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编制
教阅厢军衙门里,杜中宵、刘几和杨畋及几位都监坐着喝茶。信阳军是自己的茶场,营田务管着产茶,常平司卖,那里大规模产茶之后,很快就成了两个衙门的官方用茶。绿茶的特色,就是冲泡之后有淡淡回甘,越喝越有味道,不似团茶的茶汤,都是各种跟茶味道关系不大的表面功夫。坐着久谈,还是绿茶方便一些,众人很快就习惯了。
杜中宵道:“前些日子,广南作乱的侬智高攻破了邕州,杀害官员,屠戮百姓,作恶多端。占了邕州之后,他有几条路走。一是割据邕州自立,自成一国。此獠曾经与交趾作战,交趾恨之极深。占据邕州不走,则南有交趾,本朝北边调集兵马,是死路一条。要么北上攻桂州,如破桂州,则就全据广西。邕州前去桂州有天险昆仑关,蛮人没有攻城器具,怕难以攻破此险关。最近一条路,就是沿郁水而去,去攻广州。如果破广州,则南靠海,仿南汉故事而自立。依我估计,十之**他们会沿郁水东来。”
刘几道:“提举说的是。郁水向东,横州、贵州都是小城,无驻军,又无城墙,难以防守。贼人沿途招集流亡,一旦再破梧州,就难制了。”
杜中宵摇了摇头:“虽然知道如此,却没有办法。现在正是五六月间,广南瘴气正盛的时候,北方兵马难以南下。而广南除广州和桂州周围又无重兵,只怕难以防住。在我看来,侬智高围广州只怕很难阻止。现在朝中对此事看得不重,只是让荆南集结兵马防贼北上,准备与桂州兵马一起剿贼。等到贼人兵临广州城下,就万不会如此了。那时候朝野震动,必然会让北方兵马南下。我们营田厢军在的地方,刚好有铁路可以集结,除了京城禁军,没人比我们便利。到了襄阳上火车,可以去江陵府。而后就一路都能够坐船,经灵渠而入广南。几万蛮人作乱,只是乘朝廷兵力空虚攻城掠地,大军一动,剿灭不难。”
侬智高占领邕州之后,势入破竹,两广南部几成白地。很重要的原因,是那一带本就地广人稀,各州县没有什么驻军,很多连城都没有。除了郁林州和梧州几个重要节点,其他地方做官都没有人去,条件比流放官员的儋州和雷州都恶劣。天气热的时候,不是本地人,北方的军队根本不跟踏足。不要说黄河以北的军队,就连荆南的军队都水土不服。
也正是因为如此,少数的南下汉人都是聚集在州县城附近,侬智高一路屠城,几乎全灭。因为侬智高之乱,岭南的开发倒退很多年。
杨畋在荆南多年,不知多少次平定蛮乱,有些心累,对南下平叛并不热衷。倒是刘几以文换武,急切想上阵立功,热烈地与杜中宵讨论侬智高的行动,规划着秋后南下平叛立功。
历史上侬智高之乱是由狄青平定的,第二功臣就是刘几,为广南东西路捉杀使。
看看天色不早,杜中宵道:“此次招几位前来,就是要议一议,如果朝廷让我们南下平乱,要做哪些准备。先从军中编制、条例议起,议完之后,其他事务一并讨论清楚。就当做是一次演习,以战兵来重整营田厢军。有哪些不足的地方,趁着天气热的时候,整改补足。”
杨畋道:“编制有何可议?禁军都有成例,照做就是。”
杜中宵道:“禁军编制成例,是依平戎万全阵,与我们不合。那是在北方平原作战,必选地势平旷的地方,以营为单位,依阵图而列阵。两军堂堂之阵对垒,当然无话可说,此阵极有用。可两军作战,能够布成营垒堂堂对阵的机会有多少?大多数时候,都是靠奇兵胜,交战于遭遇之时。与此对应,军中编制就要既适合于大军列阵,又要适合分散作战,能分能合方为可战之军。”
刘几道:“况且我们与禁军不同,不用弓弩,军中多枪炮,也该自有编制。”
平戎万全阵是太宗时所制,有详细的阵图,大战时甚至有皇帝亲派的排阵使,前方将领必须依阵图列阵,不得私自变更。理论上讲,平戎万全阵不负其名,真能列出来,有很强的战斗力。十万人之阵,整整齐齐布阵,令行禁止,不管哪个方向都有强大的防守和反击能力,是很优秀的阵法。
可实际上,此阵的限制条件太多。要有大平原,还要敌人必须来战,实际很难做到。这阵是为对付契丹人而制,可契丹人又不是傻子,你阵列好了,他们知道很难攻破,凭什么来打?远远对峙,利用轻骑深入骚扰,这阵就不攻自破了。实际上平戎万全阵在历史上几乎没有起到作用,契丹人不按你的套路打。
阵没用,但禁军的编制却是按此来的。禁军以营为基本单位,一营就是大阵的一个单元,临阵依阵图,各营有自己的固定地方,有自己固定的作战套路。这些练得精熟,却没有灵活性。
营是禁军的基本编成单位,下面有都,都下面有队,无论作战还是驻扎,都是一个整体。营的上面是军,军的上面是厢,编制都不固定,权用于管理之用。出战时派兵,不管厢和军,以营为单位从各军中抽调出来,临时指定帅臣,统兵作战。
这种编成方式已经被证明了,只是纸面上好看,实际作战没有多少用处。由于编制依此而设,更加导致战时指挥混乱,与党项作战时出了很多乱子。历史上王安石变法时的将兵法,便就是因为编制与实战不合,最早由范仲淹在延州初创的。
杜中宵道:“军中编制,必须依实战编成。首先第一条,基本的编制单位是什么?这分两种,一是驻军训练的时候基本编制是什么,二是作战时基本编制是什么。”
刘几道:“依这几年来看,以营为基本,平时并没有什么不妥。只是有一点,上面是军,管着许多营,有诸多照顾不到的地方。下面是都,一营五都,指挥使只能管到都头,下面无力去管。”
杜中宵点了点头:“不错,营的下面和上面其实都缺了一级。我们训练时从来兵不满员,还不太明显,一旦整编满员,这个弊端就显出来了。一个基本原则,统兵官能直接管到的,必须要隔一级。也就是要指挥使要管到队将,上面军都指使管到营指挥使,他们中间还要有一级。如此才能如臂使指,不至受制于下级。如果只是一级压一级,统兵官平时不知下面军情,战时不能临机应变。”
军队专业化之后,统兵官的权被专业部门分割,相应的管理事务也少了许多,有精力对军队进行精细化管理。下面一级单位太多,精力所限,只能利用下一级的统兵官。对上说好话对下说狠话,是很多人难以避免的,就容易被下级蒙蔽。上下级之间,应该更多的是日常事务,更一级,才是深入管理。
作为基本单位的营下面的编制,必须加入层级,五个都头有点多,一都十个队将就明显过多了。
第210章 整军之制
新的编制意见发下来,一众基层的指挥使议论纷纷。
刘淮看过,对身边的炮兵使臣王亮道:“如此一来,军中多了许多层级,岂不是又多许多军官?”
王亮道:“那是自然了。不过我两军将领本来就多,如此做最麻烦的还是步兵。”
刘淮连连点头。骑兵和炮兵中多是使臣效用,拉多层级人员也足够用,只是多了指挥管理层级,人员并不需要大的变动。步兵当中军官稀缺,如此加入指挥层级,人员只能进行削减,减小规模。
杨文广看了新的编制表,对身边的赵滋道:“如果按照新的办法来,我们军中将领不足,要么从炮兵和骑兵中调,要么就只能缩减人员。营田务一共近二十万户,也不知道提举以偏多少军马。”
赵滋道:“军中炮兵和骑兵数量不多,而且除了军官也多是使臣和效用,是不会裁撤的。如此算下来,我们步兵也不剩多少人。提举一再说步兵是中坚,人员不足,只是说有什么用处?”
杨文广连连点头,觉得如此十分不妥当。乘着杨畋出去,上前对杜中宵拱手:“提举,末将有一事不明,还请赐教。”
杜中宵道:“好,坐下来说。那边有未用茶杯,你拿一个起来,慢慢喝茶。”
在桌边坐下,刘几给杨文广倒了茶,杜中宵示意他有话尽管说。
杨文广道:“提举,步军之中军官原就不足,如果按照新的编制,人员就更加缺得厉害。营田务来京西路的厢军一共十几万人,如此一来,必然是不满员了?”
杜中宵笑道:“教阅厢军是战兵,当然不会满员。营田务的厢军,以前大多是拉纤凑数,真正能上战场的有多少人?训练了这么多年,哪些兵能用,哪些兵不用,各级军官该心中有数了。前些日子,让军中把适合参军的编为一、二、三等兵,便是这个意思。原则上入军作战的是一等兵,二等兵可用一部,三等兵则全部留在家乡种田,必要时可做地方乡兵、壮丁使用。对了,让赵滋一起过来。”
赵滋到桌边坐下,杜中宵道:“适才杨都监问,依着军中新的编制,步兵必然不满员。我告诉他不满员是正常的,此次整军,除了整顿编制,还要把各军的人数定下来。”
赵滋听了,虽然在意料之中,不过还是有些失望,拱手道:“敢问提举,步军要怎么编?”
杜中宵看了看刘几,道:“我们适才商量了一下,原则上各军一样,只是人数编制有变动。具体来说,因为以前的层级不足,军中欲在营以下和以上各补入几级。营以下改为一营三都,都不动,但需再补入人数,以三百五十人左右为准。都下仿三衙诸班直设班,每班约一百人。班下设队,以三十人为准。队下面设伍,以十人为准。原则上一队为一列或两例,以此列阵。”
杨文广吃了一惊,道:“提举,如此一来,变动可就大了。一营千人,可独当一面。”
杜中宵道:“就是让营独当一面。现在一营五百人,上不上,下不下,极是尴尬。补到千人后,营下会列辎重、骑兵和炮兵队。骑兵是主轻骑,炮兵以为虎蹲等霰弹兵。在营中再被入辎重官、炮兵官、情报官和参赞人员,诸如此类。行军作战时,以营为基本单位。平时管理,也依营布防。”
赵滋沉吟道:“那三百五十人的都”
杜中宵道:“依这几年练的来看,军中各队独自开伙,过于浪费,而且于训练和作战都不利。以后粮草、文书、训练诸如此类,俱以班为单位。班内单独设粮草官,领几个人手,兼任伙夫和马夫。班以下除非独自驻扎,不然以后不开火了。另外原则上,班一级不掌管钱粮,从营一级去领。”
杨文广和赵滋一时都不说话,各自沉吟。这样的安排,跟他们前面想的大不一样,营一级补足了情报、辎重和参赞,就完全是独当一面的力量了,可以自己安排战斗。
刘几道:“如此安排,是借鉴了前几年范相公在延州,以几营合为一将行事。只是军中不设将,而把营扩大了而已。不管哪里有战事,千人之军,配置齐全,都可独当一面了。我们用枪炮,一营之军可列两阵迎敌,一阵击动,足以应付大多数情况。”
赵滋沉吟一会道:“如此一来,现在军制就大变,营指挥使地位分外重要。而都头”
刘几道:“有话尽管说就好了,不必吞吞吐吐。都头夹在营指挥使和队将之间,不管钱粮,不管草秣,不管辎重,自然就不如从前重要了。遇战事,可以当作营一级的军官使用,配给兵力和炮兵骑兵,单独去完成任务。与此相同,班与伙之间的队也是一样。”
这样的编制,杜中宵参考了记忆中的样子,营其实就相当于后世的团,班相当于连。因为这个年代习惯的关系,那些名称很难被别人认同,只能这样子变动。营这一级配置齐全,相当于一个单独的战术单位,战场上可以独自行动。这是最级本的一级,战场上的战斗命令最多,变化最复杂,所以中间有一个虚设的单位,不但是利于平时管理,战时补充到下一级也更有灵活性,利于命令的上传下达。
营的上面,基本不涉及平时管理,已经不需要设虚级,一级一级设上去就好了。不同的附属人员对应不同的战斗行动,可以叫战役、战略,也可以叫路级、帅级,没有本质的区别了。
杜中宵又道:“营之上,我们在这里商量了一下,依古时之制,设旅,辖五营。旅可独当一面,原则上除少数将领,由营一级抽调人手组成。旅中除三个步军营,还辖炮兵营和骑兵营各一个。遇有不大的战事,可以独自出征。每五旅成一师,师共一万五千人左右,辖重骑和重炮不等,还有单独辎重。一般外出作战,师一级即是一路。三师为一军,共三万余人,除指挥人员外,还配置重炮、重骑、水军等等,这就是一战的总兵力了。超出此数,即当设总帅或都部署,皆是战时所设之司。”
刘几道:“我们营田厢军,即是按此数设置,一共编成一军,其余人员不要。算下来,整个营田务约是五丁抽一。如果除去炮兵和骑兵基本常设,其他人员还要宽裕一些,你们也就知道属下该如何了。”
这样编制,仅单独成军的炮兵和骑兵就占小半,步兵的数目大为缩减。思索良久,杨文广道:“提举、钤辖,如此步军仅约一半,是否太少?”
刘几笑道:“怎么会少?现在禁军中的战兵,弓弩约占六成,再加上骑兵,步兵才有多少?我们如此编制,不过是循禁军成例。炮代替了弓弩,刀枪手换成火枪兵,增加强兵罢了。现在军中骑兵不足,即使从营田务抽调,也不足辎重之用。等过了这几日,我们会一起上书,让朝廷拨些马下来。听说河东路马匹繁衍,不似以前那么缺马了。”
第211章 各有各烦恼
教阅厢军衙门旁边的院子里,十三郎和姚守信对面而坐,另两边是杨文广和赵滋。
十三郎吃口酒,拿个田螺嗫了一口,扔下道:“现在军中编制已经定了,营田厢军编成一军,除提举之外,杨钤辖为正军主,刘钤辖为同军主,不知道还要不要补入虞候之类,我们四个,我是骑兵主,姚教头是炮兵主,你们两个各是师主。跟我们以前想的,可是大大不同。还有一个师主,还不知道是谁。”
赵滋道:“我和杨都监都没有什么,无非还是带步兵。倒是你们两个,是前所未有之制,到底管些什么,我们还是没有搞太清楚。军中各炮营、骑营,都有自己指挥,上面有长官,你们怎么管?”
十三郎道:“前几日不是说得清楚,旅中各编列一营炮兵一营骑兵这些都是归我们管的。只有到了战时,才会编进旅中去,我们派人随同旅主一起作战。”
杨文广道:“到那时候,到底是谁管谁?你们职级高过旅主,总不能到时听他的。”
姚守信道:“没有那么复杂,真正让一旅出击,朝廷必然指派主将,自然是都听主将的。如果只是一旅出击,随同的炮营和骑营自然听旅主的,我们不过是派人过去随同指导而已。”
杨文广点了点头,又问道:“可平时步兵里,也有骑兵和炮兵,那又归谁管?”
