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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安化军     风雨大宋txt下载     风雨大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6章 游学

    杜循得了李兑回乡的消息,便快马赶回临颖县。这一年多来吃了无数苦头,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自己没人撑腰。如果有李兑这么个人在,耀武扬威的吴家又算得了什么。

    临近县城,路两边绿树红花,不远处颖水河水清澈,无数水鸟在飞翔,杜循心中无限感慨。

    不知不觉二三十年过去了,如今已是中年,经过时间的沉淀,少年只剩下了美好的回忆。

    许州正处中原,晚唐五代一百多年动乱,早已没有什么世家大族。整个临颖县里,除了几个村学究教几个顽童的蒙学之所,没有一所学校,大族的族学之类就更加无从谈起。从来识字,世传诗书的不过就那么七八家人家。李家先祖唐时中过进士,杜家则是后晋时进士及第,不过官当得都不大,留下的家业不多,最大的财产就是留下了读书的传统。杜家小门小户,传下的书倒不少,杜循犹记得,李兑带着兄弟走了十几里路,到自己家里来借书。那时他们都是少年,经常一起切磋学问,渡过了一段美好时光。

    想到这里,杜循叹了口气。一起读书的时候不觉得,后来真正走上科举之路,才知道自己与李兑差得远。李兑二十多岁便顺利发解,一举高中,从此与自己渐行渐远。前年自己也成功发解,本以为也能如李兑那般,高中进士,从此跃出龙门,哪里知道最后成了一场灾难。

    人最难的是自知,做学问尤其如此。到开封府参加了一次省试,杜循才知道自己差得有多远。本州发解试的时候,自己有李兑的推荐,想来当时的通判是给了面子的。

    进了城,杜循穿城而过,径直来到了杜中宵读书的地方。

    儿子犯进屋内,杜循见书案上摆着《礼部韵略》,旁边是杜中宵的手稿,点头道:“按常例,来年又到发解的时候了,你现在正是用功的时候。我被罚殿三举,此生已科举无望,你莫荒废了光明。”

    杜中宵恭声称是。这是他们这些人家的惯例,家里怎么也有一个人在科举上努力,几代传下来就是如此。父亲用功,儿子便把重心放在养家上。等到儿子成年,父亲希望不大,便由儿子接力,父亲专心养家。几代人努力下来,总会出一个天资过得去的,从此改换门庭。

    这个年代的进士,很多出自这样的家庭,越是小地方越是如此。

    杜中宵拿起《礼部韵略》道:“这是朝廷新颁的韵书,李官人特意带回乡里,给族中子弟。我前次去拜访,得官人赏识,拿回来让我先录一部。”

    杜循拿起来翻看了几面,摇了摇头:“朝中相公们也不体谅我们这些乡下读书人的艰难,一部韵书也改来改去。改的又不多,偏又一丝一毫错不得,实在恼人。”

    新韵书与他上次科考时所用的不同,虽然改得不多,却要让读书人花大精力重新习惯。

    杜中宵道:“也不尽然。新韵书是内翰丁相公所修,多了注释,又许窄韵通用,其实方便许多。”

    杜循笑道:“现在你从事举业,觉得好那便是好。上次我京城落第,虽然吃了些苦头,但也从此离此苦海,未必不是福气。这几个月我也曾想来,我举业无成,一是天资所限,再一个是家中无钱,见识太少。现在我们有了些家底,你不可重蹈覆辙。难得李官人回乡省亲,这是一个难得的机缘,我儿切不可错过了。官人事务繁忙,你若时时去请教,徒惹人烦,知是不知?”

    杜中宵有些奇怪:“我若不多去打李官人请教,又哪里有什么机缘?”

    杜循笑道:“此次李官人省亲之后,便到京城御史台任职。如今我们家里吃喝不愁,百十贯钱还能匀出来,到时你随着李官人到京城游学一番。在京城里有人照看,不至有差错,再长些见识才是正事。在我们这乡下地方,一部韵书便宝贝得不得了,到了京城,这种书还不是到处都是。”

    听了这话,杜中宵不由愣住,自己还真没有想过此节。

    杜循不无感慨地道:“历次科举,开封府五六人中便有一人中第,是其他地方所不及。那里人文荟萃自不必说,但见识广博更是其他地方所比不上的。读书人,能够跟同辈多些交流,强似死读书。京城没有人脉,去了也是白去,有李官人照拂又自不同。我儿,李官人现在是何许人?你就是天天去他那里,又有多少功夫教你。不如跟着去趟京城,让他帮你引荐些青年才俊,更加有用。”

    杜中宵连连点头,还是父亲想得周到。现在的李兑身居高位,回乡省亲又抽不出时间,能有多少精力指点自己。如果能跟着去一趟京城,不说认识多少朋友,就是把京城与科举有关的书籍多买些回来,就有无穷好处。这不只是为自己,也是为子孙后代,甚至整个临颖做好事。

    见儿子明白自己的意思,杜循道:“你明白我的苦心就好。现在收拾一番,我这里带得有礼物,一起与我到李官人庄上。我与他少年相识,但近二十年未见,现在地位悬殊。若是我家缠着李官人,反被人看得轻了。只让他替人引荐,随着一起入京,倒还好说。”

    李家庄客厅,李兑与杜循聊着少年的事情,杜中宵恭敬站在一旁。

    说过了从前种种,李兑叹道:“当年我们正是令郎这般年纪,意气风发,再回乡却已人生过半,再无从前锐气了。想想真是人生如梦,一个恍惚便已多年。”

    杜循叹了口气:“二十年间,官人已经做到朝廷重臣,我却一事无成,说起来真是惭愧。我这一生举业无望,只能寄望于儿子身上。希望他用心学业,莫要再与我一般。”

    “贤弟有个好儿子啊,我看他这些日子读书,已入门径,想来定然能够科场高中。对了,本县读书稍出色一些的人,除了令郎,还有‘其香居’吴家的小员外。只是我听说他们家与你们有些龃龉,不知因何而起?”

    杜循淡淡地道:“也没有什么,无非是我家落魄,被大户欺辱而已。”

    李兑点了点头:“我听说也是如此。近日吴家不住托人找我,只是我一直未见。听别人话里的意思,吴家小员外想在下年起解。唉,这小员外品性如此不堪,我们县里若是让此等人科举,只怕将来被人笑话。现在不比从前,科举律条一日比一日细密,似这等人岂能入士林。若是被人检举出来,保举的人也要受连累的。过几日我见了本州主官,务必要提一提,不要让这等人污染了士林风气。”

    杜循道:“官人是御史,这种事自然看不惯。我是小民,见得多了,却不会向心里去。落魄的时候被人欺,自己心里知道。好在州县官人抬举,现在家业粗安,不受这些闲气了。如何处置吴家,自有官法律条,我一小民不好插嘴。只愿官人念往日情面,此次回京之后,能够照看小儿一二。他比不得官人,天资有限,若只是在临颖小县里,见识有限,只怕耽误了前程。过几日,我备些盘缠,随着官人到京城去游学一番,回来准备几个月正好发解。此是正事。至于吴家,小人得志罢了,我却不去想他。”

    李兑连连点头,杜循此番回答正合他的心意。如果杜循因为自己的关系,咬着吴家不放,反而让李兑看轻了。人生世间,这种事情多得是,拿得起放下才是正途。

    只是杜循可不是那种大度的人,不过经过了磨难,他变得圆滑起来。他知道按李兑的性格,自己对吴家落井下石没有半点用处,还不如求他提携儿子。只要自己家业起来,那时再报复吴家,还不是想怎样就怎样。李兑是御史,做事讲究清眷,不可能帮着自己去对付别家。

第47章 京城居不易

    进入五月,天气一下子热了起来。吴克久与表哥曹居成一起,回到城外庄子里,安心读书,准备来年的发解试。此时科举虽然没有固定的几年一考,但按惯例间隔时间基本确定。

    这一日,吴克久正一个人在亭里纳凉,曹居成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远远便高声道:“表弟,你怎么还有心如此逍遥!大事不好了!”

    吴克久吃了一惊,忙站起身来:“何事?哥哥近前说话。”

    到了凉亭里,曹居成跺着脚道:“我刚刚听来的消息,李官人刚刚离了许州回京,杜家的小贼随他一起进京,说是游学。可恨的是,李官人不知听了何人教唆,向州里官员说,我们去年做事太过不堪,来年不可发解。他是本朝御史,州里官员哪个敢不听?这岂不是断了我们的前程!”

    吴克久听了只觉得头嗡嗡作响,过了一会才道:“那老狗真做出这种事来?”

    “嘘,慎言!”曹居成小心地看了看左右,“李官人是朝廷要员,即使私下里,表弟也不可以咒骂于他,小心隔墙有耳!胳膊拧不过大腿,我们奈何不了李官人,只能另想办法。”

    吴克久恨恨地道:“他话已出口,又有什么办法可想?”

    “我与舅舅商量过了,此事许州办不得了。李官人既已回京,我们只好从京城想办法。你家的表叔何官人正在京里为官,馆阁虽然是闲职,那里却是朝廷储才之地,向来清贵。我们也一样进京去,托你表叔的门路,快点把事情扳过来。不过发解而已,不是什么大事,只要得你表叔帮忙,再有几个有力官员说一说,州里终是要给面子。此事速办,万万拖不得!”

    曹居成从福建路到这里落籍,为的就是科举发解。李兑建议下次不给他们机会,最急的就是他。

    吴克久想了一会道:“何家阿叔虽然是馆阁清闲职事,在京却也有些好友。我听人说,他跟现在朝里正得宠的知制诰王相公甚是要好,想来必有办法。”

    曹居成连连称是,催着吴克久赶紧准备行装,两人也一起进京去。

    此时朝中官员已显出分党立派的势头,欧阳修等一大批少壮派官员以范仲淹为精神领袖,另一派则唯吕夷简马首是瞻。何中立为人圆滑,游走于两派之间,哪边都不得罪,人缘不错。许州地处中原,离开封府不远,哪怕临颖小县,吴克久等人也听说过。

    李兑虽然地位尊崇,但朝中地位高过他的不知还有多少,只要得到有力人物的支持,哪怕只是一句话,也足以让李兑说过的话不算数。

    已经是五月下旬,天气一天比一天炎热,树上也有蝉虫的鸣叫。

    李兑刚刚在东京城里安顿下来,便散发请帖,邀请一些同乡、好友聚会。自中进士之后,他一直在地方为官,京城并不熟悉,此次进京为官,也急需人脉。

    杜中宵早早来到李兑住处,帮着他忙前忙后,一起张罗。

    京城房价高昂,不要说李兑这种中下级官员,就是宰执高官租房居住的也所在不少。李兑租的这处宅子在内城,每月五贯足钱,已经是相当便宜。

    指挥着下人在院内阴凉处罢好瓜果,李兑对杜中宵道:“今日前来的,除了我几个好友,多是本乡在京城的人氏,以及他们的亲友。我们在京城无依无靠,只好多依靠乡里人。只是一件,本州长社县的何博士,是‘其香居’吴家的表亲。他们亲戚,总是要帮吴家说话,你心里有数就是,不要顶撞。”

    杜中宵恭声称是。现在以举业为重,自己跟吴家的恩怨只好暂且放下,怎么可能去跟现任官员顶撞呢。杜中宵虽然年轻,这点分寸还是有的。

    一切收拾完毕,李兑坐在胡床上一个人歇息。到京城为官当然有无穷好处,但日子跟地方相比,却是局促了许多。名义上的俸禄增加了,但少了许多不上台面的好处。而且京城物价高昂,他养一大家子着实吃力。几十贯的俸禄,房租就去了五贯,加上养马诸多杂费,每月所剩不多。

    太阳高升,第一个到来的是本乡进士辛有终。他跟何中立一样是长社人,景佑元年进士,现在正在京城守官待阙,待阙的日子最难熬,哪里有饭局就去哪里。

    双方见礼毕,李兑指着杜中宵道:“这是本州进士杜循之子,杜中宵。杜循少年时与我曾经一起读书,甚是交好。他儿子已经成年,学业粗成,随着来京城游历一番。”

    辛有终连连称好,对杜中宵甚是亲热。其实他连杜循是谁都不知道,不过乡贡进士,总是读书人一脉,示好就对了。待阙最是难熬,辛有终已在京城蹉跎几个月,心中急得不行。只要见到了实权人士,那是一定示好,并试探看看有没有门路。

    宾主落座,辛有终向李兑介绍现在朝廷的局势。此时朝中大事无非西北,禁军连败,已经不能保持进攻势头。换了范仲淹和韩琦去,两人意见不一,一个主攻一个主守,讨论来讨论去没个结局。

    李兑道:“评事既然不耐待阙,何不去西北建功立业?朝廷正是用人之时,必然优宠。”

    辛有终苦笑着摇头:“边帅辟官,哪个不是捡自己熟识的人?我与西北诸帅不熟,想去也是有心无力。一个不好,到了西北被闲置,还不如在京城多待些时候。”

    听了这话,李兑也不好说什么。西北是用人,可不是什么人去都受欢迎。许州的几个进士都是出身小门小户,在官场上没人帮衬,好机会也难轮得到他们。

    杜中宵在一边听着,心中感慨。在平民百姓看来,一旦中了进士便就鲤鱼跃龙门,从此非是一般人物了。其实各人有各人的苦,官场上的风风雨雨也不比平常生活少。

    说了几句,还是回到了许州本乡人身上。

    李兑道:“现在馆阁的何博士与你同县,听他说甚是得意,你没去托他么?”

