第83章 自相残杀
兴庆府,李守贵坐在自己房中。面前桌上摆了一盘肉,几种水果,一把酒壶,两个酒杯。
倒了一杯酒,李守贵想了想,又在另一个杯中也倒满了酒。举起酒杯,李守贵道:“想当年先皇在的时候,野利大王守天都山,我与太后日日欢聚,何等的快乐时光!十年过去,野利家族灭,太后因为给先皇留了骨血,现在富贵无比。只是不知还记不记得,当年那些欢乐时光。”
说完,向桌子上的空杯举杯,一饮而尽。
把酒杯放下,李守贵道:“前两日,因为灵州围急,兴庆府派兵去救,却被宋军杀得大败亏输。现在灵州外援已绝,还能守多少日子?灵州一失,宋军合大军三十余万,来围兴庆府,如何抵敌?国事已经糜烂至此,太后却与宝保吃多已日日欢聚,如何是个了局?”
说到这里,双手抱头,痛苦不已。
小国的政治,有时候很不正经,后人看起为不可思议。党项就是如此。元昊在时,靠着对外战争的不败胜绩,和狠辣果决的手段,无人敢违其心意。只是其最后的结局,却有些搞笑。夺了儿子宁令哥的媳妇,最后让儿子崩溃,手弑其父,砍了鼻子最后死掉。元昊一死,一时间朝中再无压服众人的大臣。留下的顾命大臣,政治遗言,都被没藏讹庞借着妹妹已经有身孕而且部废掉。
元昊去世时,曾经有遗言,不可与宋朝为敌。可没藏讹庞因为自己私利,不断在屈野河侵耕,给了杜中宵进军党项的借口。也正是那一战,打破了党项不可战胜的神话,以至于今日。
现在执掌党项国政的大臣,没藏讹庞是没藏太后的哥哥,李守贵是没藏太后的相好,宝保吃多已同样如此。因家世而执掌大军的咩布、没移赏都、埋移香热等人,对朝政却没有发言权。这样的朝廷,从任何方面看来,都是一个草台班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守贵抬起头来,沉声道:“宋军已经逼近,再不能这样下去了。来人!”
一个家仆从外面进来,拱手行礼。
李守贵道:“去知会太后,我有事相商!”
家仆拱手道:“令公,太后与宝保太尉到贺兰山中游玩,还没有回来呢。”
李守贵吃了一惊:“宋军离着兴庆府五十里,太后还敢出京游玩?一个不好,碰到宋军游骑,哪里还有命在!现在生死存亡之秋,如何不知死活!”
家仆拱手行礼,并不言语。大家都知道太后现在心向宝保吃多已,李守贵的地位,早已经不似从前那样重要。哪怕是李家的家仆,对此也心知肚明。
李守贵只觉得酒气上涌,越想越是不愤。挥了挥手,道:“去寻潘多南来!”
家仆退下,没多少时间,潘多南到了李守贵房里,拱手行礼。
趁着酒劲,李守贵厉声道:“宋军已经占了静州,在那里大败本国援军,太后不闻不问,却到贺兰山里游玩,成何体统!你带些人手,去太后回城的必经之路,取了她和宝保吃多已的首级!”
潘多南吓了一跳,道:“令公,这可是死罪!”
李守贵道:“什么死罪!现在这国朝不保夕,那婆娘却私毫不以国家为念,要她何用!我与没藏国相讲好,等到她去了,调集兵马,与宋军决一死战,说不定还有一条活路!”
潘多南听李守贵说的话混乱,时间哪里敢答应。
李守贵说得性起,猛地站起身来,一脚把椅子踢倒。厉声道:“快快去,犹豫什么!你们这些人我自来养在家里,做事如此不麻利!办好了此事,每人十两银子,不亏待你们!”
说到钱,潘多南来了兴趣,拱手道:“令公,这杀人的活计,可没有反悔的道理。”
李守贵厉声道:“这个时候了,你还如此多的废话!速速带人去做,记住不要漏了风声!”
说完,摆了摆手:“去柜房领一百两银子,去把那狗男女宰了!”
潘多南本就是亡命之徒,只要有钱到了自己手上,哪里管去干什么。听了李守贵的话,兴冲冲地去柜上领了银子,带了府上养的一群亡命之徒,径进出城门进了贺兰山。
咩布太尉正在家中用饭,一个士卒急急进来,叉手道:“太尉,今日天将黑的时候,太后与宝何吃多已正从贺兰山中回城,突然遇到一伙亡命之徒,出来拦劫。太后太后被那伙人给杀掉了!”
咩布太尉听了,放下筷了,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士卒道:“你说些什么!”
士卒道:“太尉,一伙歹人伏击太后,把太后和宝保吃多已一起杀了!”
咩布太尉猛地站起身来,走了几步,对士卒道:“这消息从哪里听来的?确切无疑?”
士卒道:“小的如何敢欺骗太尉?听城里的人在说,是李守贵令公不愤太后日日与宝保吃多己纠缠在一起,派家里死士去做的。还听到有人说,没藏国相正调集兵马,要抓拿李令公呢。”
咩布太尉皱起眉头,一时间无法相信这个消息。现在是什么时候,宋军大军压境,眼看着国祚都住了,这些人还在争风吃醋,这是正常人干的事情?
正在这时,仆人来报,诺移赏都和埋移香热两人求见。
咩布太尉让士卒离去,自己到客厅,去见诺移赏都和埋移香热两人。
分宾主落座,诺移赏都道:“今日听闻消息,太后和宝保吃多已入城的时候,为歹人所害。还听城里的人说,是李守贵派兵所为。太尉,不知你这里有没有消息?”
咩布道:“我也有些传闻,只是不知究竟。现在灵州被攻得紧,不知道还能守几天。宋军已经占了静州,离兴庆府只有五十里,危急存亡之秋。李守贵发了什么疯,会做这种事情?”
埋移香热道:“听说最近这些日子,李守贵多次要见太后议论国事,都被拒绝了。因为失宠,朝中大事没藏国相独断专行,不再把李守贵放在眼里。那人心思奇异得很,干出什么,都不奇怪。”
咩布摇了摇头:“这个时候,我是不信发生这种事情。你们有没有查清楚,太后有没有遇害?”
埋移香热道:“我有确切的消息,太后和宝保吃多己都已遇害。只是贼人逃走一空,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做的。有太后的随从说,看见来袭的人,有李守贵府上的潘多南,是以猜是他家下的手。”
咩布太尉站起身,来回走来走去。过了好一会,道:“太后一去,如果没藏再对李守贵下手,朝政便就尽入其手。宋军大军压境,还有什么希望可言?”
埋移香热道:“依太尉的意思,我们应该怎么做?”
咩布想了想道:“惟今之计,最重要的是保住圣上安全。你们立即带领兵士,去没藏府上,把圣上接出来,小心没藏讹庞扣留圣上,号令天下。”
诺移赏都道:“之后怎么做?朝政俱在没藏国相之手,我们难道”
咩布太尉摇了摇手:“宋军没有攻来,自然可以借圣上之手,尽诛群邪。现在宋军大军压境,还能够说什么?你们守住圣上,我自派人去与宋人商谈,寻个了局吧。”
第84章 议降
静州城里,韩琦正与刘几在官衙闲坐,聊着最近的战事。狄青攻灵州,一切顺利,虽然自己损失了十几门炮,但把城头的党项火炮完全压制住了。再过一两日,就可以蚁附攻城,应该很快能破城。灵州是大城,城中有七万大军,不可能像静州这样一两天的时间就攻破,但想来也不会用太多时间。
正在这时,一个士卒进来,叉手道:“太尉,党项咩布太尉又派人来了。”
韩琦听了,对刘几笑道:“上次这个咩布太尉派人来,话语里的意思,有些不想打了。这个时候再派人来,不知什么意思。兴庆府大军在他手里,如果他有意投靠朝廷,就甚是有趣。”
刘几道:“现在党项的样子,一丝希望都没有。本来攻不下灵州的话,还可以靠着我们后勤的距离过远,看能不能拖下去。灵州一下,就没有了半点希望。”
韩琦点点头:“正是如此。我去见见使臣,看他们到底什么意思。”
到了客厅,上次来的党项使臣还在,身后跟着一个年轻人。见到韩琦进来,一起见礼。
使者道:“这一位是咩布太尉的次子,咩布讹答,奉太尉之命前来。”
韩琦看着咩布讹答,点了点头,让他们落座。
上了茶来,请了茶,韩琦道:“上次咩布太尉百忙之中,命使者前来,甚是感念。我一直想派使者前去回访,只是诸事缠身,不得起行,甚是惭愧。不知太尉这次有什么话,要你们前来呢?”
咩布讹答道:“上国兴大军前来,屡战屡胜,已近兴庆府城下。阿爹想请问一句,上国此来,是要灭党项国祚,只是不知君臣如何处置?”
韩琦道:“党项本来是大宋国土,自元昊反叛,自立一国,多次进攻大宋。今元昊已去,只求收回国土罢了。至于其他人等,只要不与大军作对,自该善待。”
咩布讹答道:“不知道怎样才是不与大军作对呢?”
韩琦笑道:“现在大军兵临城下,自然是献出城池,拱手而降。如果拒城而守,当然就是与朝廷作对了。说实话,现在谁都看得清楚,党项此次守不住了,只是什么时候亡罢了。”
咩布讹答看看四周,凑向前小声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家父带兵献城,能不能保住当今圣上性命?当今圣上自一出生便就登基,国政皆决于没藏一家,与他没有什么关系。”
韩琦道:“若能献城,必然不失一切富贵!君不知吴越王钱家,主动献国,富贵至今。当今圣上宅心仁厚,纵然元昊叛国,只要能回归,一切就都好说。”
咩布讹答看着韩琦,一时不说话,沉吟良久。韩琦也不急,就与他对视。
过了好一会,咩布讹答道:“多谢太尉。现在兴庆府里诸事纷纭,家父统大军,着实累了。若是上国能保证夏国王安全,家父愿意献城以降。只是朝政在没藏国相手中,还要多做准备才行。”
韩琦道:“不急。南边狄太尉带大军攻灵州,眼看就下。到时我们合兵一处,围攻兴庆府,难道还攻不下来?你可以回去告诉太尉,早一日献城,便就多一分功劳。不要兵临城下,那时献城,就不好了。”
咩布讹答点头:“此事自然明白。只是兴庆府中王公大臣众多,事情非我阿爹一言能决。只要贵国能保证国主安全,阿爹就可以劝说其他人,早开城门。”
韩琦道:“如此最好。这场仗打得太久了,自九月出兵,到今天已经四个月。宋军所到之处,没一个敌手,你们没有一座城能够守住,再打下去又能如何?早早休兵,是两国百姓之福。”
咩布讹答拱手:“我只是前来传话,那些治国安民的大道理是不懂的。再过两三日,等阿爹准备好了,自然就会开兴庆府城门,太尉带兵前去就好了。”
韩琦摇了摇头:“哪有这个道理?你回去告诉咩布太尉,让他把兵马派出城来,在别处驻扎。不管用什么借口,最简单的就是去救灵州。城中空虚,再开城门,我这里大军自会进去。”
咩布讹答道:“我自会把话带回阿爹。到底如何,还是阿爹做主。”
韩琦道:“自然如此。还有,告诉咩布太尉,灵州城破就在这些日子了。一旦攻下灵州,本朝三十万大军兵临兴庆府城下,那个时候就不同了。”
咩布讹庞拱手称是。以现在兴庆府的情况,李守贵杀太后,朝政必然乱成一团糟。如果三十万宋军兵临兴庆府,想守也不可能守住。咩布太尉一听说太后已死,就知道党项守不住了,才派儿子来。他自己明白,自己不降,手下也必然会有将领投降,党项已经油尽灯枯了。
送走了咩布讹庞两人,韩琦回到官厅,把事情向刘几说了一遍。
刘几吃了一惊:“如此说来,兴庆府有可能不战而下,党项就这样灭了?”
韩琦点头:“其实仗打到现在,大势已定,继续下去有什么意思?党项只剩兴灵和横山,中间又被切断了,哪里能够坚守?咩布太尉现在献城,对本朝来说,还是有功之人。再过上一个月,就连这个机会都没有了。狄太尉一旦破灵州,党项兵马哪里还有底气再打下去?”
刘几点头:“说起来也是。党项小国,能够坚持到现在,已经了不起了。不能野战,不能守城,还凭什么与我们作战?此次战事,除了青岗峡的意外,党项一战未胜,凭什么坚守?”
