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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安化军     风雨大宋txt下载     风雨大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1章 各怀心事

    随着崔度田一起上了火车,陈希亮不住四处观看。直到坐下,还看个不休。

    坐到位子上,崔度田伸了个懒腰,道:“路上奔波十日,可算到河州,坐上火车了。一会我让人端个铜锅来,烧得热了,我们涮肉吃。美美喝几口酒,再看车上有没有唱曲的,叫过来唱几支小曲。我们这一路上,就吃着涮肉,听着小曲,坐火车到胜州。”

    陈希亮看看窗外,对崔度田道:“原来火车是这个样子!许多车厢,连在一起,还真就是在铁路上跑的。只是,这车不用牛马,又怎么前行?”

    “烧煤!这一带这么多煤,不烧了跑火车岂不可惜!”

    崔度田一边说,一边招亲兵过来,让他们准备个铜锅,再弄些好羊肉,自己与陈希亮饮酒。

    不大一会,亲兵端了一个铜制的涮锅过来,放在桌子上,点着了炭火。又在桌上摆了油碟及数样小菜,回去拿了酒来。咐吩倒上,崔度田对陈希亮道:“一路上辛苦,且饮一杯酒。”

    两人饮了酒,崔度田道:“后面一节车厢,坐着的是北庭汗王使臣,你的对头。这一路上,我没有问你怎么回事,现在无事,使臣说说如何?怎么一个高昌国,就来了两拨使节?还是对头。”

    正在这时,秦先朋从后面车厢走过来,看见桌子上肉菜,喜道:“我就知道,你这里必然有好酒好肉!长路漫漫,无事可作,我们兄弟饮杯酒说说话。”

    崔度田请秦先朋坐下,对他道:“你来的倒是时候。我正问这位使臣,跟后面的什么北廷汗王使节是怎么回事?几个月不见使臣来,一来就来两拨,还互相不对付。”

    秦先朋笑道:“我听那边使臣说了,本朝大胜契丹,北庭汗王就要派使向节帅庆贺。奈何路上要过伊州,伊州兵将拦着不让过,才一直拖到这个时候。”

    陈希亮听了,不由涨红了脸:“这厮如何胡说!分明是他们奉契丹为正朔,一直不肯派使节向上国臣服。听说我们派出使臣,才急急跟在后面来了!”

    崔度田道:“西域音讯全无,我们不知道那里到底如何情形,还请使臣详细说一说。不要护送你们到胜州,节帅问起来,我们一个字答不上,可就尴尬。”

    陈希亮正要回答,突然一起汽笛响起,吓得他脸色大变,一下怔住。

    崔度田道:“不必惊慌,这是火车开前鸣笛,让闲人回避。响了汽笛,火车就要开了。”

    说话音,就听见逛吃逛吃的声音响起,越来越大,火车缓缓向前。陈希亮清醒过来,看着窗外,甚是惊奇,口中道:“原来这车这样就开起来了。只是不知道怎么开的。”

    一直看着窗外,直到出了车站,窗外全是黄沙荒草,陈希亮才回过头来。

    崔度田道:“锅里的水开了,下肉,下肉,我们一边吃肉一边喝酒。”

    吃了一会肉,酒过三巡,崔度田对陈希亮道:“使臣,高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说给我们听听如何?要明日才能到胜州,路上无聊,就当打发时间也好。”

    陈希亮理一理思路,道:“我们伊州,始自汉时,与中原凡三通三绝。至隋时,中原皇帝重设伊吾郡,重归天朝治下。唐时为伊州,朝廷派的有兵马。后中原战乱,州境为吐蕃所有。后来归义军张令公率军民奋起,赶走吐蕃。回鹘人西来,占了北庭,逐渐壮大,伊州不敌,不得不奉其为主。伊州虽然不得不以北庭汗王为主,城主以下,却均为旧时唐兵唐将,非其他地方胡虏可比。太宗时王太尉使高昌,曾经过伊州,城主待之甚厚。”

    崔度田点了点头:“如此说来,你们本是唐时伊州旧兵。虽然曾陷于吐蕃,后附归义军,首领一直传承有续,直到被回鹘人压服。既然已臣服回鹘,这次怎么自己派使呢?”

    陈希亮拱手:“将军有所不知,伊州不得已以北庭为主,军民百姓却心向中原。这些年黑汗王跟北庭汗王争战不休,数月前,北庭汗王战败,失了西边的末蛮和龟兹,退守焉耆。西边战败,北庭汗王欲强征伊州兵马,城主不许,已与北庭汗王没有关系,伊州自立了。”

    崔度田与秦先朋对视一眼,没再说什以,道:“来,喝酒,喝酒,我们边喝边说。”

    回鹘人主政高昌后,以高昌城为冬都,北庭为夏都。因为他们起于北庭,又称北庭汗王。其尊号为阿厮兰,又被称为阿厮兰山,即狮子王。黑汗王就是喀喇汗王,喀喇就是汉语黑的意思。黑汗王尊号同样是狮子王,这本就是周围许多势力通用的尊号,西域势力一般称高昌统治者为北庭汗王,与黑汗王相对。

    这几个势力的人口不同,各有来历。

    回鹘本是继突厥之后漠北兴起的游牧民族强权,晚唐崩溃之后,沿着河西走廊一路西迁。有凉州回鹘、甘州回鹘、黄头回鹘、西州回鹘等诸多势力。河西地区的回鹘都被党项灭掉,现在只剩盘距在山区的黄头回鹘和盘距高昌的西州回鹘。

    黑汗则是回鹘兴起前草原霸主突厥的余部,信了某教后,慢慢组合成一大势力。

    伊州是西域的东大门,汉唐时移民屯边的主要地区,汉人数量众多。晚唐五代与中原隔绝,与当地土著、粟特人、突厥人和一部分回鹘人,组成了比较有认同感的伊州人。其统诒势力,一直宣称自己是原先唐时守将的后代,以此为号召得到本地百姓支持。当然,实际怎样不必追究,唐朝最后几任在伊州的将领官员,就没有姓陈的。

    于阗则是以土著为主,也有汉人和其他番胡,是几大势力中惟一的以土著居民为主的。于阗被黑汗灭掉后,实际现在西域已经没有本土势力,相对来说伊州的本地色彩更浓一些。

    势力最大的西州回鹘和黑汗国战争不断,延绵已过百年。以前是西州回鹘,也就是北庭汗王在战事中占上风,最近一两年,强弱转换,黑汗王开始占上风。在西州回鹘的西边,围绕着龟兹的战事已经持续了数年,今年黑汗王取得了绝对优势,北庭汗王放弃了龟兹,退守焉耆。

    借着北廷汗王势弱,伊州重新独立,不再向北庭汗王称臣,成为了独立势力。此事与宋军西来没有关系,只是赵滋占黑水城刚好赶上了。前面不派使节,是因为伊州怕黑水城宋军乘势西进,想拉着北庭汗王的大旗壮胆。几个月过去,宋军没有西进的意向,冬天也不方便作战,才急急派使节到胜州。

    北庭汗王本就臣服了于契丹,东来的路上又有个伊州,宋军离着还远,没有派使节的意愿。直到听说伊州使节出发,才急急忙忙派了人来,生怕伊州引宋军入高昌。

    这么复杂的事情,崔度田和秦先朋这些中级军官没必要完全了解,知道个大概就够了。西域不知道有多少势力,国中有国,城中有城,哪个搞得清?他们没这个必要,也没这个耐心。

    崔度田一听伊州是今年才从北庭汗王的势力中独立出来,很有因为宋军西来的嫌疑,下面的就不用听了。有什么话,去跟胜州的杜中宵讲,跟自己讲了没用。反正不知真假,听这些还不如听小曲呢。

    喝了几巡酒,崔度田吩咐去找了个唱曲的来,与秦先朋一起,悠哉游哉地听小曲。到了夜晚两人各自安歇,只等明天到胜州。

    前面车厢的陈希亮与后面车厢的廉成各怀心事,辗转难眠。谁都明白,在胜州手握大军的杜中宵偏向哪边,哪边就占了优势。高昌地方虽大,号称二十二城,实际人口还没有宋军的兵力多,凭什么抵挡?

第102章 奇风异俗

    杜中宵对任泽道:“如你所说,现在的西域只有黑汗和高昌可称大国,互相攻伐,其余势力皆不足论。黑汗是突厥余部,高昌则是回鹘,说起来还是回鹘对突厥。”

    任泽道:“回节帅,正是如此。回鹘起于漠北,打败突厥而雄霸一方,在西域,也一直是他们压着黑汗国。天山以北,回鹘势力直抵大清池,黑汗步步后退。数十年前,黑汗灭了于阗国,在天山以南势力大盛,近一二十年渐渐占了上风。只是黑汗灭于阗后,兄弟相争,势力有些分散。”

    杜中宵点了点头。黑汗灭于阗后,很快就分裂了,不过到底分成了哪些势力,有多少股,到现在也没有搞清楚。任泽只是道听途说,当然也只是大概,说不明白。

    看看一边的王普,杜中宵又问任泽:“黑汗国地跨河中和天南以南,地方广大,不通音讯。他们到底什么情形,员外可曾听说?”

    任泽摇了摇头,想了想才道:“回鹘与突厥争战数百年,黑汗与西州攻伐也过百年了,两地商旅艰难,消息不多。小的也只是听说一鳞半爪,或有不对,节帅勿怪。”

    杜中宵道:“你但说无妨。对与不对,都不关你事。”

    任泽道:“小的听闻,黑汗国分为东汗西汗,与西州作战的是西汗国。他们本以东汗为尊,后来西汗出了一个叫贝里特勤的明主,自立为桃花石汗,不再奉东黑汗国为主了。”

    杜中宵听了不由皱眉头:“我听说,河中那里的人,称中原为桃花石,怎么会出个桃花石汗?”

    任泽道:“小的哪里知道那些番胡怎么想?称中原为桃花石,古已有之,除此之外,他们也称中原为秦地,有天朝上国之意。这个西黑汗王,许是借桃花石汗之名,说明其并不在东黑汗王之下。”

    西北势力众多,关系错综复杂,杜中宵非常头大。中原称那里除汉人外全是番胡,其实他们各自又进行细分。比如旁边的党项,汉人、党项人和契丹人,就不在番人之列,他们说番人是有特指的。高昌那里又有不同,回鹘、汉人都不在胡人之列,胡人一般指突厥和粟特人。其中粟特人在高昌分布广泛,多从事商业和任官府管帐的官员,有时候也不算胡人。

    自古以来,河中一带的众势力,称呼中原王朝除称朝代外,又统称为桃花石。桃花石怎么来的,到底什么意思,杜中宵搞不明白,只是听人这么说。黑汗国分裂为一东西一西的时候,东为阿里系,西为哈桑系,这两人本是兄弟。东汗国为尊,西汗国为臣。后来一个叫贝里特勤的崛起,推翻了亲戚,成了势力强大的西黑汗王,不再认自己为东汗国的臣属,自称桃花石汗。

    高昌的北庭汗王和伊州势力一起派了使节来,杜中宵急需知道西域的势力分布情况,便找了任泽来询问。不想任泽只是在高昌活动,对黑汗国也是一知半解。

    摆了摆手,杜中宵道:“黑汗国离着还远,暂时先如此吧,以后慢慢再说。员外说一说高昌那里什么情形。原以为他们是一国,怎么就分了个伊州出来?”

    任泽道:“节帅,小的本就是高昌商人,那里倒是熟悉得多。高昌又称二十二城,是说治下有二十座城池,不过伊州、龟兹等地方,不在这二十二城里。唐朝时候,这二十二城或为县,或为乡,大致保持不变。当时各城各自为政,主政者称城主。回鹘西迁到高昌,先占住的是北庭”

    杜中宵道:“这北庭,是不是唐时的北庭都护府?”

    任泽点头:“节帅说的是,就是唐时北庭都护府所在。回鹘西来,先占住北庭,是以国王被称为北庭汗王。后来回鹘人势力扩大,高昌、伊州、焉耆、龟兹均为其治下。回鹘人治国,跟以前的高昌国时一般,都是各城自治。伊州又跟其他地方不一样,那里的守将一直自称是唐将之后,百姓风俗与其他地方也有些不一样。归义军时,张令公曾经派兵取伊州”

    杜中宵道:“这个张令公,是归义军首领张议潮?”

    “节帅说的是。张令公与百姓驱赶吐蕃,重回大唐治下,百姓们感其恩德,称为张令公。伊州在归义军治下数十年,令公故去后,重又被回鹘所占。后来金山国天子又曾派兵前去攻取,没有能够获胜。”

    后边再派兵去的,是张议潮的后人张承奉,倒是没有岐义。

    任泽又道:“后来党项兴起,派兵取甘州、肃州,灭归义军,也曾占过伊州”

    听到这里,杜中宵不由皱起眉头:“这个伊州倒是有意思,哪个兴起,都去占一段时间。”

    任泽道:“小地方,可不就是如此。伊州境内,只有几千户人家,怎么能抵挡大军?说是一州,其实比不了中原的一县,又正当进西域的路口,自然常被人占住。”

    杜中宵道:“既是如此好占,又当要道,怎么没有势力长期占住?就是回鹘,听起来一二百年间臣服他们的时间也不长。当地民风彪悍自不必多言,想来还有其他原因。”

    任泽道:“地方人口不多,也不产多少粮食,占了无益。除非周边势力有余力,不然无人攻取。”

    杜中宵并不能把这个时代的地理跟记忆中的地理知识对起来,只能按照一些地名推测。伊州在玉门关和高昌之间,高昌附近有火焰山,应该是后世的吐鲁番,那么伊州就该是哈密。虽然对西域不熟,也知道哈密和吐鲁番人口稠密,怎么听起来这个年代的人口并不多。

    听了杜中宵的疑惑,任泽道:“节帅,自中唐起来,吐蕃入西域,那里战事不断。又有吐蕃,又有突厥,后来还有回鹘人西迁,人户逃亡,哪里还能够有多少人啊。不只是伊州,高昌、龟兹、北庭等地都是如此,人户已经大不如唐朝时候了。”

    说到这里,一边的王普道:“员外,说起来那里人户稀少,我听人说过那里见闻,不知真也不真?”

    任泽道:“什么见闻?说来听听。”

    王普道:“听说那里的人风俗极好客,有客人到家,便盛情款待。酒肉尽情享用,客人若是要住下来,主人家便就出去,直到客人要走,才回来送客。真有这回事情?”

    任泽听了不由愣了一下,才道:“不错,是有这种风俗。不过不是所有人家如此,而且也不是什么客人都留。若是汉人,能读书写字最好,主人家最喜欢。”

    王普听了摇摇头,嘟囔道:“真是奇怪的风俗。是因为那里人少,才如此吗?”

    任泽道:“此风俗由来已久,并不是因为人少才如此。以前人口稠密,便就有此风。”

    任泽说的比较委婉,因为对中原人来说,西域一带的人这样做很奇怪。换句话说,那里的人不重血缘,待客时主人离开,其实就是让妻女陪着客人。有这种风俗,妻子生下的儿女不是自己的后代一点都不稀奇,甚至还有少女未出嫁前,先有子女,夫家娶时不但不怪罪,还非常高兴。

    这种风俗的形成,肯定有复杂的历史原因,只是这个年代已经说不清楚了。与靠近中原的幽燕、党项一带相比,西域对中原的向心力更强,汉人的地位更高。中原去的汉人,会被主人留俗,离去之后如果妻女生子,会觉得非常荣耀。

    对这种奇风异俗,杜中宵不觉得是什么好事,背后很可能含着一次一次异族入侵的血泪。当地百姓对万里之外中原文化的留恋,用这种荒诞的形式表现了出来。

    杜中宵问任泽:“除此之外,高昌和伊州一带还有什么风俗?”