    辛有终连连摇头:“快不要说何博士,我想着与他同乡,不知求了多少次。只是这人哪,嘴上说得千好万好,事后却一丝消息也无。我曾托人问过,何博士根本没有与别人提过我的事情,可见是个靠不住的。我自年后到京城,眼看就要半年了,唉,到现在还没个盼头。”

    李兑看了看一边的杜中宵,微微摇了摇头。何中立这个人,虽然得不少人赏识,但太过圆滑,做事情靠不住,却没想到连老乡的忙都不帮。

第48章 高朋满座

    说曹操曹操就到,正在几人议论何中立的时候,他与一人联袂而来。

    见礼毕,何中立指着身边人道:“此是苗殿丞,与我同年进士,一起在馆阁,甚是交好。”

    众人分宾主落座,李兑介绍了杜中宵,对何中立道:“此是本州后学,于举业上十分用功。因穷乡僻壤求学不易,随我到京城来,游学一番,开阔眼界。”

    何中立打量一番杜中宵,笑道:“这就是与吴家起纷争的人?听说你能从酒糟中制酒,而且制出来的酒甚有力气,不知是也不是?”

    杜中宵恭声道:“在下幼时学得这么一个方法,委实能从酒糟中制出酒来。”

    何中立点了点头:“京城与州县不同,曲禁榷而不禁酒,你会这法子,京城大有用处。”

    说完,自与李兑等人谈些京城趣闻,再不理杜中宵。至于杜中宵跟吴家的矛盾,更是提也不提。

    杜中宵不知道这人什么意思,只好默默站在一旁,听他们说些杂事。

    将近日中,李兑请的不是许州人的客人,欧阳修和穆修才一起到来。这两人是苏舜钦的好友,交情深厚。苏舜钦父亲苏耆,是前宰相王旦的女婿,在京城人脉广泛,非其他人可比。李兑是言官,又与这些人年龄相仿,与这些人自然而然就走到了一起去。

    众人落座,欧阳修看着杜中宵道:“先前苏子美寄来你一篇文章,甚有古意,文法新奇,众人读了甚是喜爱。这些日子有什么新作没有?”

    杜中宵道:“回官人,看看考其临近,学生最近用心举业,那些文章早不做了。”

    欧阳修连连叹息,倒是没说什么。他年轻的时候,偶然得到一套残缺的韩愈文集,曾用心钻研。后来两次科举落第,才警醒过来,用心时文,一举高中。中了进士之后,欧阳修才再高举韩愈的旗帜,提介古文。杜中宵早早就认识到科举时文跟那种文风不符,这是欧阳修自己走过的路,又有什么话好说。

    看看天时不早,李兑吩咐下人上了菜来,取出两瓶酒对众人道:“这位小兄弟有个法子,能从酒糟中制出酒来,极是有力气。这酒越是陈酿越是香醇,与平常水酒大不同。这两瓶是从家中带来,难得今日贵客满堂,便尝一尝。”

    说完,吩咐人给在座的人倒满了,领着大家喝了一杯。

    放下酒杯,穆修道:“这酒下肚,便就有些晕晕乎乎的感觉,果然与其他酒不同。小兄弟,京城比不得州县,大户人家多自己酿酒,酒糟无用之物,丢弃甚是可惜。我来的时候,王侍御还曾经提起,他家里酿酒不少,酒糟堆得山一样。世上若真有这法子,千万帮他家里把酒糟里的酒蒸出来。”

    侍御史高于殿中侍御史,只有一人,此时是王素,是李兑的同僚兼上级,不会跟李兑客气。王素出身大族,父亲王旦一代名相,家大业大。京城专卖的是酒曲,并不禁止私自酿酒,大户自己酿酒是京城里的一种风气,还有几家酿的酒非常有名气。大户私酿,酒糟又不能酿醋,怎么处理就成了问题。是以京城的糟民比州县更甚,不少人家以此为生。杜中宵那一套酒糟制酒,然后再买米施粥的做法,在京城有更加广大的市场,不过分散到了那些富贵人家而已。

    穆修是苏舜钦的朋友,苏舜钦是王素的外甥,关系连着关系。杜中宵能从酒糟中制酒,王素早就听说了,对于他家来说,这是一种非常实用的技术。一听人到了京城,赶紧派人来问。

    杜中宵见李兑点头,拱手道:“回官人,酒糟中制酒并不难办,只是,这是我家谋生之法”

    见杜中宵有为难之意,穆修笑道:“你莫非怕有人学了你的秘法?王侍御何等人家,哪里会学这些东西。再者说了,京城一向不禁私酿,你制酒不用曲,在京城是断然做不来生意的。去帮着大户人家从酒糟中制酒,他们多算你些钱便了。有官府照拂,哪家敢学你秘法制酒!”

    李兑微笑:“不错,秘法总有被人学去的一天,官府许你专营才是根本。在临颖县里,你们家再是小心,还不是被‘其香居’的人学了去?只是州县明白事理,不许其他家依样制酒罢了。”

    听了这话,杜中宵痛快地道:“官人如此说,那便当如此做了。若有官人用到,我去帮着制酒就是。小子来京游学,为的是见些杰出人物,学些文章诗赋,钱倒还在其次。”

    杜中宵早就看明白了,这个年代什么秘法小心翼翼地不让人知道,根本不管用。一些小打小闹的行业,比如做的饭好吃,某样商品质量特别好,还能做世传手艺,这种有大商业价值的根本不可能。与其寄希望于不让人学到,不如与官府合作,用官方的手段保证自己的利益。所以这个年代,向朝廷献秘法的经常会有。影响比较大的,比如荆湖路的湿法炼铜,献出技术来,还是那家人把持,而且有了官身。真宗时还有人献制黄铜的技术,只是用处不大没有推广罢了。杜中宵刚才推托,只是做做样子,不然会给人一种趋炎附势的印象,惹人反感。

    王旦是一代名相,他家可非同一般。不要看王素官位不高,他的各种亲戚太多,在朝中位居高位的着实不少。加上王旦的亲朋故旧,非一般人可比。跟这种人家攀上关系,是很多人求之不得的事情,杜中宵也不例外。哪怕自己以后中了进士做官,有这一层关系也会有无穷好处。

    一边的何中立笑着道:“原来酒糟中制酒的法子,‘其香居’的人也会。他家的小员外前些日子来信,说是过几日也要到京城来游学。若是如此,有他帮着做,倒也容易。”

    听了这话,欧阳修道:“博士说得差了。刚才李殿中说得明白,那个什么‘其香居’,是偷的这一家的制酒之法。我们读书人,总还是要脸皮,怎么能做这种事?”

    何中立道:“他们自己不在意,这种事情,别人怎么好说什么。”

    杜中宵看了看李兑,李兑会意,淡淡地道:“杜家倚这法子维生,岂会不在意。只是吴家在本县是大户,他们无可奈何罢了。好在知县范镇明白事理,只许杜家用酒糟制酒,把事情压了下来。若是碰上如前任县令那般糊涂的,现在两家还在打官司呢。永叔说得不错,我们读书人,最重事理,事情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岂可含糊。何博士,吴家虽是你表亲,这种事情可不能含糊。”

    何中立也不着恼,笑着道:“诸位说得甚有道理,吴家的小员外来了,我自规劝就是。”

    说到底,何中立对吴家并没有什么感情,别人反对,他也就算了。自己话说过,对吴家算是有了交待,一个乡下土财主的交情,终究比不过官场上同僚的态度。

第49章 明哲保身

    杜中宵指挥着王家的仆人在锅中装好酒糟,接好接酒的竹管,便出了蒸酒的小院。

    读书人自重身价,王素安排了给杜中宵打下手的人后,便就与其他人到了后园,饮酒赏花。具体的蒸酒方法他们是不看的,而后再三保证,家里的仆人也不会把方法宣扬出去。说到底,从酒糟中蒸酒能赚多少钱?这些富贵人家,也懒得去赚这种辛苦钱。

    后园里荷花盛开,众人坐在凉亭里饮酒赏荷,说些闲话。

    看见杜中宵过来,王素高声道:“既是收拾妥当,小兄弟过来说话。”

    到了亭里,杜中宵见礼毕,对王素道:“官人,家里的酒糟堆得时间久了些,酒已跑了,蒸出来的酒只怕没有想得多。那些新的酒糟,便要好很多。”

    王素浑不在意:“能蒸多少是多少,左右是捡来的一般。对了,先前你说这酒要陈过才好喝?”

    “不错。新蒸出来的酒太烈,喝了容易上头,陈上几个月,便就柔和许多。”

    王素点了点头,再不问此事,让杜中宵在下首坐了,一起饮酒。他家里的酒糟从腊月里酿酒开始一直存到现在,又占地方,又有极大味道。此次处理了就好,能蒸出多少酒来,其实并不放在心上。一两百贯钱的东西,还不放在王素的心上。

    饮了两杯酒,王素问杜中宵:“听李殿中说,你此次入京,是游学来了,怎么不见你带着文章去拜访贤达?既是读书,想来有文章特别合你心意的。若是与人不熟,我可与你引荐。”

    文人游学,当然不是见庙就拜,心中都有特别的人选。或者欣赏别人的文章,或者觉得自己的文风合适,或者心仪其为人,这样才能聊到一块去。在王素想来,杜中宵来京城,心中也应有类似的人物。至于王素自己,并不以文学见长。

    杜中宵拱手:“学生来自小地方,见识有限,天下名人贤士只是听闻,甚少拜读他们的文章。没有办法,小城里只有一家书铺,卖些古旧经典,新一些的书一无所有。此次到京城来,只是想看一看现今流行的文章,买些回去研读。其他的,只能够随缘了。”

    王素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没想到这个杜中宵,还真是乡下小子进城,长见识来了。既然他自己都没有准备,别人也就帮不上忙,只能看他自己的缘法。

    这是个什么时候?杜中宵的历史再不熟,也知道这时是敏感时期。历史书上讲到这段历史,最重要的事件就是庆历新政。牵涉到其中的几个重要人物,范仲淹正在西北积累声望,韩琦同样,欧阳修在馆阁任职,富弼知谏院。反方的吕夷简任宰相,而且年纪已老。按吕夷简的年纪推算,事情就在这几年。庆历新政拉开了北宋党争的序幕,杜中宵的心多大,才会在这个时候站队陷进去。

    对于历史上的庆历新政,具体施政措施杜中宵记不起来,几个小故事却隐约记得。印象最深的一个跟欧阳修有关,他跟吕夷简阵营的王拱辰都娶了薛奎的女儿,王拱辰劝欧阳修改换阵营,曾经形象地在他身前一跃,对欧阳修道:“永叔,你要及早站到这边来!”

