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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大宋全文阅读

作者:安化军     风雨大宋txt下载     风雨大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3章 多调人来

    王大郎送罢了菜,挑着担子回到家门前,放下担子,喘了口气。现在正是秋天,菜还可以卖上个把月,等到下了霜雪,地里就长不了了。自己和五郎,那时可以到车站找个零工干,随便赚些钱财。

    正在这时,就见对面姚阿六与几个精壮汗子一起,抬着挺胸,向着自己家里走来。几个汗子有人提着鸡,有人拿着鱼,还有一个捧着一坛酒。

    见走得近了,王大郎急忙拱手:“看看就天黑了,六哥哪里去?”

    姚阿六道:“到了你门前,自然是来找你。今天菜市场里不见你人影,哪里去了?”

    王大郎道:“我兄弟发了解,明日便就到京城游学,今天中午兄弟几个喝了一杯酒。下午到几个酒楼送菜去,便没有去市场。”

    姚阿六道:“原来如此。你与我都是贫苦兄弟出身,现在虽然粗有衣食,不能忘了以前苦日子。四弟以本监解元发解,是极荣耀的事。我这里备了一坛酒,一只鸡,两尾鱼,来庆贺一番。”

    王大郎急忙道谢,道:“六哥有心了。我们今日中午已经饮过酒”

    姚阿六一摆手:“那是你们兄弟间的事情,与我何干!今晚几个菜市场的兄弟,一起喝一杯!”

    王大郎不敢怠慢,急忙谢过,请姚阿六一行进了院门,在院子里坐下。

    弟弟王小乙到菜园里浇水去了,还没有回来。浑家在屋里做饭,只有王大郎的两个孩子在院子里玩闹。见王大郎带人进来,两人一起喊一声,飞一样地跑进屋里去了。

    姚阿六道:“时候不早,可以让嫂嫂烧了鸡和鱼,派个孩子喊四郎来。”

    王大郎答应着,叫出浑家,让他收拾鸡、鱼,又派了孩子,去喊王四郎来。

    几个人落座,王大郎进屋端了茶具,给几位沏了茶,自己到一边洗过了,再来陪坐。

    饮了茶,姚阿六道:“你家四郎蟾宫折桂,我就说请他饮酒,只是一直忙,抽不出时间。听说明天他要去京城,知道等不得了,只能够今天来。”

    王大郎连道不敢。姚阿六是王大郎在的菜市场的牙人,实际上就是菜霸。设立铁监的时候,杜中宵废掉了牙人制度。但后来叶县无人管理,只是废掉了这名字而已,各个市场牙人依旧横行。王大郎家兄弟五人,合起来是不小势力,姚阿六并不欺负他,关系过得去。

    王四郎以第一名成绩发解,作为跟王家关系密切的人物,姚阿六带人来祝贺。此次去京城,王四郎不管中不中进士,都是柏亭监里知名人物,与王家保持好的关系是应该的。

    饮了一会茶,王四郎到来,与众人见礼,坐了下来。

    姚阿六道:“我们贫苦人家,以前能够读书认字就是了不得的事。不想四郎赶上好时候,到了学校学了两三年,就有天赋,进了县学去。今年发解试,一下就是头名,可是了不得!”

    王四郎拱手:“天下间的人,各有自己的缘法。这缘法是好是坏,却也难说得很。”

    姚阿六重重拍了拍王四郎的肩膀:“兄弟,你不足二十岁,第一次就考了发解试第一。以后只要用心,必然会功名,能够做官的。我们这些兄弟,与有荣焉!”

    说话间,王大郎的浑家收拾了鸡和鱼,又炒了几个菜,一起端了上来。

    姚阿六拍开酒坛,道:“今夜我们痛饮一场,不醉不归!”

    饮了几杯酒,说过了王四郎的事,众人的话题便就回到日常生活来。

    王大郎道:“六哥,我听说这几日朝廷的御史相公在驿馆,收百姓自投状。听传出来的话说,许多人都说叶县的市场不如铁监那里,有豪强横行。每日里的货物,豪强不到,价钱都定不下来。”

    姚阿六笑道:“就是我们这些人么!说实话,若是没有我们,这些市场,连乡村的草市都不如,哪里像现在这样井井有条!那些个不知究竟的人,只以为我们是吃闲饮的,说些胡话!”

    一边的几个兄弟一起称是。市场没有官府的人管,当然就是民间来管,不然不知乱成什么样。乡民到了市场卖东西,他们知道价钱多少?生意岂不是做不成了。

    王四郎却道:“几位哥哥,我听说现在的御史中丞,以前在河曲路,立下了偌大军功,是个强力的人物。当年铁监就是他建起来,你们看看那里,再看看叶县,只怕是不中他的意。”

    姚阿六道:“铁监那里与叶县不同,有铁监的人管着呢!叶县这里,县衙才几个鸟人,如何管得过来?没有我们这些人出力,叶县什么样子还说不好呢!”

    王大郎道:“四郎你是读书人,不知地方上的样子。没有六哥这些人在,生意根本做不成。你这里卖三文钱,那边就卖两文,最后全乱掉了。有六哥他们,每天里定了价钱,有人生事,便老大的拳头打出去,市场那里才能做成生意。”

    王四郎摇了摇头:“只说好的,当然是如此。可六哥这些人的衣食,却是着落在市场那里做生意的人身上。兄长觉得这样很好,其他人未必觉得。没有官府首肯,六哥他们没有身份。”

    听了这话,王大郎怕姚阿六等人不喜,忙道:“喝酒,喝酒!你是读书人,不懂这些的!”

    谁知姚阿六叹了口气:“四弟说的其实有些道理。我也听人说,这几天投状的,颇有些人是告我们这些人。说是垄断市场,不让人好好做生意,也不知道相公们的心里怎么想。”

    王大郎道:“能怎么想?我们这些平民百姓,总要做生意,相公还能破了别人衣食?”

    姚阿六摇摇头,叹口气,心中明白,官员必然不会像王大郎那么好说话。虽天下的市场,都是牙人横行,可有旁边铁监比着,叶县这里就显得不正常。此次闹得这么大,必然会有大变动。

    第二天一早,鲍轲便与吴君庸和李杞来拜见杜中宵。

    叙礼毕,各自落座,鲍轲道:“中丞,今日周围州县的官员就到了,要审理这几日你接到的百姓自投状。我们都是治理过一地的人,知道百姓们投状,有的合理,有的其实不合理。如何审理,需要相公定下个规矩来。昨夜跟员外们说,一般小事,这次就算了,重在治理民间豪强,不知我们要如何办理?”

    杜中宵道:“事情只要明面上,遵纪守法,纵然有案子,官府也容易办理。怕的是,许多事情是没有报官,民间私下解决了,消减了朝廷权威。似叶县这里,必然有许多私下里有钱有势,家里有走狗奴仆的人,一手遮天。这次叶县的案子,重在后一种人。像那些员外,只要正经做生意,不必穷治。”

    鲍轲看了看身边的两人,道:“相公,似这种事情,只怕牵涉本县吏员。”

    杜中宵点头:“这是必然,而且是以本地的土著居多。外地来这里做生意的,虽说有猛龙过江,但要斗过地头蛇却不容易。县里的老吏,大多都是叶县原来的土著富户,便如这次的简家。”

    鲍轲道:“若是动了这些人,只怕叶县县衙,大部分人会牵连进去。”

    杜中宵道:“牵连到的吏员,切不可手软。如果本地的人靠不住,可以从别县调来,或者直接用铁监的人。铁监那里是新立的,监里的吏员,多是当年来的营田厢军。”

    鲍轲点了点头,一时没有说话。

    叶县虽然乱,还是以县衙为核心。地方上的实力人物,多有县衙里的吏员支撑,不然很容易被对手打击。这个时代的地方事务,吏员有很大的权力,只要能够让百姓不报官,吏员可以一手遮天。地方实力人物跟吏员勾结,就能决定大部分事务。

    过了好一会,鲍轲道:“依相公的意思,此次审案,当以整顿县衙的吏员为主?”

    杜中宵道:“不是以吏员为主,而是着重对付地方上的豪强,能够左右地方事务的人家。有吏员牵涉其中,那就依法重惩,不要姑息!”

    听了这话,鲍轲几个都显得很为难。他们办案,当然是以本地吏员差役为主,如果像杜中宵说的那样,这些人就靠不住了。从别处调人,此事就会没完没了。

    杜中宵道:“诸位,不能把这些实际掌控地方的人物打掉,过段时间,叶县还是老样子。如果只是白家一案,圣上何必让我来叶县?只要发回地方重审就是。”

    想了好一会,鲍轲道:“如此一来,就要借重铁监的人,叶县的公吏靠不住。吴知监,不知监里的人手是否充足?明日便就调一批人来,帮着新来的官员查案。”

    吴君庸拱手称是,又道:“铁监那里事务繁多,如果调来的人多了,只怕也难。”

    杜中宵道:“难在哪里?铁监里的工人,现在过万户,随从抽些人来,又有什么!此事重大,你速回去抽调人手,不要误了官员们使用!”

第24章 抓人

    姚阿六带了几个人,在市场里巡视。菜市场就是这个样子,必须每日早起,与其他几个菜市场的人商量过了,交流了最新的信息,回来宣布价格,讲清规矩。这活赚的,也不像一般人说的那么容易。

    看看将近中午,姚阿六带着几个人,准备到附近酒楼饮酒。到了王大郎的摊前,道:“大哥今天生意可好?四弟已经坐上车了吧?”

    王大郎道:“好,一切都好。四郎凌晨就坐上了车,到开封府去了。”

    姚阿六听了连连点头,带着人向外面走去。快要出市场的时候,突然迎面了来了五六个公人,指着姚阿六道:“姚阿六,你的事犯了!随我们到衙门走一遭!”

    说完,不分青红皂白,便就上来拿人。几个手下一看,便拉开架势,要与公人放对。

    姚阿六伸手拉住,道:“官府有人,随他们走就是。你们先回去,问明周围,等我的消息!”

    几个汉子收手,恨恨地看着公人们拿了姚阿六,推推搡搡,向城里去了。

    王大郎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过了一会,才对那几个姚阿六的手下道:“这是出了什么事?怎么突然就来拿人?我那几个人的样子,不似是本县人氏。”

    一个人道:“我认得他们,是铁监那边的,不是叶县公人。”

    说着,几个人略一商量,便一起回到姚阿六住处,托人打听其他市场的消息。

    叶县衙里,还没有到中午,便已经挤满了拿来的人。从附近几州调来的官员们,各自拿着这些日子收到的状纸,带着铁监那里调来的公人,四处找人。

    鲍轲看着这情景,轻抚额头,道:“我的天呀!一下子抓来这么多人,要审到什么时候!中丞这一次可是做得大了!没了这些人,叶县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吴君庸道:“中丞说的并没有错,可真要去做,叶县全乱套了!平日里,全靠这些人维持着百姓日常生活。县里没了他们,非要乱成一锅粥不可。说起来,中丞也是从州县做起来的,怎么如此!”

    说完,两人一起摇头。

    做过州县官,就知道地方秩序维持,缺不了这些地方龙蛇。没有他们配合官府,地方秩序怎么维持呢?官方机构,只是到县为止,县以下的乡里就是差役,只能帮着收赋税。官府没有那么多人,管不了太多的事情。民间小争执,当然是靠这些。

    驿馆里,杜中宵放下手中公文,对陶十七道:“朝廷来文,让我十日后回京,在这里待不了许多日子了。今天才有官员来,抓县里的各种牛鬼蛇神,到时只怕审理不完。”

    陶十七摇头:“官人,恕我直言,把地方上管市场的强人全抓起来,不断不会安定,还必然会杂乱无章。各种各样的市场,包括车站码头货栈,全靠着这些,才能够正常运转。叶县的生意繁荣,这些人出力不少呢!没了他们,岂不一团糟?”

    杜中宵道:“十七,你知道其他地方为什么是这样吗?”

    陶十七道:“自古以来就是如此。官方力有未逮,只好靠着民间做事。”

    杜中宵摇了摇头:“这话说对也对,说不对,因为有许多不对的地方。以前的地方,官府能管的只有州城县城,出了城池,乡下地方除了发生案件,官府只管收税。不是不想管,而是官府财力有限,实在管不到。叶县这里可不一样,从建铁监起,有七八年了,地方富得流油。只要把钱收上来,官府雇人,怎么就不能管了!这一回,把地方上的城狐社鼠抓了,必然乱一阵。能不能平静下来,就看地方官员。”

    陶十七听了,叹了口气,没说什么。就凭着现在的官员,只知道循规蹈矩,哪里能够做到。杜中宵想得不错,可现实不行。现在缺的,不只是制度和规矩,也实在缺人。

    杜中宵道:“我是御史中丞,到了地方,也只能查访奏事,而不能直接伸手去管。没有办法,只能够出出主意,现在的官员能不能做到,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如果不行,那就只有换人来了。”

    陶十七道:“官人,其实按我来说,叶县虽乱,到底是比以前强得多。柏亭监这里,百姓可是一直记得你的好呢。现在把地方搞乱了,只怕会有闲话。”

    杜中宵笑道:“我帮着百姓把欺压他们的人抓了,怎么还有闲话?”

    陶十七道:“把这些人抓了,如果官府不能够立即补上来,地方上必然会更乱。到了那时,不都会说官人眼光看不到那么远,白白生埋怨吗。”

    杜中宵喝了口茶,把茶杯放下,看着远方的太阳,道:“是啊,大家习惯了如此,就觉得这世界就该如此了。实际上呢,到底对不对,却很少有人想。从以前的一般小县,到现在天下有数的繁华之地,叶县是怎么做到的?是靠铁监,是靠瞅准机会到这里设场的员外,靠着在厂里辛苦做工的人们,而不是那些维持秩序的牛鬼蛇神。现在的叶县,比一般的县,一年多收多少赋税?有这么多赋税,县里怎么会养不起人呢?只要有人,怎么会就管不好呢?一切都因循守旧,不应该到这个地方来。”

    陶十七沉默一会,道:“官人,我说句话,你可能不爱听,莫要向心里面去。”

    杜中宵道:“你随在我的身边多年,有话直说就是。”

    陶十七道:“我初遇官人,正当少年。那个时候的官人也正年轻,正要做大事的时候。那时候的永城县多好啊,官人在那里,百姓安居乐业,县里钱粮不缺,我们这些人也过得快快乐乐。一转眼间,十几年过去了,官人从小小知县做到了御史中丞,官位不知道升了多少。可我觉得,官人做事,比那个时候复杂许多,不似那个时候放得开了。在永城做知县的时候,官人想到了什么,便就去做。可是现在,要顾忌这个,顾忌那个,却有些放不开了。我觉得了,到了这个候,官人军功也有,地位也有,家里孩子也已经慢慢大了,许多事情,不用再跟以前那样去拼了。”

    杜中宵道:“按你这样说,此次我来叶县该怎么做?”

    陶十七道:“无非是白先告状,来了之后,把那案子查清不就结了?”

    杜中宵听了,微微摇头:“如果那样,你觉得当今官家,为什么要派我来?”

