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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安化军     风雨大宋txt下载     风雨大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6章 身边人

    寝宫书房里,赵祯问石全彬:“你在河曲路军中数月,觉得杜太保如何?”

    知道这话不是随便问的,石全彬想了一会,才道:“官家,小的与经略只是公事往来,没有什么私交。说的不对的地方,官家莫见怪。”

    赵祯道:“知道什么就说什么。此处是我寝宫,出你口,入我耳,只当君臣闲谈。”

    石全彬道:“那小的就直说了。杜经略此人,在军中不管是对我,还是对其余部将,一向都是公事公办,其余甚少私下往来。除了十三郎跟在他身边数年,偶尔做些私事之外,其余都无深交。”

    赵祯道:“十三郎,就是那个河曲路的骑兵首领么?他一介平民,若不是杜太保提拔,如何能做得那样高位?多少禁军将领数十年,战场拼杀,也远不能与他相比。对了,他出身哪里?”

    石全彬道:“十三郎是亳州人,本姓武,本族排行十三,人人皆称其十三郎。杜经略在亳州为官的时候,一次出巡恰巧遇到他,便让他随在身边,取个名字名松。经略赏识此人,不过他做到骑兵首领,倒不是因为经略。此人身躯长大,力大无穷,禁军中也少有这样的好汉。营田厢军建骑兵,十三郎也入军中学习,每考皆优。日常演练,不管单兵还是带兵作战,无人是他的对手,这首领人人都服气的。现在河曲路的骑兵,本就是十三郎一手建起来。人是他练出来的,战法也是他一点一点带人完善起来。”

    赵祯道:“如此说来,用十三郎,是杜太保举人不避亲,知人善任了。”

    石全彬想了想,道:“对于十三郎来说,确实如此。”

    赵祯点了点头,又问道:“其他几位重要将领呢?比如炮兵首领姚守信。”

    石全彬道:“姚守信本是营田厢军,学炮兵前是做个指使。他出身虽与十三郎不同,升到首领其实是一样的。也是与人一起学习,不管什么每考都是第一,指挥火炮无人能及,才做了炮兵首领。此人的本事军中人人服气。特别是唐龙镇,一战毙耶律宗真,就是他布置火炮,指挥发炮。那一次契丹皇帝身边有许多高官重将,只活了一个耶律义先,可见其计算精准。”

    赵祯听了问道:“炮兵要学许多东西吗?别人就学不好。”

    石全彬苦笑:“官家,河曲路军中处处是学问,不只是炮兵如此,其他各军都如此。不过炮兵学的东西格外多,格外深,真不是一般人能学会的。他们的册子我看过,着实学不了。官家想啊,他们靠眼睛看,就能大致算出一二里内离的距离,牵扯许多学问。这不是靠做得多估出来,而是真靠算出来的。这且不说,算出距离,还要把炮调得指哪里哪里,这哪是一般人办到的!”

    赵祯点了点头:“我问过,现在的禁军中虽然有炮,却无人能做到如此。炮兵俸禄高,职级高,想来是因为如此了。人才难得,训出一个不容易。”

    石全彬道:“官家说的是。我初到随州的时候,听说炮兵几乎全使臣、效用,觉得职级太高。等到跟他们一起到河曲路,经历战事了,反觉得他们的职级不高。一个炮兵,战场上相当于数个步兵。而那些重炮,遇到战事一门比一营步兵还厉害。除了毙契丹皇帝,顺化渡时,窦舜卿部就发了几轮炮,吓跑了埋移令公大军,俘了几千人,自己分毫未损。”

    赵祯沉默一会,点头道:“火炮委实是重器。姚守信是个人才,该当重用才是。”

    这话听着石全彬一点不觉得稀奇。毙契丹皇帝那一战,姚守信就显了本事,他的军功纪录很难有人打破了。姚守信的本事,河曲路军中人人都服,也就是京城这里有人不信。

    赵祯道:“其他几位将领你觉得如何?”

    石全彬道:“刘军主原是文职,亳州时与经略为同僚,有些旧谊,不过没有深交。军中两人多是公事为主,私下交往不多,两家没有什么交情。杨文广、赵滋和窦舜卿俱是朝廷所派,跟着别人一起学,但他们与刘军主一样,从来不参加考试。河曲路数战,连立战功,军中人心才真正服他们。”

    说到这里,石全彬想了下,摇头道:“官家问我经略是何种人,我想来想去,实在说不好。因为不只是与我,经略与刘军主、杨文广、赵滋、窦舜卿,包括姚守信,都无私交。没有公事的时候,经略读书写字,甚少与人来往。偶尔有了兴致,与人饮酒,也是哪个有空叫哪个。不只是他们,我有空闲,经略也叫我一起饮酒。私下不谈公事,公事中绝不问私情,我印象中,就是如此。官家派我去时,要公文我们两人联署,后来都是如此做的。有时意见不同,经略会仔细地与我分说商议,并不独断专行。有时事情不重要,他又不耐烦了,便由着我说的做。重要事情说不通,如分兵两路,进攻党项,我当时就不同意。经略就在奏章上写上我不同意,还是两人联署发了来。”

    听了这话,赵祯微笑:“你当时不同意与党项一战,宰臣们都记着呢,所以军功你最少。当时要不是韩琦在军中,力主开战,也没有此番大胜了。现在有没有后悔?”

    石全彬叹了口气:“后悔又如何?是小的眼界所限,看不见此战的把握与好处。说到底,小的只是到军中数月,不像他们诸将,学习演练了数年,怎么会像他们一样能打仗?”

    赵祯听了脸色严肃起来,道:“当日奏章,你写了不同意,也说了为什么不同意,这就是此战你的功劳。你是朕所派,与他人不同,功劳当然也不一样。此番你不同意开战,反而大胜,恰好说明了杜太保当日不反对你为其副,而要求你凡奏章,必须与他联署才能报朝廷,是个好办法。证明了这个办法,就是你的功劳。河曲路你辛苦了,回来不要再外任,宫中任入内都都知吧。”

    石全彬听了大喜,急忙谢恩。入内都都知总领入内内侍省,凡大内事务,皆其专决。入内内侍省与内侍省称前后殿,内侍省管前殿,即皇帝前殿临朝、大朝会等等事务。入内内侍省则管后殿,即所谓的内宫事务。因为与皇宫成员更接近,沟通中外,地位至重,被称为内宰相,地位高于内侍首。都都知高于都知,虽然只是从五品官,却是内臣极品,常带节度观察等官。

    遂了自己心意,石全彬格外高兴,对赵祯拱手:“官家,其实杜太保不只是对小的如此,对属下各部作战也是一样的。凡出战,最重要的地方,不管攻还是守,都有上级副职监阵。监阵者不干预指挥,但军令必须执行。如果事出非常,要改变军令自行决定,必须有监阵者同意,不然临阵换将。小的其实是监阵者,只是官家没有明确的军令,不知该监什么。当然,没有军令,也就不能临阵换将了,也无人可换。”

    赵祯对此已有耳闻,不理石全彬埋怨,道:“我听说河曲路监阵者,纵然换将,也不可干预?”

    石全彬道:“是啊,换人他也还是监阵。各军有位次,指挥官阵亡,由特定人选接替指挥。这个位次只用于战时,战后临时指挥者不会转正,正常升迁也不会依此次序。”

    赵祯对此很感兴趣,问道:“那若临时指挥大胜,立了军功,不能转正该如何办?”

    石全彬道:“别调他军升职,不在本部。”

    赵祯点了点头,有些了解杜中宵这个人了。打得好了转正,大多数人都觉得应该,也能够笼络部下人心。制度上堵死了这条路,升任去别部,就是为了防止将领有意无意变军队为私兵。对下属如此,显然对杜中宵对自己也是如此。如果按照河曲路军队的规矩,除了主帅,河曲路大多数将领升迁,应该调到其他军队。做不到,因为现在只有一支这样的军队。

    人人都说宋军的一个短处,是兵不知将将不知兵,杜中宵对此毫不在意。这就是此次杜中宵万言书中一再说到的,军队的战斗力来自于组织和专业化,而不是士兵的体力武技。为什么临阵换将不让监阵者为指挥官?因为这个监阵者,很可能不是专业指挥官出身,而且打乱了指挥次序。还有一点,监阵者能够替换指挥官,就容易发生矛盾,抢夺军权和军功。他只能选别人,而不他自己,这也是督阵的专业化。

    赵祯详细询问石全彬,就是因为他不理解这一点。禁军一辈子当兵,是不是专业化?杜中宵明确说不是,专业化不是职业化,没有专门知识,做一辈子也不是专门人才。

    万言书不是密奏,是公开的。不过杜中宵、韩琦和包拯三人关于仿河曲军改革禁军的奏章,赵祯留中不发,除了少数的官员,内容别人不知道。看过了演武,知道改的重要性,要改成什么样子,但真正要怎么去做,赵祯慎之又慎。军权之重,关系到国之安危。

    想了一会,赵祯问石全彬:“依你之见,以河曲路军制改禁军,杜太保会建言怎么做?”

    石全彬听了,道:“官家,小的在军中数月,见了河曲军打仗厉害,此事想了许久。杜经略如何编练军队,在随州已经做了一遍,无非照做罢了。先开办学校,人人入学,选出学得好的做军官。学了营以下的知识,升到营指挥使,再一起学营以上的知识,考了升官。数年学习演练,不又出一支强军。”

    赵祯听了,笑着摇了摇头:“算了,不该问你。你以后多用心后殿事务吧。”

    石全彬道:“官家因何如此说?难道杜经略不会如此建言?”

    赵祯道:“如此建言,又何必问他?所以这支强兵只有他练得出来,只有他能说得清禁军到底应该如何。似你这般,他做了什么你都知道,编的那些小册子全给你,还是全无用处。世间只一个理字,其余千变万化,不离其踪即可。编练禁军,怎么可能照着营田厢军来!”

    石全彬也不在意,皇帝会跟自己说这番话,跟其他官员绝不会这么说,这就是身份差别。就像刚才说的,自己那时不同意对党项开战,宰臣眼里没了军功,皇帝心里却有了更大功劳。如何编练禁军是太尉相公们的事,自己也就随口一说,没什么对与错。

    赵祯一再斟酌,详细问石全彬,是因为现在两难。改练禁军,他现在倾向于杜中宵的意见,但此事又不能让他参与。不然恩与权旁落,赵祯不放心,百官不放心,杜中宵自己更加不会坐到火堆上来。

第57章 怎么军改?

    崇政殿里,赵祯赐座,赏茶汤,对几位重臣道:“自河曲路大胜,崇政殿演武,官员纷纷上章,要朝廷如河曲路之军一般,改练禁军。就连三衙将领,也许多人上章,甚至有自告奋勇去河曲路效力。此事已势在必行,今日召诸位来,便是议一议此事。”

    庞籍捧笏道:“陛下,河曲路经略使杜中宵前几日上章,建言军制,不知如何说的?”

    赵祯道:“杜太保上书万言,所言庞杂,我尚未通览,是以留中不发。诸位可畅所欲言,过几日杜太保奏章发下去,百官看了,再议定即可。”

    庞籍道:“微臣明白了。韩太尉亲历河曲路战事,非他人可比,此事可由枢密院主持,百官协助。”

    见庞籍一推干净,赵祯对韩琦道:“枢密认为该如何?”

    韩琦看得出来赵祯的意思是不让政事堂插手,向赵祯捧笏:“微臣以为,杜经略在随州演练营田厢军数年,所作所为,最为重要。河曲路战功是果,在随州练军是因,不能够倒果为因。朝廷以杜经略为崇信军节度使,也是看重他在随州的作为。陛下当指定文武大臣,共商此事。首先,就要理出杜经略在随州所为,做每件事情的用意,依此改练禁军就有了眉目。岭南已平,臣请杨畋回京参与此事。”

    崇信军是随州的军额,封杜中宵为崇信军节度使,确实是一种荣耀。不过这样做最重要的原因,是新占的地方不合适,胜州和丰州都无军额。杜中宵家乡许州地位太重要,一上来封忠武军节度过高。

    庞籍身边的梁适听了道:“若如此,不如让杜经略自己来说。”

    韩琦道:“参政此言差已。随州时杜经略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练军,一步一步试。当日做的事情有的是对的,有的是错的,一边做一边修改。改过了的,有的是因为发现了更好的办法,有的就是错。事过多年,杜经略怎么能全部记住这些?所谓旁观者清,此事正该用别的官员。”

    狄青为枢密使,宰执中最重要的支持者就是梁适。庞籍独相,次相虚位,梁适想了许久。本来他的打算,高若讷为枢密使位在自己之上,设次相也该是高若讷上位。狄青作为武将,不可能做宰相。赶走了高若讷,若设次相,当然该是自己。没想到河曲路大胜,狄青代替了王贻永,韩琦替高若讷,自己落了个空,对韩琦满腹怨言。

    参政刘沆和枢密副使王尧臣端坐,看梁适窘相,一言不发。

    庞籍问了一句杜中宵的奏章为什么不发下来,然后一句知道了,表明了宰相态度。一问一答的意思很明白,赵祯不想杜中宵参与,连他的意见都不想现在让群臣知道。庞籍的意思,杜中宵不参与,那就随便了,政事堂不发表意见,推给枢密院。韩琦领会到了意思,明说杜中宵参与不合适,不然他自己何必回京。只有梁适一心想着做宰相,不在正事上用心。就是耍小心思,他又如何是韩琦的对手。

    见赵祯看向自己,狄青捧笏:“臣以为,禁军与河曲路军队根本不同。改练禁军,要先让禁军将领明白河曲路军队是如何作战的。可以京城中指挥使以上将领,编练成军,由河曲路选精兵为教头,学会如他们那般作战。臣自请入军,与众将一起学习!将领学会,回去教练本部官兵,如此最速!”

    赵祯道:“枢密愿如士卒一般,一起学习,虚心如此,何虑此事不成!军人不当辞劳苦,更加不能居功自傲,枢密所言,可见诚心。”

    韩琦冷眼旁观,大致已经猜出,杜中宵上书,一定反对狄青的这种做法。不是心中有计较,赵祯不会对狄青如此说。河曲之战前,赵祯最满意的武将就是狄青。对他的意见,只赞态度,可见实际心中所想。

    狄青所说的办法,是符合宋朝事实,也最能被大部分人接受的。不就是放弃刀枪用枪炮吗,不会学就是了。将领学会,回去教练士卒,换了武器,一切如旧,影响是最小的。

    见一时没有人说话,翰林学士曾公亮捧笏:“陛下,臣以为,此事不能太急。此番韩太尉由河曲路回京,带回了一些那里军中学习的册子。臣粗看了几册,里面讲得十分详细。士卒如何练兵,还要学会哪些知识,分门别类讲得清楚。上面队如何带兵、如何指挥作战,班如何练兵作战,以至都、营、旅、师到军,内容都不同。有句话臣记得最清楚,以营为分野,营以下军官一个练法,营以上又是一个练法,两者选人、学习都大有分别。不如陛下指定官员,先把这些册子整理一番,编练禁军事半功倍。”

    赵祯听了,对曾公亮点头:“内翰前几年与丁相公一起编《武经总要》,兵事知之甚详,非他人可比。此事便由枢密院主持,两位枢密参与,再选别的官员一起详定。”

    韩琦道:“臣遵旨!请曾公亮和杨畋参与,其余官员待后拟定!”

    狄青一边捧笏:“臣遵旨。余皆如韩太尉所言。”

    赵祯心中叹了口气。狄青本是自己最看好的武将,但河曲路一胜,新的军制一出来,狄青明显跟不上形势了。河曲路军中最重要的不是火枪火炮,而是专业化,将领要有专门知识。曾公亮看到了河曲路军中与禁军的不同,营指挥使以上是专门的指挥官,最需要文化学习专门知识。像狄青说的,让他们单独编练,让教头教如何用枪炮,不是把他们当成了兵员吗。而学习知识,这些将领许多人字都不识,怎么学?

