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试探
赵滋所部进入顺化渡,杨文广带兵离开,去十里外安营扎寨。
宋军布置,杨文广所部离黄河十里,窦舜卿部离河二里,赵滋部守顺化渡。总体是个品字形,杨文广对白马监军司来敌,窦舜卿则防贺兰山来敌,成犄角之势。实际赵滋是总预备队,在白马监军司兵马进攻杨文广部后,迅速前出抄其后路。顺化渡此战,以歼灭白马监军司为目标。
前锋早已选好营地,杨文广到后,指挥各部设置阵地,扎营。
选择此处,是因为左侧有一个黄河泛滥所形成的小型湖泊,湖水较深,可以保证左翼安全。右翼得到顺化渡赵滋部的支援,不必在侧翼安排太多力量。
顺化渡杜中宵居所,杜中宵看着新绘制的地图,对赵滋道:“白马监军司兵马到后,要攻顺化渡必须攻击杨文广,不然其侧翼易受攻击。大军临敌,侧翼一旦被突破,就大势去矣。窦舜卿直面党项右厢军城,是同样的道理。依你估计,党项这一仗要怎么打?”
赵滋道:“此无他法,党项必全力攻打杨文广所部。右厢军城是要地,大军出城攻窦舜卿,一旦战事不利,后果无法承受。白马监军司无此顾虑,只要攻下了杨文广,与贺兰山守军并力攻窦舜卿所部,才是获胜的正途。当然,党项人够胆量,也可以贺兰山守军出一部牵制窦舜卿,白马监军司出一部牵制杨文广,以主力来攻顺化渡的我部。党项人不会这么傻吧?”
杜中宵道:“这也难说的很。近几个月,我们连战连胜,谁知道他们听到的是什么消息?党项将领心中慌乱,做出什么选择都正常得很。其实依你说的,两侧牵制,主力攻顺化渡,正是我最不适应的。你军中的火炮大多给了杨文广,而加强了骑兵,不是防守的配置。”
赵滋笑道:“经略如此布置,自然不想党项人全力攻顺化渡的打法。不过,如此布置,不正是因为经略认为,这样打法是党项人自己找死吗?党项要出多少兵马,才能牵制杨文广和窦舜卿?他们敢以主力来攻顺化渡,只怕两支牵制的兵马先被灭了,我们关门打狗。”
杜中宵点头:“是啊,我们是按正常人的想法来布置战事,就怕来的是疯子。你部很少火炮,就连步兵都配了马,是快速冲击的配置。突然几万人扑上来,到时就复杂了。”
赵滋的火炮,除了一些简便易携的臼炮,全部给了杨文广。打下黑山监军司后,多了无数马匹,赵滋所部现在人人有马,将领和重要的人物甚至一人两马。步兵有了马也不是骑兵,不能马上作战,而是准备出现机会后,全军骑马,到战场后下马作战。
这样的配置是进攻用的,如果党项发疯主力攻顺化渡,赵滋部必然会受较大损失。当然,党项那样作战,把赵滋部灭了也没用,被宋军围在黄河边了。
五天之后,右厢军城官厅,埋移香热居中而座,上位是野蒲多革,下位则是刚刚赶到的白马监军司刺史讹保忠。讹保忠一到,立即被埋移香热召进右厢军城,商议接下来的战事。
问了讹保忠路上辛劳,埋移香热道:“上月,宋境有番人来投,为浊轮寨所收,送到南边屈野河营田。宋人去浊轮寨讨取,守将刘胜不还,致引起战端。数万宋军突然围了浊轮寨,他们火炮犀利,攻下了浊轮寨。宋军由此乘势南下,毁屈野河本国二十余寨堡。没藏国相统兵七万,千里驰援。不想宋军主力突然到了天德军,数日之内攻破兀轮海城,借机到了北边的顺化渡。如果被宋军占住了顺化渡,则黑山以南数百里内,全为宋地。再南下,破了此城,几日就可以兵临兴庆府。此战必须驱走宋军,最好重新夺回兀拉海城。不能夺回兀刺海城,也要把宋军北赶,等国相大军返回。”
党项所称的番人,一般是契丹、鞑靼、吐蕃及河西的诸多番族,他们并不认为自己是番人。不过有时候,不在境内的党项人也被称番户。一是对此事不认真,二是随宋朝称呼。
讹保忠拱手:“令公,不知对面宋军多少兵马?”
埋移香热道:“据报,全军不过三万余人。依我得到的消息,此次是河曲路经略使杜中宵为帅,手下大将有骑兵首领武松、步军首领杨文广、赵滋和窦舜卿。炮兵首领姚守信,留守东胜州,并没有随军前来。我们最怕的,就是宋军的炮,步兵和骑兵并没有什么可怕。姚守信留守东胜,以备国相大军,看来宋人也是这么认为的。对面三万宋军,虽然人数不少,其实远不如唐龙镇时。”
说到这里,埋移香热问讹保忠:“太尉此来,带了多少兵马?”
讹保忠拱手:“下官得了野蒲太尉军令,立即点集本部及附属部族兵马,丝毫不敢耽搁。辖下十五岁以上、六十岁以下丁壮全部点集。计有正兵两万一千余人,辅兵近四万人,计六万兵马!”
埋移香热听了连连点头:“太尉真国家忠臣!有你所部六万,野蒲太尉贺兰山兵马五万余人,再加上我带的五千精兵,我们十二万大军,对宋军区区三万人,何愁不胜!”
讹保忠起身:“请令公军令,我愿为前锋,灭宋军于顺化渡,以填黄河!”
埋移香热连连摆手:“太尉坐下说话。两军交战,不可鲁莽,我们细细商议。宋军自入唐龙镇,转战过千里,大战不少,从无败绩。虽然我们以多击寡,也不可小视了他们。”
讹忠坐回位子,道:“请令公布阵!”
埋移香热点了点头:“宋军现在的阵势,是个倒品字形。杨文广离黄河十里扎营,窦舜卿则向南离顺化渡三里之外,两军成犄角之势。赵滋所部在顺化渡,不知何意,想来必有所图。”
野蒲多革道:“还有,窦舜卿攻破顺化渡以南五里的军城,尽皆拆毁,不在那里驻扎,不知何意。”
讹保忠道:“想来宋军兵力不多,两军不敢相距太远,撤回去与赵滋互为倚靠。”
野蒲多革道:“太尉此说,也有道理。但北边的杨文广离顺化渡十里下营,与越滋相隔甚远,又不符合。宋军如此布置,必定心有所图。我们要反复斟酌,免堕其奸计。”
讹保忠道:“宋军左右不过就三万人马,我十二万大军,何必畏首畏尾。我们怕的,不就是宋军的火炮吗!令公说了,炮兵首领姚守信留在东胜州,并没有随军前来,其威力大减!依我之见,不必疑神疑鬼,既然杨文广部单独出来,那就并力攻他,先灭一部再说!”
埋移香热道:“太尉求战心切是好的,但行军打仗,要仔细谋划。杨文广部离顺化渡十里扎营,必有深意。他本可与赵滋所部靠在一起,何必如此呢?”
讹保忠道:“黄河到狼山间过百里,宋军如此做,想来是怕我军绕过顺化渡,击其侧背。”
野蒲多革道:“宋军骑兵首领武松,带数千骑兵集结于狼山。我们要想绕击侧背,只怕不易。”
听了这话,讹保忠有些烦躁:“这也怕,那也怕,如何作战?令公、太尉,我们十二万大军,被宋军三万人吓得畏首畏尾,这种事情可从来没有过!”
野蒲多革道:“这么能打的宋军,可也没有过。万事小心,总是对的。”
埋移香热道:“此次作战,一是要保右厢军城无忧。此是兴庆府门户,国家安危所在,不容有丝毫闪失。二是赶宋军出顺化渡,到狼山口以北。”
说到这里,埋移香热理清思绪,对两人道:“宋军布置,不平常的有两个地方。一是杨文广部为何离顺化渡较远,摆明了让我们去攻。二是窦舜卿部为何占领军城之后废弃,退后二里布阵。宋军此举必有深意,我们不可入其圈套。依我之意,明日点一万兵马,先到窦舜卿部前列阵,试一试宋军战力。讹太尉一起同行,熟悉一下宋军。如果是我军多虑,讹太尉回军中,点想兵马攻杨文广!”
讹保忠拱手:“一切听令公吩咐!”
讹保忠所在的娄博贝比较偏僻,大漠之中,盐池附近,没有多少宋军的消息。荒漠中的部族生活艰苦,更加好战,十二万大军对宋军三万,看不惯埋移香热和野蒲多革畏畏缩缩的样子。
不管怎么布置,只要开打,讹保忠便不再争执。白马监军司出兵六万,点起全部丁壮,地方又贫困,带的军粮不多,怎么能够在这里长时间耗着。
见其余两人不再有异议,埋移香热道:“好,明日点一万兵马,出城扎营。万莫忘记契丹皇帝的教训,不要离宋军太近,就在他们废弃的军城那里扎营好了。”
第42章 赶着做靶子
埋移香热、野蒲多革和讹保忠三人看着前方被宋军拆毁的土堡,都大惑不解。
讹保忠道:“这处军堡虽小,却城墙坚固,宋军占了不在此固守,退到后面什么意思?纵然不敢远离顺化渡,军堡留在这里,派人驻守不好吗?”
埋移香热道:“太尉,宋军作战靠的是火炮,不可依常理想他们的所作所为。”
野蒲多革听了点头:“令公说的是。宋军已经后退,留人驻守这里,岂不耽误开炮?”
讹保忠道:“火炮如此厉害?比石强我信,若说打这么远,军堡里都藏不住,哪个肯信?”
埋移香热和野蒲多革也没见过宋军开炮是什么样子,只好道:“一切小心,总是对的。”
商量一番,埋移香热吩咐在此处扎营。依讹保忠的意思,要向前一里,离宋军约一里处扎营。两军相距过远,党项进攻列阵后,要向前走近二里路,不等到宋军阵前自己阵形就乱了。
埋移香热可是记着契丹皇帝耶律宗真,就是跟讹保忠一样蠢,非要到宋军阵前,一阵大炮被轰死了。自己千金之躯,岂肯临险地?吩咐依着废弃军堡,全军扎营。
郑廉是姚守信的副职,此次随着杜中宵大军南来,与重炮一起配属窦舜卿。站在望楼上,看党项军在废掉的军堡前扎营,把望远镜交给窦舜卿,笑道:“党项人真有意思,我们毁掉军堡,就在要在那里留下记号,他们偏偏就在那里扎营。敢打就向前扎营,害怕就退后,他们非要在那里,作死么?”
窦舜卿看了一会,道:“想来党项人也知道我们火炮的厉害,向前不敢,以为那里安全,就选在那里了。这样好了,你的炮都不要重新校,以军堡为中心就好。”
郑廉搓了搓手,道:“什么时候放炮?将军下令!”
窦舜卿道:“莫急,到了深夜人静的时候,几轮炮把党项的军营打掉,吓吓他们!”
火炮瞄准的时候要有地标,攻击范围内的几处地标连结起来,战时指挥校炮。宋军重炮选的第一个标志就是废堡,与西边的大树、巨石连成一线,是火炮最远的射击范围。
党项依废堡扎营,正好在宋军重炮的覆盖下,连重新校准都不必了。
到了深夜,满天繁星,窦舜卿和郑廉站在望楼上,用望远镜观察着党项军营的动静。月亮在东边刚刚升起来,视线中一片模糊,只能看出大致的轮廓。周边一片寂静,只有黑暗中偶尔传来的一声兽吼。
放下望远镜,窦舜卿道:“一炷香后,开炮!”
郑廉听令,下了望楼,派传令兵命令炮兵各自准备。
过不了多久,一声低沉的号角响起,睡梦中的双方官兵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见大炮的怒吼。炮口的火光划过深沉的黑夜,炮声中大地都在颤抖。
埋移香热刚刚入睡,被炮声惊响。一个翻身坐在帐里,大叫道:“什么声音?什么声音?”
话音未落,就听见附近传来阵阵巨响,紧接着传来人的哀嚎和马的嘶鸣。
埋移香热愣了一下,猛地醒悟过来,高声道:“是炮,宋军的炮!亲兵,亲兵,速速牵马!”
一边说着,一边顾不得穿外衣,快步跑到帐外。
此时整个军营已经乱成一团,许多士卒到处乱窜,有的地方还已经着火。到处都是人喊马嘶,混乱不堪。宋军的炮并不集中,奈何党项一万人,军营占的面积太大,标识物又十分明显,全部落在军营里。
不大一会,亲兵牵了马来。埋移香热什么都不顾不得,翻身上马,带着亲兵向南奔去。
讹保忠从帐里出来,见周围混乱不堪,不由大怒:“什么事情,就自己先乱了阵脚!野蒲太尉在哪里?带我去见他!”
周围的是党项精锐,见讹保忠声色俱厉,不敢违背,带他到了野蒲多革帐前。
野蒲多革刚刚从帐里出来,正要招呼亲兵南逃,见了讹保忠,只好拱手:“太尉,此地离宋军太近,宋军发炮打中军营。速随我一起,招集兵马,向南撤上几里。”
讹保忠道:“太尉说刚才是宋军打来的炮?怎么可能!什炮能打几里远,惊天动地!”
野蒲多革正要向保忠解释,就听见远方传来炮响,不由色变:“听见没有,宋军又发炮!”
这个年代也不知道该怎么躲避炮火,呆呆站在那里,听见炮弹呼啸的声音,脸色煞白。
紧接着,炮弹落在地上,蹦几蹦,又滚了几滚,接连的爆炸声传来。
野蒲多革呆在原地,看着附近帐里滚出几个士卒,血肉模糊,不住哀嚎。等到炮声停了,看了看自己身上,喜道:“好险,好险!我命不该绝,身上没一处伤!”
说完,对身边的亲兵道:“速去知会诸将,不要管营帐了,撤,向南撤五里!”
吩咐了亲兵,对另一边傻在那里的讹保忠道:“太尉现在该了,宋军火炮就是如此厉害!快快随我南去,再等上一等,下一轮炮又来了!”
说完,上前拉住讹保忠的手,亲兵帮着,推上马去,一路南逃。
刚刚逃出军营,就听见炮声再次传来,整个党项军营彻底乱了。
听到炮声,讹保忠才清醒过来,口中喃喃道:“原来这就是宋军的火炮,原来真地如此厉害!这仗还怎么打?这仗岂不是打不得了!”
野蒲多革道:“太尉不要过于担心,这样的炮,宋军也没有多少。几个月战事,只听说他们用这样大炮毙了契丹皇帝,没听说在其他的地方用过。这里攻不得,还是整齐军马,回到军城为是。好的火炮既在这里,杨文广那里必然没有,我们专心攻那里就是。”
讹保忠麻木地点了点头,觉得手臂上刺痛,用手一摸,觉得粘答答的。放在鼻子处一闻,有淡淡腥气。他是久经战阵的人,知道自己负伤,对野蒲多革道:“太尉,我臂上划了一道伤口。这样大炮放起惊天动地,怎么会有这样小的伤口?”
野蒲多革哪里能说得清楚?随口道:“许是砸起的什么,划到了你身上。伤不重,回去包扎就是。”
一边说着,一边不住催马前行。
宋军的开花弹里填有铁球和碎铁片,一炸开来,一二十步内都有危险。不是如此,怎么可能有那么多人受伤。讹保忠便是被炸出来的碎铁片所伤。他运气好,伤在手臂,伤在眼睛等要害,一样难救。
窦舜卿看着远处党项军营闪起的火光,看不真切,猜着那里的情形。
正在这时,一个亲兵快速爬上望楼,叉手道:“将军,党项人惧怕火炮,已经南逃!”
窦舜卿问道:“都撤了么?”
亲兵道:“事起突然,各自逃命,那里已乱成了一锅粥。乱哄哄的,想来要全军逃走!”
窦舜卿点了点头,想了想道:“除了你们的游骑,军中还有多少骑兵?”
亲兵道:“回将军,还有八百余人!”
窦舜卿一挥手:“命令这八百余骑兵全力追敌!夜里难以指挥,分成小队,各自为战!不管战果如何,全军在天亮之前回到军营!”