    任泽道:“那里地处偏远,物产不丰,吃的简单。不似胜州这里吃的花样繁多,那里没有锅鼎,只有铁鏊子,用来烙熟面饼。不论贫富,只吃这样一种干的面饼。”

    杜中宵点头:“哦,听说过。”

    这不就是后世馕的前身吗。只是记得馕不是用鏊子烙出来的,而是土坑里烤出来的。不过这个时候吃食简单,什么烤包子、手抓饭全都没有,只有面饼打天下。

    任泽又道:“还有一点,那里的人不重田产女子,只爱财货珠玉。只要给钱,他们什么都卖,甚至有的连命都可以卖掉,这可跟中原大不一样。”

    杜中宵道:“沿边之地,战乱频仍,人命都朝不保夕,何况田产女子呢。有这样的风俗,说明那里生存不易。贪财人之常情,但爱财到了这个地步,甚至违背人伦,说明在那些地方,人能活着就很不容易了。朝不保夕之下,什么田产房屋,美人奴仆,随时就一切化为乌有,不如换成现钱。”

    见任泽不以为然,杜中宵又道:“爱财到这个地步的,除了西域,还有青塘的土蕃人,还有岭南的土人,荆湖一带山里的蛮人。一个是生存艰难,一个是多部曲奴仆,人都是主人的财产,男女婚配成家生子女而为家庭,家的意义不大,为主人家生小奴仆对主人更重要。世道如此,才会如此爱财。”

    对金银等浮财的追求到了这种病态,一是社会不稳定,再一个是奴隶制残余。连自己人身的独立性都还认识不清,更何况认识到家庭。什么伦理道德,什么爱情亲情,在他们眼里一文不值,都没有白花花的银子讨人喜欢。这种状况不只是西域,大宋的沿边几个地区,都程度不同的存在着。不只是在这个时代存在,后世依然有人群不断地一次又一次演示着。说白了,当汉唐屯垦的汉人离开,西域的百姓,再没有形成稳定社会的机会。各种风俗民情,透露着一种荒诞的感觉,让人觉得不真实。

    不是所有的人群,都会自然而然地形成中原汉人那样稳定的社会,自然而然出现伦理道德。人类漫长的历史,发展出稳定文明社会的,并没有多少族群。周边族群,大多都是受汉人影响,才走进文明,就是中原王朝的教化。当汉人被赶回中原,有的荒诞,有的野蛮,有的含着泪水消失在了漫天黄沙中。

第103章 接见使节

    “名马十匹、珊瑚十枝……”

    杜中宵坐在案后,听着礼官报长长的礼单名字,面无表情。

    使节是到胜州,而不是到京城,是因为要进京城,先要河曲路经略使杜中宵允许。此次杜中宵允许之后,两位使节各回高昌和伊州,才能向宋朝派出正式使节。没有这一道程序,周边随便什么小势力就要到京城朝贡,宋朝哪有那个精力处理。

    带来的礼物没什么稀奇,无非是常见的马匹、骆驼、珊瑚、玉带、香药之类,前些日子大商人金三已经运了一批来,存在了免税区里。数量说不上特别多,对一路帅臣,已经算是厚礼。

    念完礼单,两位使臣上前,各自交上带的文书。

    杜中宵打开看了,对两人道:“自庆历年间,未有西域使节入京城。你们在胜州住上些日子,我上书朝廷,再定行止。还有,两位留在胜州,各派人回去,告诉执政者,朝廷旨意未下之前,不得生事。若有生事甚至擅起刀兵者,莫要怪我翻脸无情!河曲路大军入西域,不是难事!”

    两人急忙行礼,一起道不敢。

    杜中宵又道:“在的这些日子,除了看一看胜州的市井人情,与衙门的人一起,对一对你们的话语与文字,到底译成汉文该如何。高昌与伊州相邻,两份国书,同样一句话,写出来却是不同,这样如何得了?一个误会了,就耽误军国大事。”

    陈希亮听命。廉成却道:“节帅,在下不通文墨,国书是别人写就,此事只怕做不来。”

    杜中宵道:“你的随从之中,总有读书认字的,让他们来做。此事马虎不得,国书上出了差子,可就是大事。到那时,别说我没给你们机会。”

    廉成应诺。高昌国里,文墨记帐等事多是用粟特人,廉成的队伍中也是如此。这种大事,突然觉得粟特人不放心,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杜中宵道:“便就如此。今夜帅府中设宴,为两位使臣接风,城中文官武将作陪。”

    众人一起唱诺,杜中宵吩咐退帐。

    到了偏房,吩咐上了茶,杜中宵一个人闲坐。茶刚刚上来,包拯急急进来。

    两人叙礼落座,包拯有些着急地道:“经略,我刚刚问了人,才知道伊州今年才不奉高昌为主,两国使节如同斗红了眼的蟋蟀。要不是有卫士弹压,随时就要火并。”

    杜中宵道:“崔度田已经报过了,今年高昌在龟兹败于黑汗国,伊州乘机自立。”

    包拯道:“既是如此,经略怎么还一起召见他们?两地势同水火,该单独召见才是,免生嫌隙。”

    杜中宵笑道:“龙图,能生什么嫌隙?伊州对高昌本就若即若离,一有机会,就要自立,与我们没有关系。在西域他们都打不起来,到了胜州怎么还会打起来。”

    包拯点了点头,想了想道:“高昌和伊州如此,经略对西域意欲如何?”

    杜中宵道:“顺其自然吧。伊州主动派使节来,态度恭顺,当然不能动刀兵。等到河曲路大军整训完毕,取伊州和高昌不难。只是得地容易,得人心难啊,此事急不得。”

    包拯点头:“我就是怕经略打得顺了,忍不住就大军进入西域,惹出事端来。”

    杜中宵笑道:“打仗是军国大事,哪有打得顺手这一说,龙图多虑。西域本汉唐故土,有了机会当取则取,不能存妇人之仁。但没有机会,也要有耐心等下去,不能够得了地盘,失了人心。一切等到铁路修到黑水城再说对了,改黑水城为居延县,朝廷已经同意,只是还没有合适的知县人选。”

    包拯道:“到那里做知县,可不是什么都行。”

    杜中宵道:“正是如此。我这里没有合适人选,龙图有人举荐吗?”

    包拯想了想道:“此事要想一想。到那里的人要有吏干,最好还是进士出身,急切间难觅人选。”

    知县官太小,有能力有前途的人不来。居延县地位又特别重要,非精干官员不可,还要能够节制周边蕃部,最好是有在边地为官的经验。杜中宵认识的官员不多,根本没有合适的人。如果包拯也没人,那就只能由朝廷选派了。杜中宵手中空握一堆举荐名额,却没什么人才可用。

    铁路一到黑水城,不但是西域受影响,党项的河西地区同样会受到影响。从居延海沿着弱水逆流而上,可以直达甘州。虽然这是一条季节河,能够通航的河段不多,但一路上有水,就解决了大漠中行军的最大难题。到时镇戎军攻灵州,黑水城攻甘州,党项就垮了。

    契丹的耶律重元和耶律洪基双方摩拳擦掌,大战一触即发。党项大败之后,被吓破了胆,拼命地筑城造破,河曲路周边安定。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尽快把铁路修到黑水城。

    黑水城位于弱水下游的内陆湖旁,就是汉朝时的休屠泽,唐朝时的居延海。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的居延,就是那里。汉时为武威县,唐时为居延县,杜中宵要改黑水城为居延县,便是因为如此。

    居延海周围水草丰美,自汉时就开始屯垦,是大漠中难得的人口聚居地。不过也正是因为四周全是大漠,一旦开垦过度,或者因为各种原因放弃种植,耕地很容易沙化。杜中宵吩咐赵滋,大军驻扎,尽量靠后方供应粮食,不在居延海一带屯垦了,而是以放牧为主。只有条件特别好的地方,可以垦为稻田,植以桑枣,而不种植旱地。说到底,铁路通了,粮食就有了,成本说不定比当地种植还便宜。

    不靠本地供应粮草,居延海周边驻扎十万大军,也不是难事,反正只要有水就行。面对数千兵马就可以纵横无敌的河西数州和西域,这样一个基地,足够威慑各个势力。

    包拯怕杜中宵打得顺手,便是这个原因。与契丹和党项相比,伊州、高昌太弱小了,赵滋一军就可以把他们灭掉。杜中宵何必考虑两个小国的仇怨,还分别接见,太过浪费精力。让他们尽快认识现实,知道中原兵马已经再次兵临西域,一切势力都是螳臂挡车,才是必要的。

    重入西域,最重要的不是武力,而是要得到当地人心,有了人心才有一切。说是背靠商路,西域许多繁华地方,那也只是相对繁华,与中原无法相比。由于生产落后,西域支撑不了太多人口,方圆数千里的地盘全部加起来,人口不足当内地一大州。没有本地人的配合,大军撒胡椒面一样撒在各处,成本太过高昂。进驻那里,还是要集中兵力于几个要害之处,其他地方鞭长莫及,要靠地方自治。自治的势力能够心向中原,则一切好说,不然还是无穷后患。

    汉人屯垦,必然是依靠大军驻地,随着时间慢慢扩展。这个过程急不得,急也急不来。

    夜里杜中宵在后衙院里摆了一桌酒宴,为两位使臣接风,文武官员一起作陪。

    分宾主落座,陈希亮和廉成分坐左右两边,怒目而视。

    杜中宵道:“酒宴饮酒谈笑,两位使臣有什么恩怨,暂且放到一边。若有什么愉快的事情,小心我派人把你们轰出去!”

    两人忙道不敢。

    杜中宵吩咐上酒菜,对张道:“将军派一亲卫,持我剑在侧,哪个不守规矩,斩!”

    张应诺,招了一个亲兵来,取了杜中宵宝剑,让他捧着站在一边临酒。这个时代喝酒,一般都有监酒官,多是大家指定一人。谁犯了规矩,由监酒官定惩罚。杜中宵是一路之帅,亲兵捧宝剑在一边做监酒官,可不是玩笑。有的大将,说斩那就真斩了。大家知道杜中宵不会这样做,也不敢触霉头。

    陈希亮和廉成看了,都别过头去,不再看对方。两心里明白,这样做不是震慑胜州的官员,而是震慑两人,不要坏了酒宴的气氛。敢这样做,就说明了杜中宵不把伊州和高昌放在眼里。

    一会酒菜上来,都是陈希亮和廉成两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两人心中的不愉快,渐渐都先放到了一边。管他什么军国大事,先吃饱喝足了再说。

    领着饮了酒,杜中宵对陈希亮和廉成道:“这一味炙羊肉,是精选细嫩鲜肉,刷了酱料,而后用柳木炭烤熟。烤的时候有诸般香料,还加了安息茴香,两位使臣尝一尝。”

    两人各取了一串肉串,入口鲜嫩,而且香气满颊,不由都暂不绝口。

    杜中宵微笑。这烤羊肉串,在后世可是他们那里的名品,几乎成地方名片了。当然,烤肉是人类的传统技能,不是那里发明的,只是由他们发扬光大了。这个年代,烤肉最多的还是中原地区,其他地方没有这个条件。安息茴香就是孜然,没这个东西,烤肉串就没了味道。

    吃了肉串,杜中宵又指着包子道:“这一味烤包子,用好羊肉做馅料,杂以葱韭萝卜,而且入烧热的地坑烤制而成。与蒸的包子相比,别有一番风味,吃几个看看。”

第104章 和气生财

    金三出门迎接,与陈希志一起进了客厅,口中道:“大人,我已请了西州来使廉大人在里面。千万给我个面子,两位和和气气,不要起争执,让我面上难看。”

    陈希志面色阴沉,点了点头。

    高昌一带百姓看重金钱,有大量财富的商人地位较高。金三是大商户,以前能够做到开封朝贡的副使,地位还在陈希志和廉成之上。没有这个地位,他也请不到两位使节。

    进了客厅,坐在位子上的廉成冷冷地向陈希志拱了拱手,便扭过脸去,不再看他。

    与陈希志分宾主落座,金三吩咐人取了热水来,对两人道:“从中原传来的饮茶风俗,不似我们那里,许多规矩。今日我为二位泡茶,握手言和,最少在胜州,千万不要起争执。不瞒二位,我在这城里住了几个月,深知杜节帅不是一般的人物可比。你们如果在他治下生事,直接拿了关入牢房也不稀奇。到时不只二位受辱,就连西州和伊州也会受到牵连。”

    廉成道:“杜节帅连败契丹和党项,兵威震四方,自不必说。不过,再是威风,还真能派兵到数千里外的西州不成?宋军再能打,也要吃喝,怎么运粮草过去?”

    金三道:“大人到胜州,是从河州坐火车过来的吧?”

    廉成点头:“不错。火车真是神物,千里之地,一日夜可达。又不驮马,真是神奇!”

    金三笑了笑:“恕我直言,火车最厉害的不是奔行迅速,而是可以昼夜不停奔行万里,并不需要停下休整,也不需要补充粮草,而且拉的货物又多。就这么一条从中原到胜州的铁路,河曲路兵民不下三十万人,就可以由中原全部养起来,连在这里屯田都不需要。我听说,下年铁路就可以修到黑水城,那里驻军一二十万也不是难事。黑水城到西州多少里路?大人可以算己算一算,宋军能不能到。”

    廉成听了,沉默不言。黑水城到伊州一千余里路,如果真通了铁路,一天多时间就可到达。只要到了伊州,数百里之外的西州又算得了什么呢。

    西域各势力,靠的就是路远。不但是中原到那里路远,各势力之间也动辄相隔千百里。派兵少了没用,派兵多了,不等打仗,后勤就把自己拖死了。如果一旦铁路到达,中原的物资可以源源不断,以前的一切经验就都没用了。汉唐盛时,最多也不过只能维持一两万驻军。组织一次三五万人的大战,就要西域各势力齐心合力,有兵出兵,有物出物。十万规模以上的中原大军出现在西域,是从没有过的事情。

    见廉成不说话,金三笑了笑,给两人倒上茶水,道:“这茶是我托人从京城买来,胜州可是买不到的。一两茶叶,值白银五两,二位尝一尝。”

    廉成喝了茶,道:“味道太过于淡了,又没有香味,不能醒脑提神,哪里值那么多钱!”

    金三道:“大人,现在中原的人饮茶,不兴煎了,更不兴在里面加姜、药等等。那样喝茶,好茶坏茶难以区分,富贵人家早就改了。这茶的味道虽淡,但饮过之后唇齿留芳,还会有淡淡甜叶。我向两位大人进一言,听与不听,在二位自己了。自宋军进入胜州,不但是河曲路与以前不同了,就连漠北、西域也都跟以前不同了。漠北在契丹治下,鞑靼人居住分散,宋军不好下手。西域不同,虽然地方广大,人户却都集中在几座城池周围。宋军只要把铁路修过去,任谁都翻不了天。恕我直言,只要铁路修到了黑水,宋军一定会把铁路修进西域。不进西域,黑水城有什么用处?”

    陈希志点了点头:“铁路如此有用,想来一定会进西域。员外,有什么计策?”