    说是枢密院主持,两位枢密使为首,实际就是韩琦为首,狄青明显跟不上节奏。

    韩琦又道:“当日在河曲路,臣看过军中学习演练的册子。虽时间太短,认识不深,却知其内容极是实用。当日杜经略言,这些册子都是在练兵过程中,学的人一起拟定,一起修改,太过于简陋,以后打仗多了当要重修。曾公亮曾编《武经总要》,臣请让他选人,把这些册子先行整理一番。”

    “此是急务。”赵祯转头对曾公亮,“卿以为哪里选人合适?”

    曾公亮想了想,捧笏道:“臣以为,可以让馆阁中无职事的官员参与,再从河曲路选人来。”

    为什么不从禁军将领中选人?很多人不识字,选来干什么。此次除了低级将领,禁军高级将领中会有很多人,因为无法学新知识而被淘汰。赵祯头痛的第一件事,就是怎么让被淘汰的人不心怀怨恨,怎么让选出的官员知道恩自己出。

    赵祯道:“好,便依卿所言。除此之外,整编册子,也是学习。殿试已过,枢密院可命凡本科落第举人,俱可自投状,参与此事。做得好的,可编入军中为将。”

    曾公亮捧笏遵旨。

    赵祯又道:“随州练兵时,营田厢军最重要的事情是学习。兵员以训为主,以学为辅,将领以学为主,以练为辅。以天下之大,朝廷难以如此,当设专门学校。炮兵最难,所学极其繁杂,非聪明之士不可为此。可命河曲路姚守信回京,提举设立专门学校。入里面学的人,以落第举人为主。往届落第者,也可持本州主官保状,来京入学。学成者,低阶者为效用,高阶者为将领。骑兵次之,可命河曲路武松回京提举此事,一如炮兵立学校。从禁军中选精于骑士且通文字者入学,学成为将领。数年之后,候禁军编练完成,这些学校可以从天下招人,过其试即可。”

    “步兵与炮兵和骑兵这些专门兵种不同,兵员要求简单,要求服从。军官则有专门知识,要单独立校。可由杨畋提举此事,河曲路窦舜卿从旁辅助。一为教低级军官知识,学成者为效用。可从禁军中选拔学员,学成之后,为队将之类之军官。二为教高级军官知识,凡禁军中指挥使以上和诸班直,俱需轮番此入学校学习,学成之后授军职。学不成的,别有任用。”

    诸臣一起遵旨。很明显这是杜中宵奏章中的内容,别人实在说不清楚,赵祯自己说了。炮兵是技术兵种,最重要的是学知识,以落第举人为主,他们是最有知识的人群。有姚守信这个榜样,不会跟其他军队一样,待遇好,地位高,还是很有吸引力的。骑兵和步兵,则参照随州时的样子。

    像杜中宵在随州时那样做怎么行?各军自己选人,自己学习,一支军队练成了,自成一体,那不遍地军阀了。杜中宵很注意避嫌,都没人敢信他,处境尴尬,别人更不行了。只能统一设军校,学成之后统一分配去向,才能避免军队军阀化。

    调姚守信、十三郎和窦舜卿入京是一次试探,看杜中宵的反应。如果杜中宵坦然接受,赵祯就要对河曲路兵马进行大动作了。不把那支军队的杜中宵的标签抹掉,作为皇帝睡不着觉。

    骑兵和步兵的学员其实明显分两个等级,低级出来者为效用,学成者相当于后世的士官,高级学成才是军官。这几个学校,并不包括营以上的指挥官,中高级军官是学习和实战并重,不包括在这里面。

    杜中宵的奏章里面,军校设置其实是无关紧要的内容,赵祯不介意直接说出来。不过最复杂,大量的军官将面临在新的军队中没有位置的尴尬局面,需要新的位置。如若不然,就是一场大动荡。杜中宵的建议,军校办了,那也顺便办一些工商业专门学校,把铁路、营田、运输诸如此类,编列成专门厢军,按排此次被淘汰下来的官兵。军校一办,这些学校一起办,人员必然紧缺。另一个结果,就是铁监等地方的技术人员地位上升,需要政事堂如改军制一样抽出来专门官员来做。

    奏章中最核心的内容,也是赵祯留中不发的原因,是枢密院和三衙的关系。新的军制下,两者该怎么改革,各自定位,相互之间的地位,涉及到朝堂的政治格局。改革之后,军队形成军事官僚体制,以前的结构完全打散,枢密院和三衙怎么配合,怎么牵制,关系政事全局。

    杜中宵的建议,是架子不变,内容改变。依然跟以前一样,三衙管军,枢府和帅臣用兵。不过新的军制下,管理军队需要大量的专业知识,三衙成为军事官僚的核心之地,跟以前完全相反。枢密院则跟在外帅臣一样,掌握编组成大规模军团的资源和知识,是指挥机构。赵祯想听听其他官员的意见,与杜中宵的意见相参照。现在看来,只有先在河曲路军中的册子上先用一些功夫,才会有效。

第58章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春天来了,大地装点上了绿色,野花开始盛开,天上有苍鹰在飞翔。

    胜州后衙,杜中宵在院里大杨树下设了酒宴,为姚守信、十三郎和窦舜卿送行,转运使包拯和粮草官李复圭及刘几、张作陪。

    众人落座,杜中宵道:“冬天可算过去,春天来了,人都清爽了许多。今日为几位送行,席上简陋了一些,莫怪。你们回到了京城,想吃什么有什么。就是京城没有的,便如这开冰鱼,都可托人带回去。”

    窦舜卿道:“我们随节帅数年,又怎会在意这些?以后节帅有事,尽可以吩咐我们。”

    刘几道:“差廷差遣,不得不去。我们一起练兵四五年,一朝分别,还真是有些舍不得。不过官场就是如此,游宦在外,聚散离合,由不得自己。”

    窦舜卿道:“军主,军中其实与宦海不同。只要不是军职转兵职,很多数十年在一起。”

    杜中宵道:“那是以前,以后很难再那个样子了。让你们回京干什么?要改禁军。禁军都改了,以前的规矩当然也要改。将领以后会向军官变。什么是军官?就是在军中做官而已。官与将不同,一是军官是流官,有任期,到期离任。二是军官要回避,以前父子同军、兄弟同军,各种亲戚,都要回避了。”

    说到这里,杜中宵叹了口气:“我已经上书朝廷,既然全军要改,就从河曲路改起。军官如武职一样五年一任,到任换官,你们也差不多到任了。效用可展期,总共能几任,以后再议。兵员役期五年,到期之后,自投状、合格者,转为效用,否则放归乡里。以前入军就是一辈子,流水的营盘铁打的兵,以后就反过来了,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刘几一怔:“经略,这样合适吗?练一个兵员不易,数年养兵,几次大战,才成精兵,五年便放归田园,朝廷岂肯如此?再者说了,兵员放归地方,一旦啸聚”

    杜中宵道:“军主,对自己的兵,还没有信心吗?我们这样练出来的兵,最遵守法纪。为什么五年要放归?在军中五年,无数机会,不能成为效用、军官,说明他们确实不适合军中生活,何必强留?练一个兵员也没有什么难的,现在一切都有规例,半年时间差不多了。半年练兵,朝廷用兵四年半,已经足够了。便如军校每一年都出新的军官,保证汰旧纳新,兵员也是如此。以后改募兵为征兵,省许多事端。”

    此事杜中宵说的清楚,但指明了大方向。朝廷已经下来了旨意,同意了杜中宵提出的不愿在军中服役的兵员回乡,韩琦在的时候杜中宵就提过,是对下属的承诺。朝廷同意此事,表示募兵制改征兵制已经得到了皇帝的同意,即将推行。

    说老兵有战斗力,不让他们除投,宁愿朝廷养一辈子,只是借口。老兵怎么就有战斗力了?不是一直处于生死苦战中,老兵更容易成为兵油子。一直处于苦战中,所谓老兵军中生活能有几年?五年的时间要么升为军官,要么战死沙场。军中生活五年,时间已经足够久,不成效用或军官,说明不适合从军。

    禁军和厢军职业化,最重要的原因,是皇权要借此控制朝廷武装力量。把军队作为一个整体,与中书治下的社会割裂开来。文武相制,保证皇权的稳固。大宋从不讳言自己是以军立国,开国之初,皇帝与军权为一体,政权的文官体系更像是个打工的。太宗败于契丹,文官地位上升,军权和政权的相对地位发生变化,军队越来越像打工的,成为了实际的雇佣军,所谓养军。

    让军人终身服役,公开的理由有两条。一条是军人只会从军打仗,放出之后无以为生。另一条与此相关,无以为生,便容易啸聚反叛,他们又有军事知识,成为天下不稳定因素。这两个理由很牵强,征兵制下他们本来就有自己的职业,除兵各回本业。至于军事知识更不重要,没有组织能力,兵员的所谓军事知识没有用处。别说他们得不到军器,没有组织,有军器也不是正规军队的对手。

    新的军制下,皇帝对军权的控制已经发生改变,募兵终身制走到尽头。枢密院和帅臣用兵,三衙管军,实际就是军政和军令相分离,中国传统,虎符的变种。除了枢密院和帅臣,三衙管下的军队无法组织成有效的军队,两者互相牵制。加上官僚制度,不再靠人控制军权,而是通过事权和财权,人事权的地位下降,一切改变顺理成章。

    这是中国传统军制与技术发展条件下的专业化变种,说明白了道理,赵祯结合历史,便能一眼就看明白。两汉之后,技术所限,军人只要有军器、盔甲、马匹自己组织起来就成一支军队,冲破了政权通过事权和财权对军队的控制。新的技术条件下,军人有火器,也不能自己组织成大规模的军队,必须结合专业兵种和专业人才,才真正具有作战能力。此时,就如两汉对郡国兵,平时收其兵器的道理差不多。

    三衙是专门的管军衙门,负责军队日常的训练、管理,军中指挥、情报、组织、财政、后勤、战略全在枢密院。日常训练和管理官僚化,战时指挥专业化。

    自真宗以后,皇帝不再是后世意义上的三军总司令,也就没有了后世意义的总参谋部。枢密院的角色,其实对应的是以前的出将入相,官员必须文武兼备。各种学校、考试等等,都是为此准备的。后世总参谋部成了军事机构主角,对应的是上面有一位国家元首级的三军总司令,不然就是军政、军令分离。同时具有军校和进士身份的官员,或许会成为以后枢密院身份的主流。

    杜中宵的万言书,建言的是托古改制,新的技术条件下向两汉军制靠拢。没有办法,中国的历史太久远,几乎任何一种制度都能在前朝中找到影子。赵祯同意改募兵为征兵,说明了已经选择这条路。

    饮了几杯酒,十三郎道:“自亳州随在经略身边,许多年了。这次分别,不知何时再见。”

    杜中宵道:“以后终会有相见的日子。此次回京是好事,在京城,不必打生打死。一切草创,功劳唾手可得。更不要说教书强过打仗,皇帝身边认识些人脉。”

    说到这里,杜中宵道:“你们此次回京,要用不少熟手。临走之前,想调些人回去,先去问问他们怎么想。若是愿意,你们在京城上章调人,便就方便许多。”

    姚守信道:“经略,我们把人都调走了,你这里怎么办?”

    杜中宵笑道:“又不能把人全调走。只要留下种子,一切可以从头再来。怎么,你们觉得我再练不出这样一支军队来了?”

    十三郎听了大笑:“我们这些人,经略都能练成强军,还有什么做不到的!”

    杜中宵点头,与大家一起饮酒。从河曲路调人是必然的事,不然学校里用哪些人做教官。人是一定会要调走了,不如自己提出来,给朝廷释放一个善意的信号。调走的人入京会有更好的前程,给他们留一个好印象。至于说把人留下来保存实力,完全没必要。能练出这支军队,杜中宵就能练出第二支来。有了前面的经验,这个过程会更加容易。

    营田厢军的一切后勤、物资都来自于内地,没有独立性,什么拥兵自重之类,杜中宵的脑子清醒得很。有了河曲路的经历,这些官兵的香火情总是在,以后对自己有好处。

    进入新的时代,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跟以前不同了。依靠个人关系把持军权,实力说话的时代已经过去。这个趋势本就是杜中宵开始的,当然自己不会逆势而行。

    有了这样的改革,建立起了新的军队,中原才会对四周形成持续的军事优势。军事实力对比,变成了国力对比,军事实力直接代表国力。如果只靠火枪火炮,其余如旧,过几年契丹党项学会了,再压着宋军打,那就搞笑了。

    对于杜中宵来说,现在河曲路的将领调出去的越多越好,他们会一直念着这份旧谊。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自己家族,这是份重要财富。如果心存私念,想让他们成为自己的私人小圈子,根本不会成功,还会害了他们,害了自己。

    大量的河曲路将领出去,自己的旧属就遍布天下,以后是朝廷的军事栋梁。再练一支强军出来,更多一份情谊,也证明自己的能力。不是这些人资质好,而是自己练得好。

    进入火器时代,不只是粮草控制在朝廷手里,就连后勤军需也在朝廷手里。除非最开始就从军阀起家,不然,天下一统的时代想做军阀难如登天。

第59章 大变革时代

    十三郎、姚守信和窦舜卿三人入京,提举新建的学校,各自上章要求调河曲路将领为教官。一大批中下级将领紧随入京,河曲路军中人员出现大变动。军官是不缺的,立功太多,编制不变,许多人压在下面提拔不上来。空出这些位子,刚好从前面立功的官兵中选汰,补足缺额。

    前些日子杜中宵答应,不愿继续从军的兵员,可以选择除役回乡。营田厢军时没有军俸,这次一起补足,加上军功折现,人人都可以带一笔钱回去。两相加起来,河曲路兵员缺得厉害。

    送走了被选入京城的中下层将领,朝廷新的旨意下来,杜中宵所部缺额,由三衙禁军补齐。除了补入的兵员,三衙禁军允许除投,除役者到河曲路营田。其余不足部分,枢密院从京东路招募良家子。

    枢密院和三衙的上层结构没动,真正的军制改革尚未开始,禁军的选汰先进行。由韩琦主持,凡不愿在军中的,自己选择三个去处。一是河曲路营田,二是铁路修筑和维护厢军,三是枢密院统一管理的全国运输邮寄系统。除此之外,可以投考,过了可入京城和西京新开的几处工厂为民。

    大量换火枪火炮,柏亭监一地的产能不足,必然新开军器生产工厂。现在造枪造炮和火药工场的地位不是以前可比,统一选址,开在两京。军事工业必然带来一波工业扩张**,职业军人减少,两京人口却会快速扩张。两京数百里,北至相州南到柏亭监,形成一个工业地域。

    枢密院尽力争取军器生产隶于自己之下,庞籍坚决反对,最后官营工业全隶盐铁司下,三司被彻底拆散。户部抢到了常平司主导权,把杜中宵在京西路的商场和储蓄所推向全国。度支抢到了全国范围内交子的发行权,以储蓄所的铜钱存款为本钱,发行交子。这个道理很简单,户部的钱是度支花的,那就把朝廷所有的收入都放进储蓄所,度支自己直接发行纸币流通。纸币流通之后,由户部回收,重新进入储蓄所。

    开始为求平稳,交子由各路发行,度支给数额,真接当作朝廷拔款。拔款若干,则给一路若干的交子发行数额,本钱不足的由户部在各路调运现钱。交子的发行数额用尽,度支使用户部回笼回来的纸币拔款。渐次由一路发行改为几路通用,最后全国通行通用。

    由军队改革开始,杜中宵在京西路曾经的做法,从营田务到常平司,一下子被当作全国政策。大量京西路官员被调入京城任职,拟定章程条例,搞得轰轰烈烈。

    这次改革比庆历新政规模大得多了,反对声音很少。杜中宵在京西路发展生产,增收钱粮,经济成果虽然显赫,却只能在重臣的支持在邻近几路试行。河曲路一胜,朝廷便再没有了顾虑,也没有了反对的声音。当军功足够大的时候,这杆旗足以破除一切阻力。历史上王安石变法,一定要去熙河开边,积累军功是一样的道理。政治、经济谁都有主意,你说要这样,我偏说要那样,军功可以让人闭嘴。

    这一切与杜中宵无关,他老老实实做自己的河曲路经略使,重新训练军队。

    韩琦本来的计划,是从禁军中选汰士卒,进行必要的训练后,编练成新的军队。没想到允许自愿除役的口子一开,大量禁军根本就不想再当兵,一大半愿意从事别的行业。愿意编练成新军的,多是年轻少年。最后干脆放弃选汰,改为自愿设充,三十岁以下,入军训练后报役五年。士卒不足,从长江以北几路征召兵员,不再刺字,由地方官具保,改俸禄为补结,除役时按以前军俸一次发齐。

    如此大的变革,人心汹汹,为保军队稳定,大量的河曲路将领效用再次被抽调。进入京城之后作为教头及军官,先把新的军队的架子搭起来。

    赵祯本想慢慢想办法,把河曲路军队新人换旧人,抹掉杜中宵的印迹。没想到来不及动手,河曲路的大量军官就被抽走了,杜中宵一切配合。

    乱哄哄闹了近两个月,杜中宵的河曲路原军队已经七零八落,将领效用抽走近七成,连架子都搭不起来了。属下新调来的军队六万,还有自愿不再当兵的除役禁军三万余户。

    面对这种大变,党项老老实实,不断地加固城池寨堡,根本生不起进攻宋军的心思。契丹耶律重元和耶律洪基对峙,生怕宋军突然支持一方,严守边界。乱哄哄的军改,边境地区却特别地安定。

    五月中旬朝廷正式下诏,京城中设炮兵、骑兵和步兵三所学校,培训所需军官。同时在胜州设一所学校,杜中宵兼管,培训河东、陕西路两路的军官,局势慢慢开始稳定下来。

    紧接着,刘几与秦凤路经略使张互换,改任秦凤路经略使。张为河曲路经略副使,兼任刘几所任的河曲路军队原军主。

    看着刘几远去的背影,杜中宵揉了揉额头,问身边的李复圭:“突然之间,河曲路多了这么多张吃饭的口,运来的粮草够吗?”