亲兵叉手听令,快速下了望楼,传令去了。
窦舜卿守这一线,所属骑兵不多,总共约千人。除了侦察的游骑,只有八百余成建制的骑兵。面对敌军溃退,不追太过可惜。干脆让他们全军出击,有枣没枣打一竿子,有多少战果都是赚的。
郑廉的重炮依然在怒吼,就连南边的顺化渡都感沉得到大地的颤抖。
杜中宵起身,披衣到院子里,看着南边不断闪起的火光。
赵滋出了自己屋子,打了个呵欠,站到杜中宵身旁,一起看南边。过了一会,道:“重炮全放到窦舜卿那里,着实威风!他这个人打仗太过机灵,看着党项人扎营,半夜才放炮。这一番炮打完,党项人还不被吓回军城里。不如等一日,调些骑兵过去,说不定把来的党项人全灭了。”
杜中宵道:“此次我们打的是白马监军司,不要贪图小功,误了整体部署。今夜开炮,是让党项人摸不清虚实,先吓破他们的胆。如果党项人就此不敢攻窦舜卿,他的兵马可以支援你。”
赵滋笑道:“那样可是好。我这里七千余人,他能支援两千兵,凑够万人,把白马监军司的兵全部吃掉!对了,围歼白马监军司兵马之后,还可以西进,占住数博贝。”
杜中宵点了点头:“此议可行。那里有盐池,出产好盐,也是个财源。控制了那里,党项贺兰山以西就全部为我所有。兴庆府通河西和黑水,只能从灵州到走甘州、肃州。”
娄博贝位于盐池附近,是贺兰山以西要地。盐池中不知道存有多少盐,品质精良,是党项重要的财源。那里位于大漠之间,千里无人烟,宋军一旦占住,就切断了党项的北部交通线。
第43章 意外之喜
跑出数里之外,埋移香热停住马匹,回头去看,只见月光下乱哄哄地不知多少人逃来。等了没有多久,野蒲多革和讹保忠上来,三人聚在一起。
看着不停南逃的士卒,埋移香热问野蒲多革:“太尉吩咐兵马在何处集结?”
野蒲多革道:“这一带也无城池,也无村落,哪里说得出来什么地方?只让各将带兵南撤,在数里之外集结。夜晚里分不清路途,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
埋移多热听了皱眉:“这可如何是好?罢了,此战打不下去,我们回右厢军城去。野蒲太尉吩咐亲兵专令,各军路上集结,撤回军城吧。”
讹保忠道:“哪里想到宋军火炮如此厉害,如何去战?不如回到军城,再行商议。”
埋移香热沉声道:“此次白来一趟!败了倒也无妨,胜负乃兵家常事。可连宋军都没有看清,便一场溃败,连宋军战力如何都没有试出来算了,回城!”
伍风尘带了本队骑兵,一路疾行,追逐党项溃兵。到了废堡附近,军营已空,党项兵大部逃走。留下的多是伤员,还有照顾伤员不愿逃走的士卒。
伍风尘对属下道:“不必在此久留,这些人逃不了,自有大队人马收拾。党项人逃走不远,我们再紧赶一阵,才能追上他们大队。斩杀那些溃兵,才是真正军功!”
众人一起称是,随着伍风尘,绕过党项中军,一路向南而去。
走不多远,就看见前面党项军营里,到处亮着火光,人头攒动。见这里党项兵没有逃走,反而安守军营,伍风尘吃了一惊,忙带着属下躲到一边的黑影里。低声道:“这里大股党项人聚集,莫不是躲着想反杀我们追兵?先躲到一边,看看到底如何!”
仔细观察,见党项军营里的士卒既不列阵,也不逃跑,而是聚成一堆一堆,不知道干什么。观察了好一会,一直如此,让人迷惑不解。
伍风尘对身边的亲兵道:“那边军帐偏远,只有三人在帐前。你们几个和我一起悄悄过去,抓了这三人,问他们口供。这些党项人行为诡异,不得不谨慎!”
说完,带了几个亲兵,悄悄从黑影里摸上前。就见三个党项士卒坐在帐前火堆边,最近的一个抱着腿打盹,一个傻傻地望着天上的月亮,还有一个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火堆。
伍风尘手势示意,两个亲兵在一边警戒,自己带了两人,悄悄上前。到了近处,出其不意猛地把最近的党项士卒扑倒,用手捂住了嘴巴。另两个亲兵大步上前,拔出腰刀,指着另两个党项兵的胸膛。抬刀欲刺,就见那两个党项士卒早举起双臂,看着自己两人。
伍风尘沉声道:“捉活的,一起带走!”
亲兵听令大步上前,把两个举手的党项士卒反剪双臂,捂了嘴巴,随在伍风尘身后。这三个党项士卒没有丝毫反抗,一声不吭,被伍风尘三人押到了暗处自己的暂停处。
到了地方,伍风尘把手中的人掼到地上,沉声道:“你们是什么人?因何不逃?”
地上的人道:“你们又是什么人?因何要抓我们几个?”
今夜的事情分外诡异,让伍风尘心烦意乱,忍不住踢了一脚,道:“爷爷是宋军首领,前来追击溃兵!你们这些厮鸟,挨了炮不逃,留在这里做什么!”
那人道:“我们是新近点集的兵马,主人家做正兵,在前边军营。没有军令,如何敢逃?”
伍风尘一怔,忙让亲兵把另两个人推过来,沉声问道:“你们也是辅兵?主人不在?”
两个党项士卒一起称是。
伍风尘听声音尖细,上前仔细询问,才发现两人一个是女子,一个是十几岁的孩子。
党项全民皆兵,男子十五以上即入兵籍,那孩子看起来十五六岁,倒不奇怪。军中有女子,还是士卒,是伍风尘从来未见过,甚至是没有听说过的。
月光下,看这女子二十余岁,模样普普通通,不漂亮,也说上丑。伍风尘道:“你是女子,怎么也点入军中?党项如此不堪,要让女子从军了么?”
那女子道:“奴家只有夫妻二人,膝下一个五岁幼儿。大王点集兵马,我丈夫不幸染风寒,在床上倒卧不起,只好替他从军。我们党项人不似你们汉人,女子从军不是什么稀奇事。”
伍风尘听了,简直不信自己的耳朵。汉人也有女子从军,要么是唐时娘子军那种极特殊的情况,要么国破家亡,女人孩子一起上了。但太平岁月,偶有战事,就让女子从军,还真没有碰到过。
仔细询问才知道,党项凡是在兵籍的民户,点集时必须从军,否则就要雇人代替。这女子家本就是别人奴户,哪里有钱雇人,只好自己前来。自己觉得稀奇,只是见识少罢了,党项很多地方都用妇人代替士卒。甚至横山、天都山一带在宋朝前线的堡寨,有固定编制的寨妇。
伍风尘不纠结这些事情,问道:“那边军营许多人马,都是你们这样的辅兵么?”
妇人点头:“不是辅兵,哪个肯待在这里?我们没有主人军令,一个走散,回去必受严惩。”
伍风尘有些明白,这些人不是不想逃,而是不敢逃。正兵是有身份的人,战事不利,逃就逃了。有的辅兵是临时征来,逃了也没什么。惟有这一群人,本就是别人奴户,点集时是作为主人的辅兵,没有主人吩咐,想逃也不敢逃。如果走散了,回去可能受到主人严惩,甚至搭上性命。
看那边军营,里面点了许多营火,都围在火边,不知何去何从。伍风尘道:“这里怕不是有几千人马,既然遇上,那便不能放过。你们守在这里,我带几个亲兵回去报将军。只要来几百兵马,便可以俘了这些人回去。一战俘获数千人,这战果可是不小了!”
顺渡一战,杜中宵命令多抓俘虏,与前几战不一样。这些不是正兵,终究是党项士卒。
窦舜卿从望楼下来,正在帅帐观看战报。伍风尘进来,叉手道:“骑兵队长伍风尘,见过将军!”
窦舜卿道:“不必多礼。你说有重要军情禀报,不知何事?”
伍风尘道:“将军,末将带队追击党项溃兵,一路到了他们后方的军营,见那里许多士卒,也不向南逃窜,也不列阵,很不寻常。捉了几个党项士卒询问,才知道那里是党项后方营帐,放辎重之类。守那里的都是辅兵,因正兵逃窜,他们未得军令,不敢擅离。这些人在军中只是充数,许多连军器都没有,做些杂务。他们既不能战,也无战心,只要几百人,可俘几千人回来。”
窦舜卿听了,抬头道:“你看得准了?那里军营许多人,数支队伍报了回来。军情紧急,他们都绕过去追击溃兵,没有详查。如果似你所说,这一仗战果可就大了。”
伍风尘叉手:“末将问得清楚,愿以项上人头担保!”
窦舜卿摆手:“我们军中不讲这个,什么人头担保军令状,经略是严禁的!这样,我这里拨一千兵马,随你去党项军营,把那些人捉回来。你听鲁指挥使指挥,人抓回来,你立了大功!”
说完,吩咐亲兵召鲁指挥使来,让他带所部兵马,随伍风尘到前边党项军营,把那些党项辅兵全部俘虏。同时顺便打扫党项军营,抓回俘虏,带回物资,不必等天明了。
出了帅帐,鲁指挥使问伍风尘:“你所说的句句是实?两军交战,还未听说大队逃了,押运辎重的不敢逃。辅兵不如正兵,不是应该跑得更早吗?”
伍风尘道:“党项与我军不同,他们除了正兵,又有辅兵。此次点集的贺兰山兵马,辅兵多是正兵奴户,不得正兵军令,不敢逃跑。他们看着的军马、骆驼,以及粮草辎重,可都是正兵的财产。自己跑了把这些东西丢了,战后正兵岂能饶过他们?这种事情都是第一次遇到,可不就觉得稀奇。”
正面作战的时候,辅兵不上战场,负责伺候正兵,鞍前马后劳顿。胜了之后劫掠时,他们就派上了用场,跟正兵一起四处抢掠。抢到的财富是正兵的,不过正兵会按情况给予辅兵赏赐。甚至有少数不是奴户的辅兵,还能抢境外的民户为奴。
前几战,宋军都没有遇到大量辅兵的情况,这是第一次遇到。贺兰山与其他地方不同,辖下民户比较富裕,点集来的正兵少,辅兵多,而且辅兵多是正兵的奴户。
听伍风尘介绍着前方的情况,鲁指挥使摩拳擦掌。没想到放了几炮,吓跑了党项人,还抓了这么多俘虏,得了许多牲畜物资,这仗打得着实轻松。
重炮是杜中宵直接掌握的武器,每门炮都有十几个炮兵,加上拉的马,花销巨大。更加不要说,火炮贵,炮弹贵,每发一炮用的火药比别的炮多的多,全部是用钱喂出来的。放几轮炮,这话轻巧,其实代价巨大。顺化渡一战后全军休整,杜中宵才舍得给窦舜卿这样用。
第44章 奇兵
右厢军城,埋移香热阴沉着脸,问野蒲多革:“太尉,此一战损失了多少人马?”
野蒲多革拱手:“回令公,正兵损失不多。虽然宋军火炮厉害,全打入了正军兵营,不过只有三百余死伤。路上有宋军截杀,又损失了五百余人。不过辅兵被火炮吓得傻了,不知逃走,有三千余人被宋军俘虏或死于战事。此战狼狈了些,兵马损失不多。”
埋移香热怒道:“荒唐!明明是正兵只顾着自己逃命,不向辅兵传军令,怎能说得如此轻飘飘!记住这一次教训,下不为例!前夜虽然狼狈,但我们也试出了宋军火炮的威力。火炮声势吓人,其实杀伤也就那么回事,杀伤不了多少人马,并不可怕。依我们得到的军情,宋军的炮多在窦舜卿部,杨文广那里并没有多少火炮。讹太尉,你速回军中,点集兵马,全力攻杨文广!”
讹保忠听了自己军中伤亡,远小于自己想象,重新恢复信心,起身高声应诺。
野蒲多革犹豫一下,还是对讹保忠道:“太尉,宋军的炮虽然杀伤不多,威力却不可小视。依那夜看来,阵形越是密集,火炮威力越显。攻杨文广,千万小心!”
讹保忠道:“窦舜卿部有宋军最好的炮,那夜看了,也不过如此。只要不怕他们,敢于用最快的速度冲到敌阵,又有何惧!五千正兵,宋军全力发炮,不过死伤三百余。两军交兵,这个数目没什么!”
军营里士卒居住分散,炮兵打伤打死三百余人,是非常不错的战绩。如果打的不是军营,而是密集军阵,数字就要翻几倍。最重要的,炮兵主要的作用不是杀伤,而是打乱敌军阵形布置,迟滞进攻。离着两里的距离,以散乱的阵形接敌,炮兵逼得敌军如此,价值已经足够了。
野蒲多革想到了这一点,奈何现在埋移香热怨他指挥不力,根本不想听他解释。讹保忠只是个硬来的蛮夫,一听火炮杀不了多少人,信心百倍,要去灭杨文广。
暗叹了口气,野蒲多革不再多说。那一夜宋军的火炮突如其来,第一次遇到,自己表现得慌乱情有可原。倒是埋移香热自己,不顾一切先逃了,现在倒怨起自己。
杜中宵看着窦舜卿的战报,对石全彬道:“第一战,只放了几轮炮,有这样大的战果,委实意想不到。原以为贺兰山那里是党项的精兵,没想到还是路黑山一样。”
石全彬道:“经略,贺兰山还是要比黑山监军司强许多的。那一夜,窦将军指挥得力,追击的将士用命,才有如此战果。毙千余人,俘三千余人,得马匹、骆驼八千余头,难得大胜!”
杜中宵笑着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事出突然,党项的正兵全跑了,留下不敢跑的辅兵,这是运气好撞上了。辅兵看着马和骆驼,全落到了宋军手里。要鼓舞全军士气,杜中宵不好说得太明白,石全彬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那一夜石全彬在帅帐,窦舜卿在望楼指挥。等到天明,听说了战果,石全彬兴奋异常。最近几个月自己福星高照,到哪里哪里有军功,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亲自带人押着俘虏,来见杜中宵。
看罢战报,杜中宵道:“经此一战,窦舜卿那里没什大仗了。他已经告诉党项人,两里以内炮火可覆盖,谁还会到他那里送死?留后,你带兵押着这些俘虏,到黄河对岸,替军中搬运物资。战事结束,让这些人到东边几州去修路、建房,许多事情。”
石全彬道:“经略如此安排正合适,只是有点小意外,该略作调整。”
杜中宵奇道:“有何意外?”
石全彬道:“俘的党项士卒中,有八十余女子,该别作处置?”
杜中宵听了,看着石全彬,问道:“不会党项军中还带着营妓吧?”
石全彬连连摇头:“不是,他们纵然有营妓,也在右厢军城里。这些妇人,都是各种原因,或者代夫或者代父,甚至还有收钱替人代役的,被点进军中。党项人古怪得很,只要户在兵籍,必有人从军。”
杜中宵听了觉得稀奇,详细询问石全彬,才知道究意。心中暗道,这些人难道如花木兰一般?仔细一想不是,花木兰的身份,最少相当于党项军中的正军,那可不是别人可以顶替的。这些作为辅兵从军的女子,历史上根本就不会留下名字,甚至就连党项的军册也没有她们的名字。点集兵马时,无非是哪里正兵谁谁一员,带辅兵几人。辅兵是谁,结局如何,党项不会关心,只有视他们为财产的正兵记得。
想了想,杜中宵道:“既然如此,把这些妇人单独编列,让她们给其他俘虏做饭吧。”
石全彬应诺。这倒是个办法,妇人别的做不了,洗衣做饭总是做得。他们在党项军中,可能也是做这些事,难道真跟男子一样出力。
周围一马平川,对冷兵器军队来说,是合适的战场,杨文广却有些头痛。数年演练,营田厢军要求布置阵地,以占领高地为第一要务,绝少把预定战场设在平原地区。在平原打仗,没有高地观察,不能在高处设炮位,限制了炮兵作用。
好在白马监军司的兵马到了之后,在二十里外扎营,再没有动静。宋军有时间,人工堆起一些土堆来,用于观察。一般每个炮位,都有土堆上的观察哨,弥补了一部分的地形不足。炮设在平地,不能进行直射,只能曲射,是另一个不好的地方,实心弹的威力小了一些。
这是营田厢军自己的问题,配给步兵的炮都是臼炮,缺乏身管火炮,算是实战得到的经验。步兵中应该有一些短炮管,可以直射的轻便火炮,配合臼炮正面对敌。
杨文广巡视军营回来,刚刚下马,亲兵上前道:“将军,对面党项军拔营,向我们来了!”
杨文广急忙问道:“他们什么时候拔营?预计什么时候到我们军前?”
