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产业规划
说起养羊,香布便来了兴致:“讲起种田,我们不如内地的汉人,但若说养羊,就是我们强了。我自会走路时起,便就帮着家里牧羊。看一眼羊的样子,便就知道有没有生病,该当喂什么。”
杜中宵道:“熟能生巧,这自然是不错的。但我们不能只靠着这样,而要把这些知识记下来,一代一代传下去,一点一点总结,集合众人之智,才能把事情做理又快又好。”
香布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好一代又一代传的?只要自小放羊,自然知道。”
听了这话,杜中宵不由想起前世的一个笑话,说的就是这一带的养羊人。笑着对香布道:“我以前听人讲过一个笑话,说的一人偶然进山,看见一个牧羊小孩,问他:‘你长大了做什么?’小孩答:‘放羊。’那人又问:‘放羊做什么?’答:‘卖钱。’‘卖钱做什么?’‘攒钱娶媳妇。’‘娶媳妇做什么?’‘生娃娃。’‘生了娃娃做什么?’答:‘放羊。’又问:‘娃娃放羊做什么?’‘娶媳妇。’”
说完,杜中宵和程文礼等人一起笑了起来。
香布一头雾水,对杜中宵道:“这孩子极是朴实,答的句句在理,有什么不对?放羊攒钱,攒了钱娶婆娘,娶了婆娘生娃,再放更多的羊,我们就是这样一代一代传下来的。“
杜中宵听了不由怔住,与程文礼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就如汉人的孩子,自小知道耕种田地,辛勤劳作,就是别人眼中的好人。牧民的孩子,从小知道放羊,又有哪里错了?
斟酌一下,杜中宵道:“员外,这孩子或许没有不对,这样的地方却是有不对劲的地方。人若是只能这样一代一代,勉强糊口,生儿育女,岂不是没盼头了?便如种地的人,辛勤劳作是好的,但有余力还要读书认字。累积几代,耕读传家,入仕做官,便就改换门庭了。只知养羊生娃,都跟上一代一样,如何能够传承得下去?总有一天,没了草场,养了不羊,又没门手艺在身,该如何是好?”
其实杜中宵想说学些其他知识,后代可以出来见见世面,不至于祖祖辈辈都在山沟里。不过这个时代最体面的就是当官,就只能够如此说了。几百年来,这一带战乱频繁,想一代一代在山里放羊,其实是不可能的。就是香布自己,祖上迁来这个地方也没有多少代。
香布听了,认真想了一会,摇摇头:“那是官人这种大人物想的事情,我们小民,只想活在太平盛世,平平安安。不管养羊还是种地,能吃饱穿暖已是福气,哪里还敢想那些!”
杜中宵与程文礼对视一眼,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社会发展缓慢,一代一代简单重复,本就是这个时代的常态,自己前世的道理现在未必有用。要想改变人们的思想,还是靠社会现实。如果身边的人读书识字,学了手艺,过上了更好的生活,香布这些人自然会学着做。如果从小老实养羊的人是赢家,折腾来折腾去的人反倒不如他们,人们的意识里自然会向那个方向培养。
火山军的一切刚刚开始,来到这里的人,只想过上平安的生活,还意识不到大量的机会。
喝了一会茶,杜中宵道:“听说员外养了数百只羊,不知是绵羊还是山羊?”
香布道:“回官人,绵羊也有,山羊也有。小的听那边收羊毛的地方说,绵羊羊毛产得多,但价钱不高。山羊的绒虽然少,但价比黄金。小的想看一看,哪一种更加合算。”
杜中宵听了,连连点头:“好,好,正该如此。不过你还要知道一点,比如现在绵羊赚钱,大家都养绵羊,自然羊毛的价钱就会下来,羊绒的价钱升上去。山羊和绵羊,哪个赚钱会变的。”
这一带在后世以山羊绒闻名天下,自然有其道理。此地的绵羊毛粗硬,质量不高,远比不了北方的大草原。地形破碎,山丘众多,又适合山羊。只是山羊取绒比绵羊剪毛麻烦得多,用刷子则质量不高,人工拔取则费工无数。上品的山羊绒,这时价比黄金并不夸张,织品价格甚至远胜顶级丝绸。
现在火山军这里的羊毛织物,多是用本地羊毛,混合从北方收来的羊毛混合织成。还可以向里面搀入羊绒,提高等级。至于纯用羊绒织成的织物,那是高端奢侈品了。
宋朝和党项的地盘,出产的羊毛质量都不高,粗硬且短,所以山羊数量多。不过以前羊毛没有商品化,更没有统一市场,价格不定。火山军的羊毛产业才刚刚开始,一切都充满了不确定性。
听了杜中宵的话,香布沉思良久,并没有个主意。山羊还是绵羊赚钱?总要试一试。真有一天北方大量羊毛输入,再改养山羊也来得及。
喝过了茶,香布带了杜中宵等人去看自己养的羊。现在夏天,附近山坡水草丰美,他的羊由几个雇的羊倌赶着,在山上游荡。隔个几日,香布会与儿子们轮流前去查看。这也是他们以前在山里做牧民时的习惯,山上是夏季牧场,冬季则到山谷渡冬。现在有了家,冬天就直接回村里来了。
出了村外,不远处便是一片粟谷地,约有十几亩。香布指着对杜中宵道:“官人,这是村里最大的一片地,我在这里有也有五亩粟,今年长势极好。”
这一带的土地远没有营田务平整,十几亩一片已是难得,因了这片地,村子才设在这里。其他地方多是三五亩一片,种起来就没有这里方便了。
杜中宵看了,对香布道:“这里夏季洪水,若是小块地,小心被雨水冲过什么都没有了。衙门前些日子有告示,凡是开垦田地,要报衙门,衙门看过才可。不为别的,就怕你们滥垦荒地。”
香布点头称是,神情并不在意。现在周围的荒地很多,开垦不过来,也不怕衙门限制。
一路上点缀在山间洼地,不时就见到一片田地,种粟种豆都有,显得极有生气。走过自家的地,香布都要介绍一番。什么时候开的荒,下了多少种,预计收多少粮食,兴致勃勃。
走上最近的一座山头,香布指着不远处的一群羊,约有七八十只,对杜中宵道:“官人,那便是我家离村里最近的一群,雇了一个蕃人放牧。这人无妻无儿,孤身一人,极是合适。”
杜中宵点头,看四周山坡绿草如茵,一群羊自由自在地吃草。一个蕃人懒洋洋地靠在树下,看着不远处的羊群,身边卧着两只犬,优雅而宁静。
一个人可以放牧七八十只羊,还十分悠闲,杜中宵大致心里有数。
为什么一定要发展羊毛产业?仅仅是为了赚钱吗?当然不是。纺织原料的商业化是工业的起始,此是其一,更重要的是,杜中宵需要草原商业化的物资销售到中原。羊毛产业一旦上了规模,可以从根本上改变草原的生产方式,改变游牧和农耕的关系。
产出羊毛,从中原交换粮食和需要的物资,互通有无,使农耕和游牧经济有机地结合起来。农耕地区和游牧地区的贸易,几千来都是严重的出超,吸纳那里的财富。游牧民族的产品,对中原农耕民族来说可有可无,中原的货物却是游牧民族不可或缺的,由此产生了许多矛盾。
羊毛可以稳定生产,相对于游牧民放牧的牲畜来说,风险最小,变现最容易。如果北方大草原变成羊毛产地,有稳定的收入,进攻性会大降低。
没有羊毛产业跟草原互通有无,那里的危险终究无法根除。草原就在那里,无法变成耕地,中原长期统治的成本太高。有了羊毛产业,有了经济刺激,一切都会好很多,中原王朝也有经营的动力。
放牧以产羊毛为主,游牧就有了条件向定牧转化,会出现一个新的局面。没有生产方式的改变,经营草原终究无法实现。
北方草原产羊毛,河西到西域产棉花,一起为中原提供纺织原料。这种格局一旦形成,强大的武力才有用武之地,攻占的土地才能稳定下来。
最基本的互通有无,各有分工,才能形成一个机的整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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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香布的改变
在村外转了一圈,看了几个羊群,杜中宵心中大致有数。
这个小村还是三户人家,其余两户都是自耕农,各有三十到五十亩地,五六十只羊。他们在附近开垦的土地,最大的一片十几亩,小的一两亩,多是五六亩连成片的。如果修整一下,耕还可以扩大,在杜中宵看来,修成二三十亩大小的平地耕种,并不太难。现在是荒地太多,都宁愿开荒,而不愿修整。
香布有本钱,是财主,家里雇了十几个庄客,有地一百余亩,羊五六百只,是个小地主。香布对庄客管吃管住,但不发工钱,允许他们可以使用自己的牛马农具,在周边开垦荒田。大约三年之后,这些庄客就可以独立出去,成为小自耕农。
