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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大宋全文阅读

作者:安化军     风雨大宋txt下载     风雨大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6章 围点打援

    杜中宵端起递过来的酒一饮而尽,对送行的刘几道:“军主,再过一个月,草就长起来了。”

    刘几拱手:“相公已经安排并代路再调一万骑兵到东胜州,到时,若有空闲,当去一趟地斤泽。”

    韩琦道:“有机会要去。继迁叛乱,就是在地斤泽躲避朝廷,终成大祸。我们的骑兵去了,让党项人知道,以前他们所能倚仗的,以后都不行了。”

    三人相视而笑。没藏讹庞到地斤泽,杜中宵就得到了消息,决定与韩琦出发去天德军。为了东胜州安全,韩琦从并代路调来一万骑兵,命一月内赶到,听从刘几指挥。

    多出一万兵,杜中宵想到的就是在党项围城时,用骑兵突袭地斤泽,彻底切断党项粮道。兴庆府的粮道一断,仅靠横山运粮,且看没藏讹庞能支持到几时。

    此时已是二月下旬,大地微微泛起青色,江河里的冰慢慢开始消融。风从北方来,开始带上了春天的气息,刮在脸上不再像刀割一样。

    杜中宵与韩琦并骑,沿着黄河一路向西,向天德军而去。

    此时黄河出贺兰山后,在顺化渡附近一分为二,为南北两支,牟那山前再合二为一。天德军就在后来合流的地方附近,牟那山口。背靠大山,俯视山前草原。

    这一带是秦汉时屯垦的中心,人口稠密,到处遍布良田。此时早已没有往日景象,大片草原,初春时节草木枯黄,透着荒凉。百里难见人烟,只有偶尔出现的野马和狼群,早已成了一片蛮荒之地。

    到了呼延谷,看看天色不早,杜中宵一行下马歇息。在此过一夜,明日就可到天德军。

    呼延谷是黄河支流,谷口唐时有军寨,此时早已不存。宋军占领天德军后,在此修了一座驿站,供来往官员歇息。呼延谷河道平坦,是穿越阴山的重要通道,向来是战略要地。这个地方在后世因为发现了矿藏,通了铁路,繁荣起来,称作包头。

    洗漱过,杜中宵走出房间,见韩琦站在院里,北望群山。

    两人拱手,韩琦指着山上模糊的影子道:“那里就是赵长城,赵武灵王所修。再向北,山里面的是秦长城。先秦之时,这里俱为汉地,修长城以御胡蛮,不想今日却如此荒凉。”

    杜中宵道:“是啊,我们这些不肖子孙,到了这种地方,总觉得愧对祖先。华夏崛起于中原,如天之有日月,光耀四方。不想一千多年,却越活越回去了。长城以南,千里尽腥膻之地,不闻芝兰之芳,祖宗地下有灵,不知该作何想。这里是汉时九原故地,却不见稼穑,人烟辐辏之处,现在荒无人烟。”

    韩琦点了点头,看着北边群山,一时不语。

    牟山以西的阴山山脉,此时称黑山,党项的黑山监军司因此得名。天德军在黑山南,黑山监军司则位于黑山中的洼地,易守难攻。党项人在山间草地放牧,山前草地只有夏季,才会有牧民到来。

    沉默了好一会,韩琦转过身,对杜中宵道:“经略,看这一带山势险峻,这一仗不容易打啊。”

    杜中宵道:“黑山监军司建于长城之间,北有汉长城,南有秦长城,作为屏障,进攻有些麻烦。好在这里有大道直达,借助火炮,还不太难。真正难的地方,是城中能驻多少兵马?其治下兵马,多分散于各部,并不集中。其城本是扼狼山隘口,据险而守,不需太多兵马。我军多火枪火炮,利于大军决战,黑山兵分散各处,此事最难。”

    韩琦道:“依经略之意,此战该怎么打?”

    杜中宵道:“其实没有太多办法,最可取的就是围点打援。”

    “围点打援?经略,此战法可不常用,一个不好,就被敌内外夹击。”

    “是啊,如此打是有些行险,不过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杜中宵叹了口气。“好在我军的火炮足够多,骑兵也大部在这里。有火炮,就可以封死黑山监军司驻地兀刺海城,有骑兵,就可以快速机动,将来援的党项兵马逐次各个击破。要做成,必须三军用命,指挥灵活。”

    韩琦道:“不管是契丹还是党项,都是多用骑兵,忽聚忽散,捉摸不定。我们的时间不多,不能短时间抓住黑山监司主力,这一仗时间久了非常不利。经略仔细,不得有误!”

    杜中宵拱手称是。韩琦作为上司,到这里是来监战的,不是来指挥的。不管有什么困难,都是杜中宵解决,他在一边看着确保无误即可。

    现在这个季节,正是游牧民准备迁往夏季牧场的时候,除了常备军,其余军队不好招集。黑山监军司号称有七万人,实际真打起来,有两三万人就了不起了。其分散驻扎各城的常备兵马,最多只有一万多人,其余都要从部落召集。各部落分散于山间夏季牧场,不知能集结多少人马出来。

    围点打援是最快的办法,围住兀刺海,让各部来支援,宋军各个击破。战术得力,在这一带歼灭了党项军主力,数百里内就再无敌人,可以兵临贺兰山下。

    冷兵器时代围点打援不常见,一个操作不好,就被内外夹击。杜中宵所辖以枪炮为主,最擅长于野战,看能不能打党项人一个措手不及。

    呼延谷歇息一日,杜中宵和韩琦出发,不多远就遇到了前来迎接的十三郎。

    上前叉手,见过了韩琦,十三郎对杜中宵道:“经略才来,我们几人这些日子等得心焦!听南边打得极是顺利,这一带党项人户开始迁移,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杜中宵道:“这有什么可焦虑的,只要盯住了黑山监军司,其他各部任他们去。”

    十三郎道:“话是如此说,可党项比不得我们,他们兵马多是各部点集,现在正是迁徙之时,那里集得起兵马来。只是攻一座城,有多大意思?”

    韩琦笑道:“攻下一座城如何没有意思?此城一破,夏国官吏一扫而空,那些游牧的蕃部,也就群龙无首了,那时还不是任我们处置?此战的目的主要是占地,只要占住地方,就是大胜!”

    杜中宵道:“相公说的有道理。只要此战把党项正兵歼灭,其余不足为虑。党项与本朝不同,正兵都记录在册,点集出兵。一搬民户多为辅兵奴隶,战时随在正兵身边,为其养马搬运粮草。黑山监军司七万兵,以一正兵三辅兵算,其实不过一两万正兵而已。十三郎,我们要对付的就是这一两万党项正兵,其余不需多旨费心力。他们本就是奴户,主人没了,哪个会卖命?”

第27章 知己知彼

    入了天德军城,到了军衙,杨文广、赵滋和窦舜卿前来拜见。

    杜中宵和韩琦居中而座,道:“你们来了有些日子,周边军情如何?”

    杨文广道:“回经略,周边的地理、军情基本已经摸清,军中所用地图基本绘制完成。黑山监军司兀刺海城扼狼山隘口,位于山中,北边三十里是汉长城,南边二十里是秦长城。长城虽然倾颓,却足可限制大军行动。其中几座大城,被党项占住,重新修茸了城垣。”

    韩琦道:“这一带党项兵马,一共有多少?”

    杨文广叉手:“回相公,依我们探查,正兵八千六百余人,辅兵不详。其中五千在兀刺海城及其附近驻扎,其余分散各城。此地有大道通兀刺海,其余城池多是沿秦汉长城分布。”

    杜中宵和韩琦点头。党项在这一带本是防的契丹,阴山南麓不是主要战场,而是依托长城防阴山之北来敌。契丹如果大军沿黄河攻贺兰山,黑山监军司居高临下,威胁其侧翼,配合贺兰山驻军,与白马监军司一起合击来敌。阴山南麓的守卫主力,是贺兰山驻军和白马监军司。

    韩琦又道:“既已查清党项正兵数量,辅兵因何不详?不是说党项一正兵配三到五个辅兵吗?”

    杨文广道:“那是战时,要兵马点集起来才是。说来也奇怪,我们两万多大军到来,党项那边全无动静。问过周边牧民,没人知道我军在此集结,党项也没点集兵马。党项的辅兵,多是正兵的奴隶,现在初春时节,大多都被派在部族,准备迁移牧场,放牧牛羊,城中数目说不清楚。”

    杜中宵对韩琦道:“相公,各军是陆续开来,没有大事声张,会不会”

    韩琦摇了摇头:“难道党项就没有向那个方向想,觉得我们不会攻他?”

    杜中宵道:“说不好。甚至屈野河的战事没有传到兀刺海,也不让人觉得奇怪。”

    韩琦想了想,微微摇了摇头,不再说话。党项的局势,国内势力错综复杂,没藏讹庞一家独大,其他势力蛰伏,出现什么怪事也不奇怪。

    杜中宵道:“这些日子正是牧民迁徙的时节,派人出去,摸清各大部的集结之地。如果我们攻兀刺海城,不去救援的部族,可以放任不管,可以认为他们在该地归朝廷之后,也不会起兵作乱。此战,总的原则是围点打援。你们先各自商量,选好路线,选好战场,准备好打法。”

    几人叉手应诺。

    杜中宵道:“今夜设宴,为韩相公接风。痛饮一番,明天起打起精神,全力备战!”

    兀刺海城里,刺史庄浪埋保听着亲随讲族内情况,不时点头。庄浪族在黑山北,是这一带的大族之一,人口众多。他们游牧到平原地区,常与北方契丹境内的白鞑靼发生冲突。上次契丹攻党项,白鞑靼曾出兵相助,获胜后气焰更盛。随着宋军北来,毙耶律宗真,耶律洪基和耶律重元分别称帝,白鞑靼得不到来自契丹的助力,庄浪部决定予以后击。为了此事,埋保连正兵带辅兵,派了不少人回去助阵。

    正在这时,厅正吴屈粟进来,拱手道:“大人,新近得军情,宋军在天德军集结。前些日子宋军攻屈野河,毁堡寨无数,国相亲带兵前去救援。附近宋军集结,会不会来攻我们?”

    庄浪埋保道:“河曲路宋军才多少兵马?国相数万大军奔袭,加上横山兵,他们哪里还有人来攻我们!莫要听信谣言,徒乱人心!”

    吴屈粟道:“大人说的是。可这一个月,到天德军的宋军着实不少。昨日,又有人看到有宋军到了天德军,看着好似大人物。我们没有点集兵马,没有防备,如果宋军突然来袭”

    庄浪埋保道:“宋军要打,也是去打贺兰山,攻兴庆府,打我们做什么!黑山里种不得地,宋人得到又有何用?他们汉人,惯常是垦地种庄稼的,又不习惯放牧牛羊!”

    吴屈粟道:“下官以为,为安全计,还是多派游骑,查清宋军虚实的好。”

    庄浪埋保根本没有心思考虑这些,随口道:“那你去安排好了。现在正是搬迁牧场的时候,突然点集兵马,许多人家都受影响。记住,悄悄派人查探即可,不可宣扬出去乱了军心!”

    吴屈粟拱手称是,向庄浪埋保告辞。

    回到官厅,另一位厅正杨巴良见吴屈粟面色不好,道:“刚才禀报,刺史大人说了什么?”

    吴屈粟摇头:“刺史正用心于自己部族事务,恨不得调我们这里兵马,去赶走白鞑靼,哪里会在意天德军的宋人?杨兄,我觉得此事不妙,宋军大批军马聚集,必有所图。”

    杨巴良道:“道理如此,可刺史不在意,我们又能如何?昨日来的宋军队伍,虽然人数不多,可听人说排场不小。牧民远远看着,就觉得气势不一般。而且这些宋人跟前边的大不一样,没有多少大车,轻车简从,极可能是宋军的大将首领。”

    吴屈粟坐下,喝了一口茶,皱眉道:“能是什么大将?听说占河曲后,宋军知云内州的是赵滋,极是勇悍。莫非来的是他?此人统兵不少,若是到天德军,委实是大患!”

    杨巴良道:“可惜,我们不知宋军究意。向牧人探问消息,都说不出个所以然。自宋军到来,把周围垦种田地的都编户齐民,建城建寨,周围不许放牧,我们连个消息也问不来。若是赵滋来了,报与刺史知道,定然不会像现在一样,不闻不问。”

    两人相对而座,喝了一会闷茶,吴屈粟道:“这样不是办法,要么速速查清宋军虚实,要么就点集兵马。什么都不做,宋军若是突然来袭,我们不是束手待毙?”

    杨巴良摇了摇头:“没人刺史军令,别说我们不敢点集兵马,就是下令,哪个会理?这样吧,让签判汪二郎带人到各城巡视,检查防务,顺便看看有没有宋军的确切消息。”

    吴屈粟点头:“只能如此了。汪三郎今日出城办事,明日回来,便就让他去。”

    党项设的监军司统管军政事务,最高长官刺史由当的豪族首领担任,另设两名厅正、一名厅副、两名同判、四名签判,负责军民庶务。这些官员一部分是小部族首领,还有一部分是党项朝廷所派。吴屈粟和杨巴良都是朝廷派来,以前是国相府门客,国相掌权,他们也获得重用。

    监军司的兵马不是党项中央军,而是由地方部族组成。不要说两位厅正,就连刺史庄浪埋保也无法完全掌控,有事要跟部族首领商量着来。

    党项的军队分正兵和辅兵,辅兵又有许多名目,是正兵的随从,为他打杂。正兵一般都是各地的部族首领成员,游牧的有帐,有牲畜,种地的有土地和农具。辅兵则多是正兵部族的奴隶和佃户,还有一部分是战争中掳掠的奴隶。

    这种组成,有些类似于欧洲的骑士和仆从,国家政治结构也类似。正兵为朝廷负担军事义务,要自备马匹盔甲,保养朝廷发下来的军器,遇战点集随军作战,是主要战斗人员。辅兵则是奴隶、俘虏和一部分破产的平民,特别是因债务破产的平民。

    正兵和辅兵的身份,主要是由出身决定,彼此之间改换身份非常困难。便如破产平民随军,作为辅兵参战,立了军功多算在正兵身上,缴获也是正兵的。除非有大功,或者正兵战死,而家中又没有适合从军的人丁,或者被正兵家族收为养子,才可能改变身份成为正兵。

    这是半奴隶半封建制的军事政治制度,特别适合生产力极度落后的地区。不依靠部族,在党项境内除城市和一小部分农业区外,根本就无法存活。

    (今日三更,祝贺读者“我的姓名怎么就有违禁词了”生日快乐。)

第28章 三路齐出

    “这是什么城?”杜中宵指着地图,问一边的杨文广。

    杨文广摇了摇头:“不知道了。时间太过久远,问过许多人,都不知其名字。”

    杜中宵道:“既然如此,此次就不用城名,全用编号好了。以兀刺海城为一号城,西侧十以上,东侧十以下编号。各军计划,均以此为准。下令全军,战时全部用军中编号,不得用其他名称,以免混乱。”

    杨文广、赵滋和窦舜卿一起叉手诺。

    杜中宵对十三郎道:“骑兵分为三部。一部三千人,扫荡狼山诸蕃部。凡遇游牧部族,取其健壮马匹,和所有军器。并令其立字据,愿受大宋朝廷管辖,不得助敌作战,否则痛加惩处。凡收走的物资,给他们一份清单,与字据骑缝,统兵官画押。战后,不参与作战的,可以凭清单和字据到各城,发给他们钱物赔偿,算作他们把马匹和军器卖给朝廷了。参与作战的,则战后严惩!”

    十三郎称诺。杜中宵打仗一向杀戳不重,杀的人多时,大部都是他们自己找的。

    杜中宵又道:“另一部一千人,扫荡黑山诸蕃部,其余与狼山一路同。剩下的骑兵约有四千人,随大军进发,自中路攻兀刺海城。那里正是狼山隘口,位于东西两部中间,随时接应。”

    十三郎道:“东西两部,如果遇到有大股党项兵马集结,救援兀刺海又该如何?”