亲兵道:“今日天不亮拔营,预计下午就可以到我们军前。”
杨文广点了点头:“知道了。把这消息报顺化渡经略处。”
亲兵应诺,转身去了。杨文广吩咐拴好马,进了自己的帅帐。
二十里的距离,刚好大军一日赶到比较轻松,党项的白马军显然有意如此。赶到的这几日,必然是对面党项将领到右厢军城,商议战事去了。
站在桌前,杨文广看着地图,凝思不语。地形不利,这是一场恶战。
军中没有重炮,又不是布置在阵地的最前端,只能控制阵前一里的范围。党项军如果硬冲,是可以冲到阵前的。他们足够勇猛,冲到宋军阵前还能集结起来,火枪步兵将面临严峻考验。
思索良久,杨文广对亲兵道:“去请井都头来。”
不一刻,井都头进了帅账,向杨文广叉手行礼。
杨文广到案后坐下,对井都头道:“今日前方的党项军已经拔营,向我军而来。预计明天,他们就可能列阵来攻。都头,你们自京城编入军中,也有半年了,感觉如何?”
井都头叉手:“井某从军二十年,做到个都头。自在京城编入军中随军略北来,军功无数,官职从小使臣而至横行,都如做梦一般。明日党项来攻,将军莫非要我打第一阵?”
杨文广道:“那倒不是,不过明日要给都头重任。”
井都头道:“将军只管下令就是,井某必不辱所命!”
杨文广道:“几个月来,已经打过几仗,党项人必然得了消息,不会再跟从前一样傻攻。党项人作战,与契丹人不同,并不重骑射,而以重骑重步硬冲。炮兵能够打乱他们的军阵,但只要横下一条心,不惜代价,冲到近前与我军搏杀也不是可能。”
井都头道:“就是正面搏杀,也不怕他们!”
杨文广点头:“当然我们不怕他们,但要以最小的代价,取得胜利。明日你和你的铁甲,单独编列成军。在火枪兵与敌搏杀时,反冲过去。此战若成,一天就可奠定胜局!”
井都头道:“属下和三百铁甲,唯将军马首是瞻!”
杨文广对井都头态度很满意。禁军中这种敢硬打硬冲的勇将不少,反倒是营田厢军不多。营田厢军靠的是整个体系,要说单打独斗,好勇斗狠,还真不是禁军的对手。
井都头官职不高,没什么野心,身躯高大,阵前是一把好手。从军二十军,凭着身手做到都头。本来在禁军中准备就这样混着,一直到老。因缘际会被派到杜中宵的军中,半年的时间,立功无数,竟然做到了横行官的最低一阶供备库副使,心气起来了。
武将到横行,以后除授不再磨勘,而是依特旨,是一个身份的标致,算是中层军官了。井都头本来是小使臣的底层,对自己的未来,最大的愿望就是外放兵职,做个县都监、巡检之类。做到横行那可不一样,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第45章 定计
杜中宵放下手中公文,对赵滋道:“白马监军司兵马已经拔营,到了杨文广阵前三里,看来明日就要开战了。明天这一战极为关键,将决定我们最后的战果。白马监军司首领叫什么来着?”
赵滋道:“回经略,讹保忠。”
杜中宵摇了摇头:“最近事情太多,党项人的名字老是记不住。不知道什么意思,又格外拗口,还有好几个叫法,着实让人头痛。”
赵滋道:“末将也不知道讹什么意思,只知道是番人之姓,有时又称卧落。他的名保忠倒是意思明白,只是不知道有没有对应番字。”
杜中宵道:“等这一仗胜了,安定下来,要找专人把番人姓名定下来,汉人一个叫法,以免让人搞不清楚。不然同一个人,不同的公文写的姓名却不一样,岂不麻烦。”
宋朝对周围的蕃族人名、官名多用音译,没有统一的标准。各自依听到的音,用汉字写出来,非常随意,容易让人糊涂。讹保忠是一种党项人姓名,姓是番姓,名是汉名。埋移香热又是另一种,番名番姓,根本不知道什么意思,要不是他是党项重要人物,宋朝称呼统一,都不知道他以前做了什么事。
不纠结这个问题,杜中宵对赵滋道:“今夜你派游骑,查清讹保忠军营如何布置。如果还跟窦舜卿那里一样,前边是正军军营,后边是辅兵看管辎重,就给了我们机会。”
赵滋叉手称是,又小声问道:“经略的意思,是偷他辅兵的辎重军营?”
杜中宵笑道:“什是明偷,我们是明攻好不好。约十五里路,你的骑兵一个时辰能不能到?”
赵滋道:“末将的骑兵没有那么不堪,半个时辰就够了。”
杜中宵点了点头:“那就这样布置。如果明日讹保忠全力进攻杨文广,我让他坚守一个上午。如果予讹保忠以重大杀伤,则你的骑兵在下午奔袭党项辎重营。其余步军,全军乘马,到讹保忠军后到娄博贝必经的路口,布置阵地。与反守为攻的杨文广部一起,围歼白马监军司!”
赵滋称是,又小声问道:“经略,党项如果不这么打呢?到杨文广军前,做个样子,不全力进攻。”
杜中宵道:“那就没有办法了。只能是你的步兵骑马先绕过,守住娄博贝路口,骑兵夺辎重。”
赵滋道:“经略意思,不管党项怎么打,这次我们吃定白马监军司了!”
杜中宵点了点头:“不错,就是吃定他了。白马监军司一共点集了六万兵马,正兵约两万余,辅兵不足四万。他们的辅兵不作数,正兵我们两万余对两万余,有枪为炮,吃不掉他们不合适。十三郎率一部绮兵在狼山,你和杨文广围讹保忠时,他会出狼山协助你们,追击党项溃兵。”
说到这里,杜中宵起身,到桌前看着地图,道:“你的阵地,在前几天党项军营附近。那里有一个湖泊,依湖布置,用湖泊保护自己右翼。如果党项想从左翼绕过去,则近狼山,正对十三郎所部。击溃党项兵马后,你立即全军骑马,奔袭娄博贝。娄博贝地处大漠,只是讹保忠部军帐所在,没有城池,当不难攻取。占领娄博贝后,守住那里,后续的粮草我会派人送去。”
赵滋叉手称是,有些兴奋。最后一仗,重担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占领娄博贝后,贺兰山以西千里之内就没了党项势力,顺化渡防守右厢军城即可。至于白马监军司辖下各部,此次丁壮全部被点集来了,全歼之后,这些部族相当于被废掉,大多会被其他部落吞并。
此次不是击溃战,而是要力求全歼,党项全民皆民的做法,相当于判了白马监军司死刑。
韩琦坐在官厅铺地图的桌旁,看着王德兴在地图上标出两军位置。作为帅臣,韩琦经历过的战事不少,对这样打仗很好奇。跟杜中宵一起指挥了几场战事,认识到了这样做的好处,主动学习。
王德兴是韩琦从杜中宵那里要过来的,他虽然年轻,但学的知识特别扎实,做事也认真。专业知识上不管韩琦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总能从王德兴那里得到答案。
对这种作战方法熟悉了,韩琦越来越认识到,营田厢军的战斗力来自于整个体系,而不是某一个方面。这种战法其实很好学,也很好用,但换一支部队,就不实用了。
首先要有专业人才绘制出地图,要有足够的侦察能力,各部的行动指挥官要掌握,每一件都不是容易的事情。专业人才不必说,是营田厢军自己培养出来的,别的军队没有。情报侦察同样要求专业,不是游骑发现敌踪那么简单,而是有明确要求,侦察多大的范围,侦察的内容是什么,得到什么情报。哪些是自己可以处理的,哪些是必须上报的。指挥官掌握各部行踪更是对整个体系的要求,到底各部哪些要报上去,哪些自己处理。报告行踪怎么报告,是一天一报,还是几天一报,预定路线和实际行军的关系。
这个体系的核心,是整支军队专业化。士兵专业化,军官同样专业化。不但有各种技术军官,有指挥军官,还有专业处理行政的军官,与现在的宋朝军制完全不同。
看王德兴在原来的白马监军司军营插了一个小旗子,韩琦问道:“那里就是杜经略定的赵滋所部的阵地?是借用党项军营么?应该不是。”
王德兴道:“明日一战是此次战事的关键,杜经略特意报了方略来。用党项旧军营,是那个地方最合适。党项人选驻营地,不是随便选的,那里是回娄博贝的路口,而且旁边有个湖泊做水源。交战时,湖泊可以遮护侧翼,相当于平白多了兵力。扎营布阵,尽量利用地利,这是军中册子上有的。”
韩琦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军中那些册子,我看得不细。”
韩琦真正接触这支军队的时间不长,认识到重要不同的时间更短,等到明白营田厢军印的那些小册子格外重要,只有一两个月时间。这么点时间,他再聪明,也难以完全掌握整个体系,更不要说细节。
王德兴把所有的小旗插到地图上,整个战局就一目了然。
杜中宵驻顺化渡,除了赵滋所部,还有自己本部的近两千兵马,算是亲兵。石全彬在对岸,带五百人看管党项战俘,搬运军中物资。窦舜卿离顺化渡两三里,警戒党项右厢军城。杨文广则在顺化渡西北约十里。除了与顺化渡兵马互相策应,还与狼山骑兵一起封住了北上的道路。
杜中宵的布置很清晰,各部一起,全力围歼白马监军司兵马,进而占据娄博贝。
看着地图,韩琦道:“杨文广和赵滋其实各部均不足万,面对党项六万大军,分兵围歼,杜经略的指挥战事真是大开大合。若是我指挥战事,不敢如此。”
王德兴道:“相公,我们算过的。防守时,党项全是正兵,我们以一当三没有问题。如果建制在营以上,配置齐全,则以一当五。进攻的时候,配置齐全可以一当三,只是步兵以一当二还有把握。此次党项正兵只有两万余人,加上武将军的骑兵,还不如我们多。”
韩琦道:“这个数目,你们是怎么算出来的?”
王德兴道:“打了几仗,估计出来的。虽然不准确,大致可作参考,不会相差太远。”
具体的计算当然不是靠估计,主观估计出来的数据杜中宵哪里敢用于实战。而是从两军装备、人员训练、士气等等,用一个基本数据比较出来的。这个数据从开始时的不准确,一次一次修正,慢慢开始接近实际,作为指挥布兵的依据。
这个过程很复杂,可不是哪位将领说,自己跟党项人打的仗多,一宋兵当党项几兵那样。而是军中本就有数据,有专业人员,不断修正的。杜中宵记得计算战力有方程式,可惜自己不清楚,就用这种最笨但最实用的办法。
韩琦还理解不了这些,觉得虽然有依据,杜中宵如此布兵还是过于冒险了。连番大胜,占据了绝对优势,现在没必要行险。杜中宵如此布置,无非是要白马监军司的地盘,韩琦觉得不值得。
看完了布置,韩琦对接下来的战事心中有数,不再多想,问一边的王德兴:“你替我收集的军中的小册子,齐全了没有?这些小册子极是有用,最好旧的也全部都有。”
王德兴道:“此事经略吩咐过了,要各将领协助我。只是小册子是以前在随州学习用的,走时太过匆忙,许多并没有带来。至于旧版的小册子,就更是只有随州驻地有了。”
韩琦道:“小册子从开始的简陋,许多臆测,到最后越来越接近实战,许多人花了心血。看从最开始怎么一步一步变成后来这个样子,可以学到许多东西。罢了,等到战事结束,再派人收集。”
杜中宵的小册子,其实就是各种教材。铁监做的最早,一部分已经汇编成教材,不用小册子了。军事则是大家都不懂,集合众人智慧,我认为这样,你认为那样,编成册子讨论,演练中实践,一步一步改成现在的样子。北来四个月,连番大胜,但实际上正经的战事不多,小册子还在完善中,离着成为真正的军事教材还有些距离。
第46章 失误的代价
东方红日初升,漫天霞光,杨文广站在望楼上,看着对面正在列阵的党项军队。
与宋军分成几个独立阵地不同,党项军队比较松散。中间是讹保忠的亲兵卫队,也是白马监军司最强的军队,进攻的主要力量。两翼则是点集起来的部落正兵,全是骑兵,有大致的阵形。
正在这时,一个亲兵快步上来,递给杨文广杜中宵的军令。
看罢,杨文广收了起来。昨夜已经侦察过了,讹保忠依然是正兵在前,后边辅兵看辎重。党项正兵和辅兵的经构决定,只能如此布置。不过吸取了前几天的教训,两个军营离得很近。
重新举起望远镜,看得清楚,党项军已经集结完毕。
随着一声号角,党项全军向前缓缓移动,慢慢压了过来。黑压压的军阵,有一种碾压一切的气势。
王亮快步上了望楼,向杨文广叉手:“将军,党项军已经攻过来,对炮兵有何吩咐?”
杨文广道:“依昨日吩咐行事。我这里红旗举起,你便依定好的开炮。绿旗举起,停止炮火。其他一切依规例,有其他吩咐,我会派人告诉你。”
王亮称是,急急下了望楼。炮兵有自己的指挥体系,杨文广无法做到实时指挥。
党项军行进的速度不快,阵形也比较疏散,显然是吸取了被窦舜卿重炮轰击的经验。一直到了离杨文广军一里之外,全军又停了下来。停下之后,中军重新列阵,阵形变得密集。
两万余正军,一里外看不清人的面容,只看见黑压压的无边无际。
这个时候时间过得分外慢,对战场上人的是一种煎熬。宋军阵形的中央,井都头高声道:“披甲!”
三百铁甲兵听令,各自取起地上铁甲,穿戴整齐。把地上的斩马刀拿起,拄在手里。
握马在手,井都头只觉得血气上涌,口舌干燥,不由舔了一下嘴唇,眼睛里射着红光。
只有三百铁甲,全军不用长斧,换了重型的斩马刀。长斧应如墙而进,利用整体的力量,碾碎挡在前面的所有敌人。三百人做不到,阵形较为稀疏,换了利于斩杀的斩马刀。
看着一里外的宋军,阵形稀疏,三排大约为一军阵,每一排约三十人。不管进攻还是防守,军阵讲究密集,尽量缩小交战时的正面,对面宋军这种阵形讹保忠还是第一次见到。宋军为什么如此布阵?讹保忠想不明白,也没有时间让他想明白了。
看了看天边的红日,讹保忠回过头来,沉声道:“没细遂良!”
没细遂良自讹保忠身后过来,叉手称诺:“末将在!”
“带你本部兵马,冲宋军中军,有帅旗的最高望楼所在!”
没细遂良应诺,拨马走开,去点集自己本部兵马。党项除了少数主帅亲兵,哪怕常备军,也多是以部族为建制。只是常备军人数比较统一,小部族数个合在一起,大部族分成几部。
讹保忠看没细遂良走开,又高声道:“折磨昌祖!”
折磨昌祖应命,讹保忠道:“带你本部兵马,继没细遂良之后,冲宋军中军!你们冲时宋军必然发炮,不管死多少人,不许退一步!凡回顾者,斩!到了宋军阵前,两军合一军,只许前行,不许后退!”
折磨昌祖应命,拨马回到自己本部,下达军令,整顿部伍。
随着又一声号角响起,杨文广举起手中的望远镜,看党项中军有军队前出集结,准备冲来。不一刻结阵完成,开始前进。看起来约有两千人,成一个大致的锥形,向宋军而来。
来的两千人全是骑兵,望远镜里看得清楚,人皆重甲,马皆具装。这些骑兵,想来是白马监军司看家的力量,跟宋军中的铁甲骑兵类似,专门用来冲阵。
看攻来的党项军阵彻底与大军脱离,杨文广转过身,对一边的亲兵道:“吩咐炮兵,开炮!”
