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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安化军     风雨大宋txt下载     风雨大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8章 如何治理?

    议过了叶县升格和发行钱引等事,杜中宵道:“叶县升格为叶州,铁监由盐铁司掌管之后,叶州境内还有近十万人户,大多居住在一起。划成几个县当然可以,但却非常不方便,不如由一州统一管辖。”

    王尧臣道:“一州管着十万人户,下面不分县,甚难管理。还是要分成几县才好。”

    杜中宵道:“人户大多都是聚在一起,纵然把下面离着远的地方分开,州城人户还是太多。自古至今,除了都城之外,哪里还有这样人口密集的地方?管好那里,非下大力气不可。”

    王尧臣道:“可以比照开封府,多设官吏,多军兵,日夜巡查即可。以那里的财力,除了铁监也比开封府差不了多少,支撑得起。”

    杜中宵道:“大参,依在下看来,叶县这个地方不一样。之所以聚集那么多人口,主要是因为临近铁监,交通便利,又有方城山的水力,适合于开工厂。与开封府不同,那里的人口大多是客户,除了开工厂的员外,最多的还是在工厂里做活的人。除了工厂外,就是码头、货场的工人,再加上开各种店铺的人家。这种地方,如果不深入管到工厂,则实际就管不到下面。”

    翰林学士王洙道:“管不到下面又如何?朝廷治理天下,本就不可能事事都管。只要民间安定,没有违法乱纪之人,就不必穷治下面。”

    王洙是王尧臣从父,忍不住参与杜中宵与倒子的讨论中。对于这个时代的很多官员来说,只要地方安定,没有事情,为什么要事事都管呢?杜中宵的担忧,在很多官员眼里,本就是生事。

    杜中宵道:“内翰,这就是我一直在强调的,工厂跟以前的农民种地不同,也跟开店不同。与那些比起来,工厂更加封闭,产出来的东西很单一。如果朝廷不能管到下面,那么工厂就成了独立世界,朝廷从别的地方无处下手。而且,工人与农民可是不一样,管理严密,类似于军队一般……”

    听了这话,一边的范镇道:“中丞说得不错,我看京城里的几间工厂,对于做什么管得极严,不受过训练,还真干不好。他们习惯听工头的话做事,委实跟军队有些像。”

    杜中宵点头:“这样的人群,如果朝廷不管起来,完全在开厂员外手里,以后可难保证发生什么事情。防微杜渐,已经出了叶县这种地方,朝廷就要在那里想办法,看看怎么把工厂管起来。”

    用杜中宵前世的话说,工人天生有组织纪律性,与农民大不一样。不管他们,如果被开厂的员外掌控在手里,以后会不会发生作乱的事,那可说不好。

    一说到可能作乱,王尧臣和王洙便就闭口不语。这个问题很敏感,敏感到有这种苗头,朝廷哪怕付出代价,也要尽可能参与进去,不能让民间员外掌控这股力量。

    文彦博道:“依中丞看来,叶县升为州,应该怎样治理才好?除了开封府,天下还真没有治理这种地方的经验。万事开头难,要想治好叶县,应该想个办法才是。”

    杜中宵道:“治好地方,自然还是依靠地方的力量。现在朝廷管治地方,除了军队外,无非是派到地方的官员,地方的公吏,加上摊派百姓的差役。以前地方没钱,许多公吏实际也是差役,特别是县里更是如此。叶县与其他地方不一样,钱粮广有,只看能不能收上来而已。在下以为,要治好叶县,不能跟其他地方一样,要从制度上让地方有钱。地方有钱可以雇佣公吏,可以役使百姓,配合官员,才能治好。”

    刘沆道:“中丞意欲如何,不妨明说。”

    杜中宵拱手:“相公,治理地方,说到底是让百姓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而又不违反法令。以前百姓种地,想的无非是钱粮多收,轻徭薄赋。但在工厂里,最少要分两种人。一是工厂主,他们用钱开了工厂,就是要赚钱的。想的无非多卖货物,货物成本低,卖价高,能赚更多的钱。还有做工的工人,他们是拿着薪资做活,想的就是出更少的力,拿更多的钱。这是不同的,朝廷必须要分清楚。”

    资本家和工厂,其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再加上与官府的关系,杜中宵不可能说得太明白。一是自己的水平问题,再一个是现在的官员理解,都搞不清楚其中的关系。

    这个时代,还没有后世所说的典型的资本家,当然也没有典型的工人群体。他们的出现,是随着工业化开始,对资本家来说,开工厂可以赚更多的钱。对于工人来说,到工厂里做活,比种地强得多。宋朝并不限制人口流动,只要赚钱,自然有人不做农民做工人。

    总的来说,这是一个比较开放自由的时代。朝廷和官员沿续五代以来的作风,一点一点放开人身限制,出台法律法规向雇佣化发展。民间百姓习惯了管治较少的生活,慢慢建立起对官府的信心,发生矛盾喜欢打官司。资本和工人,都有较大的空间,可以投入到工厂中。

    文彦博道:“叶县钱粮不缺,除了朝廷税赋,自然可以收钱粮,以养官员公吏。中丞所说,除了在叶县增派官员,还要多雇公吏,事事都管?”

    杜中宵道:“当然不能够事事都管,但重要的事情,朝廷要管起来。在下以为,似叶县这种钱粮不缺的地方,官吏应该成体系。朝廷派流官掌地方之权,依官员之命,吏员治理地方。本地百姓依户籍,为差役随吏员办事。官、吏、差各司其职,形成一个整体。”

    除了军队,官、吏、差是治理地方的人,不过以前没有细分,只是大致分开。在座的官员大多在地方为官多年,对杜中宵说的并不难理解。大多数的县,由于财力所限,无力对吏员发放俸禄,便由本地大户轮流入县衙为吏。州里的公吏,则一部分雇佣,一部分从县里轮流抽来。吏和差,实际区分不明显。

    杜中宵道:“朝廷不受困于钱粮,对于官吏体系,有条件区分清楚。官员为朝廷所派,最重要的特点是流官,在本地没有产业,掌握实际权力。吏员则是本地人,为官府所雇佣,没有任期。差役是民间徭役,百姓轮流当差。如此职责清楚,地方事务是吏员在办,权力归官员,差役是吏员使用的力量。由于差役本身是被管着的百姓,当差役的时候可以监督吏员。所以地方事务,差役可以告发吏员,官员依靠差役的告发,监督吏员。如此一来,地方上官吏就与百姓联系起来。”

    众人听了,一起点头,思索着杜中宵所说的可不可行。

    王洙道:“如此做,官员掌权,还是要通晓吏事才可以。通晓吏事,才可以知道吏员做事,合不合规矩,有没有谋私利。不通吏事,权力又是那么好掌管的?”

    杜中宵道:“不错。官员初任地方,朝廷应该让他们学习才好,便如军校一般。”

    新科进士及第,有三个月的学习期。不过这三个月,更多的是官员联谊,教给的东西不多。这个年代官员们还是比较随意,治理地方,更多的是靠自己的悟性,学的东西不多。

    文彦博想了又想,道:“中丞所说,自然有其道理。不过,能这样做的官员,实在少之又少。现在柏亭知监和叶县知县,只怕是难以做到。”

    杜中宵道:“以我在叶县待的十几天看,只怕是难。想做成,当另派得力官员去。”

    人事问题不是现在讨论的,文彦博点了点头,便不再多谈。

    欧阳修道:“治理地方明确分为官、吏、差,话虽不错,只是总觉得难办到。便如叶县,点检人户已是不易,再让他们轮流当差,那就更加艰难。至于吏员就更加不必说了,州县里面通晓吏事的人本来就少,哪里能够挑来挑去?”

    杜中宵道:“内翰,以前治理地方,由于钱粮不足,人员缺少,往往不问做事的人合不合适,只要有人即可。为了稳妥,多选本地豪户,出了事情,便以他们家产补足损失。却不知,这些豪户子弟在衙门为吏,岂能够不为自己家着想?对于官员来说,很多事情只能睁一眼闭一眼,不能过问太细。”

    众人一起点头。官员对方为官,有多少人兢兢业业?大多数时候,不过是保证治下不出来,钱粮收齐便就万事大吉。百姓哪个得利,哪个受损害,哪里能管那么多?

    欧阳修道:“如中丞所说,难道地方选择吏员,也要开办学校?选择合适的人,到学校里学习,合则入衙门做事,不合则退去。”

    文彦博道:“如此做的话,改的就多了。此事今日不多谈,各位回去考虑一番,下次再议。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什么,可以说出来大家议一议。”

第39章 前线

    回到御史台,杜中宵觉得有些郁闷。其实叶县的情况,十几天时间,自己也了解得很不详细。只是直觉上,觉得工厂的产生,必然会大大改变社会。提出改革,只是想化被动为主动,掌握主动权。

    今天的集议,总的来说,不太成功。杜中宵的想法很难被其他官员认可,最后的结果只是大家承认了存在问题,具体办法没有。等过上一段时间想清楚了,再次集议。

    有什么办法呢?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不经过大量实践,很难就有什么万全之法。但实践?杜中宵摇了摇头。现在的官员,有多少人愿意去实践找出办法?

    郭申锡道:“中丞,看今日集议,大臣们多不认为叶县有什么事情。改与不改,若不是有圣上的旨意,在他们眼里只怕并没有什么。”

    杜中宵道:“确实如此。罢了,我已经做了该做的,后续如何,不是我们该管的。不必在此事上多花心思,用心朝政上面。现在已是九月下旬,秋高马肥,到了用兵的时节,多留心西北军事。”

    郭申锡称是。对于叶县,御史台注意的是查出来的大量案子,由此引出来的现在治理不可靠,到底怎么改革,那是政事堂的事情,郭申锡并不多操心。

    郭申锡离去,杜中宵回到案后坐下,闭目沉思。从今日集议看,除了少数官员,大多官员对于工厂了解不深,并不觉得要多花心思。叶县的事情,官员们的意见是升县为州,再多派些官员。至于底下各种各样的改革,他们没有兴趣。

    摇了摇头,杜中宵也没有办法。自己入朝为御史中丞,才开始跟朝中这些大员接触得多,很多事情现在才是个开始而已。急也急不来,慢慢看吧。等慢慢熟悉朝堂,才能真正开始。

    现在不是自己在河曲路的时候了,那时自己说了算,只要认准了,立即就能开始。现在,不管什么事情,只能提建议,可没有做决定的权力。

    镇戎军,宋军帅帐,狄青对案前的刘几道:“如今天气已凉,大军四合,正是出兵的时候。大军合兵一处,攻赏移口。依乡导所说,那里的党项兵马不多,想来不难攻下。到赏移口后,我们兵分两路。我帅东路攻韦州,你帅西路攻西寿军司。这两处都是山间谷地,虽然有城而守,我们凭火炮,想来并不难攻取。取了这两处之后,北出葫芦川的路上再无强敌,可以并兵一处,扫荡残敌,合围敌军于灵州。”

    刘几道:“太尉,镇戎军周围已经聚集近三十万兵马,党项驻军不值一提。党项人也知道不敌,韦州和西寿两监司都没有多少人,而是聚集兵马于灵州。我以为当选要地,主力迅速前出,而以侧翼兵马扫荡四周。三十万大军,哪怕左右翼各五万人,也足以攻破韦州和西寿监军司。”

    狄青道:“部署,大军作战,最重要的是阵容整齐,不给敌人以可乘之机。韦州监军司在东,西寿监军司在西,一左一右扼守葫芦川河谷。不攻下这两处,我大军前出,党项人突然绕到后背,那时可就麻烦了。我们分兵,攻下这两处后,扫荡其余,再合兵攻灵州不迟。”

    刘几沉默了一会,最后只能点头:“太尉既是如此决定,我奉命就是。”

    宋军向镇戎军聚集兵马,党项早就得到了消息,针对性地做了布置。在宋军炮下,一般的城寨没了用处,党项放弃很多地方,聚集兵马,建了几个坚固大城。最大的两个就是韦州监军司和西寿监军司,分扼葫芦川谷道两侧,依托坚城固守。宋军前出,首先要面对的就是这两地。

    刘几是最早跟随杜中宵一起练兵打仗的将领,指挥风格带着营田厢军的影子。换装枪炮后,宋军野战能力远强于党项军。现在军中马匹又多,应当大量使用侦骑,先控制整个葫芦川河谷。而后把大军分成几个军团,去消灭韦州和西寿,掩护主力大军出葫芦川。

    在刘几看来,由于失去了野战机动优势,党项在葫芦川谷道布置的兵马不多。对付他们,使用偏师即可,大军主力应该在左右翼的保护下以最快速度前出。

    杜中宵指挥营田厢军,是三分之一骑兵,三分之一炮兵,配合三分之一步兵。出兵之前,先派侦骑四出,控制整体局势。而后在选定的战场,与敌决战。狄青却不是这样,还是按照以前的老习惯,整体以步兵为主。大量的骑兵,编成两个各三万多人的军团,随着军队主力前行。

    近三十万人,聚成一阵,沿河川谷道而行,刘几想想就觉得头大。在营田厢军的时候,杜中宵曾经明确提出,用枪炮的军队,一个军团适合多少人作战,分成数路。各路单独作战,既不相互干扰,又有自己的独立性。狄青完全没有这样的概念,既有的编制被完全打乱了。

    离开了帅帐,刘几叹了口气。这次进攻党项,由于狄青的到来,完全乱了。

    刘几离开,狄青坐在案后,闭目思索。说起来,虽带兵平了侬智高之乱,狄青从军二三十年,还是第一次指挥这么多军队,单独作战,是以格外谨慎。自己的军队,对方的党项布置,反复思索。应该如何进军,后勤怎么保障,怎么攻敌,都是慎之又慎。

    杜中宵根据营田厢军训练和河曲路作战实际整理出来的那一套,军校中虽然有教,狄青也认真进军校学过,还是觉得不习惯。各种各样的计算,复杂而又庞大的指挥机构,都是以前军中所无,狄青以四十多岁的年纪,学习起来也分外吃力。数年的时间,狄青知道大概,却不能完全掌握。

    此次进攻党项,狄青最终还是决定,抛开河曲路的做法,还是按照旧的作战方法来。军中的将领大量使用旧人,缩减了指挥系统,以使自己的决定能最快速度到达各军。不过三十万大军,还是让狄青觉得疲惫不堪。这不是简单的数量增减,人数一多,需要考虑的东西就太多了。

    前边桌子上,是巨幅的葫芦川一带的地形和军情地图。制做地图的是军校出来的人员,画得非常详细。不过,狄青还是不习惯对着地图作战,他更愿意把一切装进脑子里,自己思索。

    旁边的偏帐里,几个参谋人员无所事事。有的随手乱翻着桌上的文件,还有的坐在座位上,傻傻看着外面出神。这几个月,他们这些帅帐的主要人员,实在没有事干。

    甘兴叹了口气:“以前在军校里的时候,听教官讲起他们在河曲路打仗,最忙的就是他们。帅帐的所有事情,小的帐内布置,大的命令拟定,都是参谋在做。我们随着太尉到了这里,却终日无所事事,旁边太尉倒是忙得昼夜不分,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于成越道:“有什么办法?太尉是打了几十年仗的人,什么都放在心里,生怕说出来,一不小心就走漏了消息。我们这些人除了送送军令,也就没什么事情了。”

    一边案后的冯强道:“你们知道什么!如何作战,都在太尉的肚子里,需要我们多说什么!只要军令无误,及时送达,便就是做得好了!”