    最后庆历新政失败的导火索,便是由王拱辰引燃的。没跟这些人接触,杜中宵记不起来是谁,真跟这些人面对面了,杜中宵终于记起来那个人是谁了,正是八面玲珑的何中立。何中立跟苏舜钦是好友,又跟王拱辰过从甚密,具体过程杜中宵不记得,大概记得庆历新政失败便是由这三人拉开序幕。

    历史书是有立场的,上面会明确地写出谁对谁错,谁是进步力量,谁是保守派,谁代表了历史前进的方向,谁在拖历史的后腿。这个立场后人学可以,人真置身其中,照着这立场做事就自寻死路了。历史从来不是黑白分明,也并没有一个箭头贯穿其中,现实远比书本上记载的复杂得多。

    在时代大潮面前,杜中宵只能小心翼翼,尽量避开潮头,随着潮水滚滚向前。或许终有一日,自己能够引导潮水,那时才能站上潮头,成为弄潮儿。

    人最可悲的,是明明在别人的舞台上,扮演着一个小角色,却自以为是主角,最终被时代大潮撕得粉碎,却连一个盒饭都领不到。这个时代鲜花着锦,却又烈火烹油,很多事情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抱大腿是最靠不住的,不要说大臣,连皇上的大腿都抱不得。在沉重的现实面前,皇帝也要低头,立场时时变换,身边的人物会一个一个被甩出去顶雷。庆历新政的开端始自皇帝对范仲淹和韩琦等人的信任,可惜这种信任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这一派便就被放弃了。

    面对着写好的历史书,我们可以说如果这样,如果那样,可惜现实没有如果。这种国家大政实际上是由时代决定的,舞台中央的人只是恰好在那个时刻登场而已。历史会被这几个主角影响,历史的进程想要改变却没有那样容易,绝不是一转念的事情。现实就是内外交困,不改变这个事实,想靠着几条新政扭转局势,本来就过于天真了。

    杜中宵现在做的,就是老老实实考进士做官,改变自己的命运。同时,离着现在的这一批弄潮儿远一些,不要被裹挟进去。这次来京城,杜中宵没有想去拜访任何一个人。不要说自己,就是现在初露锋芒的欧阳修,后世的评价是一代文宗,其实在政治上并没有大的作为。他最重要的不是政治上的作为,而是承上启下,把范仲淹这一代和后面的王安石和司马光一代连接起来,顺手举起君子小人党之争的大旗。

    举旗没那么容易,拔旗更难,杜中宵想得明白,自己不是做那种事情的材料。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先跻身时代的主流,其他的以后再说。

    一边的欧阳修叹了口气:“小兄弟,我看你做文甚有古意,颇有才情,不在这上面用历,委实是有些可惜了。其实文字磨炼得纯熟,学些时文作法,科举并没有那么难。”

    杜中宵拱手:“官人说得是。只是我生在小农之家,虽然说是诗书继世,其实家里传的就只有那么几本书,终究见识有限。这几个月精研文法,才知自己差得太远,以举业为重,便不能好高骛远。此次来京城,只是想着与一般的举子互相学习,京城里买些上好书籍。至于其他,总得中了进士才好。”

    李兑笑道:“我觉得这才是正路。人生百年,小友年不足二十,事有轻重。你父亲少年时与我曾一起读书,其实才情又差到哪里?不过他照顾家计辛苦,于学业上不能十分用功,最终差了一步。等到了我们这个年岁,再想用功已是迟了。现在你们家靠了酒糟中制酒的法子,生计不愁,你正该在举业上竭心尽力,不可再重蹈父亲的覆辙。”

第50章 烈酒如火

    一起出了御史台,王素对李兑道:“舍人院几位同僚,听说我那里制烈酒,一起相约前去试饮。子西若是无事,过去凑个热闹如何?你初来京城,正应该多认识一些人。”

    李兑欣然同意。此时几个清要衙门中,学士院高高在上,想跟学士们走动并不容易。知谏院的是富弼,为人庄重,跟同僚走动不多,连带谏官们也独来独往。惟有舍人院的几位知制诰比较好说话,平时与同僚们来往得多。他们多与王素有旧,听说他家里有新酒,便起哄让他做个东道。

    看看天色还早,王素寻了个公人,去唤监察御史孙沔和薛宥。御史中丞和知杂地位太高,出去仪仗惹人注目,一般不跟这些中下层官人同来同往。

    监察御史位在侍御史和殿中侍御史之下,孙沔和薛宥又是新到京城不久,自然无疑议。

    到了王素家中,坐不多久,三位知制诰王拱辰、叶清臣和苏绅便联袂到来。随王拱辰来的,有何中立带了吴克久和曹居成,苏绅则带了自己的儿子苏颂。这都是要参加下次科举的人,杜中宵在这制酒,有欧阳修等人鼓吹,苏绅便带了儿子过来交流。

    众人落座,王素唤个下人来问道:“许州来的杜小官人,还在那里制酒么?”

    下人恭声答道:“回官人,杜小官人上午到相国寺买些了书籍,便就在制酒的地方看书。”

    叶清臣道:“酒糟中制出酒来,变无用之物为宝,甚是神奇,我们一起过去看看。”

    众人称是,一起向杜中宵制酒的小院而来。

    未到小院,便就闻到一阵浓烈的酒香,叶清臣笑道:“怪不得人人都说酒糟中出来的酒有力气,闻这味道,犹胜于我家中制酒之时。不知此人用了什么秘法,竟能如此神奇。”

    何中立身边的吴克久道:“回相公,其实并不神奇,不过是把残酒从酒糟中蒸出来罢了。只要一口大锅,一个大甑,便就制得。”

    叶清臣奇道:“呀,莫不是你也会这制酒之法?”

    吴克久拱手:“学生也是来自许州,那里卖这种酒的人家多了,侥幸也学得会。”

    叶清臣正要再问,李兑淡淡地道:“这位是本官乡里‘其香居’的小员外,大户人家,从里面制酒的杜家那里偷学来的法子,自然是会的。虽然说法不避人,只是这酒糟中制酒之法,是杜家赖以维生的手段,别家学了终究不好。吴小员外,切记不要坏了杜家衣食,不然州县那里不好说话。”

    吴克久面色怏怏,只好拱手答应。他本以为到了京城,又不靠卖烈酒赚钱,帮着别人制酒总没有人说什么了吧。这些大户人家有钱有势,只要巴结上一个,将来有无穷好处。杜中宵能帮别人制酒,自己当然也可以,却不想李兑看自己不顺眼,时不时就要提一句自己的方法是从杜中宵那里偷来的。

    曹居成乖巧,悄悄拉了拉吴克久的衣服,两人慢慢落到人群后头。

    离得距离远了一些,曹居成埋怨道:“李官人看你不顺眼,你怎么还在他面前提制酒的事?”

    吴克久道:“京城里大户人家何其多,又岂止一个王御侍家。若是让人知道我的手段,也替有钱有势的人家制酒去,不定就会交什么好运。时运来了,认识宰执相公也说不定。”

    曹居成连连摇摇头,只是低声吩咐吴克久小心,尽量少说话。京城里这些人非富即贵,跟乡下土财主可不一样,制酒蝇头小利,他们未必放在眼里。

    进了小院,只见几个下人锅旁烧火接酒,并不忙碌。旁边的树下,杜中宵背靠大树,手中捧了一册书正看得出神。杜中宵看得认真,浑然没有发觉众人进来。

    李兑咳嗽一声,对杜中宵道:“贤侄,来几位官人看你制酒,前来拜见。”

    杜中宵抬起头来,放下书,见几位穿着常服的人站在门口,就连李兑都站在人后,便知道今天来了大人物。御史清贵,平常官员哪怕高他们一级两级,也只能平等相交。能够让李兑排到人群后面的,定然是朝中的重要人物了。

    把书在身边放好,杜中宵上前行礼:“学生杜中宵,见过诸位官人。”

    王素把身边的人一一介绍了,道:“几位相公都是爱酒的人,听说你从酒糟中制出来的酒极是有力气,特来尝一尝。只是你曾说初制出来的酒过烈,不好下口,不知对身体有害没有?”

    “只要不是饮得过量,对身体倒没害处,只是有些上头。”

    叶清臣笑道:“饮酒多了哪有不上头的,这算得什么!左右明日休务,我们今日拼一醉,看看这酒如何有力气法。年轻人,你去寻些好的酒来。既是士林一脉,一起过来饮一杯!”

    看叶清臣站在最前面,杜中宵就知道这是今日最大的官,拱手道:“回相公,从酒糟中制酒,初出来的酒饮不得,最后出来的酒寡淡,也饮不得,现在接的却是正好。”

    叶清臣道:“既如此,且接一杯来尝一尝!”

    说完,带着众人一起到蒸酒的地方去,看酒到底是怎么制出来的。

    王家的酒糟堆得跟山一样,此时已经制了两天,蒸过的酒糟按杜中宵说的,运出城外卖给养猪的人家了,剩下的依然还要蒸两三天。此时酒的品质已经稳定,接酒的地方如同小溪一般,流到坛里。

    围着锅与甑转了一圈,苏绅道:“煞是古怪,酒原来是这样蒸出来的。”

    王素命下人取了酒杯来,叶清臣拿了,就在酒坛上接满了杯。端到面前一看,赞一句:“这酒好清亮!京城里许多名酒,断没一家能比得过!”

    说完,一饮而尽。

    那酒下肚,便如一块炭火滚下喉咙下去,叶清臣的脸立即变得通红。连咳几声,叶清臣使劲张嘴吐了几口气,才道:“好厉害,这酒如同火块一般,直欲烧穿肠胃!这酒岂止有力气,便如一团火一般!”

    杜中宵道:“不瞒相公,学生曾经试过,这酒是真能点燃的,可不就跟火一样。初下口火辣,过得一时片刻,便就熏然陶然,飘飘欲仙。是以学生家乡酒楼,专一卖这酒,称作‘醉仙酿’。”

    王素听了,又取一个杯子,也去接了小半杯,一口喝了,咂咂嘴道:“着实古怪,那一日喝了李殿中带来的烈酒,却没有如此厉害。敢么是酒不同么?”

    杜中宵摇头:“酒是一样的,只是那日喝的放得久了。酒是陈的香,新出的自然味道差了些。”

第51章 猜题

    知制诰是外制,位于宰执、御史之下第二层次的官员,地位尊崇。王素再是看得起几个年轻人,也不可能让他们一起饮酒。取了制出来的烈酒,在外面院里分作两桌,杜中宵与苏颂、吴克久和曹居成等人自为一桌,一个王家的知院在一边作陪。

    饮了一杯酒,吴克久转身看了看那边几个官员,满脸都羡慕,什么时候自己也到地位该多好。

    杜中宵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他跟吴克久的恩恩怨怨,哪里是一两句话能够说清的,哪里想到在远家乡的京城还会再见到他。坐在那里只是喝酒,也不说话。

    苏颂为人稳重,看出杜中宵与吴克久和曹居成不合,又不知他们恩怨,更是沉默不语。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那边叶清臣等人已经有了酒意,放声谈笑,不知不觉就涉及到了朝政。现在朝中大事最大莫过于西北,前方连战连败,后方焦头烂额。最开始是派了夏竦去节制,后来又派范仲淹和韩琦为副,却未见起色。夏竦意在中枢,在西北混日子而已,让朝中官员不满。

    吴克久百无聊赖,小声嘀咕道:“党项蕞尔小邦,要钱无钱,要人无人,怎么如此难制?朝中的相公们还是怕西北艰难,不肯到那里吃苦,不然早就平定了”

    曹居成忙道:“你胡说什么!这等朝中大政,可是我们这些人乱议论的?”

    吴克久猛得警醒,再不敢胡说。好在在座的没有官员,不然定有人认为他轻浮。

    苏颂笑道:“我们读书人,本就应该关心天下大事。不然,科举策论多有关朝廷时政,到时又该如何作答?只要言之有物,哪里会有人说些什么。”

    吴克久和曹居成面面相觑,都不说话。苏颂的父亲苏绅是知制诰,朝中高级官员,平时见的听的多了,见识自然不是他们小地方出来的读书人可比。这种人当然可以议论朝政,说不定平时长辈还会鼓励他们这样做,但其他人怎么可以。

    苏颂不理二人,转身对一边不说话的杜中宵道:“贤兄,此时天下无人不议论西北战事,此事关系天下人的福祉。不知你对西北之战熟不熟悉?”

    杜中宵道:“我来自临颖小县,朝廷大事哪里知道许多。只知道党项反叛,朝廷出大军剿贼,却一败再败。还是到了京城才听说,年前一场大战,连刘太尉都殁于阵前,越发无法收拾。”

    苏颂叹了口气:“不错,刘太尉位列管军,尊崇无比,陷于阵前实在惊人。这仗我看一时之间难以结束,只怕下次科举,考题很可能与此有关。”

    杜中宵微微一笑:“科举岂会考这些。这等大事,主政者都说不清楚,举子又能说出什么。依我看来,此次科举还是一个稳字为主,多半不会与上次开科相差太远。”

    苏颂愣了一下,沉思良久,默默点了点头。他的身份不同,跟朝中大员接触的机会多,仔细想一想便明白了杜中宵的意思。西北战起,朝中官员从震惊到大怒,从急于取胜到一败再败,根本就没有估计正确过。特别是从去年到今年,败仗一个接着一个,一个比一个恶劣,朝中风向已经慢慢变了。

    对于西北战事,主政者都没个准主意,怎么会去考举子。朝中主战派占优势不错,但主和派一直都有,如果战事不利,主和派的声音会越来越大。在双方拉锯的关口,当然是稳字为先。

    杜中宵没有本事去猜出题者的心思,但大的局势结合前世的历史知识还是把握得住。大宋没有办法灭掉党项,而且败仗居多,这是历史上的事实。现在朝中,正从开始的信心满满追求速胜,被一个一个败仗教育向悲观绝望转变的过程中。在这个当口,科举应该不会涉及西北战事才是。

    在前世的印象中,苏颂是个在科技史上留名的人物,有些对杜中宵的胃口,便多说了几句。

    叹了口气,苏颂道:“现在天下无不观望西北,只盼快些平定叛乱,国泰民安。听贤兄所说,对西北战事貌似并无信心,却不知怎么会如此想?”