亲兵应诺,举起手中的小红旗向远处王亮所在的望楼连摇。营田厢军有简单的军令旗语,三角小旗是炮兵专用,进行必要的指挥。
王亮看见,说了一声开炮,看一边亲兵挥旗。
针对党项可能的几种进攻形式,宋军作了几种计划。现在只是依军令,执行哪种计划,做一些微调。
每个炮位有自己的观察望楼,离着有一小段距离。得到军令的炮位,开始装炮。随着王亮望楼的亲兵猛地把小旗向下猛劈,每个炮位一起点着了捻线。
听见惊天动地的声音,看见宋军的阵地冒起硝烟,讹保忠心里咯噔一下。那一夜宋军的重炮给他的震撼印象深刻,一听见这声音,就本能发抖。
实心炮弹砸在冲击的党项军阵里,带着一个骑士落到地上,滚了几滚,又打断了几条马腿。听见骑士发出的惨叫,没细遂良觉得心有些慌。正面冲杀不怕,这种从天而降的炮弹不知落在谁身上,第一次遇到难免心里紧张。大阵不停,落到地上的骑士很快就被踩成肉泥,无声无息。
一轮炮过去,党项骑兵明显散乱了一些。只是阵形未乱,继续向宋军冲去。
炮位依定好的计划,紧急调整射程。党项军前进,宋军射出的炮弹也随着党项军移动。打得最远的先调整到最近,其余继续发炮,每轮之后都有不同的炮位进行调整。
王亮转过身,示意亲兵发令,让炮兵发一轮开花弹。实心弹利于直射,不管是打密集军阵,还是打城墙工事,都能收到好的效果。开花弹则适合曲射,对于人和马,未炸前有实心弹的效果,炸了还能带来第二次杀伤。这是宋军第一次面对敌军大规模的正面冲阵,经验不足,要多试一试。
没移遂良正带兵向前,突然听见宋军的炮声再次响起。炮弹从天而降,如同刚才一样,又带走了过百骑兵的性命。正严令全军向前的时候,落在地上的炮弹突然炸响,无数铁片铁珠从里面飞出来。有的骑兵被命中,在马上发出阵阵惨嚎。
铁片铁珠并不大,射在人身上只要不中要害,并不会伤人性命。但只要中了,基本丧失战斗力。
人倒还罢了,开花弹在地上炸开,最多的铁片铁珠射到了马身上。马具装连重箭都抵挡不了,怎么挡得了这些可比子弹的铁片铁珠?更不要说,中弹最多的部位是马腹,本没有遮护。
一时之间,马的嘶鸣不断响起。有的马倒下,有的马受伤拼命乱蹦,还有没中弹的马受惊,到处乱跑,不再受骑士的控制。这个年代的军马可没有受到特殊训练,可以在炮火中处变不惊,一遇到开花弹在近处爆炸,许多马受惊,党项军阵彻底乱了。
王亮在望楼上看见,命令亲兵,传令各炮位,全部换开花弹。军中储备的开花弹已经不多,王亮已经顾不得,先把今天的仗打完再说。
讹保忠在军阵前,看没细遂良的进攻阵形乱了,不由大怒。正要命折磨昌祖带队上前,把胆敢向后跑的全部斩于阵前,突然醒悟过来。高声道:“鸣金收兵,让没细遂良全军退回!”
钲声清脆里透着凄厉,没细遂良听见,长出了一口气,急忙勒缰整队,命全军退回去。
此时刚前进了一大半的路,离着宋军还有四百余步。宋军阵里,刚刚把臼炮装填好,还没来得及准备点炮,就见到党项大军在炮火中,飞一样地退了回去。还有数百受惊的马匹,在两军之间乱跑,如同没头苍蝇一般。有的直向宋军冲来,数十步外被火枪射倒在地。
回到军阵,没细遂良粗略点了一下,一来一回近一里路,自己损失了五百余兵马,心有余悸。
稳定下心神,没细遂良到讹保面前叉手:“太尉,末将正要带兵直冲宋军,因何收兵?”
讹保忠道:“是我考虑不周,忘了宋军的火炮炸开声音吓人,马匹受惊,无法维持军阵。与对面的宋军交战,不能用骑兵。你全军下马,重新列阵,再冲一次宋军!”
没细遂良听了,心中暗骂。自己所部是讹保忠的精锐,打硬仗的,可不是去送命的。刚才白跑了一趟,平白折了许多人马,许多人惊魂未定,这厮竟然毫不体谅,让自己再去送死。
全军重甲,没有马匹步行,那是什么样的速度?离着宋军一里,这一路上要挨几轮炮?临敌不过三矢,步兵进攻对方军阵,硬挨三轮箭雨,还能够保持战力的已经是强军。前边一里路,自己带兵走过去要挨可不止三轮炮,这不就是逼人送命?
讹忠面无表情,死死盯着没细遂良。直到没细遂良叉手唱诺,才重重点了点头。
这是自己的得力大将,带着的是最精锐的兵,讹保忠实在没有办法,只能狠下心来,让他们自杀一样冲向宋军。换其他人其他兵,讹保忠实在没有把握,在宋军炮火不断的情况下,能够冲过这一里路还保持阵形。没细遂良部最精锐,只能由他们当全军的头盔,护着后面各部冲到宋军阵里。
第47章 致命的一里路
看着党项军重新列阵,杨文广低声道:“对面倒不是个蛮夫,只知硬冲,还知道骑兵不行。只是已经下了马,何不连身上重甲也去了,路上走得也快些。”
面对宋军火器,党项的重甲其实没了用处。不如去甲,路上走得快,到了阵前还有力气。大规模普及火器之后,各国都淘汰了盔甲,不再追求单兵防护,而追求灵活性。这有个过程,淘汰盔甲后最早的军装,追求气势,追求对敌方视觉上的压迫力,大多颜色鲜艳,带有冷兵器遗风。便如现在的宋军,盔甲全是红色,列阵出击的时候,有一种视觉上的震撼。等大家习惯了火器,这种视觉效果就没用了,反而容易在战场上成为靶子,都改成了不鲜艳的颜色。
宋军的红色盔甲,来源于王朝的五德五色,是中国传统,杜中宵并没有去改。以后敌国也学会火器了,盔甲没了用处,直接改军装就是了。
火器条件下的骑兵,跟冷兵器时代的骑兵不是一回事,不但是战法不同,马匹也不同。火器时代战场上枪炮不停,军马要求适应环境,不能被枪炮惊吓。党项选择军马的时候根本没有这个要求,他们的骑兵是冲不过宋军的火炮封锁的。这一点与素质无关,时代已经变了。
不要说党项骑兵,杜中宵军中的骑兵,也要求尽量远离炮位,以免马被炮声惊吓。军官的马匹和传令兵的马匹,是专门选出来,并且经过训练的,才能不受炮兵的影响。
号角响起,杨文广看着党项军阵再次逼来,命令一边的亲兵传令开炮。
炮弹从天而降,砸在党项军阵,几乎每发炮弹下来,最少带走一人的性命。不是宋军打得准,是党项军阵过于密集,几乎没有缝隙,闭着眼睛都不会打偏。炮弹落地,在地上滑行一段距离,又会打死打伤周围的士卒。紧接着炸开,周围数步之内都被铁片铁珠覆盖,死伤极为惨重。
宋军为什么排那么疏散的队形?利于发挥火枪的威力是一,减少敌军火炮杀伤是二。单排,则实心弹一炮打来只能伤一个士卒,到第二排的时候,基本没有杀伤力了。如果是开花弹,则最多只伤附近的两三个人,而不会造成大量杀伤。
历史上火炮大量用于战场的时代,特别是开花弹成熟,方阵迅速退出战场,这种线式步兵普及。不使用这种阵形,在对方炮下全军就是靶子。党项军队离着空心方阵时代还有十万八千里,以密集阵形冲击宋军,本来就是自杀。
没细遂良只觉得头皮发麻,双腿打颤,强咬牙关,带着全军前进。周围除了炮声,就是自己士卒的惨嚎。被炮弹直接打中的还落个痛快,被铁片和铁珠所伤的,才是生不如死。
杨文广在望楼上看见,不由点头:“来的委实是支强军,若不是有炮,若不是他们这么猥集到一起过来,阵前必有恶战。十年之前,遇到这种军队,我也只能浴血死战,现在却不必了。”
一边说着,心中有无限感慨。来的这支党项军,还是依照训练的习惯,不管路上死了多少,一直保持密集阵形,一往无前地向宋军冲来。密集的阵形,让宋军的开花弹平添了几倍的威力。
看着前方没细遂良军阵越来越小,讹保忠心如刀割,这支自己最强的兵马,今天可能要全部填进去了。咬紧牙关,猛地高喝:“折磨昌祖,带本部出战。凡回顾者,斩!只许前行,不许后退!”
折磨昌祖被没细遂良军阵的惨象吓得满身冷汗,不敢违抗军令,强行鼓足勇气,叉手唱诺。带着集结好的军阵,随在没细遂良军阵之后,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讹保忠眼睛已经发红,厉声道:“连奴都逋,结集兵马,随折磨昌祖之后!只许进,不许退!”
连奴都逋称诺,无奈地去集结自己本部。
知道这种打法死伤惨重,讹保忠没有其他办法。一里的距离是远了些,大军却不敢再上前,不然不用整军进攻,宋军的火炮就能把整个军阵打乱。只能用没细遂良部作箭头,付出巨大死伤,掩护其余各部冲上去。只要攻破一点,与宋军缠斗,火炮变失去了用处。这一点是在中军,还是在侧翼没有关系,最重要的是两军斗在一起,让火炮失去用处。
王亮在望楼上,看见党项军的第二个军阵紧跟着上来,不由愣在那里。好一会,才道:“党项这是要用人命填到我军阵前,真是够狠。以前只听说党项人作战,最能吃苦,没想到还能卖命!”
一边说着,一边重新调整炮兵部署。党项既然是前赴后继的打法,宋军火炮的射程也就不需用调整了,直接覆盖战场即可。从最远射程,到宋军阵前二百步,各炮位定好射程,一直打就是了。
感觉到落下来的炮弹稀疏,没细遂良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回头一看,自己所部已经去了一大半人马,只有不足千人随在身后。这些跟上来的兵,大多人身上都有伤,有的甚至浑身浴血。全部人马紧紧聚在一起,炮弹打不到,却极少有人能躲过开花弹的铁屑铁珠。就连军阵最边缘的自己,腿上都被铁片划开了两道口子。宋军的炮弹,可一直是瞄的军阵。
举起手中钢刀,没细遂良厉声喝道:“火炮虽然犀利,我们终究是冲过来了!儿郎们,前方就是宋军,拿起你们的刀,与我一起冲过去!”
一众士卒哄然应诺,没细遂良只觉得血气上涌,浑身无数的力气。
正在这时,前方传来一阵闷响,就看见前方的宋军阵中升起一阵阵硝烟。没细遂良还没有搞清楚怎么回事,就觉得腹部剧痛。用手一摸,感觉到腹部出了一个大洞,血不停地冒出来。
旁边的亲兵吓得哇一声就哭出来,上前捂着没细遂良的腹部,口中道:“太尉,怎么办?怎么办?”
没细遂良只觉得浑身一下子被抽走了全部力气,看着亲兵的脸,骂了出来:“直娘贼,还有炮!”
亲兵转头看宋军阵前,再次升起硝烟,不等反应过来,一条臂膀已经飞出去了。快得甚至都感觉不到痛疼,看了看怀中的没细遂良,已经没有了气息。
杨文广在望楼上看得目瞪口呆。最前面的党项军阵,从炮火中冲出来,离宋军只有不足两百步,竟然在那里停下来,开始整队。宋军阵前的臼炮已经装填好了许久,此时一起开炮,从炮火中冲出来的这些党项人,两轮炮就剩下没多少人了。
集中兵力,攻击一点,对面的讹保忠选择是对的。可面对炮火,要求的是以最快的速度,尽量稀疏的阵形,冲过炮火的封锁线。党项却不是如此,下马成步兵后,一直保持密集阵形,为此不惜牺牲前进的速度。就这么以血肉之躯,硬抗宋军炮火,直至一头撞在臼炮上。
臼炮是宋军营一级的火力,平均每队一门,阵前每个空隙处都有最少两门,几乎覆盖整个阵线。两门轮替发射,就连间隔时间都很短,站在那里整队,不是寻死吗。
杨文广摇了摇头,双方差距太大,不但是兵器不同,就连战法党项也跟不上。平心而论,如果自己跟讹保忠换个位置,突然遇到,又能好到哪里呢?
讹保忠骑在马上,遥望没细遂良部到了宋军阵前被远,突然大部都倒下了。宋军阵前出现在硝烟自在眼里,喃喃道:“宋军阵前还有炮吗?还是他们的枪能打这么远?如果火枪打这么远,这仗还怎么打下去?不可能,从来没听说过宋军的火枪可以打百步之外,那里还有什么炮!”
连奴都逋骑马在讹保忠的身边,看前边的折磨昌祖所部已经离开大军,小声对讹保忠道:“太尉,宋军太过诡异,今日难占到他们便宜。不如暂且退兵,别想稳妥计策。”
讹保忠猛地转身,盯着连奴都逋厉声道:“别想什么计策?今日拼死一战!你立即整顿本部,随在折磨昌祖之后出阵!看看是宋军的炮多,还是我们的人多!对面杨文广不过一万余兵马,我以六万大军对他,排队让他杀,他杀得过来吗?只要冲进宋军军阵,我们就胜了!”
看讹保忠凶神恶煞一般的样子,连奴保忠吓得连连称是,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正在这时,前方宋军的炮火稀疏下来,火炮好似没有刚才那么多了。
讹保忠大喜:“看见没有,你以为宋军的炮用不完么!立即整军,准备出阵!”
王亮站在望楼上,望远镜里看见阵前尸身狼籍,还有许多受伤士卒在地上鬼哭狼嚎,不由吓得有些腿软。这种惨象,自己以前连想也不敢想。作为军人,拿刀拿枪拼杀王亮不怕,但看着这幅地狱景象,能够脸色不变,这种本事王亮还没有机会练出来。
连续发炮之后,宋军的炮位开始轮流暂停,抓紧时间用水冷却炮管,检查火炮状况。讹保忠看到炮火稀疏,是因为宋军在为后面的集中射击做准备。党项军队进入了臼炮射程,给了宋军这个机会。
最前线的臼炮,加上后方曲射的身管炮,党项军队冲过一里宽的死亡封锁线,才有机会面对后面的火枪兵。后边的数千火枪兵,看着前方炮火连天,无所事事,已经有些不耐烦。他们才是战争的主角,却只能傻傻站着,等党项兵杀过来,却左等不来,右等不来。
第48章 冲不动的军阵
折磨昌祖一刀砍翻跑回来的没细遂良军阵兵卒,厉声道:“只许进,不许退,回顾者斩!”
说完,带着本部大队,驱赶没细遂良部剩下的人马全力上前,一直向前涌去。
没细遂良在最后被宋军臼炮打中,丢了性命,折磨昌祖都看在了眼里。可他没有选择,只能继续向前。讹保忠说的不是空话,敢后退必被讹保忠斩首。已经到了这里,确实没退路了。
宋军两轮臼炮过后,没细遂良阵亡,剩下的士卒吓破了胆,转身逃跑,又被折磨昌祖赶了回来。
到宋军阵前两三百步的时候,折磨昌祖所部还剩下一千余人,有没细遂良做例子,折磨昌祖不敢停留,抽刀指挥全军向宋军冲去。自己不敢再在最前后,隐身到了本部兵马中。
顶着宋军的臼炮,党项军冲到宋军阵前。几十步外,宋军前排一起开枪,硝烟起处冲在最前面的党项士卒倒在地上。折磨昌祖不住地催促所部上前,心中却有一种绝望之感。火枪的密度比火炮大多了,炒豆一般响个不停,党项士卒一排一排倒在阵前。偶有冲到宋军阵前的,不等挥刀,宋军的刺刀先刺了过来。
讹保忠看折磨昌祖所部与宋军接战,大喜过望,唤过来马尾,继连奴都逋出战。
来马尾道:“太尉,我军再出,中军只剩太尉亲兵两三千人。或有不利”
讹保忠断然道:“今日与宋决一死战!你与宋军接战,我带亲兵接应!”
来马尾暗叹一口气,不好说什么,只好称诺,去点集自己兵马。
党项正军两万余,两翼各五千骑兵,中军一万多人。来马尾率部出击后,中军就只剩下讹保忠的亲兵近三千人。那时只能是讹保忠亲兵上阵,把自己填进去了。
此时党项兵终于冲到阵前,与宋军短兵相接。听见枪声停了下来,折磨昌祖出了口气,举起手中钢刀,带着所剩不多的士卒,厉喝一声,向前冲去。
正在这时,就见到宋军后边三排整整齐齐带上前来。端着火枪,前边明晃晃的刺刀,极有压迫力。
随着后排上来,党项士卒都能听到宋军前线军官发令:“前阵刺刀冲锋!”
