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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安化军     风雨大宋txt下载     风雨大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24章 炮的威力

    坐了不多时间,几位主将进来,向几人见礼。

    姚守信道:“提举,炮兵已经布好阵地,什么时候开始,听候军令!”

    杜中宵道:“此次演练,战阵指挥的是杨钤辖,对面是刘钤辖,两人各自排兵布阵,我坐在这里看你们如何。既然各方都已排阵完毕,那便去看一看,接下来就是两位钤辖的事情了。”

    赵瑜奇道:“怎么,此次演练还有攻守双方么?我以为就是划好阵地,演练各军按时到位。成阵之后,阵形变换,各部进退,以观军容。如果分成两方有攻有守,又有实弹,伤人怎么办?”

    杜中宵道:“实弹都是计划好的,不出意外,不会有伤人的事。双方攻守,是由两方从纸上拟定计划,帅部自有参谋定输赢。刚才看见人进进出出的地方,便是帅部参赞人员做事的军帐。”

    赵瑜点了点头,刚才还以为那是杜中宵的帅帐呢,没想到最忙的地方是做事的。

    一边说着,众人出了军帐,各自上马,随着姚守信向布好的炮兵阵地行去。

    此次演练姚守信是跟杨文广一方,来的自然是杨军炮兵阵地。演练中炮兵和骑兵一样,第一营归属一方,主帅带其余部队归属另一方,各自与步兵一起分属两位钤辖指挥。非特殊情况,主帅不上战场,在后方运筹帷幄。杜中宵一方面是演练的总导演,也是双方裁判。

    演练的阵地是一片山间平地,其间几座土丘连绵。双方步军布好阵势好,都把本方的几个小高地作为炮兵阵地,配以小股骑兵,同时做望之用。阵地间有两三处小土丘,被双方盯住,此时无人占领,但都在不远处布置了准备攻取的军队。绵延到平地周边的山头,两翼各自布置了骑兵,准备迂回。

    赵瑜第一次见到双方使用火器的战法,甚是新奇,把看到的记在心里,不时询问。与禁军的战法略有不同,此时双方都在高地布置炮兵,主将所在则在后边的小山头附近,位于背面。而禁军作战,主将必然要登高望远,观察战场形势,设置帅旗。必要时,主将会带亲兵和精锐部队直冲敌阵,有时此一举就能决定战局。而这里的布置,双方都是主将远远躲在后面,似有畏惧之嫌。

    听了赵瑜的疑问,赵滋道:“钤辖,这可不是怕死,而是我们打得多了,不得不如此。如果一上来主将就没了,这仗还怎么打?双方都各自有炮,射程不一,如果把主将位置放在炮火之下,那么对方的第一件事,就是集中火炮,把主将炸掉。是以各方主将的所在,必然是偏后,而且位于山头背面。哪怕对方发现主将所在,也没有办法。紧临高地,是要在高地上面设置将佐,随时观察战场形势,以利指挥。必要时主将也可以上去,亲临观察。前面每一个位置,都有各级将领统领一方,非紧急,不用帅旗。”

    赵瑜听了笑道:“都监说的过了,我在军中多年,每临阵无不是主将当前。哪怕对方有再多的弓弩手,也没听说能够以此击毙主将。真有危急,左右有亲兵,躲还是躲得过。”

    赵滋摇了摇头:“钤辖若是不信,让这里的炮兵放几炮就是。”

    赵瑜对一边的杨文广道:“都监,既已到了这里,何不让炮兵放上几炮?我新到京西路,也正要看一看火炮的厉害。实不相瞒,我在京城的时候,见过不少铁监铸的炮,还没有如此威能。”

    杨文广道:“以前军中少用开花弹,还不厉害。最近铁监新制了开花弹出来,一炮打来,糜烂数十步,小瞧不得。我们军中的炮,比禁军的多,放得也比禁军的准,无法相比。演练时如果被对方看到了主将所在,又在他们的火炮射程之内,决无幸存之理,已经输了。”

    赵瑜见到的火炮虽然威力巨大,但禁军打得不准,而且从没见过火力覆盖。杨文广和赵滋怎么说也是不信,非要他们放几炮看看。

    营田厢军与一般的禁军不同,平时以垂直管理为主,战时才设统一的指挥官,实行回避制度,杨畋与杨文广分处两军。这里是刘几的阵地,听几个人说个不休,刘几对杨畋道:“钤辖,我们便在前方找处空地,放上几炮让赵钤辖看看如何?赵钤辖来自京城,不亲眼见一见,总是不信的。”

    杨畋想了想,指着中间的一处高地道:“便是那里吧。传令下去,对面我方人员离开那处高地,不得接近一百步之内!何时恢复,等候军令!”

    传令兵叉手唱诺,取了传令的印符,骑马飞快地去了。刘几同样传令本军,暂时远离高地,那里作为试炮的场地。要了多久,双方各自重新布置,派人回来禀报。

    得了命令,姚守信指挥军士,重新标定炮的参数,调整射击方向和角度。现在军中的火炮全部都有炮架,上面设了标尺,调整比以前方便多了。几个观察炮手测量了方向,定好射击角度,向姚守信回报。

    姚守信从这处阵地的指挥官那里取了小红旗来,拿在自己手中,对站在中间的刘几道:“钤辖,炮兵准备好,请下令!”

    刘几拿起望远镜,看了看那处小山头的情况,道:“中间第二号高地,对准山头,以上面最高的大树为中心,覆盖射击!实心弹校正,开花弹炮击,射击以一刻为准,每炮十发!”

    军中画了几天的地图,就是现在用的。战场范围之内,每一个地标都定位,有明确标志,而且有明确名称。为了方便,各自编号,每个编号的地形有明确的标志物。刘几这方,选定的高地标号是二,标志物是上面的大树。如果大树被打掉,备用的标志物是旁边的大石头。

    军中那么专业人员,演练和指挥还有不少参谋人员,炮兵练得那精细,都是有用处的。几年时间的磨合,军中已经慢慢开始形成军语的雏形。非专业人员,连命令都下达不明白。

    姚守信得了刘几命令,向炮手重复了一遍,手中小旗急挥,高声道:“实心弹校准!”

    随着令下,十几门火炮一炮接着一炮向小高地开火,各炮手通过观察校正。第二炮就换上同等规格的开花弹,以自由射击的形式,向小高地进行覆盖射击。

    赵瑜看得目瞪口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使用火炮的方式,更加没有见过这种威力。最开始的两炮实心弹倒也罢了,后面几十发开花弹落地,小高地被打得一片狼籍。也就是没人,只见到树木杂草枯枝漫天飞舞,乱石碎土飞扬。如果刚好有一支部队在那里,基本没有生存的可能。

    直到硝烟渐渐散尽,刘几对赵瑜道:“钤辖,军中炮的威力如何?”

    赵瑜结巴了几次,才道:“我在西北就见过火炮,到了京城之后又特别到禁军中,参与试射了许多次,还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打法。不要说是开花弹,就是全用实心弹,被击中的地方也难有人存活。怪不得两位主将都把指挥的位置设在后方,似刚才样子,一旦被盯住,第一轮就被打掉了!”

    杨文广道:“我们都是战阵厮杀过的,若不是演练中吃了无数的亏,怎肯如此小心布置阵地?”

    赵瑜连连点头:“应该的,应该的,不如此布置,仗根本就无法打了。不过,这样用炮,操炮的炮手必非一般人。不是常年累月练出来,哪里有这样的准头,这样的速度?听说营田厢军中的炮兵和骑兵与步兵不同,里面多是节级和效用。炮用成这样,他们是普通兵员就着实可惜了。”

    杜中宵在一边没有说话。其实现在的炮,从原理上说还是初级,并没有什么技术性的进步,更多还是观念和使用上,以及操炮专业知识的普及。没有这些专业知识,炮也能用,但威力就不可同日而语。只能像现在的禁军那样,用来攻城守城。

    越是野战,对专业知识的要求越高。火枪兵经过简单训练就可以上战场,有靠谱的官官和骨干,战斗力并不会相差太远。但炮和骑兵,必须是专门人才,有专业知识,才能发挥最大作用。骑兵相对来说战术和专业知识发展一两千年,改变不大,相对来说不会让人感到特别震撼。炮兵可就不同了,用得好的跟用得差的,战斗力有云泥之别。火炮数量足,使用得当,操作纯熟,可以成为战场上的决定性力量。

    有了火器,并不是所有人就知道怎么用了。不知道怎么用,推广也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火炮经过贝州城平王则一阵,得到了朝廷的认可,上下非常重视。这几年朝廷在军中推广火器,主要就是各种火炮。中原的几处战略要地,沿边的城寨,装备了各种各样的火炮。不过,杜中宵致力于统一规格,减少火炮型号,使生产简单,保养简单,操作简单,前线将士使用也简单。朝廷却致力于,发挥各种各样的聪明才智,生产出数不清的型号,安在各种各样的地方。致于火枪,人人觉得好用,但怎么布置在军中一直都有争议,到现在也没有推广。

    火枪有几种使用方法,一是代替弓弩,当作火炮的一部分,进行远程攻击。再配合刀枪,如以前保护弓弩手一样,便就形成了各种各样的空心方阵。再一个就是直接代替刀枪,火枪合刀枪为一体。发射相当于长矛,刺刀相当于短枪,尽量减化,最后连防御也减掉。这就是营田厢军当中,杜中宵的用法。

第225章 新与旧

    参观完了阵地,赵瑜口中连道:“了不得,了不得!若不是看过了火炮的威力,我还想不明白战场为何会布置成这样,也想不明白仗要如何打。今天一天看下来,才知道营田厢军到底是如何作战,有多大的威力。以前只是听人说,你们这里全用火器,强于天下的厢军,甚至也强于一些禁军。现在才知道,禁军中能胜过你们的,只怕也没多少。”

    赵滋道:“我们操练数年,费了无数心力,岂是寻常可比?此次广南侬智高蛮乱,我们上下憋了一股气,要去那里平灭乱贼,为朝廷立功。只是我们到底是厢军,不知朝廷会怎样想。”

    赵瑜道:“大军在驻地演练是一回事,远程开拔作战又是一回事,朝廷自然会谨慎。如果真派多们到岭南,这么多炮难运不说,每日需要的军火也不是小数。而你们军中一旦没有了炮,与其他军队相比又强在哪里?朝廷必然斟酌。我看你们作战,最有利的地方是西北,到西南去反而是大材小用。”

    赵滋连连摇头:“自从党项议和,西北哪里还有仗打?除非是到镇戎军的铁路修通,朝廷出动大军平灭党项,我们才有用武之地。现在有战事的就是西南,不用大炮,用小炮也一样打仗。营田厢军除了火炮,骑兵和步兵也不可小视。军中全用火枪,能攻善守,最利于野战。”

    赵瑜点了点头:“此话也有道理。可惜明日我必须离开,乘车到河南府去,见诸州将领。如果有时间,真想在这里多看几天,看看你们到底是如何演练的。现在除了柏亭监产铁,河东路相州铁监也已经做起来了,苏知监带着人过去,大多东西都能产。如果火器堪用,禁军跟营田厢军这样,全部换成枪炮也不是什么难事。现在难就难在全军不知到底该如何用枪用炮,已经多年,禁军还是野战不怎么用炮,火枪更是只有少部分亲兵携带。营田厢军用得好了,其他地方可以学起来。”

    走在前面的刘几听见,低声对杜中宵道:“提举,如果今年我们真能南下平乱,打得好了,全军看见火器堪用,那可就大大不同了。现在只是厢军,大多军官都是权摄,军心难稳。”

    杜中宵道:“钤辖,你认为我们营田厢军有今日,最重要的是什么?”

    刘几道:“提举看得长远,指挥得当,又能慧眼选拔人才,自该有如今成绩。”

    杜中宵微微摇了摇头:“这话对,也不对。我们营田厢军有今天,其实最重要的,是早早就建立了各种学样。军中的技术,只要有心,都可以去学习。只要学出来,就知道仗该如何打,战场上如何布置如何指挥。当然现在都是纸上谈兵,看着犀利,到底如何总要打过才知道。不过,有一个坏处,就是从我们军中出来的将领,已经适应了这个样子打仗,换到别处,就难说了。”

    刘几点头:“提举此话不错。我们自在亳州时相识,如今已是十年,相知颇深。你少年进士,怎么就能够理财?知道行军打仗?其实无他,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有条理。不会没有关系,愿意去学,也愿意带着别人一起学。我为官多年,后来入军又数年,何曾见过你这般愿意开学样,教人那些琐碎学识的?一般的地方官,能开州学县学已是善政。你可是不一样,在地方时,铁监办了各种各样的学校,进去就可以学到受用一生的学识。铁监能够有今日,与你当初办的那些学校大有关系。建立厢军,又是建学校,不管是什么学识,一起教,一起学,教学相长,数年之间有今日一支强军。”

    说到这里,刘几感叹道:“在京西路数年,我看得明白,营田厢军从无到有建起来,与天下其他的军队都不相同。火枪火炮只是表象,其实最重要的,军中不管是兵员还是军官,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怎么去做。开始不知道没关系,一点一点学,去动脑筋,总是能想出来,能够学会。众人拾柴火焰高,到了现在有了这支营田厢军,还有设在军中几座学校,才是最有用的。有那几个学校在,教材和条例到今日都已完善,有教头不缺,重新练一支军队出来并不难。”

    杜中宵笑了笑:“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们没有人传授,只好大家一起用功,把几门学问做起来。真实真正技撑我们军队的,是那几座学校,不在于人,而在于条例和制度。这可比朝廷兴武举学几本兵法用处大了,只是可惜看到的人不多。没有一场大胜,营田厢军难以正名,我们的军制,也难以真正被重视。现在朝廷看了,觉得新鲜,好似也很厉害,但只是雾中看花,难说个究竟。所以这几年,营田务和常平司做得好,便由着我在这里折腾。现在到时候了,这支厢军已经定型,更加重要的是,支持军队的那几座学校都已完善,可以源源不断地培养出人才来。没有大胜,得不到朝廷承认,这些人才去做什么?”