    甘兴道:“那是,冯将军是太尉看重的人,事事都要去商议,跟我们可不一样。军校里学的,可不是这样做事。我们要计算各军物资,计算进攻路线,分析对面敌人,预估胜败,要给主帅提供各种作战计划。现在这些一概不做,连军情我们都不知道,实际也做无可做。说到底,军校里白学了呗。”

    冯强道:“军校里学的,是河曲路杜中丞的战法,我们当然不同。狄太尉从军已有数十年,什么事情都装在他的心里,哪里需要我们去做!你们只要安心做事就好,哪来的那么多牢骚!”

    甘兴道:“是啊,只要安心做事就好。可现在,我们有什么事情做?看看大战将起,我们一个多月来就是在这里坐着,还不如放到各军去。”

    冯强道:“全军整训,是圣上钦定,军制如此定下来的,你们安敢妄自议论!”

    于成越站起身,到了帐门口,看着外面的太阳,道:“是啊,圣上钦定的事情,哪个敢说话。甘将军,没事晒晒太阳,看看四周景色,岂不是好?”

    甘兴听了,站起身来,到了门口的另一侧,看着外面的景色,道:“说的对,不能乱说话。没事了看看风景,多歇息歇息,如何不好呢?”

    冯强看看其余不说话的人,又看看门口的两人,气鼓鼓的,不好再说什么。自己是狄青特别看重的人,许多事情都一起商量,跟这些人当然不同。

    狄青看重冯强,是因为他吏事精熟,做事麻利,是个好帮手。说到底,狄青虽然识字,但无法亲自处理军中的文书,需要这样一个人。现在冯强,更像是以前军中主帅倚重的吏人,而不是一个参谋。

第40章 大臣议战事

    见到刘几过来,甘兴和于成越急忙行礼:“见过太尉!”

    刘几看了看两人,点了点头,走进了帐房里。帐房里的众人急忙行礼。

    看了看众人,刘几沉声道:“你们这里听说事情不多,有没有手头没有要紧事情的人?”

    甘兴忙道:“回太尉,我们几个,已经许多日子没有事情做了,天天在这里数蚂蚁”

    “不要嘴贫!”刘几沉声道:“若是没有事做,来几个到我那里。安将军回来,告诉他一声就好。”

    几个人躬身称是。

    刘几看了看帐内的情景,暗暗叹了口气。当初从随州去救唐龙镇的时候,参谋是最忙的人群,几乎日夜不休。现在却成了最闲的人员,天天没有事情干。狄青不用他们,不如自己用起来,好好规划一下将要到来的战事。有没有再说,总不能把人都闲废了。

    崇政殿里,杜中宵安坐位子,听着上面的赵祯道:“今日召众卿来,是因西北战事。昨日有狄青送来奏章,言其已安排兵马,准备攻略党项。贾太尉,狄青一军如何安排,你讲给众人,看其如何。”

    贾昌朝捧笏称是,道:“依镇戎军狄青所奏,其治下现有兵马二十八万七千五百人,枪炮精足,马匹众多。全军结成大阵,沿葫芦川河谷北行,直取赏移口。谷道两侧虽有道路,然党项兵马不足,无法迟滞大军行进。攻取赏移口后,分兵两路。一路由狄青亲自带领,去攻党项之韦州监军司。另一路则由刘几帅领,去攻西寿监军司。每路约十五万人,党项必不能抵敌。取了两监军司后,合兵一路,去攻鸣沙。夺占鸣沙县后,大军扫清周围,先在那里驻扎。而后选择精干人员,修筑从镇戎军到鸣沙的铁路。以后有了铁路支撑,大军直上,去攻取灵州。”

    一边的王德用道:“如此行军虽然迟缓,却最稳妥。鸣沙位在群山和黄河之间,铁路修到那里,大军再无阻滞。以那里为依托,进攻灵州是最合适的。”

    张方平听了,不由皱起眉头:“如此作战,必然迁延时日。不知狄太尉预计,攻取鸣沙约需要多少时日?修好铁路又要多少日子?什么时候可以进攻灵州?”

    贾昌朝道:“狄太尉预计,年底之时,应该可以攻占鸣沙县。而后调集人马,修筑铁路,约到下年夏季,铁路就可以修通。到了下年秋天,大军可以直取灵州。”

    张方平听了不由摇头:“太尉,大军一动起来,消耗的物资可不是在镇戎军时可比。仅仅做攻灵州的准备,就要一年,时间未免太长了些。朝廷虽然物资充足,如此也会困难。”

    贾昌朝道:“有什么难的?去年两淮收成极好,和买了许多粮草,沿铁路运过去,路上又少不了多少,足够支撑。近三十万大军,不如此小心,只怕会出乱子。葫芦川虽然平坦宽阔,两则山中却有不少谷道通向党项。大军如果分散,党项从谷道中出兵,只怕会吃他偷袭。好水川一战,本朝损失不少,不可不引以为戒。那里地形复杂,大军聚集比分散好。”

    张方平道:“可近三十万大军集中在一处,从镇戎军为他们运粮,可不容易”

    贾昌朝道:“大参不必担心这些,狄太尉已妥善安排,军中自会有人运输粮草物资。”

    张方平微微摇了摇头,也懒得再讲。向前线供应物资是三司负责,近三十万大军,需要的可不是小数目。粮草是运输容易,可仅仅两淮和买的怎么够?这样打法,需要数路供应,动静可就大了。

    文彦博道:“我看杜中宵丞在河曲路时,几次作战,都是数万人,分兵几处,每次速战速决。这样迁延一两年,徐徐而进,委实周全,可朝廷要支持人们,确实不易。”

    贾昌朝道:“此次攻灵州,是灭国之战,岂是以前的战事可比?朝廷需集中全力,保证这一战!”

    一边的欧阳修道:“近三十万大军,用一年时间,攻取鸣沙,仅仅是占据葫芦谷而已。这样安排是不是过于拖延,还是再议一议。”

    赵祯见枢密院和政事堂争得厉害,道:“狄青已去镇戎军数月,熟知那里的地理军情,如此安排自然有其合理之处。不过,近三十万大军如此谨慎,是不是过于保守了一些?”

    贾昌朝道:“回陛下,是保守了一些,不过胜在稳妥。”

    赵祯看看一边的杜中宵,道:“杜中丞觉得如何?”

    杜中宵道:“现在军中与以前不同,自有编制。不知镇戎军的大军,一共分成几路,各路的将领是谁?这几路的任务如何?镇戎军到赏移口二百余里,以每日行军三十里计,也不过七八日时间。如此一来前军到了赏移口城下,后军还在镇戎军,是不是拉得过长了些?”

    贾昌朝道:“前线大军,自由狄太尉依具体形势安排,不全依编制。正是因为行军不易,狄太尉才吩咐全军一路,不给党项可乘之机。”

    杜中宵道:“难道前军到了赏移口,就等在那里?”

    贾昌朝道:“他们自然立营垒,准备攻城器具,等候大军到来。”

    杜中宵愣了好一会,实在想不出来这种仗要怎么打,只好道:“如此打法,与河曲路时不同。我们都是把全军分成几路,与敌作战有哪些任务,各部如何行军,都规划清楚。中间或有意外,自然及时变换战法,或者使用预备队。如此全军一起,各部分不清楚,该如何说?”

    王德用道:“中丞的安排自然是极好的,只是禁军一时间无法做到。各部一旦分兵,就很可能被党项抓到机会,出现难以预料之事。”

    杜中宵听了,看了看周边的大臣,无奈地道:“全军整训已经数年,大多将领入军校学过,不会如此吧?大军作战,最忌混杂不清。应该编制清楚,各部任务明确,不然许多事情说不清楚。”

    这种安排是杜中宵怎么评价?完全是三十万大军猥集在铁路线尽头,靠着源源不断的物资,和强大的军力,硬压下去。党项小国,倾其全国之力,不能截断宋军的铁路,就完全没有办法。铁路线怎么可能切得断呢?派少量兵力,纵然受到骚扰,宋军也可以尽快修复。派大军攻占要点,党项又做不到。

    狄青的布置,纯粹就是用宋朝的强大国力,压倒小国党项。贾昌朝说的不错,这样布置最大的优点是稳妥,但用的物资可多得多了。用了这么多人力物力,几乎没有弱点,党项怎么挡得住?不过,大量物资花在了党项战事上,宋朝其他方面必然受影响。

    赵祯从直觉上觉得,此次狄青的布置过于保守了。看以前河曲路杜中宵指挥的战事,奏章都是非常明确,除了总的战略,后边就是一事一奏。全军分成几路,将领是谁,有什么任务,非常明确。这一次狄青在镇戎军的布置却不一样,三十万大军猥集一团,根本没有分开。属下将领,根本不知道哪个领哪一路兵马,要做什么事情,而是一起前进。

    这样行不行?当然行。党项全国加起来,不足宋朝一路,而此次宋朝是集合了北方数路之力,党项怎么抵挡?更不要说,还有其他几种牵制党项兵马,不能向兴灵两州集中。

    沉默了一会,赵祯对杜中宵道:“依中丞看来,如此攻党项,有无隐患?”

    杜中宵道:“这样布置,最大的隐患,是聚在一起的三十万大军自己不出乱子。如果能做到一切井井有条,实在想不出党项要怎么应对。其兵马不管攻哪一处,面对的都是强大的主力军团,党项集全国之力也无法对抗。当然,管理三十万兵马不是易事,也不容易就是了。”

    贾昌朝道:“对敌作战,最重要的是要取胜,要稳妥,不能行险。臣以为,狄太尉布置虽然保守了一些,但可保证灭党项逆贼,朝廷应该支持。”

    杜中宵暗暗叹了口气,这说的不是废话吗。以宋朝国力,能够支撑强大主力军团,党项还怎么是对手?以弱击强,靠的是天时地理,各种军事实力以外的手段。一旦技术条件到了,天时地理再不是限制的时候,小国哪里还有跟大国抗衡的实力。

    但对于大国来说,总不能永远处于这种状态,总是用实力压人。现在契丹内战,无力搀和宋朝和党项的作战,才能够如此从容。战争有自己规律,应该遵从规律。

    从根本上来说,狄青如此布置,是因为新的条件下指挥作战,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像杜中宵那样明确各路兵力,各自任务,如何行军作战,是狄青做不到的。他是老的禁军培养出来的杰出将领,但再学新的知识,实有有些有心无力了。

    此次镇戎军出征,枢密院信心满满,而其他大臣,实在无话可说。

第41章 天章阁讲武

    杜中宵进了天章阁,见赵祯和翰林学士欧阳修、王和胡宿已经那里,急忙行礼。

    赵祯吩咐赐座,赏了茶汤,道:“今夜无事,请中丞来,说一说军阵之事。自前几年全军整训,军中委实变了太多。朕虽用心于军校的教材,只是无人讲解,总是有许多不明白。中丞领兵多年,这些教材都是从河曲路带兵条例中变来,是天下最精通的人,正合做我老师。”

    杜中宵忙道不敢。今天议事之后,自己回到御史台,过不了多少时间,便有小黄门来,说是晚上皇帝在天章阁召见。一天都没想明白什么事情,原来是让过来讲军事。

    欧阳修道:“行军打仗之事,以前只是军令严明,并没有什么特别。自中丞建营田厢军,在军中开设学校,许多都跟从前不一样。京城军校中用的教材,许多官员看过,还有馆阁官员帮着改了不少。不过说实话,能够看懂的人不多。更加不要说,照着教材中说的作战。”

    胡宿道:“是啊,我们尚且如此,就不要说禁军武将本就有许多不识字的了。军校开了三年多,真正培养出来,能够指挥作战的人,其实并不多。能学会的人,没有机会进去学。进去学的人,很多都学不会。朝廷也是为难。”

    杜中宵是带着营田厢军一起建学校,练新式军队的人,对于军校学习没有感触。而在河曲路建武都军校的时候,一直是学习与实践并行,里面当然有学习不行的人,但总有一多半能够学好。听了这话,对于京城军校不熟悉的杜中宵,一时不由怔住。

    看了杜中宵表情,赵祯道:“中丞回京任职,朕欲让你来天章阁侍讲,专一学习军事。前方大军如何打仗,我一切不知,实在非社稷之福。以前也请军校里的人来讲过,不成系统,实在难得真意。”

    杜中宵捧笏:“陛下圣旨,臣自该奉旨而行。不过,臣没讲过课,或有不当之处,还请陛下恕罪。”

    赵祯道:“无妨,你做诗讲,只要讲解疑难即可。”

    经过了今天议论前线战事,杜中宵也想让朝中的大臣,能够明白现在的仗怎么打。不然的话,还是像今天样子,以后无穷麻烦。

    说了些闲话,赵祯道:“今日崇政殿议事,中丞对于狄太尉安排,好似并不满意?”

    杜中宵道:“陛下误会。狄太尉的安排与我带兵时相差太多,一时难说好坏。”

    赵祯笑了笑,知道杜中宵是碍于狄青地位,不好把话说得太明白。杜中宵在河曲路,把周边强敌打遍,战无不胜,拓地万里,说到打仗难道还有比自己强的?只是狄青以枢密使出外,带大军攻党项,是现在宋朝武力的代表,杜中宵也不好说什么。

    杜中宵道:“依现在军校所教,打仗不应该是这样的。军队编制如何,有多少人马,多少军械,要面对什么任务,加强了什么力量,都应该清清楚楚。依照计划打仗,指挥官能够在与计划不符的时候临机应变,保证完成任务。这样做,才是臣所熟悉的。”

    赵祯叹了口气道:“你说的简单,要学起来谈何容易?狄青自士卒到太尉,在军中数十年,只知道上阵杀敌,到现在学这些自然就吃力了。”

    杜中宵道:“世事变化太快,是没有办法的事。狄太尉以枢密使之尊,难进军校学习,已经是很难得了。不过,指挥作战,朝廷自该有章程,指挥官依章程行事。狄太尉在镇戎军,臣感觉,只怕是那里没有章程,朝廷也没有为其配备足够力量。”

    赵祯道:“该配备的人力物力,自然都配了。只是能不能发挥作用,让人生疑。”

    杜中宵想了想,道:“全军整训之后,作战指挥归枢密院,军政归三衙。今日议事,臣感觉枢密院对于前线,所知道的并不多,难以做到全局指挥。”

    赵祯道:“中丞,改革朝政,哪里是那样简单的事情。必须一步一步来,步子大了,就容易出乱子了。军政归三衙,原来的三衙,除了几位主管将领,只有公吏三十余人,哪里管得过来?增加官吏,这些官吏在哪里?禁军的将领,许多人大字不识,做不来这些事情。只能够拉长时间,一点一点,把旧的将领换掉,才能做到。现在三衙和枢密院,并没有按照军政军令,各自分开。”

    杜中宵点了点头,表示明白,有些无奈。说到底,赵祯是不希望对军队有过于剧烈的改变。好处当然明白,可一旦剧烈变革,就涉及到大量人事变动,作为皇帝哪里敢放手。今天赵祯已经说得很客气,实际就是皇帝不懂,不敢放手变革。

    见杜中宵不再坚持,赵祯点了点头,起身道:“诸位随我来。”

    把旁边的一扇大屏风拉开,就看见后面是一张大桌,上面铺了一张巨幅地图。

    赵祯道:“这是依据镇戎军前线所报,命军校里的人制出来的。上面标了敌军大致布置,还有我军的位置。朝廷大臣多不知军事,今日议事,纵然有这地图,也难以拿出来。中丞是曾经带军打仗的人,对着地图说一说,这一仗到底如何。”

    杜中宵和欧阳修、王、胡宿三人上前,看着地图。地图是专家绘制,非常精准,上面标得也很详细。上前一看,双方态势一目了然。

    赵祯指着地图道:“现在我军近三十万大军,聚集在镇戎军周围十里的山谷内,各部位置,都已经标在地图上。狄太尉军略,是聚集大军,沿着葫芦川向北进,取党项赏移口。而后在隋朝萧关附近分兵两路,一路取韦州,一路取西寿。”

    杜中宵点了点头:“要攻灵州,韦州和西寿监军司必取。其实,本朝大军要沿葫芦川攻敌,党项的天都山防线,应该提前解决掉。吃过火炮的亏,现在党项天都山的各城,都经过加固,小的据点主动放弃了。真正能威胁我军的,只有韦州和西寿两座军城。”

    赵祯道:“中丞觉得,狄太尉如此布置并没有问题?”