    金三道:“我们西域人,最看重的就是钱财。只要有钱赚,身家性命都可以卖,更何况一城一地的地盘百姓呢。若是我,就多向朝廷要钱,只要钱在手,以后不管经商,还是别处去作威作福,不都是坐享富贵?为了区区几座城池,惹得宋兵临城下,智者不取。”

    廉成叹了口气:“话虽然有道理,可宋军入西域,还有哪里可以自立为国?做商人赚钱,只要官府一句话,就可以夺了全部身家,不是长久之计。”

    金三道:“我在胜州数月,仔细看了,杜节帅不是那样人。大宋朝廷,只要不作奸犯科,商人任其逍遥。我们这些人算什么!中原内地,那些大富商,动辄家财万贯,他们才过得神仙一样的日子。”

    廉成道:“西州在汗王治下数百年,如果一朝全休,我等没有什么,汗王岂肯罢休?唉,此事以后再议吧,我只是出使,做不了这种大事的主。”

    金三道:“今日只是与两位说些闲话,我一介商人,如何替庙堂做主?两位初来,不知道河曲路这里情形,既是同出高昌,自该给你们分说一番。至于未来如何,又与我们何关!我这处地方,专一建了接待西域来的使节商贾。两位在胜州的日子,觉得闷时,可以过来坐坐。一会用了酒饭,我带二位到旁边的商场转一转。顺便采买些礼物,二位使臣回去时,带给与我有些交情的官员,也是一番心意。”

    陈希志道:“不知胜州的商场是什么所在?要专门去看。”

    金三道:“那可是个好地方,天下货物,应有尽有。不去那里转过,就没资格做生意。特别是西域的商人,一个不小心,就会亏了本钱。”

    廉成听了觉得奇怪:“为何?自汉朝以来,西域商路千余年,买卖货物,相差不多。”

    金三道:“现在与以前不同了,说到底,还是因为铁路。铁路通到了明州,海上来的货物,现在可以方便地运到京城。走海路虽然多风浪,甚多风险,比陆路还是便宜许多。我们贩运的货物,许多海上来的也有,价钱反把我们便宜。甚至有一些,从胜州贩回西域,还有钱赚。”

    廉成道:“员外说的明州,不知在什么地方,想来是中原通海路的大港。只是不知哪些货物,他们那里有,我们西域商人也卖的。”

    金三道:“最大宗的,比如香料。此物并不产于西域,从别处贩来,再卖入中原。此物海上来的非常多,现在价钱低廉,再做这生意,没有钱赚了。再比如珊瑚、玳瑁一类的宝物,本是产自海里,现在有人直接运入中原,再做这生意,多半要赔钱。什么赚钱,什么不赚钱,要到商场里看过才算。”

    不管是陆上丝绸之路,还是海上丝绸之路,最重要的,是联通了中原和欧洲。西域一带,实际是中转站,本地的物产并没有多少。这个年代波斯商人兴盛,海路开始繁荣起来,西域的重要性本就下降了。

    从西域运到中原的大宗货物,除玉石外,大多转运自波斯,只是以前中原不知底细。比如很长时间中原的人认为香料产自西域,出自什么地方,产自什么树,说得煞有介事。其实西域不产,是从波斯一带转运的。珊瑚、珍珠、象牙、翡翠等等,多是如此。海上贸易兴盛,西域的转运地位必然下降。

    这些日子,金三几乎每天都到商场里转,很快就发现了这个问题。一些西域贩卖的传统货物,在中原已经失去了优势,做不下去了。最典型的就是香料,宋朝的府库有大量存货,不再想从西域购买了。

    条件变了,贸易的内容当然要跟着变。金三敏锐的商人嗅觉,使他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一旦通了铁路,交通变得容易,运费大量节省,又出现了新的商机。现在海路有优势,如果铁路一直向西修,火车代替骆驼和马匹,传统的丝路贸易又是另一种局面。那个时候,说不定陆路优势会超过海路。

    这也是金三作为西域商人,劝两位使节不要对抗宋军西进,最好把城池拱手相让的原因。让大宋顺顺利利地把铁路修过去,多少势力消亡他不管,赚钱的机会来了最重要。

    几个所谓的西域大国,最多能够凑出三五万兵,在动不动数十万大军的宋军面前,填牙缝的资格都没有。还打什么?趁早拱手称臣献地,不要耽误了大商人们赚钱。

    海路与陆路相比,哪个成本高哪个成本低,随着时间此消彼长,一直在变化。这个年代,骆驼和马匹当然比不过海上行船便宜。所以陆上丝路中原卖出的大宗货物,一直是丝绸,中原相对西域是入超。而海上丝路,大宗货物却是瓷器,中原相对是出超。哪条商路更受待见,可想而知。一旦陆上丝路换成了铁路,就是另一番局面,就能抢海上丝路的生意。

    金三是个生意人,几个月时间早就想明白了,商人以后要附着在铁路形成的商路上。谁挡了铁路向西修,谁就挡了商人们的财路,那是万万不能允许的。

    (前几章伊州使节的名字出现了错误,已经更正过来,诸位见谅。)

第105章 宝货

    出了铺子,金三回头看了看,对陈希志和廉成道:“旁边这间铺子,极其实惠,味道又好,两位又出来用饭,可以到他家去。”

    陈希志奇道:“员外与这位贵邻,看来熟识。平时常走动吗?”

    金三道:“我与他素不相识,虽然两家店铺相邻,却从来没说过一句话。”

    陈希志更觉得奇怪:“既是如此,为何特意如此关照我们?”

    金三道:“一是他家的酒菜委实不错,生意兴隆,我这里也掌派人买了吃。再一个,此家主人与杜节帅相识,于你们有好处。”

    “原来如此。”陈希志和廉成一起点头,明白了金三的意思。

    金三对王普跟杜中宵的关系很看重,不过自持身份,从不亲自与王普交往。只是吩咐手下人,与王普保持良好关系,以后不定什么时候就用得上。

    此时正午已过,阳光不强烈,正是一天中最好的时候。胜州这里,进入八月,晚上就已经极为寒冷了。这个时候正好闲逛,再等上几个时辰,凉风就起来了。

    到了商场门前,看这里人山人海分外热闹,廉成道:“这处所在,如此热闹,想为不凡。我也曾走过不少地方,还没见哪座城池,有这样繁华的地方。”

    金三道:“这算得了什么!胜州新立,再是繁华,也比不了内地。不说两京那种中原的大地方,就是旁边河东路的并州,也比胜州繁华多了。似这样的商场,并州城里有三处,每处都比这里热闹。”

    陈希志道:“原来员外还到过并州去呢!”

    金三摇了摇头:“我倒是想去,可是去不了又奈何?只是听来往的商人说,可惜不能亲眼得见。”

    廉成道:“听说并州离这里不过千里,员外想去,何不走一趟?”

    金三叹了口气:“我们这些外地来的商人,想要去中原,要先向帅府投书状,不说麻烦,根本就不会允许。除非在这里住上几年,有了保人,才能到中原去见识一番。”

    廉成道:“员外自随着商队去,难道路上还有人盘查?就是有人盘查,编过身份罢了。”

    金三道:“大人,在胜州,千万收起这份心思,这里不比西域。现在去并州,必然是要坐火车,没有书状根本买不到火车票。不坐火车去胜州,必然惹人生疑,那可躲不过去。”

    廉成和陈希志不知道怎么才能坐上火车,要到哪里去买票,也不敢多问,也不敢乱说。

    进了商场,金三道:“那里有卖米饼米花的地方,我们去买些,路上吃来解闷。我到了这里,总要买上一些这种吃食,路上可打发时间。”

    陈希志和廉成不知道金三说的是什么,随着过去,原来白花花的,有的压成饼,有的一粒粒。问了才知道,原来是大米制成,西域却没有这些东西。

    金三买了几大包,分给陈希志和廉成,以及几人有随从。一边吃着,一边走向商场里面。

    一进大门,卖的是文化用品。一边是笔墨纸砚,一边是各种书籍,琳琅满目。

    陈希志见了,忍不住就要上前详细观看,金三一把拉住:“大人在胜州城里还要住些日子,过两日自己来看即可。今日我们走马观花,来不及一一细看。”

    这个地方金三已经不知道看了多少遍,笔墨纸砚凡是有些名气的,都买了许多套。另一边的书籍每本都能背出名字,家里都存得有,怎么还会过去看?

    宋朝是书籍普及的时代,市面上从来没有过这么多书籍,价钱从来没有这么便宜。但对于普通的百姓来说,笔墨纸砚和书籍仍然不便宜,不是普通的市井小民可以消费得起的。杜中宵用了许多办法,降低了印刷品的成本,书籍依然是贵重物品,不是平常百姓可以随便买的。销路最好的印刷品,是年画、日历之类,再加上一个现在流行的小人书。销路受限,商品就少,远比不了后世规模。

    对陈希志这些生在西域,能读书认字的人来说,有书看就是好事,并不怎么挑剔。陈希志活了几十岁,一辈子读的书不够十本,既然见到,当然想带些回去。

    胜州在边地,有许多异族客人,商场把这些放在进门的地方,彰显自己的文化品味,明明白白地先亮出自己的档次来给人看。内地的商场就不会如此,进门要么是水果,要么是衣饰。

    过了文化用品区,紧接着的是佛事用品区。诸如各种佛像、香烛、经书等等一应俱全,甚至还坐了几个僧人,一本正经不知在那里干些什么。

    西北重佛,河曲路新立,又没有什寺庙,这些东西也在商场里发卖。看着有些滑稽,实际上生意非常好,许多远路来的人,都会带些香烛、佛像之类的回去。

    高昌一带原来信奉摩尼教,几百年前改成佛教,现在已成佛国。特别是与黑汗打了一百多年仗,信佛之风更盛,家家供奉,人人都是信众。经过这里,陈希志和廉成都双手合十,极是恭敬。

    前面的笔墨书籍,使他们见识到了中原文风之盛,这里的佛事用品又分外亲切。

    离了佛事区,紧接着就是各种衣饰,陈希志和廉成看得眼花缭乱。只是金三不停留,他们就只好跟着向前去。直到了卖糖茶的地方,金三才停下来,道:“这里的东西高昌少见,我们可以看一看。”

    高昌跟游牧地区不一样,他们农耕,本地又多产水果,并不多么嗜好茶叶。当然,作为中原人流传下来的习俗,茶也是日常饮品,不过不是生活中的必须品。

    陈希志和廉成走上前去,看各种茶叶,有目不暇接之感。每种茶叶都在一个大玻璃罐里,旁边一个小纸板,写了茶叶种类,产自哪里,有什么特点,应该如何冲泡饮用,当然还有价格,非常详细。看了限多种茶叶,两人才知道刚才金三泡茶为什么那么自得。这里最好的茶叶,也没有什么信阳的明前茶,而最贵的已经要五两白银一两了。这个价钱非是大富之家,那是绝对喝不起的,能闻味就不容易。

    金三对两人道:“那等好茶,都是及时采摘,要及时喝的,时间一长就变了味道。于我们做生意的商人来说,不是好的货物。你们来看这边,听说是产自洞庭一带的陈茶,越陈越香,价钱没有那贵。这种茶叶与刚才喝的不同,在里面加奶、加糖也是美味,卖往西域,甚至卖往河中,再西都可以。”

    陈希志看那茶一团一团,摇头道:“这不就是以前见过的团茶?有什么稀奇。”

    金三道:“大人,看着相似,但这茶与团茶两种味道。既可加奶、加糖饮用,也可以冲饮,味道都上佳。团茶是蒸青,时间长了就要朽败。这是发酵,时间越长不但不会朽坏,而且越陈越香。”

    两人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是听金三在那里说。这种发酵茶,后世种类繁多,最有名气的就是普洱茶,还有黑茶、白茶等诸多名目。越陈越香之类,是杜中宵依据记忆中的印象,引导出来的。其实发酵茶最大的长处,是方便长途贩运,而且特别适合草原和大漠。另一种发酵茶是红茶,方便长途海运。

    高昌不嗜茶,不代表丝路上的其他地方不嗜茶,越向西去,对茶越是喜爱。金三明白,这是一个大商机。特别是与另一边的砂糖配在一起,实在绝配。

    陈希志和廉成不是商人,听金三讲了一气,觉得此物能赚钱,但兴趣不大。到了另一边,金三一讲砂糖,再一边价格,陈希志和廉成的眼睛不由瞪了起来。

    西域早有砂糖,甚至还早于中原,那里商路的尽头之一,本就是印度地区。这个结果不只是因为海运不发达,此时的印度,很多地方不通商路,繁华的内陆地区只能走西域。西域有砂糖,而且深受百姓贵族喜爱,不过价格却极其高昂,直比金银。与茶叶相比,砂糖可以直接当成国家财富。

    看了一会,廉成道:“员外如此热衷于此,想来有用意。”

    金三道:“我欲买一些砂糖,跟那边的茶叶一起,送回高昌,作为礼物。两位觉得如何?”

    廉成道:“甜味谁不喜受?以砂糖为礼物,还胜过金银,当然是重礼。”

    金三道:“以后铁路修到了黑水城,甚至到伊州,这些以前难得的好物,就应有尽有,而且价钱不贵。送给高昌的权贵做礼物,让他们知道商路通了的好处。”

    陈希志和廉成两人连连点头。高昌人重财货,这些砂糖,堪比金银,看着格外顺眼。贩运货物赚钱是商人的事,这些东西,直接可以看作财富,就跟每个人息息相关了。

    金三想的,是让尽可能多的人支持自己,不要打仗,痛痛快快迎宋军入西域,大家财。中原来的稀奇货物没有带两位使臣观看,就是要看这些跟白花花银子一样的东西。

第106章 草市饮酒

    出了军城,看着不远处河边的草市,王拱辰伸了个懒腰:“可算出来了!这几日在军中,这也不许做,那也不许做,日日无数规矩,可是把人憋坏了!”

    孙沔道:“内翰对这里的事务都是走马观花,浅尝辄止,比我们轻松多了。内翰觉得辛苦,我们又该如何?更不要说京城军校来的人,要在这里住上半年呢。”

    王拱辰道:“那不一样。你们要么是军中的人,要么是枢密院的官员,该是如此。我在学士院里供差遣,与兵事不沾边,何必那样辛苦。”

    众人听了都摇头,又无可奈何。学士院里的是清贵词臣,与其他人比,官职未必更高,地位却难相比。京城官员,一个是御史,一个是内制外制,地位不能以官职而论。以地位较低的外制知制诰论,皇以前,与三衙管军大将相遇时,是知制诰向管军让路行礼。进入皇年间之后,就成了管军大将要给知制诰让路行礼。无他,对党项没有打赢,管军大将的地位降低了。知制诰才几品官?按照官员,跟武臣极任的管军大将相比,差了好几级。

    说起这个时代,就会提起文官地位比武将高,其中几个例子被举得多了,人人皆知。其实文官和武将的地位不是一成不变的,武将并不是一开始地位就比文官低,甚至不是有意压低。不过对外作战,终究是武将的事,对外一打仗就败,连战连败,原来什么地位也挥霍完了。打了败仗还能够称英雄,还能获得超高地位,中国人又不是印度人。这样做的印度人,军队战斗力也没高到哪里去。

    武将打胜仗,地位就不一样了。以前的管军大将,以武职论,地位还在各路都部署以上。河曲路连番大胜之后,下面三个步兵指挥官、一个骑兵指挥官、一个炮兵指挥官,朝廷就新设了一个方面大将的级别,位比管军大将。姚守信在京城里面,知制诰就行礼回避,与御史知杂地位相当。窦舜卿和十三郎,则与知制诰的地位相当,路上相遇,拱手行礼,各走各的。

    面子是要自己挣出来的,杜中宵转了武职,枢密副使孙沔是文官,在他面前也客客气气。军队能够对外打胜仗,地位就高。如果外战连败,对内再是强势,地位也不会高到哪里去。初唐武将出将入相,安史之乱后唐军对外鲜有胜绩,从那个时候起,武将的地位下降,就连当兵都开始被人瞧不起了。是因为军队战绩不行,地位降低,而不是反过来,因为地位不高,才打不过别人。

    走近草市,王拱辰道:“我赢了你们东道,今日要把这里酒家吃遍,吃一个痛快!”

    孙沔听了大笑:“内翰,一处草市,有几处酒家?纵然吃遍,又能花几个钱?”

    众人一边说笑着,一边到了草市,看着一个酒望子走过去。

    走得近了,王凯低声道:“在军城里我问过,这处草市里做生意的,一是那边种田的营田厢军及其加人,还有军城里的将领住在附近的家眷。在这里惹了事端,可跑不脱。我们饮酒便饮酒,千万不要惹出事情来。不然,纵然杜节帅不追究,我们也面上无光。”

    狄青沉声道:“不管做生意的人什么身份,都不许生事!前次演武,大败于河曲路兵马,朝臣就已不满。因为琐事被人抓住把柄,如何交待!”

    众人恭声称是,直伴走进了前面的小酒馆里。

    酒馆里一对老夫妻,三个小厮,此时店里没有生意,在那里闲座。见到几人进来,一个小厮快步过来,殷勤地问:“几位客官要用些什么酒菜?请那边清静处安坐。”

    狄青看看这店铺,是寻常土屋,上面是茅草,只有一层,甚是简陋。不过收拾得甚是清洁,桌凳也都干净,觉得满意,带着众人随着小厮到了角落,一处专门隔出来作为雅间的地方。

    处自落座,狄青问小厮:“我们几个人新到这里,你店里有什么出色的酒菜,说来听听。”

    那小厮道:“回客官,我们这处小店,是军城周围三家酒铺之一,惟一的正店,最是出色。人人都来点的菜,一个是酱牛肉”

    孙沔一听,问道:“你们这里卖牛肉?不知朝廷禁杀耕牛么!”

    小厮听了就笑:“客官,这里是什么地方?河曲路。这里最多的就是牛羊,有几头耕牛?不让卖牛肉,那些游牧番人的牛卖给谁去?放心,都是官府允许,这里才宰牛的。”

    李璋道:“太尉,这里是放牧牛羊的地方,想为不禁杀牛。既是如此,我们就点份牛肉吃。”

    小厮记下,又道:“看来几位客官是从中原来,牛肉吃得不多,今日可吃个痛快。还有一味香芹牛柳,最是鲜嫩滑口,要不要尝一尝?”

    狄青道:“要。似这般你们这里有特色的菜,你拣好的凑一桌上来。对了,这里卖的什么酒?”