香布是这边现在比较常见的小地主,从北边来的人口,主要由他们接纳。因为北边来的蕃人,大多不会种地,衙门提供种子农具,他们一时也改变不了生产方式。必须在地主家里过上几年,熟悉了周围的环境,才可以独立。当然,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会成为自耕农,大多数的人,用主人家的农具开垦了地,到了时间会卖掉,自己接着做庄客。可能几年之后自己种地,也可能做一辈子庄客。
在向内地一点,地形平坦的地方,地主就不会允许开垦荒地,而是每月发工钱。发工钱的是短期雇工,大多还有自己的家业。或者成为租户,租种主人家的土地,向主人交地租。
这个年代的地租,基本上是完税之后,租户与地主五五分成,根据地域和细节略作调整。比如使用地主的牛和农具,分成就是六四,自己的牛和农具,可能就是四六。河东路这里,特别是火山军,缺少人口,土地较多,更向租户倾斜一些,即使使用地主的牛马农具,也是五五分成。
在这个年代,货币地租很罕见,宋朝境内劳役地租基本没有,大多是实物地租。至于历史课上讲的封建社会典型的劳役地租,在秦汉之后的中国基本不存在。
官府的财力物力有限,以营田务的形式开垦荒地,只能在耕地条件好的地区。像这些丘陵山地,衙门负担不起成本,还是要靠数量众多的小地主。
香布这里是现在火山军典型的新开垦地区,主要吸纳北方来的蕃人,汉人很少前来。
以营田务为例,典型的农村人生活,是劳动力出去种田,农闲时或由官方组织兴修水利,或者打各种短工,甚至做小商人贩运货物。妇人儿童则从事以纺织业为主的手工业,织物自用之外卖出去,获得有限的货币,买日常用品。
这就是小农经济,一个是耕,一个是织,二者缺一不可。农村商品济不发达,一旦少了织,单纯耕种田地很容易陷入贫困之中。单纯靠粮食,要换来生活必需品和生产物资是不可靠的。
杜中宵到香布这里来看,就是了解一下小农经济和营田务这种形式的优劣,相应的,衙门要鼓励垦田要采聚哪些措施。这中间除了粮食,还有非常重要的一条就是养羊和桑麻在这个地区的优劣对比。
到了中午,香布命庄客宰了两只鸡,一只鹅,款待杜中宵。现在的羊要产羊毛和羊绒,是生产资料要换钱的,万万宰杀不得。就跟以前,到了家户家里,不会宰牛待客一样。
看着桌子上的菜,杜中宵微笑。生产方式变了,生活方式也就跟着改变,人们总是这样不知不觉地改变着自己。随着羊毛产业的发展,说不定有一天,这一带羊肉的价格也会上去。到了那个时候,猪肉又成了最合适的肉食,慢慢改变饮食习惯。
养猪的成本比养羊高,不但是在这里,中国的大部分地区都是如此。就是在江南广南地区,实际也大量养羊,还有他们专属的品种。只是后世随着农村地区荒闲草地消失,羊越来越少,猪越来越多。不过哪怕到工业社会,以这个年代的方式养中国本土猪种,猪肉依然比羊肉贵。
最便宜的肉是什么肉?不是肉畜的肉,而是如牛肉、马肉、驴肉等等。将来或许有一天,还要加上产不了羊毛的羊肉。这些肉的质量普遍不好,只能多用调味料,便宜卖出。
家畜有很多种,最粗的划分也有肉用、役用,役用还有耕田用和驮畜的区别。最有发展前途的,是肉役兼用,比如一些优良黄牛种。羊是比较特别的一种,因为产羊毛,又是生产资料的一种,慢慢就培养出了肉毛兼用的绵羊。农业社会,肉畜从来都是比较贵的,远贵于役用牲畜的肉。
随着大量马驴骡大量役用,火山军已经有了这个趋势。现在最繁华的营田务那里,已经有固定的马肉和驴肉卖,价格比羊肉还要便宜。官府禁止宰杀役畜,这里的马驴骡和中原的耕牛一样,都是因病或者老死,肉质粗粝,味道不好,是穷人的肉食。
这个年代乡村的饮食,跟杜中宵以前的想象大不相同,也跟以前火山军依靠驻军消费的市场完全不一样。客人来了,最好的肉食是鸡,猪非要办大事的时候才会宰杀,其他牲畜是杀不得的。
中国传统的肉畜肉禽,就是猪和鸡,羊因为皮毛与这两者还有点不一样。有时候宰羊,就是为了获得毛皮,而不是为了吃肉,吃肉只是附带的。
怎么让这个时代的人多吃肉?不是养鸡养猪,而是大量使用役畜,役畜的价值不在肉上,肉价自然便宜得多,那才是穷人吃得起,能够大量供应的肉食。明白了这一点,便就明白了后世大量肉食类的小吃是怎么来的。比如保定驴肉,说明了那里曾经商业的兴盛,大量使用驴驮运货物。比如牛肉汤酱牛肉,说明了农耕的发达,和一些贫困的特殊边缘人群。因为主流的农耕人群,对牛有特殊的感情,哪怕是老牛病牛,经常不宰杀。专业处理这些的,多是毫无顾忌且较为贫困的与主流社会不同的人群。
农耕社会有自己独特的生存逻辑,杜中宵接触得多了,慢慢修正自己前世的印象。火山军在开垦田地的时候因为缺牛,杂以马耕,加上大量的商业运输使用驮畜,仅一两年间马肉供应量就迅速增加。
杀牛宰羊且为乐,那是贵族大地主的生活,不是乡间小地主的。丰年留客足鸡豚,是小地主过年的时候,平时来了贵客,也无非是杀只鸡而已。河里的鱼虾蟹,到处都有,不能远运,才是日常解馋的。
香布招待杜中宵就是这样,主桌上一只鸡,半只鹅,还有一盆煮了的从河里抓来的鱼,其他的就是地里种的蔬菜。所有的菜只有一种做法,就是煮,别说是炒,就连烤和煎都没有。
饮着酒,吃着缺滋少味的肉菜,杜中宵问起他这半年的生活。
香布显得乐观而知足,从年初自己与另外两家到这里落脚说起,怎么开田,怎么买羊,怎么雇人来种田放羊。仔细盘算着,到了年底可以产多少粮食,可以卖羊毛卖羊肉换多少钱。什么时候雇人来,再盖几间房屋,想办法给自己的儿子娶媳妇。
这个小山村数里之内,哪里有河,哪里有山,哪里有平地可以开垦,一切如数家珍。从山里到火山军不到两年的时间,他已经完成了个种地的小地主。
小地主就有小地主的烦恼,向杜中宵报怨,官府的差役太重。这处小村子,他是惟一的上等户,催缴钱粮,巡视地方,为衙门办杂事,全堆在了自己的几个儿子身上。
到了最后,还对杜中宵讲他听来的朝廷奏章。什么与契丹、党项的战与和,哪里打仗了,什么人升官了,什么人罢职了,他统统不感兴趣。他听进耳朵里的奏章,只有哪些官员上章朝廷,说乡间农户的差役过重,什么里正衙前,破家之役。哪个官员说了要减轻差役,在他眼里就是好人,哪个官员要做什么工程,加重民间赋役,那妥妥的是奸臣。
杜中宵听着,哭笑不得。这个曾经山里的蕃人族长,迅速就完成了身份转换,成了彻彻底底的乡间小地主,依自己朴素的爱恨喜恶,把朝廷里的官员分为了两大类。
什么是奸臣?什么是忠臣?在他的眼里,对自己好的就是忠臣,对自己不好的就是奸臣。
从这个刚刚进入角色的小地主话里,杜中宵明显听出了改革朝政的艰难。都说减轻民户负担,怎么减轻?减轻哪些人的,是个大学问。管你什么雇役法,募役法,不让他们当差了就是好法。什么青苗法绿苗法,让他们多产粮食少交税就是好法。
至于直接得利间接得利,到底是利是害,他们哪里分得清楚?为了长远利益暂时遭些损失,这种道理他们是不想听的。一项政策,能够持续是第一要求。
从与香布的交谈里,杜中宵明白了一件事,改革绝不可轻易让利,进行赎买。让利不能持久,赎买不能维持,很容易就从忠臣变成普通百姓眼里的大奸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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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贼性难改
离开了香布的小村庄,程文礼对杜中宵摇着头道:“香下农户,委实吃得粗糙。今日说起来有鸡有鱼,若是认真整治,未尝不是一桌好菜。可这香布,只知拿手来煮,没半点味道。”
杜中宵道:“炒就要用油,烤就要用柴,样样都要用钱的。你没看现在香布的样子,活脱脱的一个乡间财主,处处只想着省钱,有鸡有鱼,说得过去,对他来说足够了。”
仔细想想,香布招待得不错,但味道实在不敢恭维。鸡还好一些,除了淡一点,白煮吃起来也觉得香甜。鹅就是行了,有一股味道,且肉嚼不烂。鱼就更不用说,从河里抓来白煮,腥气难耐。
杜中宵和程文礼都边吃边摇头,香布倒是吃得香甜,只能说他的胃口好。
从香布这里,又转了几个村庄,杜中宵和程文礼在陈勤的牧场处歇了一夜,回到营田务。这里实际已经成了火山军衙门驻地,因为没有筑起城墙,没有正式搬来。
洗漱罢了,杜中宵把程文礼和潘振叫到自己的住处,对他们道:“经略司移文,近些日子郑相公要来这里,沿边巡视。到了我们这里,正好是收麦时节。我们要好好准备一番,让郑相公看看现在火山军的样子,也是我们的功劳。”
程文礼道:“营田务这里繁华,相公看了,又有何话说?这一年来,火山军民户翻了一番,开田一千余顷,治绩桌著,相公自然都看在眼里的。不过,知军,相公要到唐龙镇去吗?”