    “西北一败再败,禁军不堪用,已是明摆着的事情。禁军不堪用,这仗还怎么打?养军是天下第一花钱的事情,偏偏现在要缺钱,缺钱便不能编练新军,所以西北战事乐观不起来。然党项小邦,要想真威胁中原实际也做不到。打打停停,停停打打,以后无非如此。我们读书应科举,知道这些尽够了,至于为国解忧,不是这个时候能做的事情。贤兄,你说是也不是?”

    苏颂点了点头,杜中宵这话不错。要考进士,只要知道大的朝政方向足够了,治国安邦之策不是这个时候提的。还是安心读书,好好考上进士才是。

    跟别人相比,杜中宵的基础不牢,此时全部心思都在应付科举上。国家大政,只是关心一下大的方向,不要在考试中写偏了就足够。从真宗与契丹的澶州之盟,大宋和平了二十余年,不闻兵戈,过了这么多年好日子,军事也荒废了。和平年代感觉不出来,一到了用兵的时候,禁军的外强中干便暴露无疑。军事是政治的延续,要想解决这个问题,根本不是几条妙计就可以的。

    党项反叛之前,大宋看似繁华似锦,实际已被真宗时的东封西祀掏空了身子。西北乱起,便如烈火烹油,一切矛盾都尖锐起来。现在还刚刚是开端,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难过。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杜中宵现在是一个小老百姓,哪里会去关心那些。眼前最重要的,是考上进士,给自己搏一个前程。

    吴克久见杜中宵和苏颂聊得热烈,不由心中忌恨,道:“党项不过是化外小邦,人穷地瘠,哪里能够支撑起大战!先前朝廷只是用人不当,只要选派得力将帅去,这种小乱还不是很快就平定了!”

    杜中宵看着吴克久,微笑着摇了摇头。他懒得跟这种人说话,形势所迫,能坐在一起就是他最大的底线了。以后自己发达了,一定要好好教教他怎么做人。

    苏颂道:“吴兄说得差了。自太宗皇帝起,党项便屡屡反叛,现在已尾大不掉。打蛇不死,必受其害,现在就是党项反噬的时候。想着速速平定,多半难以成事。”

    杜中宵站起身来,对几人道:“这些朝廷大事,我们不知究竟,又有什么好议论的。你们且在这里说些闲话,我去看看那边酒蒸得如何。我是王官人叫来替他蒸酒,不好出差错。”

    说完,向几人拱手告别,向蒸酒的小院走去。

    吴克久看着杜中宵的背影,对曹居成道:“不过蒸酒么,哪个不会!这厮得了这么个差事,便拿着鸡毛做令箭,时时摆脸色给别人看。”

第52章 若即若离

    众人不熟悉烈酒的酒性,没多久便都酒意上涌,酒量最小的李兑,更是已昏昏欲睡。几人纵然心中不服,也只能散去,过些日子再与烈酒较量。

    苏绅到了儿子身边,见缺了一个杜中宵,奇怪地问:“酿酒的杜小官人怎么不见?”

    苏颂道:“他怕蒸酒那里出了差错,早早过去看着了。”

    跟着过来的王素大笑:“此子有些意思。我找他前来蒸酒,只是因为此事只有他做得,哪里真会把他当作匠人。到底是读书人,难得今日有缘,正该与别人谈些文章诗赋,怎么还去看着蒸酒。”

    说完,与几个人一起,到旁边蒸酒的小院,去看杜中宵。几个人都有酒意,便跟了过去。

    在这些人的眼中,读书人与普通人是不一样的,读书是主业,其他都是附带。就是王素自己,也只是让杜中宵来说一说蒸酒的办法而已,后边几天一直让他在这里,是存了提携的意思,并不是让他兢兢业业一直在这里看着。却没想到杜中宵敬业得很,竟把蒸酒当成事业来做了。

    到了小院里,却见杜中宵跟来时一样,靠在大树上,拿着一本书正看得入神。

    听到脚步声,杜中宵抬头见是众人过来,急忙起身行礼。

    此时王素酒意上涌,问杜中宵:“小友不在外面饮酒,在这里看什么书?”

    杜中宵恭声道:“回官人,是昨日买的前几科进士的诗赋集子,闲来无事看一看。小的读书是父亲自小所教,家学粗浅,比不得其他人。以前在家乡,难得见到这些,此时见了着实欣喜。”

    叶清臣笑道:“你到京城游学,怎么只看这些。这种书京城多有,尽管买了回去看就是。京城多少名流贤达,你该多读些圣贤书,四处请教,才不枉来京城一次。”

    杜中宵拱手:“官人说的是。只是学生一向拙于言辞,心中许多话,当面却不知说些什么,平白惹人耻笑。圣贤书读过,却没名师讲解,只好自己多用功。”

    叶清臣道:“若是用功,更应该读些经典。国子监新印的十三经注疏,甚是精良,你去习了来,仔细研读。我们这些人家里,哪个没些酒糟?你帮着煮一煮酒,闲时与馆阁官员多走动,强似自己在这里看这些书。不要怕没人理你,我们帮你说一说,总有慧眼识英才的。”

    王素也道:“让你来帮着煮酒,不是图这些好处。你终是读书人一脉,我们也寻些有见识的年轻人来,与你一起读书。不然你来京城,不是白走一遭。”

    杜中宵连连道谢。他是因为在外面有吴克久坐在一起,说不了几句正经话,不如过来看书,却没想到让别人来劝自己。也正是因为如此,别人看他忠厚老实,反而更乐意帮忙。

    如果是平常读书人,想见叶清臣、王素这些人一面也难。别人是因为李兑的关系,才让杜中宵有这个机会。此时佛教兴盛,杜中宵从酒糟中蒸酒,再施粥给穷人的做法天然讨喜,很多大户想照着做。其实单单是蒸酒省出来的那几钱,还未必放在王素这些人的眼里。

    众人都酒意上涌,你一言我一语劝了杜中宵一会,嘻嘻哈哈地去了。告诉杜中宵,他替几个大户人家蒸酒,人家准备些菜肴,请些馆阁清闲的官员来,教也好,交流也好,让杜中宵长些见识。馆阁官员清闲,但收入也低微,算是这些高官给年轻官员的福利。

    看着众人离去的背影,杜中宵有些茫然若失。其实此次来京,杜中宵目的非常单纯,就是为了准备科举,最重要的就是补足自己知识中的短板。一切为了考试而学,自己真正学到多少,他是不关心的。不过这个年代的读书人,像杜中宵这样功利的不多。大家读圣贤书,是要从里面找寻治国救民的道理,如此功利性,颇有些让人瞧不起。

    把手中的书本放下,杜中宵叹了口气,看着天上的太阳出神。

    出身农家,谁不想在朝中找个靠山,以后要少走多少弯路。只是杜中宵明白,在这个时代找靠山是需要代价的。从参加发解试开始,读书人要想走上科举之路,都要找保人。保人不是挂名,出了问题是要负连带责任的。中了进士,做了官之后依然如此,除了依次升迁,很多时候都要高官保举、

    这个时候正是君子小人之争兴起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就卷进了党争的漩涡里,更要命的是杜中宵根本就不清楚哪个是君子党,哪个是小人党。君子党什么时候得势,小人党什么时候得势,就更加不清楚。

    远离党争,明哲保身,是杜中宵给自己定的原则。不到深深卷入朝争的时候,绝不明确表明自己的政治立场,不做别人党争的牺牲品。所以此次入京,杜中宵就真地是为科举,来收集必要的资料,找经验丰富的人士学习经验来的。

    跟王素等人若即若离,是杜中宵故意的,这是他在这个时代的求生之道。此时君子小人之争正在兴起,新党旧党尚示成形,这才是正确的道路。别说是杜中宵,就是后来新旧党争的代表人物,比如王安石和司马光等人,实际上也远离君子小人党争的漩涡。

    却没想到,杜中宵越是对这些从人物表现得若即若离,他们越是觉得杜中宵淡泊名利,印象反而越来越好。杜中宵叹了口气,京城虽好,不是久待之地。

    出了王素家门,苏绅对苏颂道:“杜家小官人甚是有意思,今日高朋满座,正是在诸位官人面前露脸的时候,他却一个人跑去看书。前人科举文章,有什么可看的。”

    苏颂道:“不是如此。我跟杜小官人聊过,他生于不地方,是真地没有看过这些。现在离着下次发解只有一年时间,真地有志于本次科举,现在委实是用功的时候。”

    苏绅点了点头,这倒是他没有想过的。他们这些人家,当然理解不了杜中宵那些人的艰难,想不通读书人怎么会连那些书都见不到。

    想了一会,苏绅对苏颂道:“这个杜中宵,头脑清楚,做事极有分寸,若是中进士,未来必不是寻常之辈。左右你近来无事,一样要准备科举,日常多与他走动一些,议论文章。如今西北战事艰难,朝中暗流涌动,怕是要有大事发生。唉,你与那些喜欢闹事的人物疏远一些。”

    苏颂拱手称是,道:“我看杜中宵制酒甚有意思,从酒糟中蒸酒,发前人所未想。这些日子,我便与他一起蒸酒,准备举业,岂不是好。”

第53章 技术狂人

    枢密副使王贻永家里,杜中宵指挥着一众下人蒸酒,苏颂在一边袖手观看。

    一切准备停当,杜中宵与苏颂一起坐到树下阴凉里,看着王家的人忙碌,说些闲话。

    苏颂道:“我听人讲,与你一起从许州来的那个吴克久,这几天也帮着朝中大臣蒸酒。这个人做事甚是乖巧,不知托了什么人,过几天要去吕相公府里去,见人就说呢。”

    杜中宵淡淡地道:“由着他去吧。这难道是什么好差事了?我们读书人,不好好读书,帮着大户人家做这些杂事,平白耽误正事。虽说家家都有谢仪,但我到京城来,岂是赚这个钱的?”

    苏颂道:“听杜兄的意思,这事做得烦了。也是,有的人家还好,能够指点文章,拓宽门路,有的富贵人家就只是给些银钱,便就没有多大意思。”

    杜中宵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来,递给苏颂:“如何从酒糟中蒸酒,我写了一本册子,过些日子献与朝廷,此事一了百了。以后朝廷自收各家酒糟,官家制酒,便就不需我来弄了。此次来京,本就是游学长些见识,顺便买些州县难以见到的书籍。这些日子我住在大相国寺,能买的书买得差不多了,说得话来的读书人,也不过苏兄了了数人,京城再待下去没大意思。”

    苏颂点了点头,拿了杜中宵递过来的册子看。他自小家学渊源,不只是经史子集,各种杂学无所不包。杜中宵蒸酒的器具是不断改良的,里面很多东西很有意思,苏颂对技术感兴趣,两人便走到一起。

    册子翻了一会,苏颂道:“这里面特意提到,甑的上面要空,引酒的竹管要细,裹住竹管的湿布要不住更换。我看你最初蒸酒时并不如此,不知因何改成这样?”