    李复圭道:“回经略,粮草倒是充足。只是现在火车只到胜州,丰州还未修通,粮草都堆在了胜州城里。实在没有办法,新来的人只能聚在胜州,每日里是非不断。”

    杜中宵道:“吃上饭,保证不会有人饿肚子,是第一要务。这件事做好了,我向朝廷为你请功!保证了吃饭,才能想别的。现在人手充足,物资运不出去,速速组织他们先修路。我与京城来筑路的人商量了许多日子,除了到沙州外,第二条是从黄河以南,修到河州,再从中间修到黄河岸边。今年能把这几条路修通就算不错了,其余不能多远。”

    李复圭道:“经略,如此做,营田怎么办?”

    杜中宵道:“先在胜州附近营田,其余各州等路修好了再说。胜州土地平旷,又不缺水,暂且安置五千户,以安人心。其余丁壮,全部都去修路。保证他们吃好,给些工钱,不要心怀怨恨。”

    李复圭称是。现在杜中宵手下人手缺得厉害,军队以外的大量事务都由李复圭在负责。

    走到城门前,李复圭突然道:“经略,若是要营田,为什么路要修在黄河以南呢?从胜州到河州近千里之遥,所过多是无人之地,又不能垦田。何不沿着黄河,一路修过去?虽然远了些,利于营田。”

    杜中宵道:“若是修在黄河以南,为了防黄河水道便迁,必然要远离河道,那不如直着到河州。若是修在黄河以北,不只是远了许多,还要过河,渡口每日运货物太少,黄河上修桥谈何容易?”

    原来在襄州的时候,因为汉水阻隔,就限制了铁路运输。再多渡船,也无法与路铁路相比。铁路好不容易在河曲附近选了合适位置架起桥来,不能再被其余渡口限制。这条铁路以后会成为勾通东西的天下大动脉,方便营田可由支线完成。

    杜中宵的印象里,这一带的东西大动脉,应该是在黄河以北,阴山之下,迷惑了一阵。最后终于想明白,且不说技术上的差路,经济格局就与后世不同。后世的铁路在黄河北,是因为那时北方的经济重心在幽州一带,当然走黄河北通那里。现在经济重心在两京,那就要走黄河以南,而后南下到中原。

    后世这里最重要的两座城市是呼和浩特和包头,这个世界,就变成了胜州和丰州。丰州代替了后世的包头,由于经济重心在中原,胜州代替了呼和浩特的位置。

    想通了这一点,这一带的交通布局,才最终定下来。

    一进城门,就见到城中空地上到处搭着帐篷,街道上人头攒动。还好大胜之后,这里到处都是欣欣向荣荣的景象,李复圭和包拯管理谨细,并不显得混乱。铁路运来了大量物资,养活这些人吃饭,对朝廷并不是多么难的事情。

    铁路不但运货快捷,通达远方,与以前的运输方式相比,成本大大降低。以前运到边疆地区一石粮食,路上就要耗掉数石。麟州只有两三万兵马,就近从河东路供粮,要二十州负担,百姓还苦不堪言。现在直接从襄州装上那里产的稻谷,耗些煤就到了这里。

    从襄阳运来的稻谷,登州和所州运来的麦子,源源不断,吃饭不是问题。

    虽然做了十年官,这个年代官员的大胆还是让杜中宵开了眼界。这样不管不顾的所有摊子一下全铺开,换作自己是无论如何不敢的。胜州乱成这样,京城里面肯定会更乱。那里是天子脚下,朝廷百官就根没看到一样,还是一项新政接着一项新政,根本不给留缓冲时间。

    梁适最终没当上宰相,陈执中重新回朝为次相,文彦博为参政,政事堂重回两宰相三参政。三司被彻底拆散,三司使田况升为枢密副使,枢密院同样为两枢密使三副枢密使。

第60章 目标黑水城

    杜中宵走出节堂,命撤去祭品。

    五月底,杜中宵由崇信军节度使改横海军节度使,恩数视执政,即常说的带注脚。初立国时,节度使的地位并不高,在诸卿监上,后改为位在散骑常侍之上,又改为翰林学士之上。节度使无官品,位在翰林学士之上,说明要高于三品官。带注脚,恩数视执政,则仅位于宰相和枢密使之下,一般是宰执外任时所带。横海节度高于崇信节度,再带上注脚,杜中宵又升了一次官。

    文职转武职,待制换观察使,学士换节度使,上次建节杜中宵升了一次,以酬军功。几个月时间再升一次,是对他军制改革积极配合的酬奖。差遣升不了,官位补偿。

    节度使授旌节门旗、龙虎旗、节、旄枪、豹尾,收于官廨旁边的节堂,初二十六祭拜。这节堂就是水浒故事里,高俅陷害林冲误入的白虎堂。因为节堂一般位于帅府西,白虎为西,又称白虎节堂。

    出了节堂,杜中宵回到官衙,随便翻自了些公文。不多时,赵滋来见。

    吩咐一边落座,杜中宵道:“这几个月,对黑水城了解如何?”

    赵滋道:“回经略,黑水城在居延海左近,有小城,甚是坚固。那里水土丰美,党项不住把河西地区的汉人移往那里屯垦,甚是繁华。黑水城是河西数郡通漠北要道,又可到西域,本是商贾集散之地。党项人占了之后,断了商路,现在只是屯垦放牧。城中驻军千余人,周边约有民户三四千户。”

    说完,赵滋伸着脖子小声道:“经略,真要攻黑水城?现在到处练兵,时机可不合适。”

    杜中宵道:“河曲路整军是在胜州和沙州,你那里都是精兵,怕些什么!手下五千余兵马,打不下千把人驻守的黑水城?拿到黑水城,就断了党项跟漠北的通路,此其一。再一个就是,河西数郡不在朝廷的手里,西域诸国交通断绝。打下了黑水城,就通了西域。”

    赵滋点了点头,道:“自跟着经略到河曲路,一战接一战。经略文官,不想这么爱打仗。”

    杜中宵笑道:“什么文官,我已换了武职。你不用乱猜,这一仗不只是我想打,而是朝廷也想打。党项已经派了使臣入京,商量称臣议和。前次大败,此番议和就不似庆历年间那般了。赐币取消,党项称臣,去帝号,这是最起码的条件。为了看党项人是不是真的恭顺,他们要把黑水城献出来。”

    赵滋道:“其他好说,献黑水城党项人如何会肯?此城一献,镇燕监军司就没了。地广数千里,物产无数,党项人岂会甘心!”

    杜中宵道:“赵继迁叛宋取夏州,又取兴州、灵州,朝廷难道甘心?没办法而已。党项人不献,那就自取。让他们明白,自己献城还有好处,被攻下来那就什么都没有。黑水城孤悬大漠之中,支撑不了多少人,又难以向那里运粮草,朝廷拿来立威,是个好地方。”

    顺化渡一战后,宋朝关闭了跟党项边境的互市,断绝了贸易往来。坚持了数月,党项派使臣入京请求议和。打是打不过了,断绝贸易他们受不了,只能够称臣。

    韩琦主掌枢密院,岂能放过党项。虽然现在全军正在改编,对付党项的力量还是足够的。与杜中宵商量之后,除了称臣纳贡,还要献座城以示诚意,才能重开互市。这个要求不过分,不说党项本就是从宋朝叛乱分出去的,核心的兴州、灵州可本就是宋朝治下。不要兴灵两州,要座黑水城够宽大了。

    契丹两帝争立的时候,不好刺激他们,杜中宵的河曲路,主要开拓方向是向西。拿下了黑水城,就打开了通往西域的大门。对杜中宵来说,黑水城党项给与不给,都必须在自己手里。

    西域通中原,有南、中、北三条线。南线过青唐,经吐蕃地区,到秦州后入中原。在北线和中线全部被党项断绝后,这是现在西域入中原的惟一线路。中线就是经过河西地区,那里人口稠密,现在不可能从党项手里夺过来。北线绕过大漠,经过草原和绿洲,进入西域。现在惟一断掉的节点,就是黑水城。

    杜中宵的记忆中,中原对西域的铁路通道,是经兰州后进入河西走廊。这个时代,由于技术条件的限制,这条线不好走。自凤翔到兰州,一路上太多山了,技术难,而且缺少经济利益。而走北线,只要避过沙漠地区,路好修许多。此时地广人稀,北方整体上没有开发过度,降水条件也好。后世的沙漠,很多此时没有成形。只要选好线路,可以避过流沙,千里直行。

    有了铁路,怎么能不修到西域去呢。只要铁路到了那里,重现汉唐之风就容易多了。

    顺化渡一战后,杜中宵就命赵滋收集黑水城情报。党项议和扭扭捏捏,就只能施加军事压力。

    仔细问过黑水城的情况,杜中宵对赵滋道:“黑水城距你部约千里,以火枪为主,带一些轻炮,两千人千里奔袭,能不能做到?放心,驮运牲畜应有尽有,马和骆驼,你要多少我给你多少!”

    赵滋想了想,道:“沿狼山以北进军,一路都有水泉,只要驮畜充足,粮草不缺,此事不难。”

    杜中宵道:“好,此番你回去,一面准备,一面抓紧肃清你部数百里内未降的番部。狼山以南,未得朝廷允许,敢牧马者皆为叛逆!河西之地,党项人只能在南边的城里。”

    赵滋称诺。这话杜中宵说过数次,虽然兵力不足,不能攻破党项的一连串城池,但其他的游牧部族必须站队。在广大的草原和大漠,要把党项人的势力驱逐出去,夺取其腹地。

    黄河在这里的大弯曲,分割出几个地区。北边自然是河北,被黄河围住的地方是河南,西边的就是河西,东边就是河东,河东路的名字来源于此。兴庆府河山夹峙,指的是在贺兰山以东,黄河的西边。杜中宵现在的目的,就是夺取除南边走廊和兴灵平原以外的河西之地。

    这片地域极其广阔,但由于历史和地理原因,人烟稀少。方圆千里,在消灭白马监军司后,最多一两万帐。他们要么归附,要么宋军抓俘虏,送到河曲路实边。目的就是消灭党项的腹地,让他的国土变成几个相接的长条,为最后胜利做准备。

    杜中宵道:“现在除你部外,其他都在编选新军。将领调走了,士卒除役了,来的都是新兵。能够直接作战的,只有你部,后面多花些心思。我已禀报朝廷,杨文广驻沙州,为河曲路东部部署。此战之后你驻河州,为河西路西部部署。北边是契丹的倒塌岭节度使司,不管鞑靼部态度如何,我们都不好现在去招惹。能够开拓的,只能是西域。三万军时,我们打下了河曲路的地盘。现在手握十几万大军,总不能死守这里。最少,要让西域诸国入京朝贡之路畅通,不能再被阻隔。”

    赵滋拱手道:“属下明白,必不负节帅所托!”

第61章 于阗商人

    赵滋离去,杜中宵起身,正要出官厅,突然士卒来报,外面有西域商人求见。

    杜中宵想了想,不好不见,只好重又坐到案后,吩咐士卒带人进来。

    不多时,进来两个商人,半番半汉的打份。其中一个有些面熟,只是想不起来。

    两人上前,行了礼。一个道:“小的任泽,曾经在唐龙镇经商,与经略相公有数面几缘”

    杜中宵猛地想了起来,这是当年在唐龙镇卖珊瑚珠宝,跟王普走到一起的那个胡商。笑道:“数年不见,你换了装束,我一时竟没认出来。这几年生意好吗?”

    任泽道:“不瞒相公,自相公他处为官,生意不是那么好做。我在伊州,随便做些生意,聊以养家糊口。偶尔听人说起相公重回这里,便来探探路数。这一位金员外恰好要来,便一起结伴。”

    杜中宵道:“放心,以后路途通畅,生意必然好做。这一位金员外,不知如何称呼?”

    金员外拱手:“小的金三,做些丝绸珠宝生意,与于阗国王有些交情。听闻相公带兵击毙了契丹皇帝,西域震动,国王急让我来看一看事情究竟如何。若是毙了契丹皇帝,于阗到中原的道路通畅,大王欲遣使。天圣三年小的曾随罗面大王入京朝贡,不觉三十年过去,已至暮年。能入京再睹天颜,实为幸事。”

    杜中宵听了,急忙赐座,吩咐上了茶来,对金三道:“不知三十年前,金员外以何身份入京?”

    金三道:“回相公,那次小的忝为于阗国的朝贡副使。”

    杜中宵道:“如此委实难得。两位既然已到了胜州,便住上些日子,再作打算。客自远方来,今夜我为你接风,万莫推辞。”

    金三和任泽一起谢过,又说些闲话,便告辞离去。

    杜中宵想了一会,起身去找包拯。耶律宗真被毙于唐龙镇,消息终于传到西域,开始发酵了。金三和任泽应该是第一批,来打听消息的,后面各国还会派人来。

    至于金三的什么于阗国使节的身份,就不必当真了。于阗国早被喀喇汗国所灭,喀喇汗使用于阗的名义跟宋朝做生意而已。因为只有经济利益,他们来得最积极。以前是宋朝对西域情势不熟,既不知于阗被灭,也不知道喀喇汗是什么势力,太过遥远的地方,一切稀里糊涂。杜中宵有心扩张势力到西域,自然不会继续如此。至于怎么对待这些势力,一切等拿到了黑水城再说。

    西域势力,经济上想跟宋朝做生意,政治上则因切身利害,倾向于契丹。一是契丹离他们近,真能带兵打过去,再一个与宋相比,契丹军事处于上风。自高梁河一战后,西域各国多是向契丹称臣,到契丹朝贡,与宋朝断了联系。到宋朝来的使团,多是以朝贡为名,进行贸易的。最奇葩的就是喀喇汗国,一直用于阗国的名义,与宋进行朝贡贸易,让宋人误以为于阗国一直都在。

    到了转运使官厅,包拯亲自迎进去,分宾主落座,上了茶来。

    杜中宵道:“适才有两个西域商人到了我官衙,说是得于阗国王之命,前来打探局势。”

    包拯听了笑道:“什么于阗国王,这些奸商还以为我们不知道于阗国灭的消息吗!他们此来,只怕不是因为于阗国王,而是自己想来做生意吧。”

    杜中宵道:“想来做生意是一定的。西域各国使团,每有朝贡,总会卖几个身份给商人,金三想必就是如此。但除了做生意,前来查探虚实也不像假的。以前在西域各国眼里,契丹兵强,本朝兵弱,他们多是向契丹朝贡。灭了耶律宗真,哼,可能吓破了许多人的胆哪!”