    杜中宵道:“放过他们即可,不管多少兵马,全部放到兀刺海周围,秦汉长城之间。记住,一发现党项援兵来,立即报我。这一仗,不管党项多少兵马,都是由围兀刺海及附近几城的步兵作战。东西两部的骑兵,除扫荡诸蕃部外,另外一个任务就是阻截溃兵。战场在秦汉长城之间,南北约宽五十里,足够开阔。有长城所限,大股溃兵想跑也跑不了,把长城两端堵住即可。”

    秦长城在黑山和狼山的南缘,保护阴山以南的屯田。汉长城在黑山和狼山的北缘,作为北上出击的基地。两座长城,基本把黑山和狼山圈了起来,形成一道走廊。狼山和黑山交汇的地方是谷道,是穿越阴山的重要道路之一。兀刺海城就位于谷道的隘口,配合附近长城的几座城池,扼守要道。

    秦汉长城之间,距离最宽的就是兀刺海城扼守的谷道这里,一在极南一在极北,相距约五十里。其他地方两座长城形成的走廊没这么宽,有的地方只有一两路。两端一堵,想跑就只能翻长城。

    黑山和狼山是阴山山脉的西部边缘,不似东段那么陡峭,许多地方可以勉强通行。这两座山也是游牧民族的草场,有许多蕃部在山间游牧。已经倾颓、无人值守的长城,无法阻挡人群翻越,大部队和牛羊却只能够走隘口,依然有一定的防守作用。

    东西走向的黑山和狼山,加上南边南北走向贺兰山,就是河典地区防范游牧攻击的天然防线,与黄河流向基本相同,形成一个大“几”字。黑山监军司位于“几”字上部,占领这里,党项对宋再无地利。

    指着地图,杜中宵对杨文广道:“此次攻兀刺海城,以你所部为主。配属骑兵和炮兵后,你部自中路进攻,沿大道直取兀刺海,到了那里后围而不攻。赵滋所部攻东路,直取二号、三路、五号城,以最快的速度攻破,而后扫荡其余小城,向兀刺海靠拢。窦舜卿所误了攻西路,取十二号、十六号城。最快速度攻破十二号城,扫荡小城,而后全军守十六号城。如果党项白马监军司出兵,你们要坚决守住!”

    赵滋和窦舜卿叉手称诺。

    杜中宵说的这几座,都是南北长城上党项利用的较大城池,其余还有一些小城,驻军不多。

    看了看一边的韩琦和石全彬,杜中宵道:“此次三路齐出,以杨文广为前线指挥,赵滋和窦舜卿二人受其节制。三军事宜,俱以杨文广签署为准,不得有误!”

    三人应诺。一边的石全彬道:“经略,此次战事重要,我去前线观战如何?”

    杜中宵点头:“可以。不过要记住,不要干预前线指挥。所有战报,由留后和杨文广一起签署发回来。如果前线指挥官不遵从军令,留后可以解其军职,由副手接任,留后不可插手指挥!”

    石全彬拱手:“我与经略搭档多时,自然知道军中规矩,放心就是。”

    用副职到前线监军是营田厢军的惯例,石全彬知道杜中宵不会去前线,才主动请缨。副职监军不参与指挥,可以出主意,不可以做决定,主要职责是监督上级军令的执行。如果前线指挥拒不执行军令,副职监军可以解除其指挥权,依位次由其下级代理,而不可自己指挥。营田厢军中,代理军指挥官的是下面的第一师,师则是第一旅,依次类推。

    解除指挥权的是非对错战后再说,包括下级主官和同级副职,各自写明理由和看法,即时生效,战时不得争议。监军未必是对的,指挥官未必是错的,滥用职权罪责重大。

    石全彬是信得过杨文广,认为他绝无问题,不会出乱子,才主动去监战。去了是军规矩,又能立下军功,何乐而不为?真出意外,要他担起解除指挥官的责任,面对事后的惩罚,他可没有这个勇气。

    一切布置完毕,杜中宵道:“出击之后,天德军只有不足两千兵马,没有足够的预备队,此次必须速战速决!由天德军城到兀刺海城,大约二百余里,行军两日,来回四日时间。我给你们十二日,必须攻破城池,全歼各城敌军!这是基本任务,其他地方来的援军,你们歼灭越多,军功越大!”

    三人一起叉手应诺。十三郎小声道:“经略,我应是随着杨将军攻中路了,该当如何?”

    杜中宵道:“你就是我们的预备队了,此次全押在中路上!真出了意外,党项有大军来攻天德军的话,你所部要迅速回援。城中坚守,你带人从外面破敌。”

    除黑山监军司外,党项在附近的军事力量,一是贺兰山西盐池一带的白马监军司,二是贺兰山的守卫部队。他们要集结起来攻天德军,没有半个月到不了城下。作如此布置,杜中宵是防一而已。

    一切安排妥当,杜中宵对一边的韩琦道:“相公,还有何吩咐?”

    韩琦道:“便依此布置,明日凌晨便就出发!现在正是早春,天气还好,诸位辛苦一些,路上加紧赶路,早早结束了战事,及时休整。破了黑山监军司,党项必然点集白马和贺兰山兵马,到时还有几场硬仗要打。我们最后要攻下顺化渡,在那里与党项大军决战。越早休整,越早布置,到时才会越顺利!”

    众人高声称诺。此次要面对的,实际是党项的三个监军司。攻破黑山监军司,守住白马监军司和贺兰山部队的反扑,才算最终胜利。纸面上算,党项十六七万大军,当然作战正兵其实只有三万人左右。营田厢军两万余战兵,双方兵力其实差别并不悬殊。

第29章 波及部族

    汪二郎骑在马上,微闭双目,身体一摇一摆,轻哼着小调,甚是惬意。党项的官职,很多都是从宋朝借鉴来的,只用了个名字。汪二郎说是监军司签判,其实与宋朝的签判职责大不相同。宋朝一州的签判是幕职官之首,除了知州和通判两位主官,一州军政全管的人物。党项的签判,位于同判之下不错,再下面却没有正式官员了。

    也就是这些小官,还用宋朝的官称,朝中重要官员早都改成党项名字了。因为元昊叛宋,自己定了官制,很多名字就是从宋朝抄来的。两国议和,宋朝不许党项用宋朝官称,他们便把名字译成党项文,再音译成汉语,使臣才被宋朝接纳。

    汪二郎是朝中大臣嵬名浪布的家奴,因为粗通文字,得了这个官职。现在国相掌权,嵬名浪布这些元昊亡时的顾命大臣失了权势,汪二郎也没了前途。他是个乐观的人,只要有俸禄,饿不着肚子,便安心做着这小官。反正上头的官员让干什么就干么,向来不惹事,倒也乐得逍遥。

    两位司正不知发了什疯,这几天老觉得宋人会来攻黑山监军司,让汪二郎出来巡查。汪二郎离了兀刺海城,带了几个随从,一路向黑山这里来。沿路看看几个军城,向牧民打听些消息,回去交差就是。宋人刚刚毙了契丹皇帝,与契丹结仇,怎么会来攻党项?那几个人真是不知吃错了什么药。

    正在这时,突然一个随从高声道:“大人,快看那边,几骑飞来,好似是宋军的装束!”

    汪二郎睁开眼睛,口中道:“乱说些什么,莫不是花了眼!”

    抬头看去,只见七八匹快马一路飞奔,直向自己而来。身上红色的军装,阳光下有些耀眼。

    汪二郎大惊,忙道:“快快上前询问,这些人所来何事?告诉他们,这里是夏国境土,他们已经越境了也!让他们及时离去,我便不追究此事!”

    亲兵慌乱中答应,不等上前,那几个宋军骑兵已经到了面前。

    看着几枝骑枪指着自己,汪二郎不知是什么物事,眼巴巴地看着前面军官模样的人。自己这几个随从可不是战兵,自己也不是统兵官,不是打仗的人。

    苗成林看着汪二郎,又看看他几个随从,沉声道:“你是什么人?要到哪里去?”

    汪二郎镇定心神,高声道:“我是夏国黑山监军司签判,名为汪二郎。奉上官命,巡查各地。你又是什么人?看你装束,当是宋军,为何入我夏国境内?这里是夏国,黑山监军司庄浪刺史辖下,你们若是走伯了路,那便快快离去,我不追究!”

    苗成林听了大笑:“爷爷是河曲路杜经略旗下效用,奉上峰之命,来取这里土地。你既然遇上,随我回去问话!爷爷此来是打仗的,还怕你追究!”

    说完,催马上前,就把汪二郎挟到腋下横在马上,对其余几人道:“这几个一起押回去!”

    汪二郎双手双脚使劲扑腾,口中道:“这是什么道理?两国早已议和,你们如何突然喊打喊杀!”

    苗成林笑着道:“议什么和?这两年你们侵耕大宋疆土,招诱本朝人口,是议和样子么?当年若不是你们突然反叛,打杀朝廷官员,哪里来的什么夏国!”

    一边说着,一边招呼几个手下,押了汪二郎的随从,呼啸而去。

    汪二郎只觉得身边的土地呼呼向后退去,自己脸朝下,不一会就颠得吐了出来。心中暗呼倒霉,两位司正非要查是不是宋军来攻,好了,自己先当了俘掳,知道他们要来了,却传不回去话。

    一群牧民正赶着牛羊迁向新的草场,顺着马蹄声,就见到大量宋军骑兵从南面山下冲向自己。不等反应过来,就被转住。

    队将程运田下马,对首领模样的人道:“我是宋军队将程运田,你可是本部首领?”

    那人摇了摇手,指了指嘴巴,又指了指耳朵,连连摇头。

    身边的通译田壮道:“将军,这个人不会汉话,听不懂将军说什么。”

    程运田道:“你去告诉他,让本部族的首领出来,读经略司的榜文给他们听!还有,我们要搜他们的物品,收缴军器,还有健壮马匹一起带走!”

    田壮听令,到那人面前,用党项语叽哩哇啦说了一会,那人只是摇头,啊啊呀呀也不知说些什么。

    不一会,田壮到程运田面前道:“将军,那人说自己是首领,不过不肯交出马匹和军器。我给他说了算卖给朝廷,以后可以凭清单到衙门领钱,他只是不许。”

    程运田冷笑道:“那你告诉他,配合我们交出来,以后还可以有钱领。如果不肯,那我们只好自己动手了,就没有清单和字据。要怎么选,随他们心意!”

    一边的队副听了小声道:“将军,不给清单和字据,是否合适?”

    程运田道:“此是经略司军令,如果遇到部族不肯听从军令,则视为敌人,马匹和武器算缴获!”

    队副听了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程运田说是有军令,当然就是有军令,他还没有胆子捏造。想想也是,这些党项部族面对宋军,怎么会那么听话?既然不愿意商量,即就只好用武力,这些本就是军资。

    田壮到了那首领面前,又说了一会,那首领只是拒绝。

    程运田没了耐心,高声道:“把这些牧民看住,一家一家搜捡!若是搜出军器,那就不要客气,除了马匹,再带几只肥羊回去,晚上大家饱餐!”

    众兵士称诺,分头把帐民押了过来,女人孩子围在一边,丁壮圈在另一边。

    程运田看着那首领,沉声道:“我不管你是真听不懂汉话,还是装作听不懂汉话,给我听好了,切莫不要做无谓抵抗!如若不然,爷爷手中刀可不认人!”

    说完,指挥手下士卒一辆车一辆搜检。

    搜过了五六辆车,突然围住的一个党项壮年男子冲了出来,嘴里高声不知喊着什么。看守的士卒拔出刀来,猛地把他砍翻在地,一脚踢到一边。血腥味弥漫开来,气氛一下紧张起来。

    程运田看了看地上的汉子,冷冷地挥手道:“不要管这边,接着搜!”

    下一辆车一翻帐篷,里面露出一副盔甲,旁边还有箭矢。

    搜检的士卒快步捧到程运田面前,道:“将军,这车里有军器!”

    程运田吩咐收好,走到围起来的党项丁壮面前,厉声道:“哪个是正兵?站出来!”

    田壮急忙上前,把程运田的话翻成党项语,向众人说了一遍。

    见众人都不说话,程运田冷笑一声:“你们不说,那就是与朝廷作对了!无妨,收走军器,再带走几只羊,给其余兄弟们打打牙祭!还有,剃去一边头边,成阴阳头,让其余各军知道这一部族。给你们说明白,凡是剃去半边头发的,只要不与朝廷合作,一律视为敌军,杀无赦!经略宅心仁厚,不肯过多杀伤人命,说不教而诛,非王师所为。剃你们半边头边,就是让你们知道,助党项军者已不再被视为民!”

    田壮把程运田的话翻译一遍,见还是没有人站出来,不由得摇了摇头。搜出军器,说明这个部族里有正兵,没有被点集而已。没有人认领,整个部族都被视为敌军,什么优待都没有了。

    党项可能有自己的制度,这个时候出卖正兵,会有什么惩罚。全族都为他掩饰,那就只能由部族付出代价保他的命了。程运田没有多少时间,不可能在这里过多地浪费精力。

    党项的车子较小,大轮小腹,利于翻山越岭,车里却装不了多少货物。不大一会,便搜捡完毕。

    一副盔甲,一张弓,还有二十余箭矢,一把钢刀,刚好是一个党项正兵的装备。检查马匹,又在里面发现了一匹烙有党项官印的战马,还有两匹有官印的骆驼。

    程运田看了,专门吩咐人带这战马和骆驼,盔甲军器全放在上面。

    把所有的健壮马匹集中到一起,程运田对士卒道:“到羊群里面去,挑那肥大的羊,宰了带回去做军粮!记住多宰几只,特别是肥壮母羊,还有那边的母牛,全部宰杀带走!”

    看见宋军到了羊群里,专挑长得好的母羊,一只一只放翻,那边的党项人骚动起来。

    母羊和母牛是游牧部族最重要的财产。特别是这个季节,青草起来要靠母羊母牛产幼崽,人也要告羊乳、母乳裹腹。周围早就没有农耕,没有乳制品他们哪里找粮食去?

    如果不是搜出军器,搜出官马官骆驼,宋军只是收走弓箭刀枪之类,收走马匹。态度好了,还会给字据清单,以后补偿。搜出正军装备,还没有人认领,性质就完全不同,视作敌军。这些牛羊都是敌军的物资,算作缴获,要不是不便携带,程运田就全部带走了。

    一个正兵有三五个辅兵,这个小部族,丁壮几乎全是党项军队序列,不是普通百姓。

    (祝“我的姓名怎么就有违禁词了”生日快乐!)

第30章 兵临城下

    天德军官衙,杜中宵翻着送来的战报,对一边的韩琦道:“真是出乎意料,骑兵扫过黑山和狼山牧场,收了不少马匹和军器,还抓了些牛羊,竟然没什么清单和字据写出去,以后不必赔偿。我本来已经准备了一笔钱,准备战后补偿牧民,让他们在治下变游牧为定牧呢。“

    韩琦道:“经略,党项全民皆兵,你以为是说说的?他们所有丁壮,都点集在册,隶于兵籍。只是有的小部族,出不了正兵,全是辅兵,才有可能搜不出军器官马,给清单、字据。”

    “全民皆兵,好一个全民皆兵!”杜中宵默念几句,“这样也好,省了许多麻烦。上次攻屈野河的时候,全军不抓俘虏,是因为快进快出,以免羁绊,这次可不同了。许多人力,能做好多事情。”

    韩琦道:“经略要人力,准备办什么事?”