姚守信道:“凡是军中的炮,都归我管。同样军中的骑兵,都归十三哥管。不过那些编列到步军中的,炮和马归我们管,炮手和骑手归步兵的统兵官管,其实就是一起管。”
杨文广和越滋一起摇了摇头,都觉得现在军中管理太乱了,一时要怎么去适应?他们都是曾经带兵打过仗的人,习惯了统兵官掌管一切,在营中说一不二。现在则层级众多,还有多个专业系统,专业军官受统兵官和上层的双级领导,不再像从前那么简明了。
十三郎举起杯道:“喝酒,喝酒!反正编制条例已经发下来了,回去慢慢研究就是。我手下一共就九营骑兵,现在连马都不全,人就更加不要说了。什么时候齐装满员,还是没有影的事。”
骑兵是装配和人缺得最多的,以营田务的实力,怎么可能拿得出近万骑兵的装备?其他可以,马是没有办法的,近万骑兵放在天下也是战略力量了,三衙禁军出动都肉疼,更何况是营田务。杜中宵用了无数办法,营田厢军可堪用于骑兵马匹,到现在也不过不足两千匹。这还是有自己的马场,多年繁衍下来的结果。当然有专门马场,随着时间的推移,马种的改良,后边繁衍速度会越来越快,只是杜中宵等不到而已。陈勤在河东路做得不错,已经成了火山军周围数州马场的管理官员,这些年培育出了数万匹马。不过真正品性优良,品质稳定的马种,是前年才行成,现在还不能大规模使用。
十三郎军中十人以上用一匹马,他能保证训练就非常不容易,其他不能想太多。
喝了会酒,姚守信道:“其实现在这个样子,最难的是我炮兵。有铁监在那里,军中炮不缺,从上到下,几乎一应俱全。虽然虎蹲炮之类,分到了步兵营中,管理和作战章程,却依然是我们编写,平时也要经常巡视。至于旅以上用的大炮,那就更加复杂了。都说炮兵中的使臣和效用多,但以前却没想到会跟骑兵有一样的编制,哪里会想到这么多人?现在看来还是人少了。”
赵滋道:“罢了,人少又如何?现在军中有学校,各类技术兵种,教头、教师一应俱全,选人去学就是。我们这些步兵,设什么一二三等兵,还要求有一定数量的效用,才是真难。”
姚守信摇着头笑:“都监,你们一样有学校,还有专门教导的军队呢,有什么不好学的?倒是炮兵可不那么容易,几年时间,能学的人基本都选出来了,军中再难选到人了。惟今之计,只能从驻军所在的州军选人,还不知道有没有人来。”
十三郎听得不耐烦,道:“你们说来说去,都是小事。我骑兵呢?骑兵可只是骑马打仗,身体是有要求的。九营的编制,营田厢军满打满算,除了被你们选走的使臣,效用,全部选一遍,也只有五千人的样子。剩下的人,我到哪里找去?这里是京西南路,已近荆湖,不是沿边三路,哪里有人来?”
说完,举着杯子只是跟几人喝酒。
骑兵确实最难,不但是没有马,骑士也有要求。厢军本就是被禁军拣选过的,要求放低,十个人里面也选不出一个骑兵来。来到京西路数年,以前的少年很多都长大了,而且日子丰裕,身高明显比父辈们要高一些。饶是如此,十三郎的骑兵还是差了近一半,他自己都不知道要到哪里去补足。
步兵的编制改变最大,杨文广和赵滋两人非常不适应。但其实他们人员不缺,还有富余,只要按前些日子的拣远结果,把编制补足即可。至于缺的使臣和效用,反正有学校,选优秀的人去学习就是。倒是炮兵和骑兵不易,人员缺就是缺,想补也没有兵员,只能绞尽脑汁想办法。
骑兵给在身高和体力,这是硬条件,选不出来就是选不出来。除了普通骑兵,铁甲骑兵缺人更加厉害。有铁监支持,杜中宵按着军中编制,早就制了铁甲备在那里,还有富余,但没那么多人穿。达到铁甲骑兵要求的马匹就更少了,这几年选来选去,也就是能组成两三百人的规模。
炮兵则要求智力,同样没有办法。不是办了学校,人进去就了就能学出来。营田务教育还没有大规模普及,要学成炮兵,既要能够读书认字,还要有学书算的能力。这个年代,算账的人好找,能正儿八经学那些机械和几何知识的人,实在稀缺得很。作为军中一切优先的炮兵,姚守信这几年在军中把人员全部拣选遍了,适合做炮兵的几乎全选走,还优给钱粮,也只能做到如此。进一步增加,就只能够从社会上广招人才,剩下的时间不多,不知道到时有多少人能学出来。
技术兵种比普通兵员精贵,便是如此。每一个人都是选出来,经过专业培训的,少了可不是随便能补上的。杨文广和赵滋悉的是军官,十三郎和赵滋则连一般的兵员都悉。
全部营田务厢军,整编成一军,下设三个师。名字是按照春秋战国时来的,内容早已不同。那时一军几千人,过万人已不得了,现在则奔着五万人去了。全部配齐,能够对一国造成巨大威胁。当然杜中宵也没有能力配齐,真正齐整的是三个步兵师,配套的炮兵和骑兵都缺少许多。偏偏对于新军队来说,炮兵和骑兵是战略兵种,会极大影响战斗力,只能边打边配。
杨畋和刘几做军主,杜中宵以提举身份,担任的实际是帅臣。真正出兵,帅臣应该有自己的司令部和参谋人员,及其他的辎重、情报、法纪等等其他人员,现在他一概没有。没有办法,一切初兴,只能先暂时理一个能够适战时的框回出来。
第212章 缩一缩吧
厢军衙门里,杜中宵、刘几和杨畋坐在主位,看着新到的窦舜卿、向传范和杨遂,以及在三人身边的李复圭,道:“窦都监以管军王太尉和赵滋之荐,愿来营田厢军,实是难得。杨遂在贝州时就相识,当时先登,向监押则经兄前知随州向综之荐,愿意前来,我们欢迎。李知州去任,愿来营田务厢军,做个军需官。都是我们急需的人才。今日备了酒,一会为你们接风洗尘。”
四人一起谢过,在客座落坐。
杜中宵道:“军中原编为三师,现在两师已有师主,窦都监便为第三师师主。杨、向二人随在窦都监军中,如何安排与两位军主商量。李知州与他人不同,为军中军需官,随在我的左右。”
刘几道:“现如今诸军基本齐整,惟骑军缺人与马,炮兵缺人,一时难以招人入军中。李知州,此事你多用些心思。如果在秋后之前,能把人马配齐,本军就整编完成了。”
李复圭拱手:“回提举、军主,下官御任之后,此次在京中陛辞时,听城中大臣议论,营田厢军报上去的编制委实过多。全军将近五万人,依数目论,相当于沿边一路兵马了。虽然军中花费多是来自于营田务,士卒多是厢军,人数还是太多。现在军中人马不齐,不如就依朝中的意见,缩编一下为好。”
杜中宵看了看刘几和杨畋,笑着道:“缩编也未尝不可,不过编制还是留在那里。一军以五万人之数,是为了应对战事,一路之兵当有此数,不然不可以攻守自如。厢军到底是营田,人马不足,自然可以把人数省下去,编制留在纸面上吧。”
禁军之中,带兵两三千人已是当然的中级军官,再向上,除非入三衙禁军做定主、厢主,不然在地方是没有机会锻炼带更多兵的。厢军到底是厢军,在朝廷中眼中非正规军,杜中宵怎么折腾,朝廷都当作是试验而已,将来做不得数的。军中的军官,多是隶营田务之下,非朝廷的正规军官。正式军官来,都是超擢数级,都监可以做师主,带一万余人。其实在禁军体制下,都监最多带兵不过一千,厢军放大了十倍。
带的兵多了,发的钱当然也多,都是营田务和常平司补贴的。三位军官前来,本来待遇不变,官与权仅是在营田厢军之中。
王凯已升任马帅,在麟府路时窦舜卿是其手下,曾有争执,后来非常赏识。前几年,窦舜卿在京东路打海盗,与赵滋是同僚,这次就是他们两人价绍前来。杨遂是平贝州王则之乱时的先登之将,后世说此事的小说《三遂平妖传》的三遂之一,既得王凯赏识,与杜中宵也有一面之缘。向传范则是前宰相向敏中次子,赵德昭之子赵惟吉的女婿,此时官位不高,因兄长向综推荐,来到营田务任职。作为外戚,本来就没什么打仗的机会,营田厢军带的人多,钱粮又多,可以惟持自家的排场。、
李复圭是个善于发现机会的人,任唐州知州的时候就与杜中宵有接触,此次主动来做军需官,依然是文资。军需官相当于出战时的随军转运使,依照此时惯例,都是由文臣担任。他说现在营田厢军的编制过多,不是代表自己的意见,而是朝中皇帝和大臣的意见,杜中宵当然不能违背。
这就是禁军和厢军的不同,虽然在西北,帅臣的意见都是乡兵、蕃兵比禁军好用,但武将的职官却是跟属下禁军人数挂钩的。地位决定带多少禁军,其他兵马不做数。
一军五万人,完全就是一路之兵,杜中宵也觉得这个数目太庞大了些。但算来算去,如果把军定义在一路,也就是武将能够带兵的极限,差不多就是这个数目,不管怎样先把编制立起来。数量再多,就不是常任武将能够决定的,必然是有朝廷派出的帅臣进行统一指挥。这样算来,一军军主,其实相当于现在的沿边一路都部署。再向上,就是经略使级别的帅臣了。
上了茶,几人一边喝着茶,一边议论着朝中对于营田务整顿厢军的看法。普遍意见是,杜中宵定的一军人数实在太多了,这样整编下来,天下还剩几个军?还有一点,就是炮兵和骑兵过多,炮兵能够自己制造还好说,宋朝境内不产马,那么多骑兵怎么去编?
杜中宵静静着,最后问道:“你们既到营田厢军来,以后就是一家人了,觉得朝中说法如何?”
窦舜卿叉手:“回提举,末将官不过都监,带兵不过千余人,万人以上兵马如何,实在不知。”
杜中宵点了点头,对三个武将道:“无妨,这一两个月,你们到编好的军中去,从最基层起,一点一点熟悉。都监带兵千人,其实与现在的一营之兵相差不多。不只是数目,而且是打仗的做法,都是手下兵马列阵而战。至于情报、行军、补给、退却、追敌,都不在考虑之内。以后不同了,这些东西都必须要学起来,不然不能独当一面。军中与以前的编制最大的不同,是营一级列阵而战,之上的层级,都要能够独当一面,直接面敌。此事可不简单,要学的多了。”
窦舜卿道:“末将在边陲多年,与敌相交,数次与敌争战,对这些倒是不陌生。”
“那就好,那就好。”杜中宵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后面摆了酒筵,我们入席吧。”
众人到了后衙,各自分宾主落座,杜中宵引着喝了几杯酒,道:“诸位初来,一会让你们的随从与营田务的官吏一起,安排住处。旁边就是镇子,采买什么都方便。抽出空来,到樊城一趟,从这里有火车去,容易得很。那里有常平司开的商场,各种货物应有尽有,先安心住下来吧。”
向传范笑道:“末将在京城的时候,与周边人氏说起,无不羡慕京西路的繁华。只是末将因为身份关系,不好随便出京。这次来随州,亲戚吩咐,要买许多货物呢。”
外戚的行踪是受到限制的,住在京城,未得旨意不能随便出城。营田务的铁监,常平司的商场,给京西路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特别是铁路通了之后,北路的洛阳,南路的襄州,加上中间的铁监,成了天下数得着的繁华之地。反倒是开封府,因为独立于经济体系之外,商业远远落后了。
现在京城的富贵人家,经常坐两京铁路,从开封到洛阳去玩耍,更加带动了洛阳繁荣。那条铁路是天下最繁忙的,去年刚刚改成了又轨,一边连着政治中心,一边连着商业中心。
很多官员愿意到营田务和提举司来,与此不无关系。杜中宵的地位,此时堪堪到路长官,对于很多前途远大的官员,到他手下为官,心中难免有顾虑。这么多年了,营田务只有两个罪官,常平司报上去数月了,还没有定下属官了。
这几个常平司赚钱太多,朝廷安排属官,希望是有地位有能力的。有能力有地位的,又不想到杜中宵手下,僵持很久。直到不久之前,才终于决定先设一个常平判官。
第213章 新与旧
十三郎和姚守信落座,对站在身后的陈硕、刘淮和张琳、王亮道:“坐,坐,自家人吃饭,何必如此拘谨?今日招待的是新到的第三师,吃顿便饭,熟悉一番。”
对面的赵滋道:“新来的窦舜卿,原就与我熟识,是个正人君子,不必小心翼翼。以后我们五个人就是军中的五位师一级将领,你们做属下的,也要多熟悉,不然不好在一起共事。”
十三郎道:“师主,这话就罢了。在营田厢军里,我和姚教头与两位一样,地位一般,管的人按说也差不多。但在朝廷眼里,你们是正任将官,我们只是编余,做着玩的。”
杨文广正色道:“十三郎,话可不能这样说。你是军中骑兵之主,管着兵马无数,真打起来,能决定一役胜负的角色。而且不管马上还是步战,军中确实没人赢过你,我和赵师主敬佩得很!”
赵滋道:“打不赢也就罢了,军中学习,你也名在前列,骑兵之主名符其实!”
说完,众人喝了一杯酒。
十三郎有些得意:“我随在提举身边多年,虽然没有得个官做,也没置下什么产业,但着实是学了许多东西。当年在乡里,不管是来了什么人,只要我十三郎出马,没有打不趴下的!这么多年,没到一个地方,我都找当地打得好的,比一比,跟人家学一学。不是我吹牛,这打架的本事,我十三郎可是不怕任何一个人!提举官人,不知哪里学来,什么都懂,好似天下事没有不知道的。初随在身边时,我大字不识一个,这么多年下来,看的书也不知道有多少了。”
众人一起哄笑。肉串上来,一起饮酒,说些闲话。
如果在以前,杨文广和赵滋的经历,不可能看得起十三郎和姚守信两人。姚守信好歹是个军官,不过是厢军的,在杨、赵两人眼里根本算不得军人。十三郎就更不要说了,是个白身,只因为随在杜中宵的身边久,竟然做了骑兵之主。几年交往下来,几人混得熟了,观念也就慢慢变了。营田厢军的军官,都在是学校学习和平常训练的时候比出来的,没有半点花巧,由不得人不服。
赵滋带在身边的,是个叫高遵裕的年轻人。开国大将高琼的孙子,与赵滋有旧,在他手下做营指挥使。杨文广带在身边的则是任怀政,同样年纪不大,前管军大将任福的侄子,同样做指挥使。
营田厢军很多地方都跟现在的军队不一样,没有人知道未来会如何。总有嗅到气息的高官子弟,让子孙中年轻而又地位不高的,来烧这个冷灶。枪炮的威力都知道,三衙禁军在抵制,但将来必然通行于天下,大家心中还是明白的。早早派过来,学一学,熟悉一番,将来谁知道什么时候用上呢。
杜中宵在京西路安安稳稳做了五年,当然首要的是他不惹事,而且政绩突出,立了许多功劳,其次还要靠朝中有人照顾。朝政有宋庠兄弟说项,谏院里李兑一做就近十年,三衙有王凯,这些人足够把所有的小事挡住。只要不犯大错,没有人来找杜中宵的麻烦。
南方侬智高反了,杜中宵努力整训厢军,明眼人都知道怎么回事。这个时候,有想法的向这里塞人是人之常情,有了机会大家一起发财。来的人多了,朝中的声音也就大了。
过不多时,窦舜卿带了杨遂和向传范来,大家忙起身行礼。
分宾主落座,赵滋道:“都监前来营田务厢军,以后份属同僚,我们一起备个酒,做个东道。”
窦舜卿急忙谢过,看着桌上的菜道:“诸位破费,着实不敢当。”
赵滋道:“酒菜看着简陋了些,希元莫怪。我们军中就是这样规矩,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吃不来那些精细菜式。特别是闲着说话,怎么方便怎么来。镇子的酒楼里,诸般菜色都有,过些日子,我带你们去尝一尝,今日就罢了。万事只求简便,今日除了煮的,全是烤的。这是烤的羊肉,极是可口,那边还有几条鱼,也用来烤了。都是我们军中的口味,几位尝一尝。”
刘淮给几人倒上酒,杨文广道:“这是附近产的竹叶清,最是清冽。我们拿冰块冰了,这个季节饮下去,身心通畅。”
向传范吃了一惊:“用冰块拿来冰酒,军中好大手笔!随州这里又不产冰,可不易得!”