    陶十七愣了一下,道:“案子太大,估计是官家觉得,惟有官人来了,才能顺利查清。”

    杜中宵叹了口气道:“又不是什么大案,只要有了易理供词,地方自己就能查清。是啊,你在铁监待了数年,安稳日子过久了,不想折腾,觉得我这样做多余。其实不是,铁监和叶县,这几年必然是出了许多事端,报上朝廷。只是大多数人,都跟你想的一样,维持下去就是了。但是圣上心里,可未是这样想的。派了我来,就是给个主意,这里应该怎么做。”

    这才是最关键的。御史中丞这样重要的职位,一日缺了都不方便,杜中宵到叶县十几天,必然有重要的理由。做官到了这个地步,很多事情都不能够明说。杜中宵一提,皇帝立即同意,必然是有皇帝想做的事。还能够有什么事?铁监和叶县紧邻,有这么多不同,皇帝需要知道原因。

    杜中宵想得出来,以前铁监和叶县出了事情,中书必然是不重视。皇帝问起来,多以地方政治就是如此,这种借口敷衍过去。这次派自己来,皇帝想听听另一种说法。

    杜中宵一直做地方官,等到突然北上,连立战功,数年间成了朝廷的要员。跟现在的中书、枢密院和御史台,其实都不是一个体系的。皇帝不熟悉,但知道自己是个外人,借助着这样的安排,一方面听听与中书不同的声音,另一方面也是了解自己。

    如果杜中宵此次只是查了白家一案,皇帝也不会说什么,只是对自己的评价会降低。杜中宵可不想这样,自己已经付出了很多,现在不是韬光养晦的时候。御史中丞只是个过渡,让自己熟悉朝堂。

    叶县这里,是大宋工业化的开端,与其他地方不一样。这里治理好了,会成为表率,为其他地方做个榜样。大宋的铁监,可不是只有一处叶县。杜中宵想在这里有一个新的、与其他地方不一样的官府治理模式,开创一个新的时代。可惜自己只是一个御史,只能建议、监察,而不能直接动手。

    把民间的牛鬼蛇神抓起来,地方会乱,杜中宵又何尝不知道。那又如何?如果现在的地方官员处理不好,换人就是。现在的官员,总有人能把这里处理好。

    改变了叶县,就走出了一条新路,一条可以伴随天下工业顺利发展的新路。现在的世界,这里就代表着最先进的生产力,而且没有竞争,可以尽情试错。

第25章 穷治地方

    白先向杜中宵行礼,道:“相公,案子已经审结,我要到异乡去投靠亲友。多谢相公,接了我的状子,回到叶县来重审。虽然有许多不如意处,终究算是有了个结局。”

    杜中宵看着白先,今天穿了一身新衣,气质沉静。想了想,道:“最终也只是简员外勾结章员外偷改借据,逼死人命,没有死刑。你阿爹还是被认为是自缢而死,有些对不住了。”

    白先道:“事情已经过去许久,只能够尽人事,听天命了。我的心中虽有不甘,也只能接受。简家赔了许多钱,事情就此过去。唉,一时之间,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

    杜中宵一时无言。白家的案子已经审理结束,白正然的尸身已经腐烂,查不出什么,最后就只能按自缢结案。简员外被处重判,流配到西北垦田,并没有一个死刑。这个结果显然不能让白先满意,可又有什么办法呢?世间事,本就有许多不如意。杜中宵是御史,只能够监察,不能亲自审案,只能够如此了。

    送走了白先,杜中宵回到驿馆,觉得有些心烦意乱。拿起这两天鲍轲送过来的审案记录,随手观看。

    这些日子抓的人多是把持各个市场的豪强,问了许多案子出来。只是都是小案,没有人命官司,没有牵连极广的案子。在许多地方,这都是日常发生的事情,许多审案官员头痛。

    翻遍案卷,杜中宵放在一边,闭目沉思。叶县这样一个地方,面对着大量财富,没有人命官司和大案太过奇怪。在杜中宵想来,每个占据一处市场的人物,不说说个个手上有人命,大量斗殴是少不了的。

    想了许久,杜中宵对一边的士卒道:“去请鲍提刑和吴知监来,我有话跟他们说。”

    要了多少时间,两人到来,各自落座,杜中宵吩咐上了茶。

    用了茶,杜中宵道:“今日白姑娘来向我辞行,说是案子已经终了,她去投奔他乡亲戚了。此案纠缠了半年多,直到送状纸到御史台,我亲自来,才有了结果。”

    鲍轲急忙拱手:“都是下官无能,连累中丞。”

    杜中宵道:“世间事,有许多不无可奈何的地方,不是不想做,而是做不了。白姑娘虽然对案子结果不怎么满意,但已经审理终结,她也不多说什么。”

    鲍轲和吴君庸两人拱手称是,不敢多做解释。白家一案,知道的都明白,白正然之死,很可能是简员外下的手。但没有人证物证,最好只能不问。

    看着两人,杜中宵道:“其实,百姓要求的不多,给一个结果就好,没有办法,也不去强求什么都明明白白。我们为官理政,应该明白这一点。过去的事情不多说了,就说自然到叶县收到的状纸,从邻近州县调了许多官员来,帮着审理。你们两人觉得,审得如何?”

    鲍轲看了看吴君庸,拱手道:“这几日来的官员几乎日夜不休,详加审理。虽然难免有不如意的地方,他们的心意总是到了。知道中丞留在叶县的日子不多,定然早日审理清楚。”

    杜中宵苦笑着摇了摇头:“审理清楚?我看是审不清楚了。一时间抓了这么多地方豪强,叶县地面却平静如初,你们知道是因为什么吗?”

    鲍轲拱手:“愿听中丞教诲!”

    杜中宵道:“因为抓起来的人清楚,没有抓的他们的手下也清楚,没有重罪,无非是关几天,豪强们出去依然管着地方。又没有多少日子,外面的手下互相忍让,先熬过去再说。不管什么事情,无非是等这些人出去,再慢慢想办法。提刑,这样审案子,对地方真地有好处?”

    鲍轲沉默了一会,道:“中丞,这些地方豪强,是因为废了行会牙人,拼杀出来的。他们只要维持地方秩序,并不需要打打杀杀,并没犯重罪。”

    “真地没有吗?”杜中宵的语气一下子重了。“打打杀杀,拼杀出来,难道是靠嘴皮子啊!状纸和你们审理的状词我看过了,总是避重就轻,就想这么逃避过去?”

    鲍轲不语。其实他的心里,感觉上觉得杜中宵说的有道理,但自己错在哪里,却又说不出来。

    吴君庸道:“中丞,那些人不过是把持地方的城狐社鼠,说有错当然有错,但却无大错。官府对地方不能处处皆管,自然就需要这些人。”

    杜中宵道:“为什么需要这些人?朝廷律法,治理地方,非官即吏!废了行会牙人,这些人凭什么管理地方?你们审案的时候,凡是牵涉吏人的,都轻轻放过,重点在这些人跟百姓的冲突上面。他们已经把持市场,收着规例,跟百姓还有什么生死冲突?结果审出来的,小案子一堆,没有一点大事沾身。这样有什么用?无非是关几天,就放回去而已!”

    鲍轲道:“中丞,事实如此,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

    杜中宵道:“事实真是如此吗?地方豪强,不勾结官吏,如何渔肉乡里!白家一案,还没有这么复杂,就牵扯到几个吏人。这些把持地方的豪强,县衙中没有吏人支持,如何能做得下去?回去告诉在这里查案的官员,不要怕牵涉到叶县公吏!凡是牵涉进去的,越是吏人,越是要严查!”

    说完这番话,场面一时安静下来,鲍轲和吴君庸都不说话。过了一会,鲍轲才道:“中丞,如果这样做,叶县可就没有人干活了。”

    杜中宵道:“差役可以从铁监调来,公人为什么不能调来?怕地方混乱吗?叶县有巡检司,如果兵力不够,我行文许州曹安抚,从别处调兵来,又有何难?”

    曹皇后的弟弟曹佾,现在正是京西路安抚使,兼知许州,掌管京西路兵权。随着全军整训,禁军开始变为野战军,安抚使主要掌握地方力量。只要有兵力弹压,难道还怕地方会造反不成?当然,杜中宵并不知道这个曹佾,就是后世八仙传说中的曹国舅,一向都是好性子。

    吴君庸道:“中丞,公人向来是用地方大户。犯了错,出了事,或者亏了钱,有地方可找。如果严查现在的吏人,把叶县的公吏差役全换过,以后如何是好?”

    杜中宵道:“用地方大户?以前还要求大户轮流当差呢,现在都多少年没换了?提刑、知监,那些是地方没钱的时候,不得不用的办法,官府付不起请人的钱。叶县能一样吗?这里如果把赋税收上来,怎么会雇不起人呢?雇的人,岂不是比地方大户好用?更不要说现在叶县客户占绝对多数,还固执地使用地方大户,他们就难免跟豪强勾结,把持地方。”

    鲍轲和吴君庸两人不语,但也不敢开口答应杜中宵。

    杜中宵叹了口气:“御史台向来不干预地方之事,这次圣上命我来,已经说明了铁监跟其他地方是不一样的。你们怎么还是不明白?地方豪强占住的各处市场,如果换成官府来管,会多收许多钱粮。有了钱,还怕没有人干活吗?”

    见杜中宵意思坚决,鲍轲和吴君庸只好拱手:“下官听从中丞之言,回去吩咐就是。”

    杜中宵道:“敢治理吏人,查出来的,就不会只是这些小案子了。叶县这样一处大县,一年间各种案子不知多少,都被用各种手段压下去了而已。此次审案,调了这么多人来,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一定要穷治。要不惜把整个叶县翻过来,一切都重新来过!”

    鲍轲和吴君庸称是,心中觉得胆颤。看杜中宵的样子,可不像是查案,倒像是来翻江倒海。

    让两人离去,杜中宵重重地叹了口气。有时候,自己真想抛开这些地方官员,亲自上阵。可惜,自己供职御史台,在叶县待的时间又短,实在做不到。

    此次借着审理白家一案的由头到叶县,杜中宵想的是抛弃以前的旧传统,在叶县这里,尽量找到发展工业的制度,进行试验,并待推广。可惜这两位官员,与自己不熟,也不是做事的人选。

    从建立铁监开始,到现在七八年了,柏亭监进入快速发展期。这个时候不能改变制度,以后会越来越麻烦。特别是其他铁监,都是学着柏亭监治理,这里本来就是其他地方的榜样。

    宋朝的政治结构,对官员来说,是军权和财权收归朝廷,地方上只能维持而已。官员掌握大权,地方上做事的人,其实是公吏和差役。从最开始,一切草创,依着户等,由地方上的百姓轮换。一般是中上等户有家财,轮流担任具体做事的公吏,中下等户出力,担任差役。

    公吏和差役制度,极大地减小了朝廷支出,初建国时,有其先进性。立国百年,到了现在,各种弊端丛生,到了不得不改的时候。特别是叶县这种地方,经济发展快速,公吏差役催生了地方上大量的不合理的案件。只是上下因循,被压下了而已。

第26章 突发大案

    王大郎给买主称了萝卜,看见莫泰与两个人走过来,道:“莫大哥,姚六哥进衙门两三天了,有什么消息吗?这里突然间没有了他,甚是不习惯。”

    莫泰道:“我们做这一行的,哪个还没有点事情?听说一直在查,无非是今天与谁打架,昨天不许人进来卖菜,诸如此类,都是些小事,没什么的。”

    王大郎道:“自是如此。姚六哥是我们日日看着的人,能有什么大事?”

    两个人说了一会闲话,莫泰与人一起,到处巡视摊位去了。

    王大郎叹了口气:“本来多么安乐的日子,怎么六哥就被抓走了呢?没有他在这里看着,偌大的菜市场,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子。唉”

    旁边一个卖柑桔地道:“大哥也不要这么说,六哥在这里,我们安乐,可不安乐的人也有。”

    王大郎道:“怎么会有?只要在这里每月交上一贯足钱,六哥便就保我们一切无事。你不知道,现在市面上闲散的人多,没有六哥镇着,这市场里不知道多少人要来乱呢!”

    那人道:“大哥说的没错,可交一贯钱,不是小数目。大宋立国太祖定下的规矩,农人自己种的瓜果蔬菜,卖的时候不缴税赋。官府尚且不收我们的税,六哥却要收我们一贯钱呢。”

    王大郎道:“六哥劳心劳力,收一贯钱自是应该的。没有他,我们便无法安心做生意,那个时候只有更烦恼。你不知道,自古以来做生意,才要有牙人行会管着,不然无数乱子。官府废了牙人行会,可不就只有六哥这种人出来,把市场管了起来。”

    那人道:“哥哥,我们一人一贯,这市场里近百处摊贩,一个月可就近百贯,不是小钱!有六哥管着这里,那些贫苦人家,拿不起这一月一贯钱的,便就做不得生意。有六哥在,周围一两里的范围内,还不许在外面摆摊。不是人人都如大郎般,家里许多田地,不把一贯钱放在眼里面。”

    王大郎道:“一个月连一贯钱都拿不出来,还做什么生意?六哥如此做,自然有道理。”

    那人摇了摇头,再不理王大郎,向行人推销桔子。

    这处菜市场靠近居民区,周围许多住户,生意是极好的。靠着在这里卖菜,王大郎一家日子过得非常宽裕。四弟只是读书,不理生计,生活还是很宽松。在他的心里,护着这里安宁的姚阿六,是了不起的人物,官府抓他,只是长官没有长眼睛。

    实际当然不是这样,一月一贯,不是每个摊贩都交得起。特别是那些贩果菜来卖的,生意忽好忽坏没个准,有时候难免就有困难。六哥说一不二,交不起钱,就不许摆摊,许多烦恼。

    更重要的,为了保证这里的生意,周围一二里内,姚阿六不许小摊贩增瓜果蔬菜。被他抓住,轻则打一顿,重要的就收了货物,赶出自己管的范围。因为这些事,平时不知道多少冲突。

    地方势力瓜分市场,必然要有保证势力范围的手段。姚阿六一个月收这里的保护费百贯,再加上其他生意,手下养了七八个好汉,专门与人厮打,并不是什么良善人家。

    正在王大郎感叹的时候,就见几个公人进了菜市场,快步到了莫泰面前,厉声道:“你的官司已经犯了,随我们回衙门去!”

    莫泰正要争辨,被一脚踢倒在地,几个公人上来绑了。

    见周围莫泰的几个属下要动手的样子,领着的公人道:“年前有乡人到附近卖冬藕,被姚阿六和莫泰抢了货物,诱到偏僻地方杀死。哪个敢公然作乱,视为同犯,拿到衙门去!”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都惊得呆了,没想到姚阿六这些人还涉及人命官司,不敢再说话。看着公人们拿了莫泰,绑了双臂,推推搡搡走了。

    等人走得远了,王大郎才闭上嘴巴,道:“天呀,六哥怎么还牵涉到人命官司!”

    卖柑桔的冷冷道:“这处市场,一年一两千贯的利息,杀人又算什么!”

    王大郎闭上嘴,再不敢说什么。自己日日都见姚阿六带在这里转悠,却不想他还做出这种大案。能够杀人的人,当然不是什么好人,王大郎可不想再沾惹上。

    县衙里,鲍轲看着手上的状子,皱头紧锁。从铁监调来公人,对涉及到的叶县公吏穷治之后,突然挖出了许多大案。其中人命官司,就有一二十件之多,把鲍轲都吓得厉害。

    抓来的城狐社鼠,本来就是吃的耍狠的饭,嘴巴极严。什么事情该说,什么事情不该说,他们分得很清楚。不管怎么问,都是一些小事。公吏就不一样了,拿到牢里,大刑一用,什么事情都说出来。叶县发生的事情,大案怎么瞒得过公吏的眼?更不要说,地方实力人物都需要他们,平息事端。

    大部分案件,公吏只是帮着向官府遮掩,并不参与,供出来与他们的利害关系并不大。更不要说这几年公吏已经不再轮差,本来的叶县大户,与现在的员外们比起来,根本不算有钱。地方实力派与他们结合在一起,有的是成了大户的打法,有的向大户们勒索。

    想起前天杜中宵对自己说的话,鲍轲只觉得头大。按照现在来看,把所有的案子查下去,别说是地方的城狐社鼠,就连叶县的公吏也大多陷进去。

    叹了口气,鲍轲坐在位子上,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自己是提刑,自该严审案子,可叶县本地来说,没有吏人,没了地方的上管治力量,应该怎么办?

    想了好久,鲍轲道:“去请李知县来,我有话与他说。”

    卫士应诺出去,不一会,把叶县知县李杞请来。

    分宾主落座,鲍轲道:“知县,这两日开始穷治吏人,一下子出现许多大案。若是一般的案子也就罢了,里面有许多件人命官司,可马虎不得。现在从铁监调了公人来,只是帮着做事而已,案子审完,他们是要回铁监的。叶县这里吏人几乎全没,市面上的牛蛇又被抓了进来,你要有准备,不需要多少日子必然大乱。那时靠什么治理地方,知县心里有数吗?”