    小厮的:“这里是附近惟一正店,酒类最是齐全。有胜州官酒楼酿的上品烧酒,还有葡萄酒,还有中原运来的米酒。对了,前些日子从胜州商场进了些京城的羊羔酒,诸位要不要品尝一番。”

    狄青摆手道:“到了河曲,哪个耐烦喝羊羔酒!胜州的烧酒和葡萄酒,先各打一角来。”

    小厮记下,又问道:“诸位客官要不要用些汤饼?店里的羊肉汤面,最是鲜美。”

    狄青一起要了,吩咐快些上来。这些日子大家住在军城里,连小灶都没有,天天吃食堂,觉得有些腻了。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当然是尽情吃喝。其实军城里的将领和教头,平时是有小灶的,有时还会私下凑起来喝一餐。不过这几位不是枢密院的枢密使,就是三衙的管军大将,没人敢叫他们。

    军城里面禁酒,不过罚得不重,不管是谁被查到了,只是绕着军城跑几圈。将领们酒瘾上来,就会想办法用各种容器从外面带酒进去,躲起来喝。真被查到了,不过是跑路而已。不过醉酒被查到,就有可能降职罚俸,严重得多。酒不能喝醉就没有了意思,除非酒瘾大的,大多人在军城宁愿不喝。

    这一点上,京城军校严厉得多。只要在校里面发现饮酒,轻则军棍,重则贬官赶出军校。造成严重后果的,会被斩首示众。狄青等人习惯了那里规矩,在军城里一直谨守纪律。

    今日说是王拱辰赢了东道,其实是狄青请大家饮酒。武将的俸禄高于文官,狄青又是枢密使,收入丰厚,哪里会在意这点小钱?在座的诸位,哪个也不会把这事当真。

    不一会酒菜上来,狄青领着众人饮了一杯酒,尝了店里面的菜,道:“这里地方虽小,酒菜却是不错。这家主人,是个会做生意的。”

    孙沔道:“此处正在军城外面,又是惟一正店,必然赚钱。军中哪有不好酒的?适才小厮说了,这里是惟一正店,光是卖酒,每年就利润丰厚。能开这家店,主人家必定不简单。”

    刘兼济道:“把主人家叫过来,问一问就是。”

    说完,把店主人叫过来,问道:“主人家,不知哪里人氏?怎么来这里,开了这家店?”

    主人道:“小老儿是京东徐州人氏,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嫁给了军中一位使臣。我那女婿没有什么出息,几个月前除了役,到了附近营田。小老儿以前在家乡的时候,曾开酒楼,便扑买了这处店铺。”

    王拱辰道:“怎么,这里是官酒楼吗?还以为胜州这里,任民扑买的地方不多。”

    店主人道:“回官人,这种地方,当然是官酒楼,怎么允许百姓开?不过我听人讲,因为军中好酒的多,卖酒最是赚钱,衙门有意不再让小店卖酒,而是专门划出去。不知要怎么办。”

    王拱辰道:“如此一来,断了你店中卖酒的生意,岂不少赚许多钱?”

    店主人叹口气:“又有什么办法?只要每年交的钱少了,不卖酒便不卖酒。卖酒来钱太容易,也省了别人惦记。只靠着卖吃食,赚些钱也心安。”

    众人一起点头。这老儿说的实在,仅是一处食铺,赚不了多少钱,就没什么人觊觎了。军城里面多少高官将领,许多人的家眷在这里,赚钱多的生意总是有人惦记。一个退役小使臣,在这里可以说是无权无势,开始管得严,相对公平,他还能拿下这产业,以后可就难说。

    店主人离开,孙沔道:“军城这里,许多将领教头的家眷都在,不似军中。不知道河曲路这里是什么规矩,许不许他们置办产业。如果许他们置业,这些店铺之类,只怕多落入他们手中。”

    狄青道:“这些小事,我们管了做什么?现在最要紧的,是在军城中,学到这里练兵的法子。过几日上奏朝廷,总要说出个一二三四来,不然岂不白来一趟!”

    众人一起称是。之所以让这么大臣重将来这里,还不是因为上次演武太难看。军城里住上半月,如果没有自己见解,提不出自己的建议,回了京城也不得安宁。

第107章 我有什么办法?

    酒过三巡,狄青道:“在军城已经数日,各位感想如何?京城的军校,与这里相比差在哪里?”

    孙沔沉吟了一会,道:“我先说一个感觉。京城里的军校军纪森严,气氛压抑,这里就好许多。是不是军校里面,不能跟军队一样,阶级分明,法纪森严?”

    狄青点头:“有道理。军校里到底是学习知识的地方,军纪太过森严,动辄得咎,就没了心思专心学习。这一点可以学,杜经略军中不设肉刑,虽然我们看法不同,不过军校中可以如此做。”

    说完,对王凯道:“马帅,杜经略知火山军时,你是麟府路部署,一起打下了唐龙镇。你觉得与当年相比,杜经略有哪些不同?军中有什么特点?”

    王凯想了一会,道:“从当年看,经略其实不通兵法,对军中事务也不熟悉。不过头脑清楚,对战事有独到见解,分得清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以为,经略最重要的,是头脑一直很清楚,能够抓住最根本的东西。练了几年兵,从最根本做起,已是天下难得良帅。”

    狄青道:“当年唐龙镇一战,给你印象最深的是什么?说来我们参考。”

    王凯道:“最开始定计,不轻下决心。决心一下,绝不随便变更,不贪军功,不贪战果,也不畏强敌。从最开始出兵,定的就是用枪炮,依坚城而守,不与契丹兵正面接战。算计得很清楚,契丹兵马在什么时候从哪里来,如何攻城,攻城受挫之后如何逃路,总是先敌一步。先战唐龙镇,后占偏头寨,契丹兵一攻城不利,后路断绝。契丹兵退走,只是派兵尾随其后,哪怕他们陈尸冰面,连尸首都不收。首级就是军功,当年杜经略,不要这军功,许多将领不满。现在想来,大局为重,绝不贪功,经略一向如此。”

    众人听了,默默点头。杜中宵文人为将,从不上战场前线,更不亲自搏杀,有今日地位,必然有超出常人的地方。有大局观,处事冷静,说起来简单,真做到并不容易。

    众人从京城来到河曲路军校,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比较两地有哪些地方不一样。几天看下来,发现基本程序大致相同,就连教材也相差不多,甚至河曲用的还更简陋些。以前说的,带兵要严,对士卒要不吝赏赐,河曲路并不比京城做得好。甚至他们有一种感觉,按照自己看到的,演武结果,应该反过来才正常。有这种认识,让几个人特别烦恼,这差使不容易。

    败了不可怕,过来学习,一看这个地方做得比自己强,那个地方比自己强,回去照做就是。怕就是怕什么都看过,甚至自己身处其中,却说不出道理。明明输了,看了对方还觉得自己应该胜,这就很难办了。说得难听一点,就是教也教不会,还能有什么办法?

    用完了酒肉,狄青道:“难得今日得闲,我们在这处草市转一转。所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我们只在军城里,很多事情看不清楚。四处看看,听听百姓怎么说,不定就能豁然开朗。”

    王拱辰起身道:“今日我要去胜州,与杜经略与事相商,就不与你们一起四处看了。”

    孙沔奇道:“既是要进城见经略,怎么还到这里用饭?现在进城,只能谈公事,连在胜州城里逛一逛都不能够。内翰,一餐酒饭,哪里比得上进城散心!”

    王拱辰道:“我赢的东道,如何不吃?再者说了,清晨进城,路上太过寒冷。”

    狄青作为枢密使,可以管别人,管不了王拱辰。不说翰林学士清要之职,他们作为内臣,两府就不好多过问。不用想,王拱辰此来,必然有皇帝特别吩咐的任务,跟别人是不一样的。不然,今天要去见杜中宵,换一个不提前知会狄青,都是不能允许的。

    辞别众人,王拱辰出了草市,吩咐人唤了自己随从出来,由军城派兵马,护着到胜州。

    杜中宵拿了一册书,在书房里闲坐。士卒来报王拱辰求见,忙吩咐带他到书房。

    见到王拱辰进来,杜中宵起身,笑着道:“内翰刚来不足五日,这就要回京城了吗?”

    王拱辰拱手:“若能得节帅赐教,当能回去交差了。就看节帅给不给在下这薄面,你若不说,我回京城也不容易。说实话,北地苦寒,武都军城里住着并不舒服。”

    杜中宵请王拱辰坐了,吩咐上了茶来,道:“内翰,此次到军城是难得机会,错过了,以后可就难得。军城里待些日子,熟悉军中事务,不定将来可以带兵为帅,建立功勋呢。”

    王拱辰连连摇头:“我不是做将军元帅的料,自己心中清楚,何必难为自己。”

    请了茶,杜中宵问道:“内翰来见我,不知要问些什么?”

    王拱辰饮了茶,想了一会,才道:“上次京城演武,京城军校大败。节帅可能不知道,事后圣上极是震怒,要严办提举军校的一干人等。宰相和大臣们再三求情,圣上才作罢。说起来不怕节帅笑话,演武之前,圣上和大臣,包括我在内,都认为京城军校必胜无疑。甚至,还有人劝主持此事的,不要让河曲路去的人败得太过难看。节帅军功当世无匹,你的脸面,朝廷还是看重的。”

    杜中宵微笑不语,点了点头。

    叹了口气,王拱辰道:“万万没有想到,最后的结果,不但是节帅的人大胜,胜的结果还如此让人无话可说。一般将领官员可能不知道,分割包围,到底意味着什么。圣上可是找了河曲路旧人,对此事详详细细问了,分割包围就是全歼。这个结果,比节帅最得意的顺化渡一战,更加严重。节帅,还记得你军中一个年轻军官,王德兴吗?”

    杜中宵道:“他随在我身边数年,北上征战,除了韩太尉的一些日子,一直在我帅帐。”

    王拱辰笑着摇头:“此人年轻,甚是老实,有什么说什么。军中的事情,凡是问他,从来不知婉转回护。圣上甚是喜爱,这些日子一直随侍在侧,解答疑难。这样一个人,可比将领大臣们可靠多了,别人不知道的,很多事情圣上心中明白。正是因为如此,才会派了枢密院和三衙的官员,到这里来。”

    杜中宵道:“王德兴人虽老实,其实聪明,知识学得扎实。他性子忠厚,性格又有些腼腆,并不适合带兵打仗。不过帷幄之中,却难胜任。”

    王拱辰点头:“正是如此。有王德兴在身边,很多事情,圣上比外臣清楚。此次我来河曲路,是奉诏旨,来看看河曲路的军校。京城的军校,到底能不能办成这个样子。如果实在没有办法,那就只有派大臣前来提举,由节帅兼管此事了。节帅统大兵在外,诸事纷繁,如此非朝廷之福。”

    杜中宵道:“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朝廷要人,河曲路的旧部大多调走,加上除役的,随着我从随州来的旧人,三万军中只余六七千人。朝廷要我练兵的法子,所有册子俱送往京城,留在随州的,也全部都搬到了京城里。练不好,那就真没办法了。”

    王拱辰笑着摇了摇头:“节帅,这话不对。朝廷开口,节帅要人给人,要物给物,确实不错。京城军校练不好兵,也确实与节帅无关。但若说节帅没有办法,未必如此。如果没有办法,怎么把拉纤厢军练成强军的?要么节帅不想说,要么节帅不方便说。”

    杜中宵摇了摇头:“内翰在军城数日,不知怎么看待此事?”

    王拱辰道:“我看出来的,就是还要向节帅请教。别人再是用心,也不过只知皮毛,时间长了或许可以能够练出兵来,选出将来,一两年内绝无可能。不管是节帅不想说,还是不方便说,今日千万赐教一二,让我回京能够交差。话出你口,入我耳中,回京如何禀报,我自会斟酌。节帅朝廷重臣,但有说的不利节帅的地方,我也不敢开口。如若不我,节帅该明白,我是自取其辱。”

    杜中宵笑笑,举起茶杯道:“饮茶。”

    王拱辰喝了茶,把茶杯放下,道:“不知节帅的意思”

    杜中宵道:“在内翰想来,我是不想说,还是不方便说?”

    王拱辰摇了摇头:“在下不知兵事,委实说不上来。不过这几天感觉,节帅不是藏着不说的人。”

    杜中宵道:“是啊,内翰不是看得很明白!既不是我不想说,也不是我不方便说,而是早就已经说了,非要不听,我有什么办法?诸多册子,各种条例,朝中甚至有官员倒背如流。可最简单的地方,却都不愿看,不愿想,又有什么办法呢?”

    王拱辰听了,一口茶差点喷出来,道:“到底哪些,还请节帅赐教!”

    杜中宵道:“内翰虽不知兵事,那些册子,总该是看过?”

    王拱辰点头:“不错。我虽说不能倒背如流,但大多内容,都还记得,能背出来。”

    杜中宵看着王拱辰,点了点头。这是状元,千万不要小瞧了他,过目不忘这种本事,对一般人来说很神奇,这些状元中可不稀奇。别人要学上许多日子的,他看一遍就能记住,不要怀疑。

    理了一下思绪,杜中宵道:“内翰既然记得,且问,有哪些是不管步兵还是骑兵、炮兵,不管是军官还是兵员,都必须要学的?”

    王拱辰想了想,道:“有一本入军需知,好似是这个名字,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杜中宵道:“对啊。其实还有两本,不过没有这一本重要而已。”

    王拱辰看着杜中宵,好一会,才道:“这几本人人皆学的册子没什么特别,真那么重要?”

    杜中宵笑道:“怎么不重要?连为什么从军,从军做什么,都说不明白,怎么做个好军人呢?”

    见王拱辰点头,不过还是有些茫然,杜中宵又道:“万丈高楼平地起,内翰,基础不牢,后面学得再好,终究无用。练兵可以,用兵却难,做将更难!”

    说到这里,杜中宵叹了口气:“京城演武之后,所有人都在问为什么,派了这么多重臣来,让我怎么说?明明已经写在那里,人人都该知道的,却偏偏做不好,谁有办法?无非是那么几个问题,对于朝廷来说,对天下、国家,为什么要有了军队?军队要做什么事情?要完成哪些任务?怎么完成任务?对一个兵员来说,为什么来应征当兵?当兵要有哪些素质?要做什么事情?其他的就不必说了,就问,这几句最简单的话,朝廷的大臣们搞明白了吗?军校里学的人搞明白了吗?”

    王拱辰道:“节帅,恕我直言,这些话,朝中大臣还真各有答案,相差并不远。”

    “好,有答案,那就好。那么把朝中大臣的答案,生发开来,怎么建军,怎么练兵,怎么选将,成为一个体系,能不能跟军校里教的,对起来。内翰,所有条例、册子、编制,人员的选拔任职,都是从这最几句最简单的话开始,一步一步丰满起来的。各有答案,我很清楚,不要说朝中大臣,问一个村秀才都有自己的答案。只是这个答案,跟整个军制、训练、作战的体系,能不能合起来。说一句话容易,这一句话贯穿到整个体系中,那可就不容易。没有这个基础,教的人,学的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王拱辰点了点头,道:“可惜我不通兵事,节帅虽然说得明白,却还是不明所以。还请节帅说得明白一些,这些内容为什么重要,是怎么形成一个节帅说的,体系的?”

    杜中宵看着王拱辰,想着措辞。愿是简单的东西,越是难以说得明白。不过今天,看来不说得清清楚楚,最少要让王拱辰明白,以后做事会更麻烦。

    杜中宵的记忆中,王拱辰没什么印象。他十八岁那年,在京科举,当时所有的人都认为,省元欧阳修会中状元。连欧阳修自己都这么认为,还做了身新衣服,准备中状元之后穿。年轻的王拱辰跟欧阳修皮了一下,偷穿了他的衣服,开心地道:“我做状元了!”然后他就真地做状元了。不要认为这个状元是王拱辰捡来的,这个时代的状元,最少在智商上不用怀疑他们。

    王拱辰在历史上不出名,但是他的后代出名。一个外孙女是李清照,还有一个孙女,在历史上没有留下名字,只写王氏,丈夫是秦桧。外孙女留下的是好名声,孙女却丢尽了他的脸面。

第108章 教科书式失败

    看着王拱辰,杜中宵斟酌措辞,过了好一会才道:“内翰,朝中大臣认为军队是干什么的?”

    王拱辰道:“天子之鹰犬,朝廷之爪牙。聚天下之财而养之,以备有事。”

    杜中宵道:“以备有事,是备什么事?”