十三郎笑道:“哪有那么神奇,不过是用硝石制冰,虽然不便宜,也不太贵。再者说了,我们军中用枪炮,别的缺,硝石可是不缺。”
向传范点了点头,才知道怎么一回事。硝石制冰古已有之,京城里面夏天在里面加果汁,制成凉果汁售卖已经多年。不过硝石制出来的冰,总让人觉得差了点意思,而且价格昂贵。向传范出身大家,在京城时惯传家里都是藏冰的,才会觉得稀奇。再一想营田厢军,最多的就是火药,对几位师主来说,拿点来制冰算什么。姚守信的管下,不知道有多少焰硝。、
饮了几杯酒,吃了几串肉串,窦舜卿赞不绝口。军里吃这种东西多了,烤的士卒手艺纯熟,火候恰到好处,调料不多不少,味道当然不是外面能比的。
说了一会闲话,赵滋问道:“希元,听说京中对我们营田厢军多有闲言,可有此事?”
窦舜卿点上点头:“这是避免不了的。本来以前只是营田,拣选士卒训练,守卫地方,并没有人说什么。前些日子,提举整训厢军,编制委实太大,说闲话的就多了。别的倒也罢了,近万骑兵,这个编制确实吓人。除了沿边三路的三衙禁军,哪里有这么多骑兵?就是马帅王太尉,都没有话说。”
十三郎道:“这就要怪官人做事谨细了。纸上写了那么大的数,其实既无马,又无人,空有个数字而已,让人说闲话。特别是还编列了一两千的铁甲骑兵,不是让人觉得怪异么?其实我的军里,满打满算能有多少人披甲?铁甲骑兵一都凑不整齐。”
杨遂道:“其实三衙禁军里,现在倒是有不少铁甲骑兵。铁监可以制甲,而且极方便。我听他们的人说,制铁甲比制皮甲还容易。不过他们一样,虽然有人,却没有那么多好马。”
十三郎双手一摊:“可不就是如此!空编一个大数目,其实骑兵和炮兵都没人。”
窦舜卿道:“既是如此,为何不缩减骑兵和炮兵,把人补到步军来呢?”
姚守信摇头:“没了骑兵和炮兵,怎么打仗?我们火器的优势,少了一大半。正面对冲,火枪兵纵能打败前敌,却无法阻止对方骚扰扯动,甚且断我粮路,不跟现在禁军的局势一样了?侥幸胜了,没有骑兵追敌,也无法化小胜为大胜。若只是守城寨,又要我们何用?”
这是营田厢军的作战体系,少一个方面战争方式就变了。两军对敌,正面冲锋的时候,需要骑兵守护侧翼,必要时甚至正面冲锋。需要炮兵打乱敌方的阵前运动和后续进攻体系,随制活动范围,为己方创造出最好的进攻态势。一旦获胜,还要由骑兵迅速扩大战果,与以前的作战方法根本不同。
步兵既是中坚,还要起到查漏补缺的作用,守时要守住,胜了要能扩大战果。这是一个体系,缺了哪一方都不行,容易打成半拉子仗。
听几个人介绍着军中的形势,窦舜卿几人连连点头。这是他们没有听说过的战争,将会从根本上改变战争形态。至于行与不行,没有打过仗,谁知道呢?
枪炮的使用,禁军一直在摸索中。炮的用处已经得到了认可,前线的重要城池,最近几年一直都在安装。最过禁军对炮的意见,还是用作守城攻城,认为野战基本没有用处。火枪则有争论,特别是与禁军的战斗形式和编制直接冲突,遭到了抵制。他们认为,一些小部队使用火枪是可以的,大部队则不行。
禁军作战,前排是刀盾手和枪兵,后排是弓弩手。火枪直射,安排在前排就失去了防御力和进攻能力,安排在后排则要前排或趴或卧,怎么都不方便。至于杜中宵说的全用枪兵,用刺刀代短枪,禁军试来试去觉得不靠谱。对上大斧,这样的军队怎么拼得过?
这种争论,影响了军中火器的普及。现在都是守城攻城用炮,进攻则还是原来的样子。铁监的火器生产以炮为主,依托强大的生产能力,枢密院有意在前线城寨全面装备火炮。
宋朝对军器的讨论,最近三年开始影响契丹。他们还不会制火枪,炮的制做方法却传过去了。虽然契丹的火炮生产是手工,火药的配方不精确,但对其他地区,已经足够用了。去年进攻常项,攻城战中就发挥了作用,只是野战不争气,没把党项打服罢了。
第214章 保护价收粮
狗头与几个伙伴欢快地在路上跑着,每人手里拿了几张纸,互相打闹。
何道成正在路边放牛,看见叫住狗头道:“你莫要这么闹,小心再遇上豺狼虎豹!”
狗头大笑:“阿爹不要吓我们,那小老虎已经到樊城的动物园去了,过年我去看了呢!”
何道成笑笑,把几个人叫过来,兜里摸出几块糖,分给几人。问狗头道:“你们做什么呢?最近学校放了假,为何不帮爹爹妈妈去田里做农活?现在收麦子的季节,多少活计要忙!”
狗头吃着糖,笑着道:“阿爹家里的孩子多,早就不做活计了吧?我们家里入了收割机社,一起还有打麦扬场的,几家人一起做,那些麦子早就收完了!现在阿爹还是做生意,妈妈在村社里做。”
何道成点点头:“原来你家也入了啊,还以为你阿爹爱惜钱财,不入这社呢。”
狗头道:“阿爹虽然爱钱,账可是算得明白。一起买收割机才多少钱?省下来的时间,出去做些生意,能多赚不少呢。再说现在收割机多了,附近许多村子都买了。”
营田务到来,襄州、随州、邓州一带社会出现了跳跃式发展,新式农具推广得比其他地方都快。铁路通了,铁监到这里须臾即至,各种铁制农具使用广泛。从去年开始,收割机开始流行,不但是用来收割小麦,还用来收割谷粟,旱田作物明显扩展。现在几州地区,水稻只种在水利条件特别好的地方,再就是几个有名品种,比如光化军六谷泉、枣阳香稻等种得较多。
购买收割机、脱谷机等大件,多是采取社的形势,几家人合买一件,收割时共同使用,而且几家人在一起,用最短的时间收割完毕。有余暇还会出租,收取数目不等的租金。营田劳外也有大户人家,自己独立置办整套农具,要么种的地多,要么对外出租,或者收取费用帮人割麦扬场脱粒。
何道成年纪已大,家里的重活不参与了,就连村正也卸任了对村里的消息不如从前灵通。就在平时替儿子放牛放羊,村里有大事,他做为父老参与讨论,日子悠闲起来。
听狗头讲着最近村里的事,何道成连连点头。做了一辈子拉纤厢军,劳累一生,没想到老了还能够享福。这种日子过得多了,性格慢慢平和,人也变得慈祥。
听狗头讲完,何道成问道:“你们几个人,又不进学,这是做什么去了?”
狗头扬着手里的纸道:“衙门和学校里的人吩咐,我们这些学生,到附近几村探查民情。现在村里的人种多少地,劳累不劳累,产多少粮食,够不够吃,还能赚哪些钱,都要问得清楚。问得好了,都要记在纸上,送上去评比呢。做得好的,听说有奖励,以后进学也有好处。”
这既是社会实践,也是对学生的锻炼,以后工作合适,会有非常大的帮助。以前读书的人,多是埋头苦读圣贤书,只有少数的人,才会主动接触社会,共少的人游学四方。现在营田务提供一定的资金,借助学校里学生的力量,进行社会普查,算是一个好的开始。
这是个学风大变的时代,重视社会实践,讲究实事求是的学风便是其中之一。张载还年轻,没有中进士,当然也没有在横渠进行他的井田实践。蓝田吕大防皇元年进士,刚进入仕途数年,兄弟们也还没有订立乡约。二程、周敦颐刚刚崭露头角,王安石还做着舒州通判,司马光则到了并州,去给接替王尧臣任河东主帅的韩琦做通判。杜中宵熟悉的郑戬,前几年在河东经略的任上去世。当然还有夏竦,也在去年去世了,杜中宵作为外官不能入京,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
杜中宵在京西营田,农业分成了营田务和地方普通模式两种经营方式。建铁监,后来又在常平司建立起新的商业体系,一样有官营大规模和地方商业两种方式。未来究竟会如何,杜中宵既无心,也没有能力给这个时代建立一套理论。那是这个时代文人的事,杜中宵能做的,就是把制度定下来,把官方和民间的变化都记录下来。这是一个宝库,谁来发掘,天知道呢。
跟狗头聊了一会天,何道成问道:“对了,明年你就学满三年,听说你考试一向不错,定然要从现在学校出来了。将来要到哪里去,爹爹妈妈定了吗?”
狗头道:“妈妈说,我现在年纪还小,不急着出来做事。最近营田务在镇子里又建了处学校,学的更深一些,不过要考中了才能进。他们的意思是让我考进那里,再学上两三年,年纪大一些了,再定将来学什么,做什么。我自己觉得,以后进铁监去做事,其实也不错。”
何道成道:“莫去,莫去。我们这里有些到那里学的人,学成都不回来了。既是新设学校,必然会有新的去处,你大一些再说。依我看来,再过几年,几处衙门里做事的人,差役会越来越少,只怕大多都要考试才能进去,发着钱粮。进衙门做事,不是强似铁监?”
狗头哪里明白这些,年轻人总是想着出去闯一闯,这个时候没有梦想,一辈子还有什么意思?衙门里这几年很明显,专业性增加,以前一些公吏之间心照不宣的隐形规则,都被拿到了明面上。以前进官府做吏人虽然也要考试,多只考认字和书算,现在考的时显多了。财政宽裕,差役减少,有编制钱粮的公吏增多,很多事情确实跟以前不一样了。只有一桩,做了这种考进去的公吏,同样有回避的要求,一般要求要到百里外的隔壁县做事,有些不太方便。
几个同伴催着走,狗头想起什么,对何道成道:“何阿爹,学校里先生为取了名字,叫贺吉,是个吉祥话的意思。以后你叫名字,现在大了,不好再叫小名了啊。”
何道成连连点头,又问:“既有了名,先生有没有给你取字?”
贺吉道:“没有。先生说现在还小,等考到上一极的学校,才能由先生取字。”
一边说着,贺吉与几个同伴打闹着向村里跑去。何道成坐在地上,看着几个人离去的背影,脸上露出笑容。这才是自己想象中安静祥和的乡村生活,生活一天天好起来,轻徭薄赋,有个盼头。
营田务衙门里,杜中宵和张之、苏舜钦坐在一起,看着最近夏粮的账簿和一些总结,商量着这一季衙门的收入。现在乡村从田地里收的主要是粮食,钱已经换成了绢布和各种特产,不再收现钱。五等户的差别在差役上,表现为以日计工的徭役,做得少了交钱,多了发钱。其他各种苛捐、杂税、和买和摊派等等,全部已经取消。州县钱的来源,是在工商业,除了税钱,还有一些官办厂社。
把账放下,杜中宵道:“最近我听说,除了完税,乡村人户手里还颇有些余粮。所谓谷贱伤农,这一两年,周围州县风调雨顺,又有水利相助,粮食的价钱被压下来了。现在市面麦每斗不足三十文,粳米不过五十余文,这还是有常平司发钱引出来的价钱,远低于往年。北路几州,麦每斗要六十文足,有门路的贩粮到那里就赚大钱。这样不行,粮价一低,下年种粮的人就少。常平司平抑物价,首要在粮价。现在刚刚收过麦,我与转运司商量过,决定以麦每斗五十文、粳米每斗九十文和籴。几个大的州县,最近几年都建了储粮仓,隶常平司下。收上来的粮食,先存在里面,哪里受灾,就运到哪里卖掉。”
张之道:“如此最好。谷贱岂止是伤能,也伤营田务啊。到现在为止,营田务还有不少公田,收上来的麦子数十万贯。没有个好价,这可如何是好?有常平司托底收粮,就不怕谷贱伤农了。”
这是粮食的最低保护价,历朝历代都有,常平仓就是从这一制度传承下来的。当然,管理不善,资金不足,有制度而无法执行是常有的事。现在常平司有商场,有储蓄所,还发行纸币,资金充足,平抑粮价的本职工作必须做好。最少要保证本路州县,粮价差别不太大,让贩粮成为微利。
营田务也有自己的仓库,存储一部分粮食。按照出陈入新的原则,每年都要更换一部分,陈粮低价卖出去酿酒,进新粮入仓。但收的大部分粮食,除了转运司提调,还是要在市场上卖掉。最近连续两年丰收,转运司不调粮,卖出去价低,营田务也为难。
常平司正常应该是按三年收粮,储存一年之用,以平抑粮价来设置。也就是存三年的粮食,能够在关键时刻卖出来,让市面上的粮价稳定,大部分人吃得起,而不至发生饥荒。这个数字并不大,只是为了平抑粮价,并不需要喂饱所有人。杜中宵在资金充裕后,是按常平仓所积,能够在大面积绝收的情况下喂饱管下所有人布置的,社会上的粮商基本绝迹。依然在贩粮食的,要么是贩运地方名产特产,要么就是红豆、绿豆等等杂粮作物。
有营田务在,仓库里已经满了,今年再保护价收购,必须卖到外地去。好在有了钱路,运到北方几路并不太难。特别是陕西路和京东路,粮价相对较高。
正在这时,公吏来报:“提举,新任的常平判官已经到了。听说是坐火车来,并没有走经湖县的驿路,是以沿路并没有报来。”
第215章 常平判官
来的是卢革,之前知婺州,任满到京述职,来做第一个京西路常平判官。本来京官到任,离京应该是走驿路的。从唐州下车,经湖阳县到枣阳,见仍兼营田务的杜中宵。铁路经过唐州,与原来的驿路分道而行,绕过大泽,刚好走的湖阳另一边,经过新野。铁路已经运行数年,朝廷终于改了原来路线。
卢革年少成名,十几岁的时候得到了知州马亮的赏识,参加发解试,马亮特意叮嘱通判让卢革过发解试。卢革听说了此事,以得私荐为耻,没有参加。下一届进士及第,年仅十六岁。
这个人很奇怪,少年进士,升官不算慢,政绩也好,但从来没有得到越级提拔的机会,也没有入馆阁,也没有做京官,一直都在地方任知州。现在四十多岁,为官近三十年,还是知州资历。绝大部分官员如果没有朝中重臣赏识,大约一生就是如此了。
前几年在广南西路知龚州的时候,卢革遇到一次蛮乱,全路震动。他曾经提醒安抚使杜杞,广西地少人贫,数州不如中原一大县,应该即早修缮城池,调防兵马,防备蛮人作乱。当时没有得到重视,今年侬智高事发,显出他当时的先见之明,来做常平判官是受到重用了。
杜中宵几人迎了卢革进来,分宾主落座,问了路上辛苦,杜中宵道:“你来得正好。自建常平司以来,这几年都是与营田务合署办公。这两年常平司发展起来,不比从前,正商议要建自己官廨。只是放在哪里,是襄州,还是唐州、邓州,一直定不下来。你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官廨定下来。”
卢革拱手:“提举,以京西路论,首州应该是河南府,第一大城该是洛阳城。常平作为监司,主管钱粮工商,与其他监司职责并不相同,何不设于北路?”