    李杞摇头:“治理地方,无外是用地方吏人和差役。叶县这里,人户又多又乱,差役难用。一下子抓了这么多吏人,后面着实难治。我自会上奏知监,早做准备。”

    鲍轲摇了摇头:“上奏知监有什么用?吴知监就在外面。我觉得,你最好去找中丞,问问怎么办。”

第27章 再留无益

    吴君庸和李杞到了驿馆,让士卒前去通报,恭恭敬敬站在原地等着。不多时,士卒出来,领着两人进去,到了客厅等待。杜中宵到了客厅,两人上前行礼,分宾主落座。

    用了茶,李杞道:“中丞,这几日用心严查,原来叶县竟有这么多积案。就是这一年多,便有人命官司七件,着实不少。若是严查,本县的公吏几乎全部涉案,外面的豪强也有不少。”

    杜中宵道:“叶县北通两京,南到江陵,是南北交汇的要道。治下数万人户,一年七件人命案很多吗?那些豪强把持地方,为的就是赚钱,免不了打打杀杀,有什么稀奇?”

    李杞有些尴尬:“办了查出来的案件,叶县县衙就没有人了。吏人虽许投考,总要本乡人,却是不容易。案子不能够不办,县衙里不能没人,委实两难。”

    杜中宵喝了一口茶,道:“知县,这些事情,总要把治下搞清楚了才好。人人都说叶县治下几万户人家,到底有几万户?做些什么产业?有多人是搬过来了,是有多少人是到这里暂住?把治下的情况搞清楚,这些都不是什么难事。现在的叶县县衙才几个人,要招些吏人,还不容易。”

    李杞道:“叶县这个地方,人多,各种产业也多。如果招来吏人,还跟从前一样,岂不是依然混乱不休?下官想起此事,便就为难,不知从哪里入手。”

    杜中宵看着李杞,知道他是遇到了难处,今日特意来问自己。沉默了一会,杜中宵道:“知县,治理地方,说到底还是看本地百姓。先把治下的情况理一遍,知道了底细,很多事情就自然解开了。”

    吴君庸道:“中丞,铁监包括叶县,都是在数年时间,增加了数万人户,想查清谈何容易呢。现在的难处,是把案子理清,吏人收监,县里突然就没有人做事了。这样一个大县,没有做事,那还了得?”

    杜中宵笑着摇了摇头:“知监,知县,我说的清楚,先把自己治下到底如何搞个清楚。听你们话里的意思,就是想重召一批吏人来,依然像从前那样。那几年过去,现在的事情不是要重来一遍?这次严查叶县的案子,就是要把前几年的混乱扫清,还这里一个清平世界,朗朗乾坤!而不是只查几件案子,事情过去,就一切都跟从前一样。吏人收押之后,县里没有人,可以从铁监,从临近州县调来。这些人都是临时来做事的,没有什么。最关键的,是乘着此次查案,把治下的情况搞清。”

    李杞和吴君庸对视一眼,微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杜中宵说的简单,查清治下情况,怎么查?铁监的版籍现在都一塌糊涂,除了以前的土著和营田厢军的人,其他人的资料非常混乱。这可是数万户人家,想查清楚,要多少时间,多少人力?

    看着两人,杜中宵有些失望。对叶县大破之后如何大立,杜中宵是有自己想法。但首先,官员要有担当的勇气,要有思想、有能力去做事。像吴君庸和李杞两人这样,连查清治下都觉得难,那后续的改革都无从谈起了。铁监和叶县联在一起,可以说是此时天下最大的工业集群,也是最大的都市群,这样的地方岂是好治理的?必须要大决心,下大力气才能治好。

    听两人诉了一会苦,杜中宵应付几句,便就送他们出去。只是再三警告,人命关天,凡是有人命官司的,必须要查清楚。

    送走两人,杜中宵坐在客厅,一时失神。突然觉的,自己十几年的为官路,实在太失败了些。做了这么多年官,立下无数功劳,竟然没有志同道合的人。从京西路到河曲,数年时间,就成了朝廷重臣,让自己也措手不及。以前种下的种子,已经开始开花结果,却没有除草浇水的人。

    叶县已没有必要待下去了,最重要的,是知监和知县都要换,整个政治架构也要做大变动。依据这些日子四处走访看来,如果治理得力,叶县收上来的钱粮,最少要翻一倍,甚至更多。有这样多的钱,何愁不能把地方治好。只要措施得力,用心政事,治理又有什么难的。

    宋朝的政治结构,在地方上除了几个重要地区,都是以财政自理为原则的。贫穷地区,州辖下的县就多些,富裕的地区,辖县就少些。许多县划过来划过去,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财政自给的原则。在工业发展起来之后,这样的原则有些不合时宜。便如铁监这里,实际只有两县之地,收的钱粮却是天下罕有其比。新的情况必然要有新的政治结构,而这,根本不是地方官能办到的。

    站起身来,杜中宵来回增了几步,想着叶县面临的情况。自己本来想着,让吴君庸和李杞把叶县的盖子掀开,顺便查清地方情况,上奏朝廷之后,对这里进行彻底改革。却没想到这两个人,连把地方查清楚都不愿意,改革就无从谈起了。惟今之计,只好换人来。

    想了又想,叶县已经没有待下去的必要了。看看天近傍晚,杜中宵唤了陶十七,一起出门,去饮一杯酒。两人主仆多年,便似家人一般,一起待这些日子不容易。

    出了驿馆,看着繁华的街道,杜中宵道:“从在西边建铁监,不过数年时间,这里就发展成了这样繁华的城镇。若是当年有人跟我这样说,铁定不信他。世间的事,真是奇妙得很。”

    陶十七道:“是啊,当时随着官人建铁监,让我到铁监里做事,还以为是短时间做些小事。哪里能够想到,这一做就是七八年的时间。”

    杜中宵点了点头,看着周边的人群,心中无限感慨。由于这里的地方豪强被抓了有些日子,开始出现势力争夺,地方有些不安。柏亭监调来大批军士,日夜巡逻,治安还算安定。

    到了一家酒铺旁,杜中宵道:“不知怎么,从河曲路回到中原后,除非谈论事情,不喜欢到酒楼里去。看这家酒铺生意还不错,想来味道不差,我们进去勉强饮两杯酒,说些闲话吧。”

    陶十七自无异议,与杜中宵一起进了酒铺。安排随从到旁边桌子坐了,两人占了一张靠边的桌子。

    不一会酒菜上来,小厮倒了酒,便就离开照顾别人去了。

    饮了一杯酒,杜中宵看着四周,道:“这才是人生,才是烟火红尘。忙碌了一天,寻这么一间小酒铺,贪饮两杯,自得其乐。叶县是什么地方?这里无数工厂,多少生意,只要身体健壮的人,便就很容易找到事做,不愁生活。可就是有那么些人,想着不劳而获,搞得地方乌烟瘴气。”

    陶十七道:“官人,其实也不全是这样。便如周围许多市场,必须要有维持秩序的,不然生意就没法做了。官人在京西路的时候,废行会牙人,市场无人管理,便就有人钻这个空子。”

    杜中宵道:“怎么会无人管理?我当年在并州,建毛皮市场时,便就派了吏人管市场,兼且官府做些生意,一切都好。无非是有的官员,嫌弃这样耗费太多精力,废掉罢了。一州一县之地,实际上事情才有多少呢?只要官员用心,并不难管得过来。”

    陶十七笑道:“官人说的简单,其实不容易。一是知州知县未必懂这些,难选出合适人来,很难管好。再一个,这些市场每日里大笔钱来往,自然就有觊觎的人。”

    杜中宵道:“说到底,无非是朝廷制度不全,官员的能力不足,才出了这么多事。十七,以后工厂会越开越多,跟以前大不一样了。你算是最早到工厂里做事的,现在生活安乐。以后会有越来越多像你这样的人,不再种地,而是在工厂里做事。治理天下,当然跟以前不一样了。”

    陶十七道:“官人这样说,想想确实如此。铁监里每日上班下班,都有时限,管得又严,比军营里犹有过之。我们这些人,已经习惯了这样日复一日的样子,跟以前大不一样。”

    “是啊,工厂里工作跟以前不同,管理当然也就不一样。刚建铁监的时候,许多官员都是从营田厢军进去,实际很不适应。数年时间,大多都换掉,完全跟以前不一样了。因为天天管着,铁监里的人格外听话,日常里也好管理得多,不似在其他地方做事的人。”

    听了杜中宵的话,陶十七点了点头。现在铁监里做事的,除了当时调来的营田厢军,多是从各个学校里出来的,都在周围有家业。他们习惯了铁监的生活,跟家里也不习惯。

    这是从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转变的过程,农业人口进入工业,慢慢改变着社会和国家。铁监影响的是京西路,周边数州,许多有实力的人家,都会让家里子弟到铁监的学校报考,而后进铁监做事。现在的工人,生活比农民优渥得多。用后世的话说,是中产阶级,生活稳定,是不错的出路。

    这个时代,工业刚刚兴起,中原有广阔的市场,工业的利润非常丰厚。铁监本身又是大工业,外面没有竞争,可以给工人比较好的生活。

    工业初兴,市场又好,社会安定,本该是镀金时代。人民生活幸福,国家繁荣富强,应该是最好的时代。大国的工业化与历史上的欧洲不同,有原料,有市场,有人力,而不应该是流血的时代。但由于治理不力,让社会力量钻了空子,那就不同了。

第28章 当要大变

    告别了鲍轲、吴君庸和李杞等人,杜中宵进入专列,在位子上坐了下来。火车开起来,窗外的树木飞快退去,秋天的原野一片金黄。杜中宵看着窗外,心绪纷杂。

    自己来到这个时代,现在仔细想想,最重要的是给这个时代带来两样东西。一个是火器军队,再一个就是工业。火器军队所向无敌,自己在河曲路三年多,拓土近万里,是前所未有的名将。工业则在中原开花,出现了柏亭监这个超越时代的怪物。

    便如火器军队,出现近十年,办了军校,依然不被这个时代的军人理解,工业同样如此。没有当年杜中宵对铁监的规划,柏亭监就没有现在的规模,更不要说叶县。可离开了铁监的范围,民间的工业带着太多草莽气息,让人欣喜,又有些害怕。

    现在看来,柏亭监,特别是其治下的叶县,需要另一次规划,为未来发展打通道路。随着铁路运力的提供,中原慢慢形成了统一市场,铁监而临着又一个快速发展的关口。为其扫除障碍,将会大大促进工业的发展,加快社会演变。

    来到这个时代这么多年,杜中宵深深感觉到,自己以前学的知识是不够用的。历史只是在记录着过去的时代,各种理论则解释过去的时代,它们并不能解释未知的世界。在这个时代发展工业,历史上的知识只有参考的作用,理论只能提供一些工具,而无法说明自己要干什么。

    历史上欧洲的工业化进程,其实不能为这个时代提供多少经验。那时的欧洲,更多是重商主义,是沿着久远的贵族政治前行。伴随着各种思潮的出现,互相斗争,最后才出现前世的局面。这个时代工业首先出现在中原,必然是另一个样子,世界会换一番面目。

    怎么配合工业的发展?说到底,只有四个字,就是实事求是。不要预设前提,不要以为自己掌握了什么真理,而只是对工业本身,对于治下的百姓,仔细研究,找出合适的道路。这个工作很繁重,已经超出了杜中宵一个人的能力,必须是一个集团,有许多人全身心地投入去做。

    转回头来,看着整洁的车厢,杜中宵眉头深锁。完成这个任务,再像从前一样,单靠自己已经不行了。此次回到京城,必须要积极地面对,在官场上,在学问上,付出更多的努力。

    这个天下,终究是人的天下,只要以天下百姓为核心,尽心尽力,就能找出做事的办法。而不是先固定什么样的路线,让天下百姓去适应,就该有好的结果。

    到了下午,杜中宵回到京城。由于不是外任官员,御史知杂郭申锡等人迎了杜中宵入京,回到了御史台。众御史各自安坐,听杜中宵介绍此次叶县之行。

    诸般听罢,郭申锡道:“依中丞所说,叶县的案子着实不少。不知地方官员能否审理?”

    杜中宵道:“只要用心,无非是多用些时间罢了,他们自会想办法。对于叶县具体的案子,御史台不必过多倾注精力,而要想想其他的事情。”

    侍御史吴中复道:“不知中丞所说是何意?叶县的事,看来就是人户增多,至生凶案。”

    杜中宵摇了摇头:“哪里那样简单。两件事,一是叶县为什么发生这么多案子,县衙里知道的却不多。再一个,随着铁监发展,依托铁监的工厂必然也会增多,要怎么管理。”

    赵道:“下官以为,从这些年柏亭监看来,工厂不能跟以前的场务一样管理。现在的工厂,赚钱实在太多,产的东西太多,不是以前的场务可比。而且聚集一处,工厂麋集,应该想个办法。”

    杜中宵道:“对,赵殿院说的有道理。现在的工厂,是以前所没有的,而且对地方作用巨大,必须要想出管理的办法,不然以后事端无穷。叶县地方不靖,一是人户众多,再一个工厂众多。现在理出来的案子,抓起来的豪强,还多是针对各市场的,未涉及工厂。如果查工厂的事情,只怕案子更多。”

    郭申锡听了皱眉:“中丞此话,是何意思?”

    杜中宵道:“现在的工厂,大多是生产跟铁相关的货物。而且机器无情,事情难道少了?只是做事的人,和工厂的员外,出了事情大多私了。有的员外过于强势,做事的人纵然不满意,也只能隐忍不言。”

    郭申锡道:“依中丞所说,难道工厂里还有许多案子?”

    杜中宵道:“难道少了?比照铁监就可以看出来,一年有多少伤残之事?不过铁监是官府,出了事情总会给补偿,争端较少。外面的工厂却不同,各个员外岂会那么好心?这些事情,以后都要想出办法来管,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另外,现在民间的工厂,大多偷漏税赋,也要想办法去征收。”

    一提税赋钱粮,众人立即有了精神,监察御史吕景初道:“依中丞所说,叶县漏的税赋多吗?”

    杜中宵道:“多不多我说不好,不地民间的工厂,大多都不交税。只要在卖货时,运到各货场、车站之类的地方,才会收过税。那样的地方,仅收这些,才有多少钱?”

    郭申锡道:“本朝收商税,向来以过税为主,除非店铺,不收住税。”

    杜中宵道:“那工厂是似店铺呢,还是似农户呢?他们生产货物,若是不从铁路走,不进货场,还不能收税了?叶县的澧水,不过是一条不大的河,现在河上船舶如织,不知有多少。”

    郭申锡一时不语,过了一会,才道:“中丞如此说,叶县那里要大变?”

    杜中宵点头:“不错,是要大变。此事我会上奏章,向圣上禀报这些日子的见闻。如何改变,你们各自回去,都想一想。我们集思广议,想个办法出来。”

    听杜中宵这么说,大家心中有数。想来此次杜中宵上的奏章不简单,很可能引起一场朝臣争论。御史台的官员早做准备,在争论中,能够抢得先机。

    与其他衙门相比,衙史台除了日常事务,相对比较松散。各位御史的独立性较高,如何上奏,不必知会御史中丞。而日常事务都是程式化的,中丞吩咐的事情不多。这种以集体形式,集中讨论一件事情以前很少发生。杜中宵此次,是真地想对铁监动大手术了。

    做官十几年,杜中宵对这个时代有了自己的认识,根据现实的情况,是要大变了。外部已经没有了威胁,现在最重要的,是内部改革。

第29章 奏对

    第三天下午,崇政殿里,杜中宵行礼如仪,在下首坐了下来。

    赐了茶汤,皇帝赵祯道:“你自叶县回来后,上的奏章已经看过,暂时留中,没有发出去。里面提的事情太多,总觉得要当面问过,才好让朝臣们议论才好。”

    杜中宵捧笏:“微臣此次去叶县,深深感觉,因为治理粗疏,很多地方不查没有事情,一旦有大臣去查,便就事端百出。不是官员隐瞒,而是地方官府就那么多人,只能做那么多事。要想让一个地方平稳并不容易,很多事情是不得不那样做而已。”

    赵祯道:“叶县有何特别之处?为何从那里回来,便要大变?”