杜中宵摇头:“那里是名义上的羁縻地方,按说相公不应该去的。”
说完,自己的心里也没有底。在唐龙镇驻军,整个黄河北岸的形势完全不同了,难说郑戬不去。现在契丹和党项正在大战,宋朝隔岸观火,乘机筑固唐龙镇的统治是应有之意。
三人对郑戬都有些难不准,一时没有人说话。火山军是没有问题的,开垦闲田,招募人户,政绩摆在这里,郑戬来了只有称赞奖赏。唐龙镇那里却有点邪性,好的地方有,坏的地方也不少。
现在唐龙镇里,长期居民是各种店铺的主人和雇的伙计,蕃汉和其他百姓都很少。初建的时候,还有附近的蕃民按以前的习惯,向那里聚集,想依托城池在附近放牧牛羊。现实很快就教育了他们,那个地方不是普通百姓住的,牧民在那里根本住不起。而且城内城外太多诱惑,容易教坏自家子弟。
现在支撑唐龙镇的,有两类人。一是中原和北地的商人,还有一部分是中原商户派在那里,常年收购货物的。宋朝的以第二类居多,北地则以商人居多。宋朝的行会制度相对发达,可以同行数家联手,轮流派人到唐龙镇收购珠玉宝物,又有柜坊,不需要带大量现钱。契丹则不同,他们多是商人坐镇在唐龙镇这里,奴隶家人到处贩运。
郑戬为人古板,打击豪强不遗余力,到唐龙镇这么个豪强扎堆,光怪陆离的地方,会怎么想可难说得很。一旦要在那里淳民风、厚风俗,事情可就难办了。
坐了一会,三人商量了迎接郑戬的事宜,便就各自散去。河东路的经略使,依惯例都要到麟府路巡查,往年并不会来火山军,因为了占了唐龙镇,郑戬特意折过来看一看。
杜中宵跟郑戬不熟,虽然一年来相处还算和谐,却摸不清他的脾性。
五斤打了个哈欠,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对身边的人道:“哥哥,看清了么?这里面对面两家赌场,各自里面银钱无数,若是抢上一次”
那人道:“看两家打手无数,抢他们谈何容易!”
五斤笑道:“再多打手又有何用?在我们这些人眼里,土鸡瓦狗而已!这一带连赌场在内,店铺都在城外,又有没寨墙,不是等着抢么!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上天赐下来的,我们不取,要倒霉的!:
“这里虽无寨墙,可几家赌场和大的店铺都是青砖砌墙,互相连在一起。墙又高大,其实不下于寨墙了。要抢这里,必须仔细谋划,一下子打进门去。不然,这几家大的把门一关,百十人短时间也攻不进去。那边城里守军近在咫尺,就是个死局!“
五斤笑道:“哥哥想的事情,我都已经想到了。我们找些人来,扮作客商,分批在客栈住下。到了日子,各自带着短刃,到这两家赌场里,抢他娘的!路口那里派人看住,不让向城里通风报信,我们到时抢了就走,能奈我何!”
“就怕城中兵马追赶,近百里路,我们不能及时逃回境内。”
五斤道:“哥哥,这里只有几个打手,并无兵马。而且好就好在,城外这里既没有城墙,又没有宵禁,赌场又做死,彻夜无休。我们在晚上抢他们,趁着夜色逃走,他们哪里追去?”
那人还是有些不放心,只道:“此事急不得,我们且再商议。”
五斤面色悦:“哥哥,你若是胆小不敢做,直说便了。我到独轮寨借些兵马,也做得此事!”
那人急忙摆手:“我不是不敢做,只是要小心。兵马如何敢借?一被宋人抓住,事情就大了!到时只能从我们那边的蕃部找人,切不可让他们知道跟官府有关系!”
几个月前契丹进攻党项,党项不敢应战,大军后退。契丹也不过分深入,只是纵兵抢掠。党项人现在最怕的就是宋朝和契丹联手进攻,对于跟宋朝有关的事情,特别谨慎。
那些国家大事,五斤是不关心的,他只想着怎么从这里抢一票。如此多的钱,又没有城墙守护,就像面前站了个脱光了的小娘子,如何能够忍得住?
只是此事人少了不行,看这里的众多打手,怎么也要百人以上才有把握。这个地方,想找百人以上能舞刀弄枪的并不容易。宋朝和契丹不必说,五斤没有认识的人。党项那里,百人以上的武装力量,在这里必然归军队管,民间想组织上百青壮根本不可能,这里没有那么多人口。
想来想去,五斤把主意打到了不远处的地斤泽。那里水草丰美,党项的蕃落众多,而且有不少大蕃落。当年赵继迁叛宋,被赶出夏州,就是到那里招集兵马咸鱼翻身。多番筹划,五斤才找来隈才岩移,这个以前向宋朝走私青白盐的私盐贩子,共同谋划此事。
两国议和,隈才岩移的私盐生意最近不好做,两一拍即合。不过到底是常年做不法生意的,隈才岩移比五斤谨慎得多,在这里查看了数日,还是没有下定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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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先下手为强
李庆收了灯笼,对柜台上算账的陈明通道:“主管,手里的事先放一放,我们说话。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陈明通放下手中的笔,从柜台后面转出来,向李庆拱手:“不知东家有什么事?”
李庆在板凳上坐下,对陈明通道:“这几日店里住了不少西边来的人,而且都是一住数日,又不见他们做什么生意,只是吃酒赌钱。西边的人什么时候这么有钱了?你不觉得奇怪?”
陈明通想了一下,点头道:“东家一说,我也想起来。这些人好似认识,人看着悍,且多带有刀枪,不是什么善类。东家的意思,他们不是善类?”