杜中宵知道他说的是洛阳,对他道:“洛阳为西京,除转运使同,其他监司也皆有官衙。而且那里有西京分司,虽然不理事,高官众多。管钱粮工商更加易受这些人的话语影响,离远一些好。再者现在常平司在北边数路事务,都是委河南府通判代管,也算有衙门了。”
通判与知州不同,是真正的朝廷派出官员,而且一手监察一手钱粮,职责正跟监司对上。几个监司委派地方官做事,首选通判,其次才是幕职官。常平司初建,官吏不足,北路几州事务,都是由河南府的通判代管的。杜中宵完全放权,铁监以北,除了本司的条例公文和通行事务,日常事务一概不插手。
河南府作为西京所在,与其他地方不同,一向是两员通判,一治留守司事,一治河南府事。两员通判资历要求都高,必须是知州资历,一任相当于知州一任。而且治河南府事的府通判,与签判有分工,不管理城内事务,只管属下郊县。此时的府通判是孙长卿,代管常平司北路事务。
听了此话,卢革道:“不设于河南府,那只有一个地方可设,就是襄州。邓州虽然也是大州,但火车是过其辖境新野,并不从城里过,有些不合适了。襄州虽然偏南,但地方富庶,又通火车,是前朝山南东道所在,不是其他地方可比。不过,其实还有一个地方,就是铁监。”
杜中宵点了点头:“是啊,除了襄州和洛阳,现在最合适的地方就是铁监所在了。那里跟其他的场监不同,治下人口众多,而且富庶,又是几条铁路的交汇地,我也委决不下。”
当时设立铁监的时候,本是选的偏远山区,但有了煤和铁,那里迅速发展起来。又有几条铁路在那里交汇,交通便利,反而成了京西路最繁华的地方之一。真正较真起来,那里的经济腹地太小,以后的发展必然受到限制,不利于作为掌管一路的衙门所在。但现在衙门本就简陋,选在那里又有什么不可以?
商议了一会,杜中宵对张之和卢革道:“这样吧,现在南方侬智高作乱,朝廷秋后必然派兵。我们这里的营田厢军是离那里最近的大胆兵马,当为朝廷分忧。这一个月各军士卒俱已招齐,我便带他们到铁监去,进行整训。营田务的事务,交给张主事。常平司的事管,便交给卢判官。卢判官可到襄州设常平司的官衙,将来是做判官用,还是提举用,再议吧。”
卢革拱手:“下官初来,诸般事务俱不熟悉,如何就敢接此重担?此次出京,圣上和宰相都再三叮嘱,常平司管一路钱粮工商,一年经手的钱无数,一定要做好。现在京西路的钱粮对朝廷特别重要,一旦这里有失,天下的许多事就无法办了。”
杜中宵道:“无妨,边做边学就好。常平司诸般事务,都有条例,有合适的官吏,很快就会了。这几个月,我一直整训厢军,常平司还不是好好的?樊城到铁监有火车,有紧急事务,一日可达。你每隔一个月,到铁监见我,有事商量就好。”
卢革没有办法,只好拱手道:“如此,下官就只好勉强先如此。以后有了事,到铁监见提举,莫要嫌我罗嗦。委实出京的时候,圣上和宰相再三叮嘱。”
此时是庞籍独相,权威很重,没人敢把他的话不当一回事,杜中宵也不敢。铁监交通便利,不管是南边的襄州,还是北边的洛阳,都有铁路相通,一日可达,在那里耽误不了事。正是如此,杜中宵才决定带厢军到那里整训,同时协调南北事务。
以前显不出来,常平司设储蓄所和钱引务后,里面的存款直接展现了京西路的发展成果。朝廷本来多是从京西路调运实物,现在钱的数额在那里,看得更重。现在钱引,可是有本钱,跟现钱挂钩的,储蓄所几千万贯的数目,特别扎眼。只是朝廷还没想出动用存款的办法,只能看着就是了。
前几年王尧臣做三司使的时候,曾经统计过钱粮。现在朝廷每年收入约一亿几千万贯石匹,支出也大约此事,基本收支相抵。天下的大工程,主要是铁路的修建,全部是由京西路负担。如果把这些折成现钱,京西路的分量就更重了。其中营田务和常平司的收入,早已经远远超出了转运使司的税赋。主管两项的杜中宵,地位水涨船高,早就不是前几年那个资历不足只能带权的官员了。
去年开始,朝廷仿京西路制度,推广常平司,先设在京东和淮南两路。这两个地方不在前线,地方经济较发达,又在黄河以北,与京西路有相似之处。京东路仿京西柏亭监的例子,重建莱芜监,只是因为人才和技术不足,还没有发展起来。淮南路看着眼馋,从今年起要求京东路把徐州划归他们,各方牵扯朝廷还没有同意。除此之外,两路常平司下的商场都开设起来,一切制度学京西路,迅速见到了利益。最近谋划,在开封府也设立常平司,加上京西路联结起来,通买通卖。
对于杜中宵来说,营田务和常平司都已经发展成熟,制度基本完备,做日常事务没大意思,心思转到了军事上。虽然朝廷盯得紧,地方看得重,大多数权力他还是放下去了。
第216章 集结叶县
六月中旬,杜中宵整顿厢军,上报京西路和朝廷之后,全军沿铁路至铁监附近集结,开始一次大规模的全军演练。到了铁监刚下火车到衙门,杜中宵就得到了狄青自延州调任枢密副使的消息。
侬智高围广州后,朝廷在广南东西路大规模调整人事,失陷的州县,包括邕州,都重新收复并任命了守臣。命曹琮之子曹修为广西路经制盗贼,以魏知广州,与知桂州余靖一起带经略安抚使。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已经致仕的王德用重起,以使相判郑州。公开的说法是,契丹使节南来,乾元节上寿的时候见到了王德用,问“黑王相公乃复起耶?”由此而重新用王德用。
杜中宵对这个说法有些不信,朝廷重臣,怎么会如此随意?而且与王德用复起同时,狄青由延路都部署、知延州,进入枢密院为枢密副使。更可能的,是皇帝有意启用武将入主枢密院,重掌兵权,并开始准备讨伐广南的侬智高。
六月底,三个多月的时间,足够进入中枢的狄青准备,正好秋后瘴气渐消的时候南下。杜中宵现在整训军队,也恰好赶在这个时间节点上。
一直到现在,枢密院主官是用文臣还是武将,并没有一定之规。实际上长时间担任枢密使的,正是武将出身的王贻永,文臣枢密换了很多人,他一直不动。最近王贻永的身体不好,王德用复起,狄青入枢密院,未必就不是为了接替王贻永做准备。不过不管是王贻永还是王德用,都是将家出身,与从兵卒升上来的狄青不同。狄青从三衙管军到一路主帅,还曾经做过经略使,到入主枢密院,军中的重要职位几乎都做过,从士兵到主帅,立国之后所未有。能与他相比的,只有五代时的情况,武将完全掌管兵权。
此时的皇帝对军中职位,一是多用外戚,因为武将的俸禄高。再一个多用亲信,而且随着权力的巩固,喜欢用武将。狄青得到皇帝另眼相看,升迁一向飞速,是军中最被重用的人。最少与王德用一起,是被皇帝相中的枢密使王贻永的接班人。
当然,狄青在这个时候入朝为枢密使,最重要的原因,是当年赏识他的范仲淹去世了。
范仲淹离开邓州后,改知杭州,任满改知青州。因为身染疾病,请求知较近京城的颖州。由青州行至徐州的时候,于上月离世。范仲淹作为士人领袖,在文官当中有非常高的威望,自庆历新政失败,便就再没有入主中枢的机会。随着他的离世,一个时代结束,另一个时代开始了。生前的时候,许多与范仲淹走得近,或者志趣相投的人,被有意无意地投置地方。他在徐州去世,这些人开始重新进入中枢。
没有了范仲淹,狄青才能被皇帝放心重用。有范仲淹,狄青依然只能在外,等待时机。
现在的皇帝,是个心机很重的人,做的许多事情看似无意,其实一直维持着朝政的平衡,大权从来没有旁落。心机很重,未必就是城府很深的阴险小人,不威胁到天下布局,一向都很和蔼,愿意听朝臣的意见,也知道自律。这是个聪明人,不过是个想做好人的聪明人,不是阴险小人而已。
坐在衙门里喝着茶,杜中宵把这些事情想通,不由得有些泄气。皇帝本人摆明了行军打仗也好,日常管理军队事务也好,更喜欢武将,自己想在广南大干一番的希望,一下渺茫了很多。
党项初乱的时候,前方用的不是文臣,掌数路兵权的是刘平。连打几个败仗,最后把范仲淹和韩琦调到西北,稳住局面,文臣任经略使才成为惯例。十几年来的例外就是狄青,武将任经略使。后来不管大臣怎么劝谏,一直保持枢密院的主官是王贻永,皇帝从心里不信任文官能够带兵打仗。真有武略的,如张亢等人,也会千方百计让以文改武,包括初到西北的范仲淹和韩琦。
以文制武好,还是让武将掌握最高权力?显然这种讨论没有意义。依现在的军制,正常年代不可能让武将掌权,不然大权在握,又是一个五代。宋军打不了胜仗,也跟枢密院是文官没有关系,管枢密院的是武将打得更难看。历史上真正确立枢密院用文官的是宋神宗,那时候对外还好看一点。
宋军战力不强,跟军事制度有关,跟皇权对军事力量的定位有关。说什么因为重文轻武也好,崇文抑武也好,以文制武也好,跟这个时代的读书人谈兵没有区别,隔靴搔痒而已。
给武人更高的社会地位,给他们更高的官位,或者更多的钱,满足他们的一切**,甚至让他们掌握天下权力,随时可以改朝换代,军队就能打了?历史上没有这种事情,也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情。这就跟认为地主剥削农民,资本家剥削工人,是因为赚的钱不够多是一个道理。赚钱多了还想赚更多,军队在前方面临生死威胁,什么待遇能比得上投降做胜利者反过来抢?如果后方过于强大,还可以自己掌权,跟侵略者分利益,镇压后方平民不比跟正规军队作战容易多了。
晚唐五代之后,包括后面的朝代,皇权出于对军事力量的恐惧,出现了一种惯例。朝政不许武将插手,供养军队的能力掌握在朝廷官僚的手中,防止他们造反。为了保证皇位稳定,皇帝牢牢掌控军权,除了作战的时候,统兵权与朝政割裂,统兵官直接对皇帝本人负责,以军事力量保证统治。
这制度不是宋朝开创,是由宋朝稳定下来。大宋是以军立国,说得明明白白,军事力量是保证皇帝统治的基础。朝政的首要目的是养军,保障了军队再谈治理。遇到反抗,军事力量进行镇压。即使是进行招抚,也是把造反的人招入军队中。如同契丹最强大的部族是皇族,最强大的军事力斡鲁朵十二宫一府主要掌握在皇帝手中,太后权势大了便有一宫,就连大臣如韩德让声势煊赫也设一府。地位的名显区别,就是手下有多少军事力量,有兵就有地位。国家没有大一统,带有典型的封建特征,国内不像是处在国家共同体里。什么地位?你有几个师就有什么地位。宋朝不同,军队完全掌握在皇帝本人的手中。
军队首先是对内保证统治,对外的目的是为对内服务的,只要内部不乱就不是大事,甚至可以割让利益。这样的后果,是军队战力的底限是对内镇压,上限是能够抵御外敌,能够主动进攻是意外。这样的军队怎么可能有战斗力?只能随着时间推移,一步一步腐化,直到内部无法继续,要么皇帝向下放权重建战斗力,恢复从前的军阀混战,要么就是被完全取代。至于开疆拓土,那不存在的。要想对外开拓,皇帝需要放弃一些东西,让内部无乱可生,才能够放心把军队派出去。
杜中宵在军队中搞专业化,甚至有意培养武臣官僚,便就出于改变这种局面的用意。只有用官僚系统代替军队的专权封建,一如文官那样,皇帝才可能会放开以人管军,大将可靠第一的心理限制。如果做不到,每一个带兵的人都被认为是潜在的反贼,要处处防范。怎么管军?怎么打仗?对属下管得不严,待遇差了,战事不利,被认为是无能。对属下太好,让他们吃饱穿暖,有难同当,有福同享,把手下当家人兄弟一样,打仗时冲锋在前,又会被认为心怀不轨。两难,这差事就不是一般能做事的人做的。
想起狄青进朝为枢密副使,杜中宵无奈地叹口气,茶喝在嘴里一点滋味没有。
形势如此,自己真能到南部平乱又怎样?还不是帮狄青做嫁衣,让皇帝进一步收拢军权。能够得到战功,升官快一些,还要及时摆脱军队,不然以后就没大出息了。
没有胜利,没有大功,杜中宵的想法无法实施。不改变军队制队,天下有钱了又怎么样?军队这个吞金怪兽只是不断改变自己的面目而已。年深日久技术会传播到国外,终有一天还会形成现在的局面。无非是以前敌人骑着马来,有了枪有了炮,以后有了船,他们换一种形式来而已。
要想立功,现在看来,自己没有到一定地位,很难改变局面。而在军中,是没有可能升到自己想象的地位的。不在军中,又没有了从上而上,完全证明自己的机会。对杜中宵来说,也是两难。
正在杜中宵坐在衙门里胡思乱想的时候,知监郭谘和通判王公仪进来,后面跟着陶十七。
见礼毕,分宾主落座,郭谘道:“适才正跟通判还有十七郎在后面,看新制机器。提举远来,本是说的明日到,未曾远迎,还望恕罪。”
杜中宵道:“军中收拾整齐,我便提前一天,坐着车过来了,倒是忘了知会你改期。”
重新换过了茶,杜中宵道:“此次来铁监,我带的人马不少,要在附近的方城山演练整训,地方麻烦不少。除了提供粮草,还要检查地方,让划进演练地域的百姓迁出来,你们用心。”
郭谘道:“清检地方,可交由叶县地方办理。至于粮草,铁监是大地方,提举勿忧。”
杜中宵点头。叶县是铁监惟一的下属县,官吏完备,不过此时已迁去北边的昆阳旧址。厢军决定的演习区域,正在叶县管下,自然也该由他们配合。
第217章 新式军器
喝了会茶,杜中宵问道:“你们在忙什么新机器?”