    杜中宵道:“回陛下,叶县工厂众多,人户麋集,与其他地方是不一样的。一般的县,过万户的天下无几,叶县却有人户数万户。若说钱粮,一县能收上几千贯来,已是不易,叶县却有几十万贯。可以说现在的叶县,比天下大多数的州都富裕,情况当然就不一样。对州来说,过于富裕,还可以把治下的县划出去,叶县却划无可划。如果不对那里做大的变动,以后只怕官府连县城都管不过来,不要说乡下。”

    赵祯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这些年,关于叶县的奏章不断,作为皇帝,觉得那里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些。但那里到底是什么情况,又不了解,所以前些日子派了杜中宵过去。没想到十几日后回来,杜中宵上的奏章说了这么多事情,出乎赵祯意料之外。

    杜中宵所提到的对柏亭监的改革,涉及到财政、金融、政治、经济的方方面面,牵连极广。一旦真正铺开,哪怕只是在叶县一地,也会引起很大风波。

    沉思良久,赵祯道:“如果真要大变,不只是柏亭监,就连朝堂也要改变,不是小事。”

    杜中宵捧笏道:“陛下,柏亭监自开了铁监,创造了多少财富?因为一直是从那里调拨实物到其他地方,朝廷并没有确切数据。七八年间,因为有了铁监,有了商场,加上各地提举常平,朝廷收的钱粮是原来的数倍之多。有这个打底,也能够变一变”

    赵祯道:“正是因为钱粮广收,朝臣们的意思,是尽量不要变。生怕出了意外,钱粮没了,再回到从前日子,左支右绌,朝廷难做。”

    杜中宵道:“陛下,人无近忧,必有远虑。多收这么多钱粮,世间的事,已经跟以前大不相同。不在这个时候改变,等到后来不得不改的时候,只怕就难了。”

    赵祯犹豫,一时委决不下。做皇帝的,都希望在自己手上天下太平,对外常胜,内外安乐,不要发生超出豫料之外的事情。杜中宵到河曲路之后,是宋朝最辉煌的时期,对外连战连胜,内部快速发展,现在还享受着红利。如果是别人提议改革,那倒罢了,杜中宵提出来,不能等闲视之。

    想了又想,赵祯道:“天下统一发行钱引,不再由各路独自发行,这是应有之意。当时定下各路以铜钱做本,发行钱引的时候,就定了的。不过,发行钱引之后,朝廷从柏亭监调运货物的时候,要依现价拨钱,却有些不易。那里本来就是朝廷的钱监,为何要花钱?”

    杜中宵道:“若是不给钱,便就不知道那里经营得到底如何。拨出多少铁轨,多少火车,虽然也有个数字,朝臣却不会重视。而且天下要这些东西的地方太多,到底拨到哪里,除了特定地方,其实没有一定之规,不过是朝臣的意思而已。一律以钱为准绳,可以看得清楚。而且钱本就是朝廷印发出来的,怎么会担忧钱不足呢?手握天下所有的钱,只要花的得法,本就不该缺钱才是。”

    赵祯微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一时之间,他还无法理解,为什么作为官营的铁监,朝廷从那里调拨物资还要花钱。把经济全部货币化带来的各种好处,不经过详细的大辨论,一时之间也说不清楚。

    杜中宵道:“朝廷最重要的衙门,无过于三司,其账簿浩繁,动辄以万计。为什么非要如此呢?天下各地,地理不同,天候不同,产的东西也不同。出了这个地方,你就买不到这种东西,所以一些赋税只能收实物。随着交通方便,买卖市场全国联结起来,便就没了那个弊端,只要用钱就可以了。”

    赵祯点了点头:“好,此事重大,需要群臣集议。过几日,选出朝中大臣,仔细商量过吧。”

    杜中宵捧笏:“圣上英明。”

    杜中宵的奏章中,提出的第一条,就是现在各路分开发行的钱引,收归朝廷,由朝廷设立一个专门的机构,统一发行。钱引发行各地,作为全国统一货币。现在是发行货币的一个时间窗口,由于经济有了发展,旧的中央朝廷花钱的方式不变,财政充裕,没有虚发的隐患。随着工业发展,经济上升,可以慢慢完善货币发行系统。统一货币后,各地官营的场务,包括铁监,用货币来衡量其经营好坏。

    由于自立国以后,宋朝都面临着需要大量钱物用来养兵的问题,财政紧张,整个官僚系统对钱粮特别敏感。凡是民间的工商业,只要赚钱,就会被收归官营。如果利润不高,就放给民间。对于官营的场务管得特别严,不允许出现亏空。各地官营场务的负责人,往往是当地的大户,目的就是场务亏了钱,可以让大户用自家的钱补上。官营场务,官方是一定要收到钱的。

    以铁监为代表的新式官营场务,与以前的商业模式大不相同,这一套管理体系必须大变。世间哪个大户,能够赔得起铁监的利润?现在的实物调拨,实际是把权力放给场务管理者,地方权力非常大。相对于铁监的体量来说,管理的知监地位太低了。

    把铁监由调运物资,换成朝适用钱购买,考核其利润,是比较大的改变。改了之后,铁监应该由朝廷统一管理,相当于多出了一个衙门。各个大型商业,如铁监、商场、很行等等,由于规模巨大,新的管理衙门必然地位重要,引致中书系统变革。

    如此改变,其中牵涉到的事情方方面面,杜中宵都不能条列清楚,更何况是赵祯。此事必须朝廷集议,讨论成熟,才能真正实施。

    听杜中宵讲着将来进行的改革,赵祯大多都不明白,只是频频点头。杜中宵放弃兵权,回来任御史中丞,对赵祯来说就足够了。连番大胜之后,不抓住兵权不放,就足以让人放心。现在这个时候,朝政也确实需要变革,由杜中宵提出来最好。至于最后怎么改,自有大臣决断。

    诸般说完,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赵祯吩咐上了茶汤,两人饮用过了,接着说下面的事情。

    赵祯道:“奏章中说,现在的叶县,人户众多,而且治下的工厂太多了,县衙根本管不过来,必须朝廷另想办法。依你之意,铁监那里由朝廷直管,铁监之外,叶县升为叶州,是也不是?”

    杜中宵道:“回陛下,臣确有此意。现在的铁监,如果真是把其调拨的货物全部算成钱,数字会非常之大。这样重要的地方,再让地方管辖诸多不便。不如把铁监独立出来,直接由朝廷管辖。三司分开之后的盐铁司,说是管着天下的官营场务,其实只是下面报账,他们汇总而已。以后的盐铁司可以增加一些人手,把官营场务直接管起来。”

    赵祯点了点头,道:“如此一来,相当于朝廷收了地方之权。”

    杜中宵道:“朝廷收的,其实是各地常平司的权。真正要全国统一管理的,无非是铁监、商场、储蓄所、铁路、漕运这些,大多本属常平司。至于州县,他们本来就管不到这些。”

    赵祯道:“此事重大,与前边的事情一样,等各衙门集议吧。而且要听一听地方如何想,不要朝廷收了上来,地方诸多不便。这些收归盐铁司,你估计一年会有多少钱粮?”

    杜中宵想了想,道:“粗略估算,一年当有过亿之数。当然,这些除了赚钱,还要花钱,交到朝廷手里的应该没有这么多。不过既是场务,就有盈亏,如何考较,要朝廷定规矩。”

    听到数字,赵祯暗叹了一口气。一亿贯,这比前些年宋朝一年的财政收入还要多一些,而且是包括钱粮税赋之内的所有收入。仅仅几年的时间,这个数字好似就不出奇了。倒退十年,如果朝廷一年能多收一亿贯,根本就不会同意跟党项议和。到了现在,却是仅仅几个行业的官营场务,就能收入这么多钱了。

    杜中宵开拓河曲路时,并没有花太多的钱,铁监就能支撑。到了开拓西域的时候,打的仗不多,花的钱却不少。那一条从胜州到伊州的铁路,就值多少钱?幸好朝廷财政充裕,一切都无风无浪。

    赵祯还认识不到,随着铁监扩大生产规模,铁路形成统一市场,历史已经翻开了新的一页。但这些数字,作为皇帝,赵祯却清醒地认识到,到底意味着什么。没有这些钱,杜中宵占了河曲路,根本就没有余力三年之后就开拓西域。宋军也没有足够钱粮,对全体禁军整训。

    钱的作用,对于朝廷来说,比想象的更加重要。正是因为现在朝廷有钱,甚至是一时之间,朝臣都不知道该怎么花这些钱,才要进攻党项,赵祯才想要变革。

第30章 以差监吏

    对于杜中宵提的建议,赵祯都没有答复。既不说对,也不说不对,只说有道理,朝臣集议。杜中宵自己明白,这些都是天下大事,不可能由君臣二人,在这里说一说就定下来了。要想施行,必须要有中书的宰执们配合,不然就是朝中大乱。

    说过了宏观政策,赵祯道:“对于叶县的事情,你奏章里说,要想天下太平,就要知道天下的百姓如何想,如何做,如何过他们每一天的生活。此是实情,只是对朝廷来说,太过于难了些。”

    杜中宵拱笏道:“此事说难是难,可仔细想想,真要去做,却又不难。”

    赵祯道:“有意思,如何说?”

    杜中宵道:“言为心声,如果能知道百姓平时喜欢说什么,喜欢听什么,当知道个大概。对于整日田里劳作的人,他们最关心的无非是差役税赋,比较简单。而城镇里做工的经商的,他们关心的东西可就多了。知道城镇里的勾栏瓦子,在演些什么,哪些是没意义逗君一乐的,哪些是反应民声的,便能知道城镇里人的大概心理。内地的合平时期,如此做,不失大体。诗经所谓风雅颂,以风最能反应民心,便就是这个道理。那时候天下人少,国君派人出去收集民歌,便就知民心所向。现在天下的人多,如果能依照古时采风之意,当也能知天下人心。”

    赵祯听了就笑:“中丞如此说,当是不错。国君采风,以知民意,确实是古已有之。只是此事到了今天,天下民歌本就少,而且人心也不如古人之单纯,多靡靡之音,而乏纯正之乐。要想从这里面看出人心,难之又难。甚至可以说,是无法做到的事情。”

    杜中宵道:“陛下,事在人为。有了国君采风,才了百姓直抒胸襟,是相辅相成的事情。只要朝廷愿意下力气,采集民间的声音,民间的声音自然也就会越来越反映百姓的声音。天下的根本,是天下的百姓,百姓安乐,则自然就国泰民安。这种事情,不能因为难,就不做了。”

    赵祯道:“中丞意欲如何?”

    杜中宵道:“御史台本是监察官吏,用什么监察,虽有条例,却太粗疏。臣以为,监察官吏,可以从两个方面。一是每个职位,必然有其职责,主要是条例,有没有做到,做得如何,朝廷都自有规矩。还有就是百姓观感如何。不是照着条例做了,就是好官,还要百姓满意。这其中有不相合的地方,当然由朝廷定夺。而百姓的观感,不能去问,不然终究要么是白做,一切皆是演戏。要么就是一些人的渲泄,而不能反映百姓声音。真正要知道百姓的想法,还是要从平常的事情入手。臣以为,朝廷花些钱,御史台雇地方文人,收集地方小曲、民歌,加上勾栏瓦子演的剧目,他们受欢迎的程度,整理出来,以作为朝廷施政借鉴。此不能作为官员升降的依据,可以让朝廷知道施政在民间的效果。”

    赵祯想了想,道:“此事不难。现在朝廷钱粮充裕,可以拨些到御史台,设专门官员,做这件事就是了。或者,由馆阁官员参与,也是一桩雅事。”

    其实赵祯心里,并不觉得这有些什么作用。只是杜中宵地位重要,放弃军权入朝做御史中丞,正是拉拢的时候,也不差这一点钱了。

    杜中宵谢过,又道:“如叶县那里,地方的治理,以前是靠公吏差役,主要是催缴赋税。这两年钱粮宽裕,各种苛捐杂税大多取消,赋税收起来容易。地方官最重要的,不是收赋税,而是要限制公吏所作所为。以前的办法,有些不合用了,必须要改变。臣以为,这时地方的重中之重。”

    这才是真正关键的地方,赵祯听了立即认真起来,道:“如何做,中丞详细说一说。”

    杜中宵道:“朝廷派流官治理地方,则地方之权必在流官手中。只是流官多对地方不熟悉,做事要依靠吏人。真正长于吏事的流官,天下又有几人?多数情况,是官员被公吏愚弄,对地方事务其实无能为力。微臣以为,叶县那里财政充裕,可以试一试新的办法。”

    见赵祯点头,杜中宵接着说道:“臣把这办法归结为几条。官员掌权,吏员办事,差役监吏。地方的权力,必须掌握在官员手中,凡是要做决定的,都应该由官员点头。官员不足,便增加官员。把地方的事务仔细分一分,其实也用不了多少官员。依照官员所做的决定,具体做事的,是本地吏员。而为吏员臂膀,帮着他们把事做成的,则应该是地方差役。其中的关键,吏员是雇佣,优其俸禄,足以养家。差役则是治下民户轮差,可以给补贴,不必太多。”

    赵祯想了想,点头道:“说的也有道理。现在州里好一些,县里的公吏差役混杂不清,许多官员要行募役法。你说吏员要雇佣,优其俸禄,倒有些相似。”

    杜中宵道:“现在钱粮充足,这样做朝廷能够负担。这几年,折变少了,官员俸禄多发给现钱,相当于增加了俸禄。特别是底层的官员,比前几年收入增加不少。不过,对于州县官员来说,如果没有公使钱补充,收入还是不足。臣以为,可以在官吏身上多花些钱。增加底层官员俸禄,同时增加吏员俸禄,让他们的收入足以养家。然后朝廷明定条例,增加对吏员约束,不使其祸害百姓。”

    宋朝的公吏,特别在州县,有时候跟差役分不清。官员俸禄,是由朝廷发给,不管地方怎样一般不会少了。公吏则就未必,真正规定好的名额不多,地方财政不好,经常不给钱,成了差役。这种情况之下自然不能指望公吏们清白公正,他们也要吃饭。杜中宵的改革,实际是把吏员当作以前的官员管理,给足够的俸禄,使他们能够养活家人。由于吏员都是本地人,养家糊口的压力没有官员那么大,俸禄当然也要低一些。实际就是现在财政充裕了,多花些在官吏们的身上,加强基层管理。

    赵祯想了又想,道:“如此一来,花在官吏身上的钱多了,对朝廷影响不小。这是大事,也要大臣集议才可。不过,叶县一地没有什么,可以在那里先做。”

    杜中宵捧笏道:“陛下说的是,微臣的意思,也是在叶县先试。那里工厂众多,财政充裕,可以如此做。叶县那里,可以选派得力的官员去,进行改革试验。官员掌权,吏员做事,差役为爪牙。一地的决策当然是由官员做出,做事的是吏员,差役在帮着吏员做事的同时,对吏员进行监督。因为差役都是本地民户轮差,利弊得失他们最清楚,吏员舞弊,可以由他们首告。”

    官员三年一任,对地方不可能熟悉,其施政多是流于表面,很难深入民生。真正对民生影响的,是本地人的吏员。对他们的监察,是地方的重中之重。以前实际没有对吏员监察,完全靠官员管理。

第31章 党项战略

    杜中宵的奏章发出来,让政事堂组织,择日集议。一时之间,朝中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没有等到集议,对党项的战事已经迫在眉睫。狄青和韩琦连番上奏,乘着秋高马肥,要对党项发起全面进攻。这一日早朝之后,赵祯召集朝中大臣,在崇政殿议论此事。

    杜中宵落座,看除了两府宰执,翰林学士全到,还有盐铁使李参、度支使周湛、户部使张也全部在列,还有谏院的范镇。加上自己,朝中的重要大臣愁数在座。

    赐了茶汤,赵祯道:“年中以两太尉狄青和韩琦分守党项南北,已是意欲对党项用兵。两人到那里已经一两个月,现在天高气爽,正是用兵的时节。他们多次上疏,要求用兵党项。此是大事,朕变不敢专决。今日召诸臣来,详议此事,各抒己见,到底如何是好。”

    文彦博捧笏道:“现在朝廷钱粮充足,给前线各军准备的火药、枪弹也已齐备,正该用兵。自党项叛乱以来,西北连年用兵,百姓疲惫不堪。正该剿灭党项,让西北百姓休养生息。”

    赵祯点头:“现在兵精粮足,自不当留此叛贼。只是禁军编练数年,到现在只有四十余万人,全部用于党项,有没有什么风险?此事重大,不可以鲁莽行事,需要大臣详议才可。”

    另一边,枢密使王德用闭口不言,贾昌朝道:“铁路修到镇戎军已经数年,运行顺利。自数月之前便向那里运粮,储备充足。狄青掌二十余万大军,并力一路,党项如何抵挡!”