    “外忧内乱而已。有外敌不臣,则兴兵讨伐。有内贼叛乱,则出兵平之。”

    杜中宵笑着摇了摇头:“那么,河曲路军中的册子是怎么说的?与此有什么不同。”

    王拱辰道:“河曲路册子上,写的是军队保家卫国,上卫天子朝廷之威严,下安黎庶。赫赫军威以临四夷,有不臣则兴兵讨之,以天威临四方。”

    说到这里,王拱辰也摇头:“节帅,话虽不同,其实军队,不就是那么回事吗”

    杜中宵道:“内翰,可真不是那么回事。如果视军队为鹰犬爪牙,那么就越听话越好,能不能打反而在其次了。参军的人不必良家子,什么良家子愿做鹰犬?既是鹰犬,自然要求穷凶极恶,也就难免对外凶狠,对内同样凶狠。对外打不过的时候,那就只剩下,对内凶狠了,对天下没了用处。”

    说到这里,杜中宵又摇了摇头:“好像这只是两句话不一样,其实不是。河曲路的册子、条例诸般种种,在禁军中有的被删改,有的被选择执行。两军看起来一样,其实根本完全不同。话说明白了,为什么上次京城演武会败得如此难看?就是因为军中制度、条例、组织、指挥等等,河曲路为了改变军队鹰犬的性质,有许多内容特意设置。偏偏禁军把这些河曲路军中有意防止的错误,禁军改回去了。内翰能理解当时演武时河曲路兵将的心情吗?对方的布置,全是平时军校和将领们天天念叨的。你不能这样做,不然就会犯什么错误,对方怎样就能抓住你这个错误。从头到尾,京城军校的兵员和军官们,就在向河曲路的兵将演示,什么是错的。以前在军校中,教头、将领们念叨不能这样做,大家还理解不了为什么。结果京城禁军向他们认真演示一遍,这还打不赢,那就活见个鬼!”

    王拱辰听了,不由目瞪口呆,过了好一会才道:“竟然会是如此?!”

    “不然呢?”杜中宵摇头,有些无奈。“这样的战果,在战场是打不出来的。哪怕对方临时胡乱凑一千人起来,能够战胜,能够包围,很难做到这样。这叫作什么?一场教科书式的演习。全靠着京城军校的人天衣无缝的配合,才能得到这个结果。我估计演习完,张以下,全军都要乐疯。他们连脑子都不需要用,照着平时学的打就是。内翰,演武完了,京城军校有没有找河曲路去的旧人复盘?”

    王拱辰摇摇脑袋:“节帅,什么是复盘?”

    杜中宵道:“就是找人过来,照着双方的指挥,在沙盘上复演一遍。哪些地方做对了,哪些做得不对,哪些地方虽然不错但还可以改进一番。这是军中演练,事后必须做的事情,京城没做?”

    王拱辰道:“没听说做过。只知演武之后,圣上和大臣极是愤怒,诸将尽皆震恐。”

    “所以我说,事后你们来问我,我又有什么办法呢?京城军中改了这些,必然是认为比我原先做的高明,是也不是?我不好说,在京城的河曲路旧人又哪里好意意说?他们也不敢说!河曲路旧人,除了炮兵诸将不懂,其他人入京,多受排挤。军校的还好一些,了不起不管庶务,去做教头。分到各军去的,大多都做不下去,宁可除役回乡。为什么这样?我不信是大臣将领们心胸狭隘容不下他们,而是因为军中容不下他们,他们确确实实做不下去。他们面临的局面就是如此,看在眼里,也不敢说出来啊。”

    王拱辰看着杜中宵,过了好一会,才道:“事后,朝适确实没有问河曲路旧将,对此事如何看。不过,有一个王德兴在圣上身边”

    杜中宵一摆手:“王德兴是干什么的?他只是帅帐中的一个普通参谋,做得再好,也只是一个普通参谋。怎么,内翰莫非以为,是我杜某有眼无珠,不提拔他?”

    王拱辰忙道:“节帅误会!是王德兴既在帅帐,眼光自非常人可比,这些难道看不出来?”

    杜中宵道:“他为什么要能看出来?他是一个参谋,又不是战场指挥官,这些事情本来就不必要知道。等到有一天他想去带兵,军校中出来,自然就会明白了,但不是现在。”

    王拱辰有些蒙,这几天他本以为自己已看出了门道,跟杜中宵谈了这一会,突然发现自己实际什么都没有明白。以在在军校中看到的那些就是原因,最后却发现,原因根本不在军校里教了什么。

    看王拱辰的样子,杜中宵道:“内翰,军队本来就是有两副面孔的。这两副面孔,我把一面叫作义军,另一面叫作官军。什么是义军?吊民伐罪,拯民于水火,是为义军。什么是官军,就是刚才说的,天子之鹰犬,朝廷之爪牙。河曲路军中一切,都是照着义军的性质来的,跟官军,本来就对不上。为什么河曲路的条例朝中改了那么多?因为他们认为官军,是要那个样子的。”

    王拱辰不语,陷入沉思之中。不必杜中宵跟他讲,历史上哪些军队的性质是义军,哪些军队的性质是官员,历史王拱辰比杜中宵熟悉得多。

    武装力量是政权统治的工具,统治本来就有两面性,不是只有镇压一面性。一面是保证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用古人的话说,就是吊民伐罪,拯民于水火。另一面,是对政权面对的威胁进行镇压。缺了前一面,就会失去人心,得不到人民支持。缺了后一面,就会让敌对势力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王朝新立,往往是吊民伐罪的一面为主流,万民拥护。王朝腐朽,后一面占上风,成为统治的鹰犬爪牙,成为人民的敌人。失去了人心,武装力量也就失去了根基,最后以各种姿势进入历史的垃圾堆。

    宋朝很特殊,军队从来没有表现出吊民伐罪、万民拥护的义军一面。惟一的机会,是北复幽燕,用民族大义为自己建立根基。可惜,几次机会,都被宋太宗挥霍掉了。北伐失败,彻底转型为官军,政权的帮凶打手。也就是现在朝中大臣对禁军的定性,鹰犬、爪牙。

    宋朝的义军是民间的,两宋之交,北方数百万百姓揭竿而起。但凡宋高宗有一点担当,就可以借着义军大潮北上,光复两京,甚至完成宋朝军队的转型。历史是宋高宗沉迷于认为军队只有官兵的性质,而认识不到义军保家卫国,是国家真正的基本盘。用种种手段,与入侵者配合,把义军废掉了。

    两宋之交,有两支军队是由义军滋养起来的,一支是岳家军,另一支是刘所部的以八字军为主力的军队。这两支部队,与宋朝的主力部队,其实格格不入。绍兴和议杀不掉韩世忠,却可以杀岳飞。要杀韩世忠的消息一传出来,不只有岳飞去保他,还有其他将领保他。杀岳飞的时候,除了岳飞的家人和朋友及一些文臣,全军几乎鸦雀无声。岳飞被杀,八字军领袖王彦由武转文,再不掌兵,刘闲置,大宋官军在南宋借尸还魂。宋军对金军的战斗力优势昙花一现,等到孝宗北伐,刘已老,义军不在,缺的不只是北伐之将,更缺北伐之兵。有兵就有将,没有兵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名将也只能无可奈何。

    军队的性质,决定了军队对外的战斗力上下限。对官军性质的军队来说,攻伐富庶地方,有财帛女子可抢,个个奋勇争先。攻伐贫瘠之地,风险更大,几无收获,军心低落。打弱旅,有军功刺激,军队越打越是兴奋。一遇到强军,保命第一,各种乌七八糟的事情都出来了。

    军队的性质,决定了军队的政治原则,政治原则决定了军队的组织原则、训练原则、指挥原则和作风。政治原则不一样,照猫画虎,新式军队是出不来的,还是一支拿着新武器的旧军队。

    新中**队的政治原则,是保家卫国、为人民服务,战斗力和作风都是由此而来。对外英勇作战是保家卫国,对内抢险救灾,是为人民服务。两者相辅相成,不可分割。

    政治原则决定了组织原则。下级服从上级,是军队的组织原则,服从于保家卫国和为人民服务的政治原则。杜中宵前世,经常听到一句话,“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这句话好像很装逼,其实不符合新中**队的政治原则,命令是错误的,危害国家、反人民怎么办?当然是不执行。所以在军队的正式文件和条例中,这句话是找不到的,对应的是组织原则“下级服从上级”,“一切行动听指挥”。

    杜中宵建立的军队,当然不是他前世的人民军队,所以政治原则不同,其他一切都不同。这支军队更多的是义军性质,只有前一半,保家卫国。对内几乎不参与,体现的是威慑政权威胁。

    京城禁军是这支军队的对立面,全套制度拿过去,人才调过去,练不出另一支相似的军队来。军队的性质不变,政治原则不变,京城禁军就只能是河曲路的手下败将,做教科书式的演武。

第109章 请派监军

    看着王拱辰一副茫然的样子,杜中宵道:“内翰,此次京城演武,河曲路大胜,其实我比朝中大臣更尴尬。统大军在外,本就惹人猜忌,朝廷在京城设军校,练出来另一支强军也就罢了,慢慢把河曲旧军中的将领和兵员全部换。我成一个孤臣,朝中放心,我也安心。”

    王拱辰听了,急忙道:“节帅忠心耿耿,自入仕以来行事自有分寸。河曲路军功无人可比,并不居功自傲,对朝命从无二言。节帅之忠,圣上从无怀疑,朝中大臣也决无人猜忌!”

    杜中宵道:“虽是如此,又能如何?不能由别人练出强军来,我再是忠于朝廷,心也不安哪。越是别人练不出来,越是会有人起别的心思,圣上的这份信任,早晚会消失的。对于我来说,现在最好的应该是离开军中,做一文官,不掌兵权。强留在这里,一是震慑周边。前边几场大战,有我在这里,契丹和党项不敢起战心。再一个,不就是等着有另一位大帅,能够带出强军,能够震慑外敌吗?现在最怕的,一是朝中猜忌,害的不过是我的前程。还怕,我一离开军中,这支军队昙花一现,除了会用枪用炮,还是跟以前一样。等到周边强敌也学会了用枪用炮,依然打不过他们,这才是真正可怕的事情!”

    王拱辰点了点头:“明白,节帅所说,在下明白。此次回京,必回复圣上。”

    杜中宵叹了一口气:“现在能让朝廷放心,能让我安心,有一件事勉强可以做。进河曲路时,王全彬为副,实际上是在我身边为监军。战后,王全彬高升,换了张过来。虽然同不经略副使,张却是真的为我副手,不再是监军了。内翰回京,千万禀明圣上,再派一个监军过来。现在内侍不合适了,不然两府必然有话说。还是派一位大臣,可仿地方通判例,依以前王全彬在军中时的做法。”

    王拱辰想了想,道:“我可以回禀圣上,不过成与不过,决在圣意。节帅,此时与刚进河曲路时不同了,这个监军可不容易选。地位太低,没有用处,地位太高,也难愿位节帅之下。”

    杜中宵道:“朝中大臣总有人来。去年契丹要夺唐龙镇,朝旨一下,我带三万大军,不就一话不说赶来了?有用心于国事,忠贞可靠之人,来做这件事,就容易多了。”

    王拱辰默默点头。现在的局势都清楚,很多布置,就是防杜中宵兵权太重。什么忠心耿耿,太祖皇袍加身之前,也是忠心耿耿。没有针对限制杜中宵兵权的布置,必然相互猜忌。朝廷怕杜中宵造反,杜中宵怕朝廷算计自己,平衡非常脆弱。其实杜中宵哪里有造反的心思,也没有造反的条件。

    现在天下太平,河曲路的后勤全部在中原,造反不是自己找死吗。中唐时安禄山叛乱,给后人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但凡有一点苗头,都容易被攻击猜忌。其实安史之乱,夹杂着各种矛盾。既有朝廷和地方的矛盾,也有安禄山和宰相的矛盾,还有民族矛盾。三者缺一,都不会造成那么严重的后果。后世种种原因,不提民族矛盾,甚至强辨微不足道,是不符合事实的。安史之乱后,唐朝即开始排胡,唐朝皇帝放弃了天可汗的尊号。唐朝人自己都明白的事情,后人硬说没有,是说当时的人傻了?

    安史之乱点燃了唐朝的民族矛盾,留下的恶果,宋朝还在受着。一边是契丹,另一边是党项。党项真正成为大患,可不是赵继捧的个人野心,也不是纸面上看起来势力不强的几个州的问题,而是党项人庞大的数量,和占据的广阔地域。杜中宵入河曲路,名义上是从契丹手中接收的,实际这里可是党项人的地盘,党项人占多数。契丹和党项开战,便就是因为这里的人是党项族。而这些党项人,全是唐朝是从更西边的河曲之地迁过来的。唐朝在河曲的屯田成果,全部被自己祸祸完了,主动送给了党项人。

    耶律仁先在杜中宵的压力下,主动撤出了这几州,其中的一个原因,就是这里并不是契丹地盘。

    给王拱辰倒上茶,杜中宵道:“内翰,现在最麻烦的事情,就是京城军校,到底行不行。最要害的地方,我说清楚了,那就是要练出一支什么样的军队。是得天下人心的义军,还是鹰犬爪牙。如果朝中的大臣们,认定了要鹰犬爪牙,恕我直言,就不要照着河曲路的做法,南辕北辙。”

    王拱辰道:“此事依我看来,朝中大臣之所以认识不清,是不知道此事的厉害。节帅既然已经请清楚了,后边的事情就好办了。大军吊民伐罪,百姓箪食壶浆以迎,不正是朝廷要的?反对这样做的,圣上必然不允许,大臣们必会明辨事非。我回京之后,必会禀明圣上,重新安排京城的军校。”

    杜中宵道:“其实军中的将领,有许多明白是非。便如先前南征侬智高,归仁铺一战,大将孙节战死阵前,贾逵不待命而举,最后大获全胜。狄太尉命其接管侬智高所遗宝物,贾逵却分毫不取。如果只是作为鹰犬爪牙,贾逵何其痴。财宝放在面前不要,是因其心存家国。心厚家国,就是义军的根基。”

    王拱辰道:“南征一战,圣上甚是欣赏贾逵,正要大用。我来之前,圣上有意以贾逵为管勾麟府路兵马事,由河东路转隶河曲路节帅之下。”

    杜中宵一愣,他还真不知道有这个安排。麟府路河外三州,跟河东路联系不深,党项势大,是作为河东路的掩护。现在党项缩回去了,转隶河曲路,倒也正常。当然到底是怎么回事,杜中宵就不知道了。

    家国连称,是因为国有家的性质,与其他的群体是不同的。这就是大一统的传统。在中间,宗族和民族都有封建性质,对下面的家庭体现的是压迫性,对上面的国体现对抗性。

    想了想,杜中宵道:“既然说到了这里,有一件事,那便一起向内翰说明白了。禁军将领,统军靠的是阶级法,所谓的将要专权。河曲路的军队与此不同,讲的是专业性,指挥官就是指挥官,管理庶务的与此相差甚远。指挥官对庶务过问指导,却不能专权。”

    王拱辰道:“此事人人皆知,京城中官员有过许多议论。虽然各有说法,大多还是以为节帅说的有道理。此事急不得,一步一步总要改过来。”

    杜中宵道:“说到此事,就不难免说到副职。河曲路军中的副职,战时下去监军,平时与主将通治庶务。我听京中有人议论,好几位副职,何不兼管下面衙门,可以省却许多军官。这一点要讲清楚,军中的庶务各有自己衙门,衙门有自己的主官,副职分治,岂不相当于衙门上再设衙门?凡是副职,皆不能分治,不然就直接再立衙门。主将把握大局,平时的庶务,由副职轮值,状后联署,主将押准。如此主官不夺各衙门之权,各衙门不自行其事,才不出乱子。”

    王拱辰点了点头。这就是现在政事堂的制度,宰相参政,是轮流当值,所进的熟状,要所有的宰相参政联署。不过河曲路军中制度,要求联署,却可以在上面署不同意,由主将裁决。这样的制度,就是通治,即凡是主官,不管正副,都没有具体负责的事项,下属的全在其管下。反之则是分治,几个主职和副职各管一摊,是庆历时范仲淹提出来的,试行很短时间,就被废除了。分治容易形成权力分封,宰相和参政各自把持几个领域。相当于是衙门上再设衙门,而上面管理衙门的政事堂不存在了。事实上一个方面废了宰相,另一个方面扩大了衙门的权力。

第110章 笨蛋,是人民!