最重要的不是党项一战未胜,重要的是打到现在,宋军未被消耗,而党项已经潜力耗尽。有铁路到镇戎军,宋军不怕与党项打长时间的消耗战,党项没有坚持的条件。前边几个月,很多人还用以前的经验坚持,现在都看明白了。此次进攻党项,是宋朝路党项国力的比拼,没有人能逆转大势。
韩琦道:“从元昊叛国,到现在已近二十年。多次大战,党项百姓实际也打不下去了。此次我们进攻顺利,岂只是兵力强盛,其实党项自己也难调集大军。一路看来,就连本是繁华之地的河西,也人烟稀少。像静州这里,正处汉唐水渠之间,土地肥美,可外面却没有多少人户。这个样子,党项怎么支持得起连年大战?党项军队作战,只能够取胜,一旦战败,便就一天比一天更加恶劣。现在求和,对党项来说是好事。早早结束战争,百姓才可以休养生息。”
刘几点头:“太尉说的是。其实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哪怕今年冬天狄太尉不能破灵州,依然可以驻扎附近,等待下一个冬天。不像以前,朝廷储存几年的粮食,也不足以支撑一次战事。铁路可以把镇戎军与关中、京西联结起来,甚至是两淮的粮食,也不难运到这里。以前是以十几州之地与党项作战,现在是以全国之力作战,岂能一样?明眼人都明白,党项无论如何抵挡不住。”
其实何止粮食,铁路还连结了数个地域的兵源,宋朝可以发挥出自己国力。国力比拼,党项怎么可以与宋朝相比。
第85章 内乱
李守贵正在家中闲坐,突然外面人声喧哗。对一边的仆人道:“出去看一看,哪个吵闹,砍了他的脑袋!我的家里,岂能没一点规矩!”
仆人躬身行礼,正要出去查看,一个士卒奔进来。向李守贵行礼:“令公,外面突然来了人马,要捉拿令公。守门的人不许他们进,正在那里争吵呢!”
李守贵猛地站起来,厉声道:“人是哪里来的?什么人敢如此大胆!”
士卒道:“听他们说,是没藏国相所派。说是令公派人杀太后,事情发了,是以来拿人。”
听了这话,李守贵面色阴晴不定。事情确实是自己做的,不过没有外人知晓。事后给了潘多南等人钱财,让他们去外地躲避,按说不会走漏消息才是。
见李守贵不说话,士卒道:“令公,此事该如何处置?”
李守贵厉声道:“我是朝中大臣,什么人敢私自派兵拿我!守住大门,不许他们进来!”
士卒叉手称是,正要出去的时候,突然外面传来吵嚷的声音。有人高声道:“犯臣李守贵,弑杀太后,犯了死罪!有敢阻挡拿人的,与其同罪,一律格杀!”
随着叫声,还传来了喊杀声。很显然来的人数不少,已经杀到李守贵院子里了。李守贵听了不由大吃一惊,对士卒道:“出去让他们守住,我自去找没藏国相理会!”
说完,转身就向后边走去。好汉不吃眼前亏,既是来的人太多了,那便先躲一躲。不想刚刚进了后院,就听见门外吵吵嚷嚷的声音,原来后门也被堵住了。没藏讹庞要独霸国政,岂能放过李守贵。
没藏讹庞府里,谅祚坐在房里,看着几个小厮在前面做游戏,以此取些乐子。太后被杀,此事如何处置还没有结果,谅祚只能静静地等着,看没藏讹庞处置。
正在这时,一个守卫高声道:“诺移太尉,不得诏令,你怎么擅自闯了进来?”
诺移赏都厉声道:“现在城中混乱异常,我是先帝遗命的顾命大臣,自该来守卫圣上!”
说完,把守卫推在一边,再没有人敢阻挡他,径直闯到里面。
谅祚听声音吓了一跳,急忙起身,就见到诺移赏都带了几十个人,大部闯了进来。一进房门,诺移赏都冷眼扫了扫几个做游戏的小厮,厉声道:“滚!”
小厮出去,诺移赏都才向谅祚拱手:“陛下,外面没藏国相与李守贵相攻,混乱异常。末将奉咩布太尉之命,来保卫陛下。这府里待不得,速速与我一起到军营里去!”
谅祚看着诺移赏都,一时间拿捏不定。自己从出生时起,就被没藏讹庞圈禁在他的府里,国政都是他和太后说了算。诺移赏都这些统兵大将,自己并不熟悉。虽然从直觉上,觉得他们应该跟没藏讹庞有矛盾,但会不会忠于自己,心里没有底。
诺移赏都哪有心情与谅祚在这里打哑谜,见他不动,对身后的士卒道:“护送陛下,到外面的军营里!非我军令,任何人都不许与陛下见面!”
士卒叉手称是,上前簇拥谅祚,向外面走去。
谅祚大惊,高声道:“诺移太尉,你要强行掳我去吗?这是国相府上,不可擅动刀兵!”
诺移赏都沉声道:“国相亲自带兵,去拿李守贵了。陛下,没藏国相狼子野心,欲要拿了李守贵后独霸国政,你难道还不明白吗?现在只有咩布太尉才可以平定朝局,我这就带陛下去见他!”
说完,示意士卒簇拥着谅祚,快步出了房门,直向没藏府外而去。此时府中诺移赏都带的士卒与没藏府上的守卫战在一起,已经混乱不堪。
谅祚到底只是个九岁孩子,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再不说话,只好随着诺移赏都而行。
到了军营里,诺移赏带着谅祚,直到帅帐,向里面的咩布太尉行礼交令。
咩布太尉向谅祚行礼,道:“陛下,现在宋军三十万人,已经兵临兴庆府城下。守卫已经艰难,没藏国相和李守贵还在争权夺利,互相厮杀,国政如何支持?”
谅祚惊魂未定,随口道:“太尉用心国事,着实是国之栋梁。”
咩布太尉道:“兴庆府中乱成一团,陛下如何安稳?我已点齐兵马,与陛下去贺兰山中躲避。等到朝政平稳,再回兴庆府,那时重整河山!”
谅祚听了大惊:“这个时候,怎么可以离开兴庆府?听说宋军已经攻下了静州,离此不过五十里之遥。我们一出兴庆府,宋军乘势攻来怎么办?”
咩布太尉道:“我自有安排,陛下不需为此事担心。现在外敌尚远,内乱已起,陛下快些离开这险地才好。现在国相与李守贵属下军兵互攻,城中纷乱,不可久待。”
说完,招呼身边的卫士,簇拥着谅祚上马。谅祚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哪里肯?一时间在那里争个不休。最后几个卫士得了咩布太尉吩咐,强行把谅祚抱到马上。
咩布太尉示意,带了大军,径出兴庆府西城门,向贺兰山而去。同时留下军兵,把守城门。
没藏讹庞带了士卒,正在围攻李守贵府上。士卒奔来,向他报告,咩布太尉已经带了城中大军,出城向贺兰山去了。城中只剩少许兵马,连城门都守不住。没藏讹庞不由大惊:“这个时候,咩布带大军出城,是要造反吗?速让国主下旨意,让他带兵回来,守住城池!”
士卒道:“诺移太尉带了军兵到府上,接了国主,到咩布太尉军中去了。”
没藏太尉听了不由怔住。过了一会,才突然间明白过来,没了国主,自己这个国相凭什么掌控朝政呢?咩布太尉带兵出城,带着谅祚,不就是让自己断了跟谅祚的联系?
想了想,没藏讹庞对属下军士道:“搜出李守贵杀!他府上的人丁,不论是谁,一个不留!我立即回府,召集大臣议事!宋军已经离此不远,咩布太尉带兵出城,是第一等大事!”
说完,召集了在这里的几个自己亲信,急急匆匆地回了府中。
傍晚时分,韩琦和刘几正在静州城里闲坐,一个士卒进来,拱手道:“太尉,上次来的党项使臣求见。若是有重要事情,片刻耽搁不得。”
韩琦对刘几笑道:“这才一天时间,党项人就等不及了吗?”
说完,告别刘几,到了客厅。
等在这里的咩布讹答急忙起身行礼,道:“见过太尉。”
韩琦吩咐坐下,道:“你从这里离开,不过一天的时间。什么大事,急匆匆地赶来?”
咩布讹答拱手道:“回太尉,今日没藏国相与李守贵互相攻杀,兴庆府大乱。阿爹见形势不好,与夏国主一起,带了大军向贺兰山去了。现在的兴庆府,已是空城。”
韩琦听了,一下站起来,看着咩布讹答道:“咩布太尉到底什么意思?”
咩布讹答道:“阿爹决计归顺天朝,只是时间紧急,属下将领一时不能尽皆同意,是以带了大军先去贺兰山。兴庆府成了空城,还请太尉带军前去。占了兴庆府,军中就没有人反对了。”
韩琦没有想到事情发展这么快,一时怔在那里,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上次咩布讹答来,就感觉党项内部不稳,却不想发展这么快,一两天的时间就生出巨变。
沉默了一会,韩琦道:“好,这便就点齐兵马,到兴庆府去!你去知会咩布太尉,只要真心归顺朝廷,朝廷必然会厚待他。还有,妥善看好谅祚,不容有失!”
咩布讹答拱手称是。这是他们父子早就商量好的,既然党项已经没有机会,不如献城而降,为自己家保全富贵。对于党项人来说,这实在是平常事。
送走了咩布讹答,韩琦急急回到官厅,对刘几道:“党项已经出事。兴庆府没藏讹庞与李守贵交相攻杀,咩布带了大军出城,到贺兰山去了。现在兴庆府已经空虚,机不可失,我们速带兵去占!”
刘几有些摸不着头脑:“太尉,我们还没到兴庆府,他们怎么就生出这种乱子?莫不是他们用空城计,赚我们去吧?”
韩琦道:“数万大军出城,怎么瞒得了?是不是空城,我们只要先派一支军兵进城,自然知道!”
刘几一时间不知所措:“这党项战事如此结束,这算什么?”
韩琦道:“现在先不管那么多,机不可失,速速招众将来,吩咐进军!”
刘几自无疑议,忙令亲兵去招众将。此时赵滋所部驻在顺州,静州都是刘几兵马,指挥系统大致已经建立起来,很快众将就到了。
韩琦对当前的局势略做了介绍,道:“党项内部起纷争,统兵的咩布愿意投降,此正是我军建功立业的时候。立即拟一个作战计划,今夜各军准备,明天一早便就出发。五十里路,到明天傍晚,大军一定要到兴庆府城下。拿下兴庆府,我们就是进攻党项的第一功!”
第86章 连夜攻城
此时天短,虽然天不亮出发,到了兴庆府城下,太阳已经落山了。
韩琦骑在马上,看着夜色中的兴庆府城门。城门紧闭,城头上也没有人影,显得静悄悄的。
刘几道:“刚才侦骑来报,兴庆府的大部分兵马,都在昨天早晨,被咩布太尉带到了旁边的贺兰山上去了。现在城中只有几千兵马,连城门都守不住。”
韩琦道:“我们有多少兵马到了城前?”
刘几道:“两万人。剩下的三万还在路上,明天上午,就可以到兴庆府城下。”
韩琦看了看天空,想了又想,对刘几道:“我们是等到明天早上攻城,还是连夜攻城?”
刘几有些吃惊:“我们兵马未齐,对兴庆府的情况所知不多,何必急于攻城?”
韩琦道:“现在是党项内部出了乱子,最重要的,就是让他们一直乱下去。城中数千兵马,而且人心未定,如果夜里攻城,让他们互相猜忌。等到时日大军到了,说不定我们已经入城了。”
刘几道:“攻也可以,不攻也没有什么。城中现在只有数千人,我们五万大军,破他们何难?”
韩琦道:“守城到底是不一样。只怕数千人,如果齐心,也不好攻取。”
刘几点头道:“太尉既然决心已下,我派人准备就是。无非是推火炮上前,轰他城头。”
兴庆府是大城,城门有瓮城,外面有马面,轰是轰不开的。只有城头,可以把女墙打碎,炮火之下防守士卒待不住。现在守卫力量不足,城头纵然有火炮,应该也没有办法与宋军对轰。
刘几趁着夜色未黑,命令炮兵把炮推到城前,一声令下,轰上城头。
没藏讹庞白天擒杀了李守贵,回到府里,发现谅祚已经被诺移赏都救走,气得浑身发抖。城中剩余的大臣,哪里有什么主意,在没藏府上吵吵嚷嚷,也商量不出办法。
到了晚上,把众臣送走,没藏讹庞刚刚准备吃晚饭,就有士卒来报,宋军已经到了城下。
没藏讹庞猛地把碗筷摔到地上,怒道:“咩布必然是已经投降了宋军,他才刚走,宋军便就来到了城下!现在城中没有兵丁,如何守得住城池!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正在乱哄哄的时候,就听见外面有炮声响起。没藏讹庞听了,不由面色大变,对士卒道:“速去城上看看,因何打炮!现在天已经黑了,难道宋军还要趁夜攻城?”
士卒出去,没藏讹庞在屋里走来走去,心乱如麻。前边宋军打到静州,没藏讹庞还不当回事,觉得灭国是不可能的事情。宋军突然兵临城下,突然就慌了,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过了多久,士卒急急回来,叉手道:“国相,大事不好,宋军竟然连夜攻城!”
没藏讹庞猛地转过身来,道:“连夜攻城?现在城中只有数千兵马,他们急个什么!”
见没藏讹庞脸色不好,士卒不敢言语,静静站在那里。
没藏讹庞厉声道:“命令城头守兵,立即发炮,把宋军的火炮打掉!”