    说到这里,杜中宵微叹了口气:“已经费了数年心思,我们需要一场大仗,一场大胜。有了军功这一切都能继续,不然,没有了向前的动力,终将慢慢沉寂。”

    到了现在,杜中宵渴望打仗,不只是为了自己立些军功,未来有前途。京西路营田厢军的发展,更加需要一场大胜仗。惟有胜利可以让人闭嘴,可以消除杂音,才能把自己的想法推行开来。

    这一次演练的结果,不知能不能让朝廷定下决心,让自己带兵到广南平乱。

    回到帅帐,杜中宵安排了酒筵,为赵瑜送行。他来的主要目的,是观看演练的基本情况,看一看营田厢军的军容。目的已经达到,看到了火炮的威力算是意外之喜,格外高兴。

    临行的时候,朝廷让赵瑜来看一看营田厢军,把看到的据实上报,此是其一。再一个赵瑜是捉捕盗贼的京西路钤辖,本路再出张海那样的乱子,只要调集营田厢军平乱即可,不会再闹出大事。

    上来酒肉,杜中宵举杯道:“钤辖远来辛苦,可惜只待这一二日,不得亲近。且饮一杯。”

    众人饮了酒,赵瑜道:“若是以前,提举在山中演军,我到河南府转到这里自然不易。不过现在可是不同,有铁路,有火车,一两日即达,哪里有什么!提举少年进士,不官十年,为朝廷着实做了不少天大的好事。以我所知,在并州的时候,在那里建了毛皮市场,到今当地得利。前几个月韩相公到京西路的时候,还在奏章里提起此事,每年不知多少北地毛皮到并州贩卖。”

    杜中宵饮一杯酒,叹口气道:“说起并州,当年我在那里时的两位帅臣,夏相公和郑相公,都在这几年离世,说起来让人唏嘘。当年不是他两人赏识,我哪里有今日。郑相公亡于河东路任上,夏相公亡于京城,可恨我官职在身,最后也没有见他们一面。”

    说到这里,杜中宵站起身来,把手中杯里的酒洒于地上。道:“世事无常,当日一别,竟无再见之期。我今日虽功未成,名未就,然未至而立之年,已为一路监司。若无两位相公当日栽培,又哪里能够有今日?两位相公若泉下有知,且饮此酒,等我离任,必到墓前祭奠!”

    赵瑜道:“是啊,提举今日,少不得两位相公提拔。随夏相公到并州为签判,而得重要,今日地方依然念相公和提举当日恩德。郑相公让提举知火山军,建了唐龙镇,成诸国贸易要地。虽然这几年契丹和党项争战不休,唐龙镇却依然不减当日繁华,那里的收入支撑着河东路用度无缺。又在火山军建了织羊毛的产业,这几年越发兴旺了。以前不管是契丹,还是周边数州之民,能把羊卖到内地,是不容易的事。现在只要卖羊毛羊绒,一年得钱无数,不知多少人家受此好处。”

    火山军的羊毛产业已经做大了,不管是契丹还是党项的百姓,都兴起了养羊业,羊毛羊绒成了他们的重要经济来源。现在禁军中用的羊毛制品,大量来自那里,就连京城的都作院都受到影响。

    杜中宵离开那里已经五六年,印象已经模糊。不过陈勤还留在那里,养马出色,官也升上去了,成了河东路管理马场的重要官员。现在河东马,已经成了禁军马匹的重要来源,还要超过西北市马。

    襄州偏南,气候似烟雨江南。而火山军在边塞,完全是不同的风光。提起当年的日子,杜中宵想起从前,不由有些出神。那个时候,自己也曾雄心万丈过。

    代马依风,狐死首丘,人总是不能忘了自己出生的土地。杜中宵正当壮年,更想做一匹驰骋沙场的代马,纵模于边关。在内地做到一路提举,地方政治该见的都见过了,开始怀念起边关的日子。

第226章 进退两难

    在铁监的演练,营田厢军基本定型,开始成为一支真正的军队。以前虽然是按军队训练,并且分成了各个层级,但到底是只有概念,而无实际。经过此次全军演练,很多以前学的东西,真正用到了实际当中,各级军官才真正理解以前学的东西的意义。各部回到驻地之后,再次进行整训。

    以唐州为中心,营田厢军各部沿着铁路线驻扎,李复圭整体负责,开始准备大战的物资。厢军隶属于营田务,除了铠甲和马匹等重要物资需申明枢密院外,火药、炮弹、子弹均自备。这些物资现在还引不起朝廷重视,除了焰硝禁榷,火药不许买卖,其他都是正常商品。

    九月初,天气渐渐凉了下来,侬智高围广州不下,继续进攻周边州县,一时无敌,朝廷中派兵南下征剿的言论开始增多。广南实在太过偏远,朝中言和的声音虽然微弱,还是有些。有言论称,侬智高如果得邕、桂七州节度使即会归降朝廷。枢密副使梁适直斥,如此岂不是放弃两广,言论遂绝。

    不久,以孙沔为荆湖南路、江南西路安抚使,正式做南下准备。

    不过对于哪些兵马南下,朝中的官员争论不休,皇帝一时犹豫不决。最终宰相宠籍进言,以狄青为主将,带禁军精锐南下。营田厢军作为后备力量,南下配合。

    九月底,正式以狄青为荆湖北路宣抚使、提举广南经制盗贼,以两湖支持,大军南下。几乎与此同时,龙图阁直学士、起居舍人李绚知随州,兼管营田务。紧接着,内侍内园使、陵州团练使王全彬奉旨到随州观军,营田厢军集结,准备在狄青之后南下。

    十月初,狄青确定为南下主帅后,从陕西延、环庆、泾原三路,选蕃落、广锐军,各五千人,作这狄青南下作战的主力,同时补充京城禁军。荆湖、两广地方兵马,俱听狄青节制。

    就在杜中宵以为自己将带兵出征的时候,杨畋被任命为广南东西路体量安抚使兼经制盗贼,确定由他带兵南下。狄青所部为主力,兼管荆湖,至桂州剿侬智高所部。杨畋为副,带营田厢军由韶州入岭南之后,收复广南东路州县,沿郁江追剿。

    一时营田厢军人心浮动,不知成军南下,到底是谁是主帅。数年以来,营田厢军由杜中宵一用建立起来,大家早已习惯。真正的打仗的时候,特别是第一战,如果杜中宵不随行,所有人心中都没底。

    杜中宵也有些意兴阑珊,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这一日,正在衙门闲坐,吏人来报,新知随州李绚和观军使石全彬到来,正等在门外。

    把两人迎进衙门,分宾主落座,杜中宵道:“随州本是偏远小州,不想能得龙图为知州,龙图莫嫌此地偏远。这数年来,此地日新月异,已非从前可比。”

    李绚拱手:“我京城时,也常买从这里运过去的物事,哪里是什么偏僻地方。营田务在这里,朝廷和京西路多所仰仗,不好搬迁,是以命我知随州。提举,你到京西路数年,营田务不只是安排了近二十万拉纤厢军,还做得好生兴旺,谁不夸赞!现营田、常平两司事务繁忙,由提举一人兼任,忙不过来了。”

    杜中宵称是,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营田务是自己一手发展起来,现在彻底交出去,如果只是提举常平,岂不是等同于降官了吗?升官提拔,却一点消息都没有。

    向坐在一边的石全彬道:“团练,依朝廷意思,营田厢军由杨钤辖为主将。他带部驻襄州,并不在这里。若是有意,我派人让他到这里见团练。”

    石全彬道:“提举误会,我和李知州坐车到襄州,已在那里见过杨钤辖了。此次来营田务,特意奉命来见提举。营田厢军是提举一手打造,观军岂能离了提举?”

    杜中宵道:“既如此,左右这几日无大事,我带团练四处看看。营田务厢军各部驻各州,但炮兵和骑兵的主力一直在这附近。此处有铁路通襄阳,也离樊城不远,若有紧急可以沿铁路集结。”

    石全彬道:“铁路着实是好物!有了火车坐,多少大军都可以快速部署,数日之间,一两万兵马就能从陕西到中原来。狄太尉南下,带的陕西兵马不少,十几日的时间,已经到京城了。”

    几人聊了一会闲话,说了当前局势,杜中宵道:“前几日张主事到邓州去了,苏营判到唐州,几位官员不在。一会我摆个筵席,为两位接风洗尘。”

    李绚道:“我离京的时候,政事堂有意把营田务拆成几部,由几大州知州兼管。张之这几年做事勤勉,复天章阁待制,改任知邓州,管唐、邓两州营田。我知随州,兼管襄州、随州两州营田。过几日就有旨意下来,提举自然知晓。说到底,营田务当日安置拉纤厢军,到今日一切皆好,没必要单设衙门了。”

    杜中宵一时无言,默默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李绚说得不错,营田务已经完成历史使命,没有必要存在了。不过因为家底太雄厚,没有直接划到地方,而是分成几块,由几位知州兼管。李绚知随州,而没有去知襄州,是因为营田务衙门在这里,随州是营田务的大本营。营田务最值钱的,一些做大了工商业的会社,都在随州。成套的体例和制度,同样在这里。

    李绚又道:“不只是营田务,提举这几年在京西路,还做大了常平司。政事堂已定,正式在京西路分司,南北各设一官一衙,分掌本路常平事务。提举自然是主管京西路常平司,衙门定在襄州。盐铁判官石扬休为同提举京西路常平,设衙门于河南府。此事朝廷已定,旨意还没有下来,宰相特意让我先知会提举一声。京西路常平司,现在可是三司的钱袋子啊。”

    杜中宵默默点了点头,很想问一句,自己的营田务没了,常平司这么大的变动,手中权力分出去了很多,那自己呢?朝廷准备怎么安置?总不能就这样,那不相当于削自己的官吗?做错了什么?

    石全彬笑了笑,对脸色不怎么好看的杜中宵道:“提举,这几年你编练营田厢军,甚有成效。官家有意让你带营田厢军南下,只是一直委决不下。京西路数年,提举政绩有目共睹,必得重用。只是营田务和常平司不安排妥当,朝廷可不敢下决心,让你带兵离开。带兵之事政事堂坚决不许,除非这一两个月里新任官员能把营田务和常平司的事情理清楚,不然提举是不能离开的。”

    杜中宵道:“那如果一两个月理不清楚,南方侬智高已平,又该如何?”

    李绚道:“此朝廷事,我就一无所知了。想来提举到时必得重用,只是不南下而已。”

    杜中宵只觉得胸中闷得慌,却又说不出来。营田务对京西路特别重要,常平司开了一个好头,正是三司大力向其他路推广时候。如果杜中宵放手,很多事都会乱,宰执们坚决不许杜中宵带兵。可这关自己什么事?营田厢军南下平乱早有苗头,不早做安排,事到监头这样做,让自己怎么办?

第227章 一天一杯果汁

    送别了李绚,杜中宵对石全彬道:“团练,厢军各部在周围分散驻扎,主要是炮兵和骑兵,先看哪一部?若是有意,我唤他们的主官来,团练有事可问他们。”

    石全彬道:“先去看炮兵,官家对此最为留意。离京的时候,官家一再叮嘱,提举手下的炮兵最是厉害,无人可挡,远非禁军用炮可比。让我看一看,这样的炮兵到底是如何练出来的,有何特异之处。”

    杜中宵道:“其实炮兵也无特意之处,本就是要那样用,只是我们花了力气,选出了合适的人做这件事,几年时间一起学着会了而已。其实骑兵也不比炮兵差,只是炮兵会的东西更加复杂,人也能选,自然比骑兵钱粮官位更加优厚。”

    石全彬道:“此是官家吩咐,自该特别留意。看过了炮兵,再看骑兵不迟。对了,听说营田厢军中办了不少学校,如铁监都属下人员一般,什么都能在学校教会。我们也要看一看。”

    杜中宵自然答应。吩咐了随从,去叫姚守信来,一起陪伴石全彬。

    石全彬是陵州团练使,职与杜中宵的直史馆相差不多,两人并无官位高卑的拘束。按照此时以文换武的规矩,学士换节度使,待制换观察使,杜中宵的直史馆换成武职,大约也是团练使了。差遣是决定官员要做的事情,官位决定俸禄待遇,职则代表地位。没有明确的上下级之分,官员一般以职定尊卑,不带职的庶官,本官才会显得重要。

    不大一会,姚守信带了助手张琳前来,随在杜中宵身边,陪伴石全彬。

    看看天色不早,杜中宵道:“团练既然来观军,今日便就不安排午饭了,我们到那边军营,随着将士们用饭,如何?也看一看,军中日常到底如何。”

    石全彬道:“如此最好!此次我奉命前,正是要看这些微细之处。”

    几人到了最近的炮兵驻地营房,姚守信吩咐,此处的统兵谭晨急急迎了出来。行礼毕,带着几人去营房中用饭的地方。营田厢军与一般军队不同,营中不许允许自己生火做饭,是统一用餐。而且除了一定级别的军官,不许士卒家属从军,没有一般军营的日常生活区域。

    在其他军营,除了集中居住,有校场等设施,军中与外面的生活并没有多大差别。一样有各自的生活区,甚至还有商业区,军纪特别松驰的,营中连勾栏瓦舍和女妓都有。

    看着整整齐齐的营房,石全彬连连点头:“这里布置整齐,军容肃然,确非他军可比。”

    到了吃饭的地方,杜中宵道:“营田厢军与其他不同,将领也不许在军中私自饮宴,吃饭只能在特定的地方,我们称之为食堂。身份地位不同,待遇不同,不过不单独设置。”

    一边说着,一边带石全彬进入食堂。

    营田厢军与地方不同,正式是一日三餐,午餐也是正餐。此时正是用餐的时候,许多军官士卒进入食堂,取了餐具坐着用餐。一人的餐具是两碗两盘,加上筷子和汤勺,俱都是搪瓷制品。

    军官用餐的地方并未与士卒隔开,只是有特定的区域,有分开的取饭菜的地方。进了食堂,杜中宵带着石全彬取了餐具,对他道:“我们军中吃的丰盛一些,炮兵和骑兵比步兵更好。普通士卒和效用,都是米饭和馒头任取,吃饱为止。菜一荤一素,所有有两个盘子。两个碗,一个碗盛饭,一个碗盛汤,都是自取。使臣和各级军官,吃得要好一些,菜色不同。最高就是三饭一汤,有荤有素。”

    石全彬道:“若是如此,将领们吃的比其他军中差,效用士卒则好得多了。”

    杜中宵道:“仗是他们去打,每日里不知花多少力气,吃得好一些理所应当。还有一条,我们军中用油多,所以吃的米少,但好处全在肚里。”

    一般军队士卒每日二升米,营田务远少于此数,原因就是吃的菜用的油多。对于重体力者,饭菜中有油没油,对于饭量有直接的影响。油水多,饭自然就吃得少。而没有油水,人的饭量翻倍也不稀奇。

    军中都是寻常肉菜,这些才花几个钱?只要没有管军需的低级军官克扣,军官士卒能足额吃到嘴里去,营养是足够的。营田务自己有菜地,自己有养殖场,这些花费不多。军需的大头,其实是火药、炮弹和子弹及其他军用设备这些后勤物资,这是跟其他军队不同的地方。

    饭和汤由随从去打,几人拿着餐具,各自去选自己喜欢的菜。军官待遇高,这里没有打菜的人,只有一边收拾整理的士卒,喜欢吃什么就自己打什么。

    石全彬看了看桌上的菜,有肉有鱼,还有几样清爽的青菜,种类丰盛。都是大锅炒出来,自然没有外面卖的精致,不过对于日常食用来说也足够了。

    捡了份煮羊肉,一份肉炒百合,石全彬又打了一个素菜。突然想起什么,对身边的杜中宵道:“提举,怎么你们这里鱼也算荤菜么?若是如此,可难保饭菜被克扣。”

    杜中宵道:“团练说得不错,我们军中鱼也算荤菜。不过与肉分开,一月有固定数量。”

    石全彬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此时的鱼一般都算作素菜,哪怕信佛的居士,戒荤也是不戒鱼鳖虾蟹的。而且除了一些名贵品种,鱼虾与肉相比价钱极低,基本与蔬菜等同。营田厢军把鱼算作荤菜,如果没有特殊的措施,军需官必然会多买鱼虾,充抵荤菜数目,克扣军饷。

    杜中宵习惯性觉得,把鱼虾算作素菜实在是太过滑稽,还是算在了荤菜里。虽然价钱有别,营养却在那里,鱼虾与肉的营养成分相近,而与青菜相差太多。

    打过了菜,到了一边单独的桌子,几人坐了。随从打了饭和汤,放在桌上。

    石全彬道声得罪,正要尝一尝这里饭菜的味道,几个随从又在每人面前放了个杯子,里面是黄色的汤汁。看着有些眼熟,石全彬一时没想起是什么,问杜中宵:“提举,这是何物?”