    “道路。丰州的白道,这里的呼延谷通道,及联络各州的道路。修好道路,能通行大车,再辅以黄河水运,这里才能固若金汤。用道路分割地方,依大城而守,绝游牧后患。”

    韩琦道:“等到了春天,铁路就可以修到东胜州,经略不如从那里开始,修条联结各州的铁路。有铁路到中原,从此这里就与中原联为一体,牢不可破。”

    杜中宵点头:“要修的。只是修铁路,要朝廷支持,此事急不得。”

    韩琦点了点头,没有再说。此战如果大胜,韩琦很可能就要回到朝廷了,那时自然会安排。

    杜中宵军功再多,河曲路这里离不开,短时间不能入朝为官。韩琦则不同,他资历深厚,加上此次军功,入朝为宰执不在话下。他一入朝,因为庆历新政失败而形成的朝局,就焕然一新了。

    庆历新政失败后,几位主将范仲淹、韩琦、富弼、杜衍等人一直在地方为官,地位还在,但一直不能重回中枢。他们被压制,带动一大批官员不得翻身。

    正在这时,王德兴从外面进来,向杜中宵奉上一封文书,道:“经略,黑山监军司点集兵马了!他们一动,附近的白马监军司和贺兰山守军极可能也点集,党项兵马会多上许多。”

    韩琦起来,到杜中宵案前,一起看了文书,道:“现在才点集,已经晚了。正常年月,没有半个月时间,党项各监军司的兵马点集不起来。现在正是初春时候,一个月也不够。而且我们骑兵大举出动,扫荡了许多小部族,里面正兵的军器和官马已经收缴,他们哪里点去?”

    杜中宵道:“这倒是歪打正着,出兵前还没有想到这一点。党项许多正兵,没点集时,都分散在各部族里,由部族供养。党项给正兵配的有官马、官骆驼和盔甲兵器,官府定期检查。遇有战事,则点集兵马,依兵册征集正兵和辅兵。他们没点兵,我们就扫荡诸部,许多正兵的军器马匹都被收缴。如此只怕黑山监军司的大半兵马已经被灭了,战事轻松许多。”

    《木兰辞》中的可汗大点兵,即是这种军制,类似于府兵。正兵无偿为朝廷服兵役,保养军器,得到免税役等待遇。朝廷节省了养兵费用,符合党项社会。

    韩琦道:“岂止如此。依党项律法,正兵失了军器马匹是重罪,谁敢自己去送死!”

    党项奉行的是严刑酷法,损坏军器罪行很重,现在点集,哪个敢去?

    药乜友直站在城头,看着黄河对面,大队宋军向山间谷口行进,大惊道:“宋军北上,莫非是要攻黑山监军司?这还了得!速速招人马,我们过河去邀截宋军!”

    旁边的亲兵道:“大人,现在这个时节,黄河已经开始解冻,过不了兵马。”

    药乜友直道:“冰上过不得,那就用渡船过河!我在这里守山口,岂容宋军来去!”

    亲兵道:“冰未解,自然也行不了渡船。这个时候,大人,我们实在无法过河。”

    药乜友直转过身来,看着亲兵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我就在这里看着宋军北去?事后追究起来,我不出兵,如何交待?”

    亲兵道:“恰巧是这个季节,委实过不了河,如何能怪大人?大人,你看对面,宋军不知几千几万人,我们只有三百兵,能济什么事?不如等宋军过去,有机会邀截粮队,才是正途。”

    药乜友直看着亲兵好一会没有说话,又转过身去,看着对岸的宋军队伍绵延数里之远,道:“吩咐游骑探查四周,如果有宋军来攻,及时禀报!”

    亲兵应诺,快步下了城墙,传令去了。

    这座城堡在狼山和黑山间谷道的谷口处,位于黄河北流的南岸,一是监视谷口,二是管理黄河南北流之间的牧民。黄河分流之后,南北流之间围出好大一片土地,水草丰美,是优良牧场。药乜友直本是小部族首领,立了军功,来做这里的城主,管理周边部族,手下三百兵马。

    这一带二月份尚未入春,黄河冰层渐消,不能通行大队人马,但也过不了渡船。宋军因为过河太过麻烦,放着身后的这座小城堡不打,只派了少数人监视,全军直接北上。这种城堡里兵马不多,离了城堡的防御,一小队宋军就可以将其击败,不是太大威胁。

    杨文广站在黄河对岸,看着对岸的城堡没有丝毫动静,提缰勒马,转身北行。

    十三郎的大队骑兵在前,凡遇到的游牧部族,全部收缴健壮马匹和军器,剃一边头。杨文广的兵马紧随其后,沿大路直向兀刺海城而去。前方得来的消息,宋军骑兵入谷,黑山监军司才开始点集兵马。

    这个时候已经晚了,军令根本就送不到属下部族去,怎么点得起人来?

    兀刺海城和附近的据点驻军约五千,杨文广本部步军五千余,配属大半火炮,加上十三郎亲率的数千骑兵,兵力过万。以火器对冷兵器,兵力已占绝对优势了。

    黄河北流紧依阴山下,行不多远就进入山谷。谷中地势平坦,中间一条河流,此时正是枯水季,仅底部小溪流水潺潺。谷中气候较暖,牧草返青,比山外明显多了些青色。

    这一带的游牧部族早已被骑兵驱赶,路上看不见人影,只是偶尔有黄羊在山间跳跃。周边大片的树林中,不时传出不知名鸟儿的歌唱。

    杨文广纵马前行,拐过一个山脚,突然发现谷底溪水中十几个人,依偎在一起,看着行进的宋军。

    突然发现百姓,让杨文广大吃一惊,莫不是骑兵搜索不仔细?急忙叫过亲兵,问他缘故。

    亲兵叉手道:“将军,小的已经问过搜索的骑兵,他们说这些人是山间的淘金客,附近党项首领的奴隶。离天德军时,对这些人没有交待,他们又没有军器,态度又恭顺,是以让他们在原地。”

    “这里产金么?”以前没有人提起过,杨文广也觉得奇怪。“他们是汉人还是番人?”

    亲兵道:“多数是汉人,还有一些不是党项人的番人,多是被掳掠而来。”

    杨文广想了想道:“现在溪水冰凉刺骨,让他们在河里不是办法。你派一小队人,让他们先在谷中干爽地方扎营,不得四处走动。还有,不管他们身上有什么,一律不得收缴!”

    亲兵应诺,快步去了。

    这一带大山中矿藏丰富,金矿、铜矿、铁矿之类不少。对于游牧部族来说,一般矿藏难以开采,河中淘金不需要技术,有人力就可以。占住这里的,一直在河中淘金。现在天气太凉,只有这十几个主人不用管其死活的奴隶在这里,天气暖起来,这一带会非常热闹。

    处置了那十几个淘金的人,一路再不见百姓,也不见牧民,大军急行,天黑之前到达了兀刺海城下。

    这是一大片山间谷地,牧草枯黄,其间散布着大树。山中的降水比山下更多,草场丰美,是游牧民族喜欢的地方。山下降水稀少,黄河水流到的地方,形成星罗棋布的湖泊,与黄沙相伴。

    游牧的番人喜欢住在山上,农耕的汉人则喜欢山下的土地,引黄河水灌溉,便成良田。数千年的农牧争夺,山前黄河岸边到处都是秦汉遗迹,山中则遍布游牧的行踪。

    杨文广策马立在兀刺海城下,周边的各军依战前计划,各自设置营区,布置炮位,忙碌而又紧张有序。城头静悄悄的,没有动静。

    转过身来,杨文广带着亲兵,在兀刺海城前走了一遍,看这里地理地形,与地图上的作比对。

    营田厢军的地图作业远远超出了这个时代,不过还是粗糙,并不十分精确,只是个大概。对于杨文广这一级来说,依图布置已经足够,到了营一级就要按照实际进行调整。

    兀刺海城紧守隘口,截断这条南来北往的大路。城位于东西两山之间,并不容易攻取。

第31章 两手准备

    庄浪埋保坐在官厅,面前一个火堆,架子上烤着羊腿。旁边是酒,斟满了一滴未动。

    吴屈粟进了官厅,躬身行礼:“下官见过刺史大人。”

    庄浪埋保抬起头来,沉声道:“外面宋军已经围城,点集兵马的军令发到各部去了吗?”

    吴屈粟道:“回大人,人已经派了出去,不过发到各部的军令不多。在此之前,大批宋军骑兵入狼山和黑山,扫荡诸部。他们抢走了各部的马匹和军器,被点集的人,失了军器马匹不敢应召。还有,大批宋军骑在山间游荡,许多传令的士卒被其俘获,到不了部族。”

    庄浪埋保道:“传令下去,此次是出其不意,失了军器马匹的人不怪罪,让他们速到监司来!”

    吴屈粟叹了口气:“大人,我们城里并没有武库,那些兵士来了何用?宋军骑兵遮蔽城外,没有军器战马,不能集结,他们怎么敢向监司来?宋军围城,还是赶紧向兴庆府求援,紧守城池才是。”

    庄浪埋保不耐烦地道:“前些日子,宋军攻了屈野河一带,国相点集大军,去了那里。此时向兴庆府求援有什么用!国相不在,没有兵马,谁会来救我们!宋人是声东击西之计,引国相大军去屈野河,集中兵来攻黑山监军司。已经中其计,只能点起本部兵马,坚守才有希望!”

    吴屈粟道:“宋军在天德军的兵马,算起来其实也不多。就算赵滋前来”

    庄浪埋保猛地站起来,厉声道:“都这个时候了,你们还以为一个云内州的守将,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大军已经围城,连来的宋军是哪部都不知道,要你们何用!依我估计,此次只怕杜中宵亲来,最少也已经到了天德军!唐龙镇下毙契丹皇帝,现在北方诸部,听到待制老子都两腿发颤!靠我们城中现有的兵马,能够抵挡城外宋军几时?他们有炮,你不知道炮的厉害吗?契丹人来的时候,我们兀刺海侥幸保住没有被攻破,周边多少城池抵挡不住契丹的炮火!宋军的炮比契丹不知强了多少,怎么守城?!”

    吴屈粟沉默不语。想到的办法,都已经做了,奈何外面到处都是宋军的骑兵,连求救的人都难突破封锁,还有什么办法?骑兵游弋,隔断敌方各部相互之间的联系,本是游牧民族和战法,不想现在宋军用得炉火纯青。连骑兵都比不过对方了,还能指望什么?

    发了一会脾气,庄浪埋保重又坐下,看着火堆沉默一会,道:“现在惟有指望白马监军司和贺兰山守军还救我们了。派到那里求援的人,不知有没有避开守军,前去求救。你选一组人,换了装束,让他们到城外去打听消息。宋军来的到底是哪几部,有多少兵力,意欲如何,能打听到多少是多少。还有要留意白马监军司和贺兰山的消息,他们到底有没有出兵。我这里再另外派求援的人,让他北去,绕过宋军,到白马监军司求援。就先这样,你退下去吧。”

    吴屈粟拱手行礼,退出了官厅。

    庄浪埋保看着火堆,拿起旁边倒满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屏风后边转出一个三络黑髯的中原年人,对庄浪埋保行礼:“首领辛苦。”

    庄浪埋保指了指旁边的位子,道:“坐吧。你是部族里的自己人,我这里不必客气。”

    中年人是庄浪部族负责对外贸易和应酬的人,算是长老,名为庄浪师道。此次前来,本是商议春天到来之后,与北边鞑靼部族发生冲突,庄浪埋保如何利用手中职权支持。不想正遇到宋军围城,只好留了下来。党项除了城镇和农业区,都是以部族为基本单位,部族利益还要大于朝廷利益。

    庄浪师道坐下,庄浪埋保给他倒了一杯酒,取了烤熟的羊腿下来,放到两人间的盘子里。

    取出手刀,庄浪埋保道:“先生用些酒肉。”

    庄浪师道道:“这个时候,如何吃得下?首领,此次宋军围城,一个不好,就是灭顶之灾。”

    庄浪埋保道:“我如何不知道?朝廷的事,自有我处置,你不需劳心,只管用酒肉就是。”

    庄浪师道谢过,取出手马,切了肉吃,饮了酒。

    两人默默无声地喝了几杯酒,庄浪师道试着问道:“看首领神情,莫非另有打算?”

    庄浪埋保摇了摇头:“能有什么打算?宋军已经围城,明日我带城中精兵,出城与他们一战。如果战事不利,这城只怕就难守了。我是黑山监军司刺史,自该竭力守城。不过我们部族,却不能被我的身份连累。如果明日战事不利,先生就出城去,与宋军谈一谈。”

    庄浪师道一惊:“与宋军谈,怎么谈?谈什么?”

    庄浪埋保道:“还能够谈什么呢?兀刺海城如果破了,周边各部族如何保得住?要么迁徙别处,要么只能投靠大宋,哪里还有第二条路?小部族无所谓,他们迁往别处,无非是投靠其他部族而已。我们是附近大部,迁到哪里去?到别处寄人篱下,一个不小心就被吞并了。”

    庄浪师道吓得手中酒杯从手中掉落,颤抖着问道:“首领的意思,是要投宋?”

    庄浪埋保把酒杯重新立起,倒满了酒,淡淡地道:“为朝廷计,我须死守。为部族计,如果战事不利,只有投宋一条路。我们不能西去,要迁只能迁往北方,北方的白鞑靼是我们的死敌。到了那里,后边的宋军打我们,前方的白鞑靼也打我们,还有活路吗?”

    庄浪师道不语,沉默一会,道:“首领说的也有道理。不过,我听人说,宋人占住的地方,对番族极是苛刻。河曲路许多蕃部,就是因为宋人杀戳过重,才逃到夏国来,引起此次战事。”

    庄浪埋保淡淡地道:“先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宋军对蕃部痛下杀手,是因为他们贩卖宋人为奴婢。宋军已经进驻,揭了榜文,各部依然不知收手。没有参与此事的蕃部,并没有被苛待,反倒受了不少好处。宋国给他们重新划了好的牧地,还给粮食,给新房子住。我们部中也有汉人奴隶,如果宋军答应我们投靠,无非是把他们交出去罢了。先生,现在是此战如果宋军获胜,我们面临生死存亡!”

    庆浪师道拱手:“首领既然已经说得如此清楚,我便不再罗嗦。要如何做,还请示下!”

    庄浪埋保道:“明日一早,我们带军出城,与宋军战一场。如果战事顺利,则一切休提。如果此战不利,你就立即出城,去面见宋军首领。依我估计,此战当是宋国河曲路经略使杜相公指挥,你不要与其他将领多说,只说去见杜经略就好。”

    庄浪师道点头:“明白。”

    庄浪埋保又道:“见了杜经略,与他说明我们部族难处。位于黑山以北,与白鞑靼为邻,多年来积怨太深,难以调和。如果宋军占了黑山,我们部北有白鞑靼,两相夹击,难以存活。你说明白了,杜经略才会相信我们说的不是虚词。”

    庄浪师道道:“我记下了。不知要宋军许我们什么好处?”

    庄浪埋保苦笑:“还能要什么好处?让部族活下去。只要杜经略让我们部族活下去,愿为宋国北拒白鞑靼,西通河西。但有差遣,无不从命。”

    庄浪师道道:“首领,真到这一步了?我们是大部,族众过万帐”

    庄浪埋保摆了摆手:“族众过万帐,可有多少归我们管的?先生,庄浪部过万帐,可我们管下的只有三千余帐而已。只要一失黑山,这三千余帐要不了多久,就被别的部族吞掉了。此事我意已决,先生不需多说。见了杜经略之后,能要来多少好处,就看先生的了。”

    庄浪师道一时反应不过来,坐在那里思索。

    庄浪部三千余帐,游牧部族里面已经是大部,庄浪师道根本没想到一下就面临生存危机。仔细想来庄浪埋保说的没错,三千余帐才能出多少兵?游牧部族是大部,面对宋军根本不值一提。关键是被宋军赶出黑山之后,面对北方的宿敌白鞑靼,生存实在成问题。如果白鞑靼率先投诚,南北夹击,庄浪部的生存就非常坚难了。白鞑靼现在在契丹辖下,契丹被击败,他们投的可能比谁都快。

    除了黑山以北,庄浪部还大量分布在贺兰山西侧,分布范围一直到南边的卓罗和南监军司,也就是兰州一带。不过除了兰州附近,再没有大的庄浪部族,大多依附于其他大部族之下。

    庄浪埋保虽然口中说不要好处,其实那句愿意西通河西,透露出希望借宋军支持,整合庄浪各部的意思。整合庄浪各部,就成了这一带举足轻重的力量。

    把这些想通,庄浪师道起身,拱手道:“既然首领信得过,此次必不辱使命!只要杜经略不是过于苛刻的人,在下相信能争取来不错的结果!”