士卒小声道:“国相,夜里炮手如何能够瞄得准?再者说了,宋军也打不准,不如等明日。”
没藏讹庞道:“兵来将挡,有攻有守,才能守住城!速传我军令,命城头火炮与宋军对轰!”
韩琦和刘几并肩站在兴庆府城下,看着火炮打上城去,黑黢黢的没有动静。城头也不知道有没有党项士卒,还是躲了起来。
刘几道:“咩布太尉带了大军出城,留在城中的人,只怕已没有守城的心思了。”
正说话间,突然发现城头上闪现火光,竟然在那里开炮。
刘几摇了摇头:“却没想到,城中只有几千人,还守城如此坚决。晚上城头看不清楚,炮能打到哪个?他们依然开炮,是摆明了要守城到底。”
韩琦道:“且由他们吧。突然之间发生这么多大事,城里现在估计一团乱麻。”
说完,看看四周,对刘几道:“越是如此,越应该与他们对攻。你吩咐军中的火炮,全部推到城下来,今夜就不停了。等到明日大军到了,我们蚁附攻城!”
不远处的贺兰山上,诺移赏都看着兴庆府,对咩布太尉道:“却没想到,宋军竟然连夜攻城。看来他们对此次机会看得很重,生怕攻不下兴庆府。”
咩布点了点头:“从九月发兵,打到现在,四个多月了。如果能攻破兴庆府,哪里还能抵挡?韩太尉帅军从星星峡一路西来,三千余里,如果再攻下兴庆府,就是第一功。他与攻灵州的狄太尉,都是以枢密使到地方掌兵,夺了第一功,以后前途无量。”
诺移赏都道:“太尉,那我们怎么办呢?就在这里看着宋军攻城?”
咩布道:“不然怎么办?事情到了现在,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宋军破城,我们带着国主降宋,这场战事就这么结束了。再打下去,又有什么意思?”
诺移赏都道:“太尉属下数万大军,不战而降,总是让人觉得可惜。”
咩布轻轻摇了摇头:“可惜吗?一点都不可惜。宋军就在十几里外,军中哪个将领,敢说能够带兵与他们战上一场?自从宋军把铁路修到镇戎军,我们其实已经输了。夏国全国,人口只不过相当于陕西一路,铁路却把宋朝全国连了起来。对付陕西一路的时候,我们还能战,对上宋朝全国,这仗还怎么打?”
诺移赏都道:“铁路真是神器,若是我们也有铁路”
咩布道:“我们也有铁路又能怎么样呢?集中全国兵力,也无法与三十万宋军作战,最后还不是这个结局?先帝立国,靠的是离宋朝远,两国间有横山、瀚海,宋军无法远攻。当宋军能远攻的时候,怎么难够支持得住?本朝得灵州,靠的就是宋军粮草无法越过瀚海运来,现在没有办法了。”
诺移赏都叹了口气:“如此说来,有了铁路,宋军岂非天下无敌?”
咩布道:“也不是如此。真遇到大国,铁路也没有办法,还是要看兵马能不能打。便如契丹,国境数万里,铁路也不能够奈何他们。我们是国小力弱,宋朝拓河曲路后,又四面包围,没有办法。”
杜中宵开拓河曲路,切断了党项跟契丹的联系,实际上已经注定了党项的结局。现在不过是由韩琦和狄青两人来摘果子,只有过程不同,结果并不会改变。党项国小力弱的特点,到了铁路时代,已经没有能够独立的理由。有了铁路,就进入了大国时代。
第87章 进城
没藏讹庞一夜未睡,双眼通红,在府里坐立不宁。现在城中剩下的,多是一些家族私兵,和不重要的朝廷兵马。真正成编制的大军,已经被咩布等人带了出城。这点兵马,怎么与宋军作战?
宋军未到之前,没藏讹庞总是觉得,党项没有灭亡的危险。只要拖上一段时间,宋军自会退去。突然之间,咩布与几位大将带了大军退到了贺兰山,只留下一座空城,灭国的危险突然就到了眼前。
到了官厅,没藏讹庞看着空荡的房间,一时间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一个士卒匆匆进来,道:“国相,南门守将穆齐卧沙降敌,敌军进城了!”
没藏讹庞吃了一惊:“你说什么?穆齐将军国之栋梁,怎么降敌?”
士卒道:“宋军已经进城了!国相,还是快快出城,寻条生路。不然等宋军杀到府上,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府中士卒已经开始逃亡,小的受国相恩惠,愿送国相逃出城去。”
没藏讹庞胡乱摆着手,口中道:“这里兴庆府,大国之都,怎么就会有宋军进来?你必然是胡乱说的,是也不是?是也不是?自咩布带兵出城,你们就想着看我的笑话,必然不能如愿!”
见没藏讹庞已经胡言乱语,士卒叹了口气,转身到后面去寻没藏讹庞的儿子。这个时候,必须立即逃出城去,或许还有一条生路。继续留在兴庆府中纠缠,只能成宋军阶下囚。
南城门,向强骑在马上走入城门。看着两边神色各异的党项军士,警惕非常。说是开城门投降,谁知道其中有没有诈?两国交兵,各种各样的事情实在层出不穷。
穆齐卧沙向向强拱手:“见过将军。这里八百名军士,已经放下刀枪,恭迎天兵入城!”
向强点了点头:“将军及时弃暗投明,功在朝廷。且招集属下兵马,到城外去,太尉自有吩咐。”
穆齐卧沙没有犹豫,拱手称是。便就招集自己属下的党项兵马,准备出城。
向强左手提着马的缰强,右手摸着腰刀,一点也不敢懈怠。直等到穆齐卧沙带兵出城,自己的兵马占据了城楼的防守,心里才放松下来。只要占住了城门,兴庆府就算是攻下来了。
穆齐卧沙到了城外,让兵马聚集一处,对跟来的宋军将领道:“不知还有什么吩咐?”
将领叉手:“让军士在这里等待,那边太尉有请。”
穆齐卧沙吩咐了属下,随在将领身后,到了不远处的一座帅帐里。
帐里韩琦与刘几早已眼巴巴等着,见到穆齐卧沙进来,急忙一起起身,道:“穆齐将军能够献出城门,弃暗投明,可喜可贺!等到入城,你是第一功!”
说完,急忙让穆齐卧沙落座,命士卒端上茶来。
穆齐卧沙只是党项的中级小军官,前日咩布带大军出城后,才临时被派来守城门。见宋军的统军主帅对自己如此客气,急忙道谢。
请了茶,韩琦道:“将军,不知城中现在还有多少守军?”
穆齐卧沙道:“前日咩布太尉带了大军出城,城中只是剩了些散乱兵卒,当有四五千人。这些人多是大族兵丁,守城门的,只有两千多人。”
韩琦看了看刘几,道:“原来如此。只听人说咩布太尉带大军出城,一直不知城中剩多少兵马,我们正在发愁呢。有将军献了城门,兴庆府今日就算归属朝廷了。”
穆齐卧沙点头:“城中数千兵丁,如何是大军对手?太尉还是快派大军入城,不要让城中的王公贵族跑了。其余三门未下,这些人都有族中兵丁,跑了可是难以捕获。”
韩琦道:“不急。等到守住了南城门,大军再入城不迟。城中的人纵然要跑,又能跑到哪里?现在除了贺兰山中,党项只剩下横山,他们无路可去。”
穆齐卧沙只是献城门搏个富贵,对于这些军国大事,没有兴趣知道。
了解了城中情况,韩琦让穆齐卧沙下去休息,对刘几道:“如此说来,城中果然已经没有大军。等到占住南城门,立即派大军入城。拿了党项的王公大臣,其余未下的地方,也就好打了。”
刘几道:“贺兰山守军将领的家眷,多在城中。占了兴庆府,说不定他们也能不战而降。”
韩琦连连点头:“正是如此。咩布那里有谅祚,如果他能归顺朝廷,我们拿了谅祚,其余党项军兵想来不会死守。灭党项一战,没想到如此结束。打了四个多月,到了最后却是这样,仿如做梦一般。”
刘几道:“委实如此。这一场仗,一直没有大战。本来想着,到了后面总会越来越难,却没想到是越来越容易。咩布太尉带了大军出城,这兴庆府就像送给了我们一样。不知占了兴庆府后,他会不会带大军投降。咩布所部近十万人,如果不降,可是麻烦。”
韩琦笑道:“兴庆府一下,咩布不降,又能到哪里去?不说野战我们不怕他,就是不打,他近十万人没有粮草,也无法坚持。带兵出城,不过是在兴庆府里依托坚城,手下人不愿降罢了。”
说完,两人一起出了帅帐。此时太阳初升,万道金光从贺兰山洒下来,一轮红日趴在山顶。兴庆府沐浴在金光里,巍然耸立,高大威严。宋军已经占住了南城门,大军正在入城。
韩琦伸了个懒腰,口中说道:“真是个好日子。数月辛苦,终于有了今日。”
想起十年前,自己在西北带军,与党项连番大战,连战连败,心中不由感慨万千。党项军队其实还是以前的军队,自己也还是自己,但手下的兵却不是当年的兵了。当年与党项作战,一两千人的小规模战斗,其实赢了不少。但只要一两万人以上的主力会战,几乎每次必败。而且是丧军辱将,管军以上的大将就被党项或杀或俘了数位之多,想起来真是让人唏嘘不已。
刘几手按腰刀,看着兴庆府南城门,神情严肃。自己随着杜中宵在随州练兵数年,在唐龙镇立了大功,成了一路主帅。但后来河曲路的几次大战,却都与自己没有关系。这一次攻灭了党项,占兴庆府,算是弥补了前几年的心愿吧。当年随州练兵的几位主将,都已经成了独当一面的人物。
向强站在南城门的城楼上,看着城外连绵的军营,意气风发。没想到自己有这么一天,第一个踏进了党项的都城。虽然只是来接收而已,却是大功。今后不管什么时候跟人提起来,都是了不得的大事。
身后的兴庆府,已经乱成了一团。有的人家紧急收拾了,准备逃走。还有的不屑之徒,成群结队到处闹事,正是最乱的时候。
第88章 何去何从
散了朝,杜中宵随着众大臣一起,出了垂拱殿,穿过皇城,向御史台去。一出皇城掖门,就见到报捷的士卒急驰而来,众人纷纷躲避。想来路上问的人多,士卒一边急驰,口中一边高呼:“大捷!韩太尉帅兵占领兴庆府,抓拿党项王公大臣国相没藏讹庞等,党项亡了!”
众臣听了,不由目瞪口呆,看着那士卒驰进皇城去了。
与杜中宵走在一起的群牧副使韩绛道:“适才士卒报的,是不是党项已经亡了?”
杜中宵点头:“不错。韩太尉进占兴庆府,王公大臣一网成擒,党项可不是亡了吗。只是没说有没有抓住夏国主谅祚,想来还有故事。”
韩绛道:“昨天狄太尉还来奏章,说灵州守得异常顽强,还要些日子才能攻破,怎么今天就说占了兴庆府呢?韩太尉占了静州,说是回河曲路的,怎么就到兴庆府去了?”
杜中宵道:“想来是党项国内出了什么事故,有人投降朝廷也说不定。仗打到现在,党项已是油尽灯枯之势,降了也没什么。韩太尉在黄河西岸,党项一降,可不是他带军入兴庆府。”
韩绛点了点头,一时间觉得难以相信。十几年前,党项反叛,曾让整个朝廷无可奈何,那时是何等威势?怎么到了现在,如此轻轻松松就灭了呢?