    两人默默喝了一会茶,杜中宵道:“除了河曲路军中将领,内翰是第一位愿意听我讲这些废话的。”

    王拱辰道:“节帅谦虚。这些话真的是废话?无人听,还是因为节帅不讲。此次我到胜州,临行时圣上交待,前次演武京城禁军大败,一定要找出原因来。特别要听节帅讲一讲,到底怎么回事。节帅有话尽管讲给我听,越细越好,我回京禀明圣上。”

    杜中宵点了点头,喝了口茶,想了一会道:“既是如此,那我便讲得细一些。话语粗疏,讲个意思内翰明白就好。如何禀报圣上,内翰斟酌。”

    王拱辰道:“节帅尽管请讲。回京禀报,我自会谨慎。”

    杜中宵以前不讲这些,在军中布置,也很少讲为什么,一个原因就是,他自己水平有限。满脑子的后世的名词概念,偶尔蹦出来两个没有什么,成系体列讲出来,别人就一头雾水。今天好不容易有个愿意听自己讲,水平还足够的,杜中宵愿意讲得多一些。

    喝了一会茶,理了思路,杜中宵道:“人生于天地之间,常说是乱世还是治世。所谓乱离人不如太平犬,若不是没有办法,谁不愿意天下太平呢?什么是治世?五谷丰登,家有余粮,路不拾遗,夜不闭户都算是一些表现。最根本来讲,就是天下归心,远人来投。内翰以为,是也不是?”

    王拱辰默默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这是个大题目,杜中宵能提起来就不错,王拱辰也不指望他能够讲清楚。只要没有大错,那便讲下去,没必要在这个时候争论。

    大宋立国,是太祖陈桥驿黄袍加身,代周而立。不管怎么美化,实际上就是大将篡国,此时的人不提不代表不这样认为。所以宋朝先天存在合法性不足的问题。宋朝很多政策,如把禁军视为天子爪牙,把作战单位定在仅有数百人的营一级,实际废掉了军队的将帅一级,都与此有关。包括枢密院和帅臣用兵却不管军,军政和军令分离,都受到这一点影响。

    到了这个时代,面临诸多危机,改革已经成了共识和迫在眉睫的事情。而要进行大规模改革,重新确立政权合法性,是不能回避的。不然很多事情朝臣不敢下手,皇帝不敢放心,互相牵制。正是在这种情况下,以欧阳修为旗手和核心,开始建立新理论,为宋朝补足缺少的合法性。后来的王安石变法,是以这个时候的思想变革为基础的。六经注我,祖宗之法不可守,都由新的思想提供根基。

    欧阳修首倡的,是继韩愈和柳宗元之后,从理论上刨了天命论的根。皇帝为什么是皇帝?不是因为命中为天子,而是因为能治理好天下。什么代表天命所归?天下大治。以天下的治乱,代替了神密的天命论,作为天命的依据。如果天下大乱,则意味着天命不在,皇帝不配为天子。

    以治乱作为政权合法性,回避了太祖篡周合法性不足的问题。大将篡权又怎么样?只要能治理好天下就是天命所归。同时,治乱理论给皇帝套上了一个紧箍咒。一旦发生动乱,合法性就受到质疑,不改朝换代,换个皇帝总是可以的,老赵家人丁兴旺,又不是只有皇帝一个姓赵。极端的表现,就是宋室南渡之后,宋高宗选太子,选了太祖之后。因为靖康惨剧,太宗一系的合法已经没有了,不选太祖之后,局面更加无法收拾。这一点不但是文臣共识,皇室同样认可,南宋换皇帝没什么心理压力。

    杜中宵从治乱讲起,就是因为这个时候欧阳修的思想开始成熟,在文人中产生影响。杜中宵为什么不抛开欧阳修,提出自己的理论?因为没那个本事。做了十几年官,杜中宵有自知之明,不去做力所不及的事情,跳到舞台上让大家看自己的笑话。

    至于前世受的教育,学到的理论,别逗,杜中宵能够还有中学水平就不错了。以为凭着中学知识就可以开宗立派,在这些以千年为尺度都是顶尖的人才面前做大师,想得太多。如果这个时代是个舞台,那样做就不是舞台上的正角,而只是小丑。

    特别是,杜中宵的时代,文化领域的成绩,与这个时代完全无法相比。用那个时代的理论,来教育这个时代的人们,就跟这个时代的禁军,对着千年之后的人民军队喊他们是铁血强宋一样。

    如果把军队和文官群体分开,看作两个体系,他们的功绩,分成文治和武功,那就看得清楚。宋朝的军队先天不足,从立国起,一直到灭亡,除了岳飞等少数几个对外功勋赫赫的将领,这支军队从来没有得到过人民的认可。在民间语境里,军人就是下等人,是被瞧不起的。他们的表现也恰如其分,对外连战连败,把从五代十国手中统一来的土地,用数百年的时间,全部交给了异族。这支军队先天不足,后天又不奋起,所谓武功这个朝代是历史中的笑话,亡国之恨,绝大部分要由他们来承担。

    文官群体,是从初立国时的旧官僚和各大将的幕僚发展而来的。太宗朝扩大科举,文人用几十年的时间,彻底淘汰了旧的文官群体,展现了出了新的面貌。与军队对外一无是处相反,宋朝的文官群体对内对外的影响巨大,后人的文化根基,很大一部分由他们奠定。在两宋文人之后,再没有一个文化群体,达到他们的高度。唐宋八大家说的是文章,其实表现的是他们的思想地位。以治乱改掉天命根基,并由此生出一整套的政治、经济、社会、伦理、思想理论,这种浩大工程后人再没有做出来。

    新中国建立,是枪杆子里出政权。军队吊民伐罪,拯救国家、民族的危亡,救民于水火,诞生的新政权。政权的根基是人民军队,文人的贡献,基本可以忽略不提。面对着一千年前,人民军队可以尽情嘲笑这个时代的军队,他们有资格。而一千年后的文人,嘲笑这个时代的文人,那就反过来了。

    宋朝的大臣,许多在对面的契丹,有自己的粉丝。宋朝出使契丹,一般会以文坛久负盛名的大臣为使,他们称得上不辱使命,有时候还会遇到自己特别崇拜自己的,比如后来的苏辙。遇到刁难,大多也能够妥善化解,不会辱了国家脸面。比如连中三元的白面书生王曾出使契丹,契丹突然提出比赛射箭,要让这个书生当众出丑。王曾一箭中的,所有人都无话可说。后来的文人,有几个人做到了?出使他国被奉为坐上宾,受到崇高礼遇的,大多是军队出身。

    杜中宵前世,文人没有这个自觉。说起文人的地位,就是中国古时候如何如何,说起文人对国家的民族的贡献,就尽情丑化。中国古人的思想,哪怕有那么一两点赞成的,也要加上几个定语,比如这表现了朴素的什么什么,那表现了原始的什么什么,好像自己多么高级。

    为什么会这样?那个时代的文人们,扫荡了晚清文人,自诩为新文人。新在哪里?抛弃中国的文化传统,引入洋人的文化。他们特别善于砸碎一个旧世界,却没有表现出建设新世界文化的能力。他们所做的大部分工作,都是引入洋人知识,而不是建立中国自己的新文化。新文化运动,是以建砸碎旧文化和引入洋文化开始的,一直如此,始终如此,没有建立起中国自己的新文化。

    宋朝文官出使,会遇到自己的粉丝,新时代的文人出使,以能见到偶像为荣。甚至即使见不到自己的偶像,能够踏上偶像居住的土地,那也极其的荣耀。新时代的文人们,把中国古代的文化成果,几乎全部加是朴素的、原始的、简陋的之类定语,不是因为他们高级,也不是因为他们厉害,是因为他们学到了洋人知识。洋人的文化自然是高级的、先进的、键全的,他们眼里中国文化,自然就只配那些定语。

    文人们的眼里,为什么中国会落后于洋人?一切都是祖宗不积德。宋朝开始崇文抑武,汉朝开始独尊儒术,要是不这样做,早去学洋人,这些文人出身生活的年代,怎么会被洋人欺负呢,总也会是洋人中的一员哪。大汉威加天下时,四海之内,皆为臣妾。宋朝文化鼎盛时,万里之内,尽皆宋风。对这些人来说都不重要,他们眼里最重要的,是怎么不早去学洋人。

    杜中宵初登第的时候,还想着用后世知识,做出政绩入庙堂,为这个世界带来开明的思想和先进的文化。官做得久了,书读得多了,才知道,自己幸亏没那个机会,不然好尴尬。多尴尬?就跟这个时候的宋军对千年后的人民军队说,你们不行,让我铁血强宋的军队教教你。

    文化对内表现出来的是凝聚人心,让百姓感到幸福,让政权有坚定的民心支持。对外表现的,则是外族心慕华风,主动取汉名,用汉字,说汉语,读汉人写的书。这可不是靠诗词歌赋来的,那只是文化的小节,是业余活动。真正吸引人的,是文化中的理论。

    文化思想为政治提供坚定的理论支持,最强大的战斗力就表现在政治上。前次京城演武,让杜中宵觉得这个世界很荒诞。不是因为胜负,而是京城禁军,大部分的指挥和行动都是按着错误的程序运行,好像套招一样,被张捡了一场大胜。京城禁军荒诞,如果文化是战争,前世岂不同样荒诞?

    前世是枪杆子里出政权,人民军队是人民政权的根基,政治原则很分明。最基本的要求,就有一条政治过硬。但就是有军人自豪地说“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这种思想哪里来的?文化人吹出来的。人民军队的口号就是“为人民服务”,根基当然是人民,扯东扯西想表现什么?

    中国没那么落后了,也要向外边输出文化了,输出什么呢?只能说一言难尽。真正对国外产生影响的文化输出,杜中宵仔细想想,大概只有两项是实打实的了。一是电影上夸张表现出来的,一个外国小伙见到了中国人,啪两手一拍,摆个资势,然后来一句:“中国功夫”一定要带着外国人口音。还有一个就是,中**队的军队的军容、军礼、军制等等附属于军队的内容,是真地输出。

    其他的文化输出,就透着荒诞的味道。前世最常被人津津乐道的饮食文化,烹饪技艺,活生生在中国本土变成了“料理”,自己人都觉得要用日本名字才显得上档次,有文化,你输出到哪里去?你说这道料理表现出了中国饮食文化的博大精深,是输出中国饮食文化呢,还是向人展示日本人会起名字呢?一二十年的时间,学校外面用的男人女人,男孩女孩,变成了男生女生,谁都知道这是来自于港台,然而这样说好有气质哦。学校里面,好好的同学,变成了学长学弟,学姐学妹,学湾湾,湾湾则是学的日本。曾经很正常的人工智能,各种智能化,突然就成了各种智慧了,还是学的港台。这一切的发生,可是在经济已经赶了上来,中国人有自信,文化人有底气的时候。

    这些表象,展现了一个社会的文化底蕴。文化底蕴怎么样?说复兴传统文化,推崇三字经。不谈思想内容,这是蒙学读物,就是说当时文化人的传统文化水平,还在蒙学阶段,是半文化盲呗。出来推行传统文化的文化人,自己都是半文盲,还说什么呢。除了推广三字经,推广传统礼仪,找什么人呢?说相声的,敲大鼓的,来给你讲讲老礼儿,一定要带个儿话音。不带儿话音,体现不出幼儿园水平。

    传统礼仪,讲老礼儿?处处透着荒诞。这个年代有太常礼院,时常重定新礼,那些各种典籍,是让你参照着来定新礼的,讲老礼儿要他们干什么。

    礼和乐是联起来的,礼乐。礼是用来规范人们的社会行为,体现时代风貌,自古以来都有。前世的五讲四美三热爱,就是那个时代的新礼。新社会,不用旧的典籍,脱离了古典时代了。乐,不是简单的指音乐,或者说主要内容不是音乐。乐是正音,正音之后,来统一度量衡。度量衡中有一个单位,钟,就是乐用来正音的。定了乐,就是定了度量衡。礼是确定人的正确行为的,与礼相对,乐是确认自然界的标尺的。什么叫作有文化?这样定度量衡才是有文化。手肘定一个单位,脚长定一个单位,一个两个马屁股一个单位,你敢说是有文化?杜中宵建铁监的时候,只是统一和标准化,没有重新定义度量衡,因为他真地不会。按照上面说的随便定单位,会让这个时代的文化人当猴子一样看的。以乐正音,来定度量衡,可以在文明不断绝的情况下,后代一步一步重新追溯回去,哪怕用的办法非常原始,却有效。

    文化是一个体系,表现在方方面面。民间文化是皮毛,政治、经济、法律等等上层建筑,才是集大成者。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这样一句违反军队政治原则的话,能被文化人吹嘘,甚至能够反过来影响到军人,说明了时代文化的虚弱。人民政权的政治使命,写在大门边:“为人民服务”。政治、经济和法律体系,应该是从这一句话生发开去,形成完整体系的。“为纳税人服务”,“要对纳税人负责”,这是与政治原则严重不相符的,却被文化人当作口头禅,影响到官员,你敢说时代有文化?

    文化展现为官员的政绩,就是文治,与武功相对。文治的极致,是天下归心,用后世的话说,就是政权民心所向。文化是文治的根基,整个社会处处透着一副没文化的样子,文治从哪里来。文治对内是天下归心,对外是远人慕化,异国异族向往学习你的文化。宋朝表现出的,是对面的契丹汉化,是旁边党项汉化,是后来的女真人汉化。军队打不过,谁有办法,摊上了这么一支先天不足、后天不努力的军队。

    杜中宵前世,在有强大的军队保驾护航的情况下,不要说远人慕化,连收回和没收回的同族同文同种的人,都从底子里瞧不起你,不认同你,觉得他们该高高在上,说明了什么?说明了文化的虚弱,根基浅薄到了荒诞的程度。不要说敌人强大,不要说哪些人是畏威而不怀德,就是自己不行。文化人对着历史指点江山,不过欺负死人不会说话,会说话的,他们连最弱鸡的也打不过。

    在军事上,杜中宵可以凭着自己记忆中的知识,打开一番局面。在文化上,凭着学来的那一点点皮毛,和浅薄文人灌输来的那一点点优越感,对这个年代有文人指点江山,会成为政治舞台上的小丑。具体措施可以,一旦上升到理论高度,就会发现人家比你懂。

    欧阳修以治乱改革了天命论,为宋朝填充合法性根基,让后世的文人评点一番,一定会加上几个定语,简陋的,原始的,朴素的,等等,以显示他们文化层次的高级。然而,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贫究不是社会主义等等,却并没有超出治乱理论的框架。所谓的高级文化,表现在哪里?

    如果杜中宵用后世学到的理论,来教育这个时代的文人,就成了嘲笑人民军队的大宋禁军。因为教给他知识的人,理论和思想高度,还远没有达到能够评点这个时代文化的程度。

    如果说有让杜中宵可以在思想和理论上俯视这个时代的,其实只有简单几个字。

    那就是,笨蛋,是人民。不管什么,只要在人民的立场上,就真正立足于不败之地。

第111章 权在官员

    喝了口茶,杜中宵道:“天下治乱,无非两面,一面是文治,一面是武功。历朝武功之最,无过于两汉之时。四海之内,尽皆臣妾,哪怕汉之将亡,依然四夷畏服。文治之最”

    说到这里,杜中宵苦笑着摇了摇头:“通读史书,只怕只有传说之中的三朝之治了。然而,传说终究是传说,哪不知道真也不真。”

    王拱辰道:“三代之治,史书传之,圣人赞之,自然不会有假。我等后人,只要尽心于国,用心于民,何愁不能重现三代盛世。”

    杜中宵听了就笑:“我虽然进士出身,出仕即为文官,说起文治,其实乏善可陈”

    王拱辰道:“节帅谦虚。在永城为知县,治绩第一。以后并州、火山军、京西路为官,无不有善政留于当地。如果节帅说自己为官没有治绩,天下官员,又有几个有治绩呢。”

    杜中宵想了想,点点头:“内翰如此说,仔细回想,好像还行?”