    杜中宵道:“团练,这是果汁。营田厢军军饷充足,一般的步兵,每日都有个水果,不拘是梨子和柑桔什么,总得有那么多分量。炮兵好一些,就喝果汁了。现在正是柑桔上市的时候,喝的橙汁。”

    石全彬听了,不由瞪大眼睛:“啊呀,没想到炮兵如此金贵,日常有果汁喝!我看着眼熟,一时竟没有想起来。最近两年,京城也流行此事,不过只有大的酒楼,才会给客人喝。哪怕是宫里,此物也不是日日都有。却没想到炮兵里,竟然只是日常。”

    果汁机是铁监前年的产品,得了杜中宵的启发。非常简陋,只是把水果榨出汁来,不过这个年代就非常难得了。

第228章 奇怪的军队

    出了食堂,阳光照在身上有些慵懒。石全彬看着静悄悄的军营,对杜中宵道:“我在军中多年,除了沿边临战之军,极少有这样安静的。日常的军营,总是热闹得很。”

    杜中宵道:“军中吃过午饭之后,惯例由各队安排今天下午的事务,训话一番,而后休息。现在正是午时休息的时间,自然安静。等再过个时辰,休息完了,便就热闹了。军营之中,也是做什么的都有。”

    石全彬来了兴趣,问一边的姚守信道:“炮主,你们炮兵日常都做什么事?”

    姚守信道:“大的事情,由营里安排。要做什么事情,需多少人,从哪些班抽调人手。一般的日常事务,则由队里安排。训练的去训练,保养的去保养,还有闲人,则帮着整理营房。”

    石全彬听了奇道:“如此说来,你们军中岂不没有闲的时候?是几日一校?一月几阅?”

    姚守信道:“我们营田厢军的规矩与他军不同,日常着实是没有闲的时候。纵有放松的日子,也是班里统一安排,由军官带队。一般来说,兵员没什么假期,除非是伤病或特殊的事务。效用以上,每月里有几天假,都是依级别不同定好的。要放假时,效用以下由班将签署,使臣以上由营里签署。营中每日都有当值的军官,专一做这些事情。”

    石全彬看着杜中宵,连连摇头:“从军已是不易,你们弄得如此忙碌,没一丝空闲,哪个能够受得了?你们厢军,发的钱多么?不然,士卒岂不逃亡?”

    姚守信道:“团练,我们军中的兵员,都是从地方上选上来的,除了一些零花钱,并无俸禄。不过有一人在军中从军,家中还可以再免一个人的劳役,对于五口之家相当于免役了。效用以上,才会有日常的俸禄,家中同样免役。与禁军相比,效用比那里的普通士卒俸禄高一些,足可养家。”

    此时不管禁军还是厢军,都是职业军队,除非老弱拣汰,当兵就是一辈子。由于家属从军,很多家庭都是靠着兵员的俸禄养活一家人,人口稍了还可支撑,人口一多日子就过得非常艰难。

    因为这么多家庭是靠军俸吃饭,朝廷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养军。一个养字,摆明了此事的重要性,只要钱粮一缺,就不知多少家庭衣食无着,这些人还是拿刀把子的。对于政权,这是非常危险的事情,相当于时时有一把利剑悬在头顶上。官员的俸禄不发,无非是心中不满,没有本事造反。军粮一断,为了吃饭军队也会用刀讨说法。沿边想用乡兵、弓箭手和蕃兵代替禁军,实在是压力太大。

    完全职业化的雇佣军队,政权面临两难。为了保持必要的军力,军队人数要有一定的规模。庞大的数目加起来,哪怕每个兵员花的军费不多,到朝廷那里就是极大的数目。前几年最盛时,禁军达到了八十余万,朝廷财政收入的七成以上,都花在了军队身上。而对于军人来说,朝廷花费的总数再大,摊到自己身上也微不足道,总是在温饱线上挣扎。朝廷觉得养军艰难,普通军人觉得自己生活不易,两不满意。

    这是一个死结,军人对待遇不满意,士气和战斗力不可能太高。战斗力差,必须要更多军队,军队数目一多,朝廷负担不起,对于单个军人来说待遇更差了。

    朝廷再有钱,只要把武装人员全养起来,就不可能待遇太高。普通的劳动者普遍贫穷,不从事生产的军队生活水平又能高到哪里去?这种制度要想坚持,只能是保持少数全职的精锐正规军,有数量庞大的后备力量支撑。后备力量的大部分成本分摊到民间,政权主要负担正规军的军费。这也是不断有官员改革军制的方向,扩大厢军和乡兵,极端就是完全军事化的保甲制,同时削减禁军的数量。

    宋朝情况特殊,政权的基础就是禁军,强干弱枝,必须保证禁军对其他军事力量的压倒性优势,才有政权的稳定。沿边军事威胁巨大,必须保证足够的正规军与敌对峙,京城又要保证压倒地方,禁军的数量无论如何减不下来。天下一百余万军队,六七十万禁军,厢军只是少数。

    听姚守信讲着营田厢军的军制,石全彬觉得十分新奇。本来朝中官员都认为,营田厢军是以前拉纤厢军而来,只是进行拣汰,说到底还是厢军。现在听了,才发现营田厢军与来营田的厢军没什么关系,根本没有继承前者,完全就是新建的。

    姚守信讲完,石全彬饶有兴致地问道:“那么现在军中,使臣效用占全军几成?兵员占几成?”

    杜中宵道:“炮兵要许多知识,与其他军种不同,使臣效用多一些,占比几近五成。如果再加上各级军官,那么普通兵员占总兵的五成左右。主要是分布在运炮、辎重、护卫等等,不要特殊知识的地方。”

    石全彬皱了皱眉头:“似这般战兵为兵员,用炮的为使臣效用,拿刀的人能肯服?日常就连吃的都不一样,处处不同,没有兵士作乱?”

    姚守信笑道:“团练说笑了,操炮的使臣效用都是与别人一起学,考出来的,别人凭什么不服?打起仗来,一门炮不知顶多少兵员。炮兵的战兵要作乱,受炮兵好处的步军又该如何?再者说了,使臣效用与兵员只是在军中做的事情不一样,待遇自然不同。有本事,他们也可以学了考到操炮来。”

    石全彬曾经长时间带兵,感觉上觉得杜中宵的厢军与一般禁军不同。如果是在禁军里,拿刀拼杀护卫的人,怎么可能甘心比别人的待遇差?按照传统,一年要出几次乱子。朝廷不发给他们,他们当然要拿起刀来自己去要,岂是什么学习考试有知识可以糊弄过去的?禁军中不识字的人不知道有多少,许多统兵官都大字主识一个,做事全靠吏职。按这里规矩,岂不是不识字的统兵官还要居吏人之下?

    姚守信笑着道:“团练,厢军初来京西路的时候,也有许多统兵官不识字。提举那时候组织人手编了许多学习册子,学不会的统兵不会进厢军来,都到地方营田了。我们军中,所有的军官必须能够处理职责内的公文,没有吏职,只有各种辅佐的军官和效用。不只是炮兵如此,其他军中也是如此。现在打仗提举不许主将上前,军中自己有战时规程,各有战法,要按照规矩来。”

    “军功怎么定?”石全彬脱口而出。这可是军中的大问题,军功是衡量的标尺,半点不能马虎。

    姚守信道:“军功自有章程。前线作战的效用和兵员有自己军功的算法,将领与统兵官又有不同的算法,军中自有军功司,指挥的人一起议定后,报上去由上级酌定。与禁军相比,我们军功少了许多,不过只要打胜了,该有升迁赏赐可不少。我记得提举说过,现在本朝与敌军作战赏重罚轻,看见胜机人人争先,人人多抢军功。遇到危时,人人退后,皆知不会有多重的惩罚。厢军奖惩平衡,有些不同。”

    石全彬点点头,一时沉默不语。心中对杜中宵的说法,有很大的疑问。只要在前线领兵作战的,哪个不是战后尽量多记军功,败因推托出去,如此才能维持下属人心。营田厢军如此,官兵怎么肯服?

    这样的军队,能不能打仗?石全彬心中起了疑虑。杜中宵少年进士,一路顺风顺水,又制了枪炮这种利器,刚愎自用不是什么稀奇事。前些年跟党项打了那么多仗,他必然看在眼里,有自己的想法。不过终究是纸上谈兵,真正在军中实施,岂有那么容易?

    依石全彬对禁军的了解,这种做法根本不行,无法维持军心士气。从政权的根本来说,禁军的战斗力是朝廷用钱维持的,军纪的严与宽,是统兵官和属下博奕的结果,不同的军队差别极大。但如果不能重赏,军心一定散,士气一定低,其他办法都不能代替。

    想到这里,石全彬道:“往时打仗,统兵官议功,主要是升迁。效用和兵员议功,多是赏赐,你们军中也是如此吗?军队演练作战,要不要说特支钱?”

    杜中宵道:“营田厢军不一样,不管是将领还是效用、兵员,议功都主要是升迁,赏赐为辅。军中的赏赐只是意思一下,没多少钱,主要是地位变化。比如军中一般的兵员,参军是家中除自己之外再免役一人,一功则加一人。至三功,则终身不役,依次累加。”

    石全彬连连摇头:“这种做法,地方上会认?兵员会认?战时哪个还会奋勇争先!”

    “地方上当然必须认!营田务所属,还有征兵入伍的州县都有条例,凡是随军参战的兵员,都别立名册,称为军册,由知州掌管。这些人出战则为战兵,除役回乡则为当然的乡兵,知州怎么会不认?”

第229章 军制变了

    与杜中宵和姚守信几人走在军营里,石全彬一直在考虑营田厢军的军制。他出身内侍世家,几代人自五代时便在宫中随在皇帝身边,可谓是见多识广。幼时被石家收养,随在父亲身边,不但是熟知宫中典故,也读书认字,读过不少书。从小黄门一步一步做起来,宫中掌过权,出外任过官职,沿边也曾带领千军万马过,见识自非一般人可比。

    想了许久,石全彬猛地想起,杜中宵在营田厢军的做法,不就是类似于两汉的郡国兵吗?正是因为类似于郡国兵,知州掌军册,怎么可能不重视?与治下的其他军队比起来,这些人更可靠。

    不过与郡国兵不同,这些人除役之后,只是带个乡兵的名头,并没有春秋教阅。不过只要州中的甲仗库在,这就是一支潜在的军事力量,能够与其他军队抗衡。

    想通了这一点,石全彬也就明白杜中宵为什么强调是由知州掌军册。后世常说这时的官员,是上马管军,下马管民。其实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知州。知州不全是文官,重要地方大多都是武臣。州一级的主官不是只有知州,还有直接用武将的刺史。而知县不管军,非京朝官的知县就是县令,属于文官序列。

    此时的知州到底不是两汉时的一方诸侯,权力早已被分割,手下多一支这样的力量,也并不会让人起什么异样的心思。只是掌军册,手中就有可靠的力量,少受通判和监司的牵制。知州要想有两汉时郡守的职权,必须加一大堆使职,如帅臣经略使就例有一长串兼职,只是简称其为经略使而已。没有兼职,知州职权受到非常多的限制,不是一方之主,而只是附属于朝廷的一个官职而已。

    如石全彬是陵州团练使,如果真去陵州回本镇,他就是那一州的主官,不会再设知州。如果朝廷加一句不签署本州事务,那就是个闲官,还会有知州及相应官员。州府本就是藩镇,节度、防御、团练、刺史、观察等印一应俱全。只是极少的情况下,才会让这些藩镇官实任,是一种特殊的荣耀。在藩镇官实任的时候,他们的职权远大于知州,幕职官全部对他负责,名义上不再是朝廷外派。

    宋朝削藩镇,不是没有藩镇了,而是绝大多数只有名义,藩镇还在那里。平时藩镇各印,是由州里的官员分掌的,很多政务军务,制度上仍然是用藩镇的名义发出。

    石全彬对此知之甚明,军制上向两汉郡国兵靠拢,也是军制改革的一个方向。只要州里的事务是知州主管,而不是节度使、防御史、团练使、刺史,朝廷就不必担心。

    一切想通,石全彬才知道自己还是小看了营田厢军,小看了杜中宵。设立营田务衙门,再加上营田厢军,杜中宵其实同时试验了两种制度改革。一是因为田都是新开垦,营田务所属的民户类似于均田,各家田地相差不多,贫富比较平均。依附于营田务制度,营田厢军类似于郡国兵,是通过学校从良家子中选出来,他们的待遇和军功是由地方分担的。

    全用良家子从军,军官和兵员在地方都是民户,营田厢军与此时的禁军和厢军完全不同。偏向于郡国兵的选拔制度,又使其与弓箭手、蕃兵甚至出现苗头的保甲也不同,与唐时的府兵也不同。

    营田厢军选拔而来,对地方并不特别依赖,军需全部都是由军中供给,军官效用职业化,兵员则是半职业化的。军队的战斗力,并不依托地方的土地制度,其他地方同样可以如此。给的待遇是免役,参军时主户和客户是相同的,只要有家庭,没有资产的编户都可参军。

    现在营田务的均田被破坏了怎么办?破坏了并不影响营田厢军,那就不是杜中宵的事了。营田厢军需要的是地方稳定,编户齐民,要的只是人力,并不是物力。

    实行这样的军制,那现在军中多处与禁军不一样的地方,到底会不会影响战斗力,石全彬又拿不准了。前些日子赵瑜到这里看过之后,对营田厢军大加赞赏。特别是火炮,赵瑜断定以后会成为影响战争胜负的重要力量,天下再没有军队比营田厢军更全用炮。此事引起了皇帝和宰相的重视,特意再派石全彬来评估一下营田厢军的战力。去广南数千里,又是厢军序列,到时打不了胜仗,这笑话就大了。使用当地的厢军也就罢了,千里迢迢派京西路的厢军去,是要当主力部队用的。

    营田厢军的战力如何,石全彬还没有见到,仅仅是军制就让他非常头痛。除京城禁军,在外的禁军和厢军都受地方官员和三衙双重领导,以地方官员为主。杜中宵有权力对军队进行改革,只要这种改革在允许的范围内。现在只是厢军有禁军和乡兵的双重性质,并没有离经叛道。

    正在石全彬想心事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号角响起,军营里一下就热闹起来。

    石全彬惊了一下,问身边的杜中宵:“提举,怎么突然号角响起?莫不是有军情?”