    杜中宵摇了摇头:“三十万大军,在山谷中聚在一起前进,太过于拥挤了。按照正常,应该分成几路。依我在河曲路的经验,一路人马以三到五万人合适,再多就难于管理。狄太尉大军,按此应该分成六路到八路人马,各自分配任务。韦州和西寿监军司,党项的兵马不多,防守也不强,一路兵马就足以攻下那里。所以按照正常,应该以一路人马先行,扫荡天都山中党项的各处小股驻军。而后以一路向西攻西寿监军司,另一路攻韦州监军司。中路大军沿葫芦川直行,去攻鸣沙。如此一来,大军堪堪展开,不致太过拥挤。现在大军聚集一处,实际上大部分军队,只是随行而已,无法作战。”

    赵祯点了点头,明白杜中宵的意思。

    镇戎军向北是宽阔的葫芦川谷道,两侧是低山丘陵,而且越向北山越低。山间有谷道,最主要的威胁就是西寿和韦州,可以在宋军北进之后,绕道攻击其侧后。

    宋军有三十万大军,完全可以先行把天都山扫荡得干干净净。党项居于劣势,应该连派援军的勇气都没有。扫荡干净天都山后,以主力出葫芦川谷道,与山中各路会合攻鸣沙。

    狄青的布置,是主力猥集一处,随着大军前进,逐次攻取天都山中的党项地盘。这样做,就实在太慢了。能够进入山区作战的,其实没有多少人,大多数部队其实根本不会遇敌。

    欧阳修道:“三十万大军,挤在一处山间谷道,实在无法作战。”

    杜中宵道:“狄太尉的打算,是大军沿着谷道前行。每到有山间道路的地方,主力停在谷道中,派出一部去攻党项驻军。有大军作为后盾,不管如何,党项都无法抵敌。”

    欧阳修看看王和胡宿,摇了摇头,还是不太明白前线局势。

    其实狄青的打算,是不管任何时候的战斗,都不能脱离宋军大军的保护范围。三十万大军,是党项无法抵抗的,便就以此为资本,确保不败。

    赵祯看着地图,一时没有说话。由于狄青所部编制比较乱,杜中宵所说的分路分兵,一时之间想不太明白。但狄青的战略太过保守,导致用时太长,而且损耗必然也大,却是非常清楚。

    杜中宵指着地图道:“狄太尉打算,明年春天攻占鸣沙,确保葫芦川谷道的安全。而后再用大半年的时间,把铁路延伸到鸣沙去,用的时间太长了。三十万大军在那里,如果没有铁路,朝廷根本就无法支撑。实际只用一两个月时间,就可以扫荡天都山,攻占鸣沙县。一边修铁路,一边攻灵州,并不耽误。”

    这就是杜中宵想说的事情。狄青的做法可以取胜,但取胜的代价实在太大了。当然现在的宋朝付得出这种代价,怕就怕,契丹那里出现什么意外。

第42章 聚饮

    讨论过前线局势,回到座位坐下,赵祯道:“自明日起,有闲暇中丞便来天章阁,讲解军中作战事宜。我会选大臣主要是翰林学士,听中丞讲解。对了,京城军校中多有你的旧部。你到了京城,听说除了一个多年随在身边的武松,其他人还没有拜见过。”

    杜中宵道:“他们都是朝廷兵将,我既然已经交出兵权,自不该来往。武松是我在永城时,看他天赋异禀,特意提拔带在身边的,自然与别人不同。”

    赵祯道:“总是同僚一场,也不能过于不近人情。明日起,你可以到军校去熟悉一番,看看那里如何。现在朝中的大臣,多有闲时到军校去,学习一下现在的军队怎么打仗。只是年龄大了,许多人也学不到什么,只知道跟以前不同。”

    胡宿道:“这是难免。臣今年六十有二,也曾找军校中用的教材看过,也到军校中听过,却茫然不知道他们在讲什么。朝中的大臣,只怕多是如此,想学,却实在学不动了。”

    欧阳修道:“依臣所观,到军校中去学习的大臣,大多都是茫然不知讲些什么。反而是一些年轻的馆阁官员,能够理出头绪,学到些东西。”

    赵祯道:“此是没有办法的事,杜中丞所定的军中规矩,如何打仗,是多少年总结出来,又经过实战检验的,一时之间,哪里能够学得明白?”

    杜中宵道:“朝中大臣,其实不必对军中事事皆懂,只要知其大略即可。”

    欧阳修道:“可现在军校之中,都是从最基本的士卒演练讲起,哪里能知其大略。”

    杜中宵突然想到,军校实际是为军中培养将领所用的,而且是针对中下级将领。对于大臣和高级将领的教学,其实并没有对应科目。在河曲路时,其实也没有几个高级将领,不会在这上面下功夫。高级将领所学的内容,跟中下级将领是大不一样的,主要是以战略为主。而像怎么训练士卒等等,对于高级将领来说并没有太大用处。现在没有办法系统培养将领,应该专门对大臣和高级将领培训。

    此事还是等自己了解了京城军校,再提出来较好。而且合格的高级将领,现在实在不多,编写教材等等,都是麻烦事。军事体系,当作科学研究,本来就非常复杂。

    聊到夜半,赵祯才吩咐散去。杜中宵与三位翰林学士谢过恩,一起出了大内。

    到了东华门外,街道上还是热闹非常。街上人流如织,各路小贩或是在路边摆摊,或是挎个篮子高声叫卖。东京城号称南河北市,南河自然是大相国寺前的蔡河航线,北市就是这一带。

    欧阳修道:“天色还不太晚,我们不如找个酒家,饮两杯淡酒如何?”

    王道:“如此正好。这个时节回家,也是无事可做。”

    杜中宵正要与朝臣交往,自然也不推辞。

    胡宿道:“那便到南边的高阳正店去,那里一味炙羊肉极是入肉,他处不可比。”

    四人结伴,带着随从,一路南行,到了宣德门转向东,到了高阳正店。这里离着杜中宵家不远,倒是方便。杜中宵自到京城,连自家附近的酒楼都没有搞清楚。

    夜已深,高阳正店门前的彩楼下空荡荡的,只有几个小厮站在门外。附近的街道上,还有稀稀拉拉几个摊贩,卖着各种吃食。由于离相国寺不远,街道上还有不少行人。

    见到四人过来,小厮急忙上前。一边问候,一边引着四人进了彩楼。到了二楼临街阁子里,四人坐下来,叫了酒菜,小厮自去安排。

    胡宿对王道:“你与杜中丞是同年进士,一直做清贵词官。人言词官是晋升之阶,到了今日却是中丞官位在前,倒是本朝罕见。”

    王道:“如何能比?杜中丞在京西路、河曲路,立下了多少大功?本朝有今日,内外清明,有多少是靠着杜中丞来的?我不过写写文章,当然无法与中丞相比。”

    御史中丞跟翰林学士一样,都是四入头,做得好了下一步就可以做宰执,地位相差不多。但差遣如此,官位可就差得多了。杜中宵已是尚书,王未到侍郎,相距甚远。这还是中进士前,王就已经为官多年,不然不可能现在做到翰林学士。

    杜中宵以边帅入京,年纪又轻,功劳又大,许多大臣愿意结交。宰执倒也罢了,他们地位本就在杜中宵之上,朝廷又禁止宰执跟御史中丞有什么关瓜葛,翰林学士之下的官员,可就没那个忌讳。

    欧阳修道:“杜中丞以而立之年,立军功无数,连败强敌,实在社稷之臣。”

    杜中宵拱手:“诸位过眷。不过是时机到了,正好赶上而已。”

    欧阳修笑道:“到边地为帅的官员多了,如何其他官员就赶不上呢?中丞连败契丹和党项,重新恢复西域,此立国未有之大功。任期一到,便放手兵权,入朝为官,实在是我辈楷模。”

    杜中宵连道不敢。

    此时酒菜上来,小厮摆在桌上,为众人满了酒。

    胡宿举杯,道:“今日第一次与中丞饮酒,实是不易。且满饮了此杯,慢慢说话。”

    众人饮了酒,把酒杯放在桌上。各自吃菜。店里的炙羊肉是胡宿推荐的,杜中宵尝了,觉得酥嫩可口,果然不是其他地方可比。京城里的大酒楼,都有自己拿手菜肴。

    喝了一会酒,说过几句闲话,欧阳修道:“中丞,此次对党项之战,看你对前方并不满意。如果出了差池,中丞以为,会不会有什么风险?”

    杜中宵摇了摇头:“只要前方不捅出天大的篓子,又能有什么风险?党项号称有兵七十万,其实真正能拉到前线作战的,不过二十万人。狄太尉三十万大军攻党项,党项哪怕倾全国之兵,也无法抗衡。太尉兵力猥集一处,便就是因为如此。只要不分散兵力,党项便无可乘之机。”

    胡宿道:“如此说来,狄太尉的打法虽然有些笨拙,却是一条万全计策?”

    杜中宵摇了摇头:“实不相瞒,万全过于夸大了。行军作战,最重要的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三十万大军聚集一处,可谓知彼,而不知己。现在军队用的是火枪火炮,真正展开作战,要有距离。配合当地地理,这个距离主帅应该清楚才是。现在猥集一处,遇敌只有少部作战,不遇敌只能临时派兵出战。依我的估计,如此布置,三十万人也只能当作十几万人用了。”

    欧阳修听了不由皱起眉头:“中丞如此说,岂不是说狄太尉一路,其实只要十几万人?”

    杜中宵道:“不是这个意思,内翰误会。现在铁路只到镇戎军,不从那里出兵,又能从哪里呢?而是说,三十万大军,应该先派兵尽快扫清天都山党项之敌,而后尽快出葫芦川展开。一路攻鸣沙,一路占住盐州,彻底扫清灵州以南之敌。三十万大军布置得当,足以把兴灵州团团围住。”

    欧阳修点了点头,有些明白杜中宵意思。三十万大军的正常作战范围,正面铺开数百里,纵横也有一两百里,实际把整个党项核心区覆盖了。宋军的打法,应该扫清葫芦川两则之后,迅速展开。

    杜中宵道:“现在这个打法,因为双方实力过于悬殊,应该也能得胜。但我以为,胜了也不是什么好事。有了这个例子,以后的将领不吸引教训,依然如此作战,白白浪费军力。”

    欧阳修笑道:“有什么办法?自从军队换用枪炮,也只有河曲路兵马用得顺手,其他军队难免还有疑虑。有几次战事熟悉,以后会慢慢好起来。”

    王道:“确实如此,只要能胜,就一切好说。”

    饮了一杯酒,杜中宵道:“这种胜利,难免朝廷要付出太多物力。这几年,由于天下开了工厂,又有商场储蓄所等,钱粮多收,诸位官员都觉得没有什么。其实,自从建了铁监,地方工厂聚集,便就有许多事情去做。只是一直拖在那里而已。一旦要做,就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这些钱,本来是有用处的。更加不要说,北边契丹,耶律洪基已经反守为攻,两帝相争,很快就要出结果了。”

    说起契丹,众人神色都凝重起来。契丹可不是党项可比,治下人口众多,兵精粮足。而且国土极为辽阔,战略纵深数千里。一旦统一,就是宋朝大敌。

    以前,两国实力相当,互相忌惮,最后形成了僵持之局。宋军无力收复幽云,契丹无力南下,是一种宋军劣势的战略平衡。现在不同,宋军明显占了上风,战略平衡已无法维持。

    只要契丹统一,两国必然对立,前线必须要维持大军。三十万军队陷于党项,宋朝河北路还可以支撑,河曲路明显成了弱点。实际的战略形势,不允许狄青慢悠悠攻党项。

第43章 旧人相见

    出了酒楼,送别三人,杜中宵看着天上的圆月,伸了个懒腰。此时已是半夜,街上没什么行人,只有一轮圆月,高高地挂在天上。月华如水,照在京城的大街上。

    杜中宵的家在高阳正店西边不远,离的最近。韩月娘花大价钱买下的房子,这时显出好处。京城里的房子太贵,越是离着皇城近,大的房子越少,想找处合适的真不容易。

    走在街道上,杜中宵觉得心情放松了许多。回到京城一个多月,慢慢开始有自己的生活圈,日子正常起来。今天皇帝说,可以找以前的河曲路的属下,也是一个信号,对杜中宵防得不那么严。当然,这也说明了这些属下,没有带兵的将领,大多都是在军校教书。

    教书就教书吧,反正官正常升着,俸禄发着,只是不带兵而已。现在禁军的情况,不是单独编练几只军队,也没法去带兵。新旧冲突,比杜中宵以前想的还要严重。

    第二日一早,杜中宵让罗景去城中,把自己在河曲路时的几个重要将领,如窦舜卿、姚守信和十三郎等人请到自己家里,饮酒闲谈。自从他们被调入京城,好多人都再没见过。

    太阳高升,三人提了两只鸡,带了几条鱼,还有一坛酒,高高兴兴地到了杜中宵府上。

    杜中宵看了三人带的东西,笑道:“到我这里,为何还带鸡啊鱼的,难道是怕请不起你们吗?”

    窦舜卿道:“这是礼节,我们到经略府上,岂能空手?不过经略家大业大,一般礼物不缺,能够让经略看上眼的,我们又着实买不起,只好带些吃食了。”

    杜中宵笑着摇头,让家人把东西拿去,在客厅里落座。

    上了茶来,杜中宵道:“离开河曲路三年了,你们在京城,过得还好吗?”

    姚守信道:“初来的时候忙一些,后来就是在军校里,每日里教课。若是心情放开,当然是比在军中安逸许多。不过经略知道,我们这些人是营田厢军出身,好不容易得了正式军职,却又到军校来。说老实话,初时大家牢骚满腹,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杜中宵叹口气:“有什么办法?唐龙镇一战连败契丹,还毙了契丹国主,外带一群大将。到了顺化渡,又干净利落地击败党项。我们这些人,立的军功太多,太大,也只能够如此了。所谓功高不赏,能够安安稳稳教书,已经是难得日子,不要满腹牢骚。”

    姚守信道:“初来的时候不明白,几年的时间过去,大家也都想通了。便如经略,后来又平定了西域,何其大的军功,还不是回朝做个御史中丞?”