郭谘道:“前些日子,提举让铁监想办法,造个批量产火枪子弹的机器出来。我们商量一下,火枪用铅子太贵了一些。铅可用来铸钱,虽然比铜便宜许多,终是贵重之物。是以想着以铁代铅,何不直接做铁制的子弹?这些日子设计了一套机器,能把钢筋按量裁截,之后墩压成圆,而后进行几步研磨,而成为钢球。现在做的虽然粗糙了些,但也比铅丸更加精。”
杜中宵睁着眼睛,听郭谘讲完,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你们能够批量制造铁子弹了?”
郭谘点头:“不错,不但可以制铁子弹,而且价钱极为便宜。现在军中再发火枪,没有必要去把射出子弹捡回来了。又不能重制,又不值什么钱。对了,按新的制法,以后炮弹也可如此制造,不过不是冷墩出来,还是铸造成坯,不过可以研磨,精度强了许多。”
杜中宵连连点头,没想到郭谘还干成了这件事。以前军中火枪用铅子弹,太过贵重,有钱如营田务也不敢放开来用。很从士卒集训几个月,并不曾放过几枪。改成了铁子弹,能够用机器大规模制造,成本不知道降低了多少。军中可以放开使用进行训练,连捡废子弹也没有太大意思了。
其实杜中宵自己也可以把批量制造子弹的机器设计出来,无非是定量裁切模锻,而后研磨,都能够实现机械制造。不过太耗精力,杜中宵事务缠身,已经没有心思在这上面了。
枪炮的使用成本降下来,一切就跟以前不同了。大规模作战的时候,火枪兵带的子弹增多,进攻和防守的时候可以多开几枪。更不要说平时,有事就放一枪,比冷兵器时代方便太多。
说起了火枪,杜中宵道:“那去年让你们制造枪管内有膛线的火枪,现在做得如何?制出来带膛线的枪我也见过,射的准度依然不尽如人意,离得远了便没有准头。”
郭谘道:“提举,此事我们用了许多心思,枪管里的膛线改了无数次,现在基本定了。不过说到射的准度,不只是跟枪管有关,跟子弹也有关。一是弹形,再一个是装弹和发枪的时候,枪管与子弹之间必须密闭才行。我们想了许多办法,一一都试过,认为除了枪管里加膛线,子弹还要改变形状。如同箭头一样前边是尖头,后边粗壮,如同弩用的矢箭一般才可以。现在的办法,是前边用钢头,后边用一个铅制的托,紧紧嵌合在一起。发枪时,铅托与膛线相合,可以不漏气,出去如箭,不至于歪了准头。”
杜中宵愣了一会,才道:“如此一来,子弹打到人的身上,后边的铅托岂不变形?变形之后,更加难以从人体中取出。比以前的铅丸,对人伤害更大。”
郭谘想想,摇了摇头:“此事我们倒没有试过,不过提举说得有道理。前些日子采矿的地方有豺狼野猪害人,曾经用这枪去打过,着实铅托会变形。”
这还用问吗,前边钢头坚硬,后边的铅托是软的,打中之后必然变形,伤口增大。而且伤口是不规则的形状,中枪的人受到的伤害厉害多了。
有膛线的是狙击枪,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科技,杜中宵只要知道膛线的概念,就会要求手下的人制造。以现的技术,加了膛线之后,子弹与枪管的配合精度更高,装填不便。而对于火枪兵来说,最重要的是发射速度,与敌相接之前能发射几枪。多射一两枪,就可以取得巨大优势。所以膛线步枪只有精确射击的狙击手使用,火枪兵用的依然是滑膛枪。
郭谘心思灵巧,对于发明创造天然有一种热情,也有这方面的特长。与杜中宵不同,郭谘的心思在武器上,一心要制做几种战略武器,打破北方游牧民族的骑兵优势。除了带膛线的步枪和子弹,以及大批量制造的铁子弹,这几个月还花了许多心思在炮上,一一向杜中宵说明。
知道了射程与威力的关键,是弹与枪管要密闭,火药气体漏得越少越好,便在这方面下功夫。新制的炮弹,后面也加了木托,用木托与炮管密闭。原理跟子弹加铅托一样,不过火炮是浅射伤害,与火枪不同,炮弹着地之后要求滚动,所以依然是圆形的。
说到这里,郭谘道:“下官以为,其实炮弹后面加铅托或铜托也未尝不可,只是价钱高了些。普通的实心弹倒也罢了,如开花弹,因为出去之后会炸,打得越准越好。此时如果炮管有膛线,用铅托与膛线相合,算好开花的时间,直接打过敌人头上,可以如子弹一样,不用圆形,而成锥形。”
杜中宵道:“要能这样,必须要有信得过的引信。不然炸得早了,炸得晚了,才没有用处。”
郭谘道:“我们铁监里新进了一个年轻人,名为张潜。他本是饶州人,见到提举让那里用铁从胆水中炼铜,觉得甚是新奇,特投到铁监来。此人甚是聪慧,又耕读传家,学校里十分出色,分到了十七郎的手下。张潜对各种药物炼成新药极是感兴趣,就是提举称的化学”
杜中宵道:“以一物化一物,此丹家所常为,五代时道士谭峭制《化书》,正是此意。我们把这视为一门学问,自然该称化学。那个张潜,制了什么出来?”
郭谘道:“此人用心于火药,制了新式的药捻出来。为一管,中贮特制的火药,燃烧稳定,如香刻般可以计时。我们试了许多种物事用来制管,最后发现山中产的一种干木最合适。为一细管,中间装特制的火药,发射时装入物制的开花弹里。炮兵只要算好距离,计算出时间,可以截药捻为合适长度。此时向目标发炮,算得准了,可以在落地时开花,威力尤大。”
杜中宵点了点头,一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底火的要求很高,杜中宵连原理都不知道,要不然制出底火来,这帮人就能推动进入后装枪时代了。大炮更要说,一旦是爆炸伤人,完全是两种东西。
听了郭谘的介绍,杜中宵道:“没想到几个月时间,你们制了这么多新奇之物出来。如此一来,打仗跟我以前想的就大不一样了。还好把军队拉到铁监来演练,不然岂不又错过?既然到了这里,你们有闲也可到军中看一看,结合实际的样子,改进军器。”
郭谘点头答应,又道:“提举,既是全军演练,可不可以试一试无敌霹雳车?我们对这车子又做了许多改变,减少了零件,加了军器,威力极大。我上报朝廷,枢密院极是看重。言这车若大行于天下,对上北方骑兵,再无不胜之理!”
杜中宵笑着摇了摇头:“知监,我从来没有怀疑那车有用,也知道骑兵与之相对,必然会被碾为肉泥。但是,怎么运呢?那样大车,只能靠铁路运到别处,靠自己跑,一二十里还可以勉强支撑,再远就断然不行了。又要加煤,又要加水,前线怎么打仗?”
郭谘忙道:“提举,这些没有什么。我们试过了,车内装满,纵横五里不在话下!以战场之小,五里之内当者必死,攻无不破,这好处就值得用了!”
杜中宵连连点头:“我知道你说的都是对的,我也不怀疑。但为什么不用,我给你说清楚吧。一是用蒸汽机,这车子必然小不了,除非平地,有沟壑便无法逾越,一般的桥梁也无法通行。如此一来战场上的用处就有限,只能在正面对敌时用,强过铁甲骑兵而已。再一个,这种车价钱极是高昂,军中如果成规模,耗费的钱数目太大。不止如此,平时还要保养,比养人养马贵得多了。最要紧的,用这种车子,不管是驾车的人,还是在车上面做战的人,都要专业人才。要专门学过,专门训练过才可以,比优秀骑兵更加难得。车上如果有十人,给其维修保养的只怕要数倍其数,这些都要读书认字有技术才可以。贵了,钱还可以解决,哪里找那么多专业人才去?人只要稍微不熟,战场上趴窝,就难办了。知监,此物将来必将大行于天下战场,你多用心是对的。不过,在学校普及之前,没有那么多人才,军中不敢用啊。”
无敌霹雳车再改进就是坦克了,杜中宵当然知道用处很大。但蒸汽机工作不持久,战场机动的能力不强,限制了其使用。冷兵器时代,用这种方式正面破敌,性价比实在太低了。而无法机动,就失去了坦克最大的功能,无法机动拉扯敌方阵线,击败之后无法追敌,这机器就成了鸡胁。更不要说这样的车,其操作人员和整套的保障,都需要专业人才,这个时代最缺的就是人才。
与周边国家相比较,哪怕不算铁监这些工厂,宋朝也富裕,属于有钱的国家。可用霹雳车,在军队上如此花钱,还是太过分了。等到后边人才培养体系形成,军队更加专业化,如此堆钱砸人,倒也不是不可以。那个时候,在北方大草原上,铺天盖地的装甲车辆推过去,什么骑兵都挡不住。
杜中宵现在想的是南下打侬智高,这车既无法运,前线也无法用,军中怎么可能装备?郭谘研究可以,花些钱也应该,急着让军队使用就过于心急了。
第218章 开花弹
姚守信与张琳带了几个手下,看陶十七与几个吏人一起,一边讲解,一边截了药信,插进开花弹里去。做完,陶十七拍拍手道:“提辖,此弹配合药信用时,要让药信朝向前方。我们制的开花弹,稍微成锥形,不是正圆。只要认好前后,就不会装错。”
张琳道:“为何要让药信朝前?发炮的时候,是用膛里的火药点燃药信,朝前岂不烧不到了?”
陶十七笑道:“这个道理,就是我们一点一点试出来的了。炮弹用的是木托,膛内的火药引燃,并不会完全密闭在炮弹后方,而是有火焰烧到炮弹前头。每发炮,炮口有火焰闪现,便是这个道理。点燃药信的,是前方火焰。是以药信制作极为精巧,保管时要完全隔水,大意不得。”
说完,陶十七把手中的望远镜交给姚守信,道:“前方立了小旗,正是开花要落下的地方。提辖可再测一下,约是五百多步。现在的炮和炮弹都与从前不同,经过了精制,射程远了一些。”
姚守信接过望远镜,看了看,目测距离与陶十七所说差不多。叫过一个专门的炮手,让他用眼重测一下那边的小旗。炮手伸出拇指,两眼轮流重测,暗算一下,叉手道:“炮主,小旗约五百二十七步!”
“好,开花弹打到五百余步外,已经足够了。”作为炮兵指挥官,姚守信测距比这炮手强得多,只要仔细看一看,心中就有大致距离,精度不会比这炮手差。
军中的炮手,用眼测距的本事是练出来的。选一些有天赋的人,教给跳眼测距法,然后经过长时间的训练,精度可以控制在一步之内。跳眼测距法原理相通,但要测得准确,则需要天赋和长时间训练。更进一步,可以不使用手指进行辅助,直接用双眼测距,更加需要天赋和训练。姚守信是后一种,双眼观察的精度跟跳眼测距精度相差不大,可以省略大量的计算时间,这是别人学不来的。
用望远镜重新观察了远处的小旗,姚守信道:“那便发一炮,看看精度如何。十七郎,军中虽然新制炮弹,把炮弹和子弹的本钱降下来,但火药依然不便宜,要节省着用。不然,我就开上几十炮,把各种炮弹操练熟了再说!”
陶十七道:“我听官人提起此事。火药用的硫已经改用晋州硫磺,铁监的张潜很下了番功夫,现在极是纯净,而且价钱降了下来。现在最贵的是焰硝,无矿可采,只能从民间收集,用量大了,价钱也涨上去了。从去年开始,有益州一带的硝过来,价钱降了一些。”
火药的主要成分是木炭、硫磺和焰硝,随着要求越来越高,成本基本稳定下来,并不便宜。木炭是用特制的柳木,除了指定的一些场所,营田务专门种的有炭林。加上精制成本,价钱虽比一般木炭高,还在厢军能接受的范围内。由于军中用量很大,天然硫磺用不起了,中国也没多少硫磺矿。现在使用的晋州硫磺只是一个名称,指的是从天然硫铁矿中制出来,其实是由铁监生产的。能够用铁矿批量生产,硫磺成本也得到了控制,最难的就是焰硝。焰硝分布广泛,汝州一带就能大量生产,但却没有矿,是从盐碱地收集提炼出来的。人工在那里,使用量大了,价钱必然上去。最近几年,河东和京西几州,颇有些百姓靠收集焰硝发财。现在火药最大的成本,是购买焰硝,军中进行精制。
吩咐在炮里装了火药,陶十七带人把开花弹小心放入,口中道:“以前用开花弹,极是危险,提举不让作战时使用,只让做了研究之用。有了这办法,开花弹安全多了,以后军中可以大量使用。”
姚守信当然知道使用开花弹的意义,射出落地后迅速炸开,火炮威力境大许多。特别是对密集队形的敌军,极其有用,可以大面积杀伤。开花弹由铁监生产,制造精良,里面火药的份量稳定,壳体也能保证整齐划一。而且预开沟槽,可以完全炸开,除了里面的铁球伤人,炸开之后的壳体也有杀伤力。
为了安全,以前军中极少装备开花弹。如果铁监新制的开花弹经过实验,能验证安全性,同时保证杀伤力,以后军中就可以成规模装备了。野战的时候,开花弹比实心弹有用多了。
炮手站在炮旁边站立,装好火药和开花弹,姚守信一声令下,点着药捻。只听一声巨响,炮口冒出一阵火光,炮弹在火光和浓烟中划空而过。
还没有从火炮击发中缓过劲来,就听远处一声炸响,冒起一阵烟尘。
姚守信一挥手:“走,我们过去看看!开花弹成与不成,就看这一炮了!”