一时间,众多朝臣在皇城门前,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议论着刚才的事情。从兴庆府到开封府,奏报要几天的时间才能到,许多人恨不得到几千里外,看看那里到底发生什么。
杜中宵没有那么大的好奇心,与韩绛聊了几句,便回了御史台。进了官厅,对主簿叶项道:“适才散朝的时候,见到前线报捷的人,说是韩太尉带兵进占兴庆府,党项已经亡了。一会捷报送到御史台,你立即送到我这里。这是朝廷大事,不可耽搁。”
叶项拱手称是。收受文件这些杂事,都是归在主簿管下。
到案后坐下,杜中宵看了些案牍,坐在那里想心事。此次进攻党项,兵分两路,以狄青的三十万大军为主,韩琦与赵滋为辅,实际代表了朝廷态度。狄青所带的,是原来的旧禁军改制而来,主要是换装了枪炮,训练了士卒,军中的格局没有大变。以他们为主力,说明皇帝和军方倾向于如此。
虽然杜中宵在河曲路立下了巨大的军功,显示了新式军队的实力,但在旧的将领眼里,一直不怎么认可军制的改变。禁军现在的格局,是从五代时期变来,带着浓郁的旧时代风格。而鉴于五代时期骄兵悍将的教训,宋军做了一些改变。
五代时期,军队是时代的主角,其余朝政都是围绕着军队来的。入宋以后,军队被与朝政隔离,制度也做了相应的变更。一些军职,比如州级的掌书记、推官、判官等等,成了地方官职,剥离了军队主官兼军政的权力。相应的,军队只剩下了作战的功能,其余职能几乎全部消失了。
最典型的如三衙,每司置吏三十九人,掌管天下兵马。这一百多属吏,管理天下禁军事务,实际每日里仅仅是传递文书,已经忙不过来。真正的军队管理,其实没有。下面的禁军各部,只设统兵官,一切事务都由统兵官负责。他们往往辟置子弟亲信,管理军中事务,称为机宜、机要。
军队首先是政治机构,其次是暴力机构。宋朝恰恰是把军队的政治性完全剥离了,军队完全成为暴力机构,所谓天子之爪牙。政治性剥离,军队的组织非常成问题,指挥系统更是一塌糊涂。
杜中宵的军改,说到底是在军队中重建政治组织。军队的管理与建设,依靠制度,而不再依靠各级统兵官。与此对应,统兵官的权力被极大限制,仅仅成为整个组织结构中的一员。
河曲路之战后,全军整训。现在看来,皇帝和军队并没有接受杜中宵改革军队的想法,而只是对原来的禁军进行有限的调整。最主要的,是刀枪换成枪炮,军队的总体格局没变。
现在想来,最重的原因应该还是在皇帝身上。赵祯虽然想军队强大,但更在意军权到底掌握在谁的手里。显然在他的眼里,军权应该掌握在皇帝的手里。而控制军权的方法,赵祯选择了旧的制度。
作为枢密使,没有皇帝支持,狄青怎么可能把全军整训变成这个样子?在杜中宵眼里,整训后的禁军与自己的河曲路大军,几乎没有相同的地方。
叹了口气,杜中宵站起身,在官厅里慢慢踱步。韩琦进占兴庆府,最尴尬的就是狄青。本来他带的军队最多,路线最短,是进攻党项的主力。结果最后党项灭了,还没有攻下灵州。面对这个结果,朝臣会怎么看?韩琦带着河曲路旧将赵滋,远奔三千里,还抢在前头占领党项都城。党项灭了,军队到底应该怎么改的争论,只怕就要开始了。
这场改革,自己要扮演一个什么角色,是个尴尬的问题。营田厢军是自己一手带起来,所有官员自己选出来,带着鲜明的个人色彩,从而受到猜忌。接下来的改革,到底要不要怎己参与,杜中宵可是拿不准。即使要自己参与,以什么样的形式,参与到哪个地步,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自己不参与,看现在狄青所部的样子,实在问题大得很。自己参与,又该怎么做呢?
朝中大事,应该报两府的同时,文书要送御史台。等不了多久,叶项进来,把韩琦的报捷文书抄送了过来,交给杜中宵,告辞出去。
杜中宵坐回案后,看报捷文书。原来是党项内部发生纷争,先是李守贵杀太后和宝保吃多已,接着没藏讹庞乘机要剪除李守贵。掌兵的咩布太尉则抢了谅祚,带兵出城,把兴庆府留给了韩琦。韩琦带兵入城后,已经与咩布太尉取了得联系,他答应带兵投降。
把文书放下,杜中宵轻轻出了一口气。既然咩布太尉答应投降,党项战争就已经结束了。只要抓了谅祚,其余的党项将领还打什么。虽然这九年多来,谅祚一直都是没藏讹庞的傀儡,但他是元昊的血肉之亲,其余党项将领还是认他这个国主的。
韩琦的运气很好,恰好在兴庆府的静州附近,恰好咩布决定投降,这功劳就是拱手送来的。取了兴庆府后,剩下的灵州和横山都不重要了,只是什么时候收复而已。
党项灭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杜中宵不知道。
第89章 接下来怎么办?
当天傍晚,杜中宵奉诏入宫议事。不用问,肯定是因为韩琦捷报,皇帝召集大臣。
进了崇政殿,行礼如仪。在座的几位大臣,都一脸笑容。
赵祯道:“今日韩琦奏捷,他大军已经占了兴庆府,俘获党项国相没藏讹庞以下无数官员。党项领兵的咩布太尉带大军入贺兰山,已与韩琦联系,愿意归降朝廷。党项国主谅祚正在咩布手中,如果咩布带兵归降,党项就此灭了。自国朝取太原,浑一宇内,此是前所未有之大功!”
众称一起道贺。占了兴庆府,便就可以认为党项灭亡,韩琦此胜有重大的象征意义。
文彦博道:“自数年前杜中丞率兵救唐龙镇,本朝对外用兵,向无败绩。此次韩太尉帅赵滋所部自星星峡东来,一路三千余里,破城无数,直入兴庆府,实是难得的大胜。”
赵祯点头:“自元昊逆贼起兵叛国,党项号为难治,是西北心腹之患。此次韩琦灭此强敌,实是大功。党项已灭,召诸位大臣来,是商议一下,接下来朝廷该当如何。”
贾昌朝道:“陛下,韩琦虽然入了兴庆府,党项的其他地方尚未归顺。当务之急,还是平定党项地方,纳入治下,免得再起波澜。”
枢密副使田况道:“灭了党项之后,其地方到底如何治理,也要详议。有元昊叛国的前车之鉴,用地方土豪治地方,看来不可行。他们弱了无法控制地方,强了就想叛国,当直接郡县其地。”
参政王尧臣道:“杜中丞开拓河曲路,便就不用土豪,直接郡县其地,朝廷派官员治理。这几年看起来,此法甚好。初时虽然耗费些钱粮,到了这两年,税赋起来,已经不需要朝廷拔钱粮发官员俸禄。党项新得的地方,最好也是如此,以免再生乱子。”
翰林学士胡宿道:“如此多的州府,只怕官员不够。”
王尧臣道:“今年开科,可从举子中多取些人。”
田况道:“进士是国家治理天下之人,不可滥开恩幸之门。党项虽大,人口确少,可以合并州府先行治理。等到人口繁衍,官员慢慢增加了再说就是。”
今年是科举之年,翰林学士欧阳修知贡举,省试还未举行。杜中宵并不知道,这一年的科举在历史上非常重要,不管是制度,还是登第的人才,对后世影响深远。
见几个人议论不休,文彦博道:“现在议的,是党项胜利之后如何。官员不足这种事情,留待以后就是。韩琦统赵滋和刘几八万大军,占了兴庆府之后,何去何从。狄青率军攻灵州,至今城未破,应该如何处置才是。还有贺兰山中,山河关那里,数万党项大军,又该如何。虽然占了兴庆府之后,算是灭了党项,其残存势力却是不少。诸多事情,纷纷杂杂,不能置之不问。”
杜中宵道:“除了党项,还有契丹。耶律重元退回大同府之后,一日不如一日。反而耶律洪基步步进逼,想来重元支撑不了多久了。既然破了兴庆府,如果咩布再带军投降朝廷,有谅祚在手,党项便不需要大军。可命韩琦所部立即从山河关入河曲路,集结重兵于胜州、沙州,以防契丹有变。狄青帅所部兵马攻下灵州后,立即取盐州,配合延路平定横山一带。”
贾昌朝道:“大军全部向东,贺兰山以西的军队就少了些。只有赵滋所部的一两万人,只怕无法震慑河湟吐蕃。党项在时,厮心向朝廷。党项灭了,可就未必如此。没有了党项人,原来归属厮的各部,未必不会剩势而起,兰州一带只怕要乱上一阵了。”
杜中宵道:“河湟一带人口不多,兰州一带纵然是乱,也影响不到其他地方。等到契丹那里稳定下来,再派大军经略河湟就是。现在最要紧的,是以最快的速度平定党项,集中全力于契丹。”
赵祯道:“契丹两帝并立数年,朝廷一直没有插手。现在洪基明显占上风,这个时候插手契丹,到底合不合适?此时朝廷插手,契丹一统之后,必然与朝廷为敌。”
文彦博道:“陛下,现在国家内外清明,灭契丹之后更是兵力强劲。不在这个时候恢复燕云,更待何时?若想要取燕云,又怎么会再跟契丹相敬如宾?更何况,数年前契丹败党项后,悍然大军来攻本朝的唐龙镇,又何曾顾及两国兄弟之情!”
贾昌朝道:“燕云互为表里,现在重元在大同府,正是取云州的大好时机。不过话虽如此,党项不安定下来,终究不能抽大军向东。说到底,现在最要紧的,是狄青部要迅速取灵州。”
赵祯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断然道:“自立国时,太祖太宗便就意欲取回燕云,混一宇内。只是天不从人愿,太宗数次伐,竟然无功。朕既然已灭党项,敢忘祖宗之志!命韩琦立招降咩布,立即破山河关,率军回河曲路。不管如何,契丹的这一次机会,不能轻易放过!”
众臣拱手称是。
贾昌朝道:“现在灵州未破,狄青二十余万大军顿足城下,又该如何?”
赵祯道:“命狄青派人招降灵州守将,如果他们献城,朝廷必然不会亏待。如果不降,就命狄青加紧攻城。韩琦取兴庆府后,灵州已无救兵,应该好取才是。”
贾昌朝捧笏称是,道:“可再命延路夏安期,率大军由绥德军北上,准备配命狄青所部取横山一带。党项起家于横山,那里是根本之地。取了横山,才是了局。”
枢密副使程戡道:“可再命河曲路的贾逵所部,带军南下,一起取横山。”
杜中宵道:“横山没有那么多兵马,之所以难攻,一是道路难行,再就是过了横山就是大漠。狄青所部自西来,绕过山地,与延路南北对进,已经足够了。河曲路兵马要对付契丹,意在大同府,不应该再扯进党项战事。赵滋和刘几回河曲路,加上原有的杨文广、张、贾逵所部,河曲路近二十万兵马,可以震慑契丹。破兴庆府后,党项就已经亡了,留狄青所部扫尾就是了。”
这个时候,不管是赵祯,还是朝中众臣,都认识到了狄青所带的大军,战斗力上是有问题的。只是种种原因,这个时候没有办法追究,便就略过不提。破兴庆府后,党项失去了核心,狄青二十余万人,扫荡余部没有问题。就是原来的旧禁军,也不难做到这一点。
第90章 别有任用
第二日没有早朝,杜中宵起的晚了些。直到太阳初升,在家里吃过了早餐,才到御史台去。刚刚到了官厅,主簿叶项急忙迎上前来,拱手道:“中丞,刚刚有小黄门来传旨,命中丞来了之后,立即入宫!”
杜中宵点了点头,有些意外。当然心中明白,韩琦占了兴庆府,党项战事告一段落,朝廷迎来了非常关键的时刻。只是不明白,皇帝为什么找自己。把自己从河曲路调回京城,明显是夺了兵权,不想自己过多参与军事才是。
进官厅略作收拾,杜中宵带了随从,进了东华门,直向垂拱门去。进了大内,由小黄门带着,一路到了崇政殿。行礼如仪,进了大殿,赵祯已等在那里。
赐座之后,赵祯吩咐上了茶汤,对杜中宵道:“韩琦破兴庆府,契丹两相争告一段落,此非常之时也。今日请中丞来,便就是对后续的事情,请教中丞。”
杜中宵急忙捧笏:“臣岂敢。凡国事,尽臣之力,冒死尽言而已。”
赵祯道:“自侬智高叛时,中丞带在京西路时练的营田厢军北上救唐龙镇,胜契丹,败党项,拓地万里。周边各国,皆非中丞一合之敌,于今四年余了。韩琦、狄青率大军灭党项,还是依赖中丞在河曲路留下的兵马。狄青三十万大军,自九月出兵,到现在四个余月,未下灵州。韩琦与赵滋率三万人,从星星峡奔袭三千余里,最后去进占兴庆府,逼降党项。两军相较,其间差距,着实令人一言而尽。”
杜中宵道:“战事虽然看将领士卒如何,最后功绩,许多时候也要看运气。”
赵祯摇了摇头:“仅凭运气二字,怎么会有今日的差距?狄青兵精粮足,三十万大军,三个月也只到灵州城下。若没有韩琦所部,说实话,今年能攻下灵州就算不错了。狄青所部大军,是原来的京城禁军整训而来。最开始,京城军校和河曲路军校便就较量过,京城军校大败。当时禁军的将领,都说是他们不熟悉新的军制,新的枪械,才致大败。最后,京城禁军便就依军中将校所议,整训完成。出征党项,这些将领豪言必然建功,全军早已经今非昔比。结果呢?唉”
杜中宵沉默了一会,道:“臣不知道现在军中到底什么情况,许多事情也难以言说。不过,想来前方狄太尉带着这支军队,也必然费心。狄太尉在军中数十年,从小卒而起,行军打仗,自然知道兵贵神速的道理。最后却缓慢前行,必然有其不得不的原因。”
赵祯点了点头:“当年好水川一战,韩琦指挥并无大错,最终却大败亏输,任福战死。主帅一旦分兵,若是控制不力,就会出现意外。狄青是怕再犯好水川一战的错误,才一直小心翼翼。”
杜中宵道:“想来是如此吧。恕臣直言,以前禁军的弱处,看得出来。小战时并不怕党项人,一到大军合战,就会出各种各样的错误。有的时候是将领畏惧,不战而逃,有的时候是配合不力,从来没有全军一心出战的时候。狄太尉想来是怕此事,所以带兵格外小心。”
赵祯点了点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两相对比,以前禁军的毛病现在看得清楚,实际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统兵官权力太大,战时缺少组织,会出各种各样的问题。没有主帅压阵,下面的统兵官能出各种想都想不出来的毛病。狄青已经足够小心,惟一一次分兵,还出了青岗峡的乱子。事实如此,再说就没有什么意思了。此次战事,是赵祯对以前旧军制的最后一次挽留。
想了一会,赵祯道:“灭党项之后,就要面对契丹了。今日请中丞来,就是想听一听,中丞对如何对阵契丹,心中可有计较?以朝廷现在的兵力,对契丹有几成把握?”