    杜中宵笑着摇头:“做御史中丞有什么不好?只要谨慎一些,谁都不得罪,也能落个好名声。”

    其他几个人一起笑。这么长时间,大家也都想通,朝廷的安排,实际就是剥除杜中宵兵权。虽然留了杨文广和赵滋两人在河曲路,最重要的骑兵和炮兵首领,却都在军校养起来。杨文广和赵滋本来就是禁军军官,与这些人不一样。官场上的事,升升降降,本就如此,不能够想得太多。

    说了会闲话,杜中宵道:“京城军校现在情况如何?我听人说,你们师资力量虽好,教的效果却一言难尽。初时比武都军校差,后来大家慢慢就不当一回事了。”

    十三郎道:“京城军校,除了进来的一些武举人和落第进士,其余全为京城禁军的军官。他们许多人大字不识一个,要从头开始教,如何教得?我们在随州时,初入学校,不识字没关系,一直有认字的学习班。这些人是军官,年纪又大了,识字班哪里教得了?最后就是,大部分在军校里学习的人,连字都认不了几个,能教成什么样子?人人都知道这样,也就没人管了。”

    杜中宵道:“那些进入军校的武举人和落第进士呢?他们总是识字的,应该教得好。”

    十三郎道:“这些人还好。初时他们与禁军来的人一起上课,最后不是办法,圣上特旨,让他们别做一处。这些人倒是学得好,只是三年时间,刚刚有人能够出去带兵。官职太低,没大用处。”

    杜中宵点了点头,没有再说。心中却明白,军校真正教出来有用的人才,只怕多是在那些武举人和落第进士中。朝廷只怕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分开教课。

    旧军队的改造谈何容易?特别是在这样的和平时期,而皇权的倚仗,正是原来的禁军军官。朝廷如何安排,第一还是为了保证皇权稳固,安抚禁军旧军官的情绪。不想继续从军的,早已经主动到了别的军队,或者为厢军,或者到地方改换兵职,有的直接除役。继续留在军中的,多都是将门世家,在军中有错综复杂的关系。他们除了当兵,实在没有好的出路。

    宋朝以军立国,这些人的态度,直接决定了军队的态度。为了稳定,只能向他们妥协,京城军校最后沦落为一个镀金的地方。没有足够的新军官,这些旧军官就不能抛弃,凑合着用。

    想起狄青的三十万大军,杜中宵心中明白,里面的军官,大多就是这样从军校出来的。学到多少东西实在难说得很,很多将领可能就学会了放枪放炮,连怎么用都不明白。这样的军队,再加上旧的统兵体系,两者合在一起,会是什么样子?

    其实越是这样,越应该按照改革后的军事体制,分路编制,设置各级军官,责任明确。随着战事的进行,能者上,不肖者下,用战争淘汰掉残存军事体制的影响。可作为主帅的狄青,是典型的旧军人,没有这样的魄力,最后就成了那个样子。

    姚守信道:“以前军中没有炮兵,我那里都是特别招来的人,要好一些。最少,要学炮兵,不能不识字吧。只是读诗书的人,去学那些数学知识,麻烦不少。这几年来,学炮兵的人,最后要有三分之一实在不合适,被淘汰掉去学别的了。”

    窦舜卿道:“炮兵当然不一样。我们这些人教的,有从炮兵那里退下来的人,都是宝贝。与禁军来的军官比,不知好教多少。现在军校里面,就数步兵最被人瞧不起。”

    杜中宵道:“也不是如此。步兵学的最多,真正的指挥官,还是要从步兵中选拔出来。”

    窦舜卿笑道:“经略说的好轻松!军校里的学员,除了旧的禁军军官,能不能学成还不好说。纵然学成了,也不过做个小统兵官,能成指挥官的,十个里都没有一个。”

    杜中宵道:“前途吗,谁不想要个好前程呢。炮兵俸禄高,前程好,招人的要求自然高。整训后的禁军,炮兵可是单独编列,官职比其余的高一到两级呢。”

    十三郎道:“就是。以前禁军之中,地位最高的是骑兵。自从有了炮兵,便就不是这样了,什么都是炮兵最好。就连马匹,到了之后也是炮兵先挑。”

    姚守信在唐龙镇有大功,本身又是技术型军官,虽然不带兵,还是被朝廷优待。他本来只是拉纤厢军的指挥使,自己的心态也比较好,并不怨天尤人。

    十三郎道:“其实炮兵还好,终究是以前没有过的兵种,不识字的也没法去学。军校所教,也是姚团练说什么就是什么,并没有人闲话。骑兵可是不行,以前禁军多有骑兵军官,我要这样教,他偏说那样才好,平日里不知多少烦恼。”

    窦舜卿道:“都是一样,步兵尤其如此。初入军校,连教最基本的军姿,都有军官出来,说以前不是这样练的,要怎样怎样。教练阵法,我教了三年,几乎就没有能够练得精熟的。他们总有许多理由,不说是自己不肯用功,偏偏就说教的方法不对。特别是知道了换成新军后,枪相当于以前的刀枪,炮相当于以前的弓弩,更是许多想法,有时让人啼笑皆非。”

    杜中宵笑道:“这有什么稀奇?我们在随州训了数年,开始不也是这样的?”

    窦舜卿连连摇头:“经略,可是不一样。在随州时我们是无人教,都不知道怎么使用,当然说什么的都有。现在是在学校里,有教官,有教材,还这样讲,如何得了!”

    杜中宵明白,没有新式军队的骨架,编练已有军队比招新兵还麻烦。最后留下来这些军官,许多是世代父子兄弟从军的,家中自有传承,而且有的被视为传家宝,当然麻烦更多。

    为什么不把旧的军官裁掉,重召新人?因为没办法。宋朝的禁军是终身制职业,入军以后,只要不是老弱,或者实在不成样子,一干就是一辈子。到了六十岁,拿半俸养老。实际很多军中,为了那一半的俸禄,许多人到了六十岁还在军中。这些人只会当兵,裁掉了他们,数十万人在京城中吃什么?

第44章 新与旧

    将近中午,后院备下酒筵,杜中宵请三人入座。三人到了后院,先去拜会了杜循夫妇,又见了韩月娘和孩子,各诉离情,才回到酒筵来。

    杜中宵道:“弹指一挥间,回到中原,父母已经老了,孩子都大了,突然之间就觉得失去什么。官场十几年,从小小知县,做到御史中丞,却总觉得失去了很多东西。”

    十三郎笑道:“官人如此说,是年纪大了。我们初到军校的时候,经常无事,几个人闲时一起饮酒说话。初时都是感叹日子清闲,等到后来,开始感叹世事变化,就知道自己老了。”

    杜中宵笑道:“说的是也。在河曲路时,便就不会想这些。等到回了京城,与家人住在一起,突然就多愁善感。或许是吧,我也已经老了。”

    几个人一起笑,饮了一杯酒。

    见桌上一大盘煮好的海蟹,窦舜卿道:“此蟹听说是从登州来,市面上正贵着呢。”

    杜中宵道:“不错,现在正是吃蟹的季节,你们尝一尝。听说以前这味菜在京城极贵,一只就要一贯足钱。现在通了铁路,价钱迅速降下来。听买蟹的说,市面上一只二百文,还要极大极肥的才好。”

    一人拿了一只蟹,各自剥了,美美地吃了。姚守信擦着嘴道:“自从天下间通了铁路,四方珍肴都可以入京城,京城人真是好口服。自从铁路通到登州,市面上就不缺海味,价钱又便宜。到了冬天还有南方来的瓜果之类,再不像从前那样市面冷清。”

    十三郎和窦舜卿一起称是。他们现在官高俸厚,家庭付担又不重,生活还是很优渥的。

    喝了一会酒,杜中宵道:“杨太尉从岭南回来之后,一直提举京城军校,现在过得如何?我到京城之后,一直想去拜访他,一直拖了下来。”

    窦舜卿道:“比在外带兵,那是好得多了。虽然常日常事务不少,但官职高,权又大,掌着天下将领都要进的军校之权,应该说还过得去。”

    杜中宵道:“圣上对于现在军校所教,有些不太满意。朝中大臣听说也有过去学的,却都没有学到什么。前些日子朝廷集中大军,准备进攻党项,前线布置得不如人意,枢密院却甚是支持他们。”

    十三郎道:“枢密院的人就罢了。从三年前整训开始,就说枢密院掌军令,直管在外帅府。实际三年过去,除了多了几个官员,根本没有大的改变。他们对战事的理解,实在稀松得很。”

    姚守信道:“十三郎说的不错。一直到今天,枢密院里还没有懂炮的人,军中的火炮,全是按河曲路时的配置。为什么有那么多炮,各种炮的作用是什么,为什么配到那样的职级,没有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说是为天下之帅,他们这个样子,怎么能指挥禁军作战!”

    窦舜卿道:“没有办法,京城中的枢密院和三衙,都没有大改。其实也没法大改,里面的将领和吏人,多是世代为此,改了他们做什么去?只要人不大变,让他进军校学,又能够学出什么来?我自己恩荫出仕,也算是将门世家,最知道这些事情。许多将门世家是从五代的时候传下来,一两百年间家里就是吃这晚饭的,突然大变,他们实在接受不了。”

    十三郎道:“如今内外清明,世间不知道多少赚钱的法子。这些将门不从军,也可以做别的,如到工厂里做事,又有什么不行?现在官营工厂,许多都是从本地招人,官员本就做的不好。”

    窦舜卿道:“兄弟,你说的容易,实际做起来却难。以前的军中,不重文字,只重弓马武艺。这些将门世家,除了富贵人家,一般的小门小户,许多都不识字,只有一身武力。现在不同了,用枪用炮,武艺再好,一枪就倒,他们看家的本事没了太多用处。去学现在打仗的方法,正是他们的短处。而且,这些人的数量可不少。京城数十万禁军,都是从哪里来的?许多都是这种世代从军的。他们已经两百年间不知稼穑,突然没了军粮吃,会闹出事来的。”

    姚守信道:“而且京城与其他地方不同,这里闲人多,吃的外地运来的米,与其他地方的人可不一样。在京城,只要你有钱,能富贵,无人问这富贵是怎么来的,只是看着羡慕。若不是军队糜烂,从军向来是这些闲散人员的出路之一。以前只要身材高大,弓马娴熟就是好兵,就能富贵,突然间变成需要入校苦学,闲散人员哪里能够接受?所以京城禁军,改起来最难。”

    杜中宵点了点头:“是啊,京城禁军数十万,许多都是从晚唐五代传下来,许多思想已经在民间根深蒂固,不那么好改。没有一支强大新军震慑,就只能委曲求全。”

    这就是现在看到的怪现象,以前在河曲路杜中宵不了解,到了京城慢慢就清楚了。宋朝是从五代沿续下来,以武力建立的王朝,禁军是皇权保障。虽然有各种选拔措施,京城禁军的根基还是从五代沿续而来。除了将门世家,京城禁军的中下层,包括中下级军官,还有大量士卒,一两百年间家族就是如此。父辈从军,子孙兄弟只要身体合格,还是从军。当兵吃粮,对他们来说就是祖传的生存技能。这些人,不让他们当兵又能干什么呢?他们数量太多,加上家属,不下数十万,不能不考虑。

    最后依照河曲路大军为模板的整训,几年下来,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新不新,旧不旧,最后连个样子都没学会。所谓整训完成,只是用枪炮替换了刀枪弓弩。

    禁军这个样子,一是上层学习不力,另一个原因就是原有的底层数量庞大,改之不易。

    窦舜卿道:“没有办法,京城禁军要想改掉,必须要有其他的地方让他们安身立命。而后整训,十万人筛出一两万人来,便如当年营田厢军一般。那时约二十万厢军,有营田务,还有许多场务,花了数年时间经略才做到。京城禁军,从一开始便没有跟经略一般,最后只能如此。”

    姚守信道:“京城禁军可比营田厢军难改。当时营田厢军到京西路营田,日子可是过得比从前好得多,才没有出乱子。以京城禁军的俸禄,想做到可不容易。”

    想了想,杜中宵道:“其实也未必做不到。如果跟当初一样营田,朝廷数年不收税赋,再加上补助一些,应该也可以。只是做此事,必须新军成规模,又有大臣愿意才可以。”

    十三郎道:“京西路闲田已经不多,再想营田,能去哪里?”

    杜中宵道:“荆湖南北路,闲田无数。自铁路通到江陵,已经到了大规模开发的时候。只是一时之间京西路没有多余人口,加上潭州附近有梅花蛮为乱,未得其便而已。如果调大量禁军南下开拓,未必不能再现营田京西路时的盛况。不过现在天下多事,没有新的军队,一时之间不得其便。”

    窦舜卿道:“荆湖两路,现在还是山中蛮族太多,时常出山为乱。非得有大臣用心于此,才能够剪除叛乱,开发闲田。我曾经在那里为官,河湖密集,山路难行,着实是不容易。”

    “是啊,开发一地,哪里是那么容易的。而且北方有河曲路,也需要人力开发,一时之间做不过来而已。现在的京城禁军,不成规模调出,像从前整训一样,无法完成人员转换了。”

    说完,杜中宵举杯道:“我们且饮酒。这些朝廷之事,做个谈资,用来下酒。”

    几人饮了酒,杜中宵道:“其实圣上和朝中大臣,也知道禁军这个样子终究是不行的。但虽然开了军校,对于大臣们来说,他们就是想学,一时间也实在难学通。以前建军校的时候,我们只想着培养能够上战场打仗的人,以士卒和中下级将领为主。对于大臣们和高级将领,他们要学什么想的不多。此次回京之后,应该想个办法,编一些适合大臣们和高级将领用的教材。”

    窦舜卿笑道:“那怎么编法?我们这些人,学的也只是中下级将领知识。”

    十三郎道:“是啊,除了经略一直统领全局,我们这些人,哪里知道那些?便如我,只知道如何训练骑兵,战场上如何指挥骑兵,其他的东西就不知道了。”

    杜中宵道:“初做起来当然难,但不能因为难就不做了。不能让大臣和高级将领明白,朝廷军改总是难事。你们想一下,连圣上都不知道的事情,又怎么指望得到支持呢?此事不只你们,若是能够做得下去,我会再去跟大臣们商议,一起来做。这几年连连获胜,其实朝中大臣对于军事也有兴趣,许多愿意在这上面下功夫。只要聚起一群人来,仔细分析这几年的战事,会有好处的。”

    三人听了,一起拱手:“我们但听经略差遣,有事尽管吩咐就是。”

第45章 叶县改革

    这一日下了早朝,文彦博再次召集大臣于都堂,集议叶县改革之事。

    杜中宵早早进了都堂,见盐铁使李参和户部使张已在那里,急忙各自见礼。

    说了几句闲话,张道:“昨日见朝报,天都山下狄太尉大军已出,进占定川寨,渡过新壕。党项有兵骚扰,为我军击退,其余一切平静。”

    李参道:“狄太尉大军三十万,党项何胆,敢与其正面交锋!”

    张点头称是,道:“党项集全国之兵,也无力阻挡狄太尉大军。想来是沿路骚扰,决战于灵州城下了。听闻党项筑灵州城数年之久,里面钱粮精足,并不好攻。”

    此时天下大事,无过于与党项一战。今日虽然集议叶县之事,大家的心思还是在西北前线。

    聊不了几句,度支使周湛和欧阳修、王洙、王等人到来,一起加入,更加热闹。对于此次西北战事,大家都是持乐观态度,猜的什么时候胜利。毕竟杜中宵在河曲路三年,战无不胜,拓地万里,没道理换了狄青,属下三十万大军,还会出意外。

    直到文彦博等宰执进来,众人行礼,才结束了话题。

    礼毕,文彦博道:“自上次集议叶县之事,已经过去十多日,诸位想来都考虑清楚了。今天最好定下方略,禀报圣上,听凭圣裁。叶县虽乱,终究不是大事,不可迁延日久。现在西北战起,朝廷的心力要用于与党项作战,不可分心。”

    众人一起捧笏称是。

    文彦博对度支使周湛道:“上次议论,天下钱引收归朝廷统一发行,大制小铁钱。钱引事务以前归于度支司,不知你们以为如何?此事至重,不只牵扯叶县一处,一定要小心行事。”

    周湛道:“回相公,度支司以为,此事可行。不过,有几点需要注意的,必须格外谨慎。”

    文彦博道:“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此是全国重要大事,当然必须慎之又慎。”

    周湛道:“下官以为,由朝廷统一发行钱引不难。现在各路印钱引的地方,直接由朝廷管辖,统一制版,便就可以了。有些偏远的路,可以裁掉,由他路印了运过去。不过,由朝廷统一印制,还是要跟各地的储蓄所联系起来。不然一旦百姓一起到储蓄所用钱引兑铜钱,不能兑付的话,难免引起疑虑。”

    杜中宵道:“这就是挤兑吗。朝廷下旨,对于用钱引换兑铜钱,应该提前知会。如果储蓄所里铜钱不足,可以要求兑换的人等上一些日子。左右不许铜钱出境,等些日子也没什么。最重要的,其实是钱引存在储蓄所里,要有利息,让存钱比放现钱有利才好。”

    张方平道:“存钱有利息,便有个问题,钱必然能够生钱的。能够放贷收息,借着利差,存钱有利息当然没有问题。可钱引是依铜钱而发,铜钱数量一定,钱引就不能一直增发。终有一天,钱引会多到铜钱不足,无法增发的时候。那时,又该如何?”