第32章 首战溃败

    杨文广坐在帅帐里,就着煤油灯光,看各部报上来的文书,检查扎营和阵地布置情况。一个亲兵急急进来,叉手道:“将军,城中正在点集兵马,看来要出城作战!”

    杨文广把文书推到一边,起身道:“招集本部第二营,准备应备。吩咐炮手就位!”

    亲兵迎诺,转身快步出了帅帐。

    杨文广张开双臂,使劲伸了个懒腰,自言自语道:“好,打上一仗,都知道对方是什么人。”

    兀刺海城两边是山,宋军在高处设了望哨,用望远镜把城中看得一清二楚。那边一开始整军,这边就报到了杨文广这里,双方一起列阵。

    杨文广所部,第三营围城,第二营当正面,第一营是预备队。以这城的宽度,两军对战,出一营人马足够,再多人马就摆不开了。

    第二营在城前不足一里处摆开阵势,杨文广骑马在阵中,静静看着前面的城池。营田厢军成立时就放弃了主将冲锋,指挥官在便于观察的地方,依战情进行前线指挥。按说杨文广不必亲上战场,今日是第一战,他特地到营指挥使那里,一起观看战况。

    太阳刚刚升起,兀刺海城的城门缓缓打开,党项兵马依次出城。

    这是大城,庄浪埋保在瓮城里,看着各军缓缓出去,深深吸了一口气。前锋出城立住阵形,主力出城之后,主将才会出去。主将先出,难保后面阵形不乱。

    今日庄浪埋保带出城作战的兵马有一千余人,是黑山监军司精锐,与宋军硬碰一仗,看看双方各自兵势如何,心中有数。如果宋军战力不济,那就积极进攻,打破他们的围观。如果战力强盛,那就只能死守,等其他地方的军队前来救援了。

    看着对方出城的兵马,开始是刀牌手,盔甲鲜明,阵形整齐。杨文广对营指挥使道:“今日出城作战的敌军,看来是党项的精锐。不只阵形整齐,而且久经战阵。”

    指挥使道:“将军说的对。出来的党项军气质沉稳,从容不乱中透着杀气,不是易与的。”

    杨文广笑道:“可惜我们不是从前战法了,这些精兵又有何用?命令炮兵准备!”

    指挥使重述一遍命令,取出自己随身的印信,让传令亲兵到炮兵那里传令。

    这就是没有火炮的坏处,城头党项的弓弩和旋风射程和威力不足,无法在城前保证足够大的安全地带。宋军的火炮可以打到城上,城上却没有反制手段,宋军可以让党项兵马出不来城。姚守信攻浊轮寨时已经做过一次,没有火炮防守的寨堡,只能被围城军队围殴。

    前面刀牌手约有三四百人,出城之后迅速在在宋军面前列阵。接着后面出来的是弓弩手,同样盔甲鲜明,带着腰刀。党项兵善于弓弩,历史上的神臂弓,便是投宋的党项首领所献。而且党项的弓弩手与宋军不同,擅长格斗。弓弩威力不如宋军,近战格斗却强于宋军,相对全面。

    见弓弩手出来二百余人,在刀牌手后面列阵,杨文广断然喝道:“命令炮兵开炮!目标城门!”

    指挥使复述一遍,重新取出刚刚缴回的印信,命传令亲兵再次传令。

    不一刻,随着一声号角,各炮位冒起浓浓的硝烟。随着响声,各种炮弹向城门砸去。

    实弹把已经列阵的党项兵砸出一道道血路,直射进瓮城里面去。开花弹落到人群里炸开,一时间鬼哭狼嚎,党项军队混乱不堪。刚刚列好的阵势,立刻乱了。

    还在瓮城里的庄浪埋保目瞪口呆,喃喃道:“怎么这个时候开炮?怎么用炮打人?宋军这是什么打法?这样作战,跟宋军怎么打?这仗怎么打!”

    一边的亲兵道:“大人,军阵已经乱了,快快收兵关城门吧!若宋军乘乱冲进来,如何是好?”

    庄浪埋保恨恨地道:“鸣金,收兵,关城门!直娘贼,炮如此厉害,这仗还怎么打!”

    看着乱成一团的党项军队向城中撤退,营指挥使道:“大人,要不要上去杀一番?”

    杨文广摇头:“不必了。我们这次是围城打援,现在先不逼他们太紧。先用炮把城墙上的所有望楼和位打掉,让城头上面立不得人,听经略命令再全力攻城。”

    营指挥使听令。宋军一千余步兵,一枪未放,就看着放了几炮,把近千党项兵打回了城里,连留在外面的尸首都不敢收回去。

    两军交战,经常说最开始是射住阵脚,才能列成阵势。党项军现在,就是射不住阵脚,自然也就无法列阵。对阵双方的阵地布置,是以远程武器为核心的。冷兵器时代就是弓弩,热兵器时代换成火炮。双方火炮不在对方射程内,阵地才能安全,才能放心布置阵地。一方进攻,一般是从火炮阵地出发,进攻到对方的火炮阵地,或者占据更有利的火炮阵地。

    一方有火炮,一方没有火炮,除非让有火炮的一方无法布置阵地,不然就处于绝对劣势,连有组织的进攻都做不到,谈何胜利。宋军从容围城,兀刺海城实际已经成了死地,根本就已经失去还手之力。

    看着对面城门缓缓关起,杨文广从容道:“各军回营,吩咐各哨位警醒,防城内党项人偷偷出城。”

    营指挥使称是,命传令兵吩咐各部,有序撤回各自的军营,今日战事已经结束了。

    杨文广骑在马上,看着有序撤退的军队,再看看对面的城池,突然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自己戎马半生,到了最后,战争却成了这个样子。从前纵马疆场,浴血奋战的场景历历在目,那时这样一座地形险要的坚城,不知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攻下来,现在却如探囊取物一般。甚至一时有种错觉,如果自己有充足的补给,能带着这几千兵马,一路杀到兴庆府去,党项用什么来抵挡?

    火器带来的战力碾压,已经超出了人力所能对抗的范围,只要自己不犯错,对方就是任自己宰割。

    庄浪埋保在官厅里,面色阴沉,把所有的官吏全部赶了出去,一个人来回踱步。以前与有火炮的契丹交过手,知道火炮厉害,却不知道这么厉害。契丹人只是用炮轰城墙,宋军却用来打人,他们军到底有多少炮?火炮之下,军阵无法成阵,这仗还怎么打?散兵战法,这个时代不会,也没有用啊。

    冒着炮火前进,自火炮成了战场的主宰,这就不是一句形容,而是血淋淋的现实。进攻的一方,必须冒着敌人的炮火,以血肉之躯攻到敌方阵地,夺取敌人的炮兵阵地。只要大炮还在怒吼,对方就组织不起有序进攻。双方的炮兵阵地之间,是无情的血肉磨坊,不能脱离火炮射程,就是无力的炮灰。

    庄浪埋保无力地坐地位子上,看着屋顶出神。以前纵然不敌,也能凭着胸中一股血气,与敌军拼个痛快。现在面对城外火炮,连这个机会都没有了,内能任人宰割。

    不知过了多久,庄浪师道到了门外,亲兵高声禀报。

    庄浪埋保无力地道:“先生请进。”

    庄浪师道进来,庄浪埋保指着身边的位子道:“先生请坐。”

    庄浪师道落座,低声道:“首领,听说今日初战不利?”

    庄浪埋保摇了摇头:“岂只是不利,简直就是败得一派涂地!阵形未成,还没看清对方样子,就被人用炮打回来,白白折了许多人马!先生,我们自己人,我向你说心里话,这仗打不下去了!”

    庄浪师道一惊:“首领如何这样说?岂不是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庄浪埋保苦笑:“连跟宋军作战的机会都没有,还有什么威风可言?先生不知今日战事,我军刀牌手出城,弓弩手刚刚出城半数,就遭到宋军火炮。这明摆着,宋军是击敌半渡,让我们无法还手。他们现在有了火炮,能打到我们,我们却打不到他们,这仗还怎么打?连出城的机会都没有,他们想什么时候攻城,就什么时候攻城。人为刀殂,我为鱼肉,先生,黑山监军司已经完了!”

    庄浪师道:“兀刺海是大城,城中粮草充足,尚能坚守。宋军纵然有炮,也未必能轰塌城墙。”

    庄浪埋保摇了摇头:“不必心存侥幸了。回来时我看到了,宋军正在两侧山上设炮位,他们根本就不必轰塌城墙,就能从两则山上打炮进来。好了,不必再说,先生准备今夜出城。”

    庄浪师道沉声道:“首领,真地要投宋国?”

    庄浪埋保无奈地点了点头:“没有办法,为了部族计,只有这一条路了。现在献城,宋军那里怎么都有功劳。等到城破,成了别人阶下之囚,就连这点本钱都没有了。”

    庄浪师道重重点头,拱手道:“定然不辱首领之命!”

    庄浪埋保道:“先生此去,望想尽办法,保全我们部族。全族念先生好处!”

第33章 使者

    杨文广看着站面前的人,虽然穿着番人衣服,一副番人打扮,却面皮白净,三络黑髯,跟个教书先生似的。这种人,不用问必然是见多识广,常跟汉人打交道的。

    “你在城中是何身份?因何要见我?”

    庄浪师道拱手:“在下庄浪师道,并不是城中的人,而是庄浪部族的人。奉黑山刺史,也是本部首领庄浪埋保之命,来见宋军统帅。不知将军如何称呼?”

    杨文广道:“在下杨文广,忝为这里的前线指挥官。你有什么话,跟我说就好了。”

    “原来是杨将军。令祖当年纵横数州,闻者无不丧胆,当真将门虎将。”杨业当年是北汉大将,投宋之后依然带兵作战,代北无不知其勇猛,号“杨无敌”。

    城中的官员猜在城外带兵的是云内州的赵滋,庄浪埋保猜是杜中宵,没想到是杨文广,一时让庄浪师道不知如何是好。原先想好的说词,一时都说不出来。

    杨文广见庄浪师道的神情,吞吞吐吐,有些不悦,道:“你有什么话,可以说了。”

    庄浪师道试着问道:“敢问杨将军,不知杜经略可在此处?”

    杨文广道:“不在。”

    庄浪师道犹豫了一会,才道:“在下不是小瞧将军,此事委实重大,需面见杜经略才好。”

    杨文广看了看庄浪师道,淡淡地道:“那要看你要说的是什么事,值不值得。”

    庄浪师道咬了咬牙,看了看帐中的亲兵,沉声道:“还请将军屏退左右!”

    杨文广摆了摆手,吩咐亲兵退出帐外,道:“说吧,前线的事,我做了得主!”

    庄浪师道心中犹豫再三,道:“将军,庄浪刺史欲献兀刺海城归宋!此事重大,还望让在下见杜经略面议!庄浪刺史不只是黑山监军司的刺史,还是我们庄浪部首领。事关庄浪部数千帐人户,在下必须面见杜经略,得其亲口允诺,庄浪刺史才敢献城!”

    “献城?”杨文广站起身来,想了想,转身面对庄浪师道。“庄浪刺史若真想献城,你倒是可以面见经略。丑话说在前头,如果是虚言,用此来拖延我们攻城,此事可就牵连庄浪部,你知道后果?”

    见庄浪师道不说话,杨文广沉声道:“上天有好生之德,经略带的是仁义之师。成军以来,从不过多杀戳。但是,如果你们用假献城来拖延战事,庄浪部必全军入牢城,从此也没什么庄浪部了!”

    见杨文广面色严厉,庄浪师道吓得一哆嗦,急忙拱手:“将军放心,刺史是真心献城!”

    杨文广点了点头,看了一会庄浪师道,才道:“你先下去歇息,明日一早便带你去见经略。”

    庄浪师道道:“事情紧急,何不连夜见杜经略?”

    杨文广道:“不必多言,你听从吩咐即可。”

    说完,吩咐亲兵进来,带庄浪师道前去休息。又吩咐另一个亲兵,唤十三郎来。

    十三郎进了帅帐,对杨文广道:“今日一战,我在高处见了,着实不过瘾。敌军刚刚出城,还没有成阵,将军便一阵乱炮打回去了!何不命骑兵上去,砍杀一阵!”

    杨文广请十三落座,道:“经略一再教导我们,两作战最重要的是取胜,而不是杀伤。那个时候开炮,是因为党项的弓弩手出来不少,便如兵法上说的击敌半渡。经此一战,城中守军必然胆寒,轻易不敢再与我军交战。等到火炮就位,把城中轰得稀烂,省却许多力气。”

    十三郎叹气:“自从有了火炮,打仗就全是炮兵的事,步兵没仗打,我们骑兵也只能看着。如果是野战,还能追击敌军溃兵。现在是攻城,连这种仗也没得打了。”

    杨文广面带笑意,对十三郎道:“说不定真不用打了。刚才城墙上缒出一个人来,说是庄浪部的长老,受城中刺史庄浪埋保之托,要见经略,商略献城。”

    十三郎吃了一惊:“城中的党项兵如此不济,这就要献城?!”

    杨文广道:“我看他的样子,不似作伪,党项守将可能真要献城了。这也合乎情理,他是党项的黑山刺史,也是庄浪部的首领。黑山司一破,庄浪部无所依,要生存下去,只能依托朝廷。”

    十三郎想了想,道:“这个庄浪部我记得在黑山以北,是这一带最大部族,如此不济么?”

    杨文广笑道:“最大部族,有多少人户?将军,他们三千余帐,不过内地一县人户,能养出多少兵来?我们连契丹皇帝都杀了,击溃契丹十万大军,又逼退十余万,他几个脑袋,敢与我们作对!”

    听了这话,十三郎胸中升起豪气,道:“不错,我们一败重元,再毙宗真,连续击溃党项十余万大兵,逼退十余万,这等大胜,数十年无人可比!什么蕃部大族,在我们面前,如土鸡瓦狗一般。只是这些大胜仗,我觉得还不过瘾,却不想城中的这个刺史倒有见识,早早献城。”

    杨文广点头:“是啊,连续大胜,我却从没有上战阵搏杀过,以前哪有这种事情?想起来,犹如做梦一样。或许,以后打仗,就是这个样子吧,再不像从前。明日一早,你带精干手下,护送这位庄浪师道到天德军,面见经略。这一带的蕃部虽然已经扫荡,难免还有落网之鱼,路上一切谨慎。”

    十三郎道:“后面是我们粮道,骑兵一直在巡视,大车不断,有什么意外!对了,明日我带多少人马?这里若是有大仗,便多留一些。”

    杨文广道:“若此人说的不假,敌人都要献城了,还能有什么大仗?带五百人去,除了防路上有意外,也能掩人耳目。刺史献城,下面的将领未必顺从,不要漏了消息。”

    十三郎称诺。五百骑兵,没哪个党项部族能对战,最大的庄浪部也不行。

    第二日天未亮,杨文广便叫过庄浪师道,指着十三郎道:“这是本军骑兵首领武将军,你随着他去见经略。路上听武将军指挥,不可节外生枝。”

    庄浪师道连道不敢,奇怪地问道:“杜经略不在这里么?”

    十三郎道:“乱问什么?经略何等身份,多少大事等着他做,小小兀刺海城算什么!”

    庄浪师道见十三郎身材高大,如同天神一般,说的严厉,吓得不敢再问。

    辞别杨文广,十三郎点了五百精骑,带了庄浪师道,一路急行,向南而去。路上吃了些干粮,马不停蹄,到了傍晚时分,到了天德军城下。

    见爱骑汗水淋漓,十三郎心痛,先安排了手下的坐骑,才带庄浪师道到了官衙。

    庄浪师道这才知道,原来杜中宵是在天德军,远在后方近两百里外。这样的大战,宋军统帅居然不亲临前线,就能打得党项无还手之力,也不知道宋是怎样战法。

    看了十三郎带来的杨文书状,杜中宵递给韩琦,道:“没想到放了几炮,党项守将就要献了。相公与我一起,去见见这位庄浪长老,如何?”