李庆叹了口气:“我们遵太尉之命,来这里看着这处店铺,赚些钱财贴补家里。可不要忘了,除此之外,我们还有守土之责,绥靖地方。今天我问了其他几家客栈,包括党项人开的,都说最近几日住进了不少西人,跟我们这里情形相差不多。我琢磨着,这些人不像是恰巧凑到一起的。”
陈明通点了点头,眼睛眯起来,沉声道:“两住赌场开在这里,里面财货山积,引来贼人窥视本就难免。财帛动人心,总有亡命之徒,看着这钱眼红。”
李庆道:“是啊。唐龙镇的周围人烟稀少,加上契丹和本朝都管得严,没有敢打这里主意的大股盗贼,凑不起这么多人来。惟有西境,他们天**劫掠,又有人有刀,做这种事倒不意外。”
唐龙镇建立之后,周边的大蕃部被火山军吸收,大多都到黄河南岸去了。现在周围百里之内,散居的游牧蕃人不足百帐,又互不统属,他们不可能打这里的主意。南北到这里的客商,契丹在胜州,宋朝在火军都有管控,也不会盗贼混进来。惟有西边的党项,有从唐龙镇劫掠去的人口,道路熟悉,能够组织起抢劫这里的人手。
赌场周边的店铺,包括客栈和食店,都是跟赌场一起建起来的。经营这里的人,就是两国派到这里守卫的兵马。李庆来自府州折继闵所部,陈明通则是管账的吏人,两人共同经营这一家客栈。李庆自家出了本钱,在这处客栈有分红,他的官职也最高,管着这里。
最近这些日子,几家客栈里都来了一批党项人,不做什么生意,天天流连赌场。李庆问过赌场里的人,这些人赌术并没有稀奇之处,输多赢少。再加上他们日日聚在一起喝酒吃肉,引起李庆注意。党项那个地方,一个部落里能出几个这样花天酒地的员外?这几十个人,粗略一算,数州之地的有钱人全部都来了?怎么想都不可能,那就只剩一个答案了,他们很可能是强盗。
与陈明通商量了一会,李庆道:“此事不可大意,我们被派在这里,照看地方安全。如果真被强盗抢了赌场,如何向太尉交待?你看着店里,我到那边与契丹人商量一番。”
这里建的时候,杜中宵就跟耶律不花说得清楚,除非遭到大规模的军队进攻,唐龙镇里的兵马不负责这里的安全。保护这里的,是契丹派来的人和河东路经略司的人。所以宋朝在这里的,不是张所部的禁军,而是来自于折继闵的蕃兵。当然,代价就是折继闵可以从这里得到好处。
这个地方,杜中宵看作是唐龙镇的下水道,乱七八糟的搬过来,维持唐龙镇的良好秩序。官府管理上面,使用各种方法做切割,火山军和禁军系统尽量不插手。所以城外赌场这里,契丹的几位大人物比宋朝的人还上心,他们在这里有大量的利益。
提着灯笼出了店门,李庆沿着街道向西走去,不多远到了一处车马店。这是契丹人在这里驻守兵马的将领所在,利用自己驮畜多的优势,专门给北边来的客商运货。
拍开门,小厮见是李庆,忙行礼:“员外,夜深了,不知找我家主人何事?”
李庆道:“有要事相商,烦请小哥通禀一声。”
小厮急忙引路:“何必通禀,主人再三吩咐,员外来了径去见他。”
李庆身过,随在小厮身后,进了门,向车马店里走去。
大门里面是一片平地,中间堆着货物,两边拴着驮畜,还有几辆大车横在那里。过了空地,便就是一处高大的厅房,是车马店办事的所在。
此时厅里灯火通明,摆了几张桌子,一群契丹人围在那里,吆五喝六。
主官讹里本一只脚踩着凳子,双手不住地翻看手中的几张牌九,扯着嗓子道:“还有没有?要下注的快一些!爷爷今夜手风顺,不要耽误了我赚钱!”
几个小军官有的面现苦色,有的看着牌深思,有的唉声叹气,还有的跃跃欲试,甚是热闹。
从宋人的赌场里学会了牌九,迅速在这里的契丹驻军中传播开来,几乎天天在车马店里聚赌,李庆见怪不怪。宋朝有些军纪不严的军队,一样是这副景象,并不比这些契丹人强到哪里。
小厮等在一边,直等到讹里本赌完这一把,才上前小声道:“郎君,那边客栈李员外来见。”
讹里本今夜赢了钱,心情正好,抬头看李庆站在那里,把牌九一推:“小的们,你们且先自己玩几把,我去与李员外说事。我的钱放在这里,谁也不许动!”
几个小军官嘻嘻哈哈的答应,有人摇骰子。
离了赌桌,讹里本到李庆面前,相互行礼,口中道:“今夜什么风,把员外吹了过来!”
说着,看看身边,几张桌子有兵士在掷骰子玩牌九,没个下脚的地方,只好对李庆道:“员外担待些,我们到那边的空桌说话。”
绕过几张赌桌,与李庆一起来到墙角一张空子桌旁,请李庆坐了。一转身,从旁边桌上拿了酒坛过来,又取一个空碗,给李庆倒上酒道:“员外,饮碗酒!”
李庆轻轻推了碗,低声道:“谢了,今夜与郎君有要事相商,不饮酒。”
讹里本一愣,自己端碗喝了一大口,问道:“员外半夜前来,必有要事,但讲就是。”
李庆看了看四周,向前凑着身子,压低声音,介绍了自己店中这几天的异常,沉声道:“郎君,我与店是主管商议过了,这些人十之**是西边过来的盗贼。为防意外,过来告知郎君一声。”
讹里本不语,又喝了一大口酒,沉思一会,面上露出笑意:“员外以为,我们该如何做?”
李庆道:“拿贼拿赃,捉奸在床,这些日子我们打起精神,盯住了这些人。依我估计,他们十之**会向两处赌场动手。那个时候,我们把他们一网打尽!”
讹里本摇了摇头:“员外,可曾听过另一句话,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员外回去之后把这些人有多少,都住在哪家店里,一一查清告诉我。后边的事,就不需员外动手了。”
李庆一怔:“郎君的意思,是先下手为强?”
讹里本重重点头:“那是当然!他们到这里来做贼,本就做死,何不成全了他们!”
李庆一时说不出话来。如果在府州,是断然不能这么做的。可唐龙镇这里,特别是镇外,并不适用大宋律法,讹里本这样做好似没什么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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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送来的军功
五斤和同伴从赌场里出来,口中骂道:“直娘贼,五贯钱两个时辰,一个子儿不剩,若说这里面不使诈,哪个肯信!这些天杀的,如此做也不怕报应!”
身边的同伴道:“一日几贯钱,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再过几日,我们就要喝风了。顶 点 X 23 U S顶 点 X 23 U S”
五斤小声道:“不要急,再等两三日,我们的人手齐了便就动手。现在输钱,不过是让里面的猪狗替我们存几天,到时候连带利一起收回来!”
听了这话,几个同伴才开心起来,高高兴兴随着五斤回了店里。
进了店,五斤对小厮道:“给我房里送两瓶酒,两大盘肉,再点一盏灯来。”
小厮口里答应,一路小跑到主管陈明通那里报了账,吩咐后厨准备酒肉。自己点了一盏灯,跟在五斤几人的身后,给他们照路。
到了房里,小厮把灯放在桌上,便就告辞离去。
五斤坐在凳子上,倒了碗凉水喝了,拍桌子道:“今日着实晦气,竟然一气输了五贯足钱!如若不然,我们何必回店里用酒肉?”
几个同伴一起叹气。这处客栈主营住宿,酒肉是兼营的,口味远不如外面的饮食店,胜在便宜。这店里的熟肉,用的是来往商帮倒毙的驴马,大锅煮熟,口味不敢恭维。
正在几个人唉声叹气的时候,传来打门声。五斤对一个同伴道:“酒肉来了,快些接进来!”
那同伴起身,打开门,还没有看清外面的情形,便就被兜头一棒打在地上。
五斤等人还没有回过神来,门外挤进五六个壮汉,手中拿着利刃,把他们团团围住。
看着这些人面色不善,五斤心中一凛,厉声道:“清平世界,你们要做什么?公然入室劫夺,不怕官府的人来抓吗?我大叫一声,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讹里本冷笑一声:“你这厮恁多废话,还知道有官府?我且问你,你们这几个撮鸟,是不是来唐龙镇抢掠的?从实招来,不然一刀了结了你的性命!”