    “在锅里,酒与水混在一起,等到加热,便就成了水汽。此水汽有酒有水,站的地方大,是以甑的上面要空,让酒水充公混合。竹管要细,则水汽从甑出来,到了竹管里变得密实,便容易凝成酒。水汽要凝成酒,一是要密实,再一个要凉爽,是故裹住竹管的湿布要时时更换,才有用处。”

    出酒实际上是蒸汽冷凝的过程,冷却是一方面,体积压缩是另一个方面。所以蒸汽从甑里出来,迅速进入变细的竹管里,加上湿布的冷却作用,使出酒的效率大大提高。这是杜中宵前世思维的惯性,不断地做这件事,便习惯性地不断改进。所以吴克久学了杜中宵蒸酒的方法,效率和品质却一直差得很远。

    不过此事没什么大意思,杜中宵做了半个多月,便就不想做了。每给一家蒸酒,都会给谢礼,很是不菲。但杜中宵到京城来不是赚钱的,为的是游学,天天做这种事怎么行。

    吴克久却见了眼馋,特别是可以借这个机会认识不少朝中官员,终究忍不住,毛遂自荐去替别人蒸酒。杜中宵没必要让吴克久拿着自己的技术做好人,干脆把技术写成册子,等到合适时机献上去。按照这个时候的习惯,献这种技术,杜家最少在许州一带的垄断地位牢不可破。有酒楼做基业,杜中宵这一世衣食不愁,可以把心力全部用在自己的前途上。

    这个年代做大商人是没出息的,先不说赚了钱能不能保得住,日常生意就很难做。此时的商业并不是以商人为中心,而是以牙人为中心。类比杜中宵前世,最像的是租房之类的市场,真正掌握行业命脉的是中介,而不是有房和租房的人。牙人身份特殊,跟官府联系紧密,杜中宵前世的商业经验基本无用。

    想在这个年代打造一个工商业帝国,最少现在不行,现实和法律都不允许。所以家业粗安,杜中宵便一门心思考进士,因为这是这个年代唯一的出路。

    苏颂对技术有天然的兴趣,一边翻着杜中宵的小册子,一边问着技术细节。杜中宵耐心解释,并没有不耐烦。这是个在后世留名的大科学家,理难得的是,出身官宦世家,结交了有无穷好处。

    把册子看完,苏颂又起身到蒸酒的地方,仔细看了一遍,把技术细节记在心里。

    杜中宵坐在交椅上,随手拿起前些日子买的历次科举的诗赋,随手翻看。此时的科举参考书,大致分为两类。一类是从唐朝开始的真题,每次科举中举子诗赋中的优秀作品。另一类则是读书人的拟作,有的依着历史题目而拟,有的自己出题目自己作。读这些文章才是真正的应试教育,比把经典背得滚瓜烂熟有用多了。科举中考的经典就那么几本,在杜中宵看来,没必要太过下苦功。

    苏颂看过回来,突然道:“依杜兄所说,水烧得热了变成水汽,占的地方变大许多。那么,如果是密闭起来的锅,只管加热,又会如何?难不成还会炸掉?”

    杜中宵听了一愣,继而笑了起来:“十之**是会炸掉的。若是有闲,苏兄可以试一试。”

    闭密起来加热,蒸汽受热膨胀,只要密封得足够好,当然会炸掉。而如果一开一闭,就是最原始的蒸汽机了。杜中宵是学工科的,当然知道历史上的蒸汽机实际经过了长时间的发展,瓦特只是进行了充分的改良,使蒸汽机成为了通用动力,从而开启了工业时代。

    原始蒸汽机做起来并不难,只是效率太低,实用价值不高罢了。这个年代真正去做,其实也没有无法克服的困难,只是能做到哪一步说不准。

    这件事挺有意思,杜中宵把手中的书放下,闭目想了一会。锅炉可以铸造,以这个铸大钟的技术大概可以造出来,也可以锻造,必要时使用钎焊技术。最难的是密封,特别是蒸汽的密封,要耐高温。不过此时制造黄铜的技术已经成熟,可以使用黄铜制做密封垫,可以承受较高的压力。

    仔细想过,杜中宵觉得手工打造一台蒸汽机其实是可行的,只是要耗费巨量的时间和精力,当然充足的物力支持更加不可少。有了蒸汽机未必就能开启工业时代,工业需要整个社会体系的支撑,需要整个社会发展到一定的程度。但有了蒸汽机,这个时代的大量难题都应刃而解。

    睁开眼睛,杜中宵看着苏颂,不由笑了起来。眼前此人就是这个时代的技术狂人,自己没有精力做这件事情,苏颂却未必没有。只要告诉他原理,苏颂不知道会走到哪一步。左右自己在京城还要待上一段日子,不如便与苏颂讨论一下这个问题,先把基本原理框架搭建起来。至于什么时候才能够开花结果,只有天知道,杜中宵需要在这个世界追逐自己的前程,数年之内是没有时间的。

    再三想过,杜中宵对苏颂道:“苏兄提的此事,其实挺有意思。水烧热了,会变成水汽,便就大了许多。若是封住,便就有了压力。只要开一个口子,让水汽按要求出去,能做许多事情。我们这些日子蒸酒气闷,不如便做这么个玩意,聊以散心如何?”

第54章 赞助者

    此时天下豪门,除了皇帝,就是八大王赵元俨了。他家里酿的酒可比一个小州,酒糟更是山积。自从西北战起,朝中百官俱都削减俸禄,以助边费,八大王也不例外。先是赵元俨自请减一两年俸禄,皇上不许,最后每年减一半公使钱数十万。

    赵元俨是什么人家?数十年来大手大脚花钱惯了,每年少了几十万,很快便觉得手头拮据。偏偏西北战事久拖不决,看不见公使钱恢复的希望,心中老大不耐烦。开始他愿以俸禄助边费,说他假仁假义做做样子不对,那时是真心助国的。但家用不足,对朝廷有些怨言也是真的,两者并不矛盾。特别对在西北主持战事的官员和朝中宰执,赵元俨就差公开骂了,一个小国的乱子迟迟不能平定,太过没用。

    杜中宵在京城为大户人家蒸酒,不到一月的时间,便满京城开始喝烈酒。这酒当然是不能卖的,但不妨碍体面人家送礼。一是稀罕,二是既然不能卖,自家又喝不完,大户人家便送来送去。特别是有一些好酒的官员,追求那种醉熏熏的感觉,更是爱上了烈酒。

    赵元俨得知了这消息,便托了个人,把蒸酒的杜中宵唤到府里。

    花厅里,赵元俨见进来一个不足二十岁的年轻人,一身青衫,问道:“你就是蒸酒的杜待诏?”

    杜中宵拱手:“回大王,在下不是待诏,是个来京城游学的士子。因为家中卖酒,有从酒糟中蒸酒的手艺,闲时便帮富贵人家蒸一蒸酒。酒糟本是无用之物,放着烂掉着实可惜,蒸些酒出来总是好的。”

    赵元俨低声嘟囔:“好好的读书人,怎么替人制酒,失了体面。你是在京城缺钱财吗?我送你些盘缠,好好读书,不要做这种事情。”

    杜中宵道:“大王误会了。我替人家制酒,并不是为了钱财。我阿爹是上次科举落第的举子,回乡吃了无数苦头,路上差点失了性命。得亏我从一个游方道人那里得了这个蒸酒的法子,知县官人抬举,就此在县里开个酒楼,家业粗安。我家赖此安身,曾发过一个愿,替人用酒糟蒸酒,收了多少酒糟,便买多少米,向穷人施粥。此番在京城蒸酒,一样是如此,为的是穷人有些粥吃,倒不是为了钱财。”

    赵元俨听了连连点头:“原来如此。怪不得前些日子附马王太尉家天天施粥,人人称道,就连宫中也都称他家好处,原来是这个原故。”

    枢密副使王贻永是附马,赵元俨的妹夫,那里的消息瞒不过他。杜中宵在王贻永家蒸酒多日,每天按照比例施粥,在开封府闹出好大声势。杜中宵蒸酒,是按照比例要求施粥的,报酬并无定数。自己还年轻,要赚钱以后有无数的方法,没必要靠这个。而且说的是到京城游学,结果却到处蒸酒,收钱平白让人看轻了自己。这个时候,钱远没有名好用。

    想了想,赵元俨又问道:“你家里酒楼是如何经营的?酒糟里蒸出酒来,糟还在那里,难不成依旧扔掉?我听人说,可以卖到城外养猪的农户那里。只是似我这种人家,酒糟山积,哪家买得了?”

    “回大王,我家里自己养的有猪,不愁酒糟去路。”

    赵元俨连连点头:“这倒是条路子。今日找你来,也是为我家蒸酒。只是看你是个读书人,怕耽误了你的学业。既是曾经发下愿心,那便另一回事。明日我去菩萨面前,也发一条愿,比你原定比例多买一些米,煮粥施舍出去。此是好事,不知你意下如何?”

    杜中宵拱手:“大王有此善心,自是好的。我在京城还要待些日子,为大王蒸酒也没什么。只是大王要多差些下人来做帮手,我在一边指点,不能误了读书。”

    “好,那便如此说定。我这里专一拨出一座院落,做你书房,其他的都听你吩咐。”

    想了一想,杜中宵又道:“说起蒸酒,朝中苏舍人的小官人与我投缘,这几日一起读书,蒸酒的事情他最清楚。我在京城不能久待,此事废弃了可惜,便想把如何蒸酒写成册子,献与朝廷。此册子是苏小官人与我合写,不如大王让他与我一起,就在大王府中把书写成。替大王蒸完酒后,便把蒸酒的册子献上去,从此由朝廷来做这件事,岂不是好?”

    赵元俨一怔:“你愿把此法献与朝廷?如此岂不坏了你家衣食?”

    杜中宵笑着摇了摇头:“现如今许州只能由我家蒸酒,一州之地,足够全家吃穿不愁了。”

    赵元俨痛快点头:“你有此心,朝廷必有重赏!好,这几日你便在我家蒸酒,要些什么,尽管说与府里管事。我助你做成此事,也是为朝廷做事。西北战起,此时朝廷正是用钱的时候。”

    听了这话,杜中宵心中一动:“烈酒与平常的酒不一样,放得时间长了也不会酸败,最利于长途贩运。若是朝廷制酒,便可从京城运到西北去,省了前线粮米。”

    赵元俨听着有意思,问杜中宵具体如何操作。此事说来简单,不独是京城有酒糟,从京城到西北有许多州军,都各自酿酒,酒糟无数。如果把里面的酒蒸出来,用大缸运往西北,数量相当可观。此时西北前线,酒是非常重要的战略物资,每年耗费大量粮食。前线的粮食可不是内地可比,运一斗到那里,路上要消耗数斗。如果用酒糟中蒸出来的酒代替,每年可以节省大量军粮。

    此事是杜中宵一时兴起想出来的,赵元俨问着,自己也觉得非常可行。现在沿边三路,每一路都积攒了大量酒糟,数目非常可观。因为无法处置,有的向地方摊派,还惹出官司。

    赵元俨对西北战事久拖不决,朝廷经费紧张,连带自己生活也受影响大为不满。有个让前线减少军粮损耗的由头,把自己这几年少发的公使钱补上,也心安理得。

    越想越觉得此事可,赵元俨把府里管事的杜主管唤来,当面吩咐,让他帮着杜中宵蒸酒。凡是杜中宵需要的,不必禀报,直接从账上支钱即可。

    杜中宵犹豫了几次,想让赵元俨支持自己和苏颂制造原始的蒸器机,最终忍住。此事还是不要挑明了的好,只要把成本算到蒸酒里面,自己和苏颂两人慢慢鼓捣好了。王府里那堆得山一样的酒糟,全都蒸出酒来,不知道要耗费多少柴炭。其中制一个特殊的锅,又能增加多少钱?

    来京城一个我月了,该买的书已经买到,能够学到的东西也都学得差不多。至于议论经典,在官员中结交人脉,杜中宵并不想做。谁知道几年之后,现在结下的人脉是福是祸?现在大变将起,还是远离漩涡,明哲保身为上策。

第55章 玩具

    苏颂看着一边抱着几本范文死啃的杜中宵,实在忍不住,问道:“杜兄,你天天读这些书,真地有用?朝廷科举取士,取的是治国安邦之人,并不是做这种花样文章的。”

    杜中宵把书放下,叹了口气道:“苏兄说得不错。可虽有治国之能,却不能入朝为官,最终老死孤村,那岂不是更可悲?朝廷以此取士,我便读这样文章,依着朝廷说的做,总不会有大错。”

    苏颂摇了摇头,杜中宵又叹了口气。

    杜家小门小户,自然不能跟出身大族,父亲为高官的苏颂相比。苏颂自小基础打得扎实,当然不必像杜中宵这样,临考试了才抱佛脚。像他们那些人学习,才是真地学习,杜中宵如何比得。

    正在这时,王府管事杜主管过来,行礼道:“小官人,你吩咐我做的锅已经制好,不知道要安在哪里?这锅做得尴尬,看起不是蒸酒的样子。”

    “当然不是蒸酒,那是用来带扇子的。这样热的天气,在棚里蒸酒,简直要热死个人。”

    杜中宵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对苏颂道:“走,我们看一看去。前几日你不是问如果水封在锅里加热,会不会炸掉吗?左右这几天无事,我们做一个来看。”

    苏颂好奇,跟着杜中宵到了蒸酒的棚子旁边。

    见是一个大铁罐子,旁边一个圆桶,苏颂问道:“杜兄,这是做什么用的?”