    参政张方平道:“聚重兵于镇戎军,钱粮无虑。今年中原虽有水灾,不过不重,加上两淮一带粮食丰收,能够供应得上数十万大军。不过,大军作战,除了粮草,现在还要用枪弹。杜中丞在河曲路,虽然连番作战,拓地万里,实际上的大战却没有几场,用的火药枪弹不多。此番进攻党项,韩琦所部与当年杜中丞在河曲路时相差不多,当无大虑。倒是狄青聚近三十万大军在镇戎军,如果不能速胜,拖延久了火药枪弹可虑。本朝的焰硝是从地里收起来的,一年一季,只有那么多,此是麻烦事。”

    文彦博道:“杜中丞连胜契丹和党项,开拓河曲路,又西进万里,恢复西域,火药枪弹充足。狄青只是进攻党项的一路,怎么就会短少呢?”

    张方平道:“相公,杜中丞虽然开辟的土地多,大战却不多。而且都是野战,火炮用得少,耗的物资其实不多。此次狄青在镇戎军可不是,其兵马近乎杜中丞十倍,面对灵州坚城,必然不易。”

    三司被分拆之后,短期内其实无法完全分清楚。现在张方平相当于以参政兼三司使,对于战争物资准备最清楚。虽然做了参政,宰相对三司事务有知情权和决策权,其他人还是差一些。对党项作战,现在最重要的是物资,物资供应得上,战斗力才能保证。

    此次进攻党项,在镇戎军的狄青一部,以陕西路兵马为主,加上京城禁军,有近三十万之众。韩琦则帅原河曲路兵马,将近二十万人。直接对党项作战的,加上其他各路,总兵力约五十万。这个数字十倍于杜中宵,物资保障已经不可同日而语,张方平当然担心。

    文彦博道:“火炮何等厉害,一座灵州,如何挡得住狄青大军脚步!估计此战,用不了多少时间就可以结束。准备物资,并不需要太多。”

    一边的翰林学士欧阳修道:“凡做事,必先想到难处方才可以。狄太尉帅大军攻党项,是朝廷的大计,不可等闲视之。作战物资,须狄太尉报到朝廷,看充足不充足。”

    张方平道:“依狄太尉所报,朝廷已经准备充足,将陆续发到前线。只是我看报来的数字,将来未必就够。其所报数字,比这几年河曲路所用的,要少上一些。”

    欧阳修道:“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是狄太尉报来的数字准备足了,那便够了。将来出了差错,问罪狄太尉就是。作为大帅,这些他应当计算清楚。”

    赵祯见众人不再作声,对杜中宵道:“中丞为帅河曲一路数年,作战最多,觉得如何?”

    杜中宵道:“微臣没有到过党项南部,不知修了几年,现在的灵州城防御如何。如果城坚难破,大军顿足于灵州城下,那又不同。作战需要的物资,军校里应该教过,只要主帅定下了方略,那就不应该算错。当然,为防万一,朝廷还是多准备一些为好,以免意外。”

    赵祯道:“中丞说的是。依照狄青报来的数字,再加一半预备,以防出现意外。”

    文彦博和张方平捧笏称是。此次进攻党项,最重要的就是狄青一路,只要他不出问题,大的战略就没有问题。攻破灵州,党项核心之地门户大开,无险可守。

    议过了后勤供应,贾昌朝道:“此次进攻党项,以狄青兵马攻灵州为主,韩琦兵马为辅。本来朝廷之意,是集中赵滋和杨文广兵马,并力攻党项贺兰山,兵临兴庆府城下。韩琦建议,山河关城池坚固,而且出关后近百里山路,不利于大军行动。他提议杨文广所部抽调一部分兵力兵临山河关,赵滋所部则出星星峡攻沙州,一路向东,攻略河西数郡。那里党项兵力寡少,与狄太尉会师凉州。”

    听了这话,杜中宵微笑。这是自己离开河曲路时,跟韩琦商议之后决定的路线。对于用枪炮作战的热兵器军队来说,兴灵两州周围一两百里路的范围,狄青的近三十万大军足够多,再加上北边的一路没有多少作用。不如出星星峡,攻党项薄弱环节。宋朝占领居延和伊州,已经与河西直接接壤。

    听了贾昌朝的话,沉默了一会,翰林学士王洙道:“山河关与灵州一南一北,正对党项核心的兴灵两州。南北破一处,就可以兵围兴庆府,那个时候,党项就是本朝掌中物。”

    参政曾公亮道:“不能如此简单计算。现在有了铁路,不比从前。狄太尉部下近三十万人,如果完全展开,围灵州时就可以让兴庆府成为一座孤城。此时进攻山河关,并没有多少意义。”

    曾公亮是编过《武经总要》的,火枪火炮使用后,对于军中的教材下过一些功夫,对现在的军队了解比其他人深。三十万大军,只要出了葫芦川谷口,完全展开,周围一两百里内都是在其控制之下。灵州到兴庆府不足百里,狄青如果围了灵州,实际兴庆府周围也会被扫荡。这个时候,北边再有韩琦一路进攻山河关,意义就不大了,不如依托铁路从西边进攻。

    在座的大臣,除了杜中宵,加上半个曾公亮,其余人对于现在的军队所知不多。哪怕拿到了军校的教科书,因为有大量数学内容,依然半懂不懂。对于西北战略,大多依托以前印象,出自直觉。

    如果以前,从镇戎军一地出兵三十万是不可能的,后方无法支撑。但现在有了铁路,可以把粮草物资直运镇戎军,那里成了一个大型基地,后方是铁路沿线,跟以前完全不同。三十万大军,在前线展开要占据多大的地方,大家没有概念,想象不出来这场仗到底要怎么打。

    涉及到前线部署,大家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赵祯道:“曾经指挥作战的,是杜中丞,现在的禁军整训,也是按河曲路兵马来。中丞,你觉得此次对党作战,应该怎么布置?”

    杜中宵捧笏:“回陛下,臣以为,韩太尉提议有可取之处。提议攻山河关,无非是想南北对进,两路夹攻兴庆府。依臣在河曲路时所见,山河关党项费了许多心力,极其坚固。攻之不易,更不要说出了关之后,是数十里山路,党项可以依托山地骚扰。不如并力于灵州一路,让狄太尉帅军攻党项腹心。”

    枢密副使田况道:“攻山河关果然没有益处吗?若如此,党项何必花大力气经营?”

    杜中宵道:“党项不花大力气经营,本朝就可以从那里进攻了。他们经营之后,山河险固,既然有别路可取,就没有必要从那里走了。铁路通到了伊州,若是以星星峡为基地,直出沙州,党项本在河西数郡兵马不多,正是空虚。那里人户稀少,太多兵马无法支撑,以两三万人最是合适。”

    众人知道党项在河西数郡只有两三万兵马,兵力确实不多。不过这样长距离攻击,只能够因粮于敌了,一时有些犹豫。依军法,士卒不可以掠夺民财。当然,实际作战的时候,大多人不守这规矩。但中央朝廷布置战略,不能够按这想法来。

    田况道:“河西有一两千里之遥,韩琦一军若是深入,只怕不好支撑。”

    杜中宵道:“他们当然没有攻坚城的能力,不过,河西数郡也本来没有坚城。这本是辅助狄太尉一军,纵然进军不太顺利,也没有什么。实际上,朝廷占领西域,党项的河西便就不稳。朝廷大军一到,闻风而降者必然不少。进攻那里,比攻其他地方好处太多。大军到贺兰山下,党项必然惊慌。”

    河西是中原到西域的通道,自唐朝衰落,换了几次统治者,人户大量减少。那一带能够支撑的军队就是三五万人,再多地方就承受不住了。杜中宵的打算,是尽快占领凉州,依托镇戎军扫荡贺兰山以西。

    一时间众人不语,众大臣一时之间,想象不出这样的战斗怎么打,有超出掌控之感。

    其实对于杜中宵来说,党项能够野战的军队,正兵不过二十万,狄青手握三十万之众,可以直接进攻兴灵两州。党项敢派兵来救援,就地歼灭就是。这场仗,本来不难打。现在的问题,是朝廷没有杜中宵带兵作战的经验,此战显得顾虑重重。

    讨论许久,赵祯选择相信杜中宵的说话,到底他是打过仗的。道:“此次作战,还是听从前线韩琦之计,杜中丞也是如此说,想来不错了。狄青统大军攻灵州,韩琦出星星峡攻瓜州,力争一战功成。等到来年夏天,可以灭党项此獠,解决西北边患!”

    众臣捧笏称是,策略便就定了下来。其实若是以前,能够支持如此重兵进攻党项,朝中大臣说不定会信心满满。反倒是杜中宵多次胜利后,从前线回到了朝堂,君臣都变得小心了。现在的军队大臣们越是不熟,越是出心出力,只不过心中没有底。只是现在朝廷对各种结果,都能支撑得住就是了。

第32章 官、吏、差

    出了东华门,已经太阳西垂。看着天边的夕阳,杜中宵轻轻出了一口气。这次议事,比自己指挥一场大战还累。说到底,新的军队体制,新的作战形式还没有被广泛接受,讨论战事实在不容易。

    翰林学士王道:“明日没有早朝,我们几位同年商议,到附近樊楼饮酒耍子,为待晓从叶县回来接风。天时不早,这就赶过去吧。那里许多官员饮宴,穿着朝报也没有什么。”

    杜中宵道:“实不相瞒,在外地为官的时候,除了公务宴请,我还没有穿着公服进过酒楼。这样过去,着实有些不习惯。京城里的风俗,与外地许多不同。”

    王道:“京城里不知道多少官员,许多事情就见怪不怪了。”

    杜中宵笑道:“而且京城太大,出了宫来,哪里方便回家换便服。走,莫要让他们久等了。”

    说完,两人带着随从,向东行去。转过两个路口,就到了樊楼门外。

    樊楼是东京城里最大的酒楼,当然也是此时天下最大的酒楼,其格局是天下酒楼的标准。门外结着高大的彩楼,下面是花枝招展的女妓,前面立着两排小厮,极是繁华热闹。

    见到杜中宵和王到来,一个小厮上前,道:“两位相公辛苦。几位官人已在里面久等!”

    说完,引着杜中宵和王进了门,一路到了后院,进了一个小阁子里。王安石、韩绛、苏颂、韩宗彦几个人已在里面,急忙起身相迎。

    几个人分宾认坐下,韩绛道:“我们在这里商议,如果你们议事太晚,我们便就饮酒吃肉等着。话刚说完,你们便就进来了,真真是好巧。”

    杜中宵道:“今日议论如何攻党项,其实没什么大事,只是人多,话多而已。”

    涉及到朝廷大事,其余几人不再多问。此时菜已经上来,让杜中宵引着喝了杯酒,说些闲话。聊了几句,便就到了杜中宵前几日上的奏章上面去。

    王安石道:“待晓前些日子到叶县,回来后上了一道奏章,说要对那里大改。奏章出来,朝臣们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我等几人,除了子容外,对铁监的事情不是很熟。刚才问子容,他在的时候主要事务都是铁监的,叶县并没有什么特别。不知那里现在什么样子,让待晓觉得必须要改才行呢?”

    杜中宵道:“子容知柏亭监的时候,铁监刚刚建起来,叶县当然没有什么特别。这几年时间,特别是通了铁路之后,叶县那里工商云集,当然不一样了。刚建铁监时,叶县不过几千人户,是普通的中原小县。现在,那里五六万人户,还是官府统计不足。靠着铁监卖出来的铁器,境内不知开了多少工厂,大到各种农业机械,小到针头线脑,什么东西厂里都能产出来。人户聚集,工厂无数,当然跟以前不一样了。”

    韩绛道:“纵然如此,也不过是比以前大了,县升为州,增加官员就好。”

    杜中宵摇了摇头:“子华啊,事情哪里那么简单!叶县和柏亭监是联在一起的,两地相加,合计约十万人户。这十万人户可不是分散居住,而是沿澧河两岸聚在一起。本朝除了开封府外,哪里还有这么大的地方?开封府多少官吏?多少军兵?叶县呢?还不只是人多,他们那里工厂也多。夸张一点,现在天下的工厂,一大半都在叶县周围。工厂与农户和店铺都不同,对他们怎么管理?怎么收税?这一切都是从前没有遇到的事情。现在不改,不试出可靠办法来,将来一定要吃大苦头的!”

    其余几人一起点头,没有说话。十万人户聚在一起,是什么样子?他们一时之间想不出来。这样多的人户,在京城这样全国首善之地,跟在地方可是不一样的。地方没有开封府的政治资源,没有这么多人力去管辖,也没有全国供养的优越条件,想妥善治理还真是不容易。

    饮了几杯酒,王安石道:“依待晓奏章,叶县那里现在钱粮广有,似不难治理。”

    杜中宵道:“话可以这么说,但现在的官制,却很难办到。县里严格来说收上来的钱粮,都应该解送州里,本身没有余钱。没有钱就难做事啊。几户人户聚在一起,就靠知县、县尉、主簿几个官员,怎么管得过来呢?如果增加官员,总要名目,有办法啊。”

    众人一起点头。现在的政治制度是立国时,太祖和太宗为了防止地方割据而制定的,总的原则是虚地方、实中央。地方没有权力,没有实力,怎么能治理好地方呢?而向地方放权,怎么防止割据,又成了另一个问题。众人都为官十几年了,除了王外,都是在基层历练过的,自然知道不易。

    王道:“待晓的奏章,我们学士院的人看了,也讨论过。铁监叶县实际是连在一起的,不如就甘脆两者合一,成为一大州。下面依开封府的办法,各自设厢,派官员管理。”

    杜中宵道:“这也是个办法。只是设厢之后,官员如何设置,还是个大问题。便如开封府,下面的厢,管理民政可以,刑狱可就争论不已。”

    开封府分为两县,即开封和祥符两县,县衙都在开封城中,以御街为界。不过,开封城中的事情不归两县管,城中分设为数厢,两县管的是厢外的事情。厢的建置变来变去,曾经设过知厢官,因为管理刑狱衍生了许多问题,刑狱还是收到了府里。

    开封城中的厢,有些类似于后世城里的区,是一级特殊的建置。凡是设厢的地方,认为是城里,包括城外几厢。外面才是各县所管,又有一个提点诸县镇公事,统管诸郊县,地位远低于开封知府。

    能够跟叶县相比的,只有开封府,现在天下的其余大城,远没有那里的规模。只是开封府的地位过于特殊,下面的厢一级职能不断在变,很能被叶县借鉴。

    几个人一边饮酒,一边议论着此事。开封府的情况大家都知道,讨论一会,都觉得不适合叶县。

    苏颂道:“当时建铁监的时候,因为是官营,去的人又是营田厢军,管起来不难。却不想现在民间开了工厂,反倒出了无穷事端。若是没有办法,甘脆全部变成官营如何?”