    包拯听了,略作沉思,道:“节帅的意思,这个金三,可能是替各国来探虚实的?”

    杜中宵点头:“很有可能如此。什么于阗国使节,我们现在知道,就是喀喇汗国用于阗的名头,王室做生意。除了王室之外,还夹杂了许多商人。近的高昌不来,偏偏来个于阗国,怎么看都是看风头的。”

    喀喇汗国内部矛盾重重,灭于阗后,迅速分裂,并不是一个统一强国。于阗的名头,西域的很多势力都在用。反正宋朝也分不清楚,只要按着朝贡之礼来了,能赚好多钱。有时候,使团就是好几个势力凑起来的,甚至有时候就完全是商人自己假扮来的。

    于阗建国于西汉,后来成为西域都护府属国。东汉时,班超至西域,以于阗为基地,降服各国。唐时取自西突厥,为安西四镇之一。唐室渐衰,于阗被吐蕃攻灭。吐蕃土崩瓦解,于阗再次立国,至后晋册封李圣天为“大宝于阗国王”,再次成为中原蕃属国。

    于阗立国久远,跟中原的关系一直良好,是西域各国标致性的国家。不管中原怎么风云变幻,西域只要打着于阗国的名号,都会受到中原优待。哪怕于阗国被灭了,这个名号还一直被用着。

    金三说的奉于阗国王之命,恰恰说明他要么是代表商人来的,要么就是代表几个势力来的。高昌和喀喇汗政治上亲近契丹,突然间宋朝把契丹皇帝都灭了,这个转变太大,一时不知所措,找个商人来看看真假,情理上是顺理成章的事。想转而向宋朝朝贡,这个弯可不是那么容易转过来的。

    包拯道:“既是如此,经略以为该如何对待金三等人?”

    杜中宵道:“我们就当不知道好了。他非朝贡,又不代表别国,随便一说,我们就随便一听。以后胜州这里,会是西域到中原的要道,商贾云集,在所难免,不能亏待商人。今夜我设宴,为他们接风,龙图一起来饮一杯。在这里住上些日子,他们就知道实情如何,回去该怎么说了。”

    包拯点了点头:“此事可行。连败契丹和党项,西域各国得到消息,必然会跟从前不同。那里本就是中原属国,能通中原,很多人巴不得呢。”

    杜中宵道:“不只是如此,现在我们有了力量,可以给西域的势力撑腰。西域到中原,不再是只做生意了,还可以得到我们的武力支持。那个时候,很多事情要变了。”

    包拯一惊,道:“节帅一定要取黑水城,就是为了进入西域吗?得了黑水城,向西就可以到高昌国了。高昌国向契丹称臣,以后唉,我们对西域还是知道得太少。”

    杜中宵道:“知道得少又如何?有一支常胜之兵,他们自己会来告诉我们。西域各国与党项和契丹不同,他们地域分散,人口稀少,虽是大国,一战其实也没有多少兵。手中数千兵马,足以横行。现在禁军正在整编,河曲路也一样,短时难以编成大军。但数千兵马,还是有的。”

    包拯不说话,突然认识到,黑水城一下,天下真到了重现汉唐雄风的时候。河曲路几千兵马,可以改变西域的力量对比,地位跟以前完全不同。而且对于现在的朝廷,别说几千人,铁路修通了支持几万大军在西域,也不是什么难事。

第62章 看看火车

    出了驿馆,金三对任泽道:“昨夜经略相公虽盛情款待,却绝口不问西域情势,而只是让我们商人前来贸易。说这里百货皆有,地方安定,可大获其利。员外,你如何想?”

    任泽道:“听经略相公话里的意思,对西域各国知之甚详,自然不再问我们。在商言商,看来宋廷不欲我们过问政事,只让专心于贸易。”

    金三道:“地方不靖,如何专心贸易?更不用说,西域到中原做生意,多是朝贡,到京城才能获大利。胜州边远之地,做生意只怕不容易。”

    任泽道:“员外,这就是你不了解现在大宋的事情了。胜州有铁路通京城,经略相公又鼓励境内经商,这里就有无数的商机,何必去京城?当年经略相公只是州官的时候,就建了唐龙镇,多少商人在那里赚了钱财!若不是商路在契丹手里,他们竭泽而渔,我也不会回到西域去。”

    金三摇头:“时常听你们提起火车,说是极快捷,运货又多,运费又便宜,却不知到底如何。我们到这里数千里,无数骆驼马匹,一路何等艰难。那火车几天时间,就能跑这么远的路,哪个肯信!”

    任泽笑道:“百闻不如一见。经略相公让我们在这里住几天,想来就是让我们自己打听消息。火车建在黄河西岸,胜州所在,我们递个书状,去那里看一看,员外就知道此等神物了。”

    金三奇道:“原来这里不是胜州吗?那如何经略相公在这里?”

    任泽道:“这里是东胜州,当年契丹攻破胜州,人户迁来这里,旧城废弃了。此地重归中原,重建旧城,恢复了胜州。新城尚未筑好,经略相公和大军都在这里。”

    金三点头,仔细问了才知道怎么一回事。胜州州治本在榆林县,契丹破胜州,迁到黄河东岸,改名为东胜州。宋朝新设的胜州迁回榆林县,只是城未筑好,暂时未搬过去而已。

    胜州虽然人户不多,由于位重要,州格沿袭唐朝为下都督州。朝廷定的全称,是胜州、榆林郡、义勇军节度。州名来自于唐朝,郡名来自于隋朝,义勇军是唐朝时所设立。

    丰州与胜州类似,为下都督州,九原郡、天德军节度,天德军被改为河目军,用汉时旧名。

    义勇军节度使和天德军节度使的地位特殊,很多武将梦寐以求。不过杜中宵不授,韩琦不授,其他人只能想想而已。杜中宵是河曲路经略使,不能授这两个节度使,不然就真成了唐朝的藩镇了。只能够以后别调他处,授一次义勇军或天德军节度使,这两个名号才能落到别人身上。

    宋朝的节度使虽然是虚职,但一旦在本镇,那可不是虚的。比如杜中宵节度使的全称,是使持节沧州诸军事、沧州刺史、充横海军节度、沧州管内观察处置等使,河曲路经略安抚使,兼判胜州军州事。如果把前面的沧州改为胜州,横海军节度改为义勇军节度,那就有了胜州的军事、民政、监察等实权,成为了一方藩镇。这些官印、建制全部齐全,节度管军,刺史管民,观察察风俗民情,三者一身可以一切专决。

    朝中文官或许对战争不懂,这些名称却抠得很细,有特别的意义。

    金三和任泽向帅府递了请求去榆林县的书状,帅府派了一个士卒来,带他们过黄河。

    见来的士卒不着盔甲,腰间挂了一把军刀,神情严肃,金三拱手道:“敢问太尉如何称呼?”

    士卒道:“本朝太尉不是随便叫的,不是你们胡人那样口无遮拦,以后不许叫了。我叫杨三文,军中为效用,现在帅府效力。得节帅吩咐,带你们去榆林县,看看那里以后可以做生意。出了胜州之后注意言行,不得刺探军情,不得妖言惑众,若是犯了,例不轻饶!”

    金三称是,小声问了任泽,决定以后叫杨三文为杨殿直。尊称官高几阶可以,高得太多,就不合适了。越是底层,越没这个规矩。富人称员外、朝奉,小吏称观察、司空,民间习以为常。这样称呼也不能说错,低阶吏员有银酒监武、借绯,他们的虚名官告上的头衔可以比拟宰执。

    乘渡船过了黄河,便见到数里外一座新城池,只见军兵把守,不见百姓进出。

    杨三文道:“新城刚筑,尚未允许百姓进入。另一边是火车车站,那里有不少商户,可去观看。”

    金三道:“劳烦殿直,带我们去一观。只听说火车神物,到底什么样子,却没有见过。”

    说完,随在杨三文身后,向几里外的胜州城而去。路途不近,心中暗悔没有雇头驴子代步。

    黄河经常泛滥,城不在河边,而是离开几里。以后这里的运输主要靠火车,并不靠河运,也不需要在河边。河曲路新的城池都跟这里一样,除了河州沟通东西,不再临河而设。

    绕过新城,就见前面一座繁华的市镇,人头攒动,极是热闹。市镇边上立了一块大牌子,上书“胜州火车站”五个大字,极是醒目。

    看了这五个大字,金三心中暗道,这一带如此热闹,比码头还要繁华许多,火车想来不凡。

    到了近前,就见一条大街,两边林立着客栈商铺。街上的百姓行色匆匆,与他处不同。

    金三对杨三文道:“殿直,不知火车在哪里?若是码头,这些客栈商铺都会设在河边。听说火车是在铁路上跑的,它们不该设在铁路两边吗?”

    杨三文笑道:“火车到站才停,设在路边有什么用?中间那个路口过去,才是车站。你看见车站那个大牌子没有?上车下车都在那里,中间的路是通向货场的。”

    话刚说完,就听一声汽笛响起,吓得金三急忙捂住耳朵,口中道:“什么声音?如此吓人!”

    杨三文道:“火车鸣笛,就是要开了,让人不站在铁路上。”

    金三听了急道:“小的正要看火车如何神奇,还请殿直带我去看!”

    杨三文道:“一个时辰之内,全是开往河滨县的车,一辆接着一辆,你急什么。慢慢走过去,误不了看火车。再者说了,车站之内,停着的火车不少,还怕看不到吗!”

    金三听了这话,不好再问,心中却实在想不出来火车是个什么样子,到底怎么开的。

    从中间路口向西走,行人一下少了许多,路边的店铺却不少。都是客栈和货栈,少有商铺,显然做生意的人才来这里。胜州虽本地民户不多,军兵和来的垦田人户却不少,商人的嗅觉灵敏,已经有了不少商户。特别是这里是河曲路通并州和京城的中心,货栈很多。

    向西走不多远,金三就看见路边货栈后边,堆的货物越来越多,有的甚至山一样高。往常商业繁荣之地,也难以见到这种景象,对火车又多了几分好奇。

    到了路的尽头,见到前方一堵高墙,挡住了去路。金三疑惑地问杨三文:“殿直,前路不通,该当如何?节帅说是让来看火车,莫不是说说而已?”

    杨三文看看天上的日头,指着旁边的一家酒楼道:“货场之中,到处都是货物,怎么会让人随便进去?人来人往,丢失货物又该如何?这家酒楼的二楼,可见看见火车卸货,员外须上去观看。”

    话说到这里,金三哪里还不明白?急忙道:“殿直里面请。里面用些酒菜,顺便看看火车。”

    进了酒楼,金三见这里的生意竟然非常繁华,下面也坐满了人,多是下人打扮。心中暗道,难道像自己一样,到这里看火车的人这么多?

    小厮过来,金三道:“二楼的济楚阁儿,给我们一间。”

    小厮弯腰道:“小的头前带路,三位客官里面请。”

    三人随着小厮到了二楼,却跟别处不一样,中间是一个大厅,里面坐了大半客人。他们中有的在用酒菜,有的则只是喝茶。这处酒楼,竟然在二楼开起茶馆生意。

    到了阁子里,杨三文命小厮推开窗,对金三道:“员外,外面就是车站了,可以过来看。”

    金三和任泽急忙起身,到了窗前,一眼看出去,就见到楼下货物山积,装货卸货的人忙个不停。货物之间,像是黑色长蛇一样的道路向南伸延,一眼看不到头。这道路上停着车辆,这车甚大,而且一辆接着一辆连在一起,是自己前所未见过的。

    指着下面的道路,金三问杨三文:“殿直,那就是铁路?真是用铁铺的?”

    杨三文道:“那就是铁路,当然是用铁铺的,而且全用好铁。”

    金三听了啧舌:“天,那又用多少铁!不是中原上国,哪里能够如此!殿直,铁路上停的就是火车吗?长得甚是怪异,怎么不见喷火?”

    杨三文听了不由大笑:“西域高昌国还有火焰山呢,难道山会喷火吗!叫火车只是因为这车是用煤烧火而行,怎么就会喷火了,说笑!”

第63章 长见识

    看了一会,三人落座,金三道:“等到火车开车时,殿直知会一声,小的长长见识。”

    三人正说话间,小厮上了酒菜来,道:“客官,小店的菜,许多都是从京城里运来的,别处可是没有。本地产的上好羊肉,旁边黄河里的鱼,俱都鲜美无比,慢慢享用。”

    说完,行个礼,转身离去。

    刚才金三只是吩咐上桌好菜来,没有吩咐上什么。此时看桌上,多是自己没有见过的。一盘清清爽爽的芹菜炒肉,一份炸酥肉,一盘烤鸭子,一条松鼠桂鱼,一盘脆口鲜藕,还有一盘小葱拌豆腐。

    看着桌上的菜,金三不由愣住。自己是富贵员外,什么好东西没有吃过?但这样的菜,却见都没有见过。不知该从哪里下手,金三对杨三文道:“殿直,这里菜色小的没有见过,不知有什么名堂?”

    杨三文拿起筷子,指着芹菜炒肉道:“这是用好肉切成丝,与香芹一起炒了,又美味,又爽口。中原现在喜欢这样炒菜,特别喜欢肉和菜一起炒。有这样一道菜,才见体面。”

    金三点了点头,问道:“敢问这菜有什么奇特?为何不是把肉煮了,与菜分开?”

    杨三文笑道:“因为这里是中原,怎么能吃得那么粗俗!上好的猪肉,煮了有什么味道!莫要小看了这道菜,要有便宜又好的豆油,日常才能吃到。非是中原之地,想吃还没有呢!”

    金三道:“为何要用豆油?麻油不行吗?我们西域,麻油尽多,可比中原便宜。”

    杨三文道:“麻油是煎,豆油是炒,不一样的。我一武夫,只能说一说之间的区别,其余如何说得清楚?你今日吃上一次,便知不同。那一道烤鸭,是用肥美鸭子,果木数个时辰烤成,香酥可口。炸的酥肉,选的是肥肉相间的好猪肉,了面粉炸制而成,吃起来既爽口又香美。这条鱼可不简单了,是用上好的黄河鲤鱼,先炸成形,再淋芡汁。外酥里嫩,既有鱼的鲜香,芡汁又酸酸甜甜。藕是襄州运来,西域纵然有,却没有这样甜美可口。最后这一道小葱拌豆腐,葱是并州来的香葱,豆腐是新鲜出来的嫩豆腐,淋以京城产的酱汁,西域之地是绝对吃不到的。”

    豆腐在中原也刚刚流行,就连河西都见不到,更不要说西域。这最简单的一道菜,却是让金三最迷惑的一道菜。其他的他知道杨三文说的是什么,豆腐却实在不知道是什么。

    斟了酒,三人饮了两杯。金三和任泽几样菜吃了一遍,连连赞不绝口。都道只有中原之地,才会吃得如此精致,不负上国之称。

    酒过三巡,金三问杨三文:“殿直,外面许多客人,都是来这里看火车的吗?”

    杨三文摇头:“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是从中原坐火车过来,看了做什么。或有少许外来商人,才会如员外一般,过来看看火车。他们在这里,是看自己的货物有没有装车,什么时候发出去。或者看自己运来的货物,什么时候到了车站,什么时候能够运走。所以二楼有茶馆,有的生意人成天坐在这里。”

    金三点头,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些人是看自己货物的。聚集的人多了,这里还成为商人谈生意和交流信息的地方,所以生意特别兴隆。当作旅游景点来看火的人有,客人里只是少数。

    这里是官酒楼,胜州的钱袋子,能看到货场的只此一家。外来商人想看火车,考察商业环境,杜中宵都会派个士卒带着来这里。士卒落顿吃喝,酒楼多了一笔收入,两得其便。金三和任泽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不是如此,怎么会一递书状,杜中宵就派了人来。

    三人正饮酒间,突然听见外面有人喊:“快,快,外面火车要开了,看是几号!”