杜中宵道:“狄太尉所部禁军,臣所知不多,不敢多言。河曲路整训过的兵马,有十五万,若是指挥得当,或许可以乘耶律重元之败,取西京道。纵然不能取西京道全境,也要争取占住几州,如朔州和应州。如此一来,以后整训兵马之后,再取西京道就容易许多。再多,就不敢想了。”
赵祯道:“现在看来,狄青所部三十万人,不重新整训,只怕用不得。纵然有枪炮,也不能如河曲路旧部,所向无敌。枪炮终有一天会被敌国学去,不是百世不易之法,当别想办法。”
杜中宵道:“陛下所言极是。便以此次攻党项来说,他们就造了炮,虽然不如朝廷造的,终究是能用的。将来面对契丹时,他们的炮必然也有,而且要强过党项。”
枪炮是武器,能领先一时,却不能一直领先。真正支撑军队的,是朝廷国力。国力强大并不能保证有一支强大的军队,但没有强大的国力,强大的军队也无法支持。武力可以横行一时,却并不能够横行万世。漫长的人类历史,曾经出过无数强大的势力,不修内政,终究是昙花一现。
中原虽然强大富足,如果不能整合,就无法形成对北方游牧民族的绝对优势。宋朝尤其如此,历史上一败于女真,再败于蒙古,亡了天下。这个结果有各种各样的原因,国力无法转化成军力,才是最重要的原因。至于为什么国力无法转化为军事力量,说到底,还是在根子上的军制上。
宋朝是五代十国的延续,特别是军事制度,只是修修补补,而没有进行彻底的变革。这支军队是皇权的保证,一直与国政割离,是皇帝真正的主心骨。大多时候,朝廷施政的首要目的,就是收钱粮,用钱粮来养军队。后世军队的特点,在这个时代是不存的。这个时候的军人,就单纯是当兵吃粮,谁给钱就给谁卖命而已。朝廷一没有了钱粮,军队很快就星消云散。
赵祯叹了口气,看着杜中宵道:“灭党项后,朕欲恢复燕云,混一宇内,再现汉唐时,四夷宾服之盛世。中丞于统军是天纵之才,愿不愿意效绵薄之力,辅助朕完成此伟业?”
杜中宵捧笏:“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臣自当听凭陛下驭使。”
赵祯重重点了点头:“党项战后,我欲用你重整禁军,意下如何?”
杜中宵道:“臣愚钝,陛下但有所命,臣尽心尽力就是。”
看得出来,这次党项战事,让赵祯真正看明白了,旧的禁军军制已经没有保存的必要。近半年来与杜中宵的接触,也认识到杜中宵的为人,应该可以付诸大事。只有把禁军改掉,才能让河曲路军队所表现出来的战力,真正成为宋朝禁军有的力量。党项是不能与契丹相比的,从立的时候起,便一直臣事契丹。
灭掉了党项,并不能保证可以恢复燕云,那是更加艰巨的任务。杜中宵并不知道,赵祯到底打算怎么使用自己,总之是与以前不一样了。自己首先要做的,是重新整训禁军,把这支军队彻底改变,成为与国力相匹配的军事力量,完成更艰巨的任务。
第91章 同年闲谈
正月十三,王德用上奏请求致仕被恩准,枢密使空了一个位置出来,一时间众论纷纷。因为接下来是上元休假,新的枢密使一时没有任命。
杜中宵回到家中,换了便服,对韩月娘道:“今年上元观灯,比往年更加热闹。明日天一黑,你们便就出去观灯。等宣德门下散了,我自会去寻找你们。”
韩月娘道:“宣德门下诸多热闹,哪里是容易散的。不如我们提前一天,出去四处看看。听说州桥那里,诸般杂耍都有,十分热闹,要去看一看。”
杜中宵道:“如此也好。除了没有焰火,其实这几日灯都挂出来了,游览都甚众。看花灯,终究是看个热闹,只要有行人,不必非要上元。”
说了几句闲话,杜中宵到了书房里,一个人坐着看书。王德用年近八旬,年纪太大,在枢密使任上备位而已。今天正式允许其致仕,杜中宵便就明白,赵祯有意让自己到枢密院去。只是到底做枢密使还是副使,一切未知。按照惯例,应该做副使,直接做枢密使升迁太过迅速。
放下书本,杜中宵看着窗外,一时间竟然无悲无喜。按照自己这几年的功绩,入朝为枢密其实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只是牵涉军权,受到猜忌而已。
宋朝的帅臣,入朝为枢密使其实没有什么阻碍,本来就是正常升迁。只是杜中宵不同,以前的营田厢军是他自己一手建起来,表现太过耀眼,才先到御史中丞任上。这半年多时间,杜中宵在御史中丞任上没有大的作为,算是不得不失。最主要的作用,是让皇帝了解了自己。
站起身来,杜中宵看着窗外的月色,思索着以后的路。宋朝的军制改革并不复杂,主要就是把两汉以来慢慢从军中剥离出来的政治功能,再重新加进去。使军队不再是一个与现实隔绝的体系,而与国家紧密结合起来。难的是,怎么跟现实结合,怎么能够吸引人参军。
时代已经变了,对于小农来说,一个能够参军的壮劳力对家庭作用很大。如果不给予补偿,则百姓参军的动力不足。如果进行补偿,还不能够太少,补偿由哪里出,怎么出。参军怎么选人,这些人如何退役,既要保证战斗力,又不能够影响社会。
这些问题,如果处理不好,将直接影响改革的成果。宋朝朝廷收钱粮养军的习惯,使对军队进行补偿比较容易,现在难的,是怎么除役。
杜中宵叹了一口气,其实自己在河曲路的改革,还是很不完备的,考虑的事情还是太少。要想真正完成新的军制,有许许多多的地方要考虑。军队的战斗与训练,如何保证战斗力,是一个大问题。几千年来都没有解决的事情,想一下子解决,并不容易。军队的战斗力强盛一时容易,长久保持,其实并不容易做到。特别对于农耕民族来说,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第二天一早,韩绛和王来找杜中宵,一起到外游玩。杜中宵为官多年,这还是第一次参加开封府的上元灯节,有许多新奇的地方。
开封府热闹的地方,向称为“南河北市”。南河就是汴河,大量船舶从水门进入开封城,河两岸商铺林立。北市则是宫城附近的牛马市,因为靠近宫城这个消费中心,也是热闹非常。这几年因为铁路的兴起,又有火车站附近,开始兴盛。
三人出了杜中宵家门,一种向南,到了大相国寺。附近游览一番,看看天近中午,韩绛道:“我们到厢国寺里寻个吃食,下午再到汴河看灯。这里是城中最热闹的地方,外地客商来了开封府,总要来游玩一番。附近的酒楼众多,可以尝一尝。”
王道:“那便去长庆楼。离此最近,而且做得好鲤鱼。这个季节,黄河里捕上来的鲤鱼,最是肥美。我们去点一条大的,用来佐酒。”
进了长庆楼,三人占了一个靠窗的阁子,一边饮酒,一边看着窗外的风景。
饮了几杯酒,韩绛道:“昨日王太尉致仕,圣上未除枢密使。你们说,谁最有可能接任?”
王看着杜中宵道:“恕我直言,最合适者自然是中丞。从河曲路回来的时候,其实就应该为宰执了。只是朝中官员都与中丞不熟,才最终作罢。”
韩绛道:“我也觉得是如此。若是中丞进枢密院,就是我们同年之中,第一个为宰执的了。”
杜中宵摇了摇头:“我们做臣子的,不可妄测圣意。其实我在御史台为官,已经觉得非常舒适,不是以前在边疆做官的时候可比。真正去做宰执,权力虽然大了,日子也不如现在清闲了。”
韩绛笑道:“既然入朝为官,怎么可以贪图清闲。我们做官的人,就是要日日忙碌才好。没有事情忙了,说明自己不重要了,前途堪忧。”
杜中宵和王听了大笑,三人一起举杯,饮了一杯酒。
王道:“此次攻灭党项之战,最后是韩太尉攻进了兴庆府,狄太尉顿足于灵州城下。两位太尉率领的兵马,恰巧就是狄太尉一路是京城禁军所改,韩太尉一路则原不河曲路大军。最后战果如此,朝廷应该要下决断了。本朝立国,自灭北汉之后,与契丹作战就没有大胜。后来元昊叛国自立,又拿党项没有办法。中丞在河曲路进行军改,对外连战连胜,大家都看在眼里。韩太尉一进兴庆府,朝中大臣便就争相上书要求军改,仿着河曲路的样子,把京城禁军彻底改掉。”
韩绛道:“是啊,中丞在河曲路的时候,凡是作战都轻松自如,好像打胜仗很容易一样。此次进攻党项,韩太尉一路从星星峡东来,也没有遇到大的阻碍。最后兵临兴庆府城下,党项便就拱手而降。反观狄太尉一路,进展缓慢,最后攻灵州也不顺利。”
杜中宵沉默了一会,摇了摇头道:“只能说,狄太尉是被属下的兵马给害了。如果他与韩太尉换个位置,韩太尉的军功,他应该也会得到才是。但是韩太尉率那二十余万大军,未必就比狄太尉强。以前的禁军是个什么样子,一到战时,骄兵悍将,不听约束,所在多有。而且三十万大军,并于一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你们以为统帅很容易吗?”
王道:“我们不是统军的人,哪里知道这些。中丞多年在外统军,自然更加明白。时也命也,现在就是韩太尉的功劳大过狄太尉,人人看得明白,禁军不得不改了。”
第92章 旧人去向
现在军改是个热门话题,朝中许多大臣都在议论,很多人都有自己的观点。依据的蓝本,自然就是杜中宵在随州练营田厢军的例子。几年时间,京城中有军校,很多官员也了解了军事知识,各种想法天马行空。针对禁军的例子,更是有许多不同的建议。
韩绛道:“此次党项之战,许多官员都对狄太尉不满,认为其进军过于缓慢,失去战机。反而是中丞不是如此,一直在强调狄太尉所带兵马不同,以致贻误了战机。”
杜中宵道:“此是事实,只是许多人忽略罢了。大战之中狄太尉只分兵一次,便就出了青岗峡的乱子,可见他所部的兵马,确实有许多问题。”
王道:“中丞以为,狄太尉所部兵马,有什么问题?”
杜中宵道:“自两汉以来,多次战乱,许多人就忘了一点,军队首先是朝廷力量,最重要的其实是朝廷之政。晚唐五代以来,兵为天子私有,凌驾朝政之上。入宋以后,朝政和地方之政剥离出来,还给了朝廷。而相应的,军队内部事务,朝臣大多不得参与。哪怕自真宗朝之后,用文臣为帅,军中的具本事务还是武将自己管理的。现在军中的武将,很多不通文字,军队怎么可能管得好?”
王道:“武将是上阵杀敌的人,不通文字也没有什么。便如真宗皇帝时的杨延昭,不识字,却号为良将,军中许多武将都是如此,并没有什么。”
杜中宵道:“你们这是忘了,不通文字的武将,后面是有人辅佐的。一旦遇人不淑,便就出会大问题,杨延昭不就是如此?由于制度不全,军中事务全委统兵官,又严格阶级法,武将一旦不识字,就必须依靠亲信小吏。不打仗的时候,这种事情危害多大,就不必要说了吧。”
王和韩绛点了点头,好像明白了,其实还是没有明白。他们都没有领过兵,对于军中事务,只是浮光掠影,并不能真正地了解。军队由于其暴力性,必须要由执政者严密掌控。由于其封闭性,必须要有强大的政治工作,才能保证其忠诚。宋朝在两个方面都做出了相反的选择,降低军队战斗力,完全放权给统兵官,几乎没有政治工作,军队本来就有问题。
现在的宋军,与国政几乎完全脱离,是两个独立的组织。朝廷对于军队来说,更像是一个提供钱粮的角色,具体管理几乎不参与。从军队的角度来看,钱粮是其需要的,而作战只有用金钱来吸引,钱粮一旦不到位,军队立即涣散。杜中宵所要解决的,是这样一种关系,并不那么简单。
喝了一会酒,韩绛道:“想唐朝时候,威加四海,四夷宾服。官员对边地为官,多有吟咏,有边塞诗传世。而本朝对北虏作战连战连败,就连人心也不似那时。这几年灭了党项,收了西域,想来会改变士风吧。中丞在河曲路领兵三年余,大战无数,连战连胜,实在是不得了的事。”
杜中宵道:“现在与以前已经不同,对北敌作战获胜,其实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真正改完军制之后的时候,可能朝臣会发现,其实仗没有那么难打。”
王笑道:“中丞是大功臣,才会这么说。朝中其他官员,哪个敢有这种想法?”