    杜中宵道:“子容,全部官办是不可能的。正是因为官办的管起来简单,其生产的东西,必然是有规可循。而工厂生产的东西,许多初出来时,不可以常理度之,必须民营。如果官办,很多东西就不会出来,百姓也不会去买。官办民营相兼,才能满足百姓想要的。”

    王安石道:“待晓说的是。现在这个样子,必然有其道理,不是随便形成的。不能因为难,就不去面对,而只想着一收了之。我们官员,正是要做这种事情。”

    杜中宵道:“介甫说的是,不能畏难,要直面而上才是。不过,要想做好这件事,必须要真正了解那里,才能想出办法来。我在叶县只待了十余日,看出了问题,一时却难想出解决办法。”

    解决问题,首先要调查研究,而不能拍脑袋。看出了问题,离着解决问题还有十万八千里。杜中宵自己清楚,新的工业化怎么搞,官府怎么管理,没有长时间的调研,没有实践,是不可能靠着自己前世的经验解决的。道理听起来很简单,要落实到实际中去,还有着很长的路。

    王安石叹了口气:“我自在舒州任通判,后来常州为知州,待晓在京西路做的事情,着意用心都做过,自觉已经深知地方事务。却不想,数年之间,又出了叶县这么个地方,跟以前的完全不同。”

    杜中宵笑道:“世间事千变万化,本来就是如此。惟有一点,只要用心于百姓民生,知道百姓如何生活,如何想,如何做,总能够想出办法来。”

    王道:“待晓的奏章里,对于叶县说的问题多,该怎么做却语焉不详。我们同年相坐,不妨也说一说。大家集思广益,不定就能想出办法来。”

    杜中宵道:“现在朝廷治理地方,用的是三种人。一曰官,为朝廷所派,俱为流官。一曰吏,为官府雇佣,多为地方人氏,具体做事情。一曰差,从民间征调,其实是役,真正出力的。以前朝廷的财力不足,许多地方吏员也无法给俸禄,也从当地的大户中差来。治理地方,便要从这三种人中想办法。”

    几个人点头称是,一时沉思不语。

    这个问题,杜中宵以前与王拱辰讨论军队的时候就想过。军队中,有流官,有效用,有士兵,其实与地方的官、吏、差正好对应。他们的职责,某种程度上也有相似的地方。官员因为是流官,所以代表朝廷掌握实际的权力。军队中的效用,地方的吏员,实际是做事的。军队的兵员,地方官府的差役,则负责具体出力,在吏员的带领下,真正做事。

    这两者的不同,是做的事情一个对外,一个对内。对外作战,对内治理,完全不同的工作内容,当然也就有不同的操作规程。地方的差役,同时也是治理的对象,在当差时,可以监督吏员,这就是杜中宵奏对时说的以差监吏。

    这个进代,中国有中国的国情,实际跟后世的政治结构是不同的。后世的政治结构,因为架构是从欧洲而来,带着他们的特色,很重要的就是自治。当然,大一统的中国没有地方自治,但各种各样的工厂自治、学校自治等等,还是带着他们的特点。

    中国的传统,是没有自治的,官员与朝廷绑在一起,自成体系。由于国家广大,地方势力实际很难影响中央。政治稳定时,地方一旦出现影响政治的势力,除非是中央有人撑腰,不然必会受到政治力量的打击。这是大一统政权的特点,自秦朝以来,就成为传统。到了宋朝,由于门阀消失,这个特点就变得更加明显。杜中宵把地方管治力量,明确区分为官、吏、差,就是与此适应。

第33章 旧人重逢

    从樊楼出来,已经繁星满天。看着树上飘下的落叶,杜中宵道:“不知不觉,就到了秋天,一年又要过去了。这些年的日子就是这样,不知不觉,一年就到了头,也不知道都干了些什么。”

    韩绛笑道:“世事本就是如此,活来活去,不过是熬日子罢了。”

    众人一边说着,一边向南行去。此时正是城里热闹的时候,街上行人如织。到了御街,各种摊贩叫卖声此起彼伏,其间夹杂着妇人小儿的盈盈笑语。

    到了州桥前,众人分别,各自归家。

    送别了众人,杜中宵站在州桥前,看着繁华无比的大相国寺门前,一时竞有些恍惚。自己自入仕以来,一直在地方奔波,此次入京,本来应该欣赏京城的热闹才是。现在的大宋,已经开启了工业化,契丹和党项都被打败,举目四望,所向无敌,好像已经进入了国泰民安的时候。可细细想来,要解决的问题却很多,大多事情都是刚刚起步而已。

    与随从向东而去,走过大相国寺门前,看着街上的人群,杜中宵一时驻足。自己家离着大相国寺不远,说起来,还没有到这里真正逛过呢。

    第二日没有早朝,杜中宵到了衙门处理了公事,看看天近中午,杜中宵便就准备离去。正在这时一个士卒进来,拱手道:“中丞,外面有人拜访,说是河东路来的。”

    杜中宵道:“你带人到客厅去,我去那里见他。”

    吩咐了衙门的官吏,杜中宵出了官厅,到了客厅门口,还没看清里面情形,就听一声满怀欣喜的喊声:“官人,许久不见,可还好吗?”

    杜中宵抬头一看,原来是陈勤,实在没有想到。

    到了客厅里,吩咐落座,上了茶来,杜中宵道:“没有想到是你。听说这几年,你在河东路过的不错,怎么到京城里来了?”

    陈勤道:“自官人占了河曲路和西域,能够养牛马的地方多了,朝廷重视起来。因为我在河东路养马好,便调到京城群牧司,做个小官。”

    杜中宵连连道好,对陈勤道:“自从你在河东路安顿下来,许多年未见了,说实话,闲时还时常想起你们。来了京城就好,同处一座城里,闲时多走动。”

    陈勤道:“我也是这样想的。我只是会养马,大字都不识几个,做到现在已是难得。以后没有什么仕途可言,能与官人在一起,也是好的。”

    杜中宵道:“现群牧司里,副使是韩绛,判官有王安石,俱是我的进士同年。你既调来,我知会他们一声,闲时照看你一番。此时朝廷正是用人之时,你多多用心于公事,将近必有升迁。”

    陈勤对升迁的事情并不热衷。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只是机缘巧合养了马,做出些成绩。没有进士身份,不是文官,只是做事的,官场上做不了大官。

    杜中宵问起陈勤家事,才知道卢赛赛生了一男一女,现在年纪大了,安分下来,相夫教子,一家倒是其乐融融。与杜中宵相比,陈勤的官职不高,对于普通人来说,地位也不低了,过得还好。

    说起公事,陈勤道:“这几年,官人官位高了,许多事情就不如从前那样知道得清楚。我在河东路的马监这些年,从河曲路运不少好马来,几年时间育出了几个好马种。现在几处马监,正想着把那马种引进中原,是以调我回来。不过中原的几处马监,能留多久,实在说不好。”

    杜中宵道:“你这就说错了,只要中原能养马,中原的马监就不能够少了。京城禁军用马,还是中原来养最好,边疆运来路途太过遥远。”

    宋朝的国策,京城禁军要与地方军队抗衡,人数必然不会少。中原能养马,他们用的当然是就近来最好,仅省下的运费,就足以支撑几处马监。当然以后马监必然会被裁减,有了西北养马,外地禁军就不需要中原养的马了。有了马种交流,马的质量也可以稳定。

    更重要的一点,随着铁监制的机器农具推广,中原对大牲畜的需求远大于以前。两湖的牛,西北的马,现在都有广阔的市场。不过,这些大牲畜总要有地方品种,外地输入的只能够作为补充。

    杜中宵对此还是很清楚,西北的大牲畜,最重要的是保证品种来源,还有军队所用。民间用的大牲畜,要靠中原慢慢培养出适合地方的品种,自己养殖。与牧区比起来,只要发展正常,农耕地区的牲畜保养量大得多。牧草比不过草原,农耕地区的精饲料却不是牧区比的。

    说着这几年的近况,看看过了午后,杜中宵道:“我们出去找个酒店,饮两杯酒,说说这两年的事情。为官多年,越来越想念你们这些旧人了。对了,十三郎也在京城,我派个士卒,把他唤来。”

    陈勤自然答应,随着杜中宵,出了御史台。

    两人沿着御街西边而行,到了铁屑楼,杜中宵道:“这也是京城名楼,离着我家最近,却还没有进去过。便在这一家吧,看看到底如何。”

    两人进了酒楼,一个小厮引着到了二楼临街的阁子,问了酒菜,自己离去。

    酒菜未上,十三郎便被杜中宵派去的士卒引着,找了过来。进了阁子,与陈勤相见大喜,猛地抱在一起,久久不能分开。他们是在亳州时多年的交情,非是寻常人可比。

    分别落座,酒菜上来,杜中宵道:“我们多年未见,且饮一杯酒,说些闲话。”

    饮了酒,十三郎道:“前些日了得了哥哥的信,说是要调到京城来,我便时时等着。许多日子,终于是来了!想起当年我们在亳州的日子,许多事情还历历在眼前。”

    陈勤道:“是啊,那个时候随在官人身边,什么事情都不想,哪里会想到有今天。”

    杜中宵道:“都是各人缘法,又有什么稀奇?你们有今天,是自己本事。”

    十三郎笑道:“我本是乡间种田郎,若不是遇上官人,现在依然面朝黄土背朝天,哪里会有今天的日子!官人于我们,实在有再造之恩,又何必客气!”

    陈勤听了笑道:“是啊,若不是遇上官人,我们哪里有今天的日子。官人生性谦虚,从不居功,我们是知道的。来,且饮一杯,敬官人仕途享通!”

    说了几句闲话,杜中宵道:“自回到京城,你来拜访两次,都是匆匆而过。说起来,我们许久没有在一起说话了。在京城这几年,过得还好吗?”

    十三郎道:“现在军校里面,能有什么好与不好?每日里教教学生,我都闲散下来了。”

    陈勤道:“狄太尉带了许多京城禁军去西北,要与党项作战,为何没有带你?”

    十三郎道:“不只是没有带我,这次进攻灵州,河曲路到京城的人,基本都没有带。他们眼里,总觉得官人在河曲路的军功出于侥幸,若是他们作战,打得还要漂亮呢!”

    杜中宵摇了摇头:“为官做事,最怕有攀比之心。若是镇戎军的人真这么想,初期作战只怕是要吃苦头的。不是河曲路的人能打,而是打了那么多仗,有话多经验,对于军队来说是难得的财富。不吸取前人的经验,一切从头来过,就是痴了。”

    这两人都是多年随在身边的,杜中宵说话没有顾忌。自从军队整训,京城禁军调了许多河曲路的人进京,基本闲置。因为派到其他军队之后,矛盾重重,最后绝大部分进了军校,或者为殿前司班直,基本不再带兵。此次西北作战,不要说十三郎,就连姚守信都没有带。

    对这一点,杜中宵非常不满。只是身份所限,他又不能说什么,只能坐观成败。

    全军整训后,军队都换了枪炮,使用了新的操练方法。但到底如何作战,却有不同意见。旧的禁军军官,绝大多数认为,换了新式武器之后,还要依照从前的作战方法。河曲路的战法,太过于教条,而且对于低级军官和士卒要求太高,不适合禁军使用。

    河曲路的战法当然不教条,最大的问题,是对将领和士卒的知识要求。随州练兵的时候,军官是从十几万人中挑出来的,学习知识比较快,没有出现大的问题。禁军却不同,军官还是原来的军官,只是入学校训练。他们很多人字都不识,又不能淘汰,当然无法与河曲路原来的军队相比。

    这个问题,杜中宵等原来河曲路的军官看得明白。只是现在的朝廷,出于种种原因,并不想听他们的意见。河曲路的军校还好一点,注重知识,淘汰率较高,宁缺勿滥。京城学校不同,对于入校的学员要求最高的是军姿军容,知识教授放得很松。在其他官员的眼里,京城军校出来的,往往军姿很好,阵容整齐,可谓强军。

    有什么办法呢?杜中宵也不能说什么,只有事实才能教会人。

第34章 大势

    听着十三郎说起京城军校和禁军的事情,杜中宵不由唏嘘。自己在河曲路,连战连胜,立下了无数战功,却并没有让将领们信服。杜中宵定下来的制度,与以前的军制完全不同,那些带兵的将领,觉得处处不舒服。倒是狄青,努力依托原有体系,吸取新的军械和制度,让军中将领觉得习惯。

    河曲路的人员进入京城后,大多都做了教官和闲职,不再带兵。整训后的禁军,其实与原来的河曲路军队根本不同,很大程度上是换了火器的原来禁军。

    杜中宵饮了杯酒道,道:“河曲路兵马当年所向无敌,除了火器,还有新的军制。军队换装火器容易,要想改变军制,实在是难上加难。且看这次他们进攻党项如何,如果作战不利,必有波澜。”

    十三郎道:“是啊,我们这些军校里的教官,日常里也是这样说。不怕官人笑话,许多人还盼着狄太尉作战不力呢。自从河曲路大胜,我们这些人调来京城,可是被压制得苦了。”

    杜中宵道:“狄太尉作战不力有可能,要想败可就太难了。现在朝廷与党项的实力对比,根本不是十年前可比。就是纯以国力去压,党项也支撑不住。你们也不要觉得委屈,这样大一个国家,有许多地方需要平衡。若是用了你们,原来的禁军将领哪里还有出路?总要真正碰了壁,朝廷下定了决心后,他们才能真正去学习。且做且看吧,官场上面,哪里能够一切顺风顺水。”

    十三郎叹口气:“官人,大家在河曲路时,可是连番大胜,心气正高的时候。结果来了京城,事事不顺,一下就是好几年的时间,有些怨气也属平常。”

    杜中宵道:“我自然明白。不过,你们也要反过来想,原来的营田厢军本就不是正规军,若不是赶上好时候,加上契丹和党项对我们不熟悉,你们也立不下那么多战功。”

    陈勤道:“是啊,契丹和党项又不是傻的,只要知道了我们是如何作战,自会防范。”

    十三郎道:“他们防范又如何?当年我们获胜,靠的可不是侥幸,而是实实在在战场上胜了他们!”

    杜中宵笑道:“话是不错,可当年的获胜,总有侥幸的地方,不必过于放在心上。党项不论,本来就是靠着地理,朝廷进攻不便,才突然崛起。契丹不同,到底是大国,当时一战灭其国主,纯属幸运。自从契丹国主突然死亡,后事没有安排,两帝并立,已经打了四年。这四年时,听说其习惯了用炮,虽然没有本朝的厉害,却不可小视。”

    陈勤道:“我在河东路的时候,听说契丹那里,攻守已经易势。原来是耶律重元军攻儒州,现在却是耶律洪基军进攻奉圣州,而且攻势很猛。”

    杜中宵点头:“奉圣州古之涿鹿,是战略要地,那里有一场大战也是平常。双方本是一国,两者争立,契丹国内的许多势力旁观。总地来说,契丹国内支持耶律洪基的人多,支持重元的人少。如果耶律洪基占了上风,战事很快就要结束了。”

    说到这里,杜中宵看着十三郎道:“契丹分裂,是朝廷的一个机会。所以现在要拼尽全力地进攻党项,灭此大患。等到契丹国内分出胜负的时候,朝廷可以集结重兵,以图有所的。那个时候,如果党项战事不力,你们的机会也该到了。”

    十三郎听了,不由吃了一惊:“原来如此吗?契丹内乱多年,朝廷一直谨守礼仪,从来不插手其国事,还以为朝廷无意于契丹呢。”

    杜中宵道:“自立国时起,太祖太宗两朝便有意燕云,认为得了燕云才算天下一统,朝廷岂会坐视不管?只因为契丹两帝争立是内乱,如果朝廷大兵压境,必然很快妥协。他们打本朝自然不管,如果一旦很快分出胜负,就要积极介入,以获最大收益。”

    十三郎和陈勤一起点头,没想到还有这一回事。这些年来,契丹打个不休,宋朝整训禁军,反而减少了契丹前线的驻军。都以为宋朝是对契丹没想法,没想到根本不是。

    契丹的情况,宋朝怎么会没有想法。不过是杜中宵在河曲路刚胜的时候,兵力不多,而且全国的禁军都要整训,挪不出手来。经过三四年的时间,禁军大部整训完成,先拿党项练手,解决背后隐患,才能真正与契丹撕破脸。由于幽云两地地形崎岖,契丹两方依托于坚城和火炮,一时之间分不出胜负,宋军才集中兵力,力争抢先一步解决党项。

    宋朝的北方,某种程度上是三国演义,三国既互相敌对,又各种结盟。党项最弱,不过正处于宋朝繁华的关中北方,解决了它,才可以全力对付契丹。

    说起这些事情,杜中宵不由想了急待改革的内政,不由有些心累。在边疆的时候不觉得,一进入了朝堂,便就发现事情无数,再不像那样清闲了。

    饮了一会酒,十三郎道:“官人,契丹两帝相争,你觉得哪方获胜的可能大些?”