    杜中宵指着铁罐:“这里面装上水,我们煮一煮看,到底会怎么样。把水汽通到那边桶里,里面有个塞子,很好玩的。”

    一边说着,杜中宵一边弯腰查看铁罐和筒。

    原始的蒸汽机就是这么简单,加热产生蒸汽,通到汽缸里推动活塞往复运动。活塞可以连接各种工作机构,往复式的可以用来抽手或者提举,旋转式的就成了通用动力了。真正复杂的是精度和效率,以及由此而来的功率。杜中宵现在只是做个原理展示,以后会走到哪一步,那就难说得很了。

    引出蒸汽用的是铜管,用铜板卷起来进行钎焊,比较粗糙,而且过粗。筒也是铜的,都打磨过了光滑得很。里面一个铸铁的活塞,研磨得甚是光滑。

    杜中宵把几样东西装在一起,架了起来,唤个小厮过来烧火。苏颂好奇,站在一边看。

    不一会铁罐里的水烧得开了,有水汽从缝里冒出来,杜中宵笑道:“这东西还是粗糙了些。”

    水汽从铜管引到那边的铜筒里,活塞便缓缓被推到了一边。

    杜中宵指着活塞对苏颂道:“看见没有,有水汽进来,这个是可以动的。”

    苏颂摇了摇头:“这有什么用?我用手也可以推得动。”

    杜中宵一笑,用手扳了一个阀,堵住先前的铜管,打开另一边的铜管,活寒便就被推到了另一边。

    一边反复换着两个铜管,杜中宵道:“水煮得过开了,如果不放出来,一个不好就会炸掉。但如此把水汽引出来,就有了这般用处。那边铜管里的塞子,可以来来回回。”

    苏颂看了一会,摇了摇头:“此物初看有些意思,但细想却无大用处。如此麻烦,不如找个人拉着那塞子,强似这般。”

    “杜兄说得差了。此物现在做得简陋,当然没大用处。但若是做得大了,精巧起来,可就有了无穷用处。你想啊,只要有炭烧水,那塞子便就可以自己动,许多地方用得着。”

    苏颂连连摇头:“这还是要有人看着管子,塞子如何自己动?再者说了,委实想不到什么地方能够得着这种东西。”

    杜中宵直起身来,发了一会愣。突然之间他感觉苏颂说得没错,这种事情就是挺没意思的,从这简单的蒸汽机原理,到真正的蒸汽机,不知还有多远的距离。自己在这个世界的故事还没有开始,在这种事情上花费心力,委实有些不值得。自己现在应该做的,是好好读书

    使劲摇了摇脑袋,杜中宵把这些想法排走,对苏颂道:“能用到这种东西的地方,在我想来就有许多种。比如在河边,可以用这种东西提水;比如在路上,可以用这种东西拉车;诸如此类,不胜枚举。只是现在这东西太过简陋了而已,只要我们做得精巧,那又是另一番景象。苏兄,左右无事,这些日子读书之余,我们便做一做这一个东西,看看能做到什么地步。”

    “做来何用?”

    “先定一个小目标,就用来扇扇好了。现在正是炎夏,蒸酒气闷无比,我们用这做个扇子,让这棚里的人不用那么难过。这件事成了,很多用处也就出来了。”

    苏颂对技术天然有兴趣,听了杜中宵的话,弯下腰去看铁罐和铜筒。看得久了,突然觉得杜中宵说的也有道理。此物看起来简陋,若是真能不住往复,倒是有许多用处。

    杜中宵道:“此物现在做得简陋,要想真正能用,还有许多要做的东西。比如,不能用人来换这铜管,那边塞子要连上到的物事,往复打扇不如让扇子转起来。苏兄巧思,我们一起想想该怎么做。”

    苏颂看着铜筒里的塞子,想了一会道:“若是这塞子带着换铜管,此物便就有些意思了。”

    “我也是如此想的。如此便要加些机构,让塞子和阀门连起来才好。”

    这种事情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杜中宵前世是学工科的,做个连动机构难不住他,难的是阀门开闭和密封。人换可以简单地在里面堵住就行,连动切换就要实用的阀门了。这个年代做出合用的阀门并不容易,又要灵敏,以要密封,还要耐高湿耐高压,要克服很多技术难题。

    蒸汽机的原理对杜中宵来说不难,难的是各种技术细节。一些前世很简单的零件,全部都要从头做起,工作量委实太大。依杜中宵的想法,这些日子天天看书太过气闷,做这么个东西换换头脑。最后能够做出个原理机就足够,真正实用的机器,还是交给苏颂去慢慢改进。等到自己以后有精力和机会了,再完善起来不迟。蒸汽机这个年代做是能做,就是太过消耗时间和精力了。

    历史上的苏颂可以制造出精密的天文机械,蒸汽机用到的技术应该难不住他。杜中宵把原理讲清楚,不知道他会走到哪一步去。(卡文,今天还是一更,报歉。)

第56章 买书

    夕阳西下,凉风习习,杜中宵与苏颂走在大相国寺前汴河边的大道上,悠闲而懒散。

    八大王府里的酒糟已经蒸得差不多了,杜中宵不想再在京城里待下去,正抓紧完善自己制酒的小册子,请苏颂帮忙审稿。游学的一大目的是士人交流,跟同样的读书人谈论学问,再就是增长见识。可杜中宵的运气太好,有李兑这种高官引荐,来往的多是馆阁里的优秀之士。他们饱读诗书,大多又有一副忧国忧民的热心肠,谈天说地,偏偏杜中宵最需要的科举经验谈得少。这些离杜中宵还过于遥远,再跟这些人混下去,没有大太意思了,不如回乡安心准备科举。

    苏颂对技术有兴趣,反而跟杜中宵谈得来。两人都是要参加本届科举的,议论起学问,比馆阁官员实际得多。怎么才能够入考官法眼,比继承圣贤衣钵实用得多。

    看了看天色,杜中宵道:“乘天色还早,我们到相国寺后面卖书的地方看一看。过些日子我就要回许州去了,若有合适书籍,多带一些回去。”

    苏颂自然答允,与杜中宵一起,穿过热闹的待道,向北行去。

    走不多远,却见迎面而来一个大和尚和两个青衫读书人,远远拱手:“杜小兄弟,这是哪里去?”

    杜中宵回礼:“左右无事,到后面卖书的摊子去看一看。三位哥哥这是从哪里来?”

    一个读书人道:“去衙门里有些杂事,却才办好回来。兄弟若是无事,晚上一起饮酒。”

    杜中宵答应着,与三人拱手而别。

    看着三人离去,苏颂问道:“这三个是什么人?听他们口音,好似来自西北。”

    “正是西北来的。那两个青衫读书人,是永兴军进士,一个名杨著,一个名卢凯。西北战起,他们自觉胸中有些才学,上书朝廷,冀望搏个一官半职,为国效力。那个大和尚法号道信,一身好本事,马上马下都是一把好手,同样是来京城搏前程的。与我一样在大相国寺这里居住,偶然相识,闲时在一起喝酒谈天。听他们话里的意思,事情都有些眉目了。”

    这个年代的官跟后世不同,很多低级事务官员职权不大,就是份养家糊口的工作,用起人来比较随意。特别是西北因为战争,正是用人的时候,只要有一技之长便可毛遂自荐。杨著和卢凯两人都是永兴军的乡贡进士,自觉科举考上正榜进士的希望不大,便来京城求官。道信是个僧人,孔武有力,是来京城试武艺的。这些事情都有专门衙门受理,只看自己运气。

    大相国寺这里鱼龙混杂,热闹非凡。杜中宵贪这里消息灵通,卖书的店铺多,住在这里,闲时便到书铺里逛逛,这些日子淘到不少好书。从唐至宋,二百多年间科举进士优秀的诗赋,都快要收集齐了。若论科举真题收集之多,杜中宵是这个年代最顶尖的人物之一。此时科举命题,经常用唐时考过的题目,不过是唐人考诗,此时改赋,诸如此类,真题有其独特价值。只是读书人看重的一些经典名著,他这里反而很少。杜中宵现在读书就是为了考进士,与此无关的,本就没多大兴趣。

    到了书铺,随便看了一圈,杜中宵对掌柜道:“主人家,最近可有什么好的科举书籍?”

    程掌柜笑着拱手:“我这里的书,小官人看上眼的都已买了,新书却是不多。前些日子得了一套今人省试殿试的拟题,虽不十分好,也还过得去,小官人要不要看看?”

    “既然有,那便拿来看。”对杜中宵来说,这类书籍越多越好,反正价钱又不贵。

    程掌柜从柜上取了一个木匣,打开来交予杜中宵:“这是一个江南来的士人,身上没了盘缠,卖在我这里的。说是家里长辈所作,题目极是灵验,没奈何了才拿出来卖。”

    杜中宵取出书来,见是一册手抄本,极是工整,并不是印的。翻看内容,是按着省试和殿试,自己拟了题目自己作,看来真是家里教自己子弟的教材。此时文化最发达的,除了东京开封府、西京河南府和南京应天府,便数江南西路和福建路最发达。特别是科举,那里有很多家族,从唐时一直延续下来,经验特别丰富,是其他地方所比不了的。这种拟题便就是内容之一,非是科举世家做不来。这些家族的子弟自小便做这种题目,学这种文章,在科举上的底蕴这杜中宵这种小门小户远远不能比的。

    随便翻了翻,里面的文章却是平常,并不比杜中宵自己强到哪里。

    苏颂也拿起其他几册,略翻了翻道:“这拟作太过平庸了些,怕是哪个乡下秀才,作了来教自己子弟的。在江南福建,这文章连过发解试都不能够,学来何用。”

    杜中宵笑道:“福建和江南那里的发解试,据说比省试还要难一些,你当然看不在眼里。但在我们中原州军,似这种文章,发解来京城已经足够了。”

    把书放下,杜中宵道:“这书看来是近一两年所作,赋论题目戎祀国之大事赋,正扣西北。而顺德者昌论,又连着上次殿试,看来做这拟作的是个有心人。主人家,多少钱,与我包起来。”

    苏颂摇头:“这书里的文章着实平庸了些,杜兄没必要花这个冤枉钱。”

    “苏兄话不能这么说。单看这里面似的考题,就能看出花了心思的,文章平庸一些又何妨。”

    科举也有猜题,里面的文章不一定学,仔细揣摩一翻人家的出题思路,买书就不亏。而且文章再是平庸,思想上也会有一些闪光点,可以开阔思路。杜中宵的想法跟苏颂不同,苏颂基本功扎实,随便出什么题目,只要不是太过古怪,都不影响他的发挥。而杜中宵则希望开拓视野,最好一见题目,自己心中就有一个大致框架,再填些闪光的句子进去,一场考试就十拿九稳了。

    这书苏颂看不上,杜中宵却觉得值得买,因为里面的题目大多有新意。杜中宵又没有大家族可依靠,从小就有许多这种书看着当作业。

    付过了钱,杜中宵抱着木匣出了书铺,对苏颂道:“左右回家无事,苏兄便多待一会,一起饮两杯如何?听听那几个西北来的人说说边疆战事也是好的。等到明日,我们把那个烧水的扇子做好,几件大事也就做完了。苏兄看过蒸酒的册子无甚不妥,我便献上朝廷,准备回乡了。”

    苏颂点头称是。这些日他两人闲时便鼓捣那个原始的蒸汽机,已经能够初步工作。苏颂在这些事情上既有天赋,又有兴趣,对这东西很是着迷。杜中宵只是要制个演示原理的样机出来,说起来还没有苏颂热心。

第57章 荒唐手段

    大相国寺周边是开封城最繁华的地方,酒楼茶铺林立。特别是临着汴河的地方,各种吃摊,夹杂着无数的摊贩,热闹非凡。杜中宵住的旅店前面,便有一处吃摊,卖各种吃食,同时卖酒。

    带着书回来,便看见杨著、卢凯和道信三人坐在那里,对面还坐了几个汉子,一起饮酒。

    见到杜中宵,杨著高声道:“小官人一起来饮酒!”

    杜中宵对苏颂道:“左右无事,我们过去饮两杯。这些人来自西北,对那里最是熟悉,听他们讲一讲战事也好。此是天下第一大事,科考不定就会与此有关。”

    苏颂点头称是,随着杜中宵走上前。此时考题并不完全限制在经典中,经常会出一些时事性的题目,特别是省试和发解试。举子要知道天下事,不然考试时容易闹笑话。

    到了跟前,杜中宵介绍了苏颂,在客位上坐了下来。

    杨著指着对面坐着的几个汉子道:“这位是华州来的姚嗣宗,尚气好侠,极有名声,此番与我等一同来京城,搏个出身。那几位同是华州人,是到党项做官的张源的子弟。那位是彭提辖,与张家众人一起来京城,得了诏命,要到西北寨前接降张源。”

    张源是大宋的落第进士,与吴昊一起逃入党项,为元昊所用。不知是什么人出的主意,朝廷接了张源的家人来,让他们到西北前线去,诱降张源。姚嗣宗与张源有旧,此番到京城,学士院试过后,得了选人出身,到西北去做个知县。因是同路,与张源的子弟走到一起。

    张源这个名字,杜中宵前世就听过,极有传奇色彩。此人叛宋,到党项助纣为虐,说起来是不折不扣的叛国罪。但大宋就是这么古怪,不但不怪罪他的家人,还封官许愿,让他们去引诱张源,许诺张源归来之后高官厚禄。

    这是大宋与后来的朝代不同的地方,有五代遗风,对契丹和党项,潜意识里视为割据政权,很多时候遵循的是五代时军阀混战的逻辑。军阀割据的时代,这种事情所在多有,如此做就不奇怪了。

    杜中宵不由多看了张源家人几眼,分别是他的弟弟张起和侄子张秉彝、张仲经。三人面色如常,坐在那里喝酒吃肉,并没有什么特别。这是让杜中宵非常不习惯的地方,按前世思想,家里有人做出叛国这种大事,这些人怎么会心安理得呢?实际上这个年代的人根本不会想那么多。

    饮两杯酒,杜中宵对杨著和卢凯道:“看你们今日从皇城那边回来,敢是前途有望了?”