    盐铁使李参道:“除了铜钱,还有发行的铁钱,铁总没有不足的时候。”

    杜中宵道:“依托金、银、铜等发钱,总会遇到问题,就是数目超过这些的价格。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暂时可以先不考虑。到了那时,一切都不同了,钱引不必再依托于铜钱。只要天下货物充足,拿着钱引什么都能买来,还有什么?所以此事可以暂时不考虑。”

    周湛道:“只要不怕百姓一起去取,由朝廷统一印行钱引,便就没有什么。”

    杜中宵道:“要想让钱引能买到世间一切货物,便不能再由度支司主持此事。如若不然,朝廷一缺钱便就印钱引,没个法度,早晚会成为废纸。应该别设一司,独立出来,专门印制钱引。储蓄所用手中的铜钱和铁钱,向印制的地方申请额度,印了能给他们。”

    文彦博道:“此事牵涉极广,一时之间,难以议论清楚。只要确定了由朝廷统一发行钱引,自然会别设官员,详细讨论。此事便议到这里,真正做的时候,朝廷自然谨慎。”

    众人一起称是。与以前的宰相相比,文彦博做事锐意进取,威权较重,不喜罗嗦。

    议过钱引,喝了口茶,文彦博道:“上次议起叶县,众人都以为要增加官吏。最简单的办法,是由县升州,铁监单列出来,由盐铁司派人去管。此例一开,不只是柏亭监,其他铁监也要照做。还有各地的商场、官营大工厂诸如此类,都要由盐铁司管起来。那个时候,盐铁司可不是现在样子,加上其管的天下禁榷之物,权势极大。此事不小,经过这些日子,你们想的如何?”

    盐铁使李参道:“臣细想过此事,如果如此做,则盐铁司需增加不少官吏。”

    宰相刘沆道:“若是有利,增加官吏又有什么难的?关键是,收归盐铁司之后,这些地方是不是会变得更好,朝廷能不能多收到钱粮。如果只是增加官吏,朝廷没有好处,做了何益?”

    李参捧笏:“现在天下的铁监、商场之类,一年能收多少钱,根本就没有个准数。收归盐铁司,最少有几个好处。一是天下各路之间统一由盐铁司来管,用的知道自己用多少,造的也心里有数。商场货物是从天下收购而来,有了数量,也利于统一采买。有这些好处,必然比以前赚钱多。”

    贾昌朝道:“不过,军队用的枪炮、火药之类,也是从这些工厂里买来。归于盐铁司后,直隶中书之下,枢密院需要用钱才能买来。这些钱哪里来?”

    杜中宵道:“这就要军队编列数字,上报朝廷,由朝廷拨钱了。以前直接拨物资,只是表面上不花钱而已,实际那么多物资,价值不菲。没有钱来做衡量,工厂也并不想做。”

    贾昌朝道:“不想做又如何?朝令之下,岂容懈怠!”

    杜中宵道:“太尉,想做和不想做,终究是不一样的。做的人不想做,逼着做出来,与他们想做的相比,自然会差不少。说到底,枢密院用钱,钱还是入了中书门下。不过朝廷想办法,把钱拨到军队的手里罢了。多个手续,对于朝廷来说便好管制,不是坏事。”

    贾昌朝道:“现在没有拨钱的办法,此事就有些难办了。除非上奏朝廷,把这钱拨到枢密院,不然此事断不可行!没有枪炮,没了火药,军队如何作战!”

    文彦博道:“事情施行,当然会想的万全。难办的岂止是枢密院,以前朝廷管下的工厂,包括修筑铁路,都是朝旨调拨。这些细节先不管,今日议的,此事是否可行。只要可行,便报到圣上裁决。具体的细节,容我们以后再议。”

    张方平道:“此事虽有难处,我以为事在必行,不然太过混乱了。由朝旨调拨,所在的工厂难免推三阻四,尽量拖延。他们自己做的产品,还有许多是对外卖钱的,自然倾向那边。收归盐铁司,哪里要用就用钱去买,要的急就多加钱,工厂做事便清晰很多。”

    贾昌朝道:“可军队所需的枪炮,现在朝廷并没有钱去买。”

    张方平道:“现在不需要买,自然就没有钱。以后需要钱买了,朝廷自然会拨钱,何必计较这些。”

    众人听了称是。贾昌朝只是以枢密院立场,强调没钱。现在不需要买,当然就没有钱,等到以后用钱买了,朝廷岂会不拨钱下来。更不要说,是不是由枢密院买,还难说得很呢。

    见众人不再说话,文彦博道:“把天下大的官营场务收到盐铁司,不再归地方管辖,实际上改变极大。现在的盐铁司,只是收各地上来的账籍,要直管场务,当然要增加许多官吏。粗略估计一番,增加的官吏不在少数。除此之外,各地的场务有大有小,大的收上来,小的怎么办,都要商议。此事对朝政的影响极大,不是几句话就讲明白的。今天之后,由中书和盐铁司一起商议,拟出一个初步的办法来。等到真正施行的时候,要有许多官员参与。”

    见众人都不说话,文彦博道:“好了,大事议过,便就说最后一件事。上次杜中丞提出来,地方管治,工厂跟种田为同,也跟店铺不同,需要新的办法。而且提出来官、吏、差不同,互相配合,才能管理好地方。此议圣上甚感兴趣,后来又向我提起。要在叶县施行,最重要的是两件事。一是要有合适的官员到那里去做,还有一个,就是钱哪里来。”

    杜中宵道:“我在永城任知县的时候,组了一个公社,建些店铺收租,做些生意。公社赚的钱归县里所有,钱粮甚是宽裕。地方上除了官俸,必须有钱粮,才能做事情。所谓杂捐,因为各地不一,有不肖官吏向民间摊派,其实祸害百姓。不如州县统一,有办法收钱粮,不必苛责于百姓,也是一桩善政。”

第46章 工业种子

    集议只能确定大的原则,具体细节还是要靠各衙门官员自己商议,不可能定下细节。现在西北战事开始,文彦博不想在叶县的事情多花心思,便就定下,依此上奏。

    两位宰相和枢密使贾昌朝一起入大内上奏,其余人出了皇城。此时已是下午,官吏大多回家,皇城显得有些空荡。众人互相道别,准备各回官衙,换了便服回家。

    正在这时,一个报捷士卒风一般地冲过来,准备进皇城里去。

    田况看见,高声道:“你是哪里兵马?如此迅急干什么?此是皇城,小心谨慎!哪里大捷?”

    那士卒看见官服,急忙拱手:“小的该死!西北韩太尉破瓜州,收沙州,是以来的急。”

    众人吃了一惊,本以为来的捷报是狄青所部,却没有想到是韩琦。韩琦以星星峡为基地,狄青在镇戎军整备大军时,他那里也出发。瓜州距星星峡三百余里,捷报到中原再除去半个月时间,显然是韩琦所部到瓜州,就占领那里,几乎没有拖延时日。

    看着士卒进了皇城,几个官员一时间议论纷纷。此次进攻党项,狄青主攻,韩琦策应,朝臣的目光都放在狄青身上,而忽视了韩琦。没想到,第一次重大的胜利,恰恰是韩琦来。

    告别众人,杜中宵回到衙门,吩咐了事务,便就回到家里。在书房里坐了一会,一时之间,也看不进书去,不由闭目养神。现在的重要事务,其实就是三件事。第一件是西北战事,关心即可,操心太多也没有用处。第二件是叶县改革,朝臣不太看重,杜中宵却知道,此事对未来至关重要。最后一件,是杜中宵一直没有碰的,即由于上半年皇帝的身体出了问题,朝臣要求建储。

    西北战事,狄青的战略过于保守,没有意外的话,很难短时间结束。下年才攻到灵州,党项经营了灵州数年,哪是那么好打的?想太多没有用处,静观其变即可。

    建储一事,今年赵祯病了半年之久,又没有活到现在的子嗣,多有臣僚上请。赵祯都是对奏章留中不发,既不表示反对,也不表示赞同。不过多次派官员祈祷,显然是存了自己生子嗣的希望。

    赵祯年不满五旬,正当壮年,如果不是病了一场,是不会有官员上奏章的。大病了一场,加上身体一直不好,才让群臣感到忧虑。作为御史中丞,杜中宵应该参与此事。不过,杜中宵是以边帅入京,跟皇帝和群臣都不熟悉,故意避开了这件事。

    宋朝由于特殊的条件,皇权有自己的特色。立国是军变,太祖时主要以禁军为倚仗,到了太宗时开始增强科举文人势力。真宗朝澶州之盟,暴露了禁军已不是初建国时那么能打,皇帝对禁军将领掌控,也大有可说之处。最紧要的关头,是宰相寇准决定大局。到了现在的皇帝,文臣势力上升,皇帝实际必须依靠文臣。特别是庆历年间没有平定党项之乱,对皇权影响很大。

    真正的士大夫与皇权共治天下,就是从真宗开始,到这个时代形成的。历史上,此时的皇帝身体不好,文臣禀政,加上后来的皇帝在位时间很短,文臣集团势力大扩张。

    但是,前几年杜中宵在河曲路,对外连战连胜,让有些颓废的皇帝重又看到了希望。如果重新编练禁军,一扫百年来的孱弱,会形成另一种局面。调杜中宵回京城,就是一个磨合的过程。

    想明白了这些,杜中宵就知道,对于西北战事,自己可以提供大的意见,但具体的建议就免了。一涉及到军事布署,人事调动,自己还不是不参与军事为好。

    换句话说,现在杜中宵能做的事情,其实就是改革叶县。其他大臣的心思放在西北,不会用心于叶县,掣肘较少。内部事务,不牵扯军事,皇帝也容易听从。

    改革最重要的是什么?制度当然重要,但最最重要的,却是改革的人。

    睁开眼睛,杜中宵站起身,在书房里来回走了几步。转身道:“去唤罗景来。”

    不一刻,罗景到来,杜中宵道:“你去群牧判官王安石家,就说晚上我请他饮酒。”

    罗景看看窗外,太阳已经快要落下山去了,有些犹豫:“这个时候,是不是有些晚了。”

    杜中宵道:“闲时饮酒,有什么晚的。今夜无事,明天没有早朝,正该一二知己深夜饮酒闲谈。”

    罗景躬身行礼,出了书房,自去找王安石。

    杜中宵重坐回位子,看着桌上的书出神。叶县升格,现在的知监和知县都不是改革的人才。自己应该想办法,派个能够贯彻自己意志,还有改革能力的人,去任知州。如果不是这样,到了最后,叶县的改革可能与自己的愿望背道而驰,得不到好结果。

    还能派谁去呢?韩绛和苏颂的资历再去相当于贬谪,其他人都不合适,只能是王安石了。王安石中进士之后,一直坚持在地方为官,不入朝廷,所以官职升得比较慢。登第十四年,不过做了一任知州,入朝做个群牧判官。再到叶县做一任知州,算是正常升迁。

    而且,王安石与其他官员不同,能够理解自己的想法,也能够落到实际中去。细想一想历史上王安石的改革,大多都是增强中央权力,所谓富国强兵。实事求是地说,许多改革措施不一定合适,也确实增加了百姓负担,特别是中小地主和自耕农的负担。那么多官员反对,并不都是保守派,反对所谓改革派的斗争,很多是从百姓利益出发。

    但是,这个时候,叶县需要的,正是要把治下的工厂管起来,把赋税收上来。钱不会说话,数目却能说明很多问题。如果从工厂收到的赋税,比现在的过税、商税为主的模式,多得多的话,还有谁反对改革呢?至于工厂主不需要考虑,新的制度实行,限制他们把持地方的权力,但增强赚钱的权力。特别是储蓄所可以放贷,再加上官方主导中原市场,可以给工厂主很多便利。

    太阳刚刚落山,王安石就到了杜中宵家里。迎进客厅落座,杜中宵道:“明日不早朝,今夜实在无事,请你来喝两杯酒,说些闲话。”

    王安石道:“中丞请在下来,不只是说些闲话吧?”

    杜中宵笑道:“说是闲话也好,不是也好,不过是闲来无事,找人聊一聊。”

    说完,吩咐上了茶来,与王安石闲谈。问起群牧司事务,原来现在的王安石等人还挺忙的。自从得了河曲路,有了大量塞外的马来,加上陈勤育了新马种,宋朝的养马事业突飞猛进。几年时间,黄河沿岸的几处马监数量翻了几番,群牧司成了大衙门。

    看看天黑,杜中宵道:“今夜备了酒,我们饮上两杯,说些闲话。”

    说完,两人离开了客厅,到了旁边的厢房。房里已经设下酒宴,两人落座。

    杜中宵举起酒杯,道:“自庆历二年我们一起登第,至今已经十四年。为官之后,我记得只要随州的时候,你到舒州任通判的时候,我们见过。再见面,就是今年了。”

    王安石道:“不错。这十四年,中丞从亳州的幕职官,做到河曲路之帅,又入朝为中丞。其实升官并不算快速,不过为朝廷立下的功劳为常人所不及,是我等楷模。”

    杜中宵摆了摆手:“不说这些,都已经过去了。介甫,其实今天找你来,真的有事相商。”

    王安石拱手:“有什么事情,中丞吩咐就是。”

    杜中宵点了点头,举起酒杯道:“来,喝酒。我们边喝边说。”

    饮了酒,杜中宵道:“我回京为中丞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叶县去。那里看过,发现了许多问题。其实,叶县问题是有不少,但也有许多机会,可以说是问题与机会并存。不过因为是去查案,回朝之后说的问题多,机会倒是没有提起。”

    王安石道:“听中丞说起叶县事务,我就以为,那里应该是机会之地。不足十年,一个中原小县聚集十万人家,何等厉害!所谓无利不起早,如果不是那里容易赚钱,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搬过去!”