最前排与党项短兵相接的宋军士卒,随着军令,一起端起刺刀,突然向党项军阵冲来。党项士卒反应不及,最前面的被刺倒在地。
折磨昌祖看看身后,连奴都逋部已经离着不远。咬了咬牙,正要组织反击,就听见宋军阵中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传来。抬头看去,就见到数百铁甲从各军阵的缝隙出了军阵。
井都头举着斩马刀,一声大喝:“杀!”带着三百铁甲,越过宋军火枪兵,杀进了党项军阵。
折磨昌祖所部已经所剩不多,刀中兵器破不了甲,无力挥舞刀枪。井都头一刀下去,把身前的党项士卒砍翻在地,几乎劈为两半。一转头,看见人群里的折磨昌祖,与众不同。手中大刀一挥,身前挡着的党项士卒尽皆倒地,大步向折磨昌祖走来。
折磨昌祖青筋暴起,好似已经忘记了害怕,双手握刀,向井都头刺来。
井都头用手中的斩马一挡,反手一刀,把折磨昌祖砍倒在地,上前手脚麻利地枭了他的首级。提了首级起来,突然想起军中并不以首级计算军功了,骂了句晦气,随手丢在一边。
转眼之间,攻到阵前的折磨昌祖部就全军覆没。井都头拄着斩马刀,看了看已经近在咫尺的连奴都逋所部,冷笑了一声,指挥着本部铁甲回阵。
上来的宋军接替了冲出去的前排宋军原来的位置,端枪向前。消灭了冲到阵前的党项士卒后,原来的前排宋军与井都头的铁甲一起,从军阵的空隙回到军阵中,变成了第二军阵。
连奴都逋看着不远处的宋军退回,拔刀高呼,带着本部冲了上来。最前排的士卒,已经冲到了宋军阵前不足十步。却听一阵枪声响起,不知多少人倒了下去。
第一排枪结束,退到第三排装弹,第二排上来,又是一轮排枪。此后枪声不停,三排宋军不断地变换位置,弹雨没有停过。
看着不断倒在阵前的士卒,连奴都逋双眼发红,想要带兵冲入宋军军阵,却突破不了弹雨。
放了十几轮枪,前排宋军缓缓后退。一边后退一边变阵,依然是三排轮换射击,不留任何空隙。
见自己打退了宋军,连奴都逋不敢怠慢,带着残兵向宋军冲来。
跟在后面的来马尾正被宋军炮火打得苦,见前面的连奴都逋逼退宋军,心中大喜,指挥着的部加快速度,向前冲去。付出了几千人的代价,党项人终于明白,跟前面这支军队打仗,阵形没有用处,跑得快最重要。越是后面阵形越散乱,速度快了不少,损失也降低许多。
最前面放枪的宋军退到跟刚自己交换位置的原前排,从阵形空隙继续退后,换他们放枪。继续放枪的宋军掩护前排退却,他们到达位置后,依原样后退。等到他们退到后面,原来的第三阵三排宋军成了最前排时,前线后退了五六十步的距离。连奴都逋所部党项士卒,全部丧身在这五六十步的距离上。
来马尾看着前面的连奴都逋最后的几百人,倒在了宋军的枪下,觉得脑袋发蒙,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数千人的代价,想的就是跟宋军短兵相接,缠抖一起,却不起宋军反冲,接着主动后退,一直缠抖不在一起。还没弄清是什么情形,自己已经成了直面宋军的一部。
此时太阳高升,暖洋洋的阳光照在身上,有一种诡异的感觉。冬天已经离去,春天姗姗来迟,白马监军司的党项兵,很多都看不到新草长出来的样子了。
宋军三排一个军阵,最前面的是三个军阵,此时已经变了位置。前面两个军阵退回去,利用多出来的这五六十步,把攻上来的党项士卒全部消灭。最后面的一个军阵,顶到了最前面。
一声哨响,来马尾就看见宋军缓缓逼了上来。不等反应过来,就听见一阵枪响,最前面的党项士卒倒在了地上。第一排放枪,而后停下装药,第二排换到第一排,继续放枪,接着停下装药,后面第三排上来放枪,停下后第一排又到了前面。几轮枪响,来马尾身前就倒了一大片自己属下。
来马尾看了看身后,讹保忠并没有带着亲兵跟上来。宋军阵形未乱,他跟上来做什么?自寻死路,就不管剩下的数万大军了。这个时候,来马尾才明白,讹保忠不惜代价要与宋军缠斗,根本没有机会。真短兵相接就是刚才的样子,宋军先后退拉开距离,再利用拉开的距离主动前进,一直保持着对火枪最有利的射击距离。骑兵冲不过炮兵的封锁线,步兵面对不接触的火枪兵,就是挨打的活靶子。
宋军三排一个军阵,前后军阵相距二三十步,拉开的距离就是火枪的最佳射程。这才三个军阵,党项冲上来的兵多,他们后面还有好几个呢。这一二百步的战场后面,才是不能退的火炮位置。
井都头拄着斩马刀,看身边的火枪兵整齐上前,重新恢复最开始的阵形。抬头看看天上的太阳,摇了摇头:“直娘贼,我穿着几十斤,累得如牛喘,不过让人破不了甲。这些端着火枪的,却能让敌兵近不了身,如何跟他们打?以后,这铁甲大刀,也没什么用处了!”
来马尾倒下了,冲上来的党项士卒在宋军的反攻中一个一个倒下。有党项士卒向回跑,再次进入火炮覆盖之下,不断地有人倒在地上。
用不了多久,党项再没有进攻,宋军的火炮停了下来。战场陷入一片寂静。
讹保忠骑在马上,看着前方,突然沧桑了很多。最后的情形看在眼里,他没有带着最后的亲兵冲上去,冲上去也没有半点用处。自己用八千精兵,没有冲动对方军阵,宋军阵形依然坚如磐石,最后这几千兵上去又有什么用?付出了巨大代价,又回到了两军最开始时候的样子。
八千精兵几乎全军覆没,宋军付出多大代价?死伤的有一百人没有?讹保忠只觉心如刀割,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好。这一仗最少得了个教训,让宋军攻自己,好过主动去攻他们。
太阳升到中天,阳光和煦,今天是个好天气。头顶有苍鹰在飞翔,远处有小鹿在探头探脑,阵前没有一点声音,只有两军之前的数千具尸体,一片狼籍。
杨文广站在望楼上,透过望远镜看着战场,心中感慨万千。练了几年,今天是第一次,教科书一般的打了一场。仅仅一两个时辰,八千党项精兵就倒在了阵前,宋军的损失微乎其微。如果不是那些尸体在那里,几乎让人有一种错觉,刚才一切都没有发生。
营田厢军的训练简单枯燥,整整齐齐地前进、后退,装药、装弹、放枪。最重要的是沉着,身边尸身血海,也能准确地重复这些简单的动作。惟其简单,透着一种冷酷。
全部用火器好,还是火炮配合冷兵器好,宋军已经争论了几年。哪怕到了河曲,连战连胜,朝中坚持是火炮功劳的,还是大有人在。今天这一仗才给出答案,冷兵器将被火枪淘汰。
正在这时,亲兵急急登上望楼,把一封文书交给杨文广,道:“将军,赵滋所部已到附近!”
杨文广接过文书,看了看对面的党项军,摇了摇头。对面的主力已经全部倒在战场上,赵滋从后面围住,自己进攻,一口吃掉他们成了件简单的事。
第49章 围歼
赵滋指着一里外的党项军营对陈硕道:“那就是白马监军司的军营,我给你一千五百步兵,配命你部的骑兵,夺了那里。如果讹保忠带军前来争夺,杨文广会帅所部在后攻击,配合你部。我带全军到二十里之外的娄博贝路口,挡住讹保忠退回去的道路。这一战,要全歼敌军!”
陈硕应诺,想了想道:“如果党项兵马逃向右厢军城又该如何?”
赵滋道:“那不是你的事情,自有十三郎骑兵追击,你只要守住此处即可。”
陈硕叉手听令。白马监军司军营里的三四万辅兵,被大家忽略了。窦舜卿随便就抓数千人,已经说明党项辅兵的地位和战力都不能当成正规军队,他们更类似于宋军中临时征召的杂役。
讹保忠骑在马上,不知过了多久,突然看到宋军开始移动,全线向自己压了过来。不由大吃了一惊,道:“宋军这是什么战法?不来冲军阵,全军强攻吗?”
身边没有人回答,几位得力大将,都已经带部阵亡在阵前了。
宋军前进了约数百步,离党项军阵两百余步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
讹保忠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生怕宋军停下来布置火炮,自己剩下的人马可就完了。一边命亲兵传令撤退,一边集结中军最后的两千余亲兵,准备分一部分人冲上去,迟滞宋军,掩护自己退走。
正在这时,一声号角响起,宋军阵中冲出一支骑兵,人马皆铁甲,向讹保忠的中军直冲过来。与此同时,宋军阵中炮声响起,党项两翼的骑兵阵中落下了开花弹。
正常进攻,杨文广应该是找出党项军阵的薄弱点,用炮兵掩护步兵前出,对党项军分割包围。可党项的步兵差不多全部战死,剩下的多是骑射轻骑,炮一放就乱,火枪兵追之不及,无法分割。没办法,只能这样依靠强大火力,乱拳打死老师傅,先把讹保忠击溃再说。追击溃兵,自有十三郎的骑兵。
讹保忠正在集结兵马,井都头的铁甲来的猝不及防,急令两翼的轻兵向中间靠拢,掩护自己。
井都头手持斩马刀,正向前猛冲,就见向中间集中的党项骑兵迅速列阵,一起向自己放箭。大喝一声:“直娘贼,爷爷身上这几十斤铁,是你们几枝箭射得穿的!”
话音未落,党项骑兵射出来的箭落到身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随便看了一眼,里面竟然还杂着骨制箭头,怎么可能射得穿铁甲?白马监军司是穷地方,军中连正兵都无法全部装备铁制箭头,除了少数铁箭,许多人配的还是骨制和石制箭头。对上井都头的铁甲骑兵,显得寒酸得可怜。
井都头大怒:“拿骨箭来射爷爷铁甲,当是孩童玩耍么!”
一边说着,一边指挥所部,直直向党项骑兵撞去。
前几年西北宋军,就是被这样吃着马料、用着骨箭的党项军打败的,而且胜是小胜,败是大败。宋军以营为基本单位,没有更高的组织形式,有效的野战规模只能是几千人左右。又没有有效侦察,野战都是面对数倍的党项军队,只能一败再败。
党项的辅兵没有用处,与契丹对阵最明显。党项迎战契丹,点集兵马数万,实际阵前作战的往往少于万人。正兵一被击败,辅兵便四散而逃。不过,一旦正兵获胜,就完全不同。四处掳掠,面对百姓的时候辅兵并不比正兵差多少。与宋军作战时辅兵有用,对上更强的契丹就没用。
自高梁河一役,宋军基本失去了大军团野战的能力,而且每况愈下。党项其实也没有这种能力,面对契丹大军进攻,往往是借助天时地利,借助于对手的自大与愚蠢守住。契丹伐党项,尽管党项多次取得最后胜利,但从不敢以胜利者自居,乖乖向契丹称臣,与野战能力的巨大差距有关。契丹败了,并没有多大损失,下年再来。一旦获胜,党项就面临到了灭国危险。
契丹进攻大宋,面对的是深沟坚城,野战能力再强没有用,宋军不出城野战。打攻城战,是契丹的弱项,最后只能怎么去怎么回来。对党项是野战,甚少坚城,优势就大了。
三国之中,党项是最弱的一方。但宋军不能进行大规模的野战,每有大战必败,除了广筑寨堡坚守没有别的办法。数年战事的经验,党项军队一向瞧不起宋军。
今天面对杨文广率领的营田厢军,就完全不同了。营田厢军多是禁军不要的兵员,单兵素质并不是强项,除了火枪火炮外,他们能连战连胜靠的就是冠绝一时的组织能力。
井都头冲在最前后,手中大刀挥起,把拦在前面的党项骑兵一刀砍落马下,厉声道:“冲,儿郎们冲上去,抓了党项太尉,大家第一功!”
三百铁甲,如同一个巨大的铁锤一样砸过来,在党项骑兵中砸出一条路来。
两轮炮过后,党项两翼的骑兵终于乱了,再难保持阵形,马匹开始都处乱窜。
望楼上的杨文广看了看四处的炮位,暗叹了口气。战斗激烈而短暂,这些大的火炮来不及移动,无法上前重新设炮位,只能留在这里。跟随步兵前进的只是轻炮,把党项骑兵打乱而已。
看井都头带着铁甲骑兵从掩护的骑兵中冲出来,已经看清楚面目,讹保忠不由心惊。党项没有办法抵挡这支铁甲,任何拦上去的都被碾碎,直向自己冲来。这个时候,讹保忠心中出现一个念头,难道今天真要全军覆没在这里?数年时间,从来没有过数万党项大军被宋军歼灭的事情,难道要从自己开始?
两翼骑兵乱了,宋军坚守在原地不动。有受惊的马匹跑过来,用火枪远远击毙,并不上前。乱糟糟的骑兵最好用自己的骑兵对付,步兵上前,反而发挥不出优势。
正在这时,一个亲兵纵马跑到讹保面前,叉手道:“太尉,两里后的军营遭到宋军攻击!”
讹保忠怒道:“哪里来的宋军?”
亲兵道:“顺化渡来的宋军。除了攻我们的军营,还有数万人向数博贝去了!”
军营里面只见到远处数不清的宋军骑着马,一路绝尘,向娄博贝而去,哪里能搞清楚人数?反正多说不会错,随口报一个数万的数字。
讹保忠猛地转头,就看见井都头红着双眼,一刀砍翻挡在身前的党项骑兵,死死盯着自己。旁边一个士卒用长枪全力捅在他的身上,不但没有捅穿铁甲,自己反一个跟头栽下马。
讹保忠叹了口气,对身边的副将道:“带一千亲兵,挡住宋军的这些铁甲骑兵,我立即带人去救军营。不得军令,不得后退,否则取你项上人头!”
说完,一拨马,带着剩下的亲兵,收拢乱了两翼骑兵,向两里外的军营而去。
副将拔刀在手,带着讹保忠留下的一千亲兵,指挥着围住井都头所部。知道自己是断尾求生留下的那个尾巴,又有什么办法?
十天郎骑在马上,拿着望远镜看着前方,脖子伸得老长。过了好一会,收起望远镜,骂道:“这里什么鬼地方!直娘贼,一马平川,有这宝物也看不远!”
说完,对身边的将领道:“前方来的消息,杨文广所部大败敌军,党项兵马正在溃逃!不管他们向那里去了,依先前之计,你们各自带本部去追。经略吩咐,敌军若是乱了那就乱追!各都头带好自己的下属,再上级的就顾不得了!补给集结有两个地方,一是前方党项的军营,再是二十里外的娄博贝路口!”
众将哄然应诺,各自离去。
十三郎看了看身后,留在原地的自己一千左右的直属所部,道:“去党项军营!”
陈硕带着自己的两千骑兵,还有一千五百骑马的步兵,直向前边的党项军营冲去。这一千五百步兵其实是窦舜卿所部,他那里没有大的战事,支援到赵滋这里来的。
数里的距离转眼就到,陈硕刚刚吩咐准备进攻,就见到党项军营里冲出一支骑兵。约五六百人,各举马枪,向宋军迎来。
“冲!”陈硕话一出口,当先带马冲了上去。
看看两军接近,党项骑兵刚要喊冲喊杀,就听宋军骑兵响起一阵枪声,随着硝烟,五六百党项骑兵很快就全部都倒在了宋军骑兵身后。
党项扎营匆忙,连鹿角都不齐全,军营到处是缺口。宋军骑兵一涌而入,顺着军营内部的道路一掠而过。凡是拿着刀枪像要对抗的,全部一枪撂倒,从另一边冲了出去。重新装填了弹药,又冲进军营,从另一边冲了出去。来回三趟,便就再没有党项兵反抗,各自乖乖都坐在营房门口,安静如鸡。
陈硕安排了三百骑兵在军营中最显眼的位置,看守受俘的党项兵,对步兵指挥使梁虎道:“只要没有大的变故,军营里的党项兵就是我们的俘虏了。你立即指挥所部,在讹保忠回来的方向,布阵。我带骑兵守你两翼。讹保忠后面,杨文广将军带军攻来,讹保忠不敢强攻!”