    金三听见,急忙起身,趴到窗边,口中道:“火车要开了,我们快来看!”

    任泽急忙站起,到金三身边,一起看外面的火车。杨三文端起杯,仰头把杯中的酒喝干,夹了块鱼肉吃了,才起身到了两人身后。

    只见外面一列火车前面冒出白汽,有人把装车的人喝退,不住挥动小旗。过不多时,就听见一声汽笛长鸣,那喘气的火车慢慢前行,速度越来越快。等到出了车站,已如风驰电掣一般。

    金三看得目瞪口呆。那是许多车厢连在一起,除了最前面喘气的,都满满装了货物。前几节里面都是黑黑的,金三并不认识那是煤炭。胜州这里到处都是煤,而且品质优良,火车一直到并州,都是用的胜州的煤。后面几节大多都是装运的牲畜,虽然这个季节不该卖羊,活牛活马输入中原的可是不少。还有几节都是箱子包裹,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车厢上刷有巨大的数字,就是外面喊的几号。商人向中原发货,车站给他们回执,上面只有装货的车厢,并不能具体到什么时候发车,他们只能自己来看。

    直到火车不见了影子,金三和任泽两人趴在窗边,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杨三文道:“火车已经去得远了,两位员外,不如回去用些酒菜。再发几车,下个时辰就该是河滨发的到这里来。看过了发车,一会再看看火车进站,就不虚此行了。”

    金三和任泽两人回到桌边,一起呆呆坐着,还没有从刚才的震撼中缓过神来。好一会,金三对杨三文道:“殿直,似这样的车,一天可以发出几趟?多少时间到京城?”

    杨三文道:“一天发多少趟可说不准,多的时候日夜不停,有三四十列呢。少的时候,也有十几列的。此地到京城两千余里,需用五天时间。”

    金三吓了一跳:“我的天!听说火车可以路上不停,如此算来,一个时辰岂不可奔驰二三十里!”

    杨三文道:“员外算得错了。火车一个时辰可行五六十里,路上只需加水加煤,可以不停。不过现在到京城只有一条铁路,为防两车相撞,多花一倍时间。若是如两京之间,修成两条铁路,只需两三日就可以到京城了。胜州是河曲要地,听说朝廷有意,再修一条路。”

    金三与任泽视一眼,不敢相信:“两千余里,这样铁铺就的路,上国还要再修一条?天哪,那车上装的货物,若是驮运,要多少骆驼马匹!以后贩运货物,只要运到这里,去京城岂不甚是容易?”

    杨三文道:“当然容易!火车运花不了几个钱,贵重货物,这运费可以不算。”

    金三点了点头:“哦原来如此!那以后只要贩运货物到这里,就可以跟中原做生意了!不知上国有没有意在这里开榷场,许外国人做生意?”

    杨三文道:“员外以为外面坐着那么多人是干什么的?许多就是跟番邦做生意。你们若是贩货物到中原,不需要运到这里,数月之后铁路就通到河州了,运那里即可。”

    金三道:“如此说,西域贸易,岂不是应在河州?”

    杨三文道:“当然不是,运到那里上火车,只是为你们省上千里路途。不管人还是物,必须在胜州交书状,才能上火车。不入中原,是另一回事。”

    胜州是进入中原的大门,只有在这里得到允许,才能进入内地。除了管理人,防刺探军情,还要对货物收税。用后世的话说,这里是海关,外来货物要收关税的。

    作为河曲路的中心之地,胜州为番商提供种种便利,当然不是免费的。有了铁路,这一带人口稀少发展农业的必要性不大,垦田只是巩固边疆,跟前朝屯田戍兵不一样。现在的军粮,完全可以从内地调运过来。营田务到底是种田还是放牧,要看哪个经济上有优势。

    至于修复线,朝廷只是有官员提议而已,胜州军民自然想,人人如此传说。实际由于地形复杂,代价过高,这复线可没那么容易修起来。

第64章 不吓你们

    又发过几辆车,桌上的菜已经吃了大半,金三对杨三文道:“殿直,这酒楼还有什么好菜?”

    杨三文道:“你们番邦来的客人,一向吃得粗豪。这样精致菜色,尝个新鲜还好,吃不惯的人只觉得吃不饱。下面还有一个肉菜,一个热汤,不如让小厮一起上来。”

    金三连声道好,高声招唤小厮。

    不多时新菜上来,一个大盘,里面全是炒好的肉,夹着刚好一口一块。一个大碗,盛了汤在里面。

    杨三文道:“这一大盘肉,称为炒牛羊,是牛肉和羊肉切了一起炒,别有味道。你们牛肉羊肉吃得多了,这样做法却是未见过。那一碗汤,称为紫菜蛋花汤,里面的紫菜海边运来,西域可是没有。”

    金三和任泽看那一碗汤,里面葱花翠绿,蛋花黄白相间,混合着黑色的紫菜,确是前所未见。一人盛了一碗,尝上一口,鲜美无比,赞叹不绝。

    正在这时,听见远处的汽笛声。杨三文道:“员外,轮到河滨县向这里发车了,看看火车进站。”

    三人起身到了窗口,就见远处一列火车沿着铁路而来,车头冒着白汽,逛吃逛吃的声音清晰可闻。

    后面车厢,堆得满满的都是包裹和柳条箱,也不知道装着什么。

    金三看了一会,对杨三文道:“殿直,不知中原运什么货物到这里?”

    杨三文道:“粮食啊,布匹吧,丝绸啊,茶叶啊,砂糖啊,诸如此类。这里缺什么,便运什么。”

    金三听了,不由惊道:“这些货物,外面都有商铺在卖吗?若是运到西域,都有大利息!”

    杨三文笑道:“自然都有卖的,不然运来做什么?不过现在的外邦商人,只能到商场里面去买,那是户部司之下的产业,可以贩运到别处。等到州衙搬到新城,里面会有一个专门的榷场,不拘是外邦来的货物,还是卖到外邦的货物,都在那里面交易。旁边还有专门的货场,称为免税区,外邦商人可在里面互相交易,本朝不收关税,只收存货费用。”

    金三和任泽一起点头。榷场都知道什么意思,里面两国交易,官方抽成。实际就是国际贸易,官方抽成就是关税。关税本来是过关抽税,不分内外,随着全国市场的形成,内地关税逐步废弃,杜中宵有意按后世习惯改为外贸税收。

    至于什么免税区诸多花头,任泽明白,随着军事实力占了上风,这里跟唐龙镇规则不一样了。此地是中原的大门,也是到西域的关键节点,建个免税区,有意把契丹商人也吸引过来。现在,杜中宵可不怕契丹人破坏自己的商业网络,吸血贸易利润了。

    看了火车,金三和任泽对未来的西域贸易信心百倍,便在胜州住了下来。打听最近的消息,为未来的商业活动做准备。金三得到的消息,会迅速传到高昌和喀喇汗王室,让他们改变政策。

    京城,诺移赏都和李守贵见到李兑和周永清两人进来,急忙迎上去。见了礼,诺移赏都怒道:“宋为上国,自该示诸邦以诚信!近日得夏国消息,河曲路兵马四处抄掠,有攻黑水监军司之意!我们二人奉太后和国主之命,在这里上表称臣,上国岂可如此!”

    李兑转身问周永清:“有此事吗?”

    周永清道:“待制在谏院,不知边防军机。我从枢密院那里听说,是有此事。河曲路报,近来自西域到中原的使节和商人,常被党项黑水军司半路抄掠,商路不通。是以朝廷欲党项献黑水城,以保西域商路安靖。河曲路杜节帅言,若党项不献,则派兵马自取。”

    李守贵听了,忙道:“待制,听见没有,此事确凿!如此行事,岂不让邻邦寒心!”

    李兑道:“这就是你们的不是了。既然上表称臣,如何阻拦西域使节?杜节帅经略一方,使节不通朝廷自会责问,只能如此做了。你们献了黑水城,不就太平无事了?”

    诺移赏都道:“我王只命我二人来上表称臣,可没有讲议和要割地!许了此事,我们回去如何见我王和太后!待制,两国交兵,生民涂炭,上国该有上国气度,念生民不易,不要议和时横生枝节。”

    李兑道:“太尉,此次交兵,可是你们盗耕屈野河之地在先,诱招本朝民户在后。杜节帅屡次派人交涉,你们置之不理。节帅没奈何,才出大军,毁屈野河盗耕宋境之寨堡。”

    李守贵道:“盗耕屈野河,是国相瞒着我王和太后,私下里的作为。太后已经处置了国相,严加训斥,以后断不会再有了。杜节帅毁屈野河寨堡也便罢了,后边一战灭黑山监军司,再战灭白马监军司,现在更要灭黑水监军司。如此下去,我国还剩多少境土!”

    周永清道:“战事因你们而起,到现在还不知悔改,不赶紧议和。杜节帅掌十余万兵,总制阴山以南数州之地,保不得西域道路通畅,自然只能用兵。”

    诺移赏都听了,转身看着周永清,厉声道:“你是吓我们吗!”

    周永清淡淡地道:“我可不吓你们,待制也不吓你们,杜节帅更加不会吓你们。杜节帅说要取黑水城,那就一定要取的!你们献城,朝廷赏赐丰厚,一切好说。不献城,杜节帅取了,兵马是不是会驻足于黑水城,那可就不好说了。大将在外,一切可便宜行事,会发生什么我们可说不清楚。”

    诺移赏都对李兑道:“待制,听说你与杜节帅有旧,莫不是串通了来逼我们!”

    李兑道:“杜节帅与我同乡,我幼时读书,与他父亲交好,有些交情。不过,我现在受朝廷之命陪伴二位,不是私事,何来跟杜节帅串通?我朝不像你们,国事就是国事,与私下里无关。”

    诺移赏都沉着脸,好一会没有说话,突然抬起头对李兑道:“我就不信,连番大战之后,杜节帅还有余力攻黑水城!你们若是能攻,那就自己去取好了!”

    李兑微笑道:“这话可是太尉说的,到时不要反悔。杜节帅取了黑水城,议和就不那么容易了,不然朝廷如何向边将交待!河曲路三万兵马的时候,战端一起,杜节帅连取黑山和白马。现在手握大军十余万,兵马一动,一座黑水城只怕是不够的。”

    见李兑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李守贵道:“待制,此事重大,非是我们能作主的。不如我们派人回兴庆府,请我王和太后旨意,再定如何?此去道路遥远,来回非数月不可,还请上国让杜节帅约束兵马。”

    李兑道:“去一趟兴庆府,哪里要用数月时间!铁路已经通到镇戎军了,你们派人坐火车去,十余日就可以回来。杜节帅坐镇胜州,朝廷派使节去一趟也不容易。朝廷只能让杜节帅等一个月时间,过了一个月,自是按节帅意思行事!”

    诺移赏都猛地一惊:“铁路已到镇戎军了?!”

    周永清道:“十日前刚刚试跑了一趟车,一路通畅。可惜二位不巧,不然可从镇戎军来。”

    诺移赏都听了脸色剧变,再说不出话来。他们从兴庆府到开封,是先到延州,再到京兆府,换乘火车。火车他们见过了,而且坐过了,一日可行千里,而且运量巨大,不费人力。这意味着,到镇戎军的铁路修通,宋军可以轻松在那里集结数十万大军。

    杜中宵三万兵马在河曲路,已经打得党项破胆,深沟坚垒,不敢迎战。现在十几万大军,再加上镇戎军的数十万大军,党项已经危如累卵。诺移赏都是带兵宿将,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宋朝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把铁路修到镇戎军,不拿点添头回来,断然是不会议和的。禁军正在大规模整编,根本没有形成战斗力,这种事情党项人又不知道。很多人党项人以为,杜中宵以前的三万兵马是厢军,还不是宋军精锐呢。

    宋朝更不怕,禁军没有形成战斗力又如何?那也不是现在的党项打得动的。现在的西北禁军还没有整编,他们仗着坚城火炮,党项根本没有办法。一通铁路,数路兵马可以迅速集结,党项有什么办法?

    两国的国力相差太大,铁路解决了地理问题,前方成了国力比拼,宋朝一个指头就把党项按死了。

    看了诺移赏都脸色,李守贵道:“既然修通了铁路,来回便捷,我们便派使节回去,请了太后和国王的旨意,再作回复,待制以为如何?”

    李兑点头:“那便如此。这些日子两位放松心情,与你们开封城里游玩几天。等贵国太后的旨意到了,我们再详议合约。你们也辛苦了,好好休息一番。”

    诺移赏都和李守贵无奈只好答应。铁路一修到镇戎军,情势变了,再由不得他们。他们可以仗着山河关,由着杜中宵取黑水城,反正威胁不到兴庆府,却不能不理南边的大军逼灵州。

第65章 胸有成竹

    杜中宵把文书放在一边,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酒,从旁边盘里摘几颗葡萄来吃。

    铁路一修到镇戎军,党项人的态度立即变了,再不像前些日子那么强硬。朝廷来书,让杜中宵约束赵滋,暂不攻黑水城,等候京城消息。

    杜中宵要的是交通线上的黑水城,并不想打仗。河曲路的兵多了,整训可不容易。这十几万人要想形成战力,怎么也要一两年的时间,短时间不适合再开战。党项人自愿把黑水城交出来最好,省了许多麻烦。现在已是夏天,新来河曲路的军民不管农牧,都赶不上季节,不如多建些工程。

    党项出使京城的两个使节,诺移赏都是顾命大臣,代表了党项皇族。李守贵是朝中大臣,太后临朝的新贵。两人一个代表皇族,一个代表太后,说明了前次大败,没藏讹庞在党项的势力有所衰落。

    党项太后没藏氏原来是野利遇乞的妻子,李守贵是野利遇乞的管家兼谋士。元昊杀野利遇乞,没藏氏出家入佛寺,李守贵随侍。不知道是那个时候两人勾搭上的,还是以前就有奸情。后来元昊后悔杀野利遇乞,找寻他的家人,没藏氏被野利皇后接入宫中。偶尔元昊见到没藏氏,贪图其美貌,与其私通。私情被野利皇后发现,再次逼没藏氏出家。元昊赐没藏氏为“没藏大师”,安置于戒坛寺,时时到寺中与其私通,甚至于夜宿佛寺,私毫不加掩饰避讳。后来立没移氏为新皇后,废野利皇后,一直没有舍弃没藏氏。

    党项太子宁令哥因新婚时妃子被父亲元昊夺去,怀恨在心,怀利刃刺元昊重伤,最后不治。没藏讹庞杀宁令哥,又以没藏氏有身孕为由,强行不遵元昊遗诏,不让委哥宁令为国主,而等没藏氏生子,即是现在夏国主谅祚。没藏氏由此而成为太后,临朝称制。

    没藏氏当时生的是不是谅祚?当时生的是不是男孩?当时都说不清楚。党项有传言,谅祚其实是没藏家的孩子,被抱入宫中,指为元昊之后。这种事情外人根本不知道,没藏氏当政,大家也不敢说。

    没藏氏当政后,李守贵平步青云,成为党项新贵,朝中大臣。他本是汉人,喜欢读书,肚子里有些墨水,这大臣当得也似模似样。当年丈夫野利遇乞被元昊所杀,没多久没藏氏就与元昊双宿双飞,这种事情想来也做得惯手。如同当年元昊一样,丝毫不遮掩,现在没藏氏也与李守贵同居同起,如同夫妻一般。

    杜中宵得到这些情报,对党项啧啧称奇。元昊那皇帝,不管后世怎么吹嘘,他的朝廷从头到脚透着草台班子的味道。皇室成员的私生活,男女关系,那就更是乱得一塌糊涂。不过不管怎么说,李守贵作为与太后同居的男人,在党项必然有非同一般的地位。他和诺移赏都一起,基本就能决定党项朝政大事,说是回京请旨,不过借口而已,黑水城十之**党项要献出来了。

    杜中宵喝着冰凉的葡萄酒,想着党项的事情,许多关系一时都理不清楚。这个没藏氏想来长得该十分美貌,不然以元昊性情,不该保持关系那么久。自己的太子娶媳妇,元昊一看媳妇漂亮,夺过来就立为新皇后的性情,没几分美色,怎么可能庞遇不衰等到元昊死。

    现在没藏氏不过二十几岁年纪,喜好游猎,还喜欢夜游,显然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就光是她身边的男人,就能搅得党项不得安生。

    正在这时,包拯走了进来。见杜中宵坐在树下的交椅上,一边小桌上一个搪瓷盆,盆里面放满了冰块,里面一把酒壶,还放了些瓜果。不由笑道:“今日节帅好逍遥!”