    王拱辰笑道:“岂只是还行。不过节帅军功太大,自己觉得以前治绩配不上军功罢了。”

    杜中道:“不说这些,还是说到武功上来。汉朝的事已是千年前,再说四海之内,尽为臣妾,不合时宜了。现在应该说,最低限度,尽复故土,四夷畏服,勉强可算大宋武功了。要建立武功,就必须有一支战无不胜的军队。刚才我说了这支军队应该是什么样的性质,确业了军队性质,就决定了军队根基。这样一支军队,游手惰民是不行的,罪人更加不行,必然兵将俱为良家子。禁军进行整训,筛选兵员,必须遵从这样的原则。不如此,禁军是不能脱胎换骨的。”

    王拱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确定了军队的性质,兵源也就确定了,必须进行大改,无须多说。

    杜中宵道:“这些根本的说完了,再说一点细节吧。从营田厢军开始,我带的军中编成,其实是参照文官体系来。朝中大臣,应该都能看出来。”

    王拱辰道:“大多都看出来了,所以自韩太尉以下,朝臣并无异议。”

    杜中宵点了点头。河曲路大军的组织结构,人员任用,其实参照的是现在的文官体系。正是因为这个特点,韩琦在河曲路的时候,没有异议。朝廷按河曲路模式整训禁军,文官们全力支持。

    杜中宵又道:“文官体系的特点,是权在官员,事在吏员,大约如此。当然,现在朝廷官员和吏员分得不那么清楚,特别是低级官员,常与吏员混杂不清。有官员在做吏员的事,也有吏员做官员的事。什么是官员?当然由朝廷来定。但最少有三条,符合了才是官员。”

    王拱辰听了好奇:“敢问节帅,不知符合了哪三条才能算是官员呢?”

    杜中宵道:“其实都是朝廷定下来的,只是没有明说三条罢了。官员身份的第一条,官是流官,必有任期。除非民请,圣上恩准,否则不得延期,到期必须他调。”

    王拱辰点头道:“不错,现在确实是如此。能够民请获准延期的官员,无一不是能臣。”

    杜中宵又道:“第二条,凡是官员必须依回避法。在地方,自己、家人、姻亲、各种故旧,皆不得置产业。为官之地,不管是不在本州,还是离乡三百里外,八百里外,或者不在本路为官,依朝廷所定的为准,反正不能在本乡为官。在京城为官,则本衙门内不得有亲朋故旧,上司、下属皆是如此。”

    王拱辰点了点头。这也是现在实行的,不只是如此,还包括宰相和台谏要回避。当上了宰相,有关系的皆不能为台谏,必须辞职。如果隐瞒不报的,会受到惩罚。前朝宰相王旦,姻亲众多,王素做御史的时候,就因为新宰相上任,隐瞒姻亲关系,被贬官为任。

    “第三条,官员对下级官员有举荐权,而没有提拔、任免的权力。人事之权,在审官院,在两府大臣,在圣上。若不如此,难免结党,终成大患。”

    这也是正在实行的制度,只是没有杜中宵说的这么明确而已。官员升迁,有部除、堂除、特旨,贬官有被弹劾,考绩不合格,治事不力等等。也就是说,官员没有提拔官员的权力,也没有压制官员升迁的权力,有的是监察权。官员能提拔任免的是吏员,这就是权在官员,事在吏员的组织原则。这都是这个年代实行的制度,只是杜中宵借鉴明确,当作原则提出来。

    见王拱辰没有异议,杜中宵又道:“军中的将领,同样借鉴了官员的这些制度。不过军中到底与地方不同,少了吏员,多了官员。地方上很多是吏员做的事情,军中用官员来做。这也是河曲路军中,军官所占的比例,远大于禁军的原因。但要是官员,就必须符合上面三条原则。官员晋升,必须要调到的其中去,不能在本部晋升,上下两级都要回避。只是回避的编制是什么单位,由朝廷统一定下来。其他的军官任期制、有举荐监察权而无人事权,俱与官员一般。当然,若在战时,一些权力可以临时授与。”

    王拱辰点了点头:“明白节帅的意思。以后不再是兵为将有,而是为朝廷所有。”

    “正是如此。指挥官和庶务官,分别前面已经讲过了。军队是打仗的,指挥官的地位更高,自然是应有之意。也就是在军中,指挥官自成体系,除非特殊,其他体系的庶务官不能为指挥官。反过来,指挥官则可以为庶务官。换句话说,指挥官的更高的要求,也有更高的地位。”

    王拱辰听了道:“原来如此。河曲路军中,一直不许其他官员包括监军,染指指挥。哪怕监军可以临阵换将,也只能换下一级的指挥官上来,是这个原因。朝中大臣对此颇有微词,认为官高一级,战时反而可能听命于官职低于自己的指挥官,乱了上下。”

    杜中宵道:“因为旧的军中行阶级法,才会乱了上下。河曲路军中不行阶级法,要专业化,当然就是如此了。指挥官自成体系,由庶务官来进行指挥,就会乱了体系。”

    这些其实都是这时文官体系的组织原则,杜中宵只是进行了专业化分类。军官大类分指挥官和庶务官,指挥官自成体系,培养、晋升,都有单独的渠道。与之相对应的,是大量非指挥的权力,分到了庶务官系统当中。这两个体系,对应着朝廷的枢密院和三衙。枢密院以指挥官体系为核心,三衙则以庶务官体系为核心。也就是帅臣,从一路之帅,一级一级延伸到了各个级别。

    这样的组织原则与战斗力的关系不大,而是为了稳定。便于朝廷控制军队,也使指挥官的职权少受干扰。组织原则不变,能够长久地保持战斗力,最起码维持一个比较低的战斗力下限。受到刺激,哪怕一时战斗力下降,也可以快速恢复。

    历史上战斗力强的军队,未必就有义军的性质,也未必有什么政治原则,更未必有组织原则。各种原因凑在一起,强盗同样可以横扫天下,这没有什么奇的。

    灭亡大宋的蒙古人,铁骑纵横数万里,神挡杀神,佛挡灭佛,武功之盛,古今中外罕有其比。洋人横行天下的时候,同样不是文明之师,甚至是藏污纳垢之地,只要敌人打不过他们就可以。

    不过,没有政治原则,没有文化根基,千年之后,蒙古人只剩下能歌善舞。保有狭小一域,只是两个大国不愿离得太近,别人的恩赐而已。曾经号称日不落的大英帝国及其他几个横行一时的欧洲小国,不过数百年,吞下去的全部吐了出来,就连自己的本土,也整合不了。

    为什么?是人民。他们压迫了人民,人民抛弃了他们。

第112章 武进士

    天章阁里,赵祯来回踱步,不时看一眼旁边案几上的字。十几幅字摆在上面,写着的,正是河曲路军城中各个军校的标语。王拱辰回到京城,面禀之后,今天赵祯招集了几位翰林学士到天章阁议事。

    翰林学士正常编制六人,资历最久的一人为翰林学士承旨,地位最高,此时为曾公亮。其余在学士院供职的,除了本官是中书舍人外,带知制诰。如果在外供职,则不带知制诰,翰林学士实际是职名。

    此时在学士院任职的翰林学士四人,孙有事,今夜由曾公亮、王拱辰和赵概在旁。

    踱了好一会步,赵祯指着案几上摆在一起的步兵学校里的几幅标语,对侍立在侧的三人道:“步兵校里的这些,言语浅近,多用怪词,诸卿如何看?”

    王拱辰道:“陛下,这些立在校里的牌子与马、炮两校相比,确实浅近些。微臣以为,河曲路军校中选学员,步兵校里的人相对识字少些,又少读书,故言语浅显。”

    赵祯点了点头,又道:“那这些怪词又是怎么一回事?读起来甚不顺口。”

    王拱辰道:“杜节帅是白起建起来的营田厢军,依着军中枪炮用法,一切草创。这些怪词多是在编练营田厢军时,习以为常,最后沿用下来。”

    曾公亮道:“营田厢军本是河边拉纤之人,终日劳苦,不识诗书。编练新军时,其中读书识字稍有知识的,又选到马、炮两军中去了。剩下在步军的这些人,大多识不了几个字,惯常就用俗语俗字。”

    赵祯点了点头,又到案前看了一会,道:“杜太保诸般都好,听说闲时也喜读书,可作赋写文章的本事,着实让人一言难尽。其余两校在路边立些警语,让在里面学习的人时时警醒,此是好事。惟有步兵校里这些,看着透出一股怪味。诸位得闲,能帮着改一改最好。”

    王拱辰捧笏:“陛下,微臣在河曲路的时候,也试着想改掉这些。可不管用什么新词,改成什么样的句子,都失了原来本意。微臣以为,河曲路军校出来的军官,天生带着这股怪气。这不是坏事,正是他们的这种怪气,才特别能打,与其他军官不同。”

    赵祯站在案前,看了一会,道:“军中警语,言简意赅,虽然简单明了,应该查之有据才是。你们看这些,于古籍中无据,语句甚是浅俗,意思也难让人理解。”

    王拱辰道:“河曲路时,微臣问过杜节帅。节帅言,当时随州编练新军时,一切草创,什么都是从头开始。不只是不知规制,军中也无合适军官,当时为了尽快成军,用的是这个办法。即不断地招营田厢军到军中应役,一边学一边练,一边考。考的内容是平时学与练时总结出来的,有用的留下,没有用的则合去。当时军中册子,实际上是所有曾在军中服役的人,一起想出来,又一起删改出来的。不但是留在军中的人出了力,淘汰的人也出了力。这就是步兵校中这句话,在学习与实践中,发现规律,认识规律,理解规律,掌握规律。用杜节帅的话说,这就是河曲路军校的原则,军官入校中学习,不只是知识,更重要的是理解、掌握战争中的规律。学习的方法,就是另一句话,在学习中实践,在实践中学习。所以河曲路军校,除了学习,与学习并重的还有实际带兵、演练,诸般种种。杜中宵曾评点军中人才,说起自己在随州的时候,随着营田厢军北上,出了不少将领。不是因为那个时候人才多,而是因为那时一切草创,只要是人才就可以快速上位。要新的职位上不断学习实践,步步上升。节帅用了个粗俗的比譬,随州时如同一个人正长身体的时候,吃的多拉的多,人的身子长得特别快。等到河曲路再开军校,入校的军官们都带职级,升与黜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反而没有当时那股朝气。”

    听了这话,赵祯与曾公亮和越概都笑。比譬虽然粗俗,倒是形象。随州练兵,军中所有的职位其实都空着,只要表现优秀,可以一路上升。姚守信、十三郎等人,就是这样升上来,河曲路大战之后,现在整个宋军之中,他们依然是最优秀的骑兵和炮兵将领。

    战后整训军队,虽然有军校,却没有了当时的条件。大量入校的军官,本有官职,学过之后,大致按他们原来的官职编入军中,难免良莠不齐。

    赵祯想了想,道:“太保话虽粗俗,道理却是不错。没有当时随州的快速升迁,河曲路的几个方面大将,要多少年月才能升到现在职位?现在京城军校办学不力,除了教不得法,里面学习的,由于带着本来官职,出来之后都要升官,提举军校也是难办。”

    赵概道:“陛下,现在入了军校,出来必定升官,本就不合理。有的将领,在里面学了,确实学的不好,不适合为军官。出来之后全部编入军中,失了选汰之意。”

    赵祯在案后坐下,道:“那又该如何呢?如果军校中学得稍差,便行裁汰,不是太平美事。”

    众人沉默。这话说到底,皇帝要对军队示恩,到军校学上一段时间,出来反而降官,甚至是被军中淘汰,难免就会有怨言。这锅皇帝不背,最好有官员出来背黑锅。官员又不傻,哪个肯背这种黑锅。

    王拱辰道:“微臣以为,如河曲路军,对军中的军官细分是个办法。只要读书识字,在军校中能学到知识,没有大的过失,可以不做指挥官,做庶务官,一样升迁。”

    曾公亮道:“一旦如此,就失去了做指挥官的机会,有几人愿意?军中不为统兵官”

    说到这里,曾公亮摇了摇头。既然明确了军中指挥官自成体系,高人一等,被排除这个体系谁都不愿意。特别是禁军的传统,统兵官掌一切大权,推行难度更大。

    一时沉默。过了好一会,赵概道:“陛下,微臣以为,既然指挥官自成一系,不如,就仿先前武举例,考中了的做指挥官,考不中的学出来做庶务官。”

    曾公亮道:“那就不是武举人,而成了武进士了。”

    赵概和王拱辰一起点头。举人跟进士的差别,不是等级,而是出身。等级影响一时,出身则伴随整个仕途。指挥官自成一系,如果靠考出来,实际就成了军队中的科考。考中了指挥官,就跟文官中的进士一样,有了出身。地位比别的军官高,升官比别的军官快,成了一个单独的群体。

    赵祯思考良久,道:“此法未必不可行。此事下两府集议,朝臣各抒己见,如果可行,就少了许多麻烦。军校本就是为了选拔精兵良将而设,行科考,也没什么。”

    曾公亮、赵概和王拱辰一起称旨。这一个改变,涉及到的很多。冲击最大的,就是现在的禁军升迁选汰体系。以前是精兵选入诸班直,诸班直在皇帝左右,也有考试,而后升官或外派。

第113章 大势所趋

    樊楼的一个阁子里,贾逵、张玉、和斌、杨遂、卢政、李浩团团围坐,相对饮酒。

    喝了一口酒,张玉把手中的杯子重重一拍:“听枢密院的人讲,现在朝中正议,以后军校中也要开科考。考中了的人才可以做指挥官,就跟文官中的进士一般。直娘贼,我一生只知阵前杀敌,视千军万马如无物。什么科考文章,哪里是我这种人做的!”

    贾逵道:“你不必忧心,军中科考,考的是校中学的知识,又不考诗赋。”

    张玉道:“那又如何?我从军学的是舞刀弄枪,可不是筹谋计算。我们几人虽未入校中,也知道军校里教的都的是什么。我本就识不了多少字,才够粗通文书,军中已足够用。去学那些,怎么能够学得来呢!我看哪,这官当得也没意思,不如请个兵职,到外边快活。”

    贾逵道:“宝臣,太尉就是不想让我们蹉跎,才把招入京中,送入军校中学习一番。如果只想着做个兵职,又何必招入京城?你做广西路钤辖,多么快活!”

    张玉摇了摇头,闷着头喝酒,也不说话。

    这个几人是狄青得力属下,灭侬智高一战中立了大功的。贾逵曾与狄青一起在拱圣军中为士卒,两人只相差两岁。张玉年轻一些,以勇猛驰名西北。随狄青在青涧城时,有夏军将领挑战,张玉带一铁锏独骑出战,取来将首级和他的马回阵,人称其为张铁锏。

    贾逵年纪大一些,官职也高一些,归仁铺之后升为西染院使、嘉州刺史,正使带遥郡。张玉的官职很低,为右班殿直,比杨文广初到随州时的官职还低。战后升为内殿崇班,京城演武后又升了一级,为内殿承制,从小使臣升为了大使臣。其余几人,多是西北猛将,参与过三川口、好水川、定川寨等战立过军功的。其中的杨遂,曾参与过平贝州王则,后世的《三遂平妖传》中的其中一遂。

    这几个人在战后升官,大多分到各地任职。张玉和卢政留在广西,做广西路钤辖。贾逵则做了秦凤路钤辖,不过因为母病,一直没有上任。京城军校建起来,禁军进行大规模整训,狄青特意把这些老部下调来军城,准备让他们入京校,学习一番,有个前程。没想到还没入校,先传了科考的消息出来。

    几个人当中,张玉的文化水平最低,对此最为抵触。平了侬智高回京城,在崇政殿演示当日归仁铺一战,指挥的就是张玉,赵祯对这勇将非常喜受。没想到过了几个月,形势全变了。

    和斌道:“此事大局已定,我们争了又有什么用?早早进入军将,真正学到本事,搏个前程才是正途。在这里发牢骚,没有任何用处。就连太尉,还不是到了河曲路,在那里军校巡视?”

    张玉冷声道:“进里面学什么本事?洒家一条铁锏,纵横数路,没有敌手!”

    杨遂摇头:“宝臣,此时不比往日,河曲路军中,打仗根本就不靠弓马武艺了!任你如何勇猛,枪炮之下,没有半点用处!再是猛将,党项人面前有多少军功?河曲路三万兵,先灭黑山监军司,再灭了白马监军司,党项数万人没有半点还有之力!世道变了,我们只能跟着变。”

    卢政跟张玉一起从广西回来,叹了口气:“是啊,世道变了。我们在广西立了大劳,可跟河曲路的军功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一个侬智高,蛮贼而已,河曲路大军,可以先败契丹,毙了契丹皇帝,逼退数十万大军,拓地数千里的军功。更不要说以区区三万兵马,打得党项畏服,乖乖献城。唉”

    贾逵道:“现在发牢骚没有用处。太尉让我们到京城来,是为了我们前程着想。惟有在校中学出个名堂,才不负太尉栽培。识字不多又如何?禁军之中,大多数人不都跟我们一样?他们能学出来,我们凭什么就学不出来?就说在西北立了大功的河曲大军,其中将领,大多还不如我们呢。去年南征的时候,我们都见过,多是拉纤厢军的人,如何能跟我们这些人相比?他们行,我们也行!”