五斤不知这些人的来路,不敢乱说。
两个壮汉在屋里翻箱倒柜,不大一会,把五斤私藏的利刃搜了出来,放在到桌上。
讹里本一拍桌子:“私藏凶器,定然是贼无疑了!全捆起来,回去说话!”
五斤刚要大叫,就被一块破布塞进嘴里,推倒在地,倒剪双臂捆了起来。
讹里本一声冷笑,带着手下官兵,把五斤和同伴押了,不走正门,从角门出了客栈。这一带建房的时候,几处建筑后面就留了下道,堪堪行人,过不了车马,平时一个人影没有。
几人借着月光,沿着后面小巷,押着五斤等人,一路回到东边的车马店里。
到了厅堂,讹里本吩咐取了五斤嘴中的布条,厉声道:“我已打探清楚,你们这些鸟人里,你是个首领。从实招来,招集这么多亡命,是要抢这里哪家店铺?”
五斤哪里敢认?抗声道:“我们是正经商人,你们如何就敢把我们捆了来?快快放了,不然官府追查起来,饶不了你们这处贼窟!”
讹里本随手从旁边桌上拿起马鞭,没头没脸打了五斤一气,骂道:“你死到临头,还敢嘴硬!从实招来,爷爷留你一条生路。不然,一会拖到外面,挖几具坑活埋了!”
五斤不知道这些人的路数,被打了一会,痛得受不了,对讹里本道:“老子,莫要再打,我招了就是!我们是些落魄的商人,做生意折了本钱,想在这里抢上一场,赚些盘缠。看老子们也是这一路的,不如我们联手,大头你们拿走,给我们留些汁水就好。”
讹里本一拍桌子:“你这撮鸟还不肯说实话!看你们数十人之众,人人出手阔绰,怎么可能是折了本钱的商人!老实说,到底是什么来历?若有隐瞒,死路一条!”
五斤看这些人的样子,官不像官,兵不像兵,个个一身匪气。心中琢磨,难道这些人是从北边来的大盗,打了与自己一样的主意?若是这样,他们必然留意这里的人,发现自己也算正常。可惜自己倒霉碰上这么一群狠人,出师未捷身先死,真真是冤枉透顶。
再三思量,五斤道:“不瞒老子,我们是西边牧羊的蕃户,因见这里富庶,结伴来做买卖。不想老子带人占了先手,是我们的不是了。不如放了小的们性命,一起抢了那里的赌场如何?”
讹里本听了大笑:“果然如此!李员外慧眼,一眼就看穿了你们这些贼人的底细!小的们,把他们先绑起来,等我与李员外商量过了,再做决断!”
说完,让手下把五斤的嘴堵了,扔到一边的角落里,带了手下继续拿人。
到了后半夜,讹里本把五斤一伙拿齐了,全部绑作一堆,才施施然出了门,去找李庆。
进了客栈,讹里本把自己拿人的事情说了,笑道:“这些撮鸟在我眼里便如猪狗一般,竟然敢起意来抢赌场,真是不知死活!员外,人已经拿了,接下来如何,要我们两家商量。”
李庆连连拱手:“郎君,这种大事,我可做不了主。一会我便连夜进城,报城里的张太尉。”
讹里本道:“张太尉一向不管城外的事情,你去报了只怕也没个结果。不如一起与我去见本朝在这里的耶律大人,一切议定,再去报张太尉如何?”
李庆想了想,点头道:“也好。现在夜深,进城也不容易。”
张驻唐龙镇,原则上是不管城外这里的事的。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治安怎么可能好得了?杀人放火虽不常见,打架斗殴却是日常。张的责任,就是强力压制,绝不允许城外的势力,把矛盾延伸到唐龙镇里,保证唐龙镇城内治安良好。城外这里是地下秩序,李庆和讹里本两人,分别代表宋和契丹管理这里。除了正常做生意,也保证各自商户百姓的安全。不只如此,讹里本还向契丹商户收保护费呢。李庆因为折继闵军法严,倒是安分守己,在这里的宋朝人少了这一层盘剥。
出了店门,李庆小声对讹里本道:“郎君,你实对我,准备怎么处置这一伙西贼?如果闹起来,数十条人命,不是小事。哪怕他们是贼,未经官府,私下里我们也不能怎么他们。”
讹里本看了看四周,微微一笑,凑到李庆耳边低声道:“员外着实是个实诚人,还想着对这些人依律而断呢。北边本朝正与西贼交战,就不必麻烦了。禀过大人,便用我的驮队,把他们押运东胜州。在下奉命守在这里,不得参战,利用这个机会,也立些战功。”
李庆一怔,没想到讹里本是这个心思,怪不得这么积极。只要把这些人押到东胜州,耶律不花和耶律元佐等人联手,就可以算成讹里本的战功。五六十人,这功劳可是不小了。契丹大军西进,抓到的党项战俘才有多少?
想了一会,李庆道:“郎君如此做,着实公私两便。不过,一是要查清这些人确是党项过来要劫赌场的,切不可冤枉好人,不然以后生意难做,我无法对上面交待。再一个,此事一定不能泄露风声,让人知道了从这里抓人,谁还敢来唐龙镇做生意?”
讹里本道:“此事我已有计较。报过了大人之后,员外与我一起审讯,不冤枉人就是。等到问明了口供,只说他们托我们店里到东胜州贩运货物。这些人是贼,又无个亲朋故旧在这里,何人起疑?”
李庆点头,道:“此事不小,千万不可出一点差错。不然,我无法交待。”
随在讹里本身后,李庆觉得心里咚咚直跳。他多历战事,杀几十个人眼睛不会眨一下,但那是在战场上,此时可不同。如果出了纰漏,破坏了这里经商的信眷,上面不会饶了自己。想来想去,明天还是要立即报告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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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表功
郑戬从并州经忻州,过岢岚军,前往麟府路巡视。www.uu234.netm.www.uu234.net虽然与党项议和,但两国交界的国境不明,党项人不断侵耕,年年都有纠纷。作为河东路经略使,必然是要巡视一番的。
到了保德军,郑戬没有渡河去府州,而是折向北,先到火山军看一看。杜中宵在这里一年,人户翻番,钱粮增加的更多,治绩卓著。不亲自看看,郑戬难以相信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得了消息,杜中宵带着属下官员,到与保德军的边境迎候。
到了中午时分,迎到郑戬大队人马,行礼如仪,杜中宵陪着郑戬一路北行。
看着停在路边避让的运货大车,郑戬对杜中宵道:“这一路走来,惟有过了保德军向北这一段的路最好,可以行大车。其他路段,只能人背肩扛,牲畜驮运,道路着实不堪。”
杜中宵道:“这一段路,是去年冬天下官跟保德军商议,一起建起来的。路面夯实,路的中间高两边低,雨天不积雨水。两军军民一起出工,费了不少钱粮。”
郑戬微笑道:“听保德军说,火山军给了他们不少钱粮,才肯修路。我着他们修到岢岚军去,便就不肯。如果一直到并州都是这种大路,麟府路这里就能省不少钱粮。”
杜中宵连连点头:“下官听过一句话,要想富,先修路。路修起来,各地互通有无,沿途的百姓都能得好处。麟府路大军过万,河东路二十州供粮,岁费钱过百万贯,尤自不足。如果修起路来,使用大车运粮草,便能节省许多。修路动用的人力,并不会比转运粮草的人力多,可说百利而无害。”
郑戬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可经略司和沿途各州县,委实拿不出这么多来,需从长计议。还有路上行的大车,也只有你这里见到,想必价钱不菲。”
“贵肯定是贵的,不过跟人扛肩背比起来,还是划算。一年百万贯,能买无数大车。”
麟府路驻禁军一万余人,岁费粮数十万石,草过百万束,运费惊人。仅仅是粮草运费,麟州和府州一年就要一两百万贯,那里的兵纯粹是用钱堆起来的。这些钱能修多少路,买多少大车?只要一算账,就知道该怎么做。不过对于地方来说,粮草收于百姓,让他们自己搬运,干线上的运输,是朝廷和经略司组织。而修路则要地方出人出钱粮,很少有州县能够组织得起来,非要经略司统一组织不可。
郑戬也知道这个道理,不过这种大计,要朝廷下旨,特别拨钱。如果自己冒然去做,摊子铺开突然调走了,事情就会半途而废。他还要看一看,有了充足的证据,能够说服朝廷,才好动手。
天近傍晚,一行人进了火山军城。郑戬看着街道上来往的行人,对杜中宵道:“我听人讲,现在火山军最热闹的地方是营田务,没想到军城里还这么热闹。”
杜中宵道:“相公,商人从火山军贩运货物,还是要走这里。再者,城外有到河对岸的渡口,行商众多。虽然比不得营田务,这处军城还是比以前热闹得多。”
郑戬点了点头,在杜中宵的陪伴下,进了衙门。
当天夜里,火山军文武官员为郑戬接风,一夜无话,第二日起身前往营田务。
黄河穿行在群山之间,道路依着黄河,路途枯躁乏味。过了雄勇寨,河谷才开始宽阔起来。又走十余里,谷地的山坡丘陵消失,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河边的谷地上,麦浪金黄,如同大海一般。
郑戬见了,赞一声好:“一年时间,便开垦了如此多的田出来,着实难得!知军,今年营田务的麦子可收多石?能不能供应本地驻军?”