杜中宵道:“不是因为我做了,才这么说,而是本来就是如此。运筹帷幄,庙算胜败,现在跟千年前不是一回事。那个时候,天下有几个人通文字,会筹算?现在天下又有多少?真正名将,是在最关键的时候能够临机决断。至于像平时管理,现在已经可以交给制度了。改军制,便就是改的这一点。不是人人可以指挥作战,所以要选指挥官,但平时管理,照章办事,就没那么难。”
说到这里,杜中宵叹了一口气:“可惜对很多人来说,认识到这一点不容易。对于军队里的统兵官就加是如此。以前军制,军中事务全在其管下,士卒生死一言而决。新的军制,指挥官主要指挥作战,平时管理却要依军制。你们说,军中的统兵官会喜欢吗?”
王道:“要削弱他们的权力,他们当然不会喜欢。”
杜中宵点了点头:“现在正是这样。要改军制,就要先想原来禁军的出路。不能说一声,从此他们除役,就不管他们了。几十万禁军,就是几十万个家庭,全家皆赖其衣食。京城禁军改不好,与此关系非常之大。为什么圣上明知道河曲路军队更能打,最后不却不照着河曲路的样子,整训禁军?还不是因为军校开了之后,禁军将领去学,大多数人根本不合适吗。不合适就除役,朝廷如何处置这么多人?最后只能委曲求全,还是用他们。此次狄太尉带兵攻党项,作战不力,便就是因为如此。”
饮了一杯酒,王道:“若是中丞来改变军制,整训禁军,能不能做到呢?”
杜中宵道:“必须要给现在的禁军找到出路,才能开始整军。不给现在的禁军出路,哪个敢冒然开始军改?数十万大军,加上家眷,夺了他们的饮碗,肯定会出天大的乱子。”
韩绛点了点头:“中丞说的不错,这确实是大事。朝中大臣,大多没有想到此事,只是要按河曲路军制,改革现在的禁军。原来的禁军向何处去,应该先想好。”
杜中宵道:“所以全军整训,首先要想好淘汰下来的禁军到哪里去,才能真正放手来做。前几年就是没有给汰换下来的军人找到出路,只能一切将就。灭了党项之后,陛下要恢复燕云,就绝对不能够再这样了。但是军中诸多将领,包括家眷,哪里是那么好安排的。”
士卒其实好说,现在多了这么多土地,可以安排他们去营田。但是军中大大小小的统兵官,却不那么好安排。他们是官员,哪里去找那么多合适的官位?而且这些人家世代从军,许多是祖传的手艺,做别的事情也做不来。他们对外作战不行,内乱还是驾轻就熟的。
赵祯说要让杜中宵负责改变军制,杜中宵想的就是这件事。军校可以选出人才,淘汰掉不合适的将领,但淘汰下来的将领,朝廷不能一句话说不管了,那非出大事不可。
到底应该怎么做,杜中宵还没有想好。今日跟两位同年说起了此事,就发泄一番。
制度终究是人的制度,不把旧的将士安排好,贸然行事,是不能把事情做好的。安排旧的禁军,需要方略,还需要细致做事的官员,这一切现在都不具备。
第93章 恩威并施
韩琦紧紧握着咩布太尉的手,道:“太尉归顺朝廷,党项战事便就大局已定。我上奏朝廷,朝廷必然会厚待太尉。且先在兴庆府里住上些日子,休息一下,看朝廷如何安排。”
咩布太尉忙道不敢,在韩琦和刘几的陪同下,进了官厅。
分宾主落座,韩琦道:“太尉的兵马还在贺兰山里,粮草可能支撑?若是撤出山来,许多事情就好做了。现在粮草是从镇戎军运来,从应理渡河,一路运来兴庆府,路途着实远了些。如果向南撤,便就省了许多路途,更好供应。”
咩布道:“太尉,我既然已经到了兴庆府,就是心向朝廷,别无二心。只是山中大军,众头领想什么的都有,一时间他们难以一致做事。再者国主在军中,士卒归心,不能不考虑。”
刘几道:“明天就是上元节,看看就出正月,此事也不能拖得太久。朝中有旨意,让我们快一点平定兴庆府和北边贺兰山,大军开到河曲路。太尉早带军归顺朝廷,此事便就早结束。”
咩布道:“太尉说的在下明白。只是数万大军,又事发突然,许多事情确实还处理不好。再者,此事当有朝廷的旨意下来,我才好给众将去说。”
刘几点头:“此事不难,我们去信朝廷即可。只是这里离着京城遥远,再是快马,也要五六天的时间。这些日子太尉先住在兴庆府,行文其余各州,让他们归顺才好。”
咩布点头:“这是应该做的事情,自不必去说。只是大军在山中,带的粮草不多,还请太尉给一些粮草,不要让他们衣食无着才好。等到旨意下了,再安排去路。”
韩琦与刘几对视一眼,点头道:“此事好办,便从兴庆府抽些军粮,送到山里去。”
茶水上来,三人饮了杯茶。韩琦道:“此战之后,山中的军兵意欲做什么,从不从军,不知将领们是什么想法。党项的土地,朝廷必然要郡县其地,不似以前委任土王,太尉怎么想?”
咩布沉默了一会,道:“这却有些难。军中将领,多是各地大族,族里许多人口。郡县其地,任用流官,这些人必然要受朝廷管束,他们怎么愿意?”
刘几道:“此是朝廷定下来的,只怕不好商量。对于朝廷来说,最多只能免几年钱粮,其余的一切皆要依律法。以后的样子,诸位看旁边的河曲路就好了。”
咩布道:“众将都看在眼里,闲时也商量。河曲路土著很少,多是移民垦边,当然不同。兴灵两州周围,多是夏人土著,怎么能够那个样子呢?”
刘几道:“土著番王必然不行。当年元昊之叛,可为前车之鉴。朝廷已有明旨,凡所占土地,皆郡县其地。凡治下之民,皆编户齐民。这一点,太尉可以跟属下讲明,不要误会。”
韩琦道:“即使编户齐民,原来的世家大族,朝廷也可以酌情照顾,让他们不必忧心。太尉,说实话,以前夏国什么样子,大家心知肚明。哪怕是部族首领,与旁边河曲路的民户相比,日子实际也强不到哪里去。还有,凡是民户奴隶,一律由朝廷出钱赎回,不会亏待。”
咩布道:“朝廷会出钱?”
韩琦点头:“当然会出钱,这一点让他们放心。我经略河曲路,一定不会让诸将吃亏就是。”
咩布叹了口气:“不瞒两位太尉,此事带兵出城过于仓促,现在军中又有国主,许多事情不是我一言而决。许多将领又想借这个机会,发些横财,实在难做。”
刘几道:“朝廷不会亏待你的属下,但将领想借此机会发财,那是断然不行的。自元昊叛国,党项连年作战,境内百姓苦不堪言。现在重回朝廷治下,不问过往,已是宽大。”
见刘几态度坚决,咩布不再多说,只是微微摇头。其实大军带出兴庆府后,就只有一条出路,投降宋军。党项大军人数虽多,在山中粮草无法自给,战力也不如宋军。现在将领想要好处,只是觉得宋军不战而下兴庆府,占了天大的好处。对咩布自己来说,宋朝必然不会亏待,并没有替将领要好处的强烈动机。
说了一会闲话,韩琦道:“灵州自有狄太尉大军,现在党项依然未下的,就是北边的贺兰山,还有东边的横山。横山自成一体,不去说他,不知太尉可否劝说北边贺兰山守军,归顺朝廷?”
咩布道:“国主已经决定归顺朝廷,贺兰山守军又如何守得下去?北边有河州的杨文广,南边有太尉大军,他们也无法作战。我可以派个亲信,去劝说他们归顺。不过,现在山中大军的情况如何,他们必然看在眼里。这是没办法的事,仗打完了,这些人总要给自己找一点好处。”
刘几道:“我这里五万大军,旁边静州有赵滋三万人,对面河州有杨文广两万余人,难道这些人真要打了才知道吗?朝廷不欲大开杀戒,想着息事宁人,军中的将领可未必。”
韩琦道:“这样吧,让军的将领来,用三天时间,商量个确切的办法出来。办法出来了,大家照着做就是,任何人不得有异议。其余的,一切听朝廷的旨意,不得违背!”
咩布只能点头:“便依太尉所说。这几日就把这件事情办了。其实,如果灵州之战快些结束,此事要更好办些。好多将领敢提条件,都是看着灵州未下,觉得我们撤出兴庆府,朝廷占了便宜。”
韩琦笑道:“朝廷只是提前一年收回了兴庆府而已,有什么便宜?太尉军中将领,想的太多了。还是早早结束,及早回家,不要误了今年春耕才好。”
说了一会闲话,送咩布回安排好的住处休息,韩琦和刘几两人商议。
韩琦道:“听咩布太尉话里的意思,剩下的党项大军,都想着从朝廷得些好处。新得之地,朝廷治理就要不知道花多少钱,哪里那么多好处给他们。”
刘几道:“不只是如此,现在给了好处,以后更难治理。党项的样子,我们都看到了。就以兴庆府来说,除了几家王公大臣,城中财富大部都在没藏家,普通百姓生活艰难。重回朝廷,一般的将领都有好处,更不要说寻常百姓。要好处的将领,是想得太多了。”
韩琦点头:“不错,正是如此。只是他们的人数太多,想要直接回绝,并不容易。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打一仗,让这些人看个明白。能够归顺朝廷,就是天大的好事,不要想得太多。”
刘几点头:“不错,没有例子比着,这些人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好处。依太尉之见,要打,打哪里合适?山中的党项大军猥集一处,不好下手,要别选地方。”
韩琦想了想道:“附近永州和怀州已降,惟有北边的定州,虽然派了使臣,却不肯归降。不如派一大将,带军急趋定州,攻下那里,让其他的军队看一看。”
刘几点头:“好,说打定州!所谓恩威并施,这些夷狄,畏威而不怀德,不打他们就不老实!这次攻定州要痛下杀手,让还不降的党项军队看一看!”
第94章 枢密副使
见宋军阵容整齐,大军出城,咩布吃了一惊。急忙到了官厅,对韩琦道:“太尉,我们不是正在等朝廷旨意,召降周围兵马?这样大军出城,不知是去打哪里?”
韩琦道:“太尉不必惊慌,刘太尉带兵出城,去攻定州而已。前几日,我们派了使臣去定州,让他们及早投降,归顺朝廷。哪里知道定州守将坚决不降,只好派兵去打了。”
咩布听了,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定州正处贺兰山和兴庆府的中间,只有一千余驻军,怎么是这么多宋军的对手?国之将亡,总有忠臣,定州守将不肯投降,谁又有什么办法呢?不过攻那样一座小城,按说不会出动这么多兵马,由刘几亲自率领。这么安排,宋军必然有意图。
什么意图?咩布心中苦笑。到他这个位置,哪里会想不明白这些事情。党项将领能要条件,宋军就会兴起战事,打个样子给他们看一看。
沉默了一会,咩布向韩琦拱手道:“祝刘太尉旗开得胜。”
说完,便就告辞离去。到了这个地步,还是多想想自己的事情,别人的事情管不了了。
王德用致仕之后,正月十七,田况由副使升为枢密使。同日,杜中宵由御史丞拜枢密副使,张接任御史中丞。消息出来,京中与杜中宵有关系的官员纷纷前来道贺,家中忙碌了一天。
杜中宵拜枢密副使的制词是王所写,杜中宵备了贺礼,谢过之后,干脆把京中的同年请到一起饮酒庆贺。庆历二年的进士,此时为官已经十余年,渐渐成为了朝廷官员的基干力量。
杜家后院,韩绛、王、苏颂和韩宗彦几人向杜中宵道贺,各自落座。
王道:“当年我一起登第,不想十几年后,是年纪最轻的待晓先为宰执,可喜可贺。”
杜中宵道:“不过是运气罢了。现在朝廷正是多事之秋,这个宰执,可不好做啊。”
韩绛笑道:“正是因为多事之秋,才要你这样能干的人来做。想来是西北党项已经灭了,朝中许多事,需要待晓这样做过边帅,熟悉军情的人到枢密院。”
杜中宵想了想,举起酒杯,与众人一饮而尽。放下酒杯,道:“大丈夫在世,自该建立功业,为朝廷立功勋,为百姓谋幸福才是。若是我真能做到,倒也不枉了这一世!”
众人一起鼓掌。以前说起升迁,杜中宵多是谦虚几句,今天才显出豪气。
酒过三巡,王道:“待晓到御史台不过半年,便就晋升枢府,虽然情理之中,但也说明,现在枢府官员让圣上并不满意。西北虽然灭了党项,狄太尉大军却依然围灵州而未下,难免议论纷纷。待晓为枢密副使,想来就是要整训京城禁军了。”
杜中宵道:“朝廷有吩咐,我做就是了。不过我们做臣子的,可不好猜测圣意。”
乱猜皇帝的意思,是官员的禁忌。虽然在坐的都是同年,话一传出去,就会惹起风波。
王道:“学士院锁院制词时,圣上特意对我说,知道我与待晓同年进士,务必多用好词。圣意如此,待晓将来前途无量。来,我们饮一杯酒,祝待晓步步高升!”