    杜中宵听了不由点头:“对,介甫此话说在要害。如果不是那里能赚钱,这些人户哪里来的?其实就是因为,那里有了铁监,能够赚钱了。铁监带给那个地方两个好处,一是技术和人才,以及从铁监卖出来的大量关键零件。要开工厂,没有人可以花重金,从铁监里面雇人来。没有技术,可以想方设法从铁监里面学来。关键零件造不了,可以从铁监买来。还有一个好处,不被人注意,其实非常重要。就是由于铁监,在那里培育了一个大市场。千里之外,也有许多商人到铁监去,买各种货物。这些人,直接给了叶县一个现成的市场。只要自己产品好,就不愁卖不出去。”

第47章 你去叶县吧

    叶县为什么能够发展起来?因为开工厂最难的事情,都由铁监帮着解决了。原料有铁监,技术有铁监,人才有铁监,关键零部件有铁监,就连最重要的市场也有铁监。

    听了杜中宵的话,王安石道:“这些年来,我在地方做的事情,主要是依照中丞在京西路时的所作所为。开营田务,开商场,办储蓄所,如此诸般种种。多年时间,觉得自己大致搞得清楚。却不想,到了京城为官,却又知道,开工厂原来与这些有这么多不同。”

    杜中宵点了点头:“确实如此。工厂跟以前的诸般种种,都不一样。现在是市场打开,市面上缺几乎一切东西,几乎只要开厂就赚钱。对于员外们来说,凑些开厂的钱,到叶县去,人可以雇来,需要的原料和零件可以从铁监买来,多么好的生意。但对朝廷来说,这些工厂是以前没有管过的,跟以前的都不一样。不下大力气,早晚会出问题。”

    饮了酒,王安石沉默了一会,抬头道:“待晓为何今日特意跟我说这些?”

    杜中宵道:“今日集议,决定对叶县进行大改。文相公言,要有得力的官员到那里才行,让诸官举荐人选。我想来想去,能做好这件事的,只有你了,是以想举荐你到叶县。”

    说到这里,杜中宵显得有些无奈,道:“如今之世,铁监做大,只要稳定一二十年,一切就都会跟以前不同。那里的事务,将决定以后朝廷如何施政。只是现在局限在一州之地,大臣多不在意,以为只是小事。其实怎么可能是小事呢?叶县做得好了,能够赚到钱,就会吸引有钱人去那里,也会吸引只能卖一身力气没钱的人去那里。别的地方看着叶县这样做,难免就会学,那时天下自然就不同了。如果可能,我倒是真想到那里,安安心心做上三二年,打开局面。以后别的地方也学叶县时,知道应该怎么做。可是不可能了,只能由别人去做这件事。”

    王安石道:“我在地方十余年,可没有遇到这样的事情。”

    杜中宵道:“那又何妨?只要能够用心,真正去为百姓着想,为朝廷着想,小心做事,总会弄清楚那里事务。现在朝中,能够这样做的,又有几个人呢?除了你外,大多官员要么热心于官职俸禄,要么热心于俗世虚名,真正为国为民的官员实在少之又少。”

    王安石忙道:“中丞言重。现在名臣云集,正是内外清明的时候。”

    杜中宵举起酒杯道:“喝酒。这些话题过于沉重,又涉及他人,还是少说为妙。”

    两人饮酒,吃了几口菜,杜中宵道:“介甫,叶县是个不一样的地方,与其他地方都不同。能够治理好那里,就拿住了未来的钥匙。朝臣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正常,但对自己不知道的东西,还不注重去学习的话,终究要吃苦头。如果你愿意,明日我就便向朝廷正式举荐你。”

    见杜中宵甚是诚恳,王安石拱手:“能得中丞青睐,实是三生有幸!”

    杜中宵点了点头:“你去叶县,许多事情就好做多了。在我看来,现在朝廷两件大事。一是灭党项平西北,而后与契丹决战于幽云,混一宇内。二便是叶县的工厂,怎么才能办好,使他们对朝廷有利,让百姓得到好处,让天下长治久安。”

    王安石笑道:“中丞,工厂虽然聚集人力,赚钱颇多,有那么重要吗?

    杜中宵道:“重要,当然重要,怎么看待其重要性都不过分。天下最重要的是钱粮,你知道叶县生的货物中,有一些专门用来种地。耕地有犁,平地有耙,播种有耧,收割同样有机器。以前一夫之家,耕五十亩之田,已经再无余力。若是全部用了机器,耕种百亩还有余力。耕种田地旱涝不常,以前天旱的年节,只能朝廷赈灾,百姓坐等救济。现在铁监产的有抽水机,天旱时可以抽水浇田,不致颗粒无收。”

    听了这些,王安石不由变化:“如此说来,工厂的货物用于民间,岂不是可以用人力而补天时?”

    杜中宵道:“正是如此。一亩地如果收两石粮食,两亩地的粮食足以养活一个人。一夫之家,如果加上父母妻子,剩下的粮食犹可养活四十余人。这样算下来,用处可就大了。”

    王安石想了想,道:“不过是由一夫五十亩,到了一夫百亩,改变有那么大吗?”

    杜中宵道:“当然,这种改变,怎么看待都不过分。现在天下人口,约七千万有奇,天下推广农业机器之后,就能够有一两千万人不再种地,而天下也不会饥寒。介甫,多了一两千万人,能够不必种地而做别的,对天下影响之大,实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说到这里,杜中宵摇了摇头,举起酒杯道:“明日不早朝,我们边饮边谈,讲一讲叶县。”

    王安石举杯道:“中丞所请,敢不从命!”

    饮过了酒,杜中宵放下酒杯道:“其实现在农夫所种,远不到一夫五十亩。历朝历代均田,所说的五十亩,抛开亩大亩小不论,其中还包括桑田、菜地,诸般种种,不是全用来种粮食。全国普遍使用农业机器之后,一夫百亩,指的是纯种粮食。比之以前,一夫所供养的人数,可不止翻了一倍。也就是说,单是让天下人都吃饱喝足的话,不需要那么多人去种粮食了。那么多出来的人,去干什么?对于朝廷,这是生死攸关的事情。如果没有事情给他做,自然就成了祸乱之源。”

    王安石听了点头:“没有事做,这些人就是流民了。”

    杜中宵道:“不错,无事可做就是流民。天下以千万计的流民,自然是祸乱之源。要想太平,必须有这些人去做的事情。做什么呢?还是工厂。叶县的工厂,除了生产种地器具,还生产诸般日常所用。比如搪瓷制品,各种各样的搪瓷锅、碗、飘、盆等。生产日常用的灯,睡觉用的席子,各种家具,各种各样的车辆,诸般种种。也就是说,这里需要大量的人。”

    王安石听了不由皱起眉头:“中丞,依这样说来,实际天下间不需要那么多人种地,就可以吃饱穿暖了?似如此,越是发展下去,岂不是种地的人会越来越少,粮食还足够?”

    杜中宵听了点头:“不错,正是如此。而要想做到这一点,就必需工厂能够健康发展。天下没有工厂,多出来的人去干什么呢?无事可做,要么作乱,要么为奴为仆,受人奴役,做些没什么用的末业。”

    王安石还是不理解:“工厂就能收纳这么多人?厂里制出来的东西,都能卖出去?”

    杜中宵道:“只要粮食足够,贸易自由,总有办法出来,让人能安稳活着。”

    这个问题很复杂,不是真正见过,谁能想到人会多大程度从食物中挣脱出来?七八千万人口,有一两千万不从事农业的青壮,很多吗?从后世的经验看,确实不多。而且只要经济正常,不从事农业的人也会有工作,社会也能正常运转。但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就觉得不可思议。

    王安石想了想,摇了摇头,一时想不明白,只好喝酒。这么多人不种田,天下还无饥馁,怎么都觉得不可能。纵然是粮食够吃,那些不种地的人用什么买?难道跟军队一样,由朝廷发钱?

    杜中宵笑了笑:“想不明白,就要到叶县去看看,看看那里的人不种地,如何吃穿用度不缺。其实天下间,如果只是保证衣食,并不需要多少种地。正常一夫五十亩,按不多的一亩两石算,一家人除了自己用度外,还要吧养活十几个人。可实际上呢,天下官员、军人和工商全算上,哪里有那么多呢?多余的粮食哪里去了?这就是一个大问题。想明白,就能解决现在天下无数难处。”

    王安石道:“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耕者无田,有田者不耕,此古今之大祸。兼并之祸古今皆有,而以今日为最。要想百姓富足,非要抑兼并不可。”

    杜中宵道:“那么怎么抑兼并呢?有人手中钱,买地有利可图,难道不让他们买?”

    王安石道:“便如前朝均田,时间久了,总是难免抑制兼并。非如古时公田,田非私有,农人一起劳作,才能解决此祸。”

    杜中宵道:“介甫,人生世间,当有子孙。按平常算,一夫生两三子,三代之后,就是数十口之家了。田还是那么多田,多出来的人,又该怎么办呢?人多地少的地方,便如福建路,常有溺婴之举。还不就是因为实在没地,养活不起吗。人口会增长呢,地又不会。”

    王安石道:“天下间闲田尽有,只要开垦出来,当数倍于现在。”

    杜中宵道:“能支持多久呢?数代人口就可以增长几倍,田能够增长多少?介甫,有史以来数千年间,读之史书,可知两三百年间,便就百姓无着,必生大乱。各朝的乱子原因不一,可归根结底,无非是底层无法存活下去,最后发生大乱。一场大乱,生灵涂炭,人口大减,新朝便就有盛世。”

    其实这个时代,人口增长没有那么快,百年翻一倍多,并没有到天下土地无法供养的地步。可问题是天下不均,开发早的地方,人口密集,增长更快,又无法及时向外转移,人地矛盾突出。兼并之祸,不过是放大了这个问题而已。

第48章 君自为之

    人口与土地增长率的矛盾,从而造成长时间发展后,人均占有粮食减少,最终引发人口减少,后世的人大多都耳熟能详,即是马尔萨斯陷井。当然,马尔萨斯提出这个理论后,世界上并没有真正发生。一是生产力发展速度大大超出预计,再一个是人口增长减慢。

    但在这个时代,人与地的矛盾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着的。从全国范围看,晚唐五代战乱不断,人口增长不起来。但在长时间和平的地方,比如福建路,人地矛盾已经非常突出。一方面是人文鼎盛,另一方面是百姓无地可种,要么外出谋生,甚至形成了溺婴的习俗。

    一旦人多地少,不经过战乱,或者有意控制人口,很难改观。以前没有解决办法,现在有了,就是工业化,城镇化。这一切的标本,就是叶县。

    王安石一边想着此事,一边与杜中宵喝酒。过了一会,道:“我想来想去,还是想不明白,怎么开了工厂,就不怕人多地少了呢?地还是那么多,人口终究会一天一天涨上去,岂不一样?”

    杜中宵道:“当然不一样。人口在工厂里,住房有限,物资有限,百姓自己就会控制人口。这种事情一时讲不清楚,你到了叶县,自己去了解一下工厂里做事的人,就会明白一些。”

    王安石点了点头,不再多问。他对叶县是真不熟悉,对杜中宵所说,半信半疑。现在看来,在工厂里能赚更多的钱没有问题,可以吸引人口。但人口住在市镇之后,会降低增长,却有些想不能。

    看看夜色已深,杜中宵道:“叶县那个地方,是我建了铁监之后,发展起来的,当初建铁监时,并没有想到会有这样一个地方,算意外之喜。现在发展起来,真真是喜出望外。只是现在规模还小,朝廷并不重视而已。由于与以前的店铺不同,那里的工厂大多税赋收不上来,也不知道能收多少钱粮。你到了那里之后,要仔细研究工厂,他们怎么生产,怎么赚钱,应该怎么收税赋,立个规矩出来。”

    王安石道:“中丞,圣上会不会派我去叶县,还难说得紧。”

    杜中宵道:“我会禀明圣上,尽最大努力举荐你去。这次把工厂搞明白了,立出规矩,对于朝廷以后有大好处。据我估计,随着叶县做好,再有四五年,天下间其他铁监,应该也能做起来。那个时候,你在叶县的经历就有大用处了。”

    王安石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杜中宵为什么对叶县这么重视,还是答应。两人进士同年,十几年后杜中宵军功无数,位至御史中丞,显然有自己的理由。

    杜中宵道:“除了把工厂搞清楚,还要整理出一套治理地方的办法。”

    王安石道:“我听人说,中丞提出地方的官、吏、差分开,各司其职。以官管吏,以差监吏,匣清地方。只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吏人在地方虽然权势很大,只要官员老于吏事,他们也不能如何。”

    杜中宵道:“似你这样说,还是以前的老手段,有些不合时宜。现在地方上,各种事情多是吏员在做,可他们的俸禄很少。试问,他们为什么做呢?”

    王安石想要回答,想想不妥,又闭上嘴。想了好一会,才道:“一是官员相逼,再一个自然是吏员有好处。他们管理地方事务,自不会亏了自己家。加之受赇纳贿,好处不少。”

    杜中宵道:“是啊,朝廷人员,受赇纳贿应该吗?可若是不受贿,许多吏员连自己都养不活,更何况是家里人?以前是朝廷无钱,借助地方大户,不得不如此。其实吏员的好处,都是从百姓而来,又不是平白变出来的。所以吏要雇,役要差,两者不同,当然就有不同做法。”

    王安石道:“若明有钱,官府自然也会发给公吏,就是有官员提出的雇役法”

    杜中宵听了摇头:“不,这可不是雇役法。雇役法是用钱代役,这是把吏员提为官员之一种,也由俸禄养起来。官员是流官,由朝廷派到地方,掌的地方之权。吏员则是本地官员,只有升迁和职务的转换而已,而不必依年限,不必回避。当然,以后做得好了,吏员也可以用招考的办法用人,而不必拘泥于本地人家。真正做事的辅助人员,则由民户轮差。吏员若有贪腐,轮差的人可以向官员举报吏员。”

    王安石道:“中丞,恕我直言,这样做只是麻烦,又有什么好处呢?若说防止吏员收受钱财,若是官员不肖,依然会互相勾结。现在地方吏员生事,还不是由有官员默许。”

    杜中宵道:“选不出合适的官员,是朝廷的事。最少在制度上,要先假设选出合适的官员,到了地方没有掣肘。若不如此,大多地方,官员到了只是收朝廷赋税,而没有其他作为。”

    说到这里,杜中宵喝了一口酒,觉得微醺,道:“其实说到底,官员治理地方,总有好有坏。什么是好?什么是坏?能够有整齐划一的标准吗?其实没有。因为官员代表着朝廷,朝廷利益,与地方利益并不完全重合。完成朝廷所定的任务,还要让百姓生活安乐,有时候是冲突的。哪个重?哪个轻?又要看具体时间,具体地方,面临的具体形势。摊开讲,里面的学问就大了。但朝廷考核官员,总要有个标准。地方上分官、吏、差就是这个意思。官员同时带着朝廷所派和地方父老两个角色,吏员则是单纯地依照官员所吩咐做事的人,只管遵从上面旨意,而不管百姓所想。差役本就是百姓,如果本身受损,可以到官员那里举报。吏对的是官员朝廷所派,完成公吏。差对的是地方父老,不可损坏地方利益。这三者之所以要分开,说到底,其实是因为官员本身在地方扮演两个角色。”

    王安石摇了摇头,喝了杯酒,没有说话。显然杜中宵的这些话,他并不太赞成。

    杜中宵道:“我们生于人世间,很多事情就是这样矛盾的。把矛盾放在官员的身上,因为他们的待遇最高,权力最大,当然要负最大的责任。吏与差,只是两个角色延伸出来而已。”

    王安石想了想,道:“中丞这话说的在理。世间事,许多都不能简单地分对与错,官员理政,当然也是如此。有时候朝廷明令,明知道对地方不好,也不得不如此做。有的时候短期是有害处,但对于长远却有更大的好处。其间分寸拿捏,不是易事。”

    杜中宵道:“我说这些,其实是要讲明白,朝廷治天下之难,官员为政之难。一二十年间,我们可以对官员有一个印象,这个官员如何,那个官员如何。但是,官员做事的时候,有时候能分出对错,有时候却又说不明白。因为官员本身,带着朝廷和地方的两个角色,其间分寸拿捏人人不同,许多做法一时也分不出来。地方分官、吏、差,本就是为制度上对官员身份的分离。”

    见王安石有些不以为然,杜中宵道:“介甫为官数地,所历官职不多,现在还难理解。不如这样说吧,天下有治乱,何为治?何为乱?看对外战事胜败,看天下钱粮,看百姓安乐,都有道理,但单独拿出来总有不对的地方?为什么?因为都是一部分。真要看治乱,我想来想去,不如把天下统合起来,看成一个人,类似于一个人的样子来看。这个人若是健康成长,便是治。若是疲病衰弱,便是乱。”

    王安石笑道:“中丞如此说法,倒是以前没有听过。”

    杜中宵道:“天下仁哲之士,总是希望总结出一个道理来。依着道理,就是对的,违反道理,就是错的。甚且把这道理化为规矩,便如三纲五常,却不知道理本身就有时候是不对的。便如人,非要穷究的人本性是什么,从而生发出治国理政的规矩,平时生活的规矩。其实说得清吗?说不清楚。治国也是这个样子,其实哪有那么多规矩!圣人言大同,什么是大同?无争而已。具体再说下去,就都不合适。真正有道理的,是一个人是一个样子,许多人聚在一起又是一个样子。对理政,最重要的人是掌握住许多人聚在一起,而成的这个人,是什么样的。”

    王安石听了,一时怔住。他没有想到最后杜中宵会这样讲,超出意料。

    说完这些话,杜中宵饮了一杯酒,再不说话。他不知道王安石能不能理解,会理解成什么样子,反正自己想说的话,已经说出来了。

    自登进士第,十几年纷纷扰扰,杜中宵一直在想,自己在这个年代到度要做到什么。到了最后,却发现大理论,实际自己做不来。前世学的各种主义和理论,其实都是对应社会现实。学的时候,告诉你是万世不易之真理,但真的就是真理吗?