杜中宵道:“回相公,去年军民在河边一共垦地五百余顷,亩收两石,能收差不多十万石。火山军加上唐龙镇,驻军不足四千人,粮草是尽够用的。”
郑戬连连点头:“能收到十万石么?河东地瘠民贫,好多地方可产不了两石粮。”
杜中宵道:“营田务开的田,都在黄河滩地上,多年淤积,都是好地,而且不缺水灌溉,一亩两石还是收得了的。若是向东民户自家开的田,不能浇灌,就未必有了。”
一亩两三百斤麦子,这个年代缺少肥料,基本就是如此了。这里的土地是黄河淤积而成,比一般的地方肥沃,平均起来能有两石多一些。杜中宵选了地块测过产量,大约亩产两石半左右。
前世的记忆中,麦田成熟的时候好似黄色的海洋,地里的麦苗密密麻麻。自己真正种起来了,才知道那是肥料不缺密植的结果,这个时候的麦田,走近一看其实非常稀疏。这么稀的麦苗,才能种起来容易管理也容易,甚至收割的时候轻松许多。不然一人一二十亩,是无论如何也种不过来的。
郑戬下马,到麦田边仔细观看,赞不绝口。河东路这里,难的就是沿边驻军。道路不便,向驻军运送粮草代价太高了。并代路还好,那里本是土地肥沃的平原,运送粮草的代价不高。麟府路、火山军和岢岚军就不行了,一两万军队,便就让整个河东路难以招架。特别是麟府路,一万多禁军,就要二十州供应粮草,朝廷还要付出几百万贯的运费。耗钱无数,百姓差役沉重,怨言载道。如果能这样屯田,不用从内地运送粮草,很多难题都应刃而解。
看过了麦苗,郑戬让随从割了一个麦穗,搓出麦粒放在嘴里,慢慢嚼碎,对杜中宵道:“知军,这麦已经干了,都还没有收割么?”
杜中宵拱手:“回相公,远处的已经收了,还没收到沿河这里来。”
郑戬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杜中宵的意思不说也明白,营田务是由远及近收麦,留着这些,有给郑戬看的意思。地方官做出了政绩,上司来了,当然要做个样子表功。
离了麦田,郑戬问起现在营田务的规模。杜中宵一一作答,现在有多少人户,开了多少田地,种了哪些作物,各种数字信手拈来。
郑戬听着连连点头。营田务产的粮食,已经足够供应驻军还有余,如果加上秋天收的粟米,还能向麟府路支援一两万石。不过杜中宵的意思,火山军运到麟府路的军粮,还是按往年石数,多余的粮食留着招募人口。随着唐龙镇带来的商业繁荣,火山军的人口也在快速增加。
两人边走边谈,不知不觉就到了营田务的驻地。这里没有建城,房屋沿黄河岸边而建,只见店铺林立,人员辐辏,比火山军城繁华多了。
第135章 事发
郑戬进了衙门,众人行礼如仪,便就各自散去,郑戬到后衙歇息。m.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杜中宵招集官吏,准备晚宴,给郑戬接风。此次来火山军,郑戬主要是看营田务的屯田。觉得这里做得好,有可能在麟府路推广。那地方驻军的花费,着实是让河东路吃不消。
天近傍晚,天气凉爽下来,一抹残阳挂在天边,无数红蜻蜓在空地飞舞。
郑戬从后衙出来,已经换了便装,杜中宵急忙上前行礼。
两人落座,杜中宵道:“相公且坐一坐,用些茶水,下官备了酒筵,为相公接风。”
郑戬道:“不急,趁现在天气凉爽,知军与我出去走一走,看看这些民情如何。”
杜中宵拱手称是,心中道还不知道郑戬有这爱好,早知道就安排一番。微服私访,再是好的地方也不定发生什么事情,无法控制。也不知道郑戬注重哪方面,很多事情无法预料。
一样换了便服,杜中宵带了十三郎和两个随从,与郑戬和七八个随从一起,出了衙门。
此时渡口一带热闹非常,各式店铺林立,人流如织。叫卖冰水和水果的小贩在人群中穿梭,热闹非常。除了这一带的军人百姓,还有不少中原商人模样的人闲逛,悠闲自在。
并不是所有的商人都喜欢热闹,还有一些商人边读书边经商,不喜欢唐龙镇这里。这些人一般住在营田务,派人在唐龙镇,隔段时间过去一趟。
郑戬看着身边的人群,对杜中宵道:“这里的百姓面有红光,神情怡然,可见日子安乐。知军,地方治理得如何,不能只看收了多少钱粮,有多少人户,还要看百姓日子如何。”
杜中宵拱手称是。郑戬这话说的是对的,数字终究是数字,百姓日子过得舒心,才是真正的国泰民安。一切只看数字,凭数字升迁,就给了官员造假的动力。
走不多远,见路边一间酒馆生意兴隆,郑戬道:“知军,这家店铺客人如此好生意,想来酒菜必然不错。我们进去饮两杯,听这里的百姓议论什么。”
听了这话,杜中宵有些尴尬,对郑戬小声道:“不瞒相公,这家铺子是营田务产业,生意是好,不过里面的酒菜一般,只是价廉而已。若要吃酒,我们到那边九曲楼去,那是官酒楼。”
郑戬意味深长地看了杜中宵一眼,淡淡地道:“我们出来要听普通百姓讲什么,自然就进这种百姓吃的铺子。若要好酒好肉,我何不等今晚的接风宴?”
杜中宵勉强挤出笑容,拱手道:“相公说的是”
郑戬不理杜中宵,当先进了店门,杜中宵只好带人跟上。
这店里与普通店家常见的八仙桌不同,食桌较窄,两边放着条凳。里面用餐的食客,面前只有很少的菜,一壶酒,不似寻常酒楼里菜色繁多。
郑戬不以为意,到角落里寻副座头坐了,让杜中宵坐在自己对面,随从分散在四周。
小厮过来,郑戬道:“来一壶酒,再来一盘肉,新鲜菜蔬也来两样。”
小厮一听,就知道是新来这里的客人,满脸堆笑道:“客官,我们店里最出名的酱驴肉,还有五香豆腐干。其他如清炒时蔬,价钱极便宜。”
郑戬第一次听见有地方卖酱驴肉,好奇地问道:“你们这里驴肉,多少钱一盘?”
小厮自豪地道:“二十文足钱,十足好驴肉,又香又甜,满满一大盘!”
郑戬道:“既如此,那便来一盘驴肉,再来一碟豆干,两来两样时蔬。”
小厮道一声好,飞跑着去了。
杜中宵见小厮离去,无奈地对郑戬道:“相公,这里的驴肉都是商路上的驮畜倒毙的,味道其实不敢恭维。他们煮的时候多加香料,慢火炖得稀烂,入口里味道还好。这肉便宜,就是卖给百姓和附近码头的挑夫们吃的,相公何必去吃?驴肉驮畜,官府一向禁宰,哪里能够有好肉!”