    杜中宵道:“团练,此号只是告诉军中官兵,中午休息时间结束,要迅速整军。军官训话,各自去做安排好的事务了。军营之中,一切皆有纪律,衣食住行,都必须听从指挥。”

    石全彬点了点头,这才明白。一般的军营,号角响起,都是有紧急军情,没想到这里如此随意。

    看着附近不时有军官兵员整队,石全彬道:“提举,军中如此频繁吹响号角,人人紧绷,到了战时遇到敌情又该如何?总不能到了临战时,反而不吹号角了。”

    杜中宵道:“军中号令,日常是一回事,转为战时又是另一个样子。号角各有不同,加上军中用的金鼓旗帜,用途不同,曲调不同。军中士卒都受训练,必须分得出其中异同。”

    石全彬点了点头:“如此说,军中吹号的也是熟手,非一般人可为。”

    “那是自然。鼓吹本就是军中号令,岂能任意为之?凡是掌鼓吹的,都是号令人员。”

    后世军中常用的军号此时还没有传入中原,偶有所见也被当成稀罕事务,日常所用是金鼓号角。号角很难有明确曲调,只有几种简单声音,主要用作集合整惕之用。杜中宵倒是想用军号,不过那东西看着简单,对于不通曲乐的人来说,想制出来可就是难了。

    看着整队之后各自离去的队伍,石全彬道:“提举军中虽无肃杀之气,但军容严整,纪律来明,非弱旅可比。练军之难,首在整齐,次在结阵。观你军中部伍,一行一动都有指挥,整齐划一,已是不易。”

    杜中宵对自己练的军队最自豪的就是纪律,听了这话,对石全彬道:“团练且看,军营中各支队伍不只是整齐,他们走起来,步伐一致。每人迈出去的步长、步速几乎一样,走得远了也不会乱。”

    石全彬仔细看了一下,果然如此。行进中的兵员并不会特别注意脚下,但他们每一步走的距离,行走的步速几乎一样。就连抬脚落脚,也大致相差不多。走得远了,队伍依然整整齐齐。这显然只能经过长时间的训练才能做到,而且有固定标准。一步迈出多远,一丈走多少步,都非常明确。

    能够保行军容整齐,就已经是强军的标准,想做到营田厢军这种程度,就连禁军上四军也不行。

    一时好奇,石全彬问杜中宵:“提举,练成如此必然费了无数功无,不知有何用处?”

    杜中宵道:“军容整齐对军纪士气的好处不说,但说临战时的实际用处。我们用的是火枪,要求同进同退,一起开枪。做得越整齐,威力越大,对敌的伤害越大。他们平时这样习惯了,临阵时不必特别指挥,就可以整整齐齐前进后退,装药发枪。鼓点只是提醒兼鼓舞人心,他们并不全靠鼓点指挥。”

    “哦”石全彬点了点头,没想到杜中宵练兵细到了这种程度。士卒临战,特别是两军对垒的时候,其实非常机械,很多是出于本能做动作。平时习惯了,战时在周围带动下,会加强战力。

第230章 大势

    到了下午,石全彬让姚守信带着,熟悉了军营事务。由于军制不同,石全彬特别留意军中条例,让姚守信找人替他录了一份。只是没有想到条例如此复杂,录完之后,他看了一下午,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再没有精力做其他事情。

    到了晚上,杜中宵把军中的重要军官叫来,听石全彬讲朝中局势。

    在后衙的大桂花树旁,摆下酒筵,杨畋、刘几及以下的杨文广、赵滋、窦舜卿等人团坐。一边设了灶台,选了军中好手的做饭伙夫,有的烤肉,有的炒菜,有的做汤,想吃什么就可以点什么。

    杜中宵和石全彬未到,赵滋对杨文广道:“这位宫中大官好大威势,为了迎他,提举今夜竟然这么大手笔,想吃什么就做什么。一会我们几人点支羊腿,让那边细细烤了,慢慢吃个饱。”

    一边的窦舜卿笑着道:“如此丰盛,你却点支羊腿,岂不辜负了提举美意?”

    几个人说笑的时候,杜中宵伴着石全彬到来,对他道:“团练,前边说过现在军中组成,营田厢军为一军,下面三个师。今夜师以上的将领全部都到了,听团练讲一讲,现在朝中到底如何。”

    石全彬连连摆手:“我如何敢当?再者说了,我是奉朝命来这里观军,看看你们到底如何,多余的话不能讲的。我在这里乱说话,传了出去,回京如何交待?”

    杜中宵道:“团练多虑了,我们并不是要听朝中什么秘辛,将来会如何。随州地处偏远,营田厢军又格外封闭,数年不闻窗外事,对朝政不清楚。团练讲些朝中人人皆知的事,让大家广广见闻。”

    石全彬想了想道:“若是如此,倒也没有什么。话先说好,我只是讲讲见闻,若有人把我说的话当作朝廷的意思,动起小心思,到时可不要怨我。”

    “怎么会?团练安心。”一边说着,杜中宵把石全彬让他上位坐了。

    一个士卒拿了一张硬纸过来,递给石全彬,道:“团练安好。看一看要吃什么,小的吩咐去做。”

    石全彬接了硬纸在手,对杜中宵道:“提举这里,还可以点菜的么?”

    杜中宵笑道:“营田厢军编练这么多年,军中的菜式,可是襄、随这一带的大类。现在京西南路几州,两大流派,一是铁监的菜,再一个就是我们营田厢军的,叫作军菜。团练难得前来,岂能不品仔细鉴一番。材料都是外面买来,厨子都是军中伙夫,吃得再好也比外面便宜得多。”

    石全彬点头:“既是如此,我便不客气了。什么好菜,都尝一尝。”

    人口聚集的繁华之地,最容易产生各种菜系。铁监那里不必说,人品众多,地方繁华,各地商贾云集,几年时间就以几道菜为中心,发展出了初步的菜系来。营田厢军前前后后入军编练过的人口,这几年近十万了,最后拣汰剩下三万人左右。这么多人口聚集,伙夫做菜各有诀窍,大家相互交流,也发展出了一套有自己特色的菜系。军菜的特点就是大锅菜为主,在集市码头等地方很受百姓欢迎。

    点过了菜,士卒斟了酒,杜中宵道:“我们军中的人,例不参与政事,随州又地方偏僻,对朝廷事务了解不多。难得石团练到军中观军,请他讲一讲,现在天下大事,诸位也讲讲见闻!”

    说完,杜中宵带头把酒喝了,请石全彬讲。

    坐在人群中间,看看周围的军官,石全彬颇有些意气风发的感觉,道:“说到天下大势,想必你们都明白,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南下讨灭侬智高。此事不必多讲,营田厢军已定了南下,你们大多想必都了解得清楚。不讲南边,我先说一说北边。”

    “自党项元昊在的时候,与本朝初议和,便与契丹起了冲突,现在已经数年了。契丹年年都要攻打党项,要其臣服。本朝坐岸观火,两不参与,看他们打得越来越热闹。有本朝的兵马镇在北境,不管是契丹还是党项,都不敢出全力。今年从陕西三路抽了一两万精兵,准备南下平侬智高,对面党项的压力一下变小了。党项抽调兵力,今年用于跟契丹作战的兵力,比往年都多。契丹大国,岂肯示弱?本朝有南边的侬智高作乱,他们的胆子也大了起来。一进入十月,契丹国主便集结大军,亲自带领进攻党项。我离京之前,契丹国主亲率大军到了云内州,另一路由契丹皇太弟耶律重元为帅,正从大同府开拔。”

    说到这里,石全彬看着众人道:“自党项称臣,天下太平了几年了。今年因为侬智高之乱,战端再起。不只是我们大宋,契丹和党项同样要打一场大仗。本朝平了侬智高,契丹制服党项,两样都做到才能有真正太平年月。对于契丹来说,本朝内乱,是难得的好机会。一旦错过,以后想制服党项就更难。此次以倾国之兵,契丹国主亲征,看来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

    听了这话,众人议论纷纷。因为要南下,侬智高那边的战事人人清楚。围广州不下,侬智高纠集部下,分掠周边郡县,开始沿郁江向广南西路战略撤退。看得出来,是想重回邕州,裂土分封。没想到南边战火连天的同时,契丹和党项也没闲着,同样拉开了架势要大弄一场。今年还真是热闹。

    见这个话题引起众人兴趣,石全彬接着道:“为何契丹要在今年乘本朝南下平乱的时候,大举攻伐党项?各位,自从数年前杜提举在叶县建铁监的时候,修了铁路,跑了火车,天下的情势就不同了。铁路可定天下格局,火车是运兵利器。这几年来,朝廷倾注了心力,在北部延边建铁路。这种事情是不瞒不住契丹的,这几年每有契丹使节来京城,必提铁路的事情。甚至他们来提出来,想从本朝买火车,在境内修铁路。如此国之利器,岂可与人?朝廷自然拒绝。不过为免契丹不满,在边境集结重兵,现在的铁路主要还是围着党项修。西边已互凤翔府,北边到了定州后,今年延伸到了与府州仅有一河之隔的保德军。面对契丹的河北路,为了不刺激契丹,只修到磁州,而转去了大名府。再加上向东到登州的路,经过齐州、青州,从齐州接大名府。如此铁路就在北边连成了一条线,纵然契丹大军南下,过不了铁路这条线。等到本朝灭了侬智高,西边把铁路修到镇戎军,一切就不同了。铁路向北,西边从磁州修到真定,东边从齐州修到河间,中间再连起来,契丹大军就没有纵横之地。”

    见众人都是一副吃惊的表情,石全彬笑道:“你们远在随州,又是在军中,可能以前没有听过这些消息。其实不是什么机密,朝中人人皆知,此是两府定下的方略,就连契丹人也明白。所以他们必须在这之前解决掉党项,让他们彻底称臣,两者联起手来,才能应对本朝铁路修起来后,改变的格局。”

    杜中宵一直在留意铁路的布局,也曾经提过建议,却从来不知道政事堂和枢密有这种规划。在最初一两年地方抢修铁路的混乱后,修路权很快就被收到了政事堂和枢密院,此后的规划,除非涉及到自己治理的地方,地方官员是不清楚的。发运司抢修襄州到江陵的铁路是明智之举,如果再晚一些,全部的修路能力都会集中到刚才石全彬讲的这几个地方。最难的是黄河以北的铁路,两条干线都是从白马出发,一到并州,另一条到磁州,准备修到真定。白马有浮桥,正在准备换成石桥和铁桥,与开封府连结。

    白马是黄河最重要的渡口,有大量禁军把守,还有大量厢军,负责河务。狄南下的禁军,很多就出自那里,还有很多是从那里过河。

    用铁路把党项围住,则修到河北路的铁路就箭在弦上,必然会修。铁路连结之后,契丹骑兵南下纵横的威胁大大减小,就一切不同了。针对要点的攻防战,契丹还没有表现出强于宋军的实力,更加不要说铁路大大增加了沿路的运动能力。

    这是两府的大战略,也是阳谋,没有隐瞒,也不可能隐瞒。朝廷的官员清楚,契丹清楚,党项同样清楚。等到这张铁路网形成,北边的格局就会完全改变,宋朝取得内线机动优势,实力对比由此改变。

    好不容易等到宋朝侬智高内乱,契丹不会放过进攻党项的机会,党项也会倾力一战。这一战,将决定以后两国联手的形式。契丹要一个听话的党项,做自己的跟班,党项要争取尽可能平等的地位。这是他们的国运之战,哪个打赢了,在未来就有了主动权。

    宋朝则只需安静地看着他们争斗,慢慢扩大自己的优势,改变两线作战的不利局势。至于未来,谁知道呢?两府大臣眼里,那该是后人考虑的事,他们只要把战略格局建立起来,就了不起了。

第231章 大不一样

    听石全彬讲着天下大势和现在的朝廷局势,一众将领听得津津有味。这些是他们不知道的,军营很封闭,消息也很闭塞,千里之外的京城发生的事情,哪怕有了铁路,还是很遥远。

    十三郎对身边的姚守信道:“没想到天下还有这么多大事,侬智高之乱根本算不得什么。我们两人正少年,过上几年,说不定就碰上了打契丹和党项,那才是好男儿建功立业的时候!”

    姚守信微微摇头:“我们只是厢军中的将领,想那些做什么。”

    十三郎是杜中宵一手带出来的,河东路去过,跟契丹也算交过手了,却不是这样想。现在朝中把南下平侬智高当作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可听石全彬所讲,朝廷眼里,契丹和党项才是真正的大敌。

    讲过大势,石全彬又讲了些朝中的事情。这些话题牵涉太多,石全彬讲得非常粗略,不是对朝政非常熟悉的人,难免听得云里雾里。越到后面,将领越提不起兴趣,有些昏昏欲睡。

    看出从人的情绪,石全彬打住话头。刚好酒肉上来,一起吃肉喝酒,尽情一醉。

    接下来的几日,石全彬一直在炮兵军营,仔细观看炮兵到底是如何训练、如何打造出来的。越看越是觉得此事不简,炮兵除了跟其他军队一样训练军容军纪,其专业知识,都靠学习而来。这种学习可不是打打杀杀,只要棍棒之下,让士兵服从命令,战场上能听号令,会刺会杀就可以了。要做好炮兵,学的内容非常广泛。相对这个时代来说,数学一定要好,炮手还会计算弹道。除了极少数外,几乎所有的兵员都识字,表格记录非常多,根本不是一般人做得好的。

    禁军和厢军一直有拣汰制度,他们之中选身体合格的人容易,炮兵这种技术兵种就难了。别说是普通兵员,就连很多统兵官都不合格,达不到炮兵的基本要求。越看石全彬越觉得,与禁军比起来,营田厢军炮用得那么好不是没平由。怪不得禁军很多人排斥新的火器,推广开来他们怎么办?

    五天以后,石全彬才离炮兵军营,回到杜中宵的衙门。

    分宾主落座,上了茶后,杜中宵问道:“团练,这几日是在炮营观军,感觉如何?”

    “不简单,不容易,操炮、用炮是门学问啊!”石全彬连连感叹。“来之前,我真不知道用炮如此之难。还以为跟军中床弩一样,只要拉弦上箭,定好了地方打过去就是。在军中看了几天,才知道远远不是如此。像床弩那样,火炮还有什么大用?同样是火炮,禁军的将领就只会用炮攻城,做得好的,才能守城时用炮打攻城的器具。禁军选将,能指挥炮手打掉攻城器具的即为善守,可超资升迁,到沿边去做军寨之主。能够在攻城时用炮打掉城头守护器具的,即为善攻,优者同样可越资升迁。到了炮营一看,这样的做个炮手都不合格,怪不得炮营里多是使臣效用。”

    杜中宵道:“营田厢军的规矩,凡是使臣效用,必有一技之长。凡是军官,必能统兵,能够指挥作战。不能如此,军功再大,也不能去统兵。”

    石全彬听了,奇道:“那么与敌作战时,有士卒分外勇猛,立下大功怎么办?”