    杜中宵起身,笑道:“几年月来忙得昏天黑地,今日得闲,放松一番。偷得浮生半日闲吗。”

    对于杜中宵偶尔冒出的这些一句两句,不知道来历的好句子,包拯习以为常。

    各自落座,杜中宵道:“龙图过来,不知什么事情?”

    包拯道:“度支司下了本路印的钱引数额,前日还用火车运了印钱引的机器来,并运来了作为本钱的铜钱。来问经略,可不可以印钱引了?”

    杜中宵道:“应该要印了。胜州地近边疆,用铜钱交易,容易流出境外。不过,钱引事大,不能随便就印。最好有巧手画师,精心制版,除了防人盗印,也容易让百姓接受。”

    包拯道:“此事巧了。即将到任的胜州推官文同,便就以书画名世,尤其善于画竹。”

    杜中宵没有详细看文同的资历,听了这话,急忙问包拯。

    包拯道:“文同是川地永泰县人,皇元年进士。天圣进士苏涣为其表叔,对了,其弟苏洵也甚有文名。文同善不但善诗文,还有一手好丹青,尤其善于画竹,特别是墨竹。若是用来刻版,必然极好。”

    杜中宵点了点头,把包拯说的理了一遍,虽然想不起历史上有这号人物,他的亲戚倒是有名。苏洵是他表叔,那么苏轼就是他表弟了。突然起来,胸有成竹这个成语,好似与苏轼有些关系,莫不是就说这个文同的?有这么个人,还是自己属下,刻个以竹子为题财的钱引版,也是一桩趣事。

    河曲路是边路,兵马众多,花费耗繁。偏偏人口少,税收自然更少,户部现在收不到多少钱。度支给的钱引数额不少,户部只能向这里运钱。好在有了钱路之后,运铜钱也方便了。

    杜中宵想了想道:“钱印出来,最重要的是要花出去。我们这里与内地不同,内地只要官府收税收钱引,民间就喜欢用。我们这里民户绝少,数额又多,印出来花不出去,也无处去收。”

    包拯道:“那该如何?现在度支对各路只放钱引数额,不肯拨现钱过来。户部运来的钱,非是用钱引到储蓄所换,不许官府挪用。”

    杜中宵道:“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从胡商身上想办法了。他们肯用,一切就都好办。”

    包拯听了摇头:“本朝铜钱他们喜欢,换成纸印的钱引,哪个肯要?此事只怕有些难办。”

    杜中宵道:“正是因为难办,才要想办法办到。不然我们手中没钱,事情要怎么做?地方上修铁路筑城池,哪一样不要钱?这里又是到中原的大门,番商运了货来,没有钱交易,生意就做不起来。我们想一想,如何能让胡商认钱引,我们不缺钱用。”

    包拯道:“除非,让胡番可以用钱引到储蓄所换铜钱,并允其带出境外。”

    杜中宵摇头:“那样怎么可以?铜钱流出境外,再难回来,用的可是钱引的本钱!不能在这上面打主意,还是想着怎么让番商在境内用钱引换到货物,才能真正解决问题。”

    包拯道:“这就要户部司帮忙了。本来我们发了钱引,收回去就是户部司的事情。本地新拓,收税不多,那就让他们在商场上用功。让商场多卖些胡人喜欢的货物,把他们手里的钱引收回来。”

    杜中宵道:“商场现在是个草市,哪有内地商场的样子。算了,让户部司在本路设提举常平,专人负责此事。现在本路各州,官吏俱是将领兼任,不是办法。”

第66章 属官

    看着文同新画的墨竹,杜中宵道:“好是非常好了,用笔简洁,自有神韵。推官可与李判官一起让匠人制版。我们河曲路的钱引,正面便用推官的墨竹,反面则用阴山的图。前些日子,我派画匠去沙州画阴山,有图在这里,推官看看如何?”

    说完,从案几上抽出一张图画,交给文同。

    文同展开,见是一幅远观的山景,想来就是杜中宵说的阴山图。此图与一般的画不同,虽然是用墨笔画成,却不是山水,极有质感,画上好像真的山一样。这个时代已经开始流行文人画,讲究神韵,而不讲究逼真。逼真的一般是画匠们所画,多用工笔,有一股匠气。这幅阴山图就是如此,用笔虽然简练,工笔画的底子还在。不过文同看着,总觉得哪里不一样,比一般的工笔画看着壮阔。

    看了好一会,文同放下对杜中宵道:“经略,不知这幅画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要印在钱引上。”

    杜中宵道:“我们河曲路,在阴山以南,几州沿黄河而设。钱引上印阴山,用的人一眼就可以看出这出自哪里。再一个,这画用的透视画法,技虽不精,却可见阴山之雄壮。”

    文同道:“敢问经略,透视又是什么画法?下官精于丹青,向未听过这种技法。”

    杜中宵道:“这是铁监里画图的人,专用的画法。用此法画图,虽然死板,却一切皆有章可循。纵然不擅画技,画出来的图,一眼就可以看出是什么。不用透视,按照正面投影,就是工程图,工匠可以依图制作出器物,尺寸丝毫不差。”

    见文同还是有些疑惑,杜中宵随手取过案几上的一个纸镇,指头立在前面,对文同道:“便如这个纸镇,假如说,眼睛在我的指头这里,纸镇的形状是由这只眼睛看出来的,画在图上,便是透视。就是说眼睛看到的是一道一道光,一条一条直直落到纸镇上,描之于图。如果不是眼睛在这里,光不是聚集于一点,而是平着看过去,落到图上,就是投影。这都是匠人做画的技巧,推官不知道也是寻常。”

    讲下去就是光学知识,杜中宵没兴趣跟文同讲这些。需要用到这些知识的人群会了,就足够了,文人画家有兴趣,自己去了解就是。文同来之前,杜中宵已经找了画匠,去画阴山,选的是在昭君墓下看阴山之图,为的就是要印在河曲路钱引上。这种画与一般的画不同,不到那个地方去看,模仿出来的总是差一些神韵,符合钱引要求。当然有技术知识,还原之后再进行模仿,就没办法了。

    把两幅图一起交给文同,杜中宵道:“你带着去找李判官,一起与工匠商量制版。钱引要尽快印出来,度支司定下数额,很快就不向这里拨钱了。印得晚了,可是没钱用。”

    文同应诺,带着两幅画去找李复圭。李复圭已经转为了河曲路经略判官,专管钱粮。

    新占的几州土地,又要整顿地方,又要营田,还要编练新军,事情太过浩繁。杜中宵已经上书,让朝廷向本路派知州来,将领不再兼管民政,专心于军事。

    沿边地方,知州一向用武将,河曲路这里也不例外。可紧接着,就是军制大变,杜中宵的旧部大量被抽走,补充了新兵进来,将领哪里还有那个精力。再加上朝中没有派幕职官来,民政一时无人管。这是宋朝的习惯,新占领之地,算作特别的军事区,将领管一段时间以后,朝中才会派官员来。立国之初是五代遗风,再加上将领用投降的官吏,还可以如此,现在怎么行?

    第二日,派到河曲路的新官终于到了。提举常平陈旭和另一位经略判官田京,还有胜州签判陈希亮和司理参军张唐英同车到达,录事参军戴庄尚未到京城,还要过些日子到。

    李复圭和文同到车站接了几人,道:“现在天色尚早,我们一起到胜州旧城去。诸事草创,这里连驿馆也没有,各位担待。”

    陈希亮几个人心中嘀咕,不好说什么。新拓之地,几个人在车上的时候,互相议论,就知道到这里为官不易。作为河曲路首州,这里连驿馆都没有,着实寒酸。

    骑马过胜州新城,田京道:“这便是新筑的胜州城吗?城已筑完,因何帅府和州衙不搬过来?”

    李复圭道:“经略以下,所有的官员无数的事情,哪里有时间向这里搬?诸位到了就好了,腾出手来,可以向这里搬迁了。”

    陈希亮道:“胜州新拓,官员虽少,事务也少,怎么连搬衙门的时间都没有?”

    文同道:“签判不知,地方虽是新拓,事务却一点不少。现在胜州城里,前来营田的厢军百姓,最少有数万户之多。要让他们吃饱饭,每日里就不知道有多少事情要忙。”

    戴庄道:“到这里营田的,不是厢军吗?怎么还有百姓?”

    文同道:“录事,火车就在那里,有百姓下来,说是到这里营田,难道还赶回去?内地流传,这一带土地肥沃,赋税绝少,许多民户便信以为真,买了车票就来了。”

    众人听了,不由啧啧称奇。其实没什么奇怪,陕西、河东和河北沿边三路,由于驻军多,加上各种军事行动,差役繁重。土地肥沃没有什么,赋税绝少的吸引力还是很大的。这三路又是通铁路的地方,许多不堪重役的百姓,不管不顾,买了车票就来了。

    陈旭道:“那么,河曲路赋税绝少,是不是真的?”

    李复圭道:“除了城中商税,河曲路现在就没有赋税,当然是真的。朝廷有诏旨,地方新拓,养护民力,免三年钱粮。有这道诏旨,才有这么多人来。经略吩咐,凡是来的人,都妥善安置。现在天热可以没有房屋,但他们的饭和水却不能缺了。你们想一想,每天会有多少事情?”

    几个人都不说话。看来路上想的不错,这里的官不是那么好当的。出京的时候,说是到河曲路来的官员,做一任减磨勘一年,这条件现在看来未必划得来。

    过了黄河,一路到东胜州城来。到了城门口,李复圭道:“节帅在帅府等诸位。这里比不得内地州县,一切从简。去见过了节帅,再到漕司拜见龙图,今夜为你们接风。”

    众人称是,一起进了城门。

    入城到了帅府,见过杜中宵,几人告辞去拜包拯,杜中宵道:“陈签判且等一等,一会我与你一起去见龙图,其余人先去吧。”

    众人出了官厅,杜中宵对陈希亮道:“签判坐下说话。”

    陈希亮谢过,在士卒送过来的杌子上坐下,神情有些拘束。

    杜中宵为一路经略使,州政没有精力过问太多,以后胜州民政的事情,多落在陈希亮身上。因为杜中宵身份特殊,本州现在不设通判,杜中宵以下,陈希亮就是幕曹官之首。

    当年在并州时,杜中宵曾经做过夏竦的签判,知道这个职位的重要性。州政的日常事务,都会由签判代替自己管理,不是其他官员可比。

    正常来说,以杜中宵的地位,胜州签判应该自辟,选信得过靠得住的人。奈何杜中宵资历太浅,官场上认识的人不多,中意的人资历不合适,资历合适的自己不熟悉,只能由朝廷派人。

    陈希亮是眉州人,幼年家贫,勤奋好学,在天圣八年登进士第,比杜中宵还要早上许多年。做过两任知县,丁母忧回家几年,后为开封府知录事参军事。因得罪外戚被罢过官,复官后做一些临时差事,此次被派到了胜州,据说是皇帝钦点。

    说起来,这是个官场蹉跎不得志的人,进士甲科二十多年都未做到知州。好在他中进士的时候不足二十岁,足够年轻。杜中宵对他的了解,只有为官公正、严明执法了了数语,其余一概不知。这名声想来很大,官场上虽然不得意,皇帝都还记得,算是简在帝心了。这种人物朝中不好安排,到了自己这里。

    也正是因为陈希亮太年轻,儿子还太小,杜中宵一点印象都没有。若是杜中宵知道他的第四子字季常,就有些印象了。陈希亮的这个四儿子虽然没什么作为,河东狮吼主角的陈季常,后世却流传甚广。

    问了陈希亮的家世,杜中宵道:“签判,我这个人为官一向闲散,政事能不过问的就不过问,以后胜州的事情,就多依赖你了。”

    陈希亮拱手:“下官如何敢当?州事至重,实在承担不起!”

    杜中宵道:“敢不敢当都是这么一回事。凡胜州民政,一般事务你与录事参军商议,决定了之后书状报我。凡有难决之事,可以先报我,等指挥再行处置。”

    听了这话,陈希亮有些为难,坐在那里局促不安。

    杜中宵道:“我总一路军民之政,本州事务不会过问太多,在所难免。签判用心,做得好了我自然上书朝廷,保举于你。做得不好,数月之后换一个人便是了。”

    陈希亮听了,忙起身拱手称是。经略使兼的一路首州签判不容易做,必须要得知州信任,还要精于吏事。杜中宵对幕职官可以自辟,不满意说换就换了,不存在朝廷同意不同意的问题。以两人的地位,杜中宵没有必要在陈希亮在身上浪费太多精力,做得好留下,做得不好换人。

    当然,陈希亮如果能够留下,让杜中宵满意,以后朝中有人,自然官运享通。到了杜中宵的这个地位,有保荐官员的权力和义务,偏偏他又没有什么人保荐,现在来的这些官员,就看能不能抓住机会了。

第67章 安排

    见到杜中宵带着陈希亮进来,田京等人急忙起身见礼。杜中宵对陈希亮道:“这是本路漕宪,包龙图。上前见过。天色不早,诸事完毕,我们到后衙赴宴。”

    众人称是。与包拯叙礼毕,便一起出了转运使衙门,后衙为诸位官员接风。

    说是两座衙门,其实紧紧挨在一起,地方狭小,共用后衙。杜中宵的官衙是帅府,包拯的转运使司是宪司,宪司是监察百官的,必须分开,而且官员要分开拜见。

    走到路上,文同对陈旭小声道:“诸位的住处都已经安排好了,士卒已经引了随从过去收拾。等到饮宴完毕,各位自回去就可以了。”

    陈旭道:“推官,敢问节帅饮酒有什么规矩?会醉酒么?”

    文同摇头:“诸位只要自己节制,就不会醉酒。节帅和龙图都不是好酒的人,只要热闹尽兴,并不会逼人饮酒。现在诸事繁重,节帅有时会邀人饮酒,只是放松而已。”

    几人听了,都放下心来。最近这些日子,杜中宵的威名传遍天下,连败契丹和党项,拓地数州,很多地方可以止小儿夜啼。都知道他能打仗,军功无双,但却不知道是个什么人,难免心中忐忑。宋人饮酒成风,官场聚饮,经常有上司不尽兴不罢休,不醉不许走人的事。最著名的如寇准,喜豪饮,聚饮的时用大幔围起来,非烂醉如泥不可。

    杜中宵也常召属下饮酒,当作是放松,酒风还好。自己极少喝醉,也不劝酒,更不逼人,每次都是尽兴就好。对于属下来说,是巴不得的好事。

    到了后衙,已经在院中大树下面摆了酒筵,几个士卒正在忙碌。

    分宾主落座,杜中宵道:“河曲路新拓之地,诸事繁杂,兼且极北苦寒,在这里做官不容易。我们苦中作乐,时常聚在一起饮一杯酒,放松心情,也是应该的。我话说在前面,我饮酒时,不喜行酒令,不喜劝饮逼饮,聚在一起说说笑笑,尽皆够了。不习惯的,暂且忍耐,我不在时你们再尽兴好了。”

    众人忙道不敢。

    包拯在一边不说话,板着脸孔,显得很严肃。今天属下官员新来,杜中宵自己就很严肃,有些立威的意思。现在河曲路无论军政,都是一团乱麻,这些人新官上任,不能够放任。

    士卒倒上了酒,杜中宵道:“这是河东路产的葡萄酒,夏天喝着凉爽可口,最是合适。去年我来的时候,黄河还万里冰封,吩咐人取了许多冰在窖里。原来想着,年后就有铁路到这里,近处河湖池沼里产的好鱼,还有这里的羊肉,可以存在冰里,卖到并州和中原,赚些钱财,补贴军用。不想党项作乱,不得不又打了一仗,一切都耽误了。窖里存的冰足够多,尽够使用,这酒都是放在冰里的,特别可口。”

    说到这里,杜中宵道:“诸位且饮一杯!”