    韩琦看过,笑道:“他是来见你,我去做什么?庄浪部而已,一个河曲路经略,足够了!”

    把书状放下,韩琦道:“若庄浪部真来降,黑山刺史献城,经略欲如何?”

    杜中宵道:“不战而屈人之兵,上上之策。所谓千金买马骨,庄浪埋保真要献城,自然不能亏待了他。黑山以北,可以依然是庄浪部族地盘,河曲路兵马,还可以帮着他抵御白鞑靼。”

    韩琦点了点头,又道:“如此做,是得人心。不过,不怕庄浪部坐大?”

    杜中宵道:“这些日子,我们一直在河曲路推游牧变定牧,庄浪部又怎能例外?不必强推,只要定牧的部落吃得好过得好,他们这些部族都会学的。以后这一带,放牧的以羊为主,卖羊毛,东胜州学火山军,纺羊毛,织毡呢。用羊毛换粮食,换各种衣物,他怎么坐大。”

    此事两人商量过多次,韩琦笑着点头:“经略说得不错,只要羊毛产业起来,就断了游牧部族掳掠的根。羊毛换到粮食,朝廷就捏住了他们的口粮,什么部族都不堪一击!就如此,经略可以答应,只要庄浪埋保献城,庄浪部就可以得到朝廷支持,向北抢白鞑靼的地盘!契丹此时两帝并立,其他地方根本顾不过来,用党项对付鞑靼,是可取之策!”

    发展羊毛产业,让游牧部族获得稳定财源,再向他们出售粮食,改变了他们的生存环境。朝廷控制各部,不许各部互相吞并,防止坐大。杜中宵入河曲路,已经规划好了未来治理方案。以绵羊为主,再加上提供精料和牧草,使这一带定牧成为可能。保障他们生存生活的,是朝廷的羊毛产业和粮食,不再依靠部族。以新的生产力改变旧的生产关系,直至部族消失,彻底纳入朝廷统治。

    在这个过渡阶段,必然有先行的部族得到好处,是庄浪部还是什么部,杜中宵不在意,韩琦同样不在意。反正最后终将消失,何必在意一时?

第34章 面比肉贵

    见到杜中宵出来,庄浪师道认得官服,急忙起身行礼。

    杜中宵道:“坐下说话。不知员外姓名,在庄浪部是何身份?”

    庄浪师道落座,听了问话急忙拱手:“小的庄浪师道,部族里专管对外,贸易之类。”

    杜中宵点头:“哦,原来如此。长话短说,你说黑山监军司庄浪刺史欲要献城于朝廷,不知有什么条件呢?我这里有话直说即可,不必虚言客套。”

    庄浪师道犹豫了一下,拱手道:“回经略,庄浪刺史是本部首领,献兀刺海城,不过是为部族求一条生路而已。庄浪部在黑山北,贵国如果得了黑山和狼山,有秦汉长城隔绝,便失了黑山依靠。北边白鞑靼是我们宿敌,没有依靠,日后必然艰难。刺史希望献城之后,经略能照拂庄浪部一二。如果白鞑靼越境来攻,庄浪部独力难支,以经略威名吓退他们。”

    杜中宵道:“仅是如此?你们首领过于谦虚了。”

    庄浪师道道:“如果经略能赏以官职,给些粮米,那自然更好!”

    杜中宵道:“你不敢说,那便由我来说吧。合不合适,你们回去商量。我话说在前头,告诉庄浪刺史,他的时间不多,三二日内没有答复,便就要开始攻城了。只要炮打进兀刺海城里,答应你们的就一切作罢。军国大事不是儿戏,让庄浪刺史考虑清楚,尽快给我答复。”

    庄浪师道急忙拱手道:“经略放心,刺史是真心想为部族谋条生路。”

    杜中宵点了点头:“只要庄浪刺史献城,我保你们庄浪部无忧。官职会给的,我会上奏朝廷,具体官职自然听朝廷旨意。现在正是春天,你们游牧最难的时候,献城之后我会从军粮中拔一些粟,暂定三百石吧,给你们部族,渡过难关。白鞑靼不需担心,朝廷占据黑山和狼山之后,会在附近建几座城池,以驻守卫兵马。黑山以北,同样会建一座城池,以庄浪刺史为城主。是由你们部族兵守城,还是由河曲路兵马守城,以后再议。现在从天德军通到兀刺海城的道路,会延伸到黑山以外,直到新建城池。”

    庄浪师道听了这话,脸色阴晴不定,一时没有说话。

    道路延伸到黑山以北,还要在那里建城,就把庄浪部纳进了宋朝统治范围。是防住了白鞑靼,可庄浪部也失去了自主性。这到底是好是坏,一时说不清楚。

    考虑再三,庄浪师道道:“不瞒经略,黑山北地瘠民贫,已近大漠,如果设城驻军,地方实在无法供应粮草。若苛征于民,则小民生存艰难。”

    杜中宵道:“驻军不必地方供应,你们不必担心。铁路通到东胜州了,中原的粮食会源源不断地运到河曲,哪里还要地方供应。不但军粮不依靠地方,以后牧民的粮食,也可以依靠朝廷。你们的马匹、牛羊,可以换粮食,不必像从前,一到冬天,人畜忍饿受冻。”

    听了这番话,庄浪师道一时愣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他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但范围是在黑山周围,杜中宵说的这些是他没有见过,甚至很少听过的。铁路听说过,但通了意味道什么,心里却没有明确的概念。这路一通,河曲从此就不缺粮食了?这话听着太过不现实。

    整个河曲路,包括新占的土地,人户不过内地一大州,有铁路运粮,全部养起来都养得起。没有便利的交通做后盾,杜中宵几万兵马,怎么敢占这么多地方。内地粮食到河曲路,作用不下于数万大军,这里的经济格局彻底改变。铁路通到的地方,粮价便宜,跟以前完全不同了。

    庄浪师道这些本地土著,还意识不到即将到来的变化,跟不上日新月异的形势。

    见庄浪师道沉默不语,杜中宵笑着道:“把我的话说给庄浪刺史听,任他自己选择。他能献城是最好的,及早结束战事,少杀伤人命。不献城,我们不强求,无非就是开炮打进去吗。这一带重新回到朝廷治下后,跟以前不一样了,不要再想着像以前一样。为你们部族百姓计,现在献城以后都是好日子。如果你们还想裂地为王,不服王化,只怕不行。这里朝廷兵马所到,不再羁縻,你们三思而后行。”

    见杜中宵说得斩钉截铁,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庄浪师道只好拱手道:“但听经略吩咐。”

    看看时间,杜中宵道:“夜已经深了,我在后衙备了便饭,为你们接风。今夜好好歇息,明天一早回兀刺海。你们自己商议,尽快回信。还是那句话,拖一天庄浪刺史献城的功劳就减一分。”

    说完,站起身来,对庄浪师道道:“员外,后衙请。”

    庄浪师道连道不敢,起身随着杜中宵,到了后衙。

    此时天已不甚冷,酒筵摆在院子里,周围挂了几盏油灯,调到最亮,显得亮堂堂的。

    此时饮宴,喜欢在外面,而后围围设大幔,整个全部围起来,跟帐篷似的。杜中宵不喜欢,要么就在房里,外面就要宽宽敞敞,通风明亮。

    庄浪师道好奇地看着这一切,心中有震撼。过惯了游牧生活,这种场景是他们不敢想的,这里大多数东西,在游牧民那里都是天价。

    各自落座,杜中宵对庄浪师道和十三郎道:“你们赶了一天的路,着实辛苦,想来也饿了。先吃碗面垫垫肚子,免得空腹饮酒,对身体不好。”

    说完,士卒给两人端了两大碗面,放在他们面前。

    庄浪师道看碗里,宽宽而洁白的面条,看起来分外扎实。面泡在浓浓的羊汤里面,上面盖着几块肥美的羊肉,还撒了翠绿的香菜和葱花,看起来就格外诱人。

    见十三郎拿起筷子就吃,庄浪师道说声得罪,拿起一边的筷子,吃起面来。还好在庄浪部里他负责对外贸易,见识广博,用得惯筷子。若是部族的其他人来,不会用筷子,岂不闹笑话。

    面香美无比,吃在嘴里细腻软滑,加上羊汤的浓香,香菜和葱花的清爽,庄浪师道吃得畅快无比。

    不一会把面吃完,庄浪师道放下筷子,对杜中宵拱手:“谢经略汤饼。”

    杜中宵道:“味道还过得去吗?这些汉人吃食,怕你吃不惯。”

    庄浪师道道:“经略客气,如此好物,怎么会吃不惯?唯有一点,肉略嫌多了些,再多些面就十分好了。河曲这里,或许我见识少,以前从没见过这种面食。”

    一边的十三郎道:“这面有什么稀奇?火山军以南各州,哪里都吃得到。没几块肉入口,岂不是淡出鸟来!你是部族长老,吃惯了肉,才说这话。平常牧民,一年不知吃几次肉,必然不会如此说。”

    庄浪师道道:“将军误会。河曲路虽然地瘠民贫,不管什么人,肉总是吃过。但如此精美的面食却不同,这里很少地方产麦,哪里有如此精致面食?”

    十三郎愣了一下,问坐在主位的杜中宵:“经略,这里很少产麦吗?”

    杜中宵点头:“只有极少灌溉的农田,才会有人家种麦子。在党项吃面食,只怕只有几座大城。”

    庄浪师道拱手:“经略明见。不过似这般精细,兴庆府里也见不到。”

    小麦不是中国原产作物,生长季节跟中国的气候条件不太一样,不是什么地方都能种。只有在水利方便,能够灌溉的地方,才适合大规模种植。地方不对,产量远不如粟。党项境内,产粟的地方还是有一些,小麦则只在兴庆府周围的灌溉农业区,才有种植。而且党项的技术水平不行,磨不了细粉。没有比较看不出来,一与宋军的麦面比,就显得又黑又粗糙。

    庄浪师道说的是实话,在这个地方,这样的面比羊肉贵多了。

    杜中宵的印象中,北方哪里都能种小麦,无非是种不了冬小麦种春小麦罢了。其实不是如此,小麦必须配合浇水,不然产量下降厉害,远不如粟适应地区广。北方民间常见的食物是小米,面食不管是包子还是馒头还是面条,大多都是在城市里才能见到。

    党项境内平常的主食,连小米也只有富裕人家才能吃上,普通牧民基本不可能。很多人一生,吃的都是各种杂粮,什么大麦青麻,野草籽,中原地区不是渡荒的年月,都是做马料的。

    杜中宵并不是故意上了这面,见庄浪师道感兴趣,便道:“以后通了火车,这些食物都可以从中原运来,不值什么钱。比一般的黄米自然是贵,但比肉还贵就过了。”

    庄浪师道点了点头,一时说不出话来。火车听人提过,但到底是什么物事,却不知道,也想象不出来。听杜中宵话里的意思,通了之后,中原的东西就可以源源不断地运来,而且价钱不高。那是怎样的一番景象?中原的物事,哪怕是最平常的,在这里都要花大价钱,以后不是这样了?

第35章 这是挂面

    兀刺海城,庄浪师道回到官厅,长出了一口气。

    出城时容易,回城却难。本来以为杜中宵在城外,谈判用不了多少时间,不想却到了天德军去。等庄浪师道回来,早过了约定的时间,无人接应。还是晚上杨文广放了一炮,庄浪埋保心领神会,命心腹到城头,缒下强索,才接了庄浪师道进城。

    让庄浪师道落座,庄浪埋保焦急地道:“先生,此次谈得如何?”

    庄浪师道道:“首领放心,见到杜经略了,经略对首领献城甚是看重。”

    庄浪埋保道:“我们要求的呢?献城之后,庄浪族如何?”

    庄浪师道把杜中宵的话说了一遍,道:“经略对庄浪族倒是有心照顾,只是要建城,还要修路到那里,自然跟以前不同了。听经略意思,以后这里归于宋国,什么都不一样了。不只是我们庄浪部,其他部族都是一样。用杜经略的话说,就是兵马所到,再无羁縻,只有朝命。”

    庄浪埋保不语,过了好一会,才道:“在黑山北建城之后,以我为城主,庄浪部守城,宋军不到那里,这个条件杜经略会答应?那不是白白帮我们建座城起来!”

    庄浪师道道:“这话我问过,杜经略还真答应了。不过,什么帮我们建城不用想,宋军不到,城上就没有火炮。没有火炮,宋军还不是什么时候想攻城,就什么时候去攻?有什么用!”

    庄浪埋保道:“我们不能自己造炮吗?不能向别的地方买吗?”

    庄浪师道连连摇头:“不能。就连契丹大国,造的炮也低劣不堪,我们自己怎么造得出来?而且有炮,还要火药、炮弹,这些东西哪里来?首领,宋军这般,枪炮不要钱一样地用,其他人学不来的,就连契丹也不来,更何况是我们?听杜经略说,铁路已经修到了东胜州,一两年内还要修到天德军。一旦通了铁路,中原数十万大军数日即到,那些还有什么用?”

    庄浪埋保道:“什么铁路这么厉害?难道是飞的,还能快过奔马?”

    “我也是不信,问了才知道,原来铁路上面跑的是火车,跑得可不比马慢。这车烧煤,只要车上煤碳不断,就能一直跑下去。一日夜间就能跑一千里,岂是马可比的?而且拉的货物极多,一车就可以拉过万石。首领想想,有这样的车跑,数十万大军还不是顷刻就到?”

    庄浪埋保道:“有如此厉害的车,宋军怎么还放任党项立国?数十万大军,沿着火路过来,党项兵马绝难抵挡。先生,我觉得你言过其实!”

    庄浪师道叹了口气:“首领,有的事情,没有见到总是不信,等见到就晚了。铁路要修在平坦的地方,不然花钱无数,也艰难无比。横山地形破碎,开山架桥,修路不易,宋军只想修到延州。西边秦凤路那里,从凤翔到镇戎军,也是地理不便,修了数年还没有修通。我听杜经略说,等到下年,到镇戎军的铁路就通了。铁路一到镇戎军,后面到兴庆府就一路坦途,宋军可以沿路过去。若不是因为如此,宋军哪里来的底气攻黑山?就连契丹打到这里,因为路途遥远,也只能撤回去,宋军怎么不怕?”

    庄浪埋保看着庄浪师道,皱着眉头道:“先生,真是如此?以后我们这些部族,岂不”

    庄浪师道摇头:“确实如此。我在天德军看到了,宋军的物资堆积如山,路上无数大车,向前线运输。看他们的样子,根本不担心粮草不足。首领,以后真地变了。杜经略说,铁路通了,中原的物产会源源不断地运来,再不是从前样子。不说其他,粮食应有尽有,而且比中原贵不了多少。”

    说到这里,庄浪师道转身打开随身带的包袱,对庄浪埋保道:“首领且看,这是我从天德军带回来的,献给首领。这叫作挂面,产自中原,用铁路运到东胜州,再用马车运到天德军。首领,这是宋军中最普通的军食,这仗,还能打下去吗?”

    庄浪埋保看庄浪师道带回来的挂面,都是整整齐齐,面极细,极白,腿粗成一捆,外面用油纸从中间包住。这样的面,庄浪埋保做刺史,都从来没见过。

    沉默了好一会,庄浪埋保才道:“先生,这是宋军的普通军食?如何让人相信?”