    杜中宵道:“有功就记功,优与酬奖。有一技之长,或是统兵之能,说提起来做军官。实在做不了军官的勇猛之士,那也没办法,只能做效用了。军功记在那里,不会亏待就是。”

    石全彬想了想,道:“军中以功而升迁,是劝军第一要务,不如此不能激发士气,让士卒死战。提举如此做,到了战时谁还会奋通争先?”

    杜中宵道:“团练,军队战时最重要的,是打胜仗。军官的军功,是打仗胜不胜,胜了再论功之大小。有不可胜而又不得不打之战,同样要先看功过。如果是指挥错误,追究指挥官的责任,其次再来论下级的功过。如果是情报不对,被敌设伏,那就要追究情报怎么错了。打仗,胜负第一,功过第二,这一点是不能马虎的。奋勇争先是士卒和使臣效用的事,班以上的统兵官与此无关。军中士气低,哪怕不打仗班一级的军官就有过错,更何况是战时呢?”

    石全彬点了点头,不好说什么,觉得自己与杜中宵的观念相差太大。以首级记功,以军功升迁,是军队长久以来的传统。说起强军,人人称赞秦灭六国之军,就是看首级记功的,以功给爵禄。怎么听杜中宵的意思,阵前杀敌再多,依然还是士卒,军官根本就是这样看的呢?

    其实以首级记功,且不说是不是秦军的全貌,最少这个时代已经不符合战争实际了。禁军在西北都觉得不合理,开始试行首级不算一人军功,进行一定改革了。

    战争的直接目的不是杀敌,而是取得胜利,杀敌只是取胜的一种手段。以首级为记功手段,让士卒上阵以杀敌为目标,经常会忘记了自己的任务是打胜仗的。整支军队,军心士气和风格都会受到影响。

    说了这几日的感想,虽然与杜中宵有些想法不同,石全彬还是赞叹不已。如此的炮兵,必须要有专门的学校,不然根本培养不出合格的军人。由于识字率太低,教育不普及,军中是从基础教育做起,达不到后世教育普及后经过训练就能选出炮兵的程度。军人是这样的要求,学校就是必需。

    喝了一会茶,石全彬道:“官家和两府相公,最看重的就是这里的炮兵,是以我特意用心,在军营多待了几日。明日歇一天,到四处走走,看看提举治下的风土人情。后天便到骑兵营去,观一观骑兵。提举的营田厢军,就数炮兵和骑兵最金贵,吃得好,钱粮足,使臣效用也多。”

    杜中宵道:“团练随自己的心意,我安排骑兵准备就是了。对了,明日歇息,是团练一个人,还是要人作陪?这几日我也没有什么事,可以陪着团练四处看看。”

    石全彬道:“不必了,我自己四处走走就好。提举治下政通人和,还怕不舒心吗?”

    杜中宵笑了笑:“如此,团练尽兴好了,若有需要,尽管知会我一声。。”

    石全彬转过话头,问杜中宵道:“听说骑兵之主,是常年随在提举身边的家仆?”

    杜中宵道:“是我的一个随从。在亳州时见到,因他身材高大,与人放对,等闲几人近不了身,便一直带在身边。他虽跟着我,不过没有身契,去留随意,算不得家仆。”

    石全彬点头:“原来如此,看来是提举爱才,见他勇猛,不忍埋没。这个人,有什么特异之处,就做了骑兵之主?依提举的话,营田厢军非有统兵之才,是做不了军官的。”

    杜中宵道:“他也一样是从学校学出来,从最底层演练,事事做得好,才升上来的。当然,一样学得好,因为跟我太久,必然有些好处。不过最主要靠他自己,骑兵的事,军中确实没人比得过他就是了。”

第232章 回头路

    石全彬看着十三郎,身材高大,这几年更变壮了不少,站在那里像一座山一样。连连点头:“教头如此身躯,若不是遇上杜提举,在乡间着实可惜了。我奉朝廷之命,到这里观军,看这几年练兵实效到底如何。前几日看了炮兵,着实犀利非常,天下无人可比。今日到骑兵营看看。”

    十三郎叉手:“但凭团练吩咐!”

    石全彬对身边的杜中宵笑道:“虽然同在一军,武教头跟姚炮主却不一样,豪爽许多。姚炮主虽掌重兵,人却文质彬彬,说话不多,条理清晰,好似个读书人一般。我多年在外统军,到了骑兵这里,才觉得分外亲切。前几日在炮营,总觉得束手束脚,说话都不好大声。”

    杜中宵道:“这是难免的事。炮营里上到主将,下到士卒,日日里读书识字,计算地形弹道,可不就是那个样子。他们做事首先要的是心细,自然就是那种气度。”

    一边向营中走,石全彬问道:“你们这里,有铁甲骑兵么?铁监制的铁甲,这几年愈发精良,穿在身上活动自如,犹胜于皮甲。而且价钱不贵,制造方便,不似皮甲花那么多功夫。”

    十三郎道:“回团练,铁甲虽好,与皮甲比起来太重,军中用得不多。我们这里多是皮甲,冲阵时无非再加两重罢了。士卒力气在那里,穿上铁甲,诸多不便。”

    石全彬看着十三郎奇道:“似教头这山一样的猛士,铁甲穿上又有何碍?禁军中的猛士,有的还在铁甲里再套一层薄锁甲,阵前刀枪不入。”

    十三郎道:“末将自然可以穿铁甲,能行动自如,军中就不容易了。一则难有那样猛士,再者随州在南,也没有那么多的好马。穿了铁甲,军中的马匹很难冲起来。练了几年,现在堪堪有一都铁甲兵。”

    石全彬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人马俱缺,那就没有办法了。”

    铁甲规模化制造比皮甲便宜,防护还胜过皮甲。铁监完善了制式,这几年大规模生产,禁军中的精锐军队,大部已经换了铁甲。营指挥使以上,都是量过尺码,由铁监按身材精制的。其他人员,则是铁监生产几种规格,各选适合自己的。

    装备铁甲,对禁军战力的加成,还要胜过枪炮。不说铁甲骑兵,就是精锐步兵,一排穿铁甲拿长斧大刀的高大兵士一路砍过去,血肉横飞,比成排倒下的敌军场面震撼多了。相对于对枪炮的抵制,禁军对铁甲非常欢迎,针对实际使用的情况,向铁监提了许多意见,现在已经非常成熟。

    每过几年,就有将领到各地拣汰厢军,身材高大、武艺超常的人选入禁军中。进入禁军后再层层选拔,其中的精锐,如诸班直、上四军、和拱圣、云骑等军,无不身材强壮。铁甲用在这些人身上,正是好马配好鞍,用对了地方。好钢打造的军器,加上穿铁甲的强壮士卒,三衙自认现在禁军战力强了许多。

    杜中宵也知道禁军的情况,听石全彬不断说着铁甲的好处,对于营田厢军装配不多,心中显然有些轻视。不由想起一句话,子弹是懦夫,刺刀是好汉。刺刀又算得了什么好汉?显然在朝中将领眼里,长斧大刀比刺刀更有资格做好汉。

    到了校场,看十三郎集结的演示队伍,站在那里整整齐齐,石全彬道:“奇怪,怎么不见弓骑?”

    十三郎叉手:“回团练,我们军中没有弓骑。凡非铁甲重骑,轻骑例装骑枪一支,以代弓弩。”

    “用骑枪?”石全彬看了看杜中宵,“什么是骑枪?也是火枪么?”

    杜中宵点头:“不错,骑枪比弓弩方便许多,军中的骑兵都是用骑枪。与步兵用的火枪相比,骑枪短一些,一般为双管,可以连续两发,装填也方便许多。当然,威力就比步兵火枪差得远了。”

    “原来如此。”石全彬没再说话,显然不知道骑枪代替弓箭是个什么思路。宋军的骑兵,比步兵还要重视弓箭,大多都是弓箭手,练的是骑射战术。一般骑兵,都是**成用弓,一两成刀枪。平时训练也是以射箭为主,直射、轮射等等。枢密院要求练习的“之”字射,已经是非常先进了。说到底无非是尽可能在有效的距离内,能够射出更多的箭。

    出现这种局面,首先是步兵的发展,正面进攻能力增强,骑兵冲阵的效果降低。正面对阵,宋军一般是用步军长兵器破敌,协同的骑兵利用机动优势,攻敌弱点,扩大战果。这种时候的骑兵,更多是骚扰牵制的作用。与契丹党项作战时,已经列阵完成的步兵军阵,并不怕对方骑兵冲锋。

    骑兵重要,主要是在其机动性,包括战场间的机动性和战场机动性。宋军骑兵的使用,极少出现在正面对阵时,以步兵为主。这与现实有关,也跟长时间缺马的传统有关。但另一方面,骑兵的机动性决定了,他们可以选择合适的地方下马作战,步兵有的,他们大部分都可以有,比步兵更加灵活。

    见石全彬不说话,十三郎吩咐面前的骑兵,按照日常训练,分别演给石全彬看。

    一切都有规例,带队的军官训练,分成几队,各自取了骑枪,如禁军骑兵射箭一般,演示骑射。无非是直射、轮射,根本没有此时枢密院提倡的“之”字射。石全彬看了,心中不由摇头。

    演过一轮,石全彬再也忍不住,对杜中宵道:“提举,以前禁军练弓,委实是你们这般,多练直射轮射,射亲射远。也不需要中的,上靶即可,这是一样的。不过,最近枢密院知会三衙,要骑兵再加练一种‘之’字射。这种射法,要马走之字,相距虽近,却可多射几箭,阵前杀敌最有效。”

    杜中宵道:“我也听过‘之’字射,军中练了几次,最后大家一致议论,没有大用处,以后就不再练了。这倒不是枢密院说的不对,而是营田厢军的骑兵,不是那种用法。只有正面对阵的时候,‘之’字射才有用处。而我们的骑兵,除非特殊,正面冲阵只有铁甲骑。他们本不带骑枪,是带一支侧钩枪,带一刀一锏,直冲敌阵。其他骑兵,应尽量避免与敌正面交锋,快打快退,是以如此练习。如果万不得已正面对敌,则变为步兵战术,以骑枪和腰刀对敌。”

    此时还是冷兵器时代,撞墙式的冲锋非常危险,正规军都有防范正面冲击的措施。杜中宵哪怕知道一点那个概念,也不敢用在这个时候。指望着排山倒海冲过去,敌方势气崩溃,就此收割战果,是自杀式的打法。打侬智高这种或许可以,对上契丹和党项,是没有用处的。除非特殊情况,宋朝跟他们作战多是苦战,需要反复冲杀才可能冲乱军阵,一波过去没有就是没有了。

    骑兵的长处在于其机动性,最快找到敌方的弱点,快速攻击。或者快速机动,掌握战场主动性。想正面冲阵,杜中宵还不如用郭谘的无敌霹雳车呢。大军团规模的两军对战,营田厢军靠的是炮兵。由炮兵控制战场,隔离战场,形成局部优势。敌方崩溃,才由骑敌军扩大战果,步兵巩固胜利。营田厢军中,最重要的步炮协同,而不是步骑协同,“之”字射完全没有用处。

    这是战争思想的根本不同,石全彬完全无法理解营田厢军这种打法。若不是他看了多日炮营,对炮兵非常佩服,都要认为杜中宵在胡说八道了。

    此时宋军对骑兵的用法,主要是侦察敌情、攻伐敌军和迂回骚扰、劫击粮道。营田厢军的思路与此相同,正面冲锋相对次要,主要由铁甲骑兵来承担。大部分骑兵,在战场上的作用是掩护两翼,瞅准时机作为预备队投入。战前则是侦察敌情,控制战场。

    不过自从装备铁甲,就连马的具装铁监也制了组合式的铁具装,河东有了稳定的好马供应,枢密院和三衙起了变化。他们越来越倾向于,让铁甲骑兵骑着具装铁马,直接冲阵。冲散之后,再由后面相对快速的轻骑兵扩大战果。以前宋军的骑兵分散使用,现在三衙的将领,开始倾向集中,大规模骑兵作战。

    石全彬在京城,对这几年军中的变化非常清楚。看过了炮营,本对营田厢军寄予厚望,结果过来看骑兵,与自己想的不同,战略战术都走到禁军的老路上去了。

    宋朝缺马,因为骑兵受了契丹和党项无数的气。很多人的梦想,就是自己有大量骑兵,哪里失去的哪里找回来。河东马场已经看见了希望,能够稳定产出优良军马。如果那里的马场扩大,数年之后禁军同样可以组建万计的骑兵,配合新的铁甲具装,排山倒海一样荡平北方强敌。

第233章 大国游戏

    水河畔的酒楼二楼的小阁子里,杜中宵和石全彬相对而座。桌上几个小菜,极是精致。旁边一壶酒,正在热水里温着。这里的炮营和骑兵营都已看过,石全彬决定离开,到唐州看看那里的步兵。

    饮了一杯酒,杜中宵道:“看团练神情,好似对营田厢军并不十分满意。”

    石全彬道:“提举,我们也不是初次相见。当年河东路夏相公属下,你是并州签判,我是并代路钤辖,当年一起共事甚是愉快。那时提举年少,为官数年,在永城县做得极好。不瞒你说,到了现在永城依然是好缺,多少人想到那里做一任知县。就连亳州,也是重臣外任愿意去的地方。在永城为知县,在京西路营田提举常平司,提举做的朝廷和众人都看在眼里。只要在地方,提举必然有政绩,天下少有人比。”

    杜中宵道:“团练过眷。”

    在并州的时候,杜中宵是夏竦的主要助手,跟当时并代路带兵的石全彬打过不少交道。或许是因为这个渊源,朝廷才会让他伙观军。石全彬带兵平庸,一切循规蹈矩,并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特别之处。杜中宵跟他是公事往来,私下没什么交情,只能算共过事罢了。

    虽然带兵没有成绩,终究是军营里见过的,石全彬对军队有自己的见解。这次到营田厢军来,实在一言难尽。炮兵让他眼前一亮,完全没有想到,这种兵器会形成一个军种,可以这样用。但对骑兵的理解又有些失望,觉得杜中宵对炮兵过于倚重,限制了骑兵发展。

    两人喝一杯酒,石全彬道:“不瞒提举,此次南下平侬智高,朝廷以狄太尉为主将。惯例应该有副帅,不过朝中官员言监军在侧主帅不能全力剿贼,便就不设了,一切全由狄太尉作主。”

    自刘平战败,黄德和谎报军情,被文彦博腰斩,现在朝中已经很少出现监军了,但官称没了,不代表事情就没有了。以沿边几路为例,或者走马承受,或者钤辖都监,凡是由内侍担任,皆有监军之责。石全彬自己,任并代钤辖的时候,统兵在其次,主要职责就是河东路的监军。