    众人起身举杯,一饮而尽。葡萄酒入口甜甜的,酒壶在冰里,一杯下肚,沁人心脾。

    纷纷落座,杜中宵对田京道:“张副经略在营丰州,判官与他一起在西北为官,互相熟识,明日便到丰州去,帮他处理丰州军政。等到朝中派了丰州知州和幕曹官,再作安排。”

    田京起身拱手称是。

    杜中宵道:“诸位新来,我说一说河曲路的事情,你们知晓。河曲路地方广大,人烟稀少,现在建几座城池,人口也都安排在城池附近。几个大州,此处胜州,东北方沿金河而上云内州和沙州,西边则是丰州和河州。除这几州,其余军城、县都驻兵马而已,暂不安排人户。现在河曲路驻军,是十三万人,后续两个月还有约三万人来。依朝廷的部署,是分为三军,与以前河曲路兵马的格局大致相同。当然年前一军只有万人,现在扩为了五万人。军中事务繁重,不只是扩军还要整训。民户不多,派人来营田前,数州之地只有汉番不足五千户,安置在本城周围,其余地方都是空地。现在来营田的,计有厢军三万余户,还有百姓七千余户。依着部署,会分散到上面提到的各州周围,或耕或牧,妥善安置。”

    陈旭拱手:“如此说来,今年只有原先安置的五千户人家,才有产出?”

    杜中宵点头:“不错。除了那五千户,其余人家都是朝廷养起来。数万人家,这样养着不做事情只怕别生事端,是以经略司安排他们修桥铺路。最重要的道路,一是到沙州的铁路,还有一条是到河州去的铁路。下个月,沙州的铁路就通了,会安排来营田的厢军到那里。在那里铺路的是党项俘虏,路修通了这些人就没有事做了。现在的打算,是各州建牢城,把他们分到各州去。有什么修桥铺路、筑造城池,都可以让他们去做。到秋天,到河州的铁路建好,本路大致格局就基本定下来了。”

    说到这里,杜中宵对陈旭道:“现在有一桩难事,要常平司解决。度支司给了本路钱引数额,印制的机器都运过来了,版也很快就会制好。印了钱引,花出去容易,采买货物和发工钱,就是不小数目。如修到河州铁路的人力,说好了是计日发钱的,一直只记在账上,没有发钱。印出来之后,会先发给他们。”

    说到这里,杜中宵顿了一下,道:“花钱容易,但要让收到钱引的人心无怨言,乐于使用,却不是容易的事。最简单的办法,是朝廷税赋全用钱引,连现钱也不收,民间自然就会乐于使用。但河曲路这里却不能如此,朝廷已经免了三年的钱粮。要让民间乐于使用,只好靠常平司了。”

    陈旭来之前,就知道自己的主要任务,是回收经略司发出去的钱引。向杜中宵拱手道:“下官离京前,宰相和户部司特别交待,最重要的是把发出去的钱引,用货物换回朝廷手中。下官一路思索,河曲路民户太少,如果只是设立商场,就怕回收不多。人数最多的驻军,他们吃穿住用都是朝廷供给,并不需要到商场去买货物。百姓只有几万户,如何花得了这么多钱?惟一的办法,只有让来此贸易的番商使用。”

    杜中宵对包拯道:“我和龙图也是如此想。与胡商贸易不难,但要想让他们用钱引,不是易事。常平多用心,近些日子就要想出办法来。不然等到钱引发下去,过多过滥,物重钱轻,就会民心不稳。”

    人口少,市场就小,发出去的钱太多,通货膨胀再所难免。一旦通货膨胀,经略司要一直用钱引购买民间物资,发放工钱,钱引贬值,就会形成恶性循环,最后不可收拾。

    户部司是保证钱引币值的关键,一方面赋税用钱引,保证钱引的信用。另一方面通过官方的商业活动,用货物回收货币。只要回收钱引顺利,市面上没有拿着钱引买不到东西的情况,才会一切顺利。

    河曲路有先天缺陷,赋税朝廷已经免了,户部司不能靠此提供朝廷信用。另一方面人口太多市场太小,商业活动回收钱引受到限制。两条路都不通,钱引印出来,很多就成为废纸。

    这难题不是几句话就能解决的,按下此事不说,大家一起饮酒。见气氛过于严肃,便就压下公事不题,说些闲话。

    酒过三巡,杜中宵对陈希亮道:“录事戴庄还未到任,签判先代行录事参军之职。后日,到新城那里去,巡视地方,选则适合营田之处,准备安排人营田。还有,新城筑好,城中如何安排,你拟一份书状交到我这里。车站在那里,早搬过去,很多事情就容易做了。”

    包拯道:“此事重要。现在粮食运来,再搬运到旧城这里,虚耗人力太多,越早越好。”

    陈希亮拱手称是。

    杜中宵又道:“除此之外,经略司要办些产业,贴补军中花费。李判官与陈提举一起商议,到底办哪些产业,在哪里办,早作打算。”

    这里一定要做的,就是羊毛产业。此事杜中宵与李复圭商量过,有大致眉目。现在常平司的人已经到了,可以着手开始准备。工业和商业两条腿走路,才能弥补地方人口太少的缺点。移民实边,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就不容易了,先得地方能赚钱才能吸引到人。

第68章 入城阅兵

    田京站在城楼上,看着走过来的火枪兵步伐整齐,不只是脚步同起同落,就连手臂摆起来的高度也一样整齐,叹道:“未进京城,就听人说河曲路军纪严明,行军时军阵整齐,数十里尤能丝毫不乱。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京城整训的禁军我也看了,哪里能够做到如此!”

    李复圭道:“这是长年累月练出来的,随州来的旧军。新来河曲的兵员,还做不到如此。节帅命新兵军营以六个月为限,练不成的,要么退回家乡,要么就编入营田厢军。”

    连番大胜,河曲路兵马不再是营田厢军,有了自己的军号。杨文广所部为定远军,驻沙州。赵滋所部为宁朔军,驻河州。张代替窦舜卿,所部为安北军,驻胜州。这些军号多是来自于唐朝,曾经在附近驻扎的唐军番号,算是一种传承。从布置看得出来,宋军的主要防守方向,还是契丹。

    田京看着走过来的军队,口中赞道:“练成这个样子,怕不是要几年时间!”

    李复圭道:“其实用不了那么久。判官以后多到军校和新兵军营看一看,就知道了。新来的兵员入营训练三个月,就开始考试,合格的编入正军,不合格的继续训练,六个月为极限。”

    田京奇道:“为何六个月是极限?现在招兵员不易,何不多练些时间?”

    李复圭摇头:“我随节帅数年前就在随州练兵,新兵入营三个月开始选,六个月裁汰,是逐渐摸索出来的。新兵训不足三个月,纵然选拔合格,基础却不牢靠,编入正军会有隐忧。训过六个月,还不合格的,就很可能训不成了。强行训下去,得不偿失。世上人千千万万,各有自己脾性,有的人就是不适合入营当兵,强行让他们上阵对军队没有好处,不如去种田。”

    “原来如此。”田京点头。“那编入营田厢军的怎么办?五年之后也除役么?”

    李复圭道:“一样要除役的。他们也算当过兵了,不过不是战兵而已。现在兵员征召而来,除非实在顽劣不堪,总不能退回去。营田厢军劳累,钱粮比正兵差得多,不上战场也不容易。”

    军制大改后,新征来的兵员要求良家子,不再刺字,从军时有军俸,除役回乡时发齐。除役之后免一切差役,如果当差服役,则依雇役发钱。地方的壮丁乡勇维持治安,优先选用这些人。

    新军制下的待遇虽然优厚,人们的思维习惯却不容易改变。征兵顺利的,依然是沿边三路,京东京西两路就差得多。这不是短时间能改变的,只能慢慢来。

    来的队伍到了城门下,突然齐步变成了正步,扛枪于肩,一时气势大振。

    田京吃了一惊,问身边的李复圭:“经判,这是什么缘故?”

    李复圭道:“节帅认为先前行军的样子虽然整齐,却失了气势,练了这步伐出来。把枪从背在肩头改为扛在肩上,是敬礼之意。表示准备好了,可依命令上阵作战。”

    田京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反正李复圭自己不明白。这样阵形,除这种时候有些气势之外,实在看不出有什么作用,军中却要苦练好久。

    杜中宵其实也说不清楚,后世军中的那些阵列、步伐有其传承,有的是必然,有的是偶然。哪些是必然,哪些是偶然,杜中宵怎么可能分得清?让军中练正步,就是为了检阅时显出气势,以免全是齐步太过于单调。分列式简单一些,就是火枪兵的军阵。从行军阵列到作战阵列或检阅阵列,各种变换。连分列都走不好的军队,行军和作战更加指望不上。

    随州练兵是自己摸索,经过了实战的检验,修改之后要成为规范了,当然与以前不同。军队的实力第一是战绩,在实战中的表现,还有就是检阅时的表现。实战中如何前线将领知道,皇帝和朝廷大臣怎么知道?所以大胜之后,会在崇政殿演武,其实就是一种变相的检阅。

    检阅是客观需求,并不是表面文章。以前的禁军也有检阅,真宗时大阅禁军,二三十万大军从城外入城,再从城中出城,就是一次大规模的阅兵。冷兵器改为火器了,检阅的内容当然也就不同了。后世的阅兵杜中宵只有个表面印象,到底应该怎么进行说不清楚,只能慢慢摸索。

    今天帅府、转运使司、常平司、州衙等一应衙门搬来新城,杜中宵便搞了一次阅兵。简陋是简陋了些,算是开个头,让新来的官员和百姓开开眼界。

    包拯觉得过来的军队的脚步,震得城楼都在颤抖,对身边的杜中宵道:“节帅,随州来的老兵果然不同。这种气势,另处哪里能够见到?仅此兵威,就足以震慑屑小!”

    杜中宵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很多事情他想不清楚,一切从简,不然比现在动静还大。比如经过城楼时,应该向上面的官员敬礼。怎么敬礼?军礼应该是什么样子?杜中宵说不清楚。宋军的敬礼,最常见的就是叉手,这是军礼。叉手代表空手,是下级见上级的礼节。同级相见,则为横杖唱诺。横杖表示没有敌意,兵杖在手表示地位均等。上级对下级,则是答、起。答不答,怎么答,起不起身,表示不同级别。

    冷兵器换成火器了,军礼怎么改?杜中宵可说不清楚。把后世的军礼拿过来,既不合适,可能还会被人笑话。后世的军礼大多来自欧洲,与中国文化不同,传统不同,形式自然也会不同。军礼的改革应该由太常礼院负责,那里的官员大多学识渊博,熟知古今典故。此事还没有进行,杜中宵便就略去。

    除了军礼,还有喊口号。到了城楼下面,就这么突然一变阵,雄纠纠气昂昂地过去,一声不吭,其实是很诡异的。宋军以前当然也有口号,不过新的军制下不适用,还是从简。

    检阅的军队入城,一众官员只觉热血上涌,格外兴奋。杜中宵则面容严肃,没有丝毫表情。实在没有办法,自己搞出来的这半截子的阅兵,站在这里看着很是尴尬。

    金三和任泽站在人群里,看着宋军入城,甚是震撼。这样阵容的军队,真是前所未见。更不要说那些士卒扛着的枪,听说铁甲都能射穿,犀利无比。西域本是小国林立,现在虽然统一为两三个大国,其实还是各地自立。如果碰到这样的军队,如何抵挡得住?

    正在这时,随在火枪兵之后,一队骡马拉着的火炮跟了上来。火炮分成几列,旁边是炮手,队伍整整齐齐。这些火炮一出现,百姓发出一阵欢呼。

    金三拍着任泽的肩膀道:“看见没有?那就是炮,真的是炮!唐龙镇下,听说宋军只用炮,就击毙契丹大官家,还附带数十位高官勇将!这可是大国之重器,最是厉害!你看见没有?”

    任泽点头:“看见,看见了!原来火炮是这个样子的,长长一根管子,没什么特别,怎么就能那么厉害?看起来也不难制,别国怎么就造不出来?”

    金三坚起中指在嘴唇,对任泽道:“嘘这是宋境,怎么能说这种话?”

    说完,附到任泽的耳边,小声说道:“我听说,因为吃了火炮的亏,现在夏国和契丹都在豁出命去造火炮。这炮可用铜制,也可用铁制,这两国正高价收买铜铁呢!”

    任泽好奇,看了看四周,没有人注意自己,对金三小声道:“这是一条财路,员外莫非有意此事?”

    金三叹了口气:“中原不许铜铁外流,想赚这钱可没有什么办法。不过,契丹不缺铁,不知能不能从契丹买铁,卖到党项去。若是可行,不定就能赚大钱!”

    任泽摇头:“此事想想罢了。大宋占了河曲路,契丹与党项不相接,怎么贩卖?若是从契丹运到高昌国,再从高昌国卖到党项,路途过于遥远,哪里还有钱赚?”

    金三点了点头。话虽如此,他却不甘心。放着赚钱的生意不做,岂能算合格商人。

    这些是随步兵使用的轻便炮,扩军之后,隶于各军之下。经略司直辖的重炮,并不在内。只是河曲路几战,炮兵立的功劳太大,名声在外,百姓又分不清楚,见了只管欢呼。

    炮兵后边是骑兵,为了壮声势,特意在前面布置了一百铁甲,再次引起百姓欢呼。前面的步兵和炮兵,其实围观百姓看不出什么门道,只是战功卓著,一起欢呼。铁甲看在眼里就不凡,马全具装,马上的骑士铁甲包裹全身,透出森冷肃杀的气质。再加上这些铁甲骑兵的马高大,骑士魁梧不凡,更是壮观。

    最后的骑兵入城,城楼上响起一声钟声,声音悠扬,直传到数里之外。从现在这一刻起,新的胜州城成为河曲路的中心,允许百姓入城。城中现在的房屋商铺,俱是官府所建,隶宅店务下,商户和百姓只能够租赁。在空地上建民房,那是以后的事了。

第69章 他乡遇故人

    进了城,金三催任泽:“快走,快走,今天入城第一天,什么都要用抢的!”

    任泽笑道:“我们又不是这里住户,员外要抢什么?”

    金三道:“你没有看外面告示?城里的房屋现在都是州府所有,任人租赁,先到先得。一月才多少租钱?我们不管是在这里住,还是在这里做生意,先租处房屋才是正经。地段越好,越是难得!”

    任泽听了,深以为然,与金三一起,向城的中心急步快行。州衙约在城的中心,店宅务想来也在那里。今天抢到一处地段好的房子,不管是自己做生意,还是转租别人,都不会亏了本钱。

    百姓都是第一天入城,连个问路的人都没有,只管沿着大路向城中去。胜州城修得很大,南北东西俱约千步,是难得的大城。当然,杜中宵眼里,这样的城算不上大,后世随便一座县城都比这大得多了。

    新城的城墙格外厚实,可防现在的实心火炮,没有修内城。州衙在城中心,帅府、转运使司和常平司在四周,把城自然分成了几个区域。

    金三和任泽进了城门,一路急行,没多久便就到了州衙之前。举目四望,见西边一处官廨前,人头涌动,聚了许多人,忙走上前去。到了近前,就见到官廨匾额上的“宅店务”三个大字。

    金三看周围人不少,对任泽道:“我们快上前去,选处地段好的铺子租下来。”

    两人挤入人群,看身边的人都向前面的墙上望,跟着看去,就见那墙上挂了好大一副图。这图是胜州城的基本格局,除了军营和附近及其他官府机构隐了去,居民区和商业区一目了然。

    金三粗略一看,对任泽道:“商场在哪里?快快看商场在哪里?”

    任泽指着墙上的图道:“员外,商场在城西面!你看,就是那里!”

    金三根本就没有耐心仔细看,只是道:“快看商场附近有没有商铺!我们到那里租一间!”

    图上许多编号,依着街道和区位排列。任泽看了,对金三道:“员外,商场附近临街全是商铺,就那里最多。不过图上面看不出来有没有人租赁,我们寻人问去!”