杜中宵笑着摇头:“已经做了宰执,还有什么步步高升。升下去,朝中其他官员怎么办?”
几个人一起大笑。枢密副使再升就是枢密使、参政、宰相,确实没多少职位了。
从庆历二年中进士,到现在已经十五年了,杜中宵现在做枢密副使,在宋朝并不算是升迁得特别快的官员。同年进士中,王做翰林学士已经有几年了,韩绛已经做到了群牧副使。这次晋升的意义,是杜中宵在河曲路开创了军事的新局面,到现在,朝廷才算正式接受。
这种时候,几个不再谈论政事,只是说些杂谈笑料,庆祝杜中宵的高升。
第二日一早,杜中宵便就被召入宫中议事,算是上任之后与皇帝的第一次详谈。
进了崇政殿,行礼如仪,赵祯赐座。
杜中宵拱笏:“臣天资愚钝,得陛下恩擢,实是惶恐。”
赵祯道:“昨夜有党项的奏报来,韩太尉言,咩布太尉已经到了兴庆府,答应归降。只是贺兰山中的党项大军,许多将领希图恩赏,一时间不肯径直归降。胡人畏威怀德,刘太尉带了大军去攻定州,给不肯归降的党项人看一看,要与朝廷为敌会什么样子。”
杜中宵道:“韩太尉和刘太尉如此做是对的。招降党项人,应该恩威并施。前面并无大战,难免有党项将领心存侥幸,图朝廷恩赏,徘徊观望。”
赵祯点了点头:“看看就要出正月,天气即将转暖,党项战事要尽快结束。重击定州,可以让贺兰山中的党项兵马看一看,不要心存侥幸。还有,灵州守军未降,韩太尉提议,是否命狄尉强行破城,严加惩处。如此有赏有罚,才能让党项人不再观望,尽快归降朝廷,结束占事。”
杜中宵沉默了一会,才道:“只怕攻灵州的军队早已心怀怨恨,让他们痛下杀手,怕把握不住。恩威并施,总是要朝廷把握住度才行。一旦过度,剩下的军队,可就不好说了。”
赵祯听了皱眉:“你以为灵州大军,不似刘几所部一样?”
杜中宵道:“想来如此。陛下,还是不要生事,让狄太尉所部攻下灵州城即可,贺兰山所部,交给韩琦和刘几尽快招降就是。党项人不过是稀图恩赏,攻破定州吓一吓他们,朝廷多花钱,想来就没有什么手尾。而后韩琦率大军回河曲路,监视契丹人。”
赵祯一时不语,过了好一会,道:“如此也好。现在契丹人是大敌,不必在党项多花心力。副使以为,如果耶律洪基进逼大同府,朝廷应该如何应对才好?”
杜中宵捧笏:“臣以为,韩琦尽快在河曲路集合大军,而后联系耶律重元。能够让耶律重元被逼无奈之下,投降本朝最好,如此少了许多麻烦。”
赵祯愣了一下,他一直以为,杜中宵说的有意契丹西京道,是直接出大兵进攻。虽然也有朝臣提过吸引重元投靠,不过大多数人都认为不可能。契丹的习性,两帝相争不算什么大事,最终洪基胜了,也未必就会要重元的性命。却不想杜中宵却不这样认为,还是要争取重元。
只要耶律重元投靠宋朝,不需要他带来什么地方,这就是一个借口。宋朝可以以此借口出兵,不至于师出无名。这一点,是其他大臣没有提到过的。
第95章 绝路
刘几攻破定州之后,大开杀戒。守城的将领多被杀,士卒被关押,传闻要送到河曲路牢城。一时之间贺兰山的党项兵马被震慑,加上粮草不济,纷纷投降。
兴庆府官衙,韩琦对咩布道:“太尉,朝廷来了旨意,命谅祚以下,诸王公大臣迅速赴京。原来的党项兵马,将领由前线将帅决断,其余士卒各自返家。太尉是此次获胜的大功臣,进京之后必有封赏。”
咩布无奈地道:“为朝廷效力罢了,哪里敢希图赏赐。”
现在大军已经投降,咩布手中没了筹码,只能看朝廷的意思了。降将就是这样,未降之时,可以要各种条件。一旦投降,就成了案板上的鱼肉,只能被动接受了。
韩琦道:“现在惟有北边贺兰山中,守山河关的兵马还未明确投降,那里争执不休。太尉赴京之前劝说一番,让他们安心归顺。及早结束了战事,于国于民,都是好事。”
咩布道:“驻守山河关的是野乜浪罗所部,他是顾命大臣,非一般人物。我可写信一封,劝其归顺朝廷,降与不降,就看他了。”
刘几道:“无妨,已经攻下定州,进贺兰山再无阻碍。若是不降,大军自南进入贺兰山后,剿灭即可。已经正月中旬,兴灵战事不能一直耗在这里。我们已得朝旨,春天要回到河曲路。”
咩布叹了一口气:“没了兴庆府,山河关南北受敌,无论如何也守不住了。但愿野乜太尉能够看清此事,早早归顺朝廷。打到现在,实际已经没有必要再打下去了。”
韩琦道:“都如太尉这样,那可就好了。现在党项还有几个地方,坚决不降,少不了恶战。”
说完,再不与咩布商量战事,道:“我这里安排了人马,两日之后,你们一起向南先到应理,渡黄河后去镇戎军坐火车。到了朝廷,一切就可以定下来了。”
咩布拱手称是,见韩琦和刘几还有事商量的样子,便起身靠辞。
送走咩布,韩琦对刘几道:“山河关的野乜浪罗要再派人去催一催,告诉他,及早投降,则过去的一切不问,朝廷重加封赏。如果坚决不降,等到破了山河关,必将重惩,他绝无幸理!”
刘几点头:“咩布是主动投降,我们对他百般迁就,其他将领怕是有了误解。杀上几个大将,这些人就该明白,不及早投降,等待他们的就是死路一条!”
韩琦点了点头:“确实如此。现在兴庆府刚刚平定下来,周边的党项降兵不时,必须要有大军在这里震慑。可以让赵滋领所部兵马北上,与杨文广对攻山河关。野乜浪罗不降,刚好拿来祭旗。”
刘几道:“也好。山河关党项五万人,赵滋三万,加上北边杨文广部三万,应该不落下风。”
韩琦笑道:“现在党项人无战心,多少人马已经没多少意义了,关键是要攻上去。朝廷旨意说的明白,让我们迅速结束党项战事,回兵河曲路,监视契丹。显然,朝廷的心思,已经转到契丹身上,要求我们以最快的速度结束这里的战事。胜下的党项人,交给南边的狄太尉就好。”
听了这话,刘几不由皱眉道:“狄太尉围了灵州也有些日子了,炮火打得城头守军待不住,怎么还没攻下灵州?那里的守军,真就这么顽强?”
韩琦摇了摇头:“灵州三面是水,只有一面城墙可以蚁附而上。这边开炮,城上的守军就跑到其他三面。炮火一停,他们又跑过来继续守城,是以难办。”
还有一个原因,狄青所部的步兵是火枪兵,蚁附登上城墙之后,刺刀对战刀枪,不占上风。试了许多次之后,逼得狄青紧急从陕西路调刀枪来。如果士卒习惯了火枪,一时间刀枪又用得不习惯。
灵州特殊的地形,让狄青吃了许多苦头。他越是攻不下来,城里的守军越坚决,成了僵局。
赵滋奉命,带了所部兵马,沿着唐来渠一路北上。过了定州,一路进了贺兰山里。
看着两边的群山,一天也没走出去,赵滋道:“兴灵两州,山河夹峙,南有瀚海和天都山,北有贺兰山天险,果然是天选之地。如果党项守住了天都山,还真是难办。”
一边的赖延禄道:“继迁本是起于横山,到了德明,开始营建兴庆府。元昊反叛,以兴庆府为都岂能是没有来由?这里南北俱有天险,东西山河夹峙,中间有黄河水灌溉,最是丰饶。党项少人口,如果让他们在这里发展几十年,可就不是现在的样子。”
赵滋点头:“以前只听说贺兰山险峻异常,今日真正走这条路,才知道所言不虚。”
贺兰山南部山势低矮平坦,越向越越是险峻。到山河关附近,与黄河夹峙,形成一座关口,就是党项用来防河曲路的山河关。这条贺兰山中的道路并不狭窄,相反非常宽阔,所以山河关绵延几座城池,实际上像长城一样。党项贵族喜欢在贺兰山中建宫室,四时游玩,战时则在山中布置骑兵。
这样数十里的山路,地势虽然不险要,但随时处在两侧骑兵的威胁中,是党项的北部屏障。不过宋军占了兴庆府,王公贵族要么投降,要么被俘,山中没了骑兵骚扰。
看着一只獐子在山坡上好奇地看着自己一行,赵滋道:“若不是两国相争,正打仗的时候,这里倒是狞猎的好地方。也难怪党项王公喜欢在山中建造宫室,四时游玩,确实是一处宝地。”
赖延禄道:“现在正是冬天,自然一片苍凉。若是夏天,当有好景。”
赵滋点了点头,道:“那便催一催,尽快到山河关。派了两次使者去,那里的守军一再推拖,就是不肯投降。破了山河关,打通了到河曲路道路,我们才能回去。”
赖延禄道:“太尉几年前为了救唐龙镇而入河曲路,这几年来,从北边一直打到西域,又从河西绕了回来,着实是不容易。这数万里地域,可以说是太尉开拓出来的。”
赵滋笑道:“此是杜太尉的功劳,莫要向我头上安。太尉现在为枢密副使,是我们的顶头上司,你可不要胡乱说话。河曲路兵马,受太尉教导,多有视太尉为神的。”
赖延禄道:“是小的该死,太尉莫要见怪。”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催促兵马前行。直到第三天,才到了山河关下。
野乜浪罗正在官厅饮酒,亲兵快步进来,叉手道:“太尉,宋军从南边而来,已经到了城下!”
野乜浪罗把碗中的酒一饮而尽,问道:“来了多少人?是谁统兵?”
亲兵道:“是宋军的赵滋太尉统兵,听说有三万人。他们从北边的黑水城,一路入西域,又从河西绕回到了。太尉,听说赵太尉数年未有一败,我们……”
野乜浪罗摆了摆手:“下去吧,这些事情不用你们操心。”
亲兵告退。野乜浪罗端起酒,一时间有些出神。想当初元昊故去的时候,自己还是四个顾命大臣之一,兵权并不在咩布手里。当时元昊遗言,是以他的从弟委哥宁令为主,接替皇位。但没藏讹庞却以没藏氏怀孕为由,坚决不同意这个安排。四个顾命大臣最终妥协,几个月后没藏氏生谅祚,有了今日局面。
山河关是防御北边的,南面没有防御设施,这仗其实没法打。赵滋三万大军前来,山河关实际就已经废掉了。野乜浪罗没有坚守的能力,不降其实是他自己的原因。
又饮了几杯酒,城中的将领纷纷寻来,求见野乜浪罗。
野乜浪罗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站起身来,对着房顶一声嘶吼。自己从军几十年,随着元昊打了不知多少胜仗,没想到最终落了这么个结局。
大步到了官厅,野乜浪罗站在帅位前,一双眼睛如虎豹般,看着众人。
将领梁步利看看众人,咬一咬牙,上前叉手道:“太尉,宋军三万人由名将赵滋率领,已经到了南边关门外。此关并没有防备南边来敌进攻的能力,请问该如何处置?”
野乜浪罗看着梁步利,冷冷地道:“你欲如何处置?”
梁步利道:“兴庆府已失,国主被擒,这仗打得还有什么意思?宋军南北对进,这关守不得。是降是逃,太尉一言而决,我们照做就是。”
野乜浪罗看了看众人,厉声道:“看来,你们是不想打了?”
一边的连奴依克叉手道:“国都已失,出战无名,再者打也不打不过,怎么打下去!”
野乜浪罗看着众将领,竟然没一个人出来,表示愿意打下去,心中知道大势已去。北边是杨文广所部,南边是赵滋所部,都逼到了城下。这两人都是宋朝骁将,没有空子可寻。
盯着众人,野乜浪罗胸口起伏,好长时间没有说话。直到众将感到害怕,野乜浪罗才道:“五万大军在此,竟然就此降敌,百年之后,我如何面对先皇!”
第96章 归顺
赵滋安顿下来,吩咐军中今夜煮肉,让士卒吃些好的,准备明早攻城。而后骑了马,带了几个亲兵出了营口,观察周围地形。
看着绵延十几里的山河关,巍峨壮观,赵滋摇了摇头。这关虽然雄传,且分成几段,每段都有中心城池,却没有安排防守南面。明日架起火炮,且看城头的党项人怎么守。
正在这时,只听山河关上突然一声号角响起,似是悲鸣,暮色中在山中回荡。
赵滋吃了一惊,道:“听这声音,不像是出兵。党项人搞什么鬼?”