    确定狄青为征南主帅的时候,本来是要派内侍为其副手,但被朝臣反对,最后予他全权。这一点文官尤其盯得紧,只要帅臣的属下中出现内侍,都会引起强烈的反对。

    说到这里,石全彬叹了口气:“南下的除了狄太尉一路,官家和宰相原定提举为另一路。以提举为帅臣,我为之副。但这次到军中看了看,现在着实有些打鼓。营田厢军以炮兵为主,可到广南两路,没有火车通达,只能靠水运。那里比不得中原一马平川,炮兵如何用得上?炮兵不便,自当用骑兵,可我看军中的骑兵所练,比禁军还是差得远。不能怪提举和统兵官,厢军就是厢军,缺人缺马,没有办法。狄太尉此次征南,可以调了一万五千西北骑兵,加上禁军的骑兵精锐,两万余人马!其中多铁甲骑兵,正面对敌侬智高如何是对手?那厮吃了苦头,回过头来,营田厢军可就难办了。”

    杜中宵一时怔住,没有想到还有这种隐情。狄青此次出征声势浩大,级别之高很少见,权力之大更是前所未有。其副职确实是因为朝臣反对,被撤掉了,授以全权。却没想到,不起眼的自己这里,监军的这个位置依然在,就是眼前的石全彬。话说开来,就与以前不一样了。

    见石全彬皱眉,杜中宵道:“团练不必忧心,营田厢军训练精良,哪怕只带小炮,也足以阵前击溃侬智高乱军。我一直觉得,禁军对火枪的威力小看了。远时以枪弹,近了有刺刀,他们正面对敌,可比刀枪弓弩厉害多了。人是血肉之躯,哪怕披甲,也无法应付枪弹的威力。”

    石全彬道:“提举,战场上不是那么算的。火枪虽犀利,可一次只有前面一排放枪。如此一算还剩多少人?我知道你们军中练法,是前面三排轮流放枪。可是如此一来,一阵只有三排,太过薄弱。如果敌方以死士直攻一点,破了军阵之后全军突入,又当如何?阵前交战,纵横来往,必须顾得周全。”

    杜中宵举杯道:“原来团练担心这件事!不妨的。且饮一杯,我详细说给你听。”

    两人喝杯酒,挟些菜吃了,杜中宵道:“团练,营田厢军的火枪兵,确实是三排为阵,但绝不是三排就是一阵了。因为用火枪的关系,前三排后三排离得较远,所以后军要以火炮阵地为中心来布置。敌军如果集中一点进攻,旁侧的火枪阵射击就不说了,后边的会及时支援。一是前方伤亡较多,便由后边一阵三排的人补上。再一个,如果突破前阵,面对的是后边三排,还是一个样子。被攻击的那一阵,就如灯芯一样,不住地烧。实力不足了,后边补上如添油。敌军突破得越深,两边就全被其他军阵射击覆盖,这种打法不是自寻死路么?所以敌军突破一点,必然攻向侧翼,不然就死路一条。而此时旁边变阵,敌军就陷入三面包围之中。一旦退回去,后面三排上前,阵形就回到原初了。”

    简单地说步兵以火枪为主,战场由炮兵控制,自然而然阵形就成了线形,不再是以前的方阵了。不如此变阵,就不能适应炮兵为主的战法,方阵对炮兵来说过于密集了。这是此时的禁军,包括石全彬在内所理解不了的。仅仅使用枪炮,改变还不大太,各自可以摸索合适的用法。战场以炮兵为主,让火炮成为战场之王,就改变太大,整个作战模式跟以前完全不同。禁军对杜中宵厢军的抵制,石全彬对营田厢军的担心,都是由此而来,不仅仅是顾虑个人的地位和职权的问题。

    见石全彬一头雾水,杜中宵用筷子沾了水,在桌上给他画了粗略和阵形,一一解释。看各排各排之间巨大的空隙,石全彬不由皱起了眉头。临战的军阵,越密越好,缩小自己的防守面积,尽量加强对敌方的攻击,这是将领的常识。营田厢军临战的阵形如此稀疏,这算是怎么回事?

    杜中宵道:“团练,人拿棍棒的时候,可以数人紧紧靠在一起,四面对敌是不是?等到换了刀枪长矛,为了能够挥舞开来,就要有些间隙。现在用火枪,为了便于火枪发挥威力,自然就会如此。每一排紧紧挤在一起,基本是人挨人,同样是为了加强威力。较近三排,是为了让他们轮番射击。每三排之间比较稀疏,是因为火枪射程远大于刀枪,阵形自然跟从前不同了。一队三十人为一排,三排为一小阵,刚好是一班之数。三排交错布置,一班控制一处战场。十个小阵组成一个大阵,刚好为一营,战场独当一面。营指挥使总理全局,都头居中指挥,就便是营田厢军在战场的布置。”

    营经下的军队编制,主要是为了适应战场,日常管理是兼顾而已。以营为单位,并不需要临战时特别布置,他们自然展开就控制住一处要地。营田厢军如此,其实禁军也是如此。不过两者是战法不同,用的武器不同,控制的战场面积不同,人数也不同罢了。

    石全彬看着杜中宵在桌上画来画去,详细讲解,心中一时委决不下,这样做行不行?

    杜中宵也不知道行不行,他自己没有打过仗,没有军事经验,只是经过大量训练学习,去认识战场上的作战规律,依作战规略形成战法。战争的经验当然重要,但不实战,战场的规略总能模拟出来。纵然有这样那样的缺点,大的方向应该是不会错的。

    在火山军的时候,制出火枪火炮只是第一步。到了京西路,有了营田厢军,杜中宵通过训练和演习认识新的武器在战争中的作用,配合武器改变了战争形态,已经向前跨进了一大步。这一步比一切都要走得远得多得多,如果能够被战争检验,就直接带来军制和战争的改变。对于大部分的势力,他们根本不可能走到这一步,国力无法支撑他们组织足够规模的军队。走到这一步之后,战争就成了大国的专属,小国只能做战争的配角。勉强凑出人力,小国也不可能有如此强大的物力。

    营田厢军如果编制完整,一军五万人左右,对于周边绝大部分的势力都是灭国之军。除了契丹和党项,他们组织不出这种规模的军队,更何谈管理和指挥。就是党项,能凑出这样一军,也是国力极限。

    这几年来,杜中宵一边组织营田厢军,学习认识战争的规律,一边纸上谈兵,为这样一支军队配上足够的物力。现在营田厢军也只是有人和枪炮配齐,完善的后勤支援,各种支持的车辆畜力,营田务和常平司做起来都吃力,其实还只是简化版。

第234章 狄青南下

    石全彬离开不久,十月中旬,狄青带领大军出发,南下征剿侬智高。大军自开封府附近的各车站坐上火车,到樊城车站过汉水,再到襄阳车站坐车到江陵府。而后换船,沿水路到桂州。杜中宵与狄青的第一次见面,就在樊城。狄青中军在这里下车换船,杜中宵作为常平司提举,兼领营田厢军,前来拜见。

    由于只是短暂歇息,狄青住常平司衙门。作为主人,杜中宵与地方官员到车站接了狄青,回到衙门之后,客厅里分宾主落座,略作客套,设筵招待。

    上了茶来,杜中宵请了茶,对狄青道:“太尉远来辛苦,莫嫌敝处寒酸,且将就一些。”

    狄青道:“此次离京,是到广南征讨叛贼。大军出征,有车座,日行千里,岂是以前可想的?这一切都拜提举所赐,没有京西路营田,建不起来铁监,哪里来的这些?上车时,出征将士无不感念提举,让他们路上少了许多辛苦。说起来,我要先谢谢些。”

    客套几句,杜中宵道:“不知太尉在这里歇息几天?要我准备什么?”

    狄青道:“十月看看将尽,广南瘴气已消,前方战事耽搁不得。我在这里住一天,等一等后续的骑兵。他们到了,一起过河,到江陵换船。”

    马匹由装牲畜的专车运送,骑兵同行,跟其他部队不同。这是狄青南下的主力,格外重视。

    数万大军出征,火车运送也要数日运完。狄青先行,在樊城等待前军,集结完毕后,依次经襄阳到江陵府。在这里,狄青要做安排,除了军队的事务,还有荆湖路的后勤。

    狄青的正式差遣,是荆湖北路宣抚使,全军后勤应该是集中运到江陵府,统一调度。在樊城待一两日,需要跟这里的几个监司,特别是发运司判官,交待粮草运送。没有火车,狄青的大军就只能在荆湖北路就地征调粮草,江陵府铁路通到襄州,京西路就要承担一部分。

    坐不多时,先锋张玉、前军左将贾逵、前军右将孙节连袂到来,与众人见礼。

    杜中宵见人已到齐,道:“天色不早,我们到后衙赴筵。诸位太尉路上辛苦,今夜痛饮,好好歇息一番。一应事务,尽管安排地方官员,包括我们几个衙门,听候差遣!”

    狄青道了谢,带着手下三个将领,与发运副使马遵、转运副使宋禧、提举判官卢革,陪同一起到了后衙。许元已经升任发运使,马遵从判官升发运副使,他们两个与营田的杜中宵一样,都是数年不换的路一级官员。许元发运使任上发挥出色,这几年地位提升很快,有些膨胀。去年,曾意图让发运司下的几路转运司隶自己之下,公文用申状,遭到拒绝,当时惹起不小风波。申状是下级对上级的公文,几路转运司据理力争,加上铁路被三司收到朝廷管理,最终没有成功。

    宋禧则是转运使的资历,因为京西路越来越重要,副使的资历提了上去,与别路转运使同,他来接替李铖。杜中宵熟悉无比的一篇课文,范仲淹的《岳阳楼传》,说起来事情就起自宋禧。正是他在朝中为御史的时候,挑起了张亢和滕宗谅的公使钱案,导致滕宗谅被贬岳州。与滕宗谅关系密切的范仲淹,在重修岳阳楼后写了那一篇文章。宋禧还有一件趣事,宫中发生侍卫带刃入大内的意外,别人讲的是怎么防止制度漏洞,宋禧则建言世间有罗江犬,最善守门,要宫中多养猫狗,被称为“宋罗江”。

    各自落座,杜中宵道:“今日大军前来,襄州的官员都在对面襄阳县,我尽地主之谊,为诸位太尉接风。过了江,再去与马知州商议地方事务。江陵府有铁路通襄阳,大军所需物资,需马知州协助。”

    说完,吩咐士卒倒了酒,对卢革等人道:“我们先敬几位太尉一杯酒,祝他们马到功成!”

    众人一起满饮了酒,各自落座气氛活跃起来。

    张玉道:“久闻京西路常平司产业无数,又有商场,最是阔绰。今日承蒙提举设宴,当好好吃上一餐。这两日坐在车上,又要照顾马匹,嘴里淡出个鸟来!”

    杜中宵听了,忙让手下的人上酒肉来。今天接待军人,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有煮的,有烤的,还有炒的,让他们尽情吃个痛快。这几个人随着马匹同行,路上约束,吃不好睡不好。

    记得以前听过的评书,狄青南征,手下有什么“四虎”,名字记不清了,想来都是杜撰的。狄青此次南下,带的确实都是自己信得过、长时间跟随的将领。今天来的三位,便都是如此,狄青在西北初露头角后不久,便就跟随着他,一路升上来的。

    前锋张玉以果敢著称,临战最是勇猛。因常携铁锏,战前杀敌将夺其马,被称“张铁锏”。这种人物,当然没有那么多客套,上了酒筵,就要有酒有肉。

    贾逵则以智计闻名,与张玉一勇一智,是狄青的左膀右臂。张玉为前锋,贾逵则为前军左将,兼任荆湖北路驻泊都监,兼管军中后勤。孙节比较平均,与前两人一样,是狄青最看重的部下。

    饮了几杯酒,贾逵道:“在京城的时候,常听人议论提举的营田厢军,其中炮兵尤为犀利,见者无不称道。可惜我们出战匆忙,不能多待几日,亲眼看上一看。”

    杜中宵道:“都监若是有心,总有机会看的。”

    说到这里,狄青对杜中宵道:“提举,既然今日相见,顺便讲一讲如何应对战事。依朝廷之意,除了我带的厢军,提举的营田厢军当别为一路。杨畋为广南两路捉杀盗贼,自该带营田厢军出战。只是整支厢军由何人为帅,朝中尚未议定。想来提举料理了常平司事务,还是会由你带军出战。能够带出一支人人夸耀的强军,没有不能打仗的道理。依我之意,由杨畋先带两三千轻装厢军,在我之后南下,为先锋。广南瘴气一消,侬智高必不能久恋广东,可命杨畋带军入韶州,蹑其后路。”

    杜中宵道:“朝廷之意,征南由太尉一手主持,我自无异议。等大军过去,便让杨钤辖带三千火枪兵,装备轻装火炮,南下韶州。”

    狄青点头同意,两人商量些细节,一边喝酒。

    自己做营田厢军南下的主帅一直定不下来,常平司不能突然放手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皇帝和朝廷大臣,对自己能不能带兵还有疑虑。赵瑜看过一次,石全彬又看过一次,杜中宵的带军方法,跟他们熟悉的禁军大不相同。而在朝中军事上得到信任的,多是前方老将,如何肯信杜中宵?

    这种事情没有办法,自己能做的,杜中宵都已经做了,现在只能等待。看朝中能不能下决心,肯让自己带军为帅,去打这一仗。

    这一仗的意义重大,如果打得好,立下大功,不只是自己有了军功,也可为营田厢军正名。得大了别人承认,有了支持,营田厢军的战法才能良性发展。如若不然,自己终于离开京西路一天,以后营田厢军的前途可就难说了。

第235章 先锋南下

    狄青大军离开之后,杜中宵以杨畋部下为主,配合一部分轻炮和霰弹炮,组成一支三千人的轻装部队。由杨畋率领,南下荆湖南路,由那里入韶州。到了广南东路,就由杨畋临机指挥了。

    在车站,杜中宵送杨畋上车,对他道:“钤辖,我们在京西路数年,带了这样一支兵马出来。能战不能战,就看这一仗了。你带广东之后,当轻装急进,拖住侬智高兵马。如果拖得够久,一两个月后带兵前去接应,就此灭了他,为国立功。有了胜仗打底,我们练的这军才真正成了。”

    杨畋道:“我省得,提举只管安心。只要那厮敢仗着兵多,与我作战,我必拖住他。蛮人哪里有什么像样的军器?一向又无纪律,碰上我们的军队,哪怕没有火炮,只靠火枪兵都能战而胜之。我听说那厮久攻广州城不下,转头向北,攻略州县,还带着女子随行,一路作乐,哪里有个能打的样子!”