几个人翻身上马,向着五百步外烟尘弥漫的地方而去。不多时,到了跟前,只见插旗的小土堆已经被炸平,炸开的炮弹壳体极是显眼。数步之内,杂草和小树被打得七零八落,一片狼籍。
姚守信带人仔细查看,让人分别画出壳体和里面钢球的大致分布图,分成一圈一圈,在里面标明各圈捡出的壳体和钢球的数目,同时统计壳体炸的情况,完不完全,碎片大小。这是杜中宵的要求,属下汇报的时候尽量用数字说话,不要用文字技巧泛泛而谈。这是技术官员、专业官僚,与一般官吏的不同。杜中宵用了多年时间,才培养出这么一批人,形成这种习惯。
看着姚守信忙完,陶十七凑上前问道:“如何?以前我带炮去打贝的时候,可不如此精细。”
姚守信笑道:“从破贝州到现在已过去四五年的时间,岂能跟那时一样?现在军中放炮,必须算得仔细。射程多少,装多少药,用什么弹,一切有章可循。开花弹稳定,必须测定药信燃速,射程多少用多长的药信,最好药信上面有刻度,到时裁剪就好。还要算好开花弹炸开有多大范围,战时是要求炮火覆盖还是重点打击,依开花弹的最大范围和最大有效范围的不同,安排放炮。”
陶十七点了点头,一时有些神往。曾经从河东路回来的时候,自己也是炮兵指挥官,指挥着攻破了贝州。城破之后,贝州改名恩州,也算见证历史了。到了铁监,因为醉心于技术,便在铁监里做了个技术官,从此稳定下来,与军队没有关系了。如果自己一直跟在杜中宵身边,应该如十三郎一样,也会加入营田厢军,姚守信的位置,说不定就是自己的了。
一切测量清楚,姚守信道:“铁监还有多少制好的开花弹?我再安排些火药,多测几次,务必把各种炮和各种弹的威力测量清楚。到了打仗的时候,这些都十分关键。”
陶十七道:“铁监里还有十几枚,是我们制好准备测试用的。其余那些试验的炮弹,因为里面火药不一,弹壳也不尽相同,就没必要给你们试了。”
姚守信道:“那是自然,我们都是战时大规模用的,试验的没有什么用处,你们自用就好。”
正在人忙碌的时候,远处传来喊声:“是十七郎和姚炮主在那里吗?我是武十三!”
姚守信急忙作答,转身看去,只见远处立着几个骑马的人影。
得了消息,不多时十三郎带了几个人到了近前,翻身下马,叉手向姚守信和陶十七唱诺。道:“今日我军中无事,恰巧得了几枝好枪,便带人进山打些猎物,试试这枪如何。”
陶十七见几个背的都是新制的狙击枪,忙道:“十三郎,这可是新制的狙击枪,精准无比。而且用的子弹都是特制,价钱不菲,轻易不试的。你从哪里得来?用此枪打猎,也太阔气了些!”
十三郎道:“我们骑兵一样是要用枪的,而且要好枪。既有新式的枪械,当然要先试一试。我本唤三位步兵师主一起来,他们说是军中繁忙,抽不出身子,便来找你们了。”
姚守信心中高兴,道:“我们刚刚试了新式的开花弹,非常好用。拿到新枪,便去试一试!”
军中花费巨大,对几位师一级的将领来说,玩玩新枪有什么了不起。子弹虽贵,都是记在军费的账上,几人手下少则数千人,多至近万人,这点花销算什么。十三郎在铁监里,试制的时候,枪炮当然也是随便玩。但已经成型,用这种枪打猎,还是觉得浪费。
十三郎指着旁边的山头道:“这一带都是炮兵的练兵场,炮主,你没有安排手下试炮吧?我们便在这一带打猎,捕些獐鹿之类回去喝些酒!”
陶十七道:“慢,这里是炮兵的演练场,怎么这里打猎?炮弹可不长眼睛,谁知道哪里一炮来,打在脑袋上不是玩的。十三郎,你的骑兵练兵之所在哪里?我们到那里去!”
十三郎大笑:“你在铁监几年,怎么胆子也变得小了?我跟你说,哪怕是炮弹飞到头上,只要看得仔细,也能够躲过去。开花弹你们还在试,不是并没有用于军中吗!”
陶十七哪里肯信,让十三郎必须换地方,不然自己就回铁监去了。
十三郎跟陶十七是一起成长,感情非比寻常,难得一次在一起的机会,岂能放过?万般无奈,只好带着众人,转过两个山头,到了骑兵的演练场。
这一带小山起伏,没什么平地,以前就没有村庄人家。铁监建立之后,地方人口大量集中,除了官营农庄,很多地方都废弃了。这一带周边数里之内,只有靠近道路河流的地方一个小村庄,能够存在下来还是因为村里有个财主,开了一间小工厂。
第219章 打猎
十三郎和陶十七一众人纵马而行,穿过池塘边的草地,走到山脚的小树林,一直进了小山上的灌木丛,直向山顶而去。正走的时候,突然从旁边飞起一只硕大的野鸡,扑楞楞地消失在了不远处的灌木里。
十三郎道:“你们看清楚没有?那鸡灰扑扑的,长得甚是肥大。先捕了来,晚上煮鸡吃!”
一边说着一边下马,就手把马背上的枪抽了出来,准备填药装弹。
陶十七在一边看着十三郎,见他撕开药包,把火药倒进枪桶里。又从带上取出一颗子弹,准备装进枪管里去。只是新的子弹底托与枪管配合十分严密,一时卡在那里。
见十三郎狼狈,陶十七笑道:“这枪打得格外准,当然不是什么都能用的。必须要练过,才能快速装进子弹,而且打起来快狠准。”
一边说着,一边接了枪来,不用眼看,轻轻松松把子弹装进枪里,用通条捅得严实。
十三郎接了装好子弹的枪过来,口中道:“恁地古怪!用起来如此麻烦,我们骑兵怎么使用?”
陶十七道:“这枪本来就是专供枪法准的人,用于狙击,打那些军官旗手之类的有用人物。一般的兵士用火枪就好了,至于骑兵,为了便于使用,不是有给你们用的短管枪么?”
十三郎道:“那些枪短是短了,马上也带着方便,只是威力不行。”
一边的姚守信道:“前线骑兵作战,特别是轻骑兵,本就是运动时快速冲锋,又跟铁甲重骑正面硬冲敌阵不同。马跑起来本就没什么准头,须臾之间距离就差了数步,有短枪就足够用了。”
这话是不错,但对于十三郎来说,却不足够。他自己的马上既有马刀,还带着铁锏,同时配一把马枪,这是骑兵的正常装备。除此之外,还有一枝专门的战斧,还有合身的全套铁甲。重骑兵和轻骑兵两套装配,十三郎一应俱全。自己选了一匹好马,穿着重甲,还能跟轻骑一起活动。
众人填好火药,装好子弹,看准野鸡落下的地方,慢慢围拢过去。
这一带的灌木丛并不十分浓密,中间大量的疏落草地。多少年又没人到这里打猎了,野鸡野兔之类没有警惕,显得傻呼呼的。走不多远,就看见林间草地上,一只肥硕的野鸡慢慢走着,不断转动脖子,好似观察哪个方向有猎人。
十三郎一眼看见那鸡,端起枪来,示意其他人低下身子。举枪瞄得真切,轻扣扳机,随着清脆的撞击火石声,枪口冒出一团火来,伴着一阵浓烟。不等烟散去,就听扑楞楞的声音响起,前边的野鸡张开翅膀,飞了不远的距离,又落进了树丛中。
陶十七看了,不由哈哈大笑:“十三郎,以前用弓箭的时候,你百步穿杨,甚是得意。现在换了火枪,还特别有准头,怎么如此没用!快快闪到一边去,看我一枪击中这鸟!”
说完,端着自己的枪,轻手轻脚穿过树丛。走不多远,又看那鸡停在空地散步。举枪瞄准,陶十三扣动扳机,只听一声响,随着硝烟冒出,那鸡连叫几声,在地上蹦了几蹦,便倒在那里不动了。
陶十七上前取了野鸡,拿在手里回到原处,举到十三郎面前,道:“看见没有?这枪打得准,只要瞄得真切,哪里有打不到的事情?前面有准星,只要手稳就好!”
十三郎道:“有什么稀奇?我只是练得不熟罢了。等过几日我练得好了,再比比看!”
陶十七只是笑。这么多年,不管是徒手还是用刀枪,后来用火枪,自己都不是十三郎的对手。这厮好似生下来就是为了打架,为了上战场厮杀的。今天用新枪,自己处处赢过他,实是开心得很。
众人取了野鸡,重新上马,一路翻过山头,向方城山深处行去。
到了傍晚,十三郎等人满载而归。这山里野物本就多,又少猎人,拿着新枪到山里简直像是捡猎物一样。不到一天的时间,众人打了两只獐子,一只狍子,几只野兔,还有数只野鸡。走在最后的几个随从甚至带了一只野猪,是他们恰好遇到,一枪放倒。
红日西斜,十三郎指着前方的一处小村庄道:“我们到那里歇一歇,讨口茶喝。这一带方圆数里之内只有这里有人家,再向前走,连处店铺都没有。我们歇一歇,派个人去知会三位步军师主,今夜到我营里来,饮酒吃肉。大军初到,现在演练尚未开始,我们且快活几日!”
众人道好,一起催马上前,派了几个人去知会杨文广、赵滋和窦舜卿,让他们今晚到骑兵营。
到了村落前面的一处大院子,十三郎下马,对门口的一个庄客道:“去知会你们员外,我们今日入山打猎,走得累了,前来讨口水喝!”
这一带是十三郎骑兵的演练场,那庄客认得十三郎,急忙进去禀报。不多时,一个五十多岁的员外带了两个年轻人,从里面出来,上前拱手:“小民吴真与两位犬子,见过太尉!”
十三郎指着身边的人道:“这几位都是军中将领,与我向来熟识。走得累了,员外借口水喝!”
吴员外急忙相让,口中说道:“几位太尉快快里面用茶!穷乡僻壤,莫怪小民招待不周就好。”
众人进了院子,因为天气炎热,便在院中的大梧桐树下坐了。
此时梧桐花期已过,不时有喇叭一样紫色的花从树上飘下,散落在脚边,散发着淡淡的甜香。
吴真指挥着庄客,上了茶来,口中道:“太尉莫怪,乡下人家简陋,不喝团茶,只喝散茶。这茶产自信阳军,听说是明前好茶,用后山的泉水冲了是极好的。”、
姚守信道:“这茶是极好的,我们在军中日常也如此饮用,员外有心。”
冲了茶,几位军官和陶十七坐在一桌,随行的军士坐另一桌,打的猎物随便堆在桌前。
吴真自己和大儿子陪着十三郎等人,让二儿子去陪着随行军士。看地上的猎物,吴真道:“几位太尉好运气,打了这么多猎物。以前我们这里也有猎人,现在铁监建起来,去那里做事赚钱多,加之通了火车,常有外地猎人过来卖猎物,好几年没人打猎了。”
十三郎道:“打猎实在辛苦,能够安稳种地,谁去做这种苦差事?也就农闲时候,到山里去猎只獐儿兔儿,解一解馋。我们闲来无事,畋猎向来比演军,才到山中支走一走。”
吴真连连称是。自古以来围猎就有军事演练的作用,军队打猎,倒也不算不务正业。
喝了一会茶,姚守信问吴真:“员外,看你家业殷实,不知除了种田,还做什么营生?”
吴真道:“不瞒太尉,我这里离路不远,后边又有一条小河,河水甚是丰盛,便开了一处作坊。东边镇上有一家,专门做收割机的,生意甚好,我给他们做些小东西,赚些钱糊口。”
姚守信点点头。铁监这个地方,只种地是做不了员外的,更发不了家。有铁监在那里,周围还有无数小厂,大量招募工人。他们工钱不是种地的庄客能比的,把人工的价钱抬上去,种地难找人。只靠自己家人种地哪里有发家的道理?更不要说,常平司统一调度粮食,压住粮价,种地没有前途。吴真以前是这村的员外,继续不下去,把地卖了,把庄客迁散,开了一处制钢铁零件的小作坊。铁监的技术已经传播开来,他家学着用水力锻锤,再加上一个小铸造的炉子,生意倒也红火。周围小厂很多,自己不乱来,总不会断了生意。从去年开始配合镇上的小厂,制造收割谷物的马拉收割机,生意非常稳定。
听了吴真的介绍,姚守信奇道:“马拉的收割机我知道,不是铁监产的么?南边营田务开的土地不少,多有人家购买,却没听说还有私人做的。”
吴真道:“镇上的田员外,有一个儿子曾进铁监的学校,极是好脑子!他回到家里,买了两台铁监的机器,细细地拆了,一年时间便就做了一模一样的出来。只是一样,许多零件自己做不出来,便如用的割刀,不是铁监出来的,很快就坏掉。好在修机器的地方有这些东西卖,可以装成机器。”
十三郎道:“如此你们就抢了铁监的生意,他们肯依?”
吴真道:“开始卖的时候,倒也并没有人管。后来做的大了,便有铁监带着衙门的人来,说我们复刻了铁监的机器,有违律法。后来商量许久,每台机器给铁监交偌干钱,这生意便做下来了。”
说白了就是专利费,杜中宵针对京西路的情况制定了许多地方条例,这就是一项。地方条例地方制定,在特定的地方执行,不过是得到朝廷认可的。每过几年,朝廷就会编定地方条例,称为一路一州一县条例,有专门的部门编写管理。
姚守信对此知之极深,问道:“如此一来,一台机器你们也就赚不了许多钱了。”
吴真道:“铁监产的机器是好,可也贵啊,许多种田的买不起。几家立社,合买一台机器,用得多了少了,修的时候谁家出钱,都有许多麻烦。我们产的机器便宜,除了一些关键的零件,都是自制,比铁监卖的便宜许多。纵然每一台给铁监交一些钱,还是有钱赚的。再者说,买我们的机器修着方便。”
私营小厂做地方生意,会有针对性地在某些地方节省成本,比铁监制的质量差一些,便宜了总有自己的市场。这是常有的事,不只是收割机,铁监产的很多机器都有外面的小厂仿造。铁监并不严管,最多要求他们交些费用,不会不允许制造。
聊了一会,陶十七道:“你们每一台机器都给铁监交钱,这钱怎么交的?铁监又没有人在这里,看着你们制做的数目,会卖出去多少。卖的多了,钱交的少了,铁监又能如何?”