第49章 党项军略

    集议之后,不久叶县即升为叶州,辖叶县、昆阳、柏亭三县,铁监单独划出,归入盐铁司直辖。三县范围,大致以煤矿为中心为昆阳,原来的柏亭监范围为柏亭,剩下的为叶县,州府驻叶县。

    杜中宵举荐王安石出知叶州,一时未定。

    这一日傍晚,杜中宵奉口诏,与窦舜卿、十三郎、姚守信一起,入天章阁讲武事。到了天章阁,才发现殿前都指挥使许怀德、马军都指挥使王凯和步军都指挥李璋都已等在这里,旁边还有翰林学士欧阳修和王洙、胡宿。今日来了三衙将领,显然圣上甚是重视。

    礼毕,赐座,赵祯道:“自杜中丞带京西路营田厢军救唐龙镇,而后帅河曲,天下战事从此为之一变。朝中将领,大多不通新的战法,无所适从。从今日起,请杜中丞和军校的几位将领,到天章阁来讲新的战法。我会选择官员和将领,在此听讲。”

    众臣听了,一起称是。

    说了几句闲话,赵祯道:“只是空讲,只怕一时间难以理解。中丞讲武,便以此次与党项之战为例子,结合前方战情。如此众人更好理解,中丞讲起来也方便。”

    说完,吩咐旁边的小黄门,取了大幅的党项地图,铺在前面的一张桌子上。

    杜中宵捧笏谢恩,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道:“微臣这几日思索,军中的教材,是以当年在随州练兵时为本,原是为了选拔带兵将领所用。对于大的战略原则,其实所讲不多。臣天资愚钝,想来想去,编了这一本小册子,作为讲时所用。”

    赵祯吩咐小黄门取来,道:“明日朝中抄印几本,让在这里听的人使用。”

    杜中宵捧笏:“匆匆写就,必然有许多不对的地方,将定看罢了。谁有意见,可以提出来,我回去改正。此事以前没有过,只有凭借众人智慧,才能慢慢完善。”

    赵祯翻了翻小册子,道:“倒是与兵书有些像。”

    杜中宵道:“讲兵略,本就是兵书所写。只是现在战争打法一样子,随之改变而已。”

    说完,杜中宵看着桌子上的地图道:“军事战略,包括的内容,第一当然是朝政。包括本朝朝政和敌人朝政,战前应该清楚认识。臣是统兵之将,对于朝政知之不多,便就不讲了。第二是国家利益,打这一场仗,对朝廷有什么好处,不打对朝廷有什么坏处。第三是战争的兵力。敌方兵力如何,战力如何,要想打胜需出多少兵力。抽调这么多兵力,对于国家有什么影响。第四,就是地缘。依据地理我方要如何进攻,敌方如何防守。除了敌我双方,周边还有哪些势力会影响战局,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赵祯听了,看看身边周围的官员,道:“听中丞如此讲,事情便就清楚许多。可惜,定对党项战略的时候,中丞不在朝廷,倒是没有想这么多事情。”

    欧阳修道:“无妨,党项小国,纵然战事有波折,结果不会改变。正好以此战为例,让中丞讲一讲仗到底应该怎么打。陛下和众臣学得会了,以后再有战事当更容易。”

    众人都知道,以后战事,就是对契丹。只要灭了党项,宋朝就掌握了对契丹的绝对优势,有充足的信心击败契丹。对党项战事,很大程度上是对契丹战事的预演,使宋朝君臣知道军事对比。

    杜中宵看着地图,道:“为什么一定要进攻党项?不说君臣之义,朝政上的事情我所知不多。单从地缘上论,党项位于关中以北,向西一直到兰州、河西之地。其东侧,不论河曲路,隔横山威胁关中。其西面,以兰州为中心,威胁秦凤路。河西隔断了西域商路。有党项在那里,朝廷与西域诸多不便。而且一旦朝廷与契丹有事,党项在背后,不得不派兵防御。如果灭了党项,朝廷在西北再无强敌,与西域连成一体。契丹有事,可以倾全国之兵相向。”

    赵祯点了点头:“党项不灭,朝廷终被牵制。”

    杜中宵道:“不错。所以在地缘上,朝廷攻灭党项是不得已之举。不灭党项,终不能浑一宇内。此是大略,相信陛下知之甚明,不需多言。那么,要攻灭党项,要从哪里着手呢?”

    听了这话,赵祯和众臣都认真起来。现在的安排,是杜中宵回朝之前已经定好了的,利弊如何,其实朝臣的心中大多没数。让狄青从镇戎军主攻,韩琦辅助,自然有无数理由,但是不是符合军事原则就说不清了。杜中宵说起党项战事,一直没有对此评论,今日倒是可以听一听。

    杜中宵道:“党项全国可以分为三部。东部为横山,是党项的起家之地,人口密集,山路崎岖。中部兴灵两州,位于贺兰山和黄河之间,土地肥沃,有黄河水灌溉,最是富庶,山河夹峙。西部则为河西数郡,祁连山下,是到西域的走廓。攻党项,针对这三个地方,有三个方案。”

    说完,指着横山地区道:“一是攻横山。西线坚守保安军,东线南北对进。南路自绥德军,沿无定河北上。北路自胜州南下,沿明堂川,与南路会攻银、石、夏三州。以朝廷的军力,党项纵然全国来援也无法抵挡。二是攻河西。西路自星星峡取瓜州,北路自居延取甘州、肃州,两军会合取凉州。第三就是直取兴灵,就是现在朝廷用的打法。之所以直取兴灵两州,最主要的原因为两个。一是两朝国力,相差实在太大,没必要取党项两翼,直攻击其要害即可。没有了兴灵两州,党项实际就无法支撑。还有一点,就是铁路修到镇戎军,朝廷有能力直攻灵州。”

    赵祯道:“中丞说的有道理。初时议对党项方略时,就有大臣建议,可以先攻横山。以河曲路常胜之军南下,延路沿无穷河北上,取银、夏两州。此是党项兴起之地,取了两州,就断党项一臂。诸大臣集议,认为断党项一臂,不如直取其腹心。”

    杜中宵道:“不错,现在的党项根本无法与朝廷为敌,没必要一点一点削弱。而且有铁路通镇戎军后,天下财力物力可以支撑直攻兴灵两州。对兴灵两州,北边朝廷有河州,南边有镇戎军,是可以南北对进的。为什么不呢?因为南边镇戎军到灵州间,适合大军展开,实际上也朝廷布置三十万大军。南线要突破的是天都山,北边要突破的是山河关。山河关是要地,突破之后,依然有近百里山路。贺兰山是党项重地,山中许多宫楼,又多兵马,实际进军不便。与南路相比,等南路打下兴府府,北路未必能出山。是以韩太尉放弃了山河关,而从西边取河西,是明智之举。”

    赵祯看着地图,想了一会,道:“中丞说的有道理。不过,镇戎军狄太尉,预计明年出天都山,下年才攻灵州,倒是能与北路破山河关配合起来。”

    杜中宵道:“陛下,实不相瞒,臣一直以为,狄太尉的军略太保守了。天都山党项兵马不多,而且地形并不险要,三十万大军一个月即可横扫。党项布置,也没有想在天都山与本朝大战,而是集中兵马于灵州周围。看其想法,应该是知道兵力不及本朝,想退守灵州,利用灵州后方的后勤补给过长,拖垮本朝进攻的大军。其实,从镇戎军到灵州,路程五百里,仅用人背也能把物资运到灵州城下。”

    欧阳修道:“依党项兵力,不与本朝决战于灵州,也没其他办法了。”

    杜中宵道:“内翰说的是。小规模作战,党项可以借助天都山迟滞本朝兵马。大规模作战,天都山就不合适了。山中道路大部分都开阔,没有大规模作战的合适地方。战于灵州,尽量拉长本朝兵马的补给线路,依托坚城,还可以坚持。”

    赵祯道:“依中丞所说,狄太尉在镇戎军,过于拖延。是不是让朝廷逼其进攻?”

    杜中宵摇头:“陛下,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狄太尉是前方主帅,要么换人,要么就要依着他的方略作战。不然,一旦出了差子,就可能招致大败。”

    这是原则,要么相信前方将帅,要么就直接换人,千万不要针对具体方略逼迫。不然导致前方布置出了差错,最后追悔莫及。杜中宵是觉得狄青保守,但反对朝廷逼其进攻。

    说到这里,杜中宵叹了口气:“狄太尉进攻保守,现在可能会出现两个意外。一是韩太尉自星星峡出兵后,已经占了瓜州。战报从瓜州传到朝廷,要半月之久。到了现在,说不定已取肃州。如果韩太尉占了凉州的时候,狄太尉刚出天都山,前方战情就复杂了。再有一个,契丹两帝并立数年,耶律洪基已经反守为攻。如果契丹有了结果,党项战事未结束,河曲路就显空虚。”

第50章 没有展开

    对于西北战事,杜中宵认为最理想的,是灭了党项之后,契丹依然两帝并立。灭党项的主力分布河曲路和河东路,在耶律重元败北的时候,不管用什么理由,先取西京道。幽云两地互为表里,只要取了云州,后边取幽州就容易许多。

    狄青在镇戎军采取的稳扎稳打的策略,最大问题,就是没有考虑契丹形势的紧迫性。或者说,缺少全局性的战略思维。对于宋军,要求他们有这样的全局性思想,或许要求高了些。

    讲过了大的战略局势,十三郎和姚守信分别讲解骑兵和步兵的战术思想。杜中宵建营田厢军时,不是依照现在的战争形势,而是靠着记忆建起来的。一个特点,就是特别注重火力运用,重视炮兵。在这个年代,炮兵占到总兵力的近三分之一,让其他人都感觉到太多了些。

    姚守信道:“从河曲路几次作战来看,现在炮兵的数量,对于轻装急进的时候来说,确实是过于多了。运输艰难,炮兵无法跟上轻步兵的快速前进,只能让一部分轻炮跟随。但对于大兵团作战来说,特别是双方对峙,炮兵则可充分发挥威力。依靠铁路前进,以铁路为中心,炮兵威力无穷。”

    杜中宵道:“当时定这样规模的炮兵,是对主力军团。现在看来,需要的主力兵团不多,朝廷除此之外,还应该需要一些配置更多轻炮的轻装步兵。”

    赵祯道:“炮兵虽然缓慢,好处却着实不少。当时唐龙镇一战,全靠炮兵,才毙契丹国主。有这样功绩,一切都是值得的。”

    杜中宵道:“陛下,大军团作战,当然如此。如此次狄太尉进攻灵州方向,就应当多配炮兵。但如西路的韩太尉,最重要的速度,便不能带重炮。兵器依作战任务而定,不能只贪威力。”

    一边的欧阳修道:“现三衙分马步,却缺炮兵,以后要不要新设?”

    赵祯道:“此事以后再议。现在三衙欠缺官吏,一时无法改,只能暂且将就。”

    杜中宵心中明白,赵祯在努力保证旧的禁军不散架,同时加入新的元素。虽然很粗糙,其实已经是这个时代的极限了。杜中宵用二十万营田厢军,加上从地方选人,才练出了三万军队。禁军八十余万,能练出多少新式的军队?像营田厢军那样大的淘汰率,现在的禁军根本没有这么多人。还有一点,算是劣币驱逐良币,最后剩下的禁军,是最容易改革的。

    十三郎讲解骑兵,道:“现在军中,炮兵,甚至是步兵都攻击惊人,不必用骑兵冲阵。是以骑兵最重要的是轻便,易于机动。军中使用,一是战前侦察,战场遮蔽。这一点对骑兵要求甚高,必须是精锐兵源,能够小规模行动。再一个是战时掩护两翼,此时需要结成大阵,训练有素。最后是大军胜利后,追逐溃逃之兵,要求迅捷果敢。既要熟悉小规模战斗,又能列阵,要求很高。”

    马军司都指挥使王凯道:“这便是让禁军不习惯的地方。以前的禁军骑兵,虽然多练弓矢,最主要的却是大兵阵作战。而新的骑兵,首先要求小股作战,还能结成大阵。”

    十三郎道:“所以河曲路兵马中,骑兵仅次于步兵,是军中的精华所在。战前侦察,胜后追亡逐北俱是其擅长之事。禁军骑兵可以学会用枪,这些却一时之间难以如意。”

    杜中宵道:“这都是细节,不必深究。圣上和诸位大臣,只要知道骑兵能做什么,在军中是做什么的就好。武将军说的明白,骑兵的作用,就是侦察、追击溃兵,同时列阵时为步兵掩护侧翼。知道了骑兵的作用后,便就大致知道一支军队,临战展开,需要多大的地域。其侦骑覆盖的范围,基本就是一支军队展开的范围。以营为基本,各营之间保持紧密联系,五万人就可以控制一二百里正面宽度。”

    赵祯听了不由皱起眉头:“如此说来,镇戎军三十万大军,正面该当五百里到一千里之广?”

    杜中宵点头:“不错。现在的军队,正常说来,应该是如此。所以镇戎军兵马,最要紧的任务是迅速出葫芦川河谷,面对灵州展开。西到西寿监军司,东到盐州,俱是其作战范围。中路则以重兵,直进灵州。在这约七八百里的范围,不能出现可以威胁大军的党项兵马。”

    赵祯看了看其余几位大臣,一时沉默不语。他知道现在的狄青作战保守,但表现在哪里,严重到什么程度,却没有概念。听杜中宵说展开正面,才知道如此严重。

    现在的军队,对于指挥联系并不怎么重视。实际上,宋军的骑兵,以前没有能力前出如此之远。所以对党项作战时,经常被突然包围。狄青也正是因为怕分兵之后,各军配合不紧密,力量分散,被党项寻到可乘之机。像河曲路那样,大量出动侦骑,前进作战各部一直保持联系,是他不熟悉的。

    欧阳修道:“全军分布如此宽泛,岂不会留下空隙,为敌所乘?党项最擅长突然包围,如果一个不慎,被其抓住机会,可就难办。”

    杜中宵道:“内翰,这样的距离,就是为了防止这种事情出现。一是侦骑广布,不允许有大股敌军进入要害区域。再一个一旦被攻,可以就地防御,旁边的军队可以快速救援。三十万大军展开,党项不管多少军队,迎面攻来,都被受数部围攻。”

    欧阳修点了点头,对王凯道:“太尉,现在禁军骑兵,可以做到如此吗?”