    杜中宵点头:“钤辖与蛮人作战多次,一切知之甚详,我就不罗嗦了。再三叮咛,最关键的不是去打几场胜仗,而要以拖住侬智高主力在广东为目的,等到我们大军支援。”

    杨畋点头:“明白。只要侬智高不过梧州,提举后续带大兵到来就打得上,我记得了。”

    梧州是郁江的重要节点,一过那里,就进入广西路,从地理上应该以桂州和邕州为中心了。在广东的军队难以得到支持,交通也不便利,大仗只能留给狄青了。

    郁江就是珠江的西江,此时依河段,分成左右江、郁江、浔江和西江几段,连通广南东西路。侬智高攻破横山寨,很快就破邕州,一两个月就兵临广州,就靠着这条水路。两广作战,就是围绕着这一条大河及其支流进行的,广州在下游,邕州在上游,确好就是侬智高的行军路线。桂州不属郁江水系,避开了侬智高的兵锋,两州之间的分水岭,就是天险昆仑关。

    杜中宵对那一带的地理已经非常熟悉,在纸上推演过多次。如果自己参战,在哪里集结,从哪里进军,选哪里为战场,都有方案。可惜好事多磨,自己为帅出征的事情迟迟定不下来。

    看着火车开走,十三郎道:“如可惜,杨钤辖只带三千兵马,又是轻兵。我们这些人,没得机会。”

    杜中宵道:“侬智高虽不堪,也是三千兵能剿平的。几个月间他纵横两路,残破数十州,实力岂能小视?前些日子枢密院估计,侬智高手下最少数万人,十几万也有可能。当然,他们蛮寇习性,自己手下多少人,只怕侬智高也不清楚。最要紧的,贼人虽没攻破广州,却在那一带盘桓近两月,周边的粮食必然被搜刮一空,足够支持他们继续流窜。”

    十三郎点头:“委实如此,钤辖能把贼人大部留在广东,等我们大军赶到,就了不起了。若是放到广西去,只怕赚不上什么军功。狄太尉手下着实有能人,那个‘张铁锏’,走前因见我长得高大,与我较量了一番,不分上下,端的是好身手!”

    杜中宵笑道:“不相上下,就赞好身手,莫不是夸你自己?张玉是西北有数的猛将,十几年随在狄太尉身边,不知立了多少战功!他们这一支兵马,素来以勇猛著称。第一勇就是狄太尉,排第二的就是张玉。阵前斩将夺马,在他都是稀松平常。另两位贾逵和孙节,看他们话不多,也都是有名的猛将!”

    十三郎道:“着实如此。是我们僻处随州,这些英雄人物见得少了,少了见识。以前只道火山军时的张都监,骑射无双,我看这个贾逵也不弱于他。”

    杜中宵道:“自然如此。贾逵出身寒微,祖上数代白丁。他投身军中,今日官职是一刀枪自己拼出来的,岂是简单人物?记住,这种禁军拼杀出来的将领,论及勇猛,都非常人可比。他们这些人,跟我们营田厢军不一样,许多统兵官武艺都是一般,靠的是能谋善算。军里能跟你动手较量的,只有杨文广、赵滋、窦舜卿几个人,禁军精锐将领怎么可能如此?”

    贾逵出身于底层,家庭条件并不好。他的祖父名贾贵,听到这个名字,杜中宵总是浮现出前世看的一部电视剧中反派的样子,觉得必然是吃不饱饭的。父亲贾习早丧,母亲改嫁。贾逵从军,立功升迁富贵之后,给了继父不少钱,才把母亲接到家中奉养。跟继父之间,想来没什么父子之情。这个年代,妇人改嫁稀松平常,并不比杜中宵前世更罕见。范仲淹的母亲如此,杜衍的母亲如此,贾逵也是如此。至于杜中宵曾经认为中国古代改嫁会受到岐视,现在看来,肯定是宋之后的事情了。

    听杜中宵的话,十三郎看看杜中宵,笑道:“官人自己就是如此,与人放对只是一般,治军提拔的将领自然也是如此。看姚守信,文文弱弱跟个书生一样。虽然其实有一把力气,等闲几个人近不了身,但别人看在眼里,就是觉得是个书生。”

    杜中宵道:“沿边的帅臣,除了狄太尉,哪个不我这般?哪有帅臣上阵拼杀的!”

    十三郎听了,只是笑着摇头,也不说话。又不是多年随在杜中宵身边,对杜中宵深信不疑,算一个人,十三郎说不定就此投军,随着狄青南下打仗去了。

    说了一会闲话,杜中宵道:“今日大家在襄州聚齐,也是不易。我们这便过河去,到樊城找个吃得痛快的地方,一醉方休!自演练之后,诸军各有驻地,准备远行,好些日子没有团聚了。”

    十三郎、姚守信、杨文广、赵滋等人纷纷叫好,一起到了渡口,坐船过了汉水。

    杨畋的三千人算是先锋,随军的是低级军官,他们这些高级的主将,并没有随行。

    樊城经过几年发展,已经不是原来的小镇,此时繁华无比。以火车站和汉水码头为中心,聚集了不知多少店铺人家。最近襄州上奏,准备把樊城镇升格为县,与南边的襄阳县一起管理。除了没有城墙,这里确实早已超过了镇的规模,许多州城都没有这里热闹。商税规模,更早已经达到了上州的水平。

    到了樊城镇,十三郎道:“前边不远,有一家码头旁边的菜馆,不似别家起酒楼,而是在河边圈了一块空地,菜的口味极好。他们临河,日日都有新鲜活鱼,烤鱼最是对我胃口。不如就到那里去,与酒楼相比少许多拘束,而且价钱便宜。”

    杜中宵道:“放心,军中几位高级将领用餐,公使钱不能使吗?只要口味好,价钱小事!”

    众人叫一声好,赵滋吩咐随从,到一边的商场买几瓶好酒来,反正公使钱报账,不喝菜馆的酒。

    几人到了十三郎说的菜馆选处座头坐了,纷纷点菜。只要自己喜欢的口味,都选贵的点。有公使钱吃饭格外阔气,不似自己请客,还要斤斤计较一番。

    杜中宵对这里烤鱼不感兴趣,此时没有辣椒,烤了总觉得缺少味道。河湖里的鱼,只合拿最鲜美来的进行清蒸。

    正在热闹的时候,几个士卒随着买酒的随从回来,对杜中宵道:“原来提举在这里!刚刚得到的消息,前次来的石团练,又到樊城了!”

第236章 同年再会

    这种路边摊一样吃饭的地方,不适合迎接石全彬。杜中宵对十三郎等人道:“你们且在这里尽兴吃喝,我回去见石团练。此处虽然口味不错,迎接重臣却嫌简陋了些。”

    赵滋道:“简陋倒没什么,腌了些,石团练必然不惯。”

    杜中宵起身,带了自己的随从,离了汉水码头,回常平司衙门去。进了衙门,见到石全彬,两人在客厅里分宾主落座,重新上茶。

    请了茶,杜中宵对石全彬拱手:“团练回京不久,因何又急急前来?”

    石全彬道:“不瞒提举,前次到随州,我见军中炮兵甚是得力,骑兵和步军着实弱了些。好在回去的时候,路过唐州,看过那里的驻军,用火枪也甚是威猛。回到朝中之后,官家和宰执听了,一时也有些犹豫。不过今年契丹伐党项,进军十分顺利,北方兵马不能再调,平侬智高还要用营田厢军才好。两府已经定下来,十一月,提举带营田厢军南下,我在提举之下为副。还剩一个月时间,提举尽快安排常平司事务,最好有得力官员。过几日,同提举常平石扬休会来樊城,拜会提举。提举带兵出征,由原户部判官韩绛代为提举常平。过几日韩绛到来,提举自做安排。”

    这些年韩绛仕途顺利,继杜中宵后,也为一路监司了。去年户部判官任上,江南灾荒,韩绛体量安抚江南东西路,资序已经可做路官。两人同年,私交一直不错,由他接任顺利一些。

    石全彬又道:“还有一事。自提举到京西路营田,建了铁监,带起了不知道多少工厂。后来又建常平司,下隶的商场现在做大了,赚钱无数。这两年朝廷有意在京东路和淮南路营田并建常平司,一切规制俱依京西路制度。特别是自去年发行常平司钱引,又有储蓄所,里面钱数不少。如果一切隶三司之下,则三司职权委实过大,政事堂难制。朝廷有意三司分司,各自设官治事。官家特意叮嘱两件事,一是常平司钱引和储蓄所,如果推向天下可不可以?推行下去,里面的钱,要如何安排?二是三司各案原有互相牵制之意,如果三司分开,下面各案又该如何安排?提举深思,出征之前入京,陛辞时官家又问。”

    说完,石全彬道:“此是要事,官家安排下来,提举深思!”

    杜中宵点头,向石全彬拱手谢过,心中慢慢分析石全彬带来的消息。

    钱引实际就是提举司发行的地方货币,以商场收入的铜钱为本,设立储蓄所。而后以储蓄所的储蓄为本金,常平司发行的地方货币。京西路的工商业发展很快,常平司发行的钱引发行规模迅速增大,加上储蓄所的储蓄,数额迅速向着一亿贯去了。

    此时天下的货币税收不过几千万贯而已,如此巨大的数字,自然引起朝廷侧目。如果推行天下,仅从这里面抠点下来,也不会钱粮不足。但是印纸币容易,京西路的技术对于朝廷来说没什么难的。但到底如何发行、如何管理、如何储蓄,朝中官员却众说纷纭,没一个靠谱的。这种专业意见,皇帝还是要听一听初创者杜中宵如何说,才能让宰执放手去做。

    三司分司则是势在必行的事情,这几年必然会做,这一点朝中官员几乎人人皆知。

    三司本来是三个衙门,盐铁司、度支司和户部司。是晚唐时,面对天下藩镇林立,为了解决中央朝廷的财政困难,而专门设立的。五代因之,一直传到宋朝。自大宋立国,三司分分合合非止一次,到了真宗时才定下来为一衙门,设三司使统管。以事权论,两府之下,三司使是最重要的官员,朝廷政事的十之六七在三司。做过了三司使,大部分官员都会升任宰执,没有升迁就是意外。

    以京西路来看,如果其他几路也发展起来,三司再合署,专设一三司使,事权就过重了。作为政事堂下属,三司使的职权超过执政,容易发生许多问题。撤掉三司使,三司从此分开,各设盐铁使、度支使和户部使,势在必行。相当于提高了这三个衙门的地位,不再设统管的三司使,三个衙门直属政事堂。

    自中进士为官以来,杜中宵一直做地方官员,此次皇帝专门听他的意见,说明前几年的政绩得到高度重视,可以参与朝廷事务了。

    见杜中宵面色凝重,石全彬道:“不急,这一个月提举慢慢想就是。对了,一个月后大这出发,提举常平司事务缠身,我该做些什么?”

    杜中宵想了想道:“不如这样,团练与钤辖刘几一起,随同军需李复圭,到驻军各州去走一走。让各部准备粮草枪弹,诸般备齐,不得有遗漏。要做到朝廷一声令下,大军随即启程。如何拔营,路上如何行军,一切都要有章程,令下即按定好的条贯行事。”

    石全彬自无异议。这就是制定大军参战的行军计划,军中自有条贯,石全彬只要跟着看即可。借这个机会,也熟悉一下营田厢军的风格。

    接下来的日子,杜中宵便住在樊城,整理常平司钱引和储蓄所的资料。要把这件事做好,对自己的未来应该非常重要,杜中宵不敢有丝毫马虎。至于三司改革意见,杜中宵只是建议,反而不那么重要。石全彬和刘几、李复圭巡视各部,查看准备情况。

    这一日,杜中宵正在书房对照钱引发行各期、数目和商场的经营情况,吏人来报,韩绛已到衙门。

    急急出了书房,到了客厅,杜中宵见到韩绛站在那里,急忙上前道:“子华前来,缘何不早知会一声,我好带人去接。这样到了衙门,我岂不背后让人指点!”

    韩绛道:“不是我不想,而是没有办法。若是以前的日子,提前一日派人来,自不会失期。而现在一日就从开封府到了樊城,派人也来不及了。总不能我在车站那里等着,岂不更惹人闲话。”

    杜中宵道:“坐火车总有个日期,提前几班车派人不就好了。”

    韩绛连连摇头:“现在开封府一日不知发多少车!我们出行都是一节专车挂上,哪个知道安排挂哪班车上?什么时候到达,委实说不准。”

    天下铁路,都要连到开封府,以那里为中心形成路网。每日里不知道多少车经过,多少车发出,这个年代的调度能力不能指望,不出大错已是难得。朝官以下坐车,都是由公帑买车票,跟普通旅客没有区别。朝官以上,出行才有包厢。不过这种包厢是通用的,大的车站有,开封府更多。地方上好说,这个级别的官员少,可以提前确定日期。开封府就不行了,几乎每天都有朝官出行,哪里安排得过来?待制以上的官员,才有自己专门的包厢,车站的级别不敢慢待他们,那又不同。

    分宾主落座,上了茶来,杜中宵道:“我离任的朝旨未到,子华接任的却来了,这事情可不多。”

    韩绛笑道:“没有办法,你现在提举的京西路常平司,委实太过重要。你交待不清楚,朝旨只怕难发下来。未让我接任之前,我还不知道常平司名下有如此多的钱财。几千万贯现钱,治下还有每年收过千万贯的商铺,再加上各种厂社,待晓,我做过户部判官,也没见到如此多的钱!”

    杜中宵摇了摇头:“钱多了,显得做事,可事情也多。人人都看见名下的几千万贯现钱,却不知这钱来得如何不易,要如何打理。你以后提举常平,自然就明白了。”

    韩绛道:“我没有上任也明白。现在可不是以前,自你在京西路营田,这几年钱贵货轻,几千万贯现钱,当得以前一亿多贯!朝廷一年支出才多少?”

    杜中宵点头:“是啊,钱贵货轻,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你来了,此事只好交给你了。”

    发行钱引之前,杜中宵就算过,天下的铜钱是有固定数目的。随着工商业发展,流通中的铜钱远远不能满足需要,这些年京西路一直都是通货紧缺,成了为吸引天下货币的地方。常平司钱引是以现钱为本按比例印制,与铜钱一比一兑换,货币紧缺直接表现到了物价上。京西路发展飞速,物价一直上涨,现在的一贯钱,可以当以前的两贯钱用。

    作为地方官员,杜中宵有任期,当发现这个问题的时候,已经没有时间解决。实际上这种问题,也很难由地方官在一地解决。随着经济的发展,货币必须增加供应,但铜钱显然满足不了需要。这当然有很多解决办法,比如直接把货币变为信用货币,不再有本金。但对这个时代来说,这种统筹规划别说是地方衙门,中央朝廷也很难解决,极容易造成通货膨胀。稳妥的办法,还是增加货币储备,必用本金发行纸币的放大作用,来增加货币。信用上任,本金占发行总额的比例可以减小。

第237章 循路而来

    正在杜中宵和韩绛聊着这几年见闻的时候,吏人来报,舒州通判王安石前来拜见。

    与韩绛对视一眼,杜中宵道:“却是好巧,你们两人像商量好一样,今天一起来了。”

    一起出了衙门,见到王安石带了几个随从站在门前,忙上前行礼问候。

    叙礼罢,韩绛对王安石道:“介甫为舒州通判,缘何今日到樊城来?”

    王安石拱手:“前些日子狄太尉南下征讨岭南侬智高,本州要支援粮草,送到襄州,由发运司运往江陵府。我今日正是押运粮草,到了襄州之后自有吏人交接,过河来拜访待晓。子华缘何在这里?”