    杨著点头:“我们两人都到西北做个幕职官,只是不知哪个州军。这几日准备些礼物,各处衙门里走一走。听熟悉的人说,京城衙门里的吏人极是难缠,礼物不到,他们不给好缺。”

    杜中宵连连称是:“应该的,这种时候不能心痛钱财。多少难处都过来了,最后万万马虎不得。”

    两人跟杜中宵的父亲一样都是乡贡进士,到京城投书自效,学士院里试过了才授官。初授官就是幕职官,比正榜进士也相差不多。不过他们这种出身,基本决定了今后没什么前途,按资磨勘,而且多半不能调入内地,能做到知县就不错。边疆地区做不到知州,注定了是劳碌命。

    杜家现在有酒楼,这种做官的机会,现在给杜循他也不会去做。

    闲聊向句,话题不知不觉就转到了西北战事上来。

    杨著连连叹气:“自元昊反叛,几场战事下来,一次惨过一次。听人说,刘太尉殁于三川口,朝中有重臣要守潼关,对番人怕到如此地步。自范、韩两相公到西北,人心稳了一些,只是没有大胜,终是难安。我们两人到西北为官,必是艰苦之地,心中也着实忐忑。”

    那边姚嗣宗道:“男儿生于世,仗剑行天下,这等时候正是建功立业之时。两位兄长瞻前顾后,如何成得了大事!党项蕞尔小邦,只能乘一时意气,不耐久战。我生于西北,幼时曾遍游边地州军,知晓党项地瘠民贫,战事支撑不了几时。几位安心,只要朝廷坚持得住,党项那里支撑不了长时间打仗的。”

    杜中宵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难的是,朝廷只怕也支撑不了多少年。这样下去,十之**还是要讲和。若只是一个党项也还罢了,西北战起,北边的契丹只怕也要插一脚,事情就难办了。”

    这不用估计,杜中宵学的历史,大宋就奈何不了党项。两国打打和和,一直僵持到党项灭国。

    道信是个酒肉和尚,饮了一碗酒,对张起道:“人人都说你兄弟在党项人那里做了高官,番主对他言听计从。这番若是你去把兄长接回来,由他说项,不定西北战事就此平定了。”

    张起尴尬地笑笑,并不接话。朝廷让他带着侄子去西北招降张源,但朝中同样有人觉得不妥,要把他们发配远地。此番接到张源倒也罢了,如果接不到,后果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见几人说得热闹,苏颂道:“外战不利,终究是内政不修。要想平定西北之乱,还是要靠着朝廷改革弊端,才能反败为胜。若不如此,纵然西北小胜,平定党项也是难如登天。”

    听了这话,杜中宵闭口不言,其他几人低头喝酒。

    苏颂的看法并不稀奇,甚至是士大夫的主流看法。内外交困,朝廷已经到了必须改革的时候,只是怎么改谁也没个具体方案。不管是疾呼要改的,还是反对大变的,其实对变革本身都不反对,只是对先后次序和改什么、如何改有争议。这中间的差别,就是党争。

    杜中宵对党争是有多远躲多远,哪怕在私下里都不搀和。其他几人则都不是传统士大夫,杨著和卢凯想的是自己前程,姚嗣宗和道信等人则想的是前线拼杀,建功立业,变革与他们无关。

    苏颂本身对政治不热衷,见几人都闭口不言,叹了口气,便不再多说。

    喝了杯酒,杜中宵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所谓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朝廷现在的局面非一朝一夕如此。想着一策就让天下平定,只怕会惹出更大的乱子来。子曰治大国如烹小鲜,此事终究是要有大智慧者,从容着手,一步一步才能改变局面。我们现在多说无益,还是聊些时事。”

    说完,猛一抬头,却见路边吴克久在那里探头探脑。见到杜中宵看自己,吴克久急忙招手。

    杜中宵想不明白此人怎么会来,见他一直招手让自己过去,心中老大不耐烦。想了又想,才对众人道:“那边有个故人,我去说句话。诸位稍坐。”

第58章 请求

    见杜中宵走过来,吴克久道:“小官人最近得意,许久不见。”

    杜中宵强自压住心中的不快,淡淡地道:“找我何事?不妨直说。”

    “我们同乡,在京城住着诸般不如意,也该时时见面,帮补一下”

    杜中宵不耐烦地打断吴克久:“我在京城过得甚是快活,并没有什么不如意。”

    吴克久咳嗽了一声,甚是尴尬。

    旁边是个露天茶馆,三三两两坐了几桌客人。吴克久见杜中宵满脸嫌弃,脸上堆着假笑,不由自主地坐到了一副座头上。不想踩到了旁边桌子客人的脚上,那人一拍桌子,瞪着眼道:“这厮没长眼睛!”

    吴克久连连道歉,又急急忙忙站了起来。

    听见骂人的一口西北口音,杜中宵不由转头去看。见是五个汉子,甚是剽悍,据住一张桌子在那里喝茶。五人都是短衫,看起来是行脚的商人。

    使劲搓着手,吴克久犹豫了很久,才道:“我听人说,小官人正在编一本如何蒸酒的小册子,要献到朝廷去。小官人,这是你家里维生的手艺,献上去了,家里酒楼怎么办?”

    杜中宵听了笑道:“酒楼自然是开着,又能怎么办。知州相公钧旨,许州只许我家蒸酒,别人会与不会又有何相干?我把蒸酒的法子献与朝廷,自然是在其他州军蒸酒,干我家生意何事!我就是不献,这法子早晚也会流到外面来,哪个又能阻得了么!”

    “也是,也是。”吴克久吞吞吐吐。“这蒸酒的法子,我也会的。小官人,念在我们同出一县的份上,打个商量如何?我给你家里些钱财,你把册子卖与我,不要献到朝廷去了。”

    见杜中宵满脸讥诮,吴克久又叹了口气:“实不相瞒,这些日子我也在京城替人家蒸酒,甚得几位官人看顾。如果你把册子献上去,便就少了这条门路,这可如何是好?蒸酒之法献与朝廷,左右无非是赏你家里些银钱。不过是钱,我家里给你也是一样。”

    杜中宵看着吴克久,过了好一会才道:“小员外,我们到底是同乡,我就不口出恶言了。你会的蒸酒之法,本就是从我家里偷学,我不追究也就算了,怎么还得寸进尺?买我的酿酒之法更是休提,要是贪图钱财,我又何必把此法上交朝廷!此事我意已决,你不要纠缠!”

    见杜中宵转身离去,吴克久忙上前拉住:“小官人,有的商量,有的商量!”

    杜中宵满面怒容,一个“滚”字差点脱口而出。最后念在两人同乡,在京城诸多不易上,才重重地道:“我就是上交朝廷,也不耽误你去巴结官宦人家。买我册子,还是想着垄断这门手艺,不知安什么心思。此事以后休提,此事知道的人不少,岂能说不做就不做了!”

    说完,猛地甩开吴克久,大踏步地回去了。

    吴克久愣在原地,不住地转圈,口中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这些日子吴克久在京城里替人蒸酒,见了不少王公大臣,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吴克久出身于乡下大户,别看在临颖县里耀武扬威,人人奉承,到了京城却没有人正眼瞧他。在乡下的时候,见知县在吴家已是大事,见一次要准备很久,家里吹嘘很久。现在连宰执相公都见到了,甚至吴克久还保留了好几个人的手书。回到临颖县里,这是足够吹一辈子的经历了。宰执的手书,仅凭着这东西,像以前的史县令那种县官,对吴家就要恭恭敬敬。此次回乡,吴家在本县的地位必定更上一层楼。

    在这个时候,突然听说杜中宵要把酒糟蒸酒之法献与朝廷,吴克久急得团团乱转。

    杜中宵到京城是游学考进士,目的明确,吴克久则是有枣没枣打一竿子。有了蒸酒这个结交人脉的机会,死死抓住不肯放手,却不想又被杜中宵釜底抽薪。

    正在这时,适才被吴克久踩了一脚的汉子突然道:“这位小兄弟,坐下说话。”

    吴克久正是失魂落魄的时候,看了那汉子一眼,不由自主就坐了下来。

    那汉子指着在酒馆桌子坐下来的杜中宵道:“小兄弟与那人熟识?”

    吴克久点头:“那人与我同乡,一起到京城勾当,自是熟识。只是他家与我家有些误会,一时解释不清,话不投机,因此烦恼。”

    那汉子点了点头,指着自己几人道:“我们几个是西北来的贩羊客人,羊只出手,在京城里游玩一番。适才听你们在那里争吵,说起蒸酒,可是从酒糟里蒸出来的烈酒么?”

    吴克久一愣,有些警惕地道:“你们问这个做什么?”

    那汉子笑道:“西北是苦寒之地,那里的人最喜饮酒。只是地瘠民贫,没什么好酒,入口能淡出来鸟来。前些日子我们认识了一个京城的人,喝到烈酒,说是从酒糟里蒸出来的,甚是有力气,便如琼浆玉液一般。都说可惜离了京城,再喝不到这般好酒,不想原来小兄弟会蒸的。”

    吴克久看着几人,不说话,心底盘算。西北正在打仗,这两年京城严查党项奸细,不知根知底谁敢跟西北来的人交往?再者说了,京城对酒专榷查得极严,自己连酒都不能卖,不要说卖给西北来人了。

    几个汉子见吴克久满面警惕,一起笑道:“小兄弟为人倒是警醒,不过你放心,我们都是正经的客人,不是恶人。你既是能够蒸酒,什么时候请我们饮一次,必不会亏待你。酒糟里蒸出来的好酒,在京城里面也难以买到,愁煞个人。”

    吴克久想了一会,点了点头:“这倒是可以。只是,你们有什么好处给我?”

    汉子笑道:“别物没有,银钱我们还是有一些的。小兄弟放心,事后必有重谢。”

    吴克久点头答应,指着不远处的一家旅店道:“我住在那家客栈里,过两日来找我就好。这几日为城里官人蒸酒,拿几瓶出来并不难。只是先说好,这酒卖不得,更不能带出城去。”

    “晓得,晓得!城门里那里盘查仔细,哪个敢带酒出城!小兄弟尽管放心,我们都是安分守己的良久,断不会做违法乱纪的事情。不过嘴馋,万望成全则个。”

    说完,几个人笑着把吴克久送走。看着吴克久离去的背影,一个满脸胡子貌似首领的大汉道:“这厮跟那边的人熟识,终有用处,这几天看紧了他!”