    王凯想了想,道:“这些年重训,比以前强得多。只是能不能做到,没有试过,哪个知道?”

    杜中宵道:“定战争方略,细节可以不管,但对军队的前进速度、进攻速度、控制范围,必须了熟于胸。知道这些,才知道如何安排任务。还要知道一支大军,在保证战力的情况之下,前进多少距离,要有多少人保障后勤运输。便如攻灵州之战,我军的供给大本营在镇戎军,那么到灵州城下,前线要有多少军队运输后勤。新的军队,除了特殊情况下组织民众,自己要要运输能力。”

    听十三郎和姚守信讲完炮兵和骑兵的特点和作战形式,在场的众人都感觉得出来,镇戎军的军队安排很糟糕。骑兵控制范围过小,炮兵不能控制正面,实际大军窝在一起。

    殿前都指挥使许怀德道:“如此作战,指挥者岂能事事尽知?要想指挥,必有大量人员。”

    杜中宵道:“那是当然。所以定的新军制中,军中有大量专做庶务的将领,还有大量参谋人员。而不似从前,帅帐只有参赞、机宜文字等了了数人。指挥体系完备,人人有用,才能指挥如此庞大的军队展开作战。大军展开,只要不是计算有误,大致不会相差太远。”

    对于赵祯和几位翰林学士,今天是第一次,知道现在的军队是怎么作战的。三位三衙将领,则在指挥体系之外,了解也不深。

    赵祯想了一会,道:“天色不早,今夜便先如此吧。众卿回去之后,对前方战事多多用心,为朝廷出谋划策。现在看来,战胜党项应该问题不大,只是如何打得更好。”

第51章 进逼甘州

    韩琦站在黑水岸边,举头北望,对身边的赵滋道:“沿河北上,就是居延县。以后入朝送捷报,可以从这里走,不必再绕回星星峡了。上次取瓜州,捷报送回朝里,圣旨一个月之后才到,实在是过于缓慢了。我们僻处河西,回京一趟着实不便。”

    赵滋道:“有可太尉专决即可,不必事事候圣旨。党项在河西无大军,我们直入无人之境。”

    韩琦摇了摇头:“不能够过于轻敌。前方一百五十里外,就是甘州,甘肃军司所在地。党项驻河西的大军,全都聚集在那里,等着我们呢。这一仗打好,才能说河西数郡如入无人之境。”

    赵滋道:“据侦骑所报,党项不顾一切,点集治下兵马。不过,我们前边连战连胜,许多部族已经不理党项,不从点集。甘州所部兵马,号称三万余人,实际点集起来的,只有一万余人。我们三万大军一起上前,他们如何阻挡?取了甘州,就可以直凉州,离着镇戎军狄太尉不远。”

    韩琦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朝报中说,自己已经兵临肃州城下,狄青大军还没出葫芦川。西寿和韦州两个守着葫芦川的监军司,一个没打。与自己相比,那边的动作实在太慢了。

    雪花轻轻飘落,结冰的黑水河岸边,芦苇轻轻摇荡。宋军大队沿着黑水河边的官道,踏着结冰的地面行进。远处的小村落里,升起炊烟,好似一幅风景画。

    韩琦道:“再过六天,就进入冬月了。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在年节前,打到凉州去。”

    赵滋笑道:“太尉,党项在河西数郡的兵马,不足两万。我们三万大军来攻,他们如何是对手?更加不要说,治下人户,本就心向中原,省却了无数麻烦。狄太尉大军直出葫芦川,党项也不敢从兴灵两州派援军,前方一片坦途。虽然路上行得过急,带不了大的火炮,击败党项军却是足够了。”

    韩琦道:“不能过于乐观,甘州和凉州都是大城。如果党项闭城不出,单靠着现在的火炮,想攻破可不容易。一旦受阻,就不一天两天的事情。”

    赵滋道:“太尉过虑了。带的火炮虽轰不倒城墙,打的党项人不敢上城却是不难。那个时候,就是蚁附攻城,也把城池攻下来。此一战,我们只要够快,说不定狄太尉攻灵州,我们就去攻兴州了。”

    韩琦笑着摇了摇头,不再谈论此事。赵滋随着杜中宵从随州,一路到西域,经过了多场大战,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心气很高。从伊州以三万军队攻河西,虽然没有狄青的三十万大军那么壮观,人数也已经不少了。党项被宋军在镇戎军逼迫,河西兵马不多,几乎是以行军速度直取瓜州、肃州。

    前边的甘州,是党项的甘肃监军司所在地,河西兵马大部在那里。韩琦可不敢掉以轻心,而要全力以赴,打好甘州一仗。只要取了甘州,党项在河西的势力就完了。

    两人上马,又走了十几里路,前面出一现一个有五六十户人家的小镇,就是帅帐所在。这是以前的西域商路,虽然党项封闭了通向大宋的路途,自己国内还有商业活动。

    到了选定的小院,门口的卫兵急忙行礼。韩琦和赵滋一起,进了院子。

    一个老头正在院里炉子前生火,见到韩琦和赵滋,急忙起身行礼。

    韩琦见老实约六十多岁,身上衣饰整洁,与一般的党项人不同,问道:“你是何人?”

    老头道:“小老儿江离亭,是这里的主人家。日常备些酒食,招待从这里路过的客人,赚些衣食。”

    韩琦点头:“看你样子,不似党项人。”

    江离亭道:“官人说的不错。小的是中原汉人,祖上在唐时搬来河西,就不回去了。吐蕃打来,小老儿家里跑到南边山里,后来出山来这里,来了家小客栈。”

    韩琦道:“着实可怜。自中唐以来,河西这里多少人家妻离子散。朝廷来了,以前的事过去了,你只管安心在这里,以后有好日子过呢。”

    江离亭道:“谢相公吉言,小老儿感恩不尽。”

    说了几句闲话,韩琦和赵滋进了屋里。几个参谋正在张挂地图,整理文书,急忙起身行礼。

    韩琦到了桌上的地图前,看着地图,问一边的参谋:“现在前锋在哪里?”

    参谋指着地图道:“前锋已至甘州城外,隔着黑水河落营。党项在甘州坚壁清野,周围二十里内的人户全部入城,城外已经没有人家。”

    韩琦点了点头,道:“把这几天各部的位置拿来,标在图上。此战不可小视,你们谨慎。”

    参谋称是,与几个人一起,把宋军的各部的位置在地图上标了出来。河西走廊就是沿着祁连山,利用山上流下来的河流而形成的一个长条形,东西一条路。宋军从肃州来,前锋已经到甘州,中军还离着有一百余里。赵滋所部多次作战,实力保存完好,野战党项军队完全不是对手,沿路军队都已经撤走。

    韩琦对过来的赵滋道:“要命侦骑,一定要查清党项要没有在南边山里布置伏兵。我们大军,只有一条补给路线,要谨防被党项人切断。同时命后续部队,把能拉到的火炮,都运到甘州城前!”

    赵滋叉手称是。从伊州向东路途很好,可以行大车,一般的大炮都可以运输。虽然与大军相比,炮兵落在后面,总还能运过来。

    坐了下来,韩琦对赵滋道:“汉时霍嫖骑破匈奴,匈奴人歌曰: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甘州过去就是焉支山,我们此战若胜,功在朝廷。甘州自汉时起,就是河西郡的中心之地,不是其他地方可比。党项的甘肃监军司设在这里,正是想照应左右。”

    赵滋道:“党项兵是以本族为主,点集居民。自我们破瓜州,河西百姓已不听从党项,兵马点集不齐。甘州虽然是大城,因为周围没有大势力,党项并不修缮,听说极为破败。依我估计,我们的火炮到了此地,大军围城,当不难攻取。”

    韩琦道:“话虽然是如此,还是不能大意。自顺化渡党项惨败,党项人这些年也铸了不少炮,要小心甘州城上有火炮。城上的炮是以上攻下,一样的情况下打得更远,不得不防。”

    赵滋笑道:“太尉过虑。我已经派人打探过了,党项这几年铸的炮都在兴灵两州,甘州这里可是没有。虽然不能小瞧党项人,但他们没有火炮,只靠着城墙,怎么能守住城池?我觉得此一战,更重要的应该是尽量要把党项军队消灭在甘州城里,不使其逃窜。若是做到,后边就好打了。”

第52章 准备攻城

    甘州州衙,几个党项将领围着一堆火,闷头而坐。面前摆着肉,摆着酒,气氛沉闷。

    骨勒存忠喝了一碗酒,道:“宋军已经到了甘州城下,看看就要攻城。我们城中兵马不多,如何支撑得住?派人去凉州请援军,又说是没有兵马派来。”

    野马元昌道:“太尉,宋军分两路攻来,哪里有援军可派?听说天都山那里,宋军大军三十万,无边无沿,周围兵马都调到那里去了。”

    勒英叹了口气:“最可恨的,是治下民户不听点集,兵力短少了一半还多。结果就是想出城迎战也不可能,没有人背负粮草,大军走不远。”

    骨勒存忠道:“你还要想要出城迎战?且不说我们兵力不及宋军一半,就是两阵相对,他们用的是枪炮,我们用的是刀枪,怎么打?不知道顺化渡一战么?六万大军,被宋军三万全歼!”

    听了这话,其余两人就叹气。杜中宵三年前一战,把党项打得胆寒,几乎对宋朝事事顺从。这几年来,党项倾全国之力,拼命造炮,也只能武装灵州、兴庆府等少数几座城池。甘州这种地方,对于党项来说是偏远之地,连炮的影子都没见过。

    喝了一会酒,野马元昌道:“太尉,宋军已经到了城下,三两日内必然攻城。我们该怎么办?”

    骨勒存忠道:“还能够怎么办?组织军兵,紧守城池就是了。今日已经开始下雪,只盼着连下三天三夜大雪,让宋军知难而退。”

    野马元昌听了,不由连连摇头。地处西北的甘州,一年可没有多少雨雪,全靠城外的黑水河,是典型的灌溉农业。三天三夜大雪,野马元昌活了五十年,还没有见过。

    与宋军正面交战,党项没有勇气,向来号称骁将的骨勒存忠也不行。以前作战,将领勇猛,可以亲冲敌阵。宋军用的是枪炮,又不与自己短兵相接,勇猛有什么用?本事再高,一枪也就倒了。

    韩琦和赵滋站在黑水岸边,看着对面的甘州城,好长时间沉默不语。自己带兵打到这里,天都山的狄青不知怎样了。从九月开战已经近两个月过去,听说还没出天都山,让韩琦疑惑。他帅大军三十万,对面并没有强敌,应该迅速扫荡天都山,直向灵州去才是。

    原本的打算,是狄青带大军攻灵州的时候,韩琦带兵扫荡河西,从黄河西边逼兴庆府。现在狄青迟迟不出天都山,让韩琦觉得有些难办。如果自己取了凉州,狄青还没有攻占鸣沙,大军出天都山,后面的事情就让人无所适从。

    赵滋到了黑水河上,在冰面上跺了跺,回来道:“太尉,河上冰结得极是结实,炮车可以过去。三日之后,布置妥当,便就开始攻城!”

    韩琦看着甘州高大的城墙,沉声道:“古人云,攻城要围三阙一,留其生路。不如略等两天,等到骑兵全部都到,我们留出东去的城门,再攻不迟。党项人出城,刚好骑兵追杀。”

    赵滋道:“也好。只是这附近二十里的人家,都被党项人捉进城里,没有补给。多等几日,就要徒耗后方运来的粮食。”

    韩琦听了笑道:“将军,你看甘州城墙,甚是高大,岂是那么容易攻取的?多等两日,未必城破就要晚两日。甘州距凉州有五百里之遥,党项人只要出城,必然不能逃脱。”

    到了第二日,勒英急急到了帅府,对骨勒存忠道:“太尉,宋军大队已经到了,正在外面设炮!”

    骨勒存忠听了此话,猛地从位子上站起来,道:“带我去看!此次守城,最怕的就是宋军火炮,只是不知道有多犀利。去年我到兴庆府,见过本朝铸的炮,极是沉重不堪,听说要好搬运,必是小炮,那威力就小得多,并不如何厉害。只是说宋军不同,到底如何,没有亲眼见过。”

    两人出了帅府,到了城楼,向城外望去。就见宋军沿着冰面渡过黑水,在城南城北摆开阵势,极是庞大。军阵之中,有不少马匹拖着炮车,在布置炮位。

    宋军的炮兵阵地离城不远,城楼上可以看清楚火炮。与党项火炮相比,宋军的火炮明显轻巧,只是不知道威力如何。既然宋军把炮布置在那里,想来可以打到城墙。

    勒英道:“兵书有云,作战当击其半渡。太尉,是不是趁宋军布置未稳,派兵出城交战?”

    骨勒存忠看着城外的宋军阵容整齐,都拿着装了刺刀的火枪,严阵以待。摇了摇头:“你听说过顺化渡一战么?白马监军司冲击列好阵的宋军,把精锐全部葬送,没有一点点作用。你看城外宋军,炮兵都是在步兵的保护之中,派兵出城有什么用?命令军兵,严阵以待,不要出城!”

    勒英道:“不能出城骚扰,只好等宋军布好阵势,用火炮攻城。这种仗,怎么打?”

    骨勒存忠摇了摇头,没有说话。鬼知道这种仗怎么打。宋军用火器,实际上对上冷兵器军队,只要自己不犯错,野战基本不会吃亏。韩琦三万军队,刚好是一路人马,又是赵滋老兵,跟狄青那连的情况完全不同。赵滋军中一应俱全,韩琦没做变更,本就不是党项河西兵马能对付的。只要稳扎稳打,党项确实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站在这里被动挨打。

    宋军一切都有条不紊,显然是训练过的。炮位设置,自有炮兵计算,依照主帅吩咐,对着几处重要点地段。此时黑河结冰,甘州城外一片坦途,一切都按部就班。

    骨勒存忠看了许久,道:“宋军是南北对攻,城西是黑水不说,城东也留了出来,这是围三阙一。”

    勒英道:“宋军的骑兵甚是厉害,只要出城,必然难逃其毒手。明知如此,留东城门何用!”

    骨勒存忠叹了口气:“将军,有的事情,你明明知道不能做,却又不得不去做。只要宋军攻城攻得足够猛,我们就算明明知道出城不好,也只能出城。”

    从星星峡到这里,韩琦一个多月已经前进了一千多里,与党项战过几次,骨勒存忠岂能不知道宋军骑兵厉害?可那又能怎么样呢?城守不住的时候,还是要带兵出城逃跑,哪怕明知跑不了。

    作战就是这样,并不总是阴谋诡计。大多数时候,真正两兵相对的时候,就看谁能拼到最后。党项守城无炮,城墙只怕是待不住。守不住城墙,怎么能守住甘州城呢?

    骨勒存忠作为守将,已经知道自己必然失败,只是不知道能守多长时间而已。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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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大宋介绍:
一个灵魂穿越千年,来到了北宋中期仁宗当政的时候。
在小县城里做生意改善家境,到中进士做官,一步一个脚印,这个来自后世的灵魂在宋朝最繁荣的时候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位极人臣。风雨大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风雨大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风雨大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