    说完,两人挤出人群,问了一个公人打扮的人,向另一面过去。不多远,便就看见大厅边上排了几张案几,周围挤了满人。不需再问,这里就是租房子的地方了。

    案几前面有大牌,上面写了各自负责的编号范围。任泽记着编号,带着金三走到租赁商场周围商铺的地方。这里租房的并不是最多的,比这里人多的还有两个地方,一是州衙周围,还有火车进城的西城门周围。胜州是进入中原大门,看来还是做远途生意的人多,他们首选州衙,次选靠近车站的地方。

    挤进人群,金三和任泽伸着脖子,看前面的人跟办事的公人交谈。

    正在这时,一个人拉了拉任泽的袖子,喜道:“员外,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

    任泽回过身,见是一个三十余岁的男子,一眼就认出来,正是前几年收留过自己的番人小王子。不由喜道:“这可真是想不到,竟然在这里遇到小王子!他乡遇故知,天大的喜事!”

    王普连连摆手:“员外,跟以前不同了,莫要再叫我小王子,让人听了引起误会。河曲路的蕃落全部集中到了城池周围,改部落为村,不再游牧了。”

    任泽早已听说过此事,并不吃惊,问王普道:“现在应该怎么称呼?你们搬到哪里?”

    王普道:“现在称我王员外便是了,别人都是如此称呼。我们已经搬离振武县,到了原来胜州。现在州衙搬到新城来了,那里已经改为了东胜县。员外有空,到我庄上坐客。”

    任泽连连道好,指着金三道:“这是西域的大商人,金员外。二十年前,曾随着于阗国入京城朝贡过,还是副使呢。听说宋军占了河曲路,急急赶来,看有没有什么生意做。”

    王普急忙向金三行礼:“原来是西域来的大客商,幸会。若是有闲暇,到我庄上做客。”

    金三一边回礼,一边焦急地看前面排着的人。这里商铺也不知道是怎么租赁法,好的位置,不要被前面的人抢去才好。做生意的人,最在意店铺的位置。

    见金三只注意店铺,任泽也不打扰,对王普道:“员外今日前来,也要租住店铺?”

    王普道:“正是。几个月前,经略相公带大军攻党项,连番大胜,俘获了许多牛羊。当时的价钱甚是便宜,我跟着去买了许多,今年必然好收成。乡下地方没什么出息,到这里租处店铺,也是为庄里的老幼寻条出路。以前我在唐龙镇时,见那些开店的,好生逍遥,一天便有大把银钱进账。”

    两人分开多年,任泽不好细说。你看着做生意的一天没事做,却不知道他们要操多少心。每天大把银钱进账,连着许多日子没有生意的时候也有,怎么能够逍遥?随口问道:“员外要做什么生意?”

    王普道:“我万事不通,惟有贩卖牛羊牲畜有些心得。这生意本钱小了做不来,不是我干的。当日在唐龙镇时,旁边一间面馆的面极好吃,便想学着开一家。”

    任泽道:“做吃食生意,只要有客人,就能赚钱。这一行说简单也简单,只要真材实料,味道有独到之处,就有客人光顾。但说难也难,真材实料是那么容易做到的?更不要说味道让人喜欢。”

    王普道:“我们庄里有的是牛羊,当然真材实料。我早就想过了,对面商场有地方卖牲畜,与到我们那里贩卖的人说好,材料必然不缺。”

    见王普正在兴头上,任泽也不多说,只祝他将来生意兴隆。

    不大一会,轮到金三。他急忙抢到案前,问后面的公人:“敢问这里的商铺如何租?”

    公人道:“城中地方不同,价钱不同。我们这里,沿街店铺一间一月二百文,带二楼的,楼上一间一百五十文。你只管写了姓名,交五百文足钱在这里,一会有官人过来抽取,抽到哪里就是哪里。”

    金三道:“是靠运气抽吗?不能自己选?”

    那公人摇头:“人人都要自己选,剩下的店铺租给谁去?除非临街的,每间每月多加五十文,可以任选。员外若是大生意,要选临街的店铺,就不必跟这些人在一起了。”

    金三道:“临街店铺贵一些在情理之中,不过一间五十文,贵得太多了。”

    那公人道:“多吗?不多。沿街可以两面开店,相当于多了一处门面,五十文甚是值得。”

    任泽见这里站了许多人,没耐心跟他们抽签碰运气,道:“好,那便给我一处临街的铺子!”

    听了这话,那公人态度立即变了,道:“员外稍等!”说完,转身高声道:“三过来,这里有位员外要租临街的铺子!”

    旁边一个年轻人快步跑过来,对金三行礼:“员外要租临街的铺子?随我来,不必在这里等!”

    金三随着年轻人挤出人群,到了旁边一张小桌前。年轻人指着桌上道:“员外,这里两面临街的铺子都在这里,您是第一位,可以任选。”

    金三听说没有人跟自己抢,放下心来,仔细看桌上图。这图上是附近的平面图,各处街都画得清清楚楚,每个拐角的铺子标出来,都有编号。

    金三看了一会,对年轻人道:“旁边商场的出口在哪里?”

    年轻人指着桌上的图道:“员外且看,这商场南面是连在一起的几座两层大厅,卖贵重货物,对的是南门。西边一门,对的是商场里面卖各种农具种子之类的。东边一门,对的是薪柴煤炭,诸如此类的大宗货物交易之处。北边一门,对的是商场里的牛马市。”

    金三点了点头,指着图上道:“我要正对南门的铺子。西边好还是东边好?”

    年轻人笑道:“商场是在城西,来的人应该多是从东边来。员外若选,东边的好一些。”

    金三听了点头:“有道理。那便选这处东边的铺子!要如何才算定下来?”

    年轻人道:“员外只要交一个月的租金算作押金,就定下来了。这铺子上下两层,一排三间。下面一层共是七百五十文足,上层六百文足,一共一千三百五十足文。惠谢!”

    一个月只要一贯多钱,金三哪里在乎?从身上摸出一个银锭,交给年轻人:“这是五两足银,该换铜钱两千文,你找钱与我。”

    年轻人不接银锭,口中道:“员外,我们只收铜钱,不收金银。外面有金银铺,可以把银子解了铜钱来,我在这里等候。”

    金三不耐烦地道:“哪个有闲心做这些事情,我又没有带随从。罢了,你且收了这五两银子,写个收据与我。等到我收店铺的时候,充作租金。”

    年轻人和颜悦色:“员外,官府的规矩,一概不收金银,实在没有办法。金银铺离此不足百步,还是走一趟。若不是我公事在身,实在走不开,就与员外一起去了。”

    正在这时,任泽和王普各自交了五百文钱,递了姓名,等候抽取铺子。见金三在那里,一起走过来道:“员外,决定了租哪处铺子了么?”

    金三道:“我租南门外临街的这一间,只是没有带铜钱。”

    说到这里,见王普穿着普通,面带风霜,不似富贵人家,对他道:“我这里五两一个银锭,奈何他们不收金银。你去外面金银铺解了,我给你一百文赏钱!”

    任泽忙道:“怎么能够如此!数年之前,王员外可是蕃落小王子”

    不想王普笑道:“什么小王子,不过带着族人不饿死罢了。有一百文赏钱,我如何不赚!”

第70章 商场开业

    杜中宵和包拯落座,一边的张道:“节帅和龙图才来!上面的人等的心焦。那老儿已经出来告了几次罪,说两位相公不到,他们如何能够开演?”

    杜中宵道:“我们到了,你们哪个敢随便说话?今日只要开心,晚到比早到好。”

    坐在周围的官员一起笑。张也笑,口中道:“听说来的这一伙人,特意为节帅前次胜党项写了一段戏。下面坐着的军中将领士卒,都眼巴巴地等着呢。”

    正说话间,上面出来一个老儿,想来是唱戏的这些人的班主。向四周告罪,又向坐在中间的杜中宵和包拯拱手作个揖,口中道:“小老儿宋七公,京师人氏,一向在瓦子里招人演些歌舞杂剧,赚了钱米养活家小,前些日子,京城中人都在传,一个年少统兵的杜太保,率大军连败契丹、党项诸般番人,夺下了阴山下千里之广数州之地,建了一个河曲路。就在这里建了一座大城,名胜州,为本路首州。这城极是广大,诸般繁华。小老儿一个相熟的到这里做些商贾买卖,邀小老儿一起来,言城里新建了一座商场,设的有勾栏瓦子,可以如以前一样卖艺为生。小老儿是个耳朵软的人,被他说的心动,便买了几张火车票,带着几个艺人上了火车,来了这里……”

    包拯对杜中宵道:“京城里市井传说,可比我们这里的战事热闹多了。”

    杜中宵道:“市井传说,当然是越离奇越好。便如龙图,少言寡语一个人,传起来有什么趣味?”

    包拯听了连连摇头:“经略数万兵马,连败强敌,拓地千里,自然市井流传。我自出仕,虽不能说一事无成,可也没有奇特之处,有什么能够吸引市井百姓的?”

    杜中宵微笑不语。真实的历史是一个样子,书本上的历史又是一个样子,百姓中流传的历史,又是另一个样子。包拯是一个挺无趣的人,可架不住流传得广,后世的人谁不知道“包龙图打座开封府”?这种事情说不清楚,也没有规律可循。便如现在,杜中宵是经略使,包拯是转运使,哪个敢说后世的人会不会口口相传,自己这个经略使还是他这个转运使的手下?

    那小老儿说了好一会,看见台下的观众有些不耐烦,知道火候道了。作个揖,退下台去。

    “来了,来了!”看台下面一片窃窃私语,显然是都在等着台上演前些日子河州战事。那一战杜中宵以三万兵马,对党项十二万大军,全歼六万敌军,打得党项闭右厢军城不出,是河曲路兵马最荣耀的时刻。从河曲路出去的军人,不管是将领还是士卒,一说就是曾以三万败党项十二万大军,枭首六万。全歼的那六万兵马其实没死多少人,不妨碍他们对别人说全部枭首。

    戏台上出来五个人,一个扮作党项人,发胡服,样子滑稽。另一个汉将打扮,手中掂一杆枪,与扮作党项人的那一个在台上转着起舞。其余几个也不知道是兵还是观众,跑来跑去,有时候还会翻几个跟头,惹得台下一片叫好。

    正式的杂剧开始之前,会有一小段与内容无关的表演,多是观众喜闻乐见的身边事,用来吸引观众注意力,称为“艳段”。今天的这一小段戏,应该就是京城百姓想看的河州战事。至于演的什么,反正当时的主帅杜中宵看不懂,他甚至分不出舞台上的几个人都是扮的什么角色。看不懂没关系,知道他们是在奉承自己,到时会拍手掌就是了。

    台下的大多数观众倒是看得高兴,不断有喝采声和欢呼声。这种舞台表演,最重要的是热闹,一些小细节的与观众心灵相通。既不能反映当时的事实,也没有让人如痴如醉的吸引力,传播开来,只是告诉观众一个故事。

    这一小段演完,台下观众哄然叫好,杜中宵和包拯一起,微笑鼓掌。

    正剧开始,便不再似刚才热闹,演的是京城热门曲目《莺莺六幺》。从唐时出现,后世流传千余年的故事。曲调六幺则是来自于唐时大曲,里面裁截出来,配以唱词,而演绎故事。曲调婉转多变,时而舒缓,时而急促,所谓“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窃窃如私语”。与曲调相配,舞态曼妙,“轻盈绿腰舞”。

    音乐和戏剧大致能反映一个时代的精神,二百多年战乱,对外连战连败,此时天下流行的音乐多是这个味道。五代武夫当国,词与音乐趋向于两个方向。一是多写闺房,词风香软,流行甚广。再一个是文人诗词中的惆怅、失落,成为一种风格。

    武夫当国的军阀时代,并不会出现激昂向上的社会精神,大多时候会加速堕落。词风香软,便是一种表现,手握大权的武夫喜欢这个调调。惆怅失落,贴合怀才不遇的一时豪杰,成为两个方向。而市井百姓的娱乐,在失去家国情怀后,多以身边事为主,或者把经典故事放到身边的环境中,透露出诙谐、讽刺和幻灭的风格。这种风格,其实跟河曲路的风格不相符。

    杜中宵现在希望听到的,是千里大漠、金戈铁马、勇武奋发的曲风。可惜台上的演的,河州一战成了闹剧,接下来的就是呀呀,男女之间的情情爱爱。

    写一首豪放词不难,甚至边塞诗也不难写,难的是没有曲子。纸面上的文字,只能是文人之间的互相欣赏或吹捧,无法成为一个时代的精神。昂扬奋发的社会精神,会催生一批令人奋发的曲子。有这种曲子的陪伴,有实实在在的战绩,金戈铁马的诗词才会流传民间。

    看过第一出杂剧,杜中宵便起身离去。带着几个随从,四处转一转。

    今天是商场开业的日子,管商场的阮主管特意从京城请了瓦子勾栏的名角来,一为庆贺,一为吸引人前来。阮主管是京城里的富户,几代人做生意,算是专业人氏。

    这处商场,南门是正门。中间是两层大厅做商场,西边是钱引务、金银铺、书铺等,东边则是胜州最大的官酒楼。商场后面,包括商场从南到北的中间地带,都是瓦子勾栏,把整个区域分成几块。贺主管在京城里有人脉,请了许多艺人来,将来会非常热闹。

    商场为常平司所有,酒楼属州衙,都是官方产业,不过官方并不经营。胜州是新城,百姓都是新迁来的,当然也没有大户,没法跟其他地方一样,用大户为主管,官方定死每年收的最低利润。阮主管和酒楼的贺主管都是从京城雇来的,除了每年保底的工钱,还有分红。官府派来的人,主要是管钱账,同时监督日常经营,并不参与管理。宋朝的官营产业大多都是如此,除了铁监、军器监这样关系重大的产业,官方一般不直接经营。除了产权,与民间工商业区别不大。就连铁监,除了跟商场的合作,卖向民间的铁器也大多放了出去,由专门的商人包售。

    此时百姓大多聚在戏台前面,有一部分商人在整理商铺,大多大门紧闭。

    钱引务关着门,金银铺的主人正指挥几个小厮忙里忙外地收拾,书铺两个先生坐在里面,三个小厮靠在门口,百无聊赖地看风景。

    到了东边,酒楼尚没有开业,小厮们正一起结彩楼,下面几个女妓在嬉笑。

    杜中宵实在不想回到戏台前去看插科打诨,信步走过了街道。

    临街的一处大铺,也不知做什么生意,几个番人打扮的正在忙忙碌碌。收拾房屋,不知从哪里买来花草四处摆放,还到处张挂绢绸。

    正在杜中宵不知向哪里去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人道:“节帅不在那里观戏,怎么到小的店前来?”

    杜中宵转身,见旁边店铺前站着一个人,正向自己行礼,正是以前认识的藏才小首领王普。

    左右无事,杜中宵走到王普店前,道:“那些戏京城里以前看过,再看就没了意思,四处闲逛。”

    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看王普的店铺,对他道:“原来你也在这里买了铺子,要做什么生意?”

    王普道:“小的也不会做生意,想着卖吃食容易,纵然赚不到,也不会亏了本钱。想学以前在唐龙镇见过的卖面店家,开一家面铺。”

    杜中宵点头:“好,这里位置着实不错,只要用心做,必能赚钱。”

    听了这话,王普满脸都是笑:“节帅说的是。租到这处铺子,着实是小的运气!那一日小的到宅店务里交了五百文钱,官人一抽,便就抽到了这里!”

    说到这里,指着旁边的铺子道:“节帅且看,旁边的那一间铺子,是西域来的番商金三的。他不耐烦与人一起等着抽铺,自己选了这一间,每一间比小的一月多五十文租金呢。说来好笑,那一日他嫌路远不到金银铺解银子,让小的跑腿,赚他一百文钱。却不想,一回头我们做了邻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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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大宋介绍:
一个灵魂穿越千年,来到了北宋中期仁宗当政的时候。
在小县城里做生意改善家境,到中进士做官,一步一个脚印,这个来自后世的灵魂在宋朝最繁荣的时候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位极人臣。风雨大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风雨大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风雨大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