吴真道:“怎么如此?我们这些做小件的厂,跟做收割机的厂一样,都记得有帐。一旦被发现帐籍不实,以后就不能做意了。再者说了,除了一些易制的小件,机器上用的割刀、轴承等等,这些关键部件我们可制不出来,铁监总有办法清点数目。”
陶十七点了点头。自己就是铁监的官员,有人占便宜可不行。只要管理到位,能收上钱来,民间小厂自己制造,赚些钱也没有什么。有了这许多的小厂,整个地区的技术素质上去,人也好招。
这就是铁监带给地方的好处,不只是人员培训外流,还有成套的零件供应。特别是关键零部件,换个地方不但做不出来,买也不买不到。就如收割机,别的地方也有能人,能够把机器拆了之后,完全仿造出来。但关键的割刀、传动等零部件买不到,还是做不成机器。
如带动割刀的轴承,用的是特殊品种的青铜,加入润滑油才能正常工作。买不到这些,用其他材料很快就磨坏了。更不要说割刀,制造困难且不说,材料用的是高碳钢。铁监的高碳钢很少卖到外面,价格奇高,而且朝廷有管制,类比于军器,民间根本不可能造出来。
一个铁监还是小事,由铁监带动了整个地区的工业发展,相辅相成,才造就了这一带的繁华。如果像后以生产值论,铁监在京西路第一,超过了首州河南府。
民间小厂开得多了,很多人员都到铁监的学校培训过,实践中产生许多奇思妙想。现在很多民间制来的机器,是铁监的人也没有想到的,反过来要向民间学习。
陶十七这些搞技术的人,每过一段时间,就会从民间买些工业品回来,进行研究。他们制造的或许不够精细,但其思想可以启迪人们的思维,不断地发明新东西出来。
铁监是一粒种子,带动附近州县的工业迅速发展起来。
第220章 生活不同了
离了吴员外家,十三郎道:“我一想着,如果随在官人身边,混不出个名堂来,便就回到家里种地去。这些年也攒了些钱,回乡买上几百亩地,做个乡下员外。没想到几年功夫,一切就都不同了,现在回乡买地,做不成员外,必须要有些产业才行。”
姚守信道:“也未必都要做这些生意。我驻地那里,主人家种得好葡萄,一年也能卖不少钱。这两年学着用葡萄酿酒卖,真真是好生意。”
陶十七道:“莫看酿酒的生意赚钱,很难做长久。此是朝廷禁榷之物,酒税在那里,必须要交。你生意好了,官府就要加税,减税的时候,生意其实难做。白酒好一些,难以自家酿造,葡萄酒不行,交了酒税之后价格上去,很多人家都自己酿造。这酒不要好酒曲,用糖即可,太过容易。”
十三郎道:“说起来尴尬。这几年京西路的日子过得好起来,百姓的手中有钱。又有了商场,诸般货物价钱都比从前便宜许多,人人得到好处。惟有这酒,因为官府禁榷,价钱不见降下来。”
陶十七道:“此事我听铁监的几位官员讲过,酒非必要之物,不必看数量,只看收多少酒税。百姓的日子好过,手中有钱了,酒税就多。如果酒税少了,必然是百姓日子不好。酒价他们不在意,价钱高了自然买酒喝的人就少,价钱低了酒就卖的多,酒税总是大约不变。”
十三郎吐了一口:“这些地方官员,实在懒惰得很!酒税不变,他们便想办法让酒的价钱高,收税容易。却不知道酒税收得高了,卖的价钱便高,百姓难得喝一口到嘴里!”
陶十七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酒不是必需物,因为要用粮食酿造,官员提高酒税有根有据,任谁都说不出不是来。为了方便管理,当然不会把酒税定得太低,反正卖多了又不会增加酒税总额。
听两人说得热闹,姚守信道:“以前在营田务的时候,听提举讲过官府如何管商人。要想让治下商业繁荣,普通百姓得到好处,便要破除种种壁垒。壁垒破除得越干净,百姓得到的实惠便就越多,治下的商业便越发达。但对于官府来说,这些规矩全部取消掉了,管起来就少了抓手,是以此是两难之事。这几年京西路的商业因何发展得快?商场其实在其次,而是借开商场,打掉了各种行会,取消牙人。各州县之间,各行业之间,再无能够把持市场的行会和牙人。借着这一股风,很多人富了起来,百姓也得到实实在在的好处。但没了行会牙人,官府就少了抓手,对市场管理不灵。所以鼓励百姓或者自己,或者数家合起来,立会立社,对会社官督民营。现在正是大破之后大立之时,自然一切生机勃勃。等到某些会社慢慢做得多了,再有几家联合,自然又会形成新的行会。只要有了行会,商业就萎靡,价钱上去了。”
十三郎道:“官人经常如此说,凡做事有一利则必有一弊,我们行军打仗也是如此。是以每次建议计划,必须写明为了什么,有什么好处,会产生什么好处,如何兴利除弊,缺一不可。不熟悉的人,有什么好处能写清楚,产生什么坏处则茫然不知如何写。我们做官的人,从这里一眼就能看出是不是熟手。”
从这里,几个人的话题又转到了军中管理。符合这种公文格式不难,但写得清楚明白,让上级一看就认可,还是不容易。关键就在每个建议,会产生什么坏处,怎么做才兴利除弊,提早做预防上。真正的内行上司,从预估产生的坏处,兴利除弊和预防上,一眼就能看出属下对本职工作掌握的如何。反倒是上司外行,就只会看这建议能带来什么好处,坏处既不明白也不重视。
这就是公文中的题眼,上司能不能看出题眼,辨认清楚,下属就知道是不是内行人氏。相反上司也可以从这里,对下属的能力有个大致估计,此人可不可以担当重任,还是只能做日常事务。
十三郎和姚守信都是杜中宵一手带出来的专门官员,被训练得多了,自然明白这些。
行会、牙人,不管是官方的,还是民间的,只要垄断了市场,控制了供应的价格,对商业必然会形成破坏。货物价格高,但制造者并不会得到好处,普通百姓更是如此。行会和牙人会从高价中得利,不只是赚得多,更重要的是利润稳定。
作为禁榷之物,官府的酒税就清楚表明了这一点。提高酒税,抬升价格,民间消费量减少,自己酿酒的人家增多,提价不提量。降低酒税,则促进民间百姓消费,数量上去。两相比较,酒税基本固定。只不过因为酒是消费品,官府不单只是算经济账,会把酒税定在一个合适的数额上。
行会与官府行为类似,作为管理者,希望有尽可能高的收入。他们既不是生产者,也不是面向消费者的销售商,既然收入基本固定,自然会倾向于提高价格,节约管理成本,同时获得额外的好处。如果生产技术发展了,商会依然会优先压制生产,提高价格,保证自己的利益。
初立的会社,以生产者为主,很少有行会性质,官督补充他们的不足。随着优胜劣汰,其中一部分做大,成为了新的行会。此时官督的作用是把新的商会破坏掉,保持生产和商业的活力。
杜中宵在京西路数年,这一套商业体系亲手建立起来,自然比谁都清楚。可惜时间太短,京西路一直处于释放活力的时期,他找不到机会试手,摧毁一部分重新成长起来的行会力量。
这种例子古今中外多的是。此时广泛存在的行会牙人不说,京西路已经尝到了甜头。后世历史上的大盐商,借助官方力量垄断盐业销售,既不会让盐降价,也不会让百姓得到好处,自己富可敌国,只是方便了朝廷管理而已。当后来进入工业社会,一些国家的农业出了统一的协会,他们的存在同样既不会让生产者得利,也不会造福于消费者。而只会做为管理工具,有稳定的作用就了不起了。
铁监是京西路最有经济活力的地区,营田厢军集中在这里整训,让很多官兵开了眼界。营田务与此不同,是半军事化管理,一切显得井井有条,生活安稳,但却没有铁监这种肆意生长的经济活力。
抬着猎物,一路回到了十三郎马军的驻处,杨文广、赵滋和窦舜卿得了消息,已经等在那里。
见了礼,十三郎吩咐属下收拾猎物,用大锅煮了,准备酒筵。姚守信吩咐随从回自己住处,从那里要些好葡萄来下酒。现在正是瓜果上市的季节,军队驻地虽然偏远了些,却是不缺。
各自落座,窦舜卿道:“骑主,那一日吃的炙肉不错,怎么不见今日准备?”
十三郎笑道:“羊多少钱一只?能省就省一些。这些日子大军入驻,市面上的羊价涨了不少。山里打来的猎肉,肉怎么比得过羊肉?烤来吃不成的,只能大锅煮烂,吃起来才有味道!”
第221章 朝廷来人
刚刚进入七月,如京使赵瑜任京西路钤辖,专管捉捕盗贼。赵瑜一上任,便就到了铁监。
杜中宵正在野外的营帐里,与杨畋、刘几等人商量军情,布置后面的演练,一个小军官进来,叉手道:“提举,新任京西路钤辖赵瑜,到过铁监之后,来到军中,现正等在后方的营地。”
杜中宵皱了皱眉头:“现在正是盛夏,要紧的时候,怎么还有人来?等到了秋后,北方虽然天气渐凉,听说广南却依然酷暑不退,跟现在的天气相差不多。正要让军中熟悉这种天下如何作战,却不时有人前来打扰。前些日子,新任的许州知州贾相公,刚刚派了将领过来观看,现在又来人。”
许州知州带京西路安抚使,一路帅臣,本来是文彦博,上个月刚刚调走,换了贾昌朝来。作为本路帅臣,杜中宵带营田厢军在铁监一带演练,贾昌朝特意派了信得过的将领,前来查看。杜中宵跟文彦博和贾昌朝在平贝州之乱时有些交情,当时书文往来,算是相识。这些年杜中宵的地位上升,两人都只是派人来问一下,并没有过多干涉。
刘几道:“提举,赵瑜是前太尉赵振之子,其兄赵深受圣上看重,不幸亡于定川寨之战。赵瑜因此被提拔,非是普通人物。既到军中,我们当过去见一见。”
杜中宵道:“也罢。吩咐下去,让全军按先前已经定好的,继续演练。我们回大营!”
此次练的是步炮协同,在澧水上游,叶县与鲁山县接近的地方。姚守信、十三郎、杨文广、赵滋和窦舜卿各带精锐,依照作战计划进山,在杜中宵等人指定的战场,检验炮火攻击,为步军执行战场掩护和战场隔断。同时骑兵出动,保护炮兵炮队和全军侧翼,同时进行迂回攻击。大军刚刚展开,杜中宵帅帐的军官正在勘查附近地形,制做军用地图,连最后的演练场地都没有确定。
几人上马,带了亲信随从一路急行,回到出发前的大营。
赵瑜早已等在里面,见到杜中宵等人,忙叉手行礼。
寒喧毕,分宾主落座,杜中宵吩咐上茶来,对赵瑜道:“不知钤辖远来,未能远迎,万望恕罪。这几日大军正进山演练,刚刚展开,诸事纷杂,招待不周。”
赵瑜道:“提举演练大军是正事,在下是闲杂人员,叼扰了。我到京西路任捉捕盗贼,本不欲前来这里,以免麻烦提举。奈何出宫时,官家特意交待,到这里来看一看。你们军中如何演练,与先前的西军相比如何,要在事后给官家份奏章。”
听了这话,杜中宵还能说什么?向好处想,皇上还没有把自己这支厢军忘掉。不好的地方,就是皇帝惦记的实在太多了些。自己这几万厢军,一下集合起来,地方关心,皇帝同样关心,还特意派来了位自己信得过的官员,前来查看。
饮过了茶,杜中宵道:“既是如此,钤辖明日随我进山,看看演练好了。我们军中与其他的军队不同,都是用的火枪火炮,打起来自然也不一样。眼见得实,这种事实不亲眼看一看,总是难知究竟。”
赵瑜道:“火炮是好物!这几年我在西北,许多要害城寨都开始安装火炮。加固营垒,在城墙上设炮塔,与他日不同。西贼本就不善攻城,有了炮,城寨更是固若金汤。只是一点,秦州、镇戎军一带距中原路途遥远,现在又没有铁路,运火炮的炮弹都非常不方便。”
杜中宵道:“火炮没有办法,只能让地方整修道路,方便炮车行进。至于炮弹,可以选一合适州县地方自造,强似远途搬运。自造的虽然差一些,用还是能用的。”
赵瑜笑道:“话是如此说,可人总有攀比之心。对于前线官兵来说,凭什么其他地方用的都是铁监产的炮弹,他们就要用自产的?差得确实有些远。现在又无大战,慢慢囤积便了。等到过几年,铁路能够修到镇戎军,便就一切不同。有了路,有了车,从京城出发数日可达,那里就不是远在天边了。”
陕西路的铁路朝廷花了无数力气,铁监提供了大量的实物支持,刚刚修到凤翔府宝鸡县。下一步准备从宝鸡修到镇戎军,这条线一旦能够开通,就打开了直接进攻党项的通道。过了镇戎军后一马平川,有铁路支持,可以二三十万大军齐进,党项无论如何是挡不住的。现在修到宝鸡,党项也老实许多,不管在哪个方向都不敢轻举妄动。不然镇戎军方向一牵制,党项就被动了。
朝廷拟议中在陕西路要修的另一条铁路,是从京兆府到延州。京兆府也就是永兴军,也就是古都长安,此时分长安、万年两县。这是天下特殊的地方之一,由军事地位重要,一般不用京兆府的名字,重臣出守称为知永兴军,而不像其他地方称知某州知某府。
京兆府和延州之间,是大片的黄土高原,其间沟壑纵横,道路非常难走。虽然开发数千年,中间道路早已被探查清楚,要修铁路还是很不容易。遇山开路,遇河搭桥,那里修路的成本高了太多。已经修好的铁路,多是在平原地区,京兆府和延州之间的铁路一旦修通,修路技术就上了一个台阶。
听赵瑜介绍西北的局势,杜中宵连连点头。与党项作战的关键在交通,一旦道路通了,沿路的关中和中原连成一个整体,可以支撑前线对党项的作战,一切就完全不同。党项的兵力极限,也就是能阻挡宋军一二十万人,宋军前线军需困难,党项才有胜利的机会。有了铁路,宋军完全可以在前线集结四五十万兵马,横扫党项就不是问题了。
这就是党项与契丹不一样的地方,地盘有限,人口有限,军事力量也有限。党项对契丹,兵力处于劣势,必须依靠两国之间大片的沙漠无人区,才能有胜利的机会。党项对宋朝,地理优势占的地位更加重要,依托地理,对宋朝军队形成局部优势,才能可攻可守。一旦宋朝可以在前线集结大量军队,党项的国力决定了它无法相对。而契丹不同,哪怕宋朝在前线集结倾国之兵,契丹依然有足够军事力量能够使两方势均力敌。除非宋朝完成了南方开发,能进行军事动员,把力量投放到前线,才能压制契丹。
一条条铁路,就是天下军事力量的集结方向。现在是以经济为主,对铁路到达的地方进行开发,最热闹的地方是荆湖南北路。一旦反过来,从这些已开发和正在开发的地区向北方投放军事力量,各国的军力对比就变了。哪怕是添油战术,宋朝也有源源不断的人力物力投向前线。
现在北方的铁路网正在形成,不是与契丹和党项开战的时候,重点在开发南方,平灭叛乱。杜中宵对时局的理解,认为中央朝廷应该有此规划。几年时间,足够朝廷认识到铁路的重要性,应该有计划地修建战略铁路。一旦完成,局面跟现在就完全不同了。
第222章 观军
清晨天气凉爽,路边的草路上挂着露水,吃饱了的鸟儿在树上唱歌。
杜中宵和赵瑜等人骑马,沿着来路回山中去。昨天大军已经展开,接下来的几天,将进行大规模的军事演练,其中一部分使用实弹。这样一次演练,用的军火,吃的粮草都不是小数。营田务厢军有营田务支撑,还有常平司和铁监拨来的实物,才能够支撑。
进入演练区域,就见到山间高地有大大小小的营帐,规格整齐,甚是严整。
赵瑜道:“看军容如何,先看营帐。提举手下的营田厢军,布置有法,纪律严明,非其他地方的厢军可比。对了,看这里的帐篷整齐划一,与常见的军帐不同,不知有何特异之处?”