话音未落,前面山河关的城门缓缓打开,几个党项人骑着马,从城中出来。到了宋营前,宋军中已有守将紧急上马,迎了出来。
党项将领叉手:“在下是党项将领梁步利,此次出城,禀告大军,我们愿降!”
守将道:“这里主将是野乜浪罗,他如何说?”
梁步利沉默了一小会,道:“野乜太尉自知不敌,又不想叛国,刚才已经自尽了!”
守将吃了一惊:“野乜浪罗自尽了?这,这你们且在这里等一等,候我回去禀报!”
说完,快马向营中去了。赵滋在远处看着,觉得事有蹊跷,急忙带了亲兵回营。
刚刚进了帅帐,守将便就进来,叉手道:“太尉,刚才城中的党项将领说,他们愿降!”
赵滋道:“早不降,晚不降,大军一到就降!党项人这是存心戏耍我们!此次不斩野乜浪罗,我如何向朝廷交待!你去告诉他们,想投降,也没有那么容易!”
守将道:“出来的党项将领说,野乜浪罗刚刚自尽了。就是因为如此,他们才出城愿降!”
赵滋一下子怔住:“野乜浪罗自尽?为什么?他觉得打不过,降了就是。”
守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站在那里。
想了想,赵滋道:“去把来的党项将领带来帅帐!”
守将叉手应诺,快步出了帅帐。
赵滋在帅位坐下,一时间思想有些混乱。自己巴巴跑了三百里,以为跟党项要有一场大战,没想到一到阵前,党项将领却自杀了。这算怎么回事情?打了这么多年仗,还是第一次碰到。
要不了多久,梁步利等人被带到了帅帐,在下面向赵滋叉手行礼。
赵滋道:“适才守将回报,说是野乜浪罗自尽,你们愿降?”
梁步利叉手道:“回太尉,正是如此。太尉率大军前来,我们自知不敌,愿意归顺朝廷。”
赵滋道:“好,你们深明大义,早该如此。既然决定已降,野乜浪罗因何自尽?”
梁步利道:“野乜太尉自觉深受皇恩,得先帝看重,成为朝廷重臣。今日领兵守重地,却不能带兵死战,自觉愧对先帝,就就”
赵滋没想到是这个理由,错愕了好一会,才道:“却不想野乜太尉是条好汉,竟然以死殉国!你们好好看顾野乜太尉尸首,自该厚葬!党项小国,竟然还有这种忠义之士!”
梁步利听了,与其他几人不由都低下了头,一时觉得羞愧难容。野乜浪罗没死的时候,大家都怪他碍事,不能尽快投降。现在死了,又觉得自己这些人实在对不起他。
赵滋看见,急忙道:“野乜太尉是念元昊情意,甘愿以死相殉。你们不一样,及时归顺朝廷,免致军兵受苦,自是朝廷的忠臣。我派几位将领随你们入城,好好看守,今夜城中不得行事。明日大军便就入城,接守防务,从此你们都是朝廷之臣了!”
梁步利等人急忙谢恩。本来野乜浪罗一死,衬托得这些要投降的将领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甚至有人要不降了,与宋军血战到底。赵滋急忙出言安抚,他们才放下心来。
看看天色不早,赵滋派了手下几员将领,随着梁步利等人回城。他们决定投降太过匆促,如果不妥善看顾,难免今晚城中出事。
送走了几人,赵滋把军中将领招来,说了党项投降的事。最后道:“野乜浪罗自尽殉国,我们理应当厚葬,才能安党项人之心。但也不能太过招摇,让党项人起了别样的心思。
此事太过突然,众将尽皆错愕,一时间议论纷纷。
赵滋已经慢慢反应过来,明白了野乜浪罗的处境,为什么这么做。赵滋带大军到了城下,党项实际没有办法打了。明天攻城,很可能一战取胜,党项根本就没有还手的能力。野乜浪罗是不想投降的,除了自杀还能做什么呢?硬逼着其他将领出城,必然招致反对,人心尽失。也只有一死,去殉他不想放弃的那个国了。打到现在,这算是第一个一心为国的党项将领。
见众人议论个不休,赵滋道:“今夜诸位且饮几杯,明日进城!与北边的杨文广所部会合,对我们来说,党项战事就已经结束了。自九月出星星峡,到今四个余月,终于有了结果。”
众将一起欢呼。赵滋吩咐在帅帐里架起火堆,取了一只羊宰了,搬了酒进来,与众将痛饮。他军中有值班将领,明日不作战,众将也不怕误事,纷纷敞开胸怀。
梁步利带着宋军将领进了城,道:“野乜太尉尸身停于官厅,要不要去看一看。”
宋军将领史荣达道:“自该去上一炷香。太尉前面带路。”
几个人一起进了官厅,见里面众将环绕,最中间是野乜浪罗的尸身。他的身上了一块白布,双目圆睁,显然心中不甘。众将尽皆悲泣,坐在那里守灵。
梁步利道:“太尉且看,那里就是野乜太尉的尸身,众将在这里守灵。”
史荣达点了点头:“可惜了野乜太尉。若不是执着于元昊私恩,带军归顺朝廷,朝廷必然重用。”
说完,远远行了个礼,道:“等明日大军进城,赵太尉必然会厚葬,诸位不需过于伤心。”
梁步利道谢,带着史荣达等人出了官厅,在旁边安排了一间屋子让他们歇息。道:“野乜太尉突然故去,军中一时没了主心骨,慢待诸位,一切海涵。”
史荣达道了不敢,带着几个随从,进了屋子休息。
送走了梁步利,史达斯荣道:“我们都没有见过野乜太尉,虽然此事有假的可能性极低,却不敢懈怠。今夜诸位辛苦一些,轮流值守,不要发生意外。”
几人一起称是。当下安排了值班的人员,定了时间,轮流当值。
史达荣道:“当值的人,要注意外面的动静,一有意外,立即叫起众人。我们今夜来,就是为了防止有意外,莫要误了事。”
第97章 重任
走在御街上,看着街两边密密麻麻的人,个个神情气愤,杜中宵觉得奇怪。走了一会,对身边的曾公亮道:“天气未明,街边怎么这么多人?而且看起来怒气冲冲,发生了什么事情?”
曾公亮道:“昨日省试放榜,这些是落第的举子,在这里等着骂知贡举的欧阳内翰呢。”
杜中宵听了摇头:“省试岂有不落第的道理?以前可没听说,落第了来骂。”
一边的程戡道:“此次不同。欧阳内翰摒弃浮华文风,省试极严,许多原来以为能过省试的,都落第了。这些人不愤,今日早晨聚在这里,出心中一口气。这不算什么,昨日欧阳内翰家里,收到过好几封祭文呢。科举数年一次,突然落第,总有人心中觉得不愤,要拿欧阳内翰出气。”
曾公亮道:“不只如此,还有的举子是借钱来京城赶考。省试落第,连家都回不去了。”
杜中宵点了点头。想起自己父亲,当年就是借钱到京城赶考,落第了只能要饭。若不是自己,一条命就搭在里面了。对于一些小地方的人来说,到京城一趟可是不容易。不过落第举子生活艰难,是以前就有的事情,可没有听说过落第了就来骂主考官的。今天欧阳修看来闹得大了,竟然出现这种奇景。
欧阳修是古文运动的旗手,今年知贡举,决心改革文风。凡是辞藻华丽的诗赋,都痛加裁抑。而且省试的标准严了许多,比往年人数大为减少,只有三百七十余人。两者相加,让落第的举子心怀怨恨,把气都撒到了知贡举的欧阳修身上。
杜中宵这些日子刚入枢密院,心思都在前线战事上,还不知道京城中这一大新闻。实际上从昨天下午京城中就乱个不停,不断有举子闹事。今天早朝,他们挤在御街两侧,辱骂欧阳修,群臣皆知。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早朝只是各部轮奏,没有议什么大事。欧阳修的做法是得到皇帝支持的,朝中也有许多官员理解,朝堂上并没有议论。只是外面气势汹汹,官员觉得尴尬而已。
下了早朝,杜中宵到枢密院用了茶汤,略作歇息,便与贾昌朝、田况等人一起,被召入宫中议事。
宰执有一个特权,入宫议事不需要排班,群臣面君,都要给宰执让路。
进了崇政殿,行礼如仪,杜中宵与宰执落座。
赵祯道:“接韩琦的奏报,已下山河关,赵滋和杨文广两军会师。到了现在,党项灵州以北、贺兰山以西土地,皆为朝廷所有。只剩下灵州、盐州和横山地区,依然不肯归降。你们以这,朝廷该如何做?”
贾昌朝道:“狄青围灵州城已经近一个月了,依然未下,盐州以东俱看灵州,才有今日局面。可吩咐狄青,派大军不分昼夜攻城,不信党项可以一直守下去!”
文彦博道:“太尉,正月已经过半,很快灵州周围就要解冻了。如果黄河涨水,可不能在灵州那里围城。党项人不降,应该是想拖到黄河涨水的时候,让狄太尉无奈自退。”
田况道:“兴庆府已下,党项只剩一个灵州有什么用?等到黄河涨水,可以留一两万人在灵州监视即可,其余大军去扫平横山一带。谅祚正与党项被俘的王公大臣一起,到京城来,党项已经灭了,不必再考虑太多。灵州实在难攻,就先等一等。”
赵祯道:“灵州一城未下倒也没有什么,要紧的,是灵州未下,就需要有大军围困。二十万大军被拖在那里,朝廷也是难办。”
杜中宵捧笏:“陛下,山河关党项守将野乜浪罗,自杀之后诸将归降朝廷。灵州那里,是不是也是如此?嵬名浪布是元昊同族的人,与野乜浪罗一样,是顾命大臣。他坚决不降,再加上灵州地理,本就易守难攻,才成了现在这样进退两难的局面。等到黄河涨水,可以先不攻灵州,派兵监视,调兵先去平定横山。横山下了,一座灵州孤城,嵬名浪布又岂能坚守?”
赵祯点了点头:“此次兴庆府大胜,也全靠没藏讹庞跋扈,李守贵作乱,咩布决心投靠。原是侥幸的事,灵州三面环水,城池高深,城中藏粮极多,确实不容易攻取。如果实在攻不下来,可以吩咐狄青分兵,先取盐州,与延路夏安期一起,平定了横山地区。”
众臣一起称是。到了现在,朝中的大臣们都已经明白,灵州是很特殊的一座城池,并不那么容易攻取。城池很大,位于黄河边上,又是灵州川入黄河的地方,三面是水。而且这座城修得极特别,黄河涨水之后,淹不了城池,反有一条通向外面的路。
狄青攻灵州很倒霉,守城的嵬名浪布铁心不降,而且又是元昊同族,一直僵持。谅祚没了,其余将领没有自立的本钱,自然也就降了。嵬名浪布本就是嵬名家族,有机会可以自立,与其他人不一样。
议过了灵州,众人都觉得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让狄青加紧攻城。如果黄河涨水还没有攻下来,那就调兵去先攻横山地区。北有河曲路,南有延路,横山的党项失去了战略纵深,攻之不难。
赵祯道:“灵州与横山不论,党项其余地盘都已为朝廷所有。分封土族,积弊太深,党项不可以再如此做。两府合议,如何设置郡县,派遣官员。官员到了,现在驻扎的大军可以慢慢撤出来,用到其他要用兵的地方。此是要务,不可以耽搁了。”
文彦博和贾昌朝拱手称是。前几年官员冗滥,许多人没有事情可以安排。这些年地方改革,加上新占的土地,官员一下子就显得不够了。派遣官员,并不容易。
赵祯道:“韩琦所部已经破山河关,与河曲路连为了一体。有狄青所部围灵州,不需要在那里留太多兵马,可以聚兵河曲路。前些日子,在中京的契丹太后被属下囚禁,中京兵马已经归顺耶律洪基。耶律重元在大同府,可能坚持不了多少日子了。朝廷必须早做决断,在契丹应该如何。”
贾昌朝道:“韩琦可以聚兵马于胜州和沙州,观察契丹动静,若有异动,及时进取。”
文彦博道:“要如何进取?进攻党项,必须有朝廷旨意,韩琦是一路主帅,岂可以擅自做主?契丹的事情,需要朝廷议定,前线照旨行事。”
贾昌朝道:“前线事情紧急,怎么可能事事由朝廷决定?”
赵祯道:“现在要紧的,是朝知道契丹战事如何,早早定出计略。此事要紧,一时间也定不出什么来。这样吧,枢密院和中书各自抽出官员,一人主事,先议方略。”
文彦博和贾昌朝捧笏:“臣等谨遵圣旨。”
赵祯道:“此事枢密副使杜中宵、参知政事曾公亮和张方平一起商议,杜中宵主其事。三日之内定出方略,报与朝廷。”
杜中宵愣了一下,自己新入枢密院,在这些人地位最低才是,怎么是自己主事?转念一想,升自己做宰执是干什么的?不就是为了打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