    和斌点头:“正是如此。拉纤厢军能练出来,我们凭什么就不能够练出来?现在朝廷心气十足,将来必然还要北上复幽燕,平契丹,灭党项。我们早日学成出来,这些大战不都是机会!”

    张玉点了点头,与众人喝了一杯酒,心中还是非常不舒服。

    去年南下平侬智高的时候,本来说杜中宵的营田厢军是后备力量,张玉和贾逵还见过杜中宵。当时一个带着厢军的文官,哪里能够想到一年之后,闹出如此大的声势。那时对杜中宵不以为然,觉得他带营田厢军南下,是蹭狄青和自己这些人军功的。没想到转头北上,把契丹打得魂飞魄散,一分为二。又全歼党项数万之众,高城深池,河曲路大军在的地方,他们连城门都不敢开。

    接连大败契丹和党项,拓地数千里,兵临西域,这样的军功,这个时代的武将想都不敢想。张玉对杜中宵没有意见,但对军官进军校,学不好就不能做指挥官,有非常大的意见。为将带兵,讲究的是战阵上勇猛无敌,怎么突然就成了算无遗策,指挥若定了呢。

    自己骑马拿刀,战阵上杀惯了人的,到学校里去学习,想想就觉得荒唐。

    狄青手下,贾逵和张玉是他的左膀右臂。张玉勇,贾逵谋,两人配合相得益彰。不过因为河曲路大军的作战模式,阵前武勇没有用处,张玉当然郁闷。

    张玉和贾逵都是骑卒出身,都是从最底层的小兵开始,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前程,跟狄青一样。与张玉相比,贾逵出身寒微,三代皆白丁。不大的时候,父亲故去,贾母改嫁,继父对贾逵不好,日子过得艰难。贾逵至孝,后来投军,在军中因军功发迹,给了继父一大笔钱,接了母亲奉养。

    自小贫苦的生活,见过了人情冷暖,贾逵性格沉稳。广西归来,贾逵升为秦凤路钤辖,因为母亲老且病,辞而不行。狄青不许,不过因为母亲的缘故,还没有上任。前些日子,他已经知道自己要改任管勾麟府路兵马事,不过不再任并代路钤辖,听说要划到河曲路。

    以贾逵的性格,知道以后不是军校出来的,不能适应河曲路的作战方式,是没有前程的。现在朝廷议论要在军开科举,恐怕大势所趋,以后就是如此了。现在不是发牢骚的时候,最重要的是弄清楚科举怎么考,考哪些内容,甚至影响科考的方式。

    此事在京城闹得很大,几个南征的同伴,一起在樊城里饮酒解闷。

    可惜狄青不在,不然还有个人拿主意。现在几个人各有心思,酒也喝得不爽利。

第114章 富弼

    京城里的纷纷扰扰,没有影响到河曲路。富弼调任河曲路,任经略副使,实际上是以前石全彬所任的监军。与原先的经略副使张一起,河曲路出现了一正使、两副使的格局。

    富弼下了火车,看周围一片白茫茫,对迎接的张等人道:“没想到这里现在已经飘雪。”

    张道:“胡天八月即飞雪,现在已经九月中旬,下雪本常事。”

    说完,向富弼叙礼。身后许多官员,一起向富弼行礼。

    富弼回礼,随着张和众人,一起向不远处的胜州而去。进了城,见过了杜中宵,自去安歇。晚上杜中宵主持为富弼接风,尽欢而散,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杜中宵到了官厅,见两位副使都没有来,便坐在案后随便看些公文。

    以杜中宵现在地位,能来做副使兼监军的官员不多。朝廷斟酌再三,派了富弼过来。庆历年间范仲淹行新政的时候,富弼做过枢密副使,之后历任多地,官位较高。因为庆历新政的关系,富弼在朝中官员中有清眷,有一定地位。当年的庆历新政,富弼是仅次于范仲淹的核心人物。庆历新政过去多年,韩琦回到了朝中任枢密使,富弼这些人,压制不再那么严重了。

    太阳高升,富弼和张各自来到官厅,向杜中宵行礼。

    见礼毕,各自落座,杜中宵道:“观文新到河曲路,最近这几天,胜州城里多走一走,了解这里的风土人情。与其他地方不一样,河曲路一是在极北,气候严寒。刚刚进入九月,就下了一场大雪,昨日才停。再一个,自晚唐五代,二百余年,这里争战不休,百姓逃亡,本地土著人口不多。城里的多是从内地迁来的,以来营田的厢军为主。”

    富弼拱手:“谨遵节帅吩咐。”

    杜中宵道:“观文客气,我们几人说话,不必拘谨。还有一事,以后官厅这里当值,我们三人轮流在此。如果有特殊事情,不能当值,又及早知会别人。”

    张道:“节帅的意思,若无大事,以后我们三人不必时时在官厅?”

    杜中宵道:“不错,正是如此。一路事务浩繁,不可能事事都申明官厅,还有许多官厅并不掌管的事务。日常若是无事,在胜州城里,则轮流治经略司、安抚司和都部署司,一人在这里当值。凡是不紧急的事务,由当值者押准用印。重要的事务,则三人共议,联署之后,我自画押。”

    富弼和张称是。

    杜中宵是以节度使为河曲路经略安抚使,帅府设五司,经略司、安抚司、都部署司、节度使司和观察使司,合称五司厅,这里的官厅实际上是五司厅。节度使司和观察使司仅存其名,日常事务实际归于都部署司和安抚使司,由陈希亮和文同实际负责。官厅不必五人都在,只要有一人当值就好。其余两人可以到其他厅去,了解下面具体事务,当然也算休息。

    杜中宵又道:“依朝廷布置,以后河曲路事务,除了我可以上奏朝廷,富副使也可以上奏朝廷,不过需经我联署。换句话说,富副使兼监军之责,来之前朝廷想来交待清楚。”

    富弼拱手:“朝廷确实如此交待,一切谨遵朝命。”

    杜中宵点了点头,又道:“除之外,富副使兼本路军法司。凡军中有犯军法的事,不归都部署司所管,别置一司,富副使主管。原则上,本路军政不分治,只是干犯军法的事情特殊,又不便另置一司,只好让富副使兼管了。军校中训练的士卒逐渐补入军中,各军人员开始补齐,富副使受累,尽快把军法建起来。以后各军统兵官,只能处置违纪,而不能自己处置违犯军法的事情。”

    富弼有些疑惑,道:“节帅,什么样的事情是违纪?什么样的事情又是干犯军法。”

    杜中宵道:“军中自有条例,副使花些时间,很快就搞清楚了。大略来说,一般小错,在军中就算违纪,由统兵官处置。不遵从上司命令、平时训练等不用心,这些都算违纪。干犯军法,比如军人对地方百姓的犯罪,与地方官府的冲突、特别恶劣的罪行,如此等等,则由军法司处置。”

    富弼点了点头,大致明白意思。军法司管理两个大的方面,一个是军队跟地方的冲突,除了小事双方自己调解,不然归军法司管。还有一个军中的恶**件,也是归军法司管。

    单独设置军法司,是废除军中阶级法的配套措施。军中事务,哪怕是管理是士卒,也不再是统兵官说了算,事情闹大了由军法司禀公而断。作为监军,在军中的地位特殊,兼管此事。

    杜中宵道:“以后就是如此安排了。观文,不知有何见解?”

    富弼道:“我初来,一切但凭节帅吩咐。”

    杜中宵道:“好,熟悉本路事务后,观文有何见解,可以找我,也可以找张副使,当然也可以找本路的其他官员探讨。河曲路冬日苦寒,做不得事情。这几个月,好好整理一番,为来年做好准备。”

    富弼拱手:“节帅,不知来年河曲路要做哪些事情?知道了,才好预作准备。”

    杜中宵想了想,道:“第一件,尽快把铁路修到居延县。铁路到了那里,南瞰河西,西临西域,诸多文章可做。再一件事,契丹那边砺兵秣马,重元集结大军,即将进入在幽州的洪基。他们战事如何对本朝是大事,自当密切注意。最好契丹两帝能旷日持久,打上十年八年。”

    富弼和张一起笑道:“节帅说笑,契丹两帝并立,如果打上十年八年,那就再难一统了。”

    杜中宵道:“这可是说不准的事。得到的消息,重元和洪基都仿着我们军中,铸了许多火炮。如何用火炮作战,没有几年的摸索,只怕是用不好。幽州西边大同府,北边中京道,只有东北一隅,联通洪基的势力,处境极其不利。有了火炮后,防守的占便宜,进攻的不容易,他们有得打呢。”

    富弼和张一起点头。两人都忽略了火炮的影响,按着以前契丹内部争夺皇位的影响,一般都是不大的冲突,分出强弱后重臣站队,分裂并不会持续多长的时间。现在不同,有了火炮,契丹以前擅长的骑兵野战未必再占主要地位,很难说他们什么时候分出胜负。

    富弼道:“若是契丹那里分不出胜负,我们把铁路修到了居延县,岂不是可以用心于西域?”

    杜中宵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话是如此,不过,我们对西域所知不多,难以下手。前些日子得了朝命,伊州和高昌的使节回去了,说是来年会派使节入京朝贡,还不知到底如何。插手西域事务,现在缺少个抓手,事情不容易办。铁路一到居延,于我们来说,最好能延伸到伊州去。铁路到了伊州,占住了西域的东大门,西域的事情就容易多了。而且西临瓜沙二州,党项三万军守河西之地,要睡不着觉了。”

    河西走廊地方广大,但此时人口不多,党项在那里的兵力只有三万人,还是包括辅兵在内。宋军一旦进伊州,绕到了他们的后边,河西数郡几乎相当于不设防。

    (今天身体不舒服,只有一更,以后补上,读者见谅。)

第115章 契丹相争

    见到杜中宵,王普兴奋地道:“好多日子不见节帅,不想今日恰好遇到。”

    杜中宵抬头看见,对身边的随从道:“胜州城里,多是自己营田官军,不必围得如此结实。你们派个人去把那边站的人叫过来,我与他们说话。”

    随从应诺,跑过去叫了王普,到了杜中宵面前。

    杜中宵仔细看了看王普,道:“几个月不见,你倒是越来越胖了。最近做些什么?生意如何?”

    王普道:“回节帅,最近小的正在向西边厂里卖羊毛。不想价钱比在火山军里还更贵,甚是划算。”

    杜中宵听了,道:“这些工厂,为的就是让你们手中的毛料卖出来,自该如此。”

    见周围人头攒动,杜中宵道:“这里不好说话,你随我回帅府里去吧,我们说些闲话。”

    一边说着,一边带了王普,回到帅府。在客厅里分宾主落座,上了茶来,杜中宵请了。

    饮过了茶,杜中宵道:“这些日子生计如何?除了卖羊毛,城中商场边的食肆生意如何?”

    王普道:“生计就那个样子吧,算是红火,不过没什么大的增长了。现在天气冷了,城中的生意差了许多,不再像前些日子。哪怕是商场,生意也差了许多。”

    杜中宵点头:“不错,天气冷下来了,生意自然不如从前。没办法,河曲路还是太冷。”

    说了一会儿闲话,杜中宵道:“天气寒冷,生意平稳,你现在主要是卖羊毛吗?”

    王普道:“初下了一场雪,这一两个月可以剪些羊毛卖。不敢用力,不然羊毛剪得多了,怕羊会过不了冬天。听说最近河州那里热闹,正在想着,是不是与人一起,到那里看看。”

    杜中宵点头:“对,一州之地,人口数万,发展总是有尽头。河州北连丰州,西连居延,不是一般地方可比。最近几个月,许多来的营田民户,被安排到了丰州,那里与以前不同。”

    王普连连点头。胜州这里的发展已经到了一个节点,短时间内,不会再有以前那样快速发展。特别是大量营田民户被分到河州和丰州,人口减少,就更是如此了。

    说了些闲话,杜中宵留了王普吃饭。王普执意不肯,不过安排下来,只好陪着杜中宵吃了。吃过了饭后,两人坐在客厅里,说些最近闲话。最近这些日子,胜州城里的人口被分出去,突然之间人口少了许多,不再像从前那样热闹。王普这些做生意的人家,突然就感觉到日子不好过。

    正在这时,一个士卒进来,对杜中宵道:“节帅,北边的庄浪部首领庄浪埋保求见。”

    杜中宵听了,忙道:“让他到安抚司官厅等我,我马上过去。”说完,对王普道:“你且在这里坐上一坐,我见过了庄浪埋保,回来见你。”

    王普本想离开,听杜中宵这样说,一时犹豫。就见杜中宵快步去了,只好重又坐下。

    到了安抚司官厅,庄浪埋保上前行礼,各自落座。

    杜中宵道:“不知大王今日来到,未能远迎,还请恕罪。”

    庄浪埋保忙道不敢,道:“节帅,本部奉朝廷之命,向北扩展地盘,一切都还顺利。只是今年天寒地冻,衣食不给,部里男儿们,让我前来为他们讨些粮食。”

    杜中宵点了点头,问道:“不知他们要的是什么粮食?现在胜州衣食无缺,不过多是米面。”

    庄浪埋保道:“如果有粟米最好。若是粟米不足,有些麦食也是好的。”

    杜中宵想了想,道:“粟米还有一些,只是存在酒窖,供他们酿酒用的。大王若要,可以交予大王带走,无非是少用粟米,多用白米好了。”

    庄浪埋保急忙摆手:“若是如此我们如何受得起?没有粟米,带些面食好了。”

    杜中宵点头:“也好,面食胜州不缺,可以多带一些。不过大王,最好一切都是实钱明货,不要虚言记账。若是部中缺钱,可以跟帅府说,补些钱给你们。”

    庄浪埋保道:“节帅安心。最近几个月一切顺利,城里又建了个羊毛厂,银钱不缺。对了,我们向北而去,一路不见白鞑靼,不知他们去了何方。”

    杜中宵道:“最近契丹耶律重元部,正调集大军,要攻幽州。白鞑靼不知支持他们哪一方,想来是参加战事,向东来了。你们只管依着自己部里状况,该北进就北进,不必管白鞑靼。”

    庄浪埋保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只是喝茶。庄浪部向北,面对的是白鞑靼部的地盘,时间长了必然起冲突。最近几个月,庄浪部增加了不少人口,部里已有六千余帐,向北扩开了数百里。不过杜中宵的治下,要求各部有自己的中心之地,不能完全按游牧习惯来,庄浪部没有远离狼山。

    喝了一会茶,说了一会闲话,庄浪埋保告辞离去。他要在胜州城里住些日子,购买齐治下需要的粮草,再回本部去。狼山之中,宋军占领几个要地,庄浪部在狼山以北。

    回到客厅,见王普还坐在那里,杜中宵上前落座,两人谈些最近城里城外的见闻。

    富弼到胜州来之后,杜中宵轻松许多,河曲路的许多事情不再需要他事事过问。闲来无事,便关心本地的民生情况。这里地处极北之地,除了羊毛工场,没有其他的工业,天气冷了便显得冷清下来。

    正在杜中宵和王普谈得正高兴的时候,富弼从外面进来,见了两人,急忙行礼。在一边坐下,上了茶来,喝了茶,富弼道:“节帅,新近得到的消息,契丹耶律重元大军已至奉圣州,北边契丹太后的大军已至北安州,两军齐进,直指耶律洪基所在幽州。此事重大,不可小视。”

    杜中宵点了点头,道:“明白。可派使节,仔细观察契丹两方出战,如何迎敌。他们未来如何,要看这次打得怎么样了。以前契丹靠的是大量骑兵广布四野,此次必然不会如此了。”

    富弼点头,继续与杜中宵商量北边战事。王普坐在一边,既想听,又觉得听了不好,一时踌躇。

    商量了一会,富弼道:“此次北方两王相争,是难得的大事。节帅稍坐,我派人去契丹,不能失了此次他们作战的消息。对了,西边的事情,张副使有没有话语传回来?”

    杜中宵道:“现在还没有。现在天寒地冻,行走不易,没什么传回来应是正常。”

    富弼点了点头,起身告辞,快步离了杜中宵的客厅。

    杜中宵对一边的王普道:“富副使自到胜州,做事即为认真,见笑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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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灵魂穿越千年,来到了北宋中期仁宗当政的时候。
在小县城里做生意改善家境,到中进士做官,一步一个脚印,这个来自后世的灵魂在宋朝最繁荣的时候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位极人臣。风雨大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风雨大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风雨大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