杜中宵越是这样说,郑戬越是要吃。这是营田务的产业,郑戬要看看,生意做得实在不实在。杜中宵有苦说不出,暗怪自己何必在官方产业上精打细算。
随着商路兴盛,营田务这里的商帮极多,动用许多牲畜,每日都有倒毙的。这些倒毙牲畜,卖的时候价钱极便宜,屠户宰子之后最多十文钱一斤卖掉。杜中宵觉得有利可图,让这家官方店铺,专门买那样的肉,回来用八角、茴香之类调料煮了,还学着做成老汤,卤了卖给贫苦百姓。
这样的肉,一人只要十文钱就可以吃个饱,所以这里的生意极好。穷苦人家要吃肉了,到这里买上十文钱的,回去就着粟米,喝上一壶酒,可以美美吃一顿。没想到招来郑戬,非要与民同乐,尝一尝这里便宜的肉。便宜无好货,这道理简单易懂,可杜中宵一劝他就觉得有猫腻,非吃不可。
过不久,小厮端了两个盘放在桌上,对郑戬道:“客官的肉和豆腐干,慢用。”
郑戬看着桌上满满一大盘肉,连连点头:“这是个实诚店家,一盘肉如此之多。东京城里,二十文也能买份肉来,只是份量太小,两口就吃完。”
说完,让小厮倒了洒,对杜中宵道:“知军,我们饮一杯。”
杜中宵谢过,与郑戬饮了一杯酒,挟两块肉吃。
放肉在嘴里仔细嚼了,郑戬对杜中宵道:“知军,这肉的味道十足,又酥又烂,很好吃啊。”
杜中宵道:“相公,用的料多,味道当然足了。如此做法,驴肉、马肉也难吃出差别来。”
郑戬哪里知道有这么多花样,这个年代用料如此之猛的做法还没有,实在难分辨好坏。他吃起来反正就是肉,香味十足,一块接着一块,连连点头。
杜中宵无奈,只好陪着郑戬吃肉喝酒。他自己知道这肉是怎么回事,心里暗暗叫苦。这肉吃着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妥,不过心里知道怎么来的,难免有些难受。
正在杜中宵坐立不安的时候,一个人提了一大包肉,转到杜中宵面前,喜道:“原来知军在这里!”
杜中宵抬头一看,原来是冯原,急忙道:“员外有什么事?是来买肉么?”
冯原举着手中的肉示意一下:“新近从唐龙镇贩了些羊毛来,过来买些酱肉,回去经车夫们吃,不想恰好遇到知军。知军,小的有一事禀报,不知当讲不当讲。”
杜中宵见冯原神情古怪,向郑戬告了罪,站起身来,拉着他到一边,小声问道:“员外什么事?”
冯原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凑到杜中宵面前道:“知军,前些日子小的联系了个党项人,从他们那里收羊毛。可也作怪,前些日子他与一帮人到了唐龙镇,也不找我做生意,反去了契丹。从此之后,杳无音讯。我托人打听,才知道他们是党项细作,到东胜州去刺探军情,被契丹人砍了脑袋。”
杜中宵奇道:“既是细作,契丹人杀他们有何奇怪?”
冯原低声道:“知军想啊,他们要到东胜州去做细作,如何拐到唐龙镇来?到唐龙镇也罢了,还大张旗鼓地结伴到东胜州贩货,从车马店里雇了许多车马,这还不奇怪?”
杜中宵知道唐龙镇外的车马店是契丹人的据点,听到这里,就知道必有内情。
第136章 坚守原地
郑戬到火山军,杜中宵最怕的就是唐龙镇出事,偏偏就出了事。www.uu234.netwww.uu234.net怎么可能就那么巧,党项细作就到了唐龙镇,就被契丹人盯上了,一到东胜州就一网打尽。唐龙镇这种地方,最怕就是出这种事,让来往的商人觉得不安全。有时哪怕明知是细作,还要装作不知道呢。
让冯原离去,杜中宵重回座位。
郑戬并不问发生什么事,饮了酒,吃了肉,与杜中宵一起出了店铺。
夏天的傍晚,渡口这里热闹非常,人们沿河闲逛,各种小贩在人群中穿梭。
站在河边的柳树下,看着平缓而宁静的大河,郑戬对身边的杜中宵道:“夏相公为枢密使,意欲让你到经略司为判官,离开火山军,你意下如何?”
杜中宵怔了一下,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年初,夏竦离开河北路,入朝为枢密使,想起杜中宵这位老部下,写信给郑戬,想让杜中宵离开火山军,专任经略司判官。夏竦的意思,杜中宵能占唐龙镇,重筑偏头寨,正好到经略司发挥才干,在河东路沿边地区大筑寨堡,建功立业,自己也好提拔。做州县官,枢密院不好插手。
郑戬却知道,杜中宵这一年做了这么多事,钱都是自己赚来的。如果到经略司,筑寨堡的钱从哪里来?经略司可是没钱。此事便就被他压下了。
思索良久,杜中宵才拱手道:“下官奉朝命行事,一切听从相公们安排。”
郑戬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河面上的渡船。一年的时间,他也看出来了,其实杜中宵跟夏竦的关系并不密切。夏竦对杜中宵有提携之恩,但两人没什么私交,更加不是朋党。只要杜中宵不坚持,他就不会理夏竦的意见,继续让杜中宵在火山军待下去。这里的一切都刚刚铺开,杜中宵离开,就怕火山军好好的基础,被后来的官员断送了。
站在河边吹了一会风,郑戬道:“天色不早,我们回去吧。”
跟在郑戬身后,杜中宵沉默不语,绞尽脑汁回忆这几年的历史形势。这个时候杜中宵印象最深的参照人物,就是刚刚调去延州不久的狄青。他以彰化节度使、马军副都指押使、麟延路都部署兼知延州,职位已经到了武将的顶峰,刚满四十岁而已。下一步,狄青再升,必然会出任习惯上由文臣担任的职务。
这几年会发生什么事?苦思冥想,突然想起来,南方的侬智高闹大之前,还有一次叛乱,依稀记得是王则。此次叛乱好像跟什么邪教有关,后世还有一部《三遂平妖传》写此事。
自己能不能利用这次叛乱赚些功劳?夏竦是枢密使,自己可以利用这层关系。不过这次叛乱到底什么时候发生,在哪里,却记不分明,不由心烦意乱。
到了衙门,杜中宵终于想通,既然事情自己记得不清楚,就没必要强求。还是先安心做自己的火山军知军,待时而动。
晚宴款待了郑戬,杜中宵回到书房,写了一封信给张,详细询问契丹抓细作的事情。信里一再劝告,唐龙镇建起来不易,一定要注意维护商人的利益。唐龙镇发展好了,对河东路利益极大。
第二日,杜中宵用罢早饭,到后衙见郑戬。
分宾主落座,郑戬道:“自知军来这里,做了三件大事。一是重筑了偏头寨,稳固了黄河以东的百姓和蕃落。再一个重占唐龙镇,并建起许多生意商铺,为经略司赚进大笔钱财。还有一件,就是在这一带广开屯田,开垦田地。三件事都做得好,朝廷必有封赏。”
杜中宵谢过。
郑戬又道:“我此次来,唐龙镇和偏头寨就不去了,你和王钤辖、张部署联手,好好经营,守住地方就是。营田务带我转一转,看看到底如何。麟府路偏处河西,为防党项驻有重兵,靡费钱粮无数。你这里营田做得好,就让那里的官员来看看,学着在那里屯田。那里屯田得法,你也有功。”
杜中宵称是,道:“这一带闲田众多,营田最难的是人口。”
郑戬笑道:“麟府路与你这里不同,只要做得好,自然人口不缺。”
杜中宵知道郑戬的意思,那里与党项接壤,有广阔的中间地带,哪里发展好了,哪里就能吸引人。
昨天已经看过了渡口那里的商业,今天杜中宵随着郑戬,先到牧场那里转了一圈。此时火山军的牧场已经养马一千余匹,还有不少的驴骡,规模不小。最重要的是,陈勤在这里选择优良品种,马的质量越来越好。除了马,还有几百匹驴骡,向外出租销售。
看了马场,郑戬赞道:“河东路许多州军,包括马监,都没有你这里养的马好,着实不易。”
杜中宵道:“回相公,这里的牧场养了牲畜卖出去,是要赚钱的。赚的钱多了,在这里做事的人都有赏钱,自然用心。唐龙镇生意繁荣,商队用的牲畜多,卖也好卖。”
郑戬点了点头,一业兴百业兴,商业繁荣可以带旺很多行业,并州的毛皮货场已经让他认识到了这一点。火山军地理位置特殊,杜中宵只是充分利用了而已。
离开了牧场,郑戬道:“从保德军来的路上,见多有运货的大车,极是轻盈。问起他们,都说是从火山军买的,几十贯钱,价钱并不高。你们制车的地方在哪里?带我前去看看。”
交通工具对社会发展的促进作用,毋庸置疑。修路、制车,是一个地方发展的关键。杜中宵记得前世小时候的农村,先是家家都有小推车,后来家家都有马驴拉的胶轮车,再后来家家拖拉机、三轮车,只要条件稍微允许,平原地区几乎家家必备。在北方家村,这些车是重要的生产资料。
营田务制车的地方,离着牧场不远,走不多远就到。
一进宽阔的大门,就见到堆积如山的木料。郑戬见了,不由皱起眉头:“我见那些大车结实,难道就是用这木料制出来的?这些都是杂木,寻常人家做家具也不用的。”
杜中宵道:“回相公,车装货的车箱,就是用这些木料制成。车箱只要结实,并不讲究,左右坏了补一补就是。车子真正值钱的是轮子,只要底架好了,车箱凑合一下也没什么。”
郑戬摇了摇头,有些不信。这里的车用料也过于不讲究了,怪不得那么便宜。
其实附近有钱的讲究人家,会从这里买了大车回去,重新配车箱,选用好木材。杜中宵讲究的是数量,还来不及在那种地方下功夫。
转过前面存木材的货场,到了后面制轮的地方。大车的车轮俱是生铁铸成,坚实耐用。这里特别的是铸好之后,有几道打磨工序,光洁好看。
走近前,杜中宵指着一个架在台上的轮子道:“相公,这里的轮子之所以比他处的好,便就是后面要这样试转一下,非要不偏才可。”
郑戬凑上前,看了看不得要领,问道:“怎么样才是不偏?”