杜中宵道:“厢军比不得禁军,日子过得紧,从帅篷到普通士卒的睡帐,都是油布制的。这几年营田务种了不少棉花,时间长了,终于长出适合的品种,这两年种了许多。除了制成衣务之外,一些粗布涂油之后拿来做了军帐。凡是军中所用,有几种规格,全部统一。扎营的方法是人人皆学的,各种不同的规格一切皆有步骤。阵地按营划定,各营安排属下驻扎,布置营帐。营级的帐篷一个样子,下面的都、队等等都是一样,只是组成的数目有别。士卒睡帐以十人为准,制式一样,各自布置。”
赵瑜点头:“看来要点还是一切皆有条例,整整齐齐。”
此时的军帐,高级的自然是皮帐,其次是毡帐,都价钱不菲。油布便宜,但性能有效,正规军一般不用的。营田厢军因为有棉布,制得特别厚重,涂油之后做军帐,也能够防风防雨。里面的衬布同样是棉的,舒适性还能过得去。与皮和毡相比,油布的保养相对容易,军中大量使用。
赵瑜是带着任务来的,见了杜中宵后,前来观看演练,先观军容。这是一支军队的脸面,也能表现出一支军队的气质。营田厢军最大的特点就是整齐。营房材料相同,制式统一,只是各级规模不同。营级及以上,因为有指挥部,是单独一种制式,同样制式、不同数目的营帐组合而成。营级以下,则只有办公帐篷、休息帐篷和伙房帐篷三种形式,除了规模,几乎完全相同
特别整齐、特别有规矩、军容严整,是赵瑜对营田厢军的第一观感。这种军队是他从没见过的。参军多年,军纪森严的军队赵瑜见得多了,有的营帐,一见就有一种肃杀之气。人到了跟前,自然而然连话都不敢大声说。营田厢军不同,在整齐的纪律下,有一种轻松的氛围,让人不会感到那样压抑。
越过后勤辎重和后卫部队,到了中军,要不了多久,便到了杜中宵的帅帐。
帅帐的制式与一般的指挥帐篷相同,不过是由多组组合而成,看似没有章法,其实分布都有自己的道理。便于集中,同样便于散开,也方便军情的上通下达。几组帐篷看起来一样,不是这里的人,根本分不清哪里主帐。赵瑜见了,忍不住心中一猜,那组人员进进出出的特别忙碌的,应该杜中宵的主帐了。
没想到杜中宵并没有带赵瑜去那里,而是带到了另一组帐篷,口中说道:“在不远处,有专门待客的帐篷。钤辖前来观军,便就不要到那里去了。我吩咐人为你安排睡帐,可先派随从去收拾一番,演练时要在这里住上几天。我们先去帅帐,看看现在情形如何了。”
说完,杜中宵吩咐一边的军需官李复圭,给赵瑜安排住处。加入厢军后,李复圭兼任了常平司的主勾当公事,事情都是由下面的官吏做,他主要负责营田厢军的物资和后勤。
进了帅帐,赵瑜才发现里面非常开阔。与一般的帅帐不同,尽头是杜中宵的帅案,特别阔大,上面摆满了军令及各种文书,中间摊开一种地图。帅案一边,还有一张小的几案,不用问,是帮杜中宵处理公事的最亲密人员。中间不似一般帅帐空旷,而是放一张巨大的桌子,一端铺着地图,另一端是个沙盘。两边的位子大多有案,而不是只设座次,看来这里一般不升帐。
平常帅帐最大的用处,一是军官聚饮,同时商量军情,制度上就是将领定期会餐。另一个作用,就是升帐,要么布置军令,要么处罚属下。前线军帐里,若是没有砍过几个人头,没有打过军棍,就会让人觉得是很怪异。这处帅帐,看来只能商议军情,会餐、处罚都不合适。
刘几和杨畋各自到了案旁,看摆在上面的文书。军队已经展开,一天的时间军情变化很大,许多事情要他们处理。杜中宵到帅案略看了看,便吩咐一边的士卒,去泡茶来。
到离门的不远的空旷处,杜中宵与赵瑜坐了,道:“钤辖,营田厢军全部出动,规模非同小可,诸事杂乱,多担待些。刘钤辖和杨钤辖处理事务,我们坐着喝茶,说些闲话。”
赵瑜忙道无防,道:“提举,听说营田厢军两万余人,敢问全部到了山中么?”
杜中宵道:“那倒是没有,此次演练还有其他事情,需要人去。此次进入山中演练的,约有一万多人,主要军官全部到了。演练主要是将领和统兵官,士卒倒在其次。”
营田厢军的数量现在很敏感。上次窦舜卿到了后,经过了几次拣汰,最后剩下两万三千多人。整个架构都在,不过营一级多是架子,只有军官和骨干,普通士兵很少。基本是每旅有一营齐装满员,其他只存架构。基层军官除了上级看中的接任者,其余都是轮换。炮兵和骑兵的专业兵种,除了辎重后勤经过了一定的减员,倒是没有变化。三衙直属的上四军,每军不过三四十指挥,营田厢军过两万人就太多了。位列管军的捧日开武和龙神卫两位都指挥使,辖下兵马不过三五万人,营田厢军人数这么多,杜中宵这个提举就太过惹眼。除非边疆帅臣,属下统领几十万兵马。
上了茶来,赵瑜喝了之后赞道:“提举这里好茶。自从信阳军改蒸青为炒青,制出来的茶叶格外出色,成了贡茶之后,京城许多富贵人家也这样喝了。上次我陛辞面圣,赏的便是上品信阳军茶。”
杜中宵道:“军中一切简便,哪个耐烦把团茶细细研了喝?对了,前些日子信阳军制了一种发过酵的红茶出来,也是散茶,别有一番风味。一会我吩咐士卒,给钤辖包一些带回去。”
赵瑜急忙谢过。这种新生事物要想推广开来,得看是哪里制的,是哪些人在用。京西路的营田务和常平司这些年财政充裕,制出了许多新式货物,通行天下,深得人们赞眷。他们制出来的茶,又是两个衙门日常饮用的,自然就得到了其他人的认可。从最开始的绿茶卖不上价钱,到现在开始详细分类,明前绿茶的价钱尽快涨上去,已经远贵于市面上的团茶了。
那边刘几和杨畋处理了公务,一起过来坐着喝茶,说些闲话。
赵瑜道:“我来之前,京中重臣和将领议论,南方侬智高乱子越来越多,波及数州,想让杨钤辖重回荆湖路领兵,准备南下平乱。圣上不许,以天章阁待制任颛知潭州,那里本是要钤辖去的。”
杨畋拱手:“在下备位领军,但凭朝廷差遣。以前在荆湖时,侥幸平贼,今时已不同往日。任待制何等人物?他去知潭州,远胜于我。”
潭州是是荆湖南路首州,也是进剿侬智高的大本营。前些日子天章阁待制任颛上任,一路坐火车到江陵,从那里经鼎州到潭州。路上没有停留,杜中宵等人没有与他相见。
杨畋本就是在荆湖路平蛮立功,现在广南蛮乱,朝中当然就有人想起了他。不过现在的局势,杜中宵曾多次上书,愿带厢军南下剿贼,皇帝便让杨畋留了下来。
杜中宵感觉得出来,皇帝对广南事务的安排已经大致定型。主帅必然是狄青,不知道他会从陕西路带多少人马。自己的营田厢军作为补充,如有必要,可能会配合狄青南下。侬智高攻广州不下,在秋天之前必然会回广西路,不然就会面临被各处到来的兵马包围的危险。到时内外夹攻,神仙也难救他。
大队兵马南下,主攻方向必然是广西路。现在火车通到江陵府,之后一路水路,交通十分便捷。如果自己作为狄青的附属,很有可能,与他在潭州分兵,过五岭沿端州入广东,断侬智高后路。
如果不是有这样的计划,杨畋很可能已经被调走,到地方筹备战争事务了。这样的安排,杜中宵觉提有些失望。自己只是辅助,断的是侬智高的后路而不是他的归路,运气不好打不上打仗,营田厢军的战力难以发挥出来。不过只要参加战事,就是一个好的开始。
第223章 军制暗合
几个人一边喝着茶,向赵瑜介绍了营田厢军的情况,以及战时指挥和日常管理系统。
营以下,战时指挥和日常管理大致相同,人员和架构不变。只是临战时,指挥上旅一级可能会指派军官到营中,作为营指挥官的备份,同时监督执行上级命令。不过营一级的指挥,一定是由营的几位军官负责,指派来的军官只起辅助的作用,不能直接发布命令。只要有命令发出,此军官便犯军纪,下级执行了同样犯军纪。他最直接的任务,是确认上级命令执行不走样,仅有对命令的解释权。或者会因为战斗任务,旅向营加强一部分军队,或是步军,或是骑兵和炮兵。
战时上级指挥机构向下一级派出军官,不是必须,但经常会这样做。都是在明确了战斗任务时,派人监督执行。这是监军的本意,不过不再派上级亲信,而是由大家相互熟悉的人相互合作。派来的军官级别,与下级指挥官相同,或稍有差别,没有明确的上下级关系。层级越低,战斗明令就会越明确。营一级可能会被命令攻击哪处军阵,夺取哪处要地,具体指挥由下级负责。到了队一级,就非常详细,怎么组织队形,攻击哪里,做到什么是完成任务,灵活性就不大了。
组织架构是固定的,但战时的层级是灵活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随着战场形势,命令针对的下属层级可能会变。如小规模战斗,班队的层级就可能提高,自以自由指挥作战。
旅级之上,包括师和军一级,日常管理的职能很弱,主要职能是战时指挥,包括日常演练。演练和出战的时候,这些级别才会完备并得到加强,炮兵和骑兵及辎重等专业军队,才会明确归属。一般来说旅对应于普通战斗,两军列阵,负责一个战场区间。师则负责一个方向,除了战斗队,各种附属部队一应俱全。军则负责一路,有明确的战略任务,统一组织各军种完成命令。帅府是临时设置的,统一指挥几路军队与敌作战。不但指挥军队,同时管理协调民政为军事服务,约同于现的经略使司。
赵瑜详细听完,点头道:“提举如此布置,倒与现在朝廷安排暗合。帅府是经略使司,军则是各路都部署,下面的师与旅,其实就是钤辖和都监。只是营比现在的营人数更多,军官也多,营之下比现有的更加复杂。如此说,就容易让人明白。”
杜中宵道:“钤辖说得对,不过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地方。现在的钤辖和都监一级,都涉及民政。前线地区,一般的钤辖和都监都兼任寨主,有的还任知州。而营田厢军布置,只有帅府才能兼理民政。”
赵瑜道:“沿边地区驻军众多,来源不同,自然难免政出多门。将领兼任地方官,也是为了更好作战。当在,不如提举在营田务厢军的布置,整齐划一,一目了然。此是好事,我会审明三衙和枢密院,沿边几种其实可以慢慢改成这样。”
这其实是杜中宵以前没有想过的,自己参照后世制度,重新整理了军队架构,没想到此时已经有了框架。只是此时的安排,缺少从上到下的垂直管理,运转不灵,指挥更加浑乱。如钤辖和都监,是按照将领级别和所管军队的人数划分,职责重复。按照制度,钤辖领兵五千人,都监领兵三千人。他们所带兵马的人数不能与营田厢军比,其他各种附属部队更加没有明确规定,非常混乱。
以帅府与沿边经略司对应,则下面的管理层级就非常清楚。军对应于军事路的都部署,师对应于兵马钤辖,旅则对应于兵马都监。下面是营,同样是常设单位,军队的基本组成部分。
大致框架没有差别,但中间的管理和指挥制度,则天差地远。以军事路而论,大的如河北几路,都部署统辖十几万兵马,远比营田厢军的人数多得多。如果再加上他们能够直接指挥的厢军、乡兵,以及各种名目的弓箭手、勇敢、壮丁,动辄几十万人,远不是一军可比。小军事路,如特殊的府路,兵马加起来也有两万人左右,加上附属人员也与营田厢军相当。
兵马钤辖和都监都是从监军演变而来,慢慢成为指挥作战的将领。大的钤辖,如赵瑜,可以管一路兵马,只是作战时带兵五千。小的钤辖,其实只管一州兵马,战时有带五千人的权力,其实根本没有五千人可带。都监同样如此,有路都监,有州都监,甚至还有县都监,有的寨主同样称都监。与钤辖一样战时带兵三千人,但实际管辖范围有多少兵马难说得很。
可以说路级以下,钤辖和都监非常混乱,经常朝廷搞不清楚,枢密院和三衙也搞不清楚,有的连自己都会弄错。平时管理就混乱无比,更何况是战时。
如果沿边几路像营田厢军这样,把钤辖和都监整齐划一,其实就是大规模整编军队。其中利益错综复杂,牵连极广,很难成功。
杜中宵整编的军队跟现有制度暗合,说明了有些道理是共通的,不是现在的人不明白,宏观上他们很清楚。军事路不只是一级编制,其实也是军事布置,军政合一,战时可以作为一路作战。只是道理虽然明白,要理出个头绪来,就难得太多。此时有军事指挥机构的,其实是经略司,兼管随军转运使。路一级是纯军事,基本不涉及民政。但钤辖和都监是由监军变来,历史非常复杂,就难说得很了。
以内地而论,大州知州带安抚使,如现在京西路的贾昌朝,此州为本路军事首州。一般州府,知州首先是知军事,管本州兵马。而后才是知州事,管民政,为知州。钤辖其实与知州官位相同,应该是管几州兵马,有专门的任务,如赵瑜的捉捕盗贼。下一级的知县和县令是不管军的,知县就是知县事,而不是跟知州一样知某县军县事。知县带兵,一般会加一个兼本县都监或监押。这样的层级还算清楚,都监在军中的地位,相当于知县在地方上的地位,可称县团级。钤辖则是管几州县兵马,与知州位同,可以称为州军级。但实际上,钤辖还分许多种,有路钤辖、州钤辖,还有驻泊钤辖和在城钤辖,沿边几州还有兼任知州知军的。都监直接来源于监军,更加复杂。有行营都监,有路都监、州都监,还有县都监。有各种各样的驻泊都监,还有在城都监。从管理上,钤辖和都监根本分不清楚。
从宏观上,其实朝廷很清楚,军事层级应该怎么设置,原则上如何指挥。但牵涉到历史沿革,牵涉到实际利益,牵涉到枢密院和三衙对军队的管理,还牵涉到皇权把持军权的各项布置,就乱成一团麻。
有的层级,军权大得吓人。而有的层级,则军权又萎缩得可怜,日常管理还能勉强应付,战时指挥就一塌糊涂。日常统军和战时指挥不分,皇权无法完全控制军权,不但皇帝提心吊胆,朝廷大臣们同样也胆战心惊。战时指挥与日常统兵无法分开,有命不能行,有过不能罚,打起来各部无法配合,不管多少军队都无法形成一个集合体。
对于将令,帅臣看重其作战能力,而朝廷和皇帝则看重其统军能力,两者无法统一。后果就是帅臣想重要的人,总是受到排挤,而要惩罚撤职的人,受到各方保护,无法管理。当然这些年的例外就是已经进入枢密院的狄青,由班直外任,又得到了帅臣的赏识,算是照顾了双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