    韩绛道:“待晓在京西路数年,即将离任,我是来接提举常平的。”

    杜中宵道:“介甫远来,我们入衙门说话,一会摆酒为你们接风。”

    韩绛道:“久闻襄州这里是水陆码头,交通要道,菜色不比京城差了,今日我们二人口福。”

    把王安石迎到客厅,问过路上辛苦,杜中宵道:“淮南路各州,粮草还要官员押运?京西路现在都有专人搬运,百姓只送到县里,县里送州,州送指定官仓,都有专门的官吏,为搬输法。”

    王安石道:“我自然知晓,只是淮南路没有施行。恰巧待晓在这里为官,我顺便前来。”

    按说狄青大军出征,军需供应的是荆湖两路。现在通了火车,周边几路也提供,由发运司统一调度运到江陵,之后才由随军转运使接管。舒州位于长江岸边,也是提供粮草的州。若是走水路,那里应该自鄂州到江陵府,运到襄州来,是为了便于发运司通过铁路调度。

    看看天色不早,杜中宵道:“自当日授官之后,我们难得聚在一起,今日畅饮一番。这处常平司衙门是营田务衙门的人分来,饭菜带些乡土草莽气,我们出去用些酒菜。我熟识的临河的一家酒楼,虽然不十分大,但餐具洁净,菜色精致,卖有上好的竹叶清,便去那里好了。”

    王安石和韩绛自无异议,到后衙收拾,换了便服,与杜中宵一起出了衙门。

    走过热闹的街市,到了汉水边,渐渐变得幽静起来。河边的一株大树下,高高挑着一个酒望子,上面写着“江边酒家”四个字。离开路边不远,一幢小楼建在江边,显得分外清幽。

    韩绛道:“此处不错,闹中取静,是处聚饮的好去处。”

    到了酒楼前,早有小厮过来,引着三人到了二楼临江的小阁子里。递过菜单,小厮静立一旁。

    杜中宵点了一份清蒸鳜鱼,几个精美小菜,便把菜单递给韩绛和王安石。

    韩绛道:“在京城的时候,常听襄州这里产的好河鲜。到了冬天,不知多少鱼虾运到京城去,和这里运过去的水果瓜菜,成了京城一景。”一边说着,一边照着自己的口味,点些鱼虾。

    王安石道:“我在舒州的时候,吃过一味鱼片汤,说是从襄州这里学去的。那主人说自己技艺学得不太好,远不如本地所制。今日既然到了,便点一味鱼片汤好了。”

    真正奢华的菜,往往工艺复杂,炒菜不多,是富商们所喜欢的。文人们不同,吃讲究意境,要求原汁原味,简单清爽。以前这些产鱼的地方,出名的是鱼,也就是后世说的鱼生。新鲜的有,也有生切之后腌制的,是江南上品菜肴。杜中宵的习惯,不喜欢这种食物,更喜欢展现厨艺的清炒小菜。官员影响到地方,襄州一带的菜肴以清淡为主。军中所常吃的烧、烤、炸、煮类的菜系,流行于码头下层,类似于后世所说的江湖菜。富商们喜欢的工艺繁复,用料珍路,山珍海味为主的又是另一种菜系。杜中宵因为身份关系,都能吃得惯,不过一个人的时候,更加喜欢这种清雅恬淡的感觉。

    酒菜上来,三人一边饮酒,一边说些闲话。自庆历二年登第,三人天各一方,至今已经十年,其间只有几次偶然见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精彩经历,无数的故事。

    说完过去,说到未来,三人很有默契地避过现在的朝政不谈。当年进士,韩绛第三名,王安石是本来的状元,因为皇帝不喜那句“孺子其朋”,降至第四,杜中宵名次就排不上了。不过到了今天,杜中宵官职高高在上,差遣转运判官兼营田和提举常平几年做下来,已经远远走在了前面。

    韩绛和王安石对此并没有芥蒂,只是说起来,总有些谈不到一起去,便都避开。韩绛接替杜中宵提举京西路常平一职,明显已经走在了他的路上。王安石则一直觉得自己历练不够,政治和思想上有许多困惑解不开,宁愿在地方为官,一步一步踏实地走,不追求升迁。这一两年,先是文彦博,后是欧阳修,都曾举荐王安石入京,或为馆职,或做朝廷官员,都被王安石拒绝了。

    很多时候杜中宵都佩服王安石,不是他的态度,而是他的自信。一次次拒绝升官的机会,不是他不想升官,而是有自信,终有一天将执天下大权,做前所未有的事业。对于政治,他有自己的看法,对于官场,他有自己的规划。觉得自己未到那一步,宁愿在地方多待几年。

    饮一杯酒,王安石道:“自淮南路设常平司以来,副使分司庐州,着意学待晓在京西路所为。舒州大州,兼管蕲州和无为军营田。常平司管下,州城和治下各县均开设商场。待晓在京西路所为,现在淮南路都学来,一一都要做上一遍。这几个月,又有意学这里发常平司钱引,遍设储蓄所。王知州看重,命我做这些事情。此次前来,正要向待晓请教。”

    杜中宵道:“正好,这几日我正把这几年你说的事务,一一条列整理,以供朝廷参考。那便在樊城多待几天,我们一起做这件事,岂不正好?”

    舒州知州王琪,是杜中宵等人的同年,庆历二年的榜眼王的从兄。有这一层关系,对王安石着意栽培,很是看重。州中主要政务,一向都是王安石打理。

    杜中宵在京西路的成功,朝廷有意推广,到淮南路提举常平的是李参。李参恩荫出身,本人长于吏事,曾任转运使,依资序不该再任常平司这样的路级监司,可见朝廷对此事的重视。此时的政区,在长江中下游是划江而治,淮南路治江北,江南路和两浙路治江南。淮南路治下都是开发成熟的地区,是此时天下发达的地方,又有水运之利,条件并不比京西路差,人口还更加稠密。

    李参眼里,营田务显然不只是开发闲田,还兼有贯彻朝廷意志,打击地方豪强的作用,所以也照搬了过去。常平司更是一模一样,杜中宵在京西路做的事情,他挨样在淮南路做一遍。李参提举常平官衙设楚州,在庐州分司,管淮南西路,舒州正在治下。

    依李参的布置,常平司事务由本州通判兼掌,王琪又把营田务也交给了王安石。现在王安石在舒州做的事情,正是杜中宵前些年在京西路做的。不过杜中宵是路,王安石则是一州。

第238章 营田务的作用

    已入深秋,窗外汉水边黄叶满天,白帆从河面上划过,消失在一片雪白的芦苇荡里。

    秋天是打仗的时候。粮食收了,农活闲下来了,北边的草木枯萎。游牧民族秋高马肥的时候,正好也是中原汉民粮草丰足的时候,经常要做过一场。今年又加上了广南的侬智高,秋冬暑消,瘴气渐退,正是大军南下的好时机。杜中宵看着飘在江面上的落叶,想着一个月后自己该如何带领大军出征。

    饮了一会酒,王安石道:“待晓,淮南并不是地广人稀的地方,如果要营田,该如何做?”

    杜中宵回过神来,道:“不管是哪里营田,其实相差不多。京西路最开始措置营田,是为了安置无事可做的营田厢军,并不是为了开发地方,这一点与淮南不同。这一带地广人稀,营田务有人地闲地,地方风波不大。以衙门所在的枣阳县为例,不过是因为营田务招人待遇强过地方,大户人家的庄客全部离了主人进了营田务。营田务一开,乡下财主全部经营不下去,只好卖地去做别的了。”

    王安石道:“正如待晓所说。淮南路营田,各州又无土地又无人手,正不知从何处下手。”

    杜中宵道:“只要不把营田务看成衙门,而当作种粮食的场务,就没有那么难了。各处有烧磁的场务,有制酒的场务,为什么就不能有种田的农场呢?只要投钱下去,官府主持,难待种地的人吃喝收入还不如在大户家里做庄客?如果不如,这种营田不做也罢!”

    韩绛和王安石听了,一起笑了起来。确实,如果官方主办,农民待遇还不如地主家的庄客,何必搞什么营田务?淮南路那种地方,开营田务的目的,不就是一缓和地主对农民的压迫,二让官府掌握一部分稳定的粮食来源,可以作为常平仓的补充。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好处?粮食可以靠税赋收集的。

    杜中宵又道:“只要有了本钱,一是可以买地。选那些大块田地,无水无路,地方不愿耕种的。营田务买来之后,修路开渠,改成良田。二是选无人耕种的闲田,一修路开渠,开垦出来。这两样俱可以让地方作为徭役地方协助,以人力来代本钱。有了地,再招人就是。依京西路的经验,吸引人来,一是要有营田务的公田,百姓在公田做活,要能分到四成到一半的粮食。为什么这个数目?因为庄客从主人家那里租种土地,也多是如此。有了这些粮食打底,营田务又有农具耕牛,就不怕没有人来。再一个,一定记住让各户都有私田。数目不要太多,一户成丁田女一到二亩就可以。有这些私田,他们可以种果树菜园,种些杂粮,作为补充,换些现钱到手里。剩下的无非桑柞,最好各庄安排一些。这些要有,有了之后营田的妇人就有事做,足够一家忙碌。这些做了,再在庄中留些闲田,营田务也就开起来了。”

    杜中宵说的是官营农庄,也就是后世的国营中小农场,现在都已经有了模板,照做即可。官府营田有个好处,就是可以调整各农庄人均耕地在最经济的规模,实现收入最大化。随着农业发展水平不同,新式农具的普及,良种的出现,基础设施的完善,人均耕地的最优数目是不断变化的。目标不同,如追求粮食最高产量,这个数目是一个数字,追求最高经济效益,又是另一个数字。如后世中美两国,因为自然禀赋不同,国情不同,追求的效益最大化也不同。一个偏向最高产量,一个偏向最佳收益,人均耕种土地数字必然不同。以产量为导向,中国哪怕是工业化农庄,农民人均耕种的土地也会比追求收益的美国少得多得多。一提农业就比照美国大农场,是美国回来的经济学家,加上大资本相结合的舆论导向而已。

    王安石想了想,问道:“为何营田务土地,要买别人不愿种的田地,再去开荒地?直接买好种的熟田,其余一切如前面所议,不是好上许多?”

    杜中宵道:“介甫,官不与民争利,买熟田,就倒过来了。”

    王安石道:“天下之利,不在官则在民。入于官,终究还是用到民身上,强似民间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杜中宵笑着摇了摇头:“我们读圣贤书,起圣贤之心,这样想也不奇怪。太学李助教讲平土,便就是要耕者有其田,把天下田土分到耕种的人手里。这样想是好的,但能够做到的?官不与民争利,是说这利在民,而不是在几个豪强大户手里。现在天下人口不多,闲田所在都有,少的是人,不是地”

    韩绛道:“待晓如此说,也不全对。天下各地不同,有的地方是人少,有的地方是地少。”

    杜中宵道:“总体上来说,出产粮食,现在是天下缺人而不缺地。人人皆知,要产粮食,最基本的是有地,其次是有人,第三要有农具、耕牛、水渠、道路、仓库等等。粮食紧缺,价钱上去,这些东西的价钱就上去。营田务的根本目的有两个,但不包括调节地价,那是官府营田所做不到的。”

    王安石道:“不调节地价,那营田务的两个目的是什么?”

    “一是调整地方的人力价格,也就是客户的收入。如果地方客户收入过少,毫无疑问,他们应得的一些收入,是被占着土地的主户拿去了。这个时候营田务招人,把多余的人力吸收进来,从而拉高本地种地的人力价钱,这是为民。开营田务的另一个目的,就是为了未来着想,开荒地。开荒地是要花钱的,不能配道路和水渠,不把土地平整起来,地就不是好地,强行去种,也产不出多少粮食。为什么很多地方有荒地?不是不适合种粮食,而是没有配道路、水渠,没有进行平整,我们可以把这些叫做基础设施。有了这些基础设施,荒地经过耕种才真正变成熟田。种地的百姓多是小农,做这些事不容易的,很多地只好闲在那里。实在没有办法了,才去开垦。又经过不知多少年月,多少代人一直去做,才算开垦出来。营田务买不好的田,开荒地,是用官府的力量,把这些基础设施建起来。官府投这些钱比私人省得多,等到地方上发展起来后,营田务也可以把地卖给地方,就都是好田了。这叫做官府承担开发成本,而由百姓得到好处。初始建的时候,只见粮食,建的基础设施看不见好处,叫作看不见的资产。等到遇见难处,把这些土地让给百姓,官府收钱应急的时候,叫做沉没成本变现,跟常平仓备粮荒一个道理,这里备钱荒。”

    王安石与韩绛对视一眼,对杜中宵道:“待晓想的,是否过多?”

    杜中宵摇头:“我在京西路营田,又提举常平,不想不明行啊。想不明白,事情就不做不好。侥幸做好了,一遇变故便就化为乌有,终究一场空。”

    这是中国联产承包施行的故事,把集体资产分给农民,大量沉没成本迅速变现,出现了持续数年之久的繁荣。对于政权来说,借由这样的资产变现,可以撑过一场危机。在财富有盈余的时候,把盈余变成看不见的成本,必要时变现,本就是应对危机的一种办法。

    杜中宵的身份,早已经从营田变为了主管常平司,也从平抑粮食价格中走出来,不但是平抑市场货物价格,同样平抑资产价格。营田务的角色,由安置多余人力,变成了储备资产。李参敏锐地感到了这一点,才在淮南路营田。不然那里人口密集,又没有大量闲置劳动力,他做这些干什么?

    王安石沉思良久,道:“若依适才所说,营田就不能买熟田,而只能买闲田开荒地,不然就没有意思了。不过,民间富者愈富,贫者难以存活,终究还在,总不能视而不见。”

    杜中宵道:“为政者当然不能装作看不见,更不能听之任之。不过靠营田务,处理不了此事,要靠其他的手段。谈营田务,就只做到该做的事,不要把做不到的事情压在上面,不然会两头落空。”

    王安石道:“即使如此,人入了营田务,父生子,子生孙,人口总是会增加。纵然有闲田,也会有开完的一天。地有限,而人益增,又当如何?”

    杜中宵道:“所以营田务的土地,是营田务所有,即使各户的私田,也只是让他们耕种,而免赋税而已。这些土地是不许买卖的,除非营田务搬走或者解散,人在地在,而且是在营田务手里。到了人多地少的时候怎么办?营田务官府所有,自然由官府组织去开新的土地,或者让多出来的人去做其他事情。所以营田务的村庄,是有村社的,与常平司的商场连在一起。商场做得好了,就有更多的人进村社,去做种粮食之外的事。地方只要做得好了,总能找到个平衡。”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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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大宋介绍:
一个灵魂穿越千年,来到了北宋中期仁宗当政的时候。
在小县城里做生意改善家境,到中进士做官,一步一个脚印,这个来自后世的灵魂在宋朝最繁荣的时候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位极人臣。风雨大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风雨大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风雨大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