    庄浪师道无奈摇头:“本来我也是不相信的,奈何确实如此!那一夜杜经略设宴接风,为我上了一碗面,吃罢赞了几句。杜经略听说我们这里,精细面食比肉还贵,便让我带几捆来。并告诉我,这里通火车以后,这种东西要多少有多少,也并不太贵。取面的时候,我恰巧看见,整整一屋子啊。”

    说到这里,庄浪师道几乎要哭出来:“外面的宋军,他们连黄米都很少吃,这种面白水煮了,他们要吐的!可在我们这里,这样一包面,就能够收买一帐人家!这仗还怎么打!宋军不用枪炮,就要这些白米白面就足够把这里的部族,全部收买过去!”

    庄浪埋保弯腰摸着几把挂面,面上阴晴不定,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兀刺海城里,就是党项的正兵,也吃不上粟米。这不是因为城中缺粮食,而是他们的军粮本来就是如此,粟米只有军官才能吃。而对面宋军,连粟米都不吃,这种面食都嫌弃。如果宋军不是来攻,而是用这些粮食,收买人心,那会怎样呢?庄浪埋保无力地坐在位子上,不敢想下去。

    其实杜中宵的军队没那么娇贵,平时军粮包括大量的粟米。不过在战时,埋锅造饭太麻烦,便全部换成了面食。挂面多,是因为京西路大规模生产,价钱不贵,又便于运输,而且方便。对于极少吃面食的游牧部族来说,这是美味,但对于吃多了的人,白水煮了没有浇头当然会吃吐。

    如果收买,有铁路运来的物资,杜中宵能收买很多部族。但杜中宵为什么要收买?自己手下数万大军,有枪有炮,何不打服了再说。胡人畏威而不怀德,不当头一棒下去,他们对朝廷就没有敬畏之心。打服了之后,得到好处他们才会记朝廷恩德,不然还以为是自己勇武朝廷巴结自己呢。

    庄浪埋保坐了一会,唤过一个亲兵来,取过一包挂面,让他到外面煮了之后端进来。

    亲兵拿了挂面,正要转身出去,庄浪师道道:“煮时里面加个鸡蛋,再放少许盐巴,才是美味!”

    亲兵应了,出了官厅。不多时,用个大碗端了进来,放到庄浪埋保面前,叉手道:“刺史,小的没有煮过,不知是不是如何?“

    庄浪埋保见好大一碗面,细细的条缕分明,洁白如雪,上面铺了个鸡蛋,汤里许多白沫。

    吩咐亲兵出去,庄浪埋保取过一双筷子,也不说话,夹了碗里的面,细细咀嚼。

    庄浪师道在一边看着,心中有无法言说的滋味。作为刺史,弄些珍禽异味并不难,庄浪埋保不是没有吃过好东西的人。可这样的面,确实没吃过,甚至都没见过。最让人无法忍受的,这是对面宋军最普通的军食,小兵都吃得吐了。

    默默把一大碗面吃完,庄浪埋保放下筷子,猝不及防打了个饱嗝。

    庄浪师道忙问:“首领,味道如何?”

    庄浪埋保点了点头:“如此精细面食,我从未吃过。不只是我,整个党项,也没几个人吃过。”

    庄浪师道道:“非是中原大国,哪里弄得来这样精细吃食。汉人心灵手巧,才做得来这些。”

    庄浪埋保沉声道:“先生,此去见杜经略,你回来说的可句句是实?”

    庄浪师道道:“我与首领同族,能保住部族,才有我们一切,怎么会有虚言。”

    庄浪埋保点了点头:“那便如此了。明日一早,就缒出城,告诉外面的杨将军,我愿献城!”

    庄浪师道一惊:“献城?首领这便同意献城了?”

    庄浪埋保道:“不然怎么办?这仗明摆着打不赢了。打下去我死不足惜,却会连累部族。黑山里数万宋军,灭庄浪部只在覆手之间。为部族计,只能献城。既然只能献城,晚献不如早献!不管以后杜经略怎么处置境内蕃部,我们投得越早,总能比别的部族强一些。”

    听了这话,庄浪师道心中嘀咕,吃了一碗面,就决定献城,是不是太草率了些?

    庄浪埋保当然不草率,这两天他看见,城外的杨文广在两边山上设了炮位,而且运了炮上去。为了防止宋军从山上发炮,庄浪埋保还做了专门布置,把人向坚固建筑集中。可这能坚持多久?外面有宋军攻城,旁边有宋军从山上发炮,城破不用多久。

    本来还能利用宋军远攻,后勤供应不足,寄希望于拖垮宋军,现在看完全不可能。宋军最普通的军粮,在自己一个刺史这里,都是美味,怎么拖走宋军?

    只有投降一条路,那不如干脆些,及早献城。宋军没攻城,自己手中还有些本钱,换些好处。杜中宵可是说了,宋军的炮弹落到城里,就一切皆休。

    庄浪是大部,只要有宋军支持,扩大势力一点不难。无非是依宋军布置,以后没多少独立性了,与灭族之灾比起来,这又算得了什么?

    庄浪埋保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这碗面吃完,确实是自己没吃过的美味。心中明白,这仗不可能有胜利的希望。既然死路一条,不及早投降,还等什么。

第36章 献城

    天刚蒙蒙亮,杨文广洗漱罢了,用过早饭,便到帐里处置公文。数年时间,他已经养成了习惯,进了帅帐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文牍。以前带兵,清早第一件事是升帐,升完帐才会用早饭。现在军中已经很少升帐了,大多是公文往来,只有遇到大事才会升帐。

    刚刚坐下,亲兵从面进来叉手:“将军,昨日送到城里的庄浪族人又来了。”

    “哦”杨文广放下公文,“让他进来见我。”

    庄浪师道进了帅帐,向杨文广拱手:“见过将军。”

    杨文广饶有兴味地看着庄浪师道:“长老昨夜刚刚进城,今早便返回,为何如此匆匆?”

    庄浪师道道:“将军,昨夜见了本族首令庄浪刺史,给他说了杜经略的话,刺史愿意献城。”

    “愿意献城?好事啊!”杨文广站起身来,走到案前。“庄浪刺史要怎样献城?”

    庄浪师道拱手:“愿听将军吩咐!”

    杨文广来回走了几步,想了想,道:“愿意献城,那就一切简单些好了。让庄浪刺史开城门,约束部众,我军进城。以后如何处置,庄浪刺史到天德军面见经略,我听候军令!”

    庄浪师道听了愣住:“将军,如此,是不是太过随意了些?城中庄浪部兵马不多,刺史献城,不知有没有人作乱,还是精心布置一番的好。”

    杨文广笑着摇了摇头:“快刀斩乱麻,我都不在意,长老又何必在意?实话说,经略给我占兀刺海城的时间并不多,我等不起慢慢布置。你回去告诉庄浪刺史,既愿意献城,便以今日午时为准,他在城中约束部众,收拢军器,开城门。我派五百精兵入城,接他出来。我军入城之后,如果有不愿降朝廷,公然为敌者,杀无赦!如果庄浪刺史假献城,图我入城之兵,破此城之后,斩杀无噍类!”

    庄浪师道急忙拱手:“刺史是真心献城,绝无他意!只是时间紧急,就怕出意外。”

    杨文广道:“是不容易,能不能做好,就看庄浪刺史本事了。此事处置得当,经略必然奖赏。实不相瞒,兀刺海城周围几城,大多已破。逃往这里的溃兵,全为骑兵所获。我再围这里,已经没有多大意思了。庄浪刺史不献城,我也会攻进城去。”

    庄浪师道不知道杨文广说这些什么意思,只是唯唯。

    原来定的围点打援,现在已经失去了意义。宋军进攻黑山监军司,比预想的顺利,并没有成建制的兵马来救援。其他地方的溃兵,逃不过骑兵的追杀,已经不会有党项军来兀刺海。庄浪师道回来,杜中宵也给了杨文广军令,不管庄浪埋保献不献城,这一战要速战速决。

    西边的白马监军司、南边的贺兰山守军已经点集兵马,宋军要迅速结束黑山战事,向南转移准备迎敌。扫荡狼山和黑山的骑兵已经出山,占领了黄河南北流之间的土地,接进顺化渡。

    南线战事已经展开,北线必须尽快结束,集中兵力。

    出了杨文广帅帐,天色未明,庄浪师道心中说不出的感觉。没想到一两天的时间,双方都没有正式大打,这场战事就以庄浪埋保投降结束,这个结果是自己也想不到的。

    天色未亮,庄浪师道到了约定好的地方,绳索仍在,由城上接应的庄浪埋保亲兵接进城去。

    庄浪埋保听完庄浪师道的话,不由皱起眉头:“杨将军如此安排,过于托大了吧?我本来想的,带兵出城,故意中伏,则部下兵将无人反抗。半天时间大开城门,如何布置?城中必然有不愿献城者。”

    庄浪师道道:“首领,依我看,宋军应该是要立刻大军撤回,一刻也等不得。莫非,南边贺兰山发兵来救我们?若是如此,我们紧守城池,结果尤未可知!”

    庄浪埋保苦笑摇头:“先生,现在切莫有这种想法!你焉知不是杨将军故意用这话试我们?即使贺兰山出兵,到这里也要近一个月的时间,你觉得我们能守到那个时候吗?罢了,我自会安排,先生歇息。”

    送走了庄浪师道,庄浪埋保命亲兵把城中所有将领叫到官厅,升帐议事。

    亲兵控制将领,而后让群龙无首的各军各自解甲回营,安心歇息。用自己亲兵代替把守城门,控制城中各处重要位置,这种事情几乎都有标准流程,庄浪埋保做起来并不费力,只是有些匆忙而已。

    正午时分,杨文广看着城门缓缓打开,对井都头道:“都头,你带五百兵进城,此战第一功!我已命炮兵准备,山上看着,有任何不对,你带兵守住城门。山上开炮,掩护大军进城!”

    这几句话已是杀气凛凛,井都头轰然应诺。

    井都头带的人多是京城禁军补进来,身材高大、武艺精熟的精兵。从唐龙镇开始,一路胜仗,他们哪里遇到过这么顺利的战事?士气越来越高涨,一心要立不世战功。此次井都头主动请缨,巴不得进城之后党项人不降,杀个血流成河。

    营田厢军的训练与禁军不同,纪律约束,没有争先抢人头的传统,很少井都头这种想法。

    带着五百精兵,每人一杆火枪,配一把腰刀,井都头整好队伍,进了兀刺海城。

    进城之后,瓮城里只有几个亲兵把守,显得有些空荡。出了瓮城,就见庄浪埋保站在街道中间,身后两个亲兵,倒背双手,静静看着进来的宋军。

    井都头吩咐五十人守住瓮城,又留一百人守住瓮城城门,带着其余兵士上前。

    到了近前,庄浪埋保拱手:“黑山监军司刺史庄浪埋保,不知来的是哪位将军?”

    井都头叉手道:“在下姓井,军中暂任都头,称我井都头即可。”

    庄浪埋保道:“本城兵马已经各自回营,军器有人看管。都头不无故杀戳,当不致意外。本人已经献城,不知杜经略有何吩咐?”

    井都头道:“依军主军令,刺史即刻出城,前去见经略。不知城中其余将领在何处?随我出城去见军主。接下来如何处置,军主自有安排!”

    庄浪埋保看了看两则山上的宋军炮位,又看了看身后,暗叹了口气,对井都头道:“请都头派人带我出城。都头,善待城中军民,仗已经打完了。”

    井都头笑道:“我为朝廷官军,当然不会骚扰百姓。如何行事,自有军令!刺史这便出城!”

    说完,吩咐了身边一个亲兵,带着庄浪埋保出城去见杨文广。

    庄浪埋保随在带路兵士身后,身后亲兵牵着战马,穿过宋军队伍,出了城门。

    见庄浪埋保出城,井都头指挥兵士,在街道上摆开阵势,守好城门,静静等杨文广大队入城。

    出了城门,庄浪埋保回头看了一眼兀刺海城,心中升起一股难言的情绪。

    杨文广不认识人,认得党项官服,见到庄浪埋保过来,急忙下马相迎。到了跟前,拱手道:“在下杨文广,见过刺史。刺史深明大义,献朝归顺朝廷,立下大功,可喜可贺!”

    庄浪埋保回礼:“将军言过其实,我守城不得,有罪之人。”

    杨文广笑笑:“我在前线指挥战事,刺史未来如何,不在我职责之内。这便派人,带刺史兼程去见经略。刺史既已经出城,城中如何,已与刺史无关了。”

    庄浪埋保沉声道:“将军难道要对城中军民不利?”

    杨文广道:“自经略带兵北来,解生民于倒悬,可曾做过这种事情?刺史放心,只要城中军民安心归顺朝廷,便一切无事。想来城中刺史做了安排,有何吩咐?”

    庄浪埋保道:“城中将领,全在官厅,我已命亲兵把守住那里。将军带兵入城,可寻前几日相见的庄浪师道。将领愿降的,愿将军善待。不愿降的,愿将军让他们离去。”

    杨文广道:“此事何难?我答应刺史!”

    说完,对一边的十三郎道:“带一千精骑,护送刺史去见经略。兀刺海城已破,见经略后,你军听经略吩咐即可,不必再返回了。”

    十三郎叉手唱诺,转身对庄浪埋保道:“刺史请。天色不早,不要让经略久等。”

    庄浪埋保听庄浪师道说杜中宵在天德军,今日无论如何都赶不到,听了十三郎的话有些奇怪。

    离了兀刺海城,十三郎带着一路向南,出了谷口,依然南去。

    庄浪埋保认得这不是去天德军的路,又不好问,只好与十三郎一起前行。

    傍晚时分,到了黄河岸边,就见上面已经架好了一道粗糙的浮桥,两边有兵士把守。

    见十三郎带着兵马,直向浮桥而去,庄浪埋保再也忍不住,问道:“杜经略已到此地了么?”

    十三郎道:“刺史说的不错,经略已到此地。”

    庄浪埋保看着夹着碎冰的黄河,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杜中宵到了此处,说明宋军已经西来。杨文广急着攻城,不是宋军要撤,而是要转攻别处了。

第37章 接待

    站在城头,看着一片苍茫,杜中宵对韩琦道:“这里就是九原故地,位于黄河南北流之间,土地肥沃,灌溉方便,全是良田。现在却一片荒草,难见人烟。”

    韩琦道:“九原古城应离此不远,若是有闲,当派人找一找。朝廷得了此地,必建城池,古人选的位置自有其深意。在故址上建城,应该便利些。”

    杜中宵道:“未必如此。千年时间,沧海桑田,黄河改道都不知道几次。以前的合适的地方,现在未必合适了。要从东胜州修铁路到这里,走黄河以北好一些,这里建城,应还是尽量向北。”

    见过庄浪师道后,杜中宵和韩琦便就带人到了这里,指挥接下来的南线战事。北线只是攻黑山监军司,出其不意,没有大规模战役,主要由大量的小规模战事组成。南线就不同了,白马监军司和贺兰山守军都开始点集兵马,还可能从兴庆府来援军,要严肃对待。

    黄河南北流之间并没有多少人口,骑兵扫荡一遍,全部集中到了黄河对岸。

    正在两人观看风景的时候,就见从黄河边来了大队骑兵,正是十三郎的人马。

    韩琦道:“骑兵归来,莫非兀刺海战事结束了?”

    杜中宵道:“那里结束最好。步兵迅速南下,可以抢占顺化渡,布置防线。前面我们是攻,先占顺化渡,就成了守。从唐龙镇,一直到这里,各部没有有效休整,守要容易一些。”

    韩琦道:“经略多虑了。我看这几次战事,大军伤亡不多,不足两千人。如此大的胜仗,仅损失这些人马,前所未有!现在各军气势正盛,何惧党项兵前来!”