梁虎应诺,看北边远处已起了烟尘,急带兵布阵,准备应战讹保忠。身后是俘虏数万,前边是讹保忠主力,处于两方之中,梁虎竟然没有感到丝毫害怕,一板一眼布置阵势,甚至还架起了臼炮。
连胜之后,宋军的士气已经完全不同,有身为强军的自觉了。
第50章 粮草
包拯住马,看着前边无数的人在忙碌。有运土的,有夯土的,一座城池已经初见轮廓。
杜中宵得了消息,带着杨文广、赵滋和十三郎几人迎上来,拱手行礼道:“龙图远来辛苦。”
包拯回礼,指着前方道:“不过数日,就修如此一座大城出来,经略真是神速。”
杜中宵笑道:“连番大战,抓了数万党项人战俘,有人自然好办事。只要粮草接济得上,再修几座大城也不是难事。顺化渡是此地中心,城池当然要大。”
两人并马前行,包拯道:“得了你大胜的消息,又听说急需粮草,我亲自带人送来。此次是从河清军来,走的河南地,虽然路上多是沙地,不过有几处水泉可用,并不难通行。”
杜中宵道:“这一带本就是汉时朔方郡地方,那时人烟稠密。千年变迁,沧海桑田,纵然水源不似以前充足,也不会变化太多。河清军到这里可以直线过来,不必沿黄河绕行。”
包拯道:“话虽如此,若是没有张带兵占了地斤泽,这路哪里敢走。”
没藏讹庞攻金肃军不下,听到宋军兵临右厢军城,急急带兵回援。等他回到兴庆府,战事早已经结束了。党项不敢再攻宋军,只能加强右厢防务,在那里建起长城,堵死贺兰山谷道。只是面对宋军,他们不会起克夷门的名字,名之为山河关,取山河夹峙之意。没藏讹庞退却,张带兵出击,攻占了地斤泽。
地斤泽位于大漠之中,水草丰美,是党项横山地区的纵深腹部。党项初起,赵继迁被宋军击败,便躲在地斤泽,最后诱杀曹光实,从而翻身。宋军占地斤泽,与麟州一起,从北面压迫横山。
此战过后,宋军占住了大半河套地利,党项只剩兴以兴庆府和灵州为中心的灌溉平原。西面兵临贺兰山,剑指兴庆府。东面占领地斤泽,横山地区再无腹地,被宋军两面夹攻。党项剩下的国土被压缩成横山、天都山、河西地区的一个细长条形,已经失去了战略纵深。
这种局面,有地图就可以一眼看出来。宋军不管从哪个地方出发,都可以把党项拦腰切成几段,从而围而歼之。不过枢密院没有比较像样的地图,杜中宵不提供,他们依然搞不清楚总体局势。
到了黄河岸边,包拯见新建的城池建在河两岸,分为东西两城,黄河从中而过,对杜中宵道:“经略,怎么这里建了两座城池?这里地广人稀,只要在河西岸建城,尽皆足够。”
杜中宵道:“河东岸的这座城,其实是汉时临戎故城,朔方郡还曾经迁来此处。东岸建城,是因为要在黄河以南修一条道路,从这里直到河清军,通东胜州,就是龙图来时的路。西城不必说,那里西到娄博贝,南到贺兰山,正是要害之地。再者,最近抓了许多党项战俘,正好用来修路筑城,闲着也闲着。”
听杜中宵说闲着也闲着,包拯不由大笑。宋军的士卒都在修城,怎么会让党项战俘闲着。一共数万人在这里,不多修几座城,可不就闲着了。
到了杜中宵帅帐落座,包拯道:“此次一千骑兵随我前来,路上护送。不过河曲路人口不多,运粮的人力一时不足,征调了许多番户。当时给他们说,到了顺化渡以后,这里有便宜牲畜,他们可以用低价买回去,是以人人争先。经略,莫要让他们失望,不然以后不好征调人手了。”
杜中宵道:“龙图放心,几场大胜仗,不只是抓了战俘,还俘获了无数牲畜。我们就是以后要营田放牧,也用不了这么多,可以卖给他们。不卖给他们,我的大军要一路赶着羊回去吗?”
赵滋带兵战领娄博贝,俘获的牲畜最多。白马监军司许多部族在那里,等着讹保忠打了胜仗,分了战利品,各自去水草丰美的地方放牧呢。十三郎还从狼山里赶出来许多部族,与赵滋合围,是战利品的另一大来源。他们的丁壮都做了宋军的俘虏,宋军不要这些牲畜,后边也要饿死。
问了杜中宵前线的情况,包拯道:“数万军兵,再加上数万战俘,若不是铁路到了东胜州,这些人的饭都没有着落。前线连打大仗,不知缴获了多少粮草?”
杜中宵道:“除了不多的粟米,多是大麦、青麻子之类,只能作马料,怎么当军粮?龙图的粮草送来之前,只有战俘才吃那些东西。说来好笑,战俘们大麦敞开了吃,许多人还感恩戴德,说以前从来没有吃过饱饭呢。数万战俘不出事,能吃饱饭比守卫的枪炮用下还大。”
包拯道:“原来如此,怪不得经略如此急着催粮草。不过这不是长久之计,还是要尽快把人送到东胜州附近。那里有铁路运粮,才能衣食不缺。”
杜中宵道:“我也正有此意。等这里建好了城,便就把战俘分次送走。让他们修东胜到丰州去的铁路,铁路通了,丰州才算真正安定下来。河曲路几万军兵,没有铁路,怎么防守得过来?”
包拯道:“经略的意思,是用战俘修路?往常朝廷俘获,要么是杀,要么就是招降。”
杜中宵道:“招降了做什么?河曲军中根本不需要这样的人。让他们修路去,里面真正有功的,可以放回,分到地方营田。不能立功的人,就当囚犯,丰州铁路修好了,还可以修到这里的铁路。这些人几个没有沾过血?往常抢掠大宋百姓,辅兵可比正兵凶残多了。一般囚犯都要关几年,更何况是他们?数年之后,圣上降德音,再说吧。”
包拯默默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以前俘获党项官兵,不投降多是杀掉,有的还会被编入宋军之中。愿意投降的,要是本是首领,还会封以官职,带着本部为宋朝效力,朝廷没有统一的政策。杜中宵是把战俘真的当作囚犯,如牢城营一样干活。现在的宋军有这个实力,杜中宵的战功也有这个资格。
聊过了公事,杜中宵的帅帐设宴,为包拯接风。
酒菜上来,见席上蒸的煮的全是各种肉类,包拯道:“东胜州已经有菜在卖了,中原运来,价钱是肉价数倍。此次我来,带了一些不会一时朽坏的菜,军中改改口味。”
作陪的十三郎道:“以前在中原,几天没有肉到嘴里,便觉淡出鸟来。到了这里,除了粮食就是各种肉,菜里见不到一点绿色,竟然比以前没肉吃更难受。几场大仗,军中不知俘获了多少牛羊,又没有放牧,只能天天吃。讲实话,我都快要吃吐了!现在有一盘香芹,才是绝世美味!”
包拯道:“将军且再将就几日,回到东胜州,那些应有尽有。”
党项人吃那些粗粮,其实也有好处,身体能承受得住。宋军吃得精细惯了,特别是十三郎这些中高级军官,天天是肉,已经营养不平衡,不能长久下去。面比肉贵,菜比肉贵,在这里都是平常事,那些东西对于本地人来说太少见。当然对底层百姓,肉都吃不起,只能吃马料,那些更是稀罕。
第51章 战俘就是战俘
李逍坐在筑起半截的土垣上,嘴里叼着一根枯草,怀中抱着腰刀,垂着的腿摆啊摆的,显得格外逍遥。已经进入春天了,大地慢慢开始露出青色,昨天在角落里,甚至还看到一朵不知名的小花。作为一名普通的士卒,李逍数年前进入营田务,又选入厢军,跟着杜中宵一路打到这里。
可惜天生不是打仗的料,也没有学习的脑子和兴趣,直到现在李逍还是一名普通士卒。随着大军立了许多军功,奈何考了几次也做不了军官,李逍就没那个心思了。用杜中宵的话说,像李逍这种实在不适合在军中发展的人,等到有了新兵,便就除役回营田务,过自己的小日子好了。他们立的军功,到时全部折现,算成钱拿回家里,不白来一趟。
李逍迎着吹来的春风,想着回到家乡的日子。营田务分得有房有地,自己多了一笔钱,可以选个好人家讨房媳妇。打打杀杀的生活不适合自己,还是耕田种地,闲时与三五好久痛饮一番才适合自己。
正在这时,突然传来打骂声,惊醒了李逍的美梦。
转头看过去,原来是自己看管的战俘,不知发了什么神经,两个人打骂起来。
从墙上一跃而下,李逍大步过去,手按腰刀,厉声喝道:“不好好吃饭,你们两人何事争吵?”
一个粗壮的党项战俘指着地上的瘦弱战俘高声道:“这厮硬要来分我的饭,不打能行吗?!”
李逍看了一眼地上的人,身体瘦弱,一双眼睛倒是犀利,死死盯着眼前的人,神情倔强。
不理粗壮汉子,李逍指着地上的人道:“你叫什么名字?起来说话!”
那瘦子从地上爬起来,向李逍行了个礼,道:“小的丁效忠,本是灵州汉人,党项叛宋,被掠为家奴,辗转卖入番部,与人为奴,被点作辅兵。前几日大败,做了战俘。打我的这个人,名为来友谅,是来部的正兵。今日朝廷运了粮草来,发给我们些粟米,吃点好的。不想做饭的人把粟米煮了,只给这些正兵吃,不给我们辅兵吃!以前党项军中受他们欺压,现在大家都是战俘,凭什么还如此!我是汉人,吃的还不如这些番狗,就是不服!刚才与他争,打不过他,也无人帮我,太尉评一评理!”
李逍参军多年,第一次被人叫太尉,嘴上虽然不说,心里还有些美滋滋的,问来友谅:“你们就是为些事争吵吗?哪个做饭,站出来!”
来友谅道:“我们自来是这种规矩,纵然打仗败了,规矩不能改!”
李逍懒得理他,高声道:“哪个煮的饭,快快站出来!”
旁边一个瘦瘦的中年人走出人群,向李逍拱手:“太尉,今日是小的煮饭。”
李逍道:“发米的时候,说得明白,粟米与大麦一起煮了,你如何不听?”
中年人道:“来大人吩咐,粟米单独煮,由正兵分食”
李逍上上下下打量了中年人一番,口中啧啧道:“你们今日做了战俘,不听管的人吩咐,反倒听什么来大人的,真是讨打!站一边,收拾了别人我再找你!”
说完,对来友谅道:“刚才发米的时候粮草官说得明白,这米是搀到大麦里,众人分食。你怎么就敢自作主张,单独煮了你吃?战场上捡了命来,何不珍惜?”
来友谅道:“太尉,我们所有人都如此,又不是只有我这里。别处一样,都是单独粟米煮了,正兵分食。我们自来这样的规矩,粟米精贵,这些猪狗不怕吃坏肚子?我该杀,其他人难道都该杀?”
一边站着的煮米的中年人小声道:“太尉,来大人说的对,我们处处如此,小的问了才做的。”
李逍觉得稀奇,心中不信,但他们说得言之凿凿,又不像假的。转身对着另一边高声道:“史家哥哥,若是有闲过来一趟,问你些话!”
那边看守战俘的史五高声答应,快步走了过来。
李逍指着附近几人道:“我听他们说,今日发了粟米,党项人不听吩咐,单独煮了,给他们这些正兵吃,不给辅兵吃。你们那里是不是也是如此?”
史五郎道:“哪个管他们怎么吃饭?我过去看看,回来告诉你。”
转身跑回去,不多时回来,对李逍道:“那边也是一样的,只是没有人闹事。”
李逍道:“此事不妥!这些人既做了战俘,自然就该听我们吩咐,以前的规矩守着还得了?哥哥帮我看一下,我这便去报指挥使,听上面吩咐。”
饮了几杯酒,包拯派去取带的新鲜水果的人回来,捧了些桑椹和柑桔放在席上。包拯道:“初春虽有些菜,路上携带不便。柑桔是东胜州本就有的,桑椹是内地火车运来,大家尝一尝鲜。”
十三郎看着红艳艳的桑椹,口中连道:“好,这个好!在随州不觉得,现在才知是人间美味!”
正在这时,杨文广军中的指挥使田海快步进来,叉手道:“经略,战俘中出了事情,末将不知该如何处置,特来禀报!”
杜中宵放下手中的酒杯,问道:“什么事情?今日特意给他们发了粟米,得陇望蜀?”
田海道:“正是困为粟米,他们起了争执。发米的时候,粮草官说的明白,搀进大麦里面,煮在一起众人分食。可他们自作主张,粟米单独煮了,只给正兵吃。有辅兵不忿,起了争执。对了,争的那个辅兵,说自己叫丁效忠,本是汉人,被党项人掠为奴婢,才被点成辅兵。”
杜中宵听了站起身,想了想冷笑道:“党项军中还真是阶级分明,做了俘虏都改不掉!那就这样好了,回去之后,所有正兵单独编伍,有什么重活让他们干。回去告诉看守的官兵和战俘,现在能做主管事的只有我们派过去的人,战俘哪个敢有僭越,军法从事!”
田海称诺,又问道:“经略,战俘中确实有一些汉人,又该如何?”
杜中宵道:“现在知道自己是汉人,帮着党项人作战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平民的汉人奴婢,是朝廷对不起他们,自该补偿。不管正兵辅兵,党项军中的汉人可不是如此!要说该杀,他们比党项战俘更加该杀!回去吩咐官兵,战俘不管党项人还是汉人,一体看待!不追究他们叛国,已是天大的恩惠!”
田海叉手称是,转身急急走了出去。
此事必须请示杜中宵,有两个难处田海不敢做决定。一是朝廷惯例,涉及到汉人用宋律,只是番人之间的矛盾,则依蕃法,官员从中调停。再一个战俘中确实有汉人,不但辅兵中有,其实正兵也有。自入河曲路,杜中宵一直对汉人有补偿,各种优惠,战俘中要不要照做。
知道了杜中宵的态度,事情便就简单。战场上大胜,还能处理不了这些战俘。
坐回位子,包拯对杜中宵道:“经略,把正兵单独关押,又有何好处?不如就依党项惯例,让那些辅兵做小首领,替我们看守战俘,省许多力气。党项人都没多少不满,我们何必费心?”
杜中宵道:“如果依龙图所说,有两个难处。眼前的,是战俘容易出事。军队的战力来自哪里?首先是组织。让正兵做小首领,就跟以前的党项军中一样,稍有不测,所有战俘就能够组织起来。省得了我们看管的钱,省不掉防着他们作乱的钱。第二个难处,是我们总不能把战俘关一辈子。做几年工,洗清了罪孽,懂得守朝廷规矩,终究还要放归为民。一直都是正兵管着,那时难道放出去让他们成为一个一个新的部落吗?连现有的蕃落都要拆散,怎么可能在军中造新的蕃落出来。”
包拯缓缓点了点头:“经略说得有道理,是我考虑不周了。”
此番大胜,杜中宵的地位与一个多月前完全不同了。那个时候,虽然杜中宵是经略使,包拯是转运使,两人没有明确的上下级之分。此次大胜,是有宋以来对北方游牧政权前所未有的,意义格外重大。虽然朝廷还没有旨意,包拯却自觉地把自己放到杜中宵下属的位置。
战俘与平民不同,战场上抓到的,就是敌人,是敌国的爪牙帮凶。不受到惩罚,这些游牧部落就感受不到朝廷的威严。一有机会,啸聚而起,到处抢掠,反正最后也不会因此被朝廷严惩。内地都是杀人放火受招安,更何况这里。
以前的宋军,多游手无赖,入军刺字。一方面是朝廷收买游手强横,做朝廷鹰犬爪牙。另一方面当作犯人看待,认为军人不穿着军装,天生就是犯罪种子。营田厢军不是如此,自己选良家子从军,当然对战俘是不一样的态度。
至于战俘中的汉人,这个时候说自己是汉人,已经晚了。里面当然有被强迫冤枉的,但也有不少就是帮凶。怎么可能给他们优待。被冤枉的,只能做战俘的时候证明自己。
第52章 建节
不几日,新城驻成。战俘大部由杨文广带走,筑丰州新城,及修由东胜州到丰州的道路。
正在杜中宵和包拯忙碌地安排军队和战俘布置的时候,朝旨到来。杜中宵以文改武,为崇信军节度使、河曲路经略安抚使兼河曲路都部署。河曲路不再归河东路节制,单独为一路。改丰州为沙州,以新夺取的黄河南北双流之间置丰州,顺化渡一带为河州,东胜州则改为胜州。各州的地理及分界,由杜中宵详定之后报朝廷,内地想办法移民实边。
这样的改动,主要是参考汉朝设置的郡县和唐时的州县,尽量去除契丹的州县设置。唐时的丰州本就在黄河南北流之间,后来不管契丹的丰州,还是宋朝自己设置的丰州都是来源于此。宋朝南边的丰州已被党项攻破后废弃,移来唐时旧置。东胜州是唐时的胜州,被契丹攻破后东移,一起改回原名。这两州标志着重复唐时在这里的故土,有特别的含义。
此次大胜,京城百官兴奋异常,文官们称为可比汉唐之风,首先就表现在地名上。以后人口增多设置属县,汉唐的名字会一个一个被翻出来,重新标在地图上。
杜中宵由文职改为武职,连商量都没有,朝旨就直接下来了。一是军功太大,文职不好升迁,改为武职,反正就是节度使到顶,节度使礼遇次于宰执,以后回朝任官可以再次换回文职。作为文官没做过四入头的差遣,基本没有升宰执的先例。以武职入朝为宰执,有狄青这一条路,两个方向准备着。再一个平衡文武官员之间的矛盾,杜中宵换为武职,文官们不好过于打压武将。
另一道朝旨,则是韩琦由河东路经略使回朝为枢密使。除了杜中宵改崇信军节度使,对河曲路的安排外,其余军功还未叙,就是等韩琦回去。
与此同时,王贻永因身老体衰请辞枢密使获准,狄青由副枢密使兼宣徽院使升任枢密使。
虽然狄青仍然为枢密使,但与以前的安排是不同的。此次大胜前,赵祯的安排,是由狄青接替文臣枢密使高若讷,王贻永依然留任,两位枢密使全为武将。大胜之后,实际是韩琦接替高若讷,狄青接替了王贻永,枢密院维持了原来的格局。
历史上文官反对狄青做枢密使,不是因为武将不能掌枢密,而是惯例是一文一武两位枢密。狄青为枢密使,赵祯要求的是高若讷辞任,狄青接任。历史上狄青的位置是惯例的文臣枢密使,不管在此之前还是狄青被迫辞任之后,另一位枢密使一直是武将。以此事说明宋朝以文抑武,文臣对武将打压的那些感性描述,都建立在不把话清楚的基础上。诸如士卒争先围睹,看一眼就觉得与有荣焉,狄青接替王贻永有一样的效果。文官的反对是建立在破坏了惯例,高若讷因为给狄青腾位置,无故被逼外任,比数年后狄青被逼辞任还冤枉。另一方面,枢密使全用武将,有可能把枢密院变成另一个三衙,改变军政体制。
狄青真正让官场和民间震动的,是他的出身。由普通士卒起,以军功而至枢密使,而不是他的武将身份。不管在狄青之前,还是在他之后,武将为枢密使的多了。但这些枢密使,要么出身将门大族,要么是出身于皇亲贵戚,要么就是皇帝身边的人。狄青与这些人不同,他出身普普通通,没有在皇帝身边的经历,打破了出身限制,这才是百姓津津乐道,禁军士卒引以为荣的原因。宋朝有这个经历的另一个人,就是后来的岳飞。狄家将是后世说书,实际上没有什么狄家将,狄青本人也未必被将门引为自己人。狄青的后人多为文资官,交往的也大多是文人,这些文人朋友帮助狄家留下了狄青的威名。
韩琦回京之前,到了顺化渡新城,也就是新的河州,来向杜中宵和包拯辞别。
迎到官厅,见礼毕,三人落座。
杜中宵向韩琦拱手:“恭喜相公回朝,主持军机。”
韩琦道:“经略,我此次回京,实是分了你许多军功,万莫挂怀。有狄太尉平侬智高,回朝任枢密使的先例在,你此番大胜,也该回京为宰执才是”
杜中宵笑道:“我本为农家子,登第不过十年,此前官只是一路常平,岂敢做宰执!”