    杜中宵道:“说起来,应该是耶律洪基更有可能获胜。虽然契丹还没有明确父子相继,名义上还保持着柴册之礼,不过经过上一任国主这么多年,大多契丹贵族还是倾向于洪基。只是由于重元得到了契丹国母支持,才闹了这么长时间。只要前线一分胜负,契丹内乱很快就结束了。”

    十三郎点了点头:“我们平时议论起来,也是这样认为。虽然重元的西京道和中京道连在一起,洪基的地盘分散,但兵力却更强。而且洪基依托辽东,铁不缺,可以铸更多的炮。”

    “是啊,可以铸更多的炮。”杜中宵无奈地点头,火炮实在没有太多的技术含量。“洪基依托辽州之铁,这几年铸了很多炮。只是他们制作火药的能力不行,威力远不如本朝所产。”

    杜中宵改革后的宋军,实际是以炮兵为核心的。特别是大战,往往是依托于炮兵阵地,进行反复争夺。契丹和党项虽然费了许多心力,还是无法生产火枪,火炮的技术却学了去。党项国内技术太差,只能产依托坚城的火炮,没有野战能力。契丹不同,虽然比不上宋军,火炮却能越野机动。

    耶律重元攻儒州不下,最后被耶律洪基反推,现在双方僵持于奉圣州。一旦丢了奉圣州,被洪基大军越过鸡鸣山,进入了归化州,打开去大同府的大门,战事就大局已定。

    说起了契丹战事,十三郎来了兴趣,与杜中宵交换意见。河曲路到京城的将领,大部分到了军校做教官,平时没事,就喜欢议论这些。他们的意见,也是认为耶律洪基可能获胜。

    杜中宵道:“如果前线重元落败,本朝应该从雁门和沙州两地,夹击大同府。立争把洪基大军阻于山外,先夺山后。以山后为根基,与河北配合,后边可取幽州。”

    十三郎连连点头:“官人说的是,我们平时议论,也是觉得该如此。夺了云州,从山后威胁山前幽州,配合河北路大军,容易成功。夺不下云州,从河攻幽州,易被契丹人威胁后路。”

    杜中宵道:“这本就是本朝恢复幽云十六州的正途。先取山后,山前的幽州就成为了孤城,无论如何不好防守了。不取山后,直攻山前,易被抄后路。”

    契丹夺取的幽云十六州,一般把云州周围称山后,幽州周围称山前,分成两个大区域。两地互为表里,幽州富庶,云州则地形险要。失了一地,另一地就被孤立了。

    占领河曲路后,宋朝形成了对云州两面进攻的态势,占据了战略优势。不过直到现在,朝廷也没有正经讨论过对契丹的战略,只是以其内乱,不适合动名的理由,一直按兵不动。

    如果不是顾忌杜中宵,朝廷不想让他领军对党项,去年就应该对党项动兵了。拖到今年,时间晚了些,契丹那边的形势已变。从战略上,要求几个月内对党项战事结束,可以调集大军,以应对契丹。这些显而易见的大战略,现在朝中没有人提出来,也没有讨论。杜中宵有时候觉得,十几年前不得不与党项言和,对朝廷中的官员影响很大,包括皇帝,没有人再提长久战略。

    昨天崇政殿议论的时候,杜中宵略提了一下契丹,立即被止住了。没有人想讨论这个问题,让他感觉有些郁闷。今天跟十三郎坐在一起,听他讲述军校里教官的意见,许多与自己想的暗合,不由欣喜。

    不知道前线的狄青,对现在的总体局势有没有认识,知不知道,形势要求他速战速决。只有迅速灭亡了党项,宋军才能抓住契丹内乱的时机,以最小的代价战领云州。如果耶律重元认败,宋军不能迅速拉出大的机动兵团,只能坐看契丹统一,失去最好的时机。

第35章 工厂的不一样

    过了几日,由政事堂组织,以文彦博为首,集合三司、御史台、谏院等官员,在都台集议叶县改革之事。此事是皇帝御旨,朝中的大臣大多参与,热闹非常。

    因为身体不佳判尚书都省的吴育早早组织,安排了士卒公吏,服务来的官员。杜中宵与御史知杂郭申锡一起,早早到了都台。

    翰林学士欧阳修、王洙和王已经到了这里,与杜中宵各自叙礼。

    众人落座,欧阳修道:“叶县之事,是中丞到了那里查看十余日后,上书朝廷,认为当改。这些年叶县虽然发展成一大聚落,官员们大多只是经过,并不知那里到底如何。中丞,乘此空闲,何不讲一讲?”

    杜中宵拱手:“内翰相请,敢不从命!十年之前,叶县只是一座平常的中原小县,只因八年前,我到京西路营田的时候,在那附近发现铁矿矿苗,附近又有煤矿,决定开办铁监。铁监开办之后,初时是为朝廷制铁轨机器。因为人口聚集,叶县离着最近,得些好处,也没有什么。铁监越做越大,其中许多关键的零件,除了供给本监,生产还有余力,便卖了出去。加上通了铁路,从这时起,铁监成了天下开工厂最合适的地方。小工厂难生产的东西,有铁监供应,工厂只要有熟手就可以。”

    王洙道:“说到底,还是因为铁监。若是铁监不向外卖零件,便就没有这许多事了。”

    杜中宵摇头:“内翰,建立铁监,本就是为朝廷做事,为百姓谋福。他们的机器闲着也是闲着,做些零件卖出去,自己赚了钱,民间得了好处,本是两利。”

    欧阳修道:“叶县容易开厂,怎么就惹出许多事来?甚至不能跟平常州县一样去管了。”

    杜中宵道:“归根结底,还在于工厂身上。铁监未开之前,天下也有工厂,不过不成规模,对天下没有大的影响。叶县不同,大量工厂聚集那里,吸引人口,形成大的市镇。人口一多,管理起来自然也就难了。而开的工厂,既不同于百姓种田,也不同于城内店铺,地方实际不知怎么管。”

    几个人沉默了一会,欧阳修道:“中丞,工厂很赚钱吗?”

    杜中宵笑道:“现在看来,天下比开工厂更赚钱的事情,只怕不多。而且现在市场初开,货物供不应求,就更是如此。一家工厂开在那里,只有熟手看着,就日赚赚钱。”

    几个翰林学士一起点头,心里思索。不过对于工厂到底是什么样子,生产什么,如何经营,他们还是没有具体概念。杜中宵说跟店铺不同,到底怎样不同。

    正在几个人议论的时候,知谏院范镇和龚鼎臣进来,各自见礼落座。

    范镇是杜中宵未登第时就认识的官员,对自己有恩,格外客气。谏院这几年地位上升,知谏院的什么官员都有,地位并不比杜中宵低多少。

    欧阳修道:“刚才我们与杜中丞请教,叶县特殊在哪里。中丞说,叶县紧靠铁监,又临铁路,开了许多工厂。那里人户聚集,又有工厂赚钱,是以难管。两位谏官,你们了解工厂吗?”

    范镇道:“内翰,工厂又不是什么稀奇事物,开封城里不就开了许多家?以前闲时,我到开封城的工厂看过,确实是与以前不同。”

    欧阳修听了点头:“我到京城未久,还不知道原来开封也有。”

    范镇道:“东西两京,加上叶县,铁路连成一个三角形。这一路沿线,都有人开工厂。不过最密集的地方,还是叶县。那里临近铁监,又有铁路,旁边就是方城山,水源充足,最是合适。”

    欧阳修这些翰林学士,都是清贵职位,对地方上的事情了解不多。听了范镇的话,忙道:“我们正愁不知道工厂到底如何,知谏知道,便与我们说一说如何?”

    范镇道:“工厂跟以前的场务最不一样的,是以机器为主,人是为机器配的。没有机器,哪怕产出来的东西一样,也不足以叫作工厂。”

    杜中宵听了,觉得十分惊奇,没想到官员对工厂还做了这样的定义。仔细想想,工厂在后世自然有定义,但自己不知道,而且这个年代也未必比范镇说的更合适。

    以前的手工作坊算不算工厂?依范镇所说,当然不是。官僚们对这些新生事务,有自己的认识。在他们的眼里,最大的不同,就是新开的工厂里,大量使用机器。最初级的,比如水力机械,有了铁监参与之后,已经制式化。还有一些工厂甚至开始使用蒸汽动力。而且这一两年,用蒸汽动力成了潮流。

    几个翰林学士听着范镇所说,觉得分外惊奇。他们与社会接触不多,没想到短短时间,竟然出现了这种地方。机器他们听说过,但用机器生产东西,却见所未见。

    范镇道:“所以杜中丞说,工厂与以前的场务店铺都不相同,朝廷要管,必须大变。工厂是以机器为主的,只要能操作机器,随时可以换人。所以朝廷管工厂,当然应该是以机器为主。”

    “以机器为主?”欧阳修眉头紧皱。“如何以机器为主?”

    范镇道:“不以机器为主,就管不了工厂。官府要管一个工厂,就要知道它有哪些机器,能够生产哪些货物,卖出去价值几何。知道了这些,才能够管理,才能够方便收税。”

    杜中宵实际从来没考虑这个问题,他没想到从机器去管。厂里有什么机器,哪个管它,只要知道生产什么东西,一年生产多少,能够卖多少钱就好。不过听了范镇的话,却觉得有道理。如果能把工厂里的机器统计清楚,岂不更进了一步?由此再去计产量,统计工厂收入,收税更加明白。

    管理一个地方,最重要的是收税。只要税收上来,官府有人有钱,还怕管不明白?叶县的问题,首先就是怎么对工厂收税。杜中宵本来想的,是前世的办法,增殖税、消费税这些,只是难收。范镇等人是宋朝官员思路,直向固定资产下手。生产什么先不管,针对固定资产先把税收上来,再说其他。

    宋朝沿用的是唐朝两税法,农税针对土地,城廓户则针对资产,实际收的是资产税。面对工厂,官僚们首先想到的,就是参照户等收税。而评定户等的标准,就是里面的机器。

    相对于现在孱弱的市场监管体系,这样收税,也有道理。如果是收增殖税,或者营业税,官府实际无法监管商品流向,很难做到。不过收机器税,也有许多问题,容易打击机器的生产。

    杜中宵道:“工厂使用机器,归根结底是为了生产出产品来销售出去。如果只对机器收税,难免那些生意一时不好的工厂,非常不划算。他们也未必是做得差,或者遇到难处,或者是刚开厂。对工厂收税应该以其生产的东西为主,其余为辅。”

    范镇道:“如果是对产品收税,则难防工厂偷卖,或者设场发卖,有些麻烦。”

    杜中宵道:“朝廷能收茶税,这些工厂产出来的产品,还能够比茶税更加难收?只要想办法,总能够把税收上来。只要官府的手中有钱,就一切好说。”

    欧阳修道:“中丞说的有道理。开了工厂就是产货物的,当然要对货物收税。”

    范镇道:“田地是产粮食的,我们收税,也是一年一亩地收多少,并不管年景如何。”

    杜中宵一时语结。田税确实是这样,不管你年景如何,也不管你种得好坏,反正一亩地就收那么多粮食。套到工厂上,就是有这么多机器,不管你生产出多少货物,就收这么多赋税。做的好的,则工厂主赚的就多,做的坏的,自然就要少赚些钱。刚开厂时,给一段时间优惠罢了。

    这是尽量简化收税方法,比较适合现在实际的做法。自己记忆中的增殖税和消费税虽好,只怕不适合这个时代。特别是加上税收抵扣之类,实际上根本无法操作。杜中宵没有想到,这个年代的官僚还真有人研究工厂的特点,在想办法。

    正在几个人议论的时候,盐铁使李参、度支使周湛和户部使张进来,道:“原来诸位已到了,文相公和宰执还没有来吗?议的事情重大,早开始早好。”

    欧阳修道:“没有。我们这些人不到,宰执如何好进来?他们日理万机,一点时间耽误不得。”

    听了这话众人就笑。欧阳修的话,有些讥讽宰执,非要等其他官员全部到齐才肯现身。

    此次集议,以政事堂为主,枢密院的贾昌朝和程戡参与。都堂位于政事堂和枢密院之间,宰执们必然是派了人看着这里,等人到齐了才肯现身。不如此,怎么显出宰执的地位。

    这种规模的集议,非是朝廷大政不可。由宰相文彦博主持,显示了朝廷的重视。这几年工厂遍地开花,杜中宵提出叶县的问题之前,朝廷已经认识到重要性了。

第36章 集议

    三位三司主官刚刚落座不久,枢密使贾昌朝和副使程戡便就进来,众人起身行礼。

    各往落座,宰相文彦博和刘沆,才带着参政王尧臣、曾公亮和张方平进来,在主位坐下。

    看着在座的众人,文彦博道:“自八年前,京西路建了柏亭铁监,这些年来对朝廷好处不少。不过有了这铁监,加上修了铁路,叶县得了好处,从一小县发展成为人口聚集之地。前些日子,有民户靠状至御史台,御史中丞杜中宵到了叶县。从叶县回来,认为叶县非改不可。今日政事堂请诸位来,就是让你们各抒己见,看看叶县到底怎么改才合适。”

    说完,看众人没有话说,文彦博又道:“先请杜中丞讲一讲,叶县为何非改不可。”

    杜中宵拱手,道:“叶县原是汝州治下,建铁监时,划到了柏亭监,是柏亭监治下惟一一县。初建铁监,因为叶县境内有煤矿,在其境内也有营田厢军。后来铁监做大,叶县又通了南北铁路,各种条件具备,成了建工厂的好地方。京西路各州,许多富庶人家聚集那里,各建工厂,大量吸收京西路人口。仅仅数年时间,就从一个数千人户的小县,发展成了数万人户的繁华之地。人口多了,县里的官吏数目并没有增加,诸事管不过来。我到那里十余日,收民间匿名投状,人命官司就有不少,不说其他案子。与当地官员百姓谈论,都觉得那里不大变,很难治好。”

    文彦博点了点头道:“依中丞所言,叶县最主要的问题,是人户太多,官吏太少?”

    杜中宵道:“回相公,还不只是如此。综合来说,问题有三个。一是人户太多,官吏太少,实际管无可管。第二个是多工厂,境内数万人户,除了有种瓜果的外,已经很少有人种粮为生,有大量荒地。第三点最关键,工厂里聚集大量人口,产出无数货物,朝廷却没有针对工厂的管治办法。有了这漏洞,叶县境内着实不安宁。若是不改,以后只怕越来越乱。而且天下不只柏亭监,等到其他铁监发展起来,未必不会再现叶县的困境。改了叶县,其他地方也必然受利。”

    文彦博道:“众臣居京城,对于地方了解不多。中丞这一路辛苦,且坐。”

    杜中宵落座,文彦博道:“对于此事,诸位有什么看法?”