    杜中宵摇了摇头:“相公,营田厢军与他军不同,战力不能只看人数,还要看兵器。几个月的战事连续不断,人是伤亡不多,军器却损耗厉害。特别是炮和运输的大车,损耗两成多,持续不了多少日子。”

    韩琦吃一惊:“损耗如此厉害?我见军中有专门修军器的,多配些人手,赶紧修一修。”

    杜中宵道:“哪里是那么好修的?能修的已经尽量修了,如果把修好的也算损耗,军中已经没几件完好的兵器了。特别是火炮和大车,哪件没有坏过?现在修不好的,要么用时长,要么要等后方运来修补的器件。而且修配的人,不是什么人都能干,那是以前练出来的。”

    韩琦听了,有些出乎意外:“只见火枪火炮厉害,却如此不经用么?这倒是没有想到。”

    “经用,怎么不经用呢?相公想啊,这样的几场大战,就是用刀枪也不知坏多少,坏的不会比枪炮少。无非刀枪修起来容易,磨一磨就好,干脆换掉也不费多少力气。枪炮不同,每一件都珍贵,许多时候坏了,前线根本就不可能修好。营田厢军根基不足,打到现在才力尽,已是气运加身。”

    一般的军器,刀枪弓弩之类,几万人打败数倍敌人,坏的比枪炮更多,无非是好修好换。枪炮和车就不一样了,一旦坏了,修理起来复杂得多。特别是炮和大车,前线根本无法修理,只能装装拆拆凑合着用。打到现在,营田厢军兵器损耗不少。特别是火炮,炮管出问题的,炮膛无法清理干净的,炮车和瞄准机构坏了的,已接近三成。再加上运输大车损耗,打到顺化渡,已是极限。

    当然敌人不知道,只见到宋军自到唐龙镇,一路有胜无败,几次都胜得夸张。不是如此,如果黑山监军司死磕,白马监军司和贺兰山守军全力应战,杜中宵打顺化渡也很辛苦。

    以轻微代价打下黑山监军司,全力迎战两路援军,是出乎杜中宵意料之外的事情。

    正在这时,一个士卒前来禀报,十三郎带着黑山监军司刺史庄浪埋保求见。

    杜中宵听了喜道:“庄浪埋保到了,兀刺海想必已经献城,真是天助!相公,我们去见见!”

    庄浪埋保随着士卒进了官厅,见里面坐着两位官员。上位坐着的一位四五十岁年纪,两络黑髯,下位坐着的二三十岁,面白无须,一时不知该怎么称呼。

    犹豫一会,拱手道:“黑山监军司刺史庄浪埋保,来见杜经略。”

    杜中宵起身:“在下杜中宵,河曲路经略使。这位是河东路经略使韩相公,刺史前来见过。”

    庄浪埋保没想到韩琦也在这里,急忙拱手行礼:“拜见韩相公。”

    韩琦道:“刺史不必多礼,请坐。”

    在客位落座,韩琦道:“刺史一路辛苦。后衙备了酒筵,今夜为刺史接风!自今归顺朝廷,有什么事但讲无妨。不管是刺史自己的事,还是部族的事,朝廷一力为你做主!”

    庄浪埋保忙道不敢,道:“今日午时,我已献兀刺海城”

    韩琦摆手:“刺史既已离开那里,就不必费心思了,自有杨文广和城中将领处置。刺史且安心歇息些日子,多想想以后。有什么要朝廷帮忙的,多与我讲就好了。”

    庄浪埋保见韩琦不想讲兀刺海城,也就住口不说。看来宋军眼里,兀刺海城不怎么重要,反而自己这位刺史,在他们眼里重要得多。

    客套几句,杜中宵道:“天色不早,我们到后衙饮几杯酒,如何?”

    庄浪埋保谢过,与杜中宵和韩琦一起,到了后衙。

    院里掌了灯,一株大杨树下摆好了酒筵。这本是杜中宵和韩琦今夜用的,庄浪埋保来了,便为他接风。这个季节本地没什么青菜,无非是煮的、炒的、炸的肉,惟有一只烤鸭是本地难见的。倒是桌上摆的水果,如柑桔、梨子之类,显得尤为珍贵。

    众人落座,士卒倒了酒,杜中宵道:“未登第前,我家里蒸酒为生。这几瓶酒,是家里前些日子特意托人带来,是我当年亲自蒸出来藏到现在的酒。酒是陈的香,刺史尝一尝。”

    庄浪埋保道:“这两年,兴庆府里也有白酒卖,只是酒是陈的香这说法,还是第一次听说。经略是酿酒的行家,既是如此说,今夜就见识了。”

    十三郎道:“经略岂止是酿酒的行家,蒸酒的法子都是经略创出来的。党项偏远,不知酒是陈的香不足为奇。不瞒刺史,这几瓶酒,拿到京城里面卖,百两银子也卖的。”

    庄浪埋保吃了一惊:“不想此物如此珍贵,谢过经略。”

    酒是前些日子家里知道又打了胜仗,韩月娘特意让人带来的。本来是招待韩琦,庄浪埋保刚好赶得巧。十三郎更巧,他熟知杜家的事,知道这酒难得,自己都难得喝上一回。

    韩琦举杯,道:“庄浪刺史今日归顺朝廷,以后同殿为臣,且满饮此杯!”

    饮了酒,庄浪埋保只觉得绵软醇厚,留有余香,下肚之后觉得浑身发热。与党项卖的白酒相比,不那么呛喉,多了香气,但却少了一口下肚如炭火滚过一样的爽快。

    十三郎一杯下肚,闭上眼睛,陶醉在那醇存的味道里。自到西北,好久没有喝过杜家出的这种真正好酒了。军中有官酒,多是京城运来,什么羊羔之类,当作补药,反失了酒的醇正香味。

    杜中宵道:“刺史用些菜。现在初春,万物刚刚苏醒,没什么好物。等过上几个月,能够种出菜来了,那才是丰盛。这一只肥鸭,是今日亲兵从附近射来,炉里烤得火候刚刚好,刺史尝一尝。”

    庄浪埋保看那鸭子切下来的肉泛着油光,里面的肉肥嫩,是自己所没有见过的。旁边放着葱断,还有一碟酱,不知怎么吃法。自己客人,几人都等着自己先动,不管许多,夹了一块肉起来。

    鸭肉甫一入口,先就一股香气冲上鼻子,脆嫩的鸭皮香美无比,舌头都快要化掉。

    庄浪埋保何曾吃过这种精细食物?几口咽下去,赞道:“果然是中原美食,北地绝难见到。我活了几十年,第一次吃到此等好物,酥嫩香滑,好!好!”

    十三郎道:“这鸭子有些腻,刺史吃两块葱段,能够解腻。”

    说完,示范着平起忽段,蘸了酱,放到嘴里。

    庄浪埋保学着,吃了蘸酱的葱,只觉一阵香甜入口,果然是不一样的感觉。

    杜中宵和韩琦相视微笑。今夜太过仓促,没有什么珍贵食物,不过对于庄浪埋保来说,已经是从未见过的美味。党项本就落后,元昊立国后,又故意提倡胡风,饮食还退化了。庄浪部族在黑山北,在党项也是偏远地区,庄浪埋保确实吃得比较粗劣。

    饮了几杯酒,庄浪埋保尝了桌上的食物,觉得自己献城是明智之举。哪怕是普通的人,这里做出来的都比自己以前吃的不知好了多少。简简单单的肉块,这里拿面裹了,油里炸过,也是香酥可口,没有丝毫异味。哪像从前,只知道白水煮肉,蘸些盐巴,不可同日而语。

    如果真像杜中宵跟庄浪师道说的一样,将来这里可以随便买中原货物,那是什么日子?

第38章 兵临渡口

    官衙内除官厅外,大多被僻为新的指挥所,就连附近的一部分民房都被征用。

    杜中宵、韩琦和十三郎站在地图前,研究着附近的形势。

    自此城南下,大约二百里外就是顺化渡,附近数百里内过黄河的优良渡口,勾通东西的要道。

    韩琦指着地图道:“白马监军司兵马西来,贺兰山守军北上,都要过顺化渡口。这里是沟通东西南北的要地,守住此处,河曲数州就尽为我所有!”

    杜中宵道:“不错。顺化渡一路向东,就是河清军。守住了顺化渡,依托黄河,这一线就是本朝所占地域。白马监军司五万,贺兰山守军五万,挡住了这十万大军,这一带从今以后就为本朝所有。”

    韩琦道:“十万兵马,听起来数目不少,其实正军不多。以前西北禁军对党项十万,五万人也尽够了。你这里有枪有炮,若能提前布置,应该是有胜算的。”

    杜中宵道:“相公说的不错。只是要让党项承认这些地方为本朝所有,甚至重回羁縻,仅仅守住是不够的。此战要胜,还要大胜,要把党项打痛,让他们再也不敢来战。”

    十三郎道:“经略,这可是不容易。我们守,党项来攻,攻不下来就退回去了,如何大胜?一路向南打到兴庆府,现在全军心有余力不足,必须要休整了。”

    杜中宵道:“营田厢军训了数年之久,这几个月打的都是顺风仗,虽然连连获胜,成色却还有些不足。一个优秀的将领,一支强军,既要善于在进攻中防御,又要善于在防御中进攻。依托既有阵地,在总体防御的时候,局部进攻,大量歼灭来敌。这一仗如果打好了,营田厢军就脱胎换骨!”

    说到这里,杜中宵指着地图道:“顺化渡以南数十里外就是贺兰山区,那里山河夹峙,不似北边这么平坦,攻之不易。大的战场放在顺化渡一带,对我们最有利。党项兵马大多在河西,夺了顺化渡,他们没有合适的地方渡河,就把战场限制在了黄河以西。占领顺化渡后,我们依河而守。十三郎,明日你就带骑兵南下,顺化渡以南五十里,以西一百里,都是侦察地域。这一战,就先从双方的游骑对战开始!”

    十三郎应诺,仔细看地图。顺化渡地形平坦,黄河两岸大片草原,与沙漠接界。骑兵每人一战骑一驮马,控制杜中宵所说的地域倒并不困难。宋军敢用数千骑兵做游骑,党项没有这个魄力。

    战事开始之前,双方的游骑侦察与反侦察,对于后续战事有重要影响。营田厢军不需要骑兵正面冲锋,他们最重要的两个作用,一是战前侦察,二是战后追击溃兵,反过来压倒了党项骑兵。

    韩琦道:“依经略看,此战应该如何布置?”

    杜中宵道:“杨文广、赵滋、窦舜卿三部撤出黑山、狼山,立即南下,集结于顺化渡以北。以杨文广和赵滋两部攻顺化渡,而后迅速搭建浮桥,在黄河西岸展开。窦舜卿部越顺化渡南下,前出十里,把所有的党项城堡废掉。而后回撤,在顺化渡以南防守。此战总的原则,是南守西攻。窦舜卿部全力防守贺兰山来军,杨文广和赵滋相互配合,寻机歼灭白马监军司突出来的各部。贺兰山是党项要地,山中有宫室有牧场,兴庆府又随时可以出兵北援,没有什么进攻的机会。白马监军司不然,其防守的贺兰山以西地区地广人稀,大军点集,南至兰州,西到大漠,丁壮尽出。抓住他们的主力,千里之内无援军。换句话说,防住了贺兰山来敌,白马监军司就是一支孤军。把白马监军司尽歼于狼山和贺兰山之间,党项贺兰山以西千里之内就成了空白,无兵力弹压。到时各蕃部,会不会依然恭顺,那可两说。”

    韩琦看着地图,道:“白马监军司五万兵力,正兵约一两万间。以杨文广和赵滋两部,再辅以炮兵和骑兵,我们兵力占优。只是窦舜卿一部防贺兰山来敌,兵力过于少了些。”

    杜中宵道:“军中所有重炮,全部配属给窦舜卿,让他依托阵地而守。杨文广、赵滋两部,此次只配给轻便快捷的小炮、轻炮,再配属大部骑兵。党项能攻破窦舜卿的火炮阵地,算他们本事!”

    石全彬听了觉得兴奋,道:“好,就如此安排!我随窦舜卿南去,看看党项怎么打我们火炮!”

    杜中宵道:“此次是两军决战,非以前可比。韩相公坐镇此处,我去顺化渡,留后随窦舜卿。兵分三路,我在顺化渡指挥,留后监窦舜卿一路。相公以为如何?”

    韩琦有心去顺化渡,看看前线到底怎么打仗。不过杜中宵去了前线,后方应该有人坐镇,只好按下心思。如果有意外,坐镇后方的韩琦可以接应,及时做出部署。

    想了想,韩琦道:“此次还跟屈野河一战那亲,不要俘虏吗?”

    杜中宵道:“当然不一样了。屈野河是快进快出,破坏掉党项的堡寨,我们并不驻扎。此次夺取顺化渡后,这一带都是朝廷土地,不要俘虏是后患。此次抓得越多越好,让他们到东边几州修路去!”

    几人又商量了细节,最后定了下来。杜中宵去顺化渡,石全彬随窦舜卿,韩琦后方坐镇。连续几个月,杜中宵一直不让副手石全彬指挥,他已经习惯,安心当个监军。功劳又不少,何必冒指挥失误打败仗的风险。营田厢军编练数年,石全彬没有参与,让他指挥也会无处下手。

    最后,杜中宵对十三郎道:“先前进山扫荡的骑兵,让他们沿狼山南下,山前集结,以为奇兵。入黑山的则沿黄河对岸行进,顺化渡以北集结。此次以杨文广所部在前,赵滋所部为中军预备队,骑兵分两路为两翼。凡脱离大队的党项小股人马,骑兵寻机歼灭!”

    十三郎应诺,自去安排骑兵各自进军路线。

    杨文广带领大队马进了兀刺海城,找到庄浪师道,见了城中将领,告诉他们庄浪埋保已献城,人已离开。让他们各自吩咐亲随,与宋军一起,把城中党项兵马分开关押。

    大势已去,除了几起小的乱子,再无战事。依杜中宵军令,杨文广派了五百人,把所有俘虏押往天德军,兀刺海城留下二百人守城,大军南下。庄浪师道则回庄浪部,等候朝廷旨意。

    白马监军司地盘广大,兵马点集不易,要赶在他们之前,占领顺化渡。杨文广带大军急行,重炮全部交给炮兵,不再与自己同行。军中只带一匹马拉的轻炮,加上本来就编在步军中的臼炮。

    第三日,离着黄河分流的地方不远,杜中宵带了直属亲兵前来汇合。

    此时狼山以南,贺兰山以北,已经遍布宋军游骑。被夺取健壮马匹和骆驼的党项游牧部族,惊恐地向南迁移,到处风声鹤唳。

    指挥兵马扎营,杨文广到帅帐见杜中宵。

    叉手行礼,杜中宵道:“不必多礼,我们坐下说话。”

    杨文广落座,杜中宵道:“此次攻兀刺海城,可还顺利?所部还有多少兵马?”

    杨文广道:“回经略,兀刺海只一战,放了几炮,双方没有对阵,庄浪刺史便就献城,基本没有损失。我所辖的本部尚有四千余人,加上随行的炮兵八百余人,随行的骑兵两千余人,还有约七千人。”

    杜中宵点头:“指挥得当,该够了。顺化渡是贺兰山前最重要的黄河渡口,东西交通要地,汉之临戎县左近。那里党项没有修建城池,城在南边五里之外。顺化渡离此四十里,明日行军三十里,后日你军必须进占渡口。已经探过,那里没有兵马,只有一个党项监官,还有约二十差役。”

    杨文广叉手:“后日在顺化渡迎经略!”

    杜中宵点头道:“黄河已经开冻,前些日子凌讯让河水泛滥,两岸多沼泽。现在水虽已退去,道路泥泞不减,你要提前探查路线,不要让炮和大车陷在烂泥里!”

    杨文广称是。

    这一段黄河由南向北流,是凌讯多发地段。秦汉开垦时的水利设施早已损坏殆尽,党项在这一带也没有筑河堤,凌讯一来,任由河水泛滥,周边数里都为沼泽。由于地近沙漠,河水退去之后,会留下许多湖泊,并不会全部变成烂泥。选择合适路线,并不影响大军行进。

    杜中宵又道:“此次你部和赵滋所部,对付西边来的白马监军司兵马。不止要防住他们,而且要力求全歼,最少要歼灭一部。若此次全歼白马监军司五万兵马,就为大胜,否则只是小胜。”

    杨文广听了眼睛一亮:“经略的意思,此次要大打?”