包拯道:“也不尽然。狄太尉拔于兵伍,从指使做到宰执也不过十数年间。寇莱公自登第,入为参政不足十年。经略年资虽浅了些,军功却大,又有何不可?”
杜中宵只是笑着摇头,不再多说。自己什么年纪?现在做了宰执,以后几十年还不知道怎么被折腾呢。那位子再是有诱惑力,杜中宵也不会现在去做,不然人生就太过没了趣味。
见杜中宵对此不以为意,韩琦也笑:“经略虽然年幼,心胸却开阔。话说开了,此次我回京为枢密使,就是因为河曲路功大,不如此无以平人心。经略不是因为年资浅,而是一直在地方为官,圣上和京中官员都不熟悉。经略天纵之资,过上几年,朝廷知你之能,朝廷又怎么弃之不用!”
杜中宵沉默一会,对韩琦道:“相公,此事我自己想得清楚,现在入朝不合适。不如在这河曲之地待上几年,把这一次的大胜结结实实地筑固下来。唐人言,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渡阴山。我虽然不才,不敢自比卫霍,但使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还是做得到的!”
韩琦点头:“好,好,经略有此气魄,有此心胸,此事又有何难!”
包拯在一边不说话。对于高若讷为狄青让位,他愤愤不平。韩琦回京,算是缓解一些,但却是以杜中宵的军功加到韩琦身上为代价的。高若讷畏惕少过,此次由枢密使降为同群牧使、判尚书都省,由舍人制词,而不是翰林学士,对他太过了些。起因是他出行时,仪仗驱赶路人,而致人死亡。高若讷立即把自己的卫士送到官府,依律治罪,并没有袒护。御史还是希上意,弹奏高若诺,加上参政梁适搅合,高若讷被贬。历史上狄青数年后被文官攻击,与高若讷此时的遭遇有些关系。高若讷离任枢密使后很快病卒。
揭开了此事心结,韩琦很是高兴,对杜中宵道:“此一战的军功先暂不叙,经略与官兵说清楚。等我回京之后,必从优封赏。此是本朝数十年未有之大胜,不优赏,不足以劝将士用命!”
杜中宵谢过。心里明白,自己这次立的军功太大,一部分给了韩琦,另一部分就要分给属下。属下将领优赏,以此安慰军心。自己年纪太轻,资历太浅,朝中又没有真正的倚靠,以节度使为经略使,已经是极限。再进一步,就会引起别人攻击,甚至被皇上猜忌。
其实自己不争,依然会被皇帝和宰臣猜忌。独掌大军于外,又这么能打,哪个能放心?把自己调离又不可能,会失去人心,甚至地盘得而复失,没人敢冒险。接下来的日子,要看韬光养晦的功夫了。
第53章 先党项后契丹
看着窗外的明月,杜中宵靠在椅子上,心情复杂。之前只想着打一场大胜仗,打了胜仗,又有太多的烦心事。以三万自己练出来的兵,先击溃、逼退契丹二十万大军,又击败党项十余万大军,毙俘六万人之众。功劳是大,可自己手下这支军队太过扎眼了。
这是什么朝代?不足百年前,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人人都是深以为然。现在自己掌强军在外,治下数州之地,京城里的皇帝能坐得安稳?
除了朝旨,还有手诏,让杜中宵详言方略,怎么改变军制、整顿军旅,使禁军也变成营田厢军这样的强军。话里的意思,不许与其他人商议,就是个人意见。
这样的手诏,杜中宵觉得,韩琦和包拯可能也都得到了。都不说,因为不许他们商量。
答复这道手诏,建议军制改革,是个技术活,杜中宵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一时无从下手。真把禁军战力不行的根本原因说出来,是不行的。别的官员可以说,手掌大军、立了军功的杜中宵不能说。不说根本原因,还要让皇帝看了信服,这个度不好拿捏。
答复手诏的公文即为万言书,杜中宵第一次写,这里还找不到参考,有些头痛。称为万言,那就不是几百字就可以的,肯定是长篇累牍,方方面面都写到。这种文章,对杜中宵是个考验。
第二日,韩琦与杜中宵在官厅闲谈。道:“狄太尉由岭南回京,圣上特意在崇政殿,命其将士演当日归仁铺大胜的情景,百官观看。我此次回京,若是能把顺化渡一战演一遍,当是盛事。”
杜中宵道:“相公,这可有些难。归仁铺一战,无非刀枪列阵,演个样子出来并不为难。顺化渡一战全是枪炮,做个样子,可看不出当日情形。要演出当日情形,还敢放枪放炮?”
韩琦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可圣上和朝中官员都没有见过枪炮如何作战,不在他们面前演示一番,有些不好。经略有没有折中的办法?”
杜中宵想了想,恰巧看见一边王德兴抱着些文书向一边去,高声道:“王德兴,过来说话。”
王德兴急心把文书放到一边,进来行礼。
杜中宵道:“我记得你在随州学习作战时,与人一起制了一套小兵人,能布成兵阵,演示战情。那套小兵人,有没有带到这里?”
王德兴道:“节帅,那些物事,本是我们几个演示阵法,计算战力用的。最全的一套,依然在随州营田务里。我带了一些,闲时与人讲解,并不齐全。”
杜中宵道:“韩相公回京,要向圣上和众臣演示顺化渡之战。只摆阵势,看不出枪炮威力,到底说不明白。你把那套兵人拿过来,演给韩相公看,可不可行?”
王德兴应诺,急急出了官厅,不多时带了两个士卒捧了几个盒子进来。禀过杜中宵,就一边打开盒子,里面取出许多木刻小人,还有各种机关,组装起来。
组装完毕,韩琦见是一个颇大的类似于沙盘的东西,里面摆了摆许多小人,成军阵。一方小人涂成红色,一方涂成黑色,阵容分明。甚至里面还设置了炮位,摆了火炮,王德兴还向火炮装了药。
王德兴起身,对杜中宵道:“节帅,我们已经改成了这个样子,随州的也是如此。不过那边的沙盘更大,木人更多,可以演示大型战阵。”
杜中宵站起身,与韩琦一起看着地上的沙盘,道:“现在如何演示战阵?”
王德兴道:“用木人摆成战阵,这一边有机关,可以控制各个小阵向前进攻。这边的火炮是按真正的炮缩小的,看敌阵攻来时,炮火如何设置,如何放炮,能取得最大杀伤。”
杜中宵道:“如果到了阵前,两军相接时,又该如何?”
王德兴摇头:“我们实在做不出火枪的效果,两军相接就没办法了。往常都是用大木人,选士卒躲在后面,推着木要向前,真用火枪试的。”
杜中宵看了看韩琦,道:“那你先演示一番,看看敌攻时炮火如何封锁。”
王德兴称诺,与两个士卒一起,操纵机关,让一方的军阵前进。模拟的是顺化渡之战,进攻的当然是中军。一进入火炮射程,炮位的火炮便开始发炮,射出一些小的弹丸。
杜中宵看了不由哑然失笑。所谓的火炮其实就是铜制的烟花,里面用些小石子做炮弹。机关想来特意设计过,炮打过来,真能把小木人打倒。这其实就是玩具,测不出真实威力,只能看出军阵进攻和炮火防御的大致效果。能让人有个直观感受,其实并不能计算出威力。
韩琦看了,连连称好。自己回去就演示个热闹,这样就足够了。看了一会,道:“你说随州营田务还有更多?速命人取了带到京城!经略,王德兴随我回京如何?”
杜中宵道:“这是他的造化。还不谢过相公提携?”
王德兴急忙向韩琦拱手:“谢过相公,小的愿随相公往京城。”
韩琦点头,又道:“你刚才说试火枪阵时,是让士卒推着木人前行,又是什么样子的?”
王德兴道:“当时随州演练时,谁也不知道火枪威力如何,部不难真用人试。便做了些木人,能防住火枪的,让士卒在后边推着木人向前,对方拿火枪练阵。襄州产木器,做这些倒是方便。不过我们此次出征,没有带这些。”
韩琦道:“现在有火车,来回不难。经略与我一起发道手令,让随州派人携到京城,到时在圣上和众臣面前演示。火枪到底不是火炮,离得远一点观看,没有什么。”
杜中宵自无异议,吩咐王德去准备,回京时多带些人手和器具。皇帝和百官看过火炮,只见到威力巨大。也看过火枪,火力密集,远不是刀枪弓弩可比。但这些组成军阵,到底是如何作战,他们想象不出来。演示一番,对杜中宵和手下军队有好处。
王德兴离去,杜中宵和韩琦重新落座。
韩琦道:“经略,此次来河曲,连番大胜,朝中必然以你所部编练禁军。依你估计,多长时间可以见到效果?你练兵四五年,不会多于此数吧?”
杜中宵道:“依我估计,真要下定决定,有两年就差不多了。不过,当年我练此军时,一是军中广选人才,一边学一边考,才有了今天统军各将。禁军要如此,可不容易。再一个,相公,三万人的军队打一仗就用了许多物资。加上新制枪炮,只有柏亭一地,两年可供不上所有禁军。”
韩琦连连点头:“经略说的是,你的军队是能打,战时消耗的物资也着实惊人。这么多枪炮,再加上炮弹子弹,柏亭监只怕也难。无妨,只要能打,一切总有办法。”
柏亭监原属三司,此次韩琦回京之后,很可能枢密院要插手,管理火器制造。
“两年”韩琦想了想,“两年之后,有了更多如经略所部这样的军队,契丹和党项又算得了什么!河曲路处契丹和党项之间,经略以为,如果本朝收复前朝故土,应该先攻哪边?”
杜中宵道:“本朝立国,立志恢复燕云。现在契丹两帝并立,看起来是个好机会。不过,下官以为应先坐观契丹两虎相争,静候其成败。如果本朝表现出收复燕云的意思,契丹各方迫于压力,不管用什么办法,暂且妥协,举国防御。不如先攻党项。”
韩琦连连点头:“有道理。先攻党项为上策,逼迫契丹为下策。攻党项,又该如何?”
“无非是两个办法。一是剪其羽翼,先东破横山,西取河西之地。到时党项只剩兴灵两州,没有纵深躲避,唾手可取。取地斤泽后,与延州南北对进,破横山不难。河西本多汉人,此番大胜,当地豪族必然心向朝廷,里应外合,攻取应也不难”
韩琦道:“另一个办法,怕就是黑虎掏心了!”
杜中宵点头:“不错,相公说的是。先放横山和河西在一边,把铁路修到镇戎军,大军从南向北攻灵州。河曲路则大军逼山河关,与镇戎军南北对进。取了兴灵二州,河西之地就为掌中之物,横山一地攻取又有何难?与其缓图,不如攻击腹心。”
韩琦连连点头。当年他为秦凤路经略使,有任福之败,深以为耻。从镇戎军攻北上,不但是最好的进攻路线,也可以报当年之仇。
河曲路现在并不是进攻兴庆府的最好路线,北边进攻贺兰山是天险。河曲路与其攻兴庆府,不如走贺兰山以西,去取河西。杜中宵不贪功,建议从镇戎军出发,韩琦甚是认同。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杜中宵还贪什么军功,现有的军功已经大到没有边了。党项现在被压成了薄薄一条,完全失去了纵深,只要指挥得当,就是个熟透了的果子。
第54章 崇政殿演武
崇政殿里,百官围在一起,看中间的王德兴带了十几个人,在一个巨大的沙盘上布置木人兵阵。
自杜中宵提兵北上,连番大胜过于神奇。先是击退耶律重元,击毙契丹兵帝耶律宗真,又逼走了耶律仁先的十几万大军。这几场大胜已经是大宋立国之最,没想到紧接着出兵党项,轻松拆掉屈野河一带的党项寨堡。而后一战灭黑山监军司,再战打得党项大军不敢出贺兰山,三战灭了白马监军司,毙俘党项大军六万余人。很多官员感觉,再给杜中宵几个月的时间,把党项灭了也不是难事。
这样的战绩,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简直像神话一样。
进殿面君之后,王德兴刚开始摆沙盘的时候,大家还是按官阶品级围观,秩序井然。过不了多少时间,就有官员向前面挤。弹纠秩序的御史官员自己到前面去了,没有人管,最后越挤越靠前,成了官员紧紧围在沙盘四周。只有皇帝一面没有人敢去,赵祯高高在上,一览无余。
韩琦把能收集到的木人全收集来了,让王德兴尽量把顺化渡一战的阵形摆出来,格外花时间。最终摆完,王德兴额头冒汗。转身向高高在上的赵祯拱手:“陛下,当日军阵大约如此。”
赵祯点了点头,对一边的韩琦和石全彬道:“那一日战事如何,你们两人与这些将士一起,重演一番,百官观看。河州一战,杜太保以三万兵,南拒党项埋移令公大军六万,西拒白马监军司大军六万。打得党项在贺兰山建长城而守,毙俘白马监军司六万兵马,监军太尉讹保忠只身而逃。此一战,杜太保可与古之名帅比肩,诚本朝立国以来未有之大胜。殿中演当日之战,百官以知本朝之兵威。”
杜中宵的检校官是检校太保,上面还有检校太傅、太尉、太师三级,除了叫起来好听,没有半点用处。称检校官,一般是民间为了抬高面子用的,官员之间很少如此称呼。令公、太尉、司徒、少保之类大多都是如此。皇帝、皇后和太后不同,为了对官员表示尊重之意,会专门这样称呼,而不直呼其名,成为某些官员特定的指代名称。成为惯例之后,官员反而不能这样称呼,百姓可以,他们实际也不搞不清真正的职务。杜中宵的军功太大,实际封赏不厚,只能赚点这样的好处了。
石全彬特别兴奋,与韩琦一起捧笏领命,站到王德兴身边。
韩琦道:“今日演示的主要是炮,看看军中到底是如何用炮的。杜经略曾言,战场上,火炮就是兵中王者,兵阵布置、两军交战皆以火炮为重。”
听韩琦如此说,石全彬忙道:“今日沙盘中是当日对白马监军司讹保忠一战,火炮不多,重炮都给窦舜卿所部。当日杨文广所部没有重炮,最大也不过五匹马可拉着行进,算是轻兵野战。”
听了这话,百官一片喧哗。火器让人印象最深刻的就是火炮,而宋军的野战能力一向为人诟病,没想到顺化渡一战没有重炮,是真正的野战,那就更加厉害了。
赵祯道:“野战之中,以一万军正面接敌,另一万军绕击敌后,全歼六万兵马,着实不易。”
一边站着的狄青听了点头。他是跟党项交手多年的,知道党项的野战能力实际强于宋军,河曲路打出这种战绩,确实是其他宋军望尘莫及的。自军中有了火器,狄青也接触过,知道威力,但却想不出把枪和炮整合,结成军阵的办法,今天可以开开眼界。
韩琦等安静下来,对王德兴道:“你定下心神,为陛下和百官演当日之战。”
王德兴称诺。吩咐配合自己的众人,严格按照当日讹保忠的步骤,向对面的宋军进攻。
当日讹保忠是两千人一阵,王德兴用五十个木人代替,用旁边的机关,控制着向红军木人行去。
石全彬看见,忙道:“且慢!有一事告官家和百官知。当日党项出战的第一战,开始是重骑,并不是沙盘上的步兵。前进一半路途,被我军炮火打得不敢向前,返回军阵,改骑为步之后重新出战。”
赵祯道:“因何要改骑为步?骑兵岂不行得快些?”