第59章 顺手牵羊

    送别了苏颂,杜中宵缓步走回客栈。到了客栈门口,停下脚步,看了一眼天上的明月,长出了一口气。此次到京城,买到了自己急需的书籍,但跟其他读书人的交流,除了一个苏颂,杜中宵并不满意。不知为什么,杜中宵总感觉跟此时的读书人有一种隔阂,包括欧阳修等人。

    这是一个急需变革的年代,此事人人皆知。虽然历史上庆历新政的反对者,被称作保守派,其实他们也不反对变革,只是思想与范仲淹等人不同罢了。

    治大国如烹小鲜,在杜中宵看来,要想变革朝政,必须先要有对社会现实的深刻把握,从而提出有针对性的变革方针。可这些日子跟欧阳修等人的接触,给杜中宵的感觉,就是夸夸其谈的太多,真正踏踏实实做的事情太少。一说起政治,便就上自三皇五帝,到历朝政治讲一通,而后我觉得如何如何。现在的社会现实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真问起来,没一个人能够说得明白。

    先立一个目标在那里,而后削足适履,这样做事怎么能够没有问题呢?可杜中宵也明白,历史上掌握了话语权的,正是欧阳修等人,跟他们思想不一致,是非常危险的。不是杜中宵不想为这个时代做一点事情,而是现实就是,明哲保身是最好的选择。

    改革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为什么要改,怎么去改,核心问题是对谁负责。不要笼统地以为官僚就是对皇帝负责的,那样就没有改革派和保守派的意识形态之争了。皇帝为天子,大多时候实际代表了政治的整体,自己的角色可以从容切换。今天重用改革派,明天就可以重用保守派,皇帝没有负担。

    这是杜中宵自己也没有想好的事情,所以一碰到政治问题的讨论,便明智地避开。

    自己以后参与政治,必然有一个政治方针,或者说是意识形态,这是避不开的。实用主义者或许能够高官厚禄,但在历史上并不会留下太多的印迹。这个时代最明显,若说对现实政治影响之深,要一直到王安石和司马光那一代人,才会超越这个时代的吕夷简和王曾等人。但要说历史影响,吕夷简是远远比不上范仲淹的,甚至很可能连欧阳修都望尘莫及,虽然吕夷简一直官位高高在上。

    要想在历史上进程上打上自己的烙印,选一条路,举一面旗,是不可避免的。这正是让杜中宵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的地方。摆在杜中宵面前的有几条路。如欧阳修等人一般,从历史上找榜样,无非还是回复理想的三代之治,提一些理论上绝对正确,但几乎没有可行性的改革主张。或者如吕夷简等人一般,在现实政治中长袖善舞,维持局面。最不一样的选择,是按照前世历史教科书上学来的,发展生产力,改革生产关系,从封建主义走向资本主义。甚至直接学习欧洲的经验,君主立宪,议会总统,连政治体制和发展路线都已经安排好了。只不过,在中国的古典时代,这真地行得通?

    杜中宵看着天上的明月,苦笑着摇了摇头。实际上,历史和政治教科书说得越明白,就越是说明这条道路是绝对行不通的。后人的总结,很多时候是解释我们为什么落后了,而不是指导怎么不落后。如果真按着教科书上说的,去学习欧洲的经验,前面十之**是万丈悬崖。不但是自己,就连整个国家和民族大概都是找不到出路的。最终的结局,不过是为其他民族带路,并不会比历史结局更好。

    深深叹了口气。杜中宵最少明白这一点,如果连这个道理都想不通,来到这个时代最好不要参与政治,还是安心做个富家翁好了。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但生产关系可不是固定的模板,拿着向现实上一套就万事大吉。扶持资本家,按照三权分治一套,资本主义便蓬勃发展起来了?因为历史回不去了,课本上才会这么讲。真信了这一套的,从历史上的晚清民国,到全世界的大小国家,几乎全是牺牲品。

    杜中宵前世,凡是发展成功的国家,大多都有几个共同的特质,但必有某几个方面,与标准模板是有差异的。保持了这种差异,便就继续前行,强行向模板里套,便就土崩瓦解。

    无他,教科书上总结出来的模板,是有意识形态和哲学前提的。没有同样的思想基础,便如大象钻针眼,无论如何也过不去的。这是普遍性和特殊性的辨证关系,分不清便就削足适履。历史教科书总结出发展模板,本就是在灌输意识形态。欧洲的市民革命从而引起资本主义革命,不会出现在中国,同样,美洲的大种植园主和工业资本斗争,也不会出现在这个时代的中国。历史是文明的记忆,不能洗了重来。

    进士是要考的,官是要做的,不然在这个时代不会过得舒服。但做官之后走什么路线,杜中宵一直有些茫然,这是他跟这个时代的读书人若即若离的原因。杜中宵给自己定的人生原则,是踏实看路,谨慎前行,只是这路太难走,让他不时会心生厌倦罢了。自己茫然,与读书人相处,不管谈起对经典的理解还是谈起现实政治,便就说不到一块去。

    摇了摇头,杜中宵正想回房,偶一回头,却看见远处有几个影影绰绰的影子。仔细一看,却是傍晚吴克久找自己时,坐在旁边茶摊那的几个人。

    那人影见杜中宵盯着这边看,突然快速离去,不知去了哪里。

    杜中宵心中隐隐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又说不清是为了什么,在那里站了一会,也没个头绪,只好回到客栈。按他的想法,这几天把蒸酒的册子完善了献上去,便就回到家乡准备科举。不过就此回去,却总是有些不甘心。进京有人看顾,又见了很多大人物,只带几本书回去,不是白走一遭?

    汴河边上,几个大汉从黑影里闪出身形,看客栈门口没了杜中宵的身影,出了口气。

    为首的大汉道:“那个会蒸酒的少年人甚是多事,天晚了还在外面左看右看!”

    另一人道:“这厮身上有本蒸酒的册子,我们顺手摸了回去,献上去是件功劳,自己拿来蒸酒是条发家的路子。既然遇上,总不能错过了。”

    又有人道:“我们受相公吩咐,来接他的家人,还是不要节外生枝。”

    此话一出,几个人都不说话。觉默了一会,为首的人才道:“相公的事自然不能耽误了,但到手边的钱财,也不能白白推出去。张家的人我们看紧了,这里也看住。今天遇到的那个姓吴的,他既然也想要这本册子,正好为我们所用。打听来的消息,这两日彭提辖便带着相公的家人上路,我们等他们出了开封府,便去取了蒸酒的册子,带着一路西去,谁人知晓?只要把姓吴的小子带在身边,人人都认为是他找人取的,哪里会想到我们?我意已决,着两人留在这里,到时我们见机行事!”

    其余几人一起应诺。

第60章 你想做官吗?

    回到客栈,杜中宵简单收拾了,在桌旁坐下,拿出蒸酒的册子来看。经过苏颂润色,这本册子对蒸酒技术已经说得非常详尽,可以献上去了。杜中宵本来有意把酿白酒的技术附在后面,再三思考,还是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按杜中宵的规划,册子献上去,自己就该回乡,在京城待下去没大意思。那个小蒸汽机,已经做出来一个模型,带动风扇,算是个玩具,送给了苏颂。以后他会做到哪一步,现在杜中宵并不关心。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声音:“杜小官人在吗?有事说话。”

    杜中宵站起身来,有些奇怪。自己在京城认识的人不多,晚上谁会来找?虽然内城没有宵禁,但夜市基本分布在皇城周围,主要为上朝的官员服务,相国寺周围已经慢慢开始沉寂下来。

    打开房门,只见门外站着两个大汉,正是前些日子与吴克久见面时坐在茶铺里的人。

    一个大汉叉手道:“小官人,我们员外吩咐,有事商量。”

    杜中宵警惕地守住门口,沉声道:“夜色深了,有事明日再说不迟。”

    另一个大汉笑道:“这却由不得小官人。得罪!”

    说完,猛地一步上前,叉住杜中宵的脖子,一下掼到了房内。

    另一人闪身入房,把房门闭上,上前帮住按住杜中宵。就从床上取下布单来,撕碎了,绑住了杜中宵的手脚。两人合力把杜中宵扔到床上,直起身来。

    先入房的汉子从腰间摸出一把明晃晃的解腕尖刀,对杜中宵道:“小官人得罪,却莫说话。若是引得别人过来,这一刀先结果你的性命!在下马大,那一位是牛二,来自西北军中。”

    杜中宵直觉得头皮发麻,强行镇定心神,问道:“我出身小户,身上没什么钱财,你们要什么?”

    马大道:“明日一早,我们便就回西北去。听闻小官人有一个从酒糟里蒸酒的法子,写成册子。此法颇能赚些钱财,我们兄弟只借那册子一用。”

    杜中宵看着两人,沉声道:“你们既是来自军中,拿了我的册子有什么用?满京城都知道,酒糟中蒸酒是我的法子,只要开封府行文到西北,你们哪里逃去!”

    牛二笑道:“小官人不必关心这些,我们自有办法。只要册子交给我们,便再与你无关!”

    杜中宵叹了口气:“那册子于我无用,无非是再重录一次而已。那边桌子上的就是,你们尽管拿去好了。不过,开封府天子脚下,守卫森严,尤其严查西北来的人。你们最好拿了册子就走,若是再做出什么歹事来,定然逃不过官府追捕!”

    马大到桌子前,拿起册子翻看几面,喜道:“不错,就是这个了!小官人安心,我等只是求财而已,不会坏你性命。有了这法子,我们去西北必能发财,还要多谢你!”

    杜中宵看着两人,总觉得哪里不对,沉声道:“这册子是苏小官人改过的,许多人都知道我要上交朝廷,瞒不过去的。明日必定会有别人知道此事,只要行文西北,军中只怕容不下你们!”

    牛二道:“小官人安心,西北蕃部众多,必然有我们的藏身之地。得罪,小官人委屈一下。”

    说完,随手撕下一块碎布来,把杜中宵的嘴堵了,又把他牢牢绑在床上。

    两人仔细查看一番,见再无破绽,从容出门而去。

    大相国寺这里鱼龙混杂,客栈里查看不严,就任由这两人大摇大摆地出了门。

    到了汴河边上,其余几人迎上来,问道:“两位哥哥,可曾得手了么?”

    马大扬了扬手中的册子:“那小官人是个文弱书生,那还不是手到擒来!对了,吴家的那个小员外呢?有了册子,再有这个人,便就万无一失了。此次回去,大功一件。”

    “那边魏二郎正拉了吴小员外在州桥附近饮酒,一会你们过去就是。明日一早,你们便第一批出城去。我这里看住彭提辖,盯紧了他,过了郑州我们便接张相公的家人,取道河东路返回。等到京城这里得了消息,必定要向陕西路追查,那时我们早已回乡了。”

    马大点头:“好,便就如此说定。盯住彭提辖是正事,切莫出了差错!”

    说完,带了其余几人,沿着汴河向州桥那里而去。

    吴克久被魏二郎拉住吃酒,直到夜深,见对方还没有散的意思,忍不住问道:“哥哥,夜色已经深了,街上没什么行人,不如我们也回去休息。”

    魏二郎道:“小员外且等一等,稍后我有几个朋友过来,送一场富贵与你。”

    吴克久道:“有什么话,明天说不好么?再大的事,也不差这几个时辰。”

    正在这时,西边马大、牛二等人沿着汴河大道过来,魏二郎看见,指着对吴克久道:“看,他们这不就来了!此事关系小员外前程,心急什么。”

    马大、牛二等人到了州桥边的摊子坐下,魏二郎道:“这是马虞侯,我们此行的首领。”

    吴克久不明所以,见对方神神秘秘的,也不好询问,只是拱手行礼。

    马大喝了一口酒,对吴克久道:“小员外,可知我们是什么人么?”

    吴克久摇头:“我与诸位素不相识,哪里知道你们是什么人。这位哥哥傍晚的时候说有生意要与我做,一直在这里喝酒到现在。我问他,又吞吞吐吐不肯说清楚。”

    马大道:“好教小员知晓,我们是西北韩相公属下,到开封城来公干。因军务紧急,明天一早便就要出城去,是以烦你等在这里。这些日子你在京城蒸酒,有些名声。我等想来,这门手艺到了西北,必有用处,是以让魏二郎邀你在这里,一起到西北寻场富贵。”

    吴克久听了连连摇头:“我在京城自有门路,去西北干什么。这些日子我替人家蒸酒,颇结下了一些人脉。只等运作一番,未必不能搏个出身。”

    马大笑道:“什么出身?能做官么?京城这里人才何其多,什么时候能轮得到小员外!不如随我们到西北去,就凭你会蒸酒,便不难有个官身。”

    吴克久连连摇头:“要想做官,哪里会那么容易。诸位不要拿这种诓我!”

    马大拍拍吴克久的肩膀:“西北正在打仗,能跟内地一样么!几位相公,哪个手上没有几十几百的空白告身。只要得相公赏识,随便给你填一道便是。你旁边的客栈住了一个姚嗣宗知道么?便是西北帅府推举来京,得授了实缺知县。不只是他,这些日子还有数人,都是西北征辟,得授幕职、知县。”

    吴克久有些心动,想了想道:“可他们终究是到京城来,衙门试过,才有官做。”

    马大听了大笑:“他们做的是幕职官,知县之类实缺,自然要到京城来。小兄弟,实话说,你觉得自己做得了那种官么?哈哈,只要小兄弟心气没那么高,事情便就容易了。”

    吴克久哪里肯信,只是当官的诱惑太大,又舍不得起身。

    马大看出了吴克久的心思,不住劝他,说些西北的故事。西北战事不利,为求一胜,朝廷对封官赐赏毫不吝惜。这不只是在战场上,边地州军也是一样。

    吴克久听着,不由有些心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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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大宋介绍:
一个灵魂穿越千年,来到了北宋中期仁宗当政的时候。
在小县城里做生意改善家境,到中进士做官,一步一个脚印,这个来自后世的灵魂在宋朝最繁荣的时候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位极人臣。风雨大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风雨大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风雨大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