    程戡拱手:“窃以为,叶县多事,还是官吏不足。可以升柏亭监为州,治叶县,统一管理即可。”

    杜中宵道:“天下哪有这样的大州。而且人户不是种地的百姓,而是在州城里做工的。仅仅只是增加官吏,不改变那里的制度,只怕还是不行。”

    程戡与文彦博是姻亲,所以在文彦博任宰相后,为了避嫌,改任枢密副使。对于叶县事务,他实际所知不多,只是为了附和文彦博,才提了一句。杜中宵反驳,他便不说话。

    贾昌朝道:“叶县要改,便就牵扯到柏亭监。如果升叶县,柏亭监如何,要一起议论。现在军中的枪炮,多是柏亭监产的,那里不能有丝毫意外!”

    众人一起点头,现在正是对党项作战的关键时刻,前线物资不能短缺。不管叶县怎么改,不能够影响到铁监,不能影响战争物资生产。枢密院对这一点很敏感,贾昌朝不得不提出来。

    参政王尧臣道:“为今之计,叶县要想治理,必须升格。我们以为,升叶县为叶州,铁监单独划出来,由盐铁司派监官管理。像这些大的官营场务,可以慢慢归到盐铁司,不要再让地方管理才是。”

    盐铁使李参道:“盐铁司官吏有限,哪里有人力去管铁监?”

    王尧臣道:“现在不比以前,官营的场务收入颇多,应该由朝廷管起来。盐铁司官吏不够,可以增加官吏。以前不管地方,现在可以管起来。能够把这些管起来,盐铁司才算恪尽职守。”

    李参道:“现在各地官营场务,账籍俱隶盐铁司。商税、都盐、茶、铁四案,职责不清,管理非常混乱。若是由盐铁司管理天下官营场务,必然更乱,各案必然大改。”

    宰相刘沆道:“这些年来,官营场务收到的钱粮,是以前的十倍、百倍,本就要改的。既然从叶县开始,中央朝廷的一些衙门,要跟着改才是。”

    这话出口,一时之间没有人说话。大家本来想的,只是改叶县一地,可没想到要变中央衙门。如果盐铁司等衙门也要改革,事情就大了,来的人并没有想好。

    杜中宵道:“自建铁监,加上其他变革,这几年朝廷收的钱粮,是以前的数倍之多。以前的衙门确实跟不上,委实要改。不过这些改革,还是要看各衙门怎么说。”

    文彦博点了点头,看着李参道:“这些年,盐铁司治下收到的钱粮,早不是当初可比。现在朝廷所收钱粮,一半是户部司所收,另一半则是盐铁司所收,而且盐铁司所收占的比例越来越大。盐铁,现在是不得不改的时候,不必心有疑虑。今日议过后,盐铁可以召集属下,想想本部如何改。”

    李参拱手称是。作为盐铁使,他当然知道盐铁司要改,但由于影响巨大,没有政事堂开口,自己可不会提出来。这种朝廷大事,一旦开始,就有无数事情。

    欧阳修道:“从杜中宵丞到京西路营田开始,朝廷钱粮广收,这几年特别明显。三司自然要改,不过到底怎么改,还要政事堂给个意见。如若不然,他们会觉得无处下手。”

    参政张方平道:“杜中宵京西营田,后来又任提举常平,做了许多事情。现在诸路的变革,多是依照当日杜中丞在京西路的做法,朝廷得了无数好处。不过,这些做法,有很多跟三司不一样的地方。比如杜中丞任提举常平,建了许多官营场务,按说该隶盐铁司之下,但常平案却在度支司。以前这样做的地方少,还没有什么,现在诸路都如此,中央衙门就不得不改。”

    常平案本来执掌的是平抑物价,只是收买粮食,并不干预其他事务,是以隶度支司。杜中宵以提举常平,大量建了官营场务,特别是商场等等,涉及到大量财富。这个时候各路常平司辖下的官营场务,应该隶盐铁司,与常平案没有什么关系,造成混乱。

    三司的设置,大体是按照户部司收税、度支司花钱、盐铁司管专营来的。发展过程中,因为权力制衡、各司平衡等原因,功能出现交叉,非常混乱。以前没有工业化,官方的营利机构,主要是以各种禁榷专卖为主,还没有大的错漏。现在出现工厂,还有商场、储蓄所这些全国性的工商业机构,三司的结构便就足以支撑了。废了三司,钱粮收归政事堂后,关系更加混乱。

    这是政事堂事务,杜中宵奏对的时候,并没有提出来要改。御旨集议叶县之事后,政事堂商量过之后,觉得应该借这个机会,把三司的职能理顺。

    度支使周湛道:“各路的常平司,多以办官营场务,多收钱粮为能,平抑物价反是小事,与常平案多有不同。他们的事务,实际账籍多交盐铁司,并不归于常平案下。”

    张方平道:“事实自是如此,只是既然叫常平司,不归常平案下,难免名不正言不顺。”

    周湛道:“随着地方除了专卖和农税外,其他方面钱粮收的越来越多,现在的三司各案,本来就显得不合时宜。若是借着这个机会,改了也好。”

    见几人越说越多,贾昌朝道:“三司是政事堂事务,这里不多做议论。不如集议之后,政事堂与三司商议,提出意见,我们再论如何?集议各衙门聚一起,本就不易,不多费唇舌。”

    张方平道:“也可。不过叶县之改,必然涉及铁监,不定下铁监如何,很多事情不好办。”

    文彦博道:“那便这样,柏亭监升为叶州,州衙驻叶县。现在的铁监单独划出来,由盐铁司派官员直管。当然,铁监收入的钱粮也算到盐铁司,不再算地方了。”

    曾公亮道:“如此做,京西路会不会有意见?铁监的钱粮,可不是小数目。”

    文彦博道:“不必管京西路如何,以前钱路收的钱粮,还未必能够比过铁监所出呢。除了那里的铁监,其余地方大的官营场务,也要慢慢由盐铁司管起来。特别是商场,数年发展,分属各种诸多不便。不说别的,商场里卖的货物多是各地贩来,本就要各地沟通有无。接下来各路的商场合一,一样也要隶在盐铁司之下,盐铁司要早做准备。”

    李参拱手称是。现在分隶各州的,一是储蓄所和纸币,第二就是商场,都是满朝官员都觉得要合到一起的。这两个机构是全国性的,分隶各路,许多不便。

    见众人无异议,文彦博道:“当日圣旨,集议叶县之事,圣上特意交待了几点。铁监事务,还有一点,就是原来那里的铁轨、火车等等,都是由朝廷划拨。以后要改成用钱购买,铁监自己做账,以盈利多少考核官员。如此,隶盐铁司后,才能考核官员。”

    贾昌朝道:“军队所需的枪炮等等,也要算钱么?”

    文彦博点头:“不错,铁监产的物事,本就许多供给军队,不算钱怎么行?”

    贾昌朝怔了一下,才道:“那可要许多钱,军队哪里来的那么多钱?朝廷总要想办法才是。”

    文彦博道:“此事三司自有处分,太尉不必忧心。军队用的枪炮,总还要给的。”

第37章 钱的问题

    杜中宵想过,要解决叶县的问题,升格几乎是不可避免的。升格之后,铁监怎么管理,大概也只有中央直辖一个办法了。盐铁司就此扩大权力,借着铁路发展,交通便利的机会,把天下大的官营工商业掌握在手中。以这些为根本,直接管理天下经济。

    叶县升为叶州,多配官员,同时在治下理顺官吏体系。最关键的,还是理顺官吏体系。

    文彦博道:“包括铁监,天下的场务全部都要用赚钱多少考核,这便要钱币统一。这几年来,各路发行钱引,甚有益处,到了统一钱引的时候了。政事堂以为,由度支司掌管此事,依铜钱数额,发行相当数量的钱引,供天下使用。”

    杜中宵道:“相公,现在朝廷掌握的铜钱,约有多少?”

    文彦博道:“各路相加,约有现铜钱一亿两千余万贯足,依此各路发行钱引,约有三亿余贯。”

    听了这个数据,杜中宵吃了一惊,这可比自己想的还要多。自汉武帝铸五铢钱,到现在一共一千余年间,铸钱最多的就是宋朝,比其他各朝多得多。其中真正足额保值的钱币,通算下来也就两三亿贯,朝廷能够掌握一亿多贯,数字可是不小。以这些铜钱为本,运营得当,应该可以供天下使用。

    杜中宵道:“依益州发行钱引的惯例,要想让钱引不迅速贬值,钱引最多是本钱的五倍。现在只发了三亿余贯,储蓄所功不可没。不过,如果包括官营铁监,朝廷税赋支出等等,大量货币化,需要的货币肯定要比以前多的多。下官以为有两个办法,一是利用利息吸引民众把钱存到储蓄所里,而不要私藏。再一个是提高铜钱的币值,同样的钱,可以买更多的东西。”

    文彦博听了,急忙问道:“中丞所说甚是。不知要如何做到?”

    杜中宵道:“要想让存的铜钱有利息,储蓄所就要向外贷钱收息才好。有存有贷,利用其间的息差来赚钱,不至其亏损,这生意就可以做下去了。天下用钱的地多有,只要有抵押物,就可以贷钱。”

    刘沆道:“如此做,岂不是官方放贷?民间借贷已经有无穷害处,官方再放贷,只怕会生出事端。”

    杜中宵道:“相公,天下间本来就有许多借贷的时候。不说天灾**,就是开垦荒地,开店办厂也多用得着。只要审查清楚,有抵押,有担保,不是收不到本息的时候,尽可以放贷。只要朝廷规定好了利息,不许放高利贷,又有何妨?储蓄所里那么多钱,是天下间最有本钱的,当然可以放贷。”

    李参道:“中丞说的不错,民间许多时候要借贷。便如农家,一个年景不好,种的时候没钱,轻则种不好地,重的则只能逃亡。此时放贷,用田里的青苗抵押,并不怕秋后还不上钱来。”

    李参做地方官时,曾经根据实际放过青苗贷,就是历史上王安石变法时的青苗法之由来。在农业社会,青苗贷是最显而易见的放贷机会,有地里的庄稼做保,也不怕收不到本息。不过现在不同了,有了工厂之后,最重要的放贷机会显然是工商业。工厂由于运营的关系,经常会要借贷,这才是银行的机会。

    要把天下的钱币统一,用铜币做本发行纸币,储蓄所里就有大量本钱。不用这钱放贷,储蓄所就失去了最重要的收入来源,不好维持。有了可以放贷的权力,储蓄所就变成了银行。

    文彦博点了点头:“一面收储户存钱,一面放贷,倒是可行。不过要具体怎么做,还要仔细考虑。”

    杜中宵道:“钱币一事,涉及天下根本,非其他政策可比。我以为,如果印钱引收归朝廷所有,再由度支司负责,就有些权责不清了。应该别设一司,专管此事。度支司还是用衙门的钱,收上来之后存入储蓄所,依单据由储蓄所调拨。如此做,就可以防止天下有事,度支司依靠可以印钱的权力,虚印钱引来渡过难关,惹出事端来。”

    文彦博想了想,道:“此事重大,以后再议吧。除了用利息吸引民间存钱,你说的提高币值,又该怎么做?钱币由朝廷铸出来,花到民间去,币值本就已定了。”

    杜中宵道:“相公,事情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发行钱引之前,民间毁钱铸器,可获数倍之利。说明那时的铜钱,实际上是被低估的。只是朝廷不许毁钱铸器,民间铜钱太多,致使贬值而已。可见铜钱的价值,实际是要更高一些。朝廷可以尽收天下铜钱,发行钱引,同时制铁钱为小额,发往民间使用。如果民间的铁钱多了,百姓使用方便,就可以推高铜钱币值,实际增加钱币数量。”

    此话一出,一时间屋里议论纷纷,各人有各人的看法。

    用实物做货币,加上钱引,实际很难避免通货紧缩。发行的货币跟不上经济,难免钱荒。钱荒之后民间就储存货币,形成恶性循环。最后官府铸钱亏本,民间尽量收藏,天下一直处在缺钱的环境下。大量发行铁钱,作为钱引的补充,适当抬高币值,实际上是部分虚发,一定程度减免钱荒。

    这个年代,钱引的面额不可能太小,不然就会增加管理难度。用铁钱来做为小额钱币补充,适当控制其虚估值,使民间铸钱无利可图。两者合用,满足民间对货币的需求。

    由于宋朝有铜禁,一方面贬低了货币的币值,另一个方面推高了铜的价格。随着储蓄所把大量铜钱收进来,同进大量发行铁币,可以慢慢放开铜禁,使铜钱的币值慢慢回到合理的区间。

    由于现实条件,中国没有大金矿,也没有大银矿,这两种天然的货币,相对于中国庞大市场来说是不足的,只能够用铜做货币。实物货币可以储存,对于富人来说,没有银行的情况下,当然赚了钱之后就存起来是最好的。如此导致市场货币不足,朝廷大量铸币。通过政治手段,尽量降低铸币成本,使铜钱跟市场需要脱节,造成现在这个样子。

    中国与欧洲的不同,是有一个庞大的国内市场,国内市场处于绝对的主导地位。如何满足内部市场的需要是第一位的,对外贸易并不重要。在外部没有发展起来之前,中国需要进口的货物不多,金银并不是必需之物。对外贸易,以买入各种奢侈品为主,对于国内经济并没有重大影响。

    商业贸易本来是相互的,没有需求,卖出的愿望就不强烈。现在的情况,就是宋朝紧缺的外部货物不多,而可用于贸易的金银又少。

    欧阳修道:“在未发行钱引之前,川蜀地区就用铁钱,其实许多弊端。若是发行钱引后,再大规模铸造铁钱,是不是不妥当?如果铸了出来,民间不用,那可就尴尬了。”

    杜中宵道:“只要铸造精良,不易仿造,民间为什么会不用呢?实际上河东先铸造新的铁钱,民间甚是喜欢。这几年,又有几路开始铸铁钱。以后就跟钱引一样,统一由朝廷铸造,规格统一,只要铸出来的精良,民间还是喜欢用的。”

    范镇道:“河东路铸的铁钱,据闻是外层包锡,并不便宜。外层包锡,用机器压制,这种办法民间可是难铸造。中丞所提,有其可行之处。”

    度支使周湛道:“如此做,钱引与铁钱并行,收铜钱入储蓄所,倒并无不妥。只是以后度支司管不到钱引发行,许多用钱的地方,未必就有钱。”

    杜中宵道:“这有何难?如果只是一时困难,借贷就是。储蓄所的钱,民间可贷,官府也可贷。”

    周湛摇了摇头:“官府借贷,成何体统!”

    其他人只是笑,没有人理周湛。官府借贷怎么了,就像以前没有借贷过一样。没发行钱引之前,三司年年都要向内库借贷,而且多是借了不还。

    知谏院龚鼎臣沉吟道:“依杜中丞所说,以后天下就用统一的钱币了。好处自不待言,不过,天下都用一种钱,现在的朝廷能不能做到?”

    杜中宵道:“现在有了铁路,不比从前。朝廷可选几个地方,印制钱引,铸造铁钱。”

    铁路把现在宋朝的长江以北联结起来,运输方便。只要在几个地理中心城市,印钱引制钱,分发并不困难。至于长江以南,有水路可通,也没有什么。铁路的出现,改变了太多的东西。

    文彦博道:“如此做的好处自然是有,不过有什么不足,还是要多考虑。现在有了铁路,各地来往方便,本就需要统一钱币,以免纷争。由朝廷统一发行,自然是好事。不过,有发就有收,朝廷到底能不能做到,会有什么样的影响,且容回去之后,大家都考虑一番,下次集议再定不迟。”

    众人一起称是。杜中宵提出来的,影响到的东西涉及方方面面,需要仔细想想才可以讨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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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大宋介绍:
一个灵魂穿越千年,来到了北宋中期仁宗当政的时候。
在小县城里做生意改善家境,到中进士做官,一步一个脚印,这个来自后世的灵魂在宋朝最繁荣的时候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位极人臣。风雨大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风雨大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风雨大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