石全彬捧笏:“官家,骑兵虽快,坐骑终究是不通人性。实心弹还好,等我军换上开花弹,便立即不行了。一是开花弹在地上炸开,碎片铁珠正中马腹,马匹损失太多。再一个炸时有巨大声响,许多马匹因此爱惊,军阵乱了。是以我军有炮守,党项万不敢以骑兵攻来。”
赵祯点了点头,示意王德兴继续。一边的百官一片恍然大悟的声音,原来还有这个说法。
王德兴与助手操纵机关,指挥着第一个军阵向前而进。对面那里的迷你小炮,冒起一阵阵硝烟,示意炮弹的石子落入军阵,许多人倒了下去。军阵行到一半,党项的第二个军阵接着出击。等到第一个军阵现红色木人相接,人数只剩一半了。
一边的庞籍对韩琦道:“太尉,接兵前少掉一半人马,当日也是如此吗?”
韩琦手:“确实如此。相公,火炮用得好了,就有这样大的威力!”
庞籍点了点头,面色凝重。这样的场面,可跟当年文彦博攻贝州王则时不同,那时用炮,只是攻破了城墙,没有表现出这么巨大的杀伤力。威力大到这个程度,分量就不一样了。
百官议论纷纷,沙盘上的小人虽然有些游戏,可没一个人敢当作游戏看待。这场战事真的如此,还没有两军相接,就被炮火打掉一半人马,这种仗还怎么打?数万人性命,可不是游戏。
等到几个军阵全部在炮火中到了对面,王德兴向韩琦叉手道:“太尉,只能演到这里了。”
韩琦转身向赵祯捧笏:“陛下,火炮只是大局,用这沙盘能演出来。火枪军阵着实没有办法,只好如此。火枪威力巨大,无法在殿中演示。若要看火枪如何对敌,只好别选他处。”
定今日排程的时候,韩琦本来别选时间,演示一番火枪军阵。赵祯改为沙盘演示完之后,立即到后苑中,由选好的士卒带着木人,演示两军相接时火枪兵如何作战。
赵祯口诏,百官一起出崇政殿,到后苑中,观看河曲路军队演示火枪作战。
宋朝的皇宫不大,后苑选出一片能够演示火枪的空地着实不易,临时伐掉了不少花树。观看的地方是一段游廊,前面一百步外则是选好的空地,河曲路来的五百余士卒等在那里。
游廊下面,密密站了甲士,个个盔甲鲜明。这是真枪实弹,不是开玩笑的,一百步外观看是为了安全。密排甲士,防止出现意外,皇宫守卫可信不过这些从河曲路来的兵。
韩琦出了游廊,吩咐指挥使彭原和贺成舟各自列阵,道:“圣上和百官面前,你们千万谨慎,不可出任何差子。此番做得好,必有封赏!做得不好,事后严惩!”
彭原和贺成舟一起叉手唱诺,各自安排军阵。
石全彬站在赵祯身边,低声道:“官家,火枪作战不是刚才可比,枪声大作,声势骇人!”
赵祯点了点头:“明白。此番去河曲路,你也辛苦了。”
石全彬忙道:“小的为官家做事,怎么敢称辛苦?只是谨记官家教诲,立些微薄功劳罢了。”
赵祯微笑:“此番回来,便留在京城,这里有许多事情做。”
石全彬喜不自禁:“一切但凭官家吩咐!”
作为内侍,石全彬此次在河曲路捞足了功劳,足够夸耀一辈子。功劳是好的,苦劳就不必了,捞足军功赶紧回京,正合石全彬心意。皇帝身边,自己的这些功劳很快就会变成官职和赏赐。
见空地上的韩琦向自己挥手示意,石全彬道:“官家下诏,那边韩太尉已经准备好了。”
赵祯道:“那便开始吧。”
石全彬得令,向远处的韩琦高声道:“官家口谕,太尉可以开始了!”一边说,一边做个手势。
韩琦转过身来,拿一个哨子放在口中,道:“以我哨声为令!哨声一响,你们便演示攻防!”
彭原和贺成舟一起唱诺。自己也取出令哨放入口中,并命身边的亲兵准备击鼓。
双方列好阵势。一边是彭原所带的二百火枪兵,二十人一排,三排一阵,成一个品字形。另一边是贺成舟的三百步兵,每人身前一个大木人,士卒躲在木人身后,身上重要部位还穿有铁甲。
韩琦哨声一响,贺成舟立即带着三百士卒,每人推着一个大木人,以军阵进攻的速度,向前方的彭原所部行进。这些木人下面都有轮子,选的士卒身材高大,推起来并不太过费力。贺成舟部难的不是推着木人行进,而是行进过程中,一直保持阵形整齐。一般的禁军,还真做不好这个靶子。
贺成舟部到了自己面前约五十步,彭原哨声一响,最前面军阵的第一排火枪兵举枪瞄准。
石全彬对赵祯道:“官家,军中所练,是敌到阵前三十步一起开枪。现在离着约有五十步,举枪一是瞄准,再一个是预作防备,防敌人突然快跑冲过来。”
赵祯点头:“让你到杜太保部观军,用心了。”
一边的庞籍、梁适、刘沆、狄青、王尧臣和孙沔等两府官员,还有王拱辰、曾公亮、赵概等几位翰林学士,听石全彬是个行家,急忙靠过来听他讲解。
第55章 传颂天下
木人到了自己面前约三十步,彭原口中哨声一响,立即枪声大作。
见前面空地的火枪阵第一排升起硝烟,密密麻麻的枪声响起,许多官员变了脸色,有些惊慌。哪怕是看过开枪开炮,真正的战场在面前略微露出一角,还是把许多官员吓得够呛。
见身边的宰执、翰林也有人色变,只是强自不表现出来,石全彬对赵祯道:“官家,真正的战场可比现在吓人多了。除了枪,还有炮呢。炮声不停,惊天动地,血肉横飞,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可比。”
赵祯虽然心中震撼,却面色不变。做个皇帝,这最基本的镇静功夫还是有的。听了石全彬的话,只是点头。放枪就已经如此,炮火连天的真正战场,还是不看的妙。
火枪打到的木人,后边的士卒感觉到了,便立即停下,其余人绕过,以示伤亡。
见第一排开了枪,便立即退到第三排,第二排上前接着开枪,刚刚放过枪的那一排装药装弹,狄青道:“如此轮番开枪,有分人张弩、发弩之意。”
石全彬道:“太尉久经行伍的人,一眼便看得出来。确实如此,火枪军阵轮番开枪,确实与分人张弩、发弩类似,却难了许多。要在阵前从容熟练,非经过长时间苦练不可。”
狄青点了点头:“留后说得是。要想阵前如此从容不乱,非要苦练不可。”
听了两人的对话,一众宰执、翰林纷纷点头,看出了点门道。不过他们想不到狄青的眼里,难度比他们查的大得多。哪怕是现在的禁军精锐,没有几个月的苦练,也难达到这种效果。
从三十步逼近到十余步,贺成舟部原来的第一排,已经大部损失,伤亡了近五十人。
赵祯和百官看在眼里,再看看火枪前面冰冷的刺刀,都觉得震撼。两军还未相接,来敌十成里就去了两成多,火枪威力果然可怕。
见敌阵已逼近十余步,彭原哨声一响,鼓声响起。三排火枪兵轮替发枪的同时,随着鼓点缓慢向后退去。见火枪兵向后退却的同时,发枪节奏不变,军阵整齐,狄青不由变了脸色,对石全彬道:“敢问留后,河曲路三万军中,火枪兵有多少可以如此作战?”
石全彬道:“当然人人如此。太尉,这是军中训练的基本功夫,不然不足以从军。这三万兵是从近二十万营田厢军拣汰出来,数年演练,岂是侥幸?”
一边的曾公亮道:“留后,那边与刚才相比,不过是退后而已,有何不同?”
见赵祯也看着自己,石全彬打起精神,道:“内翰且看,他们在退的同时,不停发枪,军阵却丝毫不乱。这说明什么?士卒的精神全在装药、填弹、发枪上,脚步退后全是本能。六十余人一起后退,还能够做到如此,说明他们步伐一致。随着鼓点,一起抬脚,一起落脚,每一步几乎相同。河曲路兵马演练的时候,哪怕是最简单的走路,以前在随州我见过,地上划着线,不准看地面,士卒前进后退,百步内要与地上的线一致。做不到的,必须要加倍苦练,不然就受惩处。就是走路,军中学问可是大着呢!”
见赵祯和众宰执、翰林一起点头,石全彬不由觉得有些得意。几个月的时间,学到这些见识,自己可不是白混的。现在河曲路军队的随便什么,别人眼里都是学问。甚至就连名字,大家都不再说是营田厢军,而以河曲路兵马代之。这样的军队是厢军,那数十万禁军算什么?
最前面的军阵且战且退,慢慢接近后边的两个军阵。当贺成舟部离后两个军阵四五十步时,一声哨响,两个军阵前排一起举枪。到了三十步射程,旁边的两个军阵攻击侧翼。
见突然间停下的木人大量增多,梁适连连摇头:“这还打什么?不等两军相接,人就全死完了!”
狄青道:“大参,军阵之上可不容想退就退。这个时候,前线军阵后退,容易冲乱中军,引起全军溃败。火枪兵两翼必然有骑兵,追击溃兵,必无幸理,就全完了。仗打到这个份上,明知道送死,这一个军阵也要死光,其余人马才能后撤。加上前面崇政殿里看到的,到火枪兵前还有一里路,党项来攻的军阵想来是一个接一个,不断地被火炮轰击。等党项主将明白过来是送死,他的中军大约是撤不回去了。”
石全彬道:“太尉说的对。讹保忠的中军,就这样大部白白送了过来。不过有一点,相公们可能想得岔了。火枪兵作战,并不会两兵相接,装着的刺刀是防意外的。刀枪要近身才能杀敌,火枪兵可不一样。军中试过,排枪一起放,最佳的距离是十步左右。火枪兵练的阵形,就是为了保持这十步距离。经略曾经说过,如果对方也是火枪,这样前进后退就很难杀敌,那时候才会两兵相接。火枪兵相接,也是双方离着十步左右,各自开枪。拼到一起,那就要决生死了。”
赵祯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刚刚的步伐一致,诸般种种,都是为了这离敌十步了?”
石全彬道:“官家英明。正是如此。如果对方拿刀枪,没有意外,永远在火枪兵的十步之外!”
庞籍叹了口气:“如此说来,以刀枪对火枪兵,就跟送死没有区别了。”
石全彬道:“相公说的是。火枪十步之外可以杀人,刀枪对上有什么用处?”
“火枪配合火炮,这些火器原来是这样用的。”庞籍不住点头。“那即便三万兵,下了决心,杜中宵岂非可以一直攻到兴府府?灭党项,根本不是难事。”
石全彬道:“相公,有了顺化渡一战,就不这么容易了。知道会如此,哪个将军会来送死?他们必然紧守城寨,深墙坚垒,不与我军交锋。知道火炮厉害,他们也会想办法,不会再如此容易。”
听了这话,有人会心微笑。宋军对契丹不就是这样?知道野战之中打不过,还不会开陂塘、建城池吗。重炮虽然厉害,只要舍得人力物力,把城池修得更坚固就是了。变野战为攻坚战,火枪还有什么手处?
石全彬又道:“还有一样难处。火炮火枪虽然厉害,一战却要消耗太多物资。炮弹、枪弹,再加上大量火药,全都价钱不菲,还不算粮草呢。一路进攻,火炮和车辆容易损坏,不易修补。经略打顺化渡一战,全军便已尽了全力,再继续打,支撑不下去了。”
正在这时,原来最前面的军阵退到其余两个军阵之间,一路后退,品字要变成倒品字。这个时候傻子也看得出来,再继续进攻,根本全军送死。贺成舟的木人开始退却。
宋军的三个军阵一起上前,开始全军追击。一直接敌的军阵攻正面,另两个军阵攻两翼。
石全彬看见,对赵祯道:“官家,其实当日这个时候,党项的军阵已经乱了。追击的火枪兵,比现在快得多了。不过我们士卒,让他们演乱阵,一时实在演不出来。”
赵祯听了大笑:“数年苦练,只知军阵整齐!好,好!”
宰执、翰林们一起笑。知道石全彬有夸耀的意思,他有这个资格夸耀。
到了这个时候,赵祯和百官已经看得明白,当日那一仗是怎么回事。没有想象中的两军相接,激烈搏杀,除了一些特殊情况下的意外,就是宋军用火枪把党项兵一个一个射倒。党项兵死光,也没有跟宋军刀枪搏杀的机会。冷兵器对上装备火枪火炮的军队,就是一面倒的屠杀。
至此,再没有人怀疑火枪的威力。禁军全面学河曲路改制,已是朝廷共识。
把最后一个木人射中停住,彭原命亲兵停了鼓,到韩琦面前叉手:“太尉,我军大获全胜!未损失一兵一卒,全歼来敌!”
韩琦板着脸点了点头,取出口中哨子,突然意识到这是演练,不由笑了起来,对彭原道:“好,做得非常好!全军列阵,等候军令!”
彭原称诺,回去带着自己的火枪兵后退,退到刚开始的位子。
韩琦又对过来的贺成舟道:“你们把木人摆到一起,也回去列阵,等候军令!”
贺成舟称诺,回去带人把木人搬运一起,到另一方列成军阵。
韩琦出了一口气。刚才自己真地像站到战场上一样,一时竟忘了身处大内之中。略整一整袍袖,韩琦远远向赵祯行礼。
赵祯示意平身,对石全彬道:“已演武完毕,枢密因何不过来?”
石全彬捧笏:“官家,战场之上,军纪森严,太尉未得官家口谕,如何敢擅离?”
赵祯点头,恍然大悟,对一边的小黄门道:“速去宣口谕,枢密近前说话!”
小黄门快步出游廓,跑到韩琦面前。宣了口谕,韩琦才随着小黄门,到了游廊里。
到赵祯面前,韩琦捧笏行礼:“陛下,微臣奉命后苑演武。演武已毕,火枪兵未损一兵一卒,全灭对方。虽不能尽显当日顺化渡一战风采,也可见其大概。那边的木人已经摆好,上面留有枪眼,陛下可派人检视。若有不实,可治微臣之罪!”
赵祯连连点头:“好,好,枢密辛苦。今日宫内演武,只是让朕和百官看一看,当日顺代渡一战歼敌六万的威风。看到了,此诚前所未有之大胜!枢密可命演武将士,列阵出宫,各回军营,等候封赏。今日宫中设宴,就让这些木人摆在这里,百官看一看,为河曲路将士贺!”
百官一起向韩琦道贺。韩琦心中暗叹了一口气,今天在这里的本该是杜中宵,可惜这几个月他立的军功太大,带领所部兵马表现出来的战力太强,只好由自己代替。不解决朝廷对他和河曲路军队的信任问题,这份荣耀他就不能获得。
韩琦吩咐演练的五百余士卒出宫,回到自己军营,赵祯便就在刚才演练的空地设宴,筵请百官。
那些火枪兵实在吓人,他们不离去,百官还真没那个胆量出游廊。等到他们列阵出宫,才随着赵祯出来,近前观看。木人身上留有枪眼,无一幸免,众人啧啧称叹。一日游筵,留下了许多诗词文章,赞颂顺化渡一战。杜中宵的威名,由此传遍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