    “大打,能打多大就打多大!此战过后,军队需要休整,占住的地盘要开发,估计较长时间不会打仗了。这一仗要把党项打怕,最好让他们以后不敢起与朝廷作对的念头!”

第39章 顺化渡

    顺化渡是黄河重要渡口,西北到中原的关键节点之一,曾经繁华无比。党项占领河西后,截断了西域各国到中原的路线,这里也衰落下来。

    监镇焦没哩埋歪坐在交椅上,看着河上的渡船,微闭双目。黄河开冻,憋了一个冬天的行人都拥到这里来,过河处理各种事情。西域到中原的商贸路线断了,党项境内还有些小商人。

    一个随从在身后低声道:“大人,最近都传宋军要来,周边到处都是宋军游骑,大人不担心?”

    焦没哩埋眼皮都没抬,道:“担心什么?我就你们这一二十个手下,还敢跟宋军作对?”

    随从道:“部要想个办法才好。不然,宋军真地来了,我们怎么办?”

    焦没哩埋道:“能怎么办?让我们干什么就干什么。我劝你,家眷若是在这里,速速送走。有什么金银贵重之物,都让他们带去。等到大军来了,不要到时后悔。”

    那随从连连点头:“大人说的是。前天我已经让浑家带了孩子,回娘家去了。她们家里已经转往山里牧场,应该没事。宋军再是能打,难道还能一直攻到兴庆府?”

    正在这时,一个随从快步赶来,对焦没哩埋拱手:“大人,快快走吧,宋军要来了!”

    焦没哩埋道:“你怎么知道?这几天天天在传宋军要到,这里还不是好好的?”

    那随从焦急地道:“这次不同。大人,我听北边来的人说,昨夜宋军在离此十里外宿营,今天必定是要来了。快快收拾细软,我们一起走吧!”

    焦没哩埋道:“前几日宋军还在攻黑山监军司,山里转呢,哪里这么快就来!”

    “大人有所不知,黑山刺史庄浪大人已经献城而降,现在宋军那里享福呢!宋军转头出山,兼程赶路,可不就到渡口左近了。收拾了细软,向南逃去,何必死守这里!”

    焦没哩埋叹了口气:“可惜我只是个监镇,无城可献,不然也学庄浪刺史,到宋军过好日子去。监镇虽小,终是个朝廷命官,逃了怕受处罚。你们谁信宋军马上到的,快些走吧。”

    两个随从商量了一番,都觉得逃命要紧,告辞焦没哩埋,回家收拾细软,随着人群南去了。

    此时杨文广所部即将到达的消息已经传开,渡船到了对岸再不肯回来,许多百姓携儿带女向南逃去。

    宋军来了会怎样没人知道,逃避战争是本能,躲开再说。至于南逃的路安全不安全,就顾不得了。

    太阳高高升起,杨文广骑在马上,看着前边的渡口。这里没有城池,是个草市,一两百户人家,在这人烟稀少的地方,就是繁华之地了。

    游骑广布,夺取游牧部族的健壮马匹和骆驼等大牲畜,引得流言四起。这一带的党项人户,这几天一直在逃亡。宋军不许擅取民财,虽然总有士卒违反军令,只是少数,并没有引起大的恐慌。

    一个亲兵前来,向杨文广拱手:“将军,前面渡口除了人户逃亡,并无异象。游骑来报,南边五里外的党项城堡,也没有派兵来,似已放弃此地。”

    杨文广道:“传令全军,进占顺化渡!各军依军令,扎营布置阵地!”

    亲兵应诺,转身去了。

    路上没有遇到任何阻挡,上午杨文广就带大军进入顺化渡。

    这里没有官衙,监镇的官厅太小,宋军征用了本地一户财主的院子,杨文广下塌。财主及其家人早已逃走,只留下了几个仆人,被兵士安排到了其他地方。

    在正厅坐定,不大一会,士卒带了焦没哩埋进来,叉手道:“将军,这是本地监镇。”

    焦没哩埋急忙上前拱手:“小的焦没哩埋,在这渡口做个监镇,见过将。”

    杨文广看他身躯富态,跟个财主似的,问道:“这里许多人逃了,你因何不逃?”

    焦没哩埋道:“小的是朝廷官员,大军来了弃城而逃,日后必被严惩。与被官法惩处比起来,小的只能赌将军治军严明,不会为难我这等小人物。”

    杨文广听了笑道:“你倒是精明。不错,来的是朝廷之军,仁义之师,岂会骚扰百姓?你随士卒下去吧,用到你时,乖乖听命就是,不会为难你的。”

    焦没哩埋连连作揖,向杨文广道谢。他一个监镇官,打手里没兵,跑有党项律法。党项当然不是律法严明的地方,大人物弃城没什么,焦没哩埋这种小人物只能看运气。运气好了没人追究,战后就一切照旧。一个运气不好,战事不利,追究弃城之罪,赔上小命也不奇怪。与党项相比,焦没哩埋还是选择宋军的节操。自进入河曲路,杜中宵除了重惩贩卖汉人的番户,一向军纪严明。

    打发走了焦没哩埋,不一会,本镇的人户情况便就送了过来。

    顺化渡一共一百六十二户人家,一百余户已逃走,只剩下不足六十户在镇里,大多是汉人。宋军进入党项,虽然没有烧杀抢掠,重惩贩卖汉人奴婢,取走大牲畜,也吓破不了少党项人的胆。

    渡口本来有三艘渡船,听到宋军来的消息都到了东岸,不敢过来。不过东岸的宋军很快就到,与南来的船只同行,要在河上架设浮桥。

    这里的地形一马平川,全是黄河冲出来的平原,连处制高点都找不到。依杜中宵部署,应该是在黄河到狼山之间设置防线,骑兵守狼山,保证大军侧翼的安全。窦舜卿部守南线,同时负责黄河一线。杨文广部负责西线,配合骑兵保证狼山安全。赵滋所部,则作为机动力量,依战场局势投入。

    这个年代,近百里防线对不足万人兵马来说太过漫长。杨文广要西出十里,设置阵地,等待白马监军司兵马,与驻渡口的赵滋所部成犄角之势。杨文广守得越好,就能为赵滋创造更多机会,等到党项兵马师老兵疲之际,抓住战机消灭敌人。

    夺取了顺化渡,宋军就占据了有利地势,占领了河曲之地的大半地区。此后不管是向攻兴庆府还是向西攻西凉府,都畅通无阻。而且占领的地区地广人稀,是未开发的处女地,利于宋军营田。

    杜中宵从一开始就以顺化渡为目标,就是看中了这里山河夹峙,利于大军防守。而且向西有大道到西凉府,可以兵临河西地区。向南沿黄河可攻兴庆府,威胁党项最核心的兴灵两州。

    这一战完成,宋军就占据了对党项的绝对优势,党项苦心经营的横山、天都山防线失去了作用。党项的生死,握到了宋军手里。

第40章 两军对峙

    野蒲多革迎埋移香热入城,到了官厅,两人分别落座。埋移香热道:“宋军已至顺化渡,兵临贺兰山口,离兴庆府不远。此危急之时,贺兰山兵马因何还未点集成军?”

    野蒲多革急忙拱手:“令公,现在正是山中移帐的时候,着实点集不易。宋军克兀刺海城,至今不过五六日时间,谁能想到来的如此之快?下官已经发出军令,五日内,点集不起的依军法严惩!”

    埋移香热道:“你这里是兴庆府门户,不能有丝毫闪失,不是其他地方可比。速速点集兵马,我带五千人来,一起守城。宋军自入唐龙镇,已经数月时间,大战不断。只要攻不破此处,等他们师老兵疲之时,我们大军反击,何愁夺不回失地!”

    野蒲多革拱手称是,心中却不以为然。再是消息闭塞,现在也知道此次宋军来者不善,占住了的地方怎么可能让出来?此次宋军的行动,摆明了是废掉黑山监军司,占住河曲顶部土地。如若不然,不会在顺化渡停住,巴巴等着党项的白马监军司和贺兰山兵马。宋军有铁路这种利器,根本不怕后勤不足,党项怎么会有反击的机会?能守住此城,已经了不得了。

    这座城是兴庆府的北大门,也是右厢监军司的驻地,克威山和黄河之间,南下兴灵的天险。野蒲多革作为右厢监军使,白马监军司和黑山监军司皆在其辖下。宋军突然来攻,他立即命这几个监军司点集兵马,准备防御甚至反攻。奈何季节不对,游牧部族正在迁移,兵马一时点集不起。

    埋移香热是元昊临终时的顾命大臣,后来没藏讹庞掌握朝政,对他们几个人既压制又拉拢,朝中地位很高。没藏讹庞带兵去屈野河,便由埋移香热前来,统一指挥对宋军的防御。

    问了城中局势,埋移香热道:“兴庆府兵马已由国相带去了屈野河,黑山监军司一破,附近只有你部兵马。一旦有失,兴灵危矣!此城系一国安危,万不可懈怠!”

    野蒲多革称是,道:“宋军在顺化渡立足未稳,不如派些兵马”

    埋移香热连连摆手道:“不可。此城万万不能有失,以守城为重!此战,你带贺兰山兵马守城,白马监军司攻兴化渡。等到白马大军到来,才可酌情派兵马助阵!”

    野蒲多革道:“自宋军入唐龙镇以来,败契丹皇太帝所统大军,毙契丹皇帝,击溃了契丹二十余万人,占据数州,未有败绩。令公,如果此战不利,被宋军就此占住了兴化渡,又该如何?”

    埋移香热道:“南边兴灵两州是本国根本之地,宋军如果真占住了兴化渡,你这里要守得如铜墙铁壁一般。克威山到黄河边十几里路,除了此城,尚有许多空地。此战之后,征调附近民户,把城墙向西修到克威山,向东到黄河。”

    野蒲多革小心问道:“令公的意思,是化城为关?北边数百里地,岂不送与宋军?”

    埋移香热叹气:“不然,又该如何做?宋军枪炮犀利,岂是血肉之躯可以抵挡?”

    野蒲多革点了点头,不再多说。这一次关系到的不只是军事,还有政治。事件因屈野河一带招纳宋境番户而起,那里是国相没藏讹庞的私财。战事一起,他立即带大军去救,导致兴庆府空虚。没藏讹庞攻金肃军不下,连城池都接近不了。宋军主力则突然攻黑山监军司,转头南下,兵临贺兰山。

    此次没藏讹庞进退失据,因私事拖累朝政,必然会引起许多非议。埋移香热是顾命大臣,没藏讹庞的对头,有多大意愿与宋军大战一场,夺回顺化渡,值得怀疑。只要守住兴庆府,让宋军占了黑山监军司对他未必是坏事,可以因此与没藏讹庞争夺权力。

    野蒲多革是朝廷重臣,但离着最高层的权力斗争还有点距离,不敢多问。党项大臣多有部族,一旦被人惦记上,不但是自己倒霉,整个部族都有灭族的危险。元昊在最后几年,灭的部族可不少,就连党项大部野利一族也不能幸免。灭族不但是打击对手,还可以攻并附属,壮大自己,许多人热衷于此事。

    杜中宵带了亲兵和直属各部,随杨文广大军之后,进了顺化渡。

    杨文广迎杜中宵到了征用的财主院里,道:“此地是大渡口,却是个小地方。监镇的官舍只有茅屋数间,安顿不下,便征用了此院。经略在这里歇息,周围人家都已征用。”

    杜中宵点了点头,两人一起进了客厅,各自落座。

    上了茶,杜中宵对杨文广道:“周边情势如何?我听说党项大臣埋移令公已到右厢军城,有没有派出兵马,与我军游骑争斗?”

    杨文广摇头:“没有。南边得来的消息,右厢军城大门紧闭,除了附近军营城堡,已经不许行人通行。南边五里之外的党项军城,听游骑报,似有撤军的部思。”

    杜中宵听了不由皱眉:“党项如此做是什么意思?不要顺化渡了,死守右厢军城?如此做,倒是合我们心意。如果连白马监军司的兵马也不来,那就最好不过。”

    杨文广道:“应该不会。白马监军司还在点集兵马,没有放弃的迹象。依下官看来,右厢当是在等白马监军司。那里到来,两军齐出,与我军夺顺化渡。”

    杜中宵想了想,道:“应该是如此了。右厢军城是兴庆府门户,山河夹峙,险要之地。如果我们破了那里,就将兵临兴庆府城下,党项守将谨慎也是应该的。”

    这几个宋军所占的地区,就是后世所说的河套平原的主体部分。右厢军城以南,以兴灵两州为核心的地区,后世称银川平原,为西套。至顺化渡止,宋军所占据的地区为东套。所占契丹数州,后世又称为前套,新占的党项土地,又称为后套。宋朝对这里沿用古称,为河南地,又称河曲地区。河南的名字早就被西京河南府和南京河南郡占了,总不能再出一个河南路,使用了河曲这个名字。河曲除了这里,还指黄河上游积石军、河州一带,那里也称河南,是吐蕃厮地盘。

    黄河百害,唯富一套,有记忆中的地理知识,再与现实对照,杜中宵对西北局势和关键节点,比这个时代的人看得清楚。两个河曲,加上一个河西走廊,就是西北不包括西域的三大块。三者之间联系的关键节点,是兰州,此时是座不起眼的小城。

    之所以要占顺化渡,因为这里也是一个节点。

    向南就是右厢军城,历史上蒙古攻西夏,那里修了长城,有另一个名字,叫克夷城。蒙古灭夏,数次都是漠北起兵,攻破兀刺海城,打克夷城。克夷城一破,兵临中兴府,也就是现在南边的党项国都兴庆府。兀刺海城是通漠北的要地,右厢军城则是守兴庆府的要地。

    顺化渡沟通黄河东西,西过黄河后,南可沿贺兰山以西至兰州,也就是党项的卓和南监军司。北可穿过狼山,沿大漠北缘至黑水监军司。黑山监军司向南可溯黑水至甘州和肃州,向西可以绕过整个河西走廊到西域各国,也就是丝绸之路的北线。

    占领了顺化渡,有黑山以南肥沃的土地,有黄河水运运输,可支撑十万以上兵马,党项受到的压力远非以前可比。更不要说如果出兵占领黑水,可以搅动河西和西域。

    兴灵两州地形封闭,从北边并不好进攻。右厢军城在克威山和黄河之间,几城相连,修成长城,是坚固的防线。哪怕用炮攻破了这里,也有数十里路在崎岖山路和黄河之间。党项在南边的山里面有许多离宫和游牧部族,不是空旷的狼山和黑山可比。在山中用轻骑跟党项轻骑作战,以己之短攻敌之长不可取。

    杜中宵所想的,是取顺化渡后,驻扎重兵,吸引党项兵力。等到南边的铁路修到镇戎军,从那里攻灵州,北边牵制,两路对进,才是比较稳妥的做法。

    元昊立国,大部分精力都花在了兴州和灵州一带。迁移人口,兴修水利,开垦农田,成了党项最富庶的地区。那里的防守力度和决心,不是其他地方可比的。

    当然,依托铁路和黄河水运,在顺化渡一带增加兵力,强行攻破右厢军城,南下兴庆府,也是一种打法。那样做就是在最短时间内攻灭党项,代价较大,好处坏处难以分出优劣。

    杜中宵更希望的,是暂时不攻灭党项。而是先在占领的地区扎住脚,建起营田务,把这一带肥沃的土地重新开垦出来。同时发展出羊毛产业,变境内游牧为定牧,彻底解决问题。

    契丹现在两帝并立,早晚会分出个胜负,重新统一。此时灭党项,一是牵涉过多精力,再一个初占的土地不稳定,会在牵涉契丹事务时,后方出乱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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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大宋介绍:
一个灵魂穿越千年,来到了北宋中期仁宗当政的时候。
在小县城里做生意改善家境,到中进士做官,一步一个脚印,这个来自后世的灵魂在宋朝最繁荣的时候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位极人臣。风雨大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风雨大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风雨大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