杜中宵把轮子转了几圈,放开告诉郑戬:“轮子每转一次,最下边不是在一个地方,就不偏了。”
这是静平衡,对于大车来说,精度足够了。
郑戬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
第137章 马车
进入对面的大厅,杜中宵指着旁边墙上的图画道:“相公,这就是我们这里做的车架。www.uu234.net一架车到底需要哪些部件,哪些地方最重要,一切都清清楚楚。”
图是杜中宵自己画的轴测图,并不详细,但让工人了解车的结构足够。用后世的话说,这里最重要的产品其实是车的底盘,上面的车箱造的很粗糙。
从墙上的画,郑戬大致看清了大车的构造。其实就是一根长轴,两个车轮,轴嵌在车箱上面。
这些具体的技术细节,郑戬没有多少兴趣。见里面工匠忙碌,信步走了进去。
迎面是一座从外面伸进来的水力锻锤,郑戬见了指着对杜中宵道:“此打铁之锻锤极是好用。自那个陶十七到了相州,制了多具,甚是得力。前些日子中书画了图形,发到各路,让依样制造。”
到相州做了官,陶十七跟以前不一样了,杜中宵这里学来的东西,很多都被他用到实际中。水力锻锤是效果最明显的,朝廷特意画图骗成册子,下发各路。只是有哪些地方真正用了,还值得怀疑。
见到个熟悉的东西不容易,郑戬凑上前仔细观看。只见一边有匠人把筷子粗的钢条,烧红了之后截断,便有工匠及时捡起来,放入一个圆盘样的模子的窠臼里。放得满了,放到锻锤下,锻锤落下,把里面的短钢条压成小圆柱。拿起模子一抖,放在一边。
郑戬是个不喜欢说话的人,看不明白,也不向杜中宵询问,只是看下去。
再后面,又有匠人骑马一般,前面一个小台子,拿起短柱放上去,两边一顶夹住。两腿用力,台子上夹短柱的地方便飞快旋转起来,旁边一个钢尖,把这些圆柱削得光滑无比。
削完了,后面又有淬火的地方,给这些小圆柱淬火。再后面一道,又是跟前面一样,把小圆柱再次夹起来,只是这次不用钢尖,而是用精细砂布,把圆柱打磨光滑。
郑戬看得津津有味,一直看到最后,这些小圆柱一一装到带孔的铜架里,装到钢圈里。
最后看着一个装在一起的圆杯装零件,郑戬问杜中宵:“知军,这是什么东西?用在哪里?看做起来如此麻烦,想来价钱不菲。”
杜中宵道:“相公说的不错,此物确实价钱昂贵。我们卖的车,值钱就值在这些小东西上了。此物为轴承,又名轴受,装在车轴的两端,车轮便就转得飞快,又不费力。”
这是最简单的圆柱轴承,这个年代的精度不行,只好做得粗大笨重,原理是一样的。技术上并没有什么难度,关键在要用上好的钢材,不然不如木轴配铸铁轴套。使用了这种轴承的大车,才能拉几百过千斤货物,不然一匹马哪里拉得动。火山军产的大车,现在多是一匹马拉,好路上大约拉千斤左右。最大的是三套马车,中间一马驾辕,两边各一匹马拖拽,可拉两三千斤。这样的大车,不用轴承,那是动也动不了的。有了轴承,车就经久耐用,不然拉重物,用不了多久车轴就坏了。
车的载重与轴承密切相关,没有滚动轴承,轴的支撑点被车压得变形,极难拉动。大车需要用多个轮子,分担负荷,便就与此有关。如果轴承技术过关,轮子当然是越少越好,减少了各轴各轮之间寄生功率的消耗。中国北方曾经的三套马车,关键就是胶轮、轴承,三匹普通的马可载重数吨。这个年代胶轮没有办法可想,只能从轴承动手,一车拉千斤以上就非常可观了。如果用上弹簧减震,可以拉得更多些。
有了这种大车,才有修路的动力,不然把路修得宽敞笔直没有价值。只走手推车,只要羊肠小路就可以了,人背和畜驮更加简单,只要能走路就行。
杜中宵也是有了实践的教训,才在轴承上下功夫。刚开始制的大车,是用木轴配铸铁套,经过润滑之后轻载还好,一旦重载,马拉起来非常吃力,而且木轴很快磨坏。改用铁轴,价钱上去,润滑的效果却差了许多,轴头全部浸在油里,坏的也非常频繁。
郑戬点了点头,虽然不大明白,却不询问,接着看下去。
后面是制车轴,用的熟铁,也接过了一道车削的程序,两头光滑。
到了最后,把前面制好的轴承砸进车轮留出的槽里,两个轮子装到车轴两端,一台大车的底盘便就制好了。这就是大车最关键的部分,至于车箱,便就是木匠活了。货车不讲究,直接使用杂木制造。
郑戬看着匠人把装好的底盘从大厅里推到外面,跑得飞快,点头道:“此车看来不错,轮子转得极是轻巧。知军,像这样一辆车,可以拉多少货物?”
杜中宵道:“回相公,平常不堪骑用的驽马,可拉八百到一千斤的样子。若是用好骡子,可以拉到一千五百斤,远胜牛车。有了这车,货物从火山军到保德军,费了不多少钱。”
郑戬吃了一惊:“能拉这么多么?如此一天几十里路,马还不就废掉了。”
杜中宵拱手:“装了这轮子的车可不会如此。一般拉着货物三十里一歇,一日可行六十里,歇一夜之后上路,马便恢复如初。当然,若用骡子,就要更加好些。”
骡子驾辕马拉套,骡子比马温顺,三套的马车中,中间用骡子,可以省许多力气。在汽车不普及的年代里,这种马拉的货车曾经在中国北方非常常见,支撑起了庞大的物流系统。
郑戬点了点头,将信将疑。杜中宵说的有两点让他重视,一是可以拉千斤,再一个不用好马。现在河东路运送粮草,多是靠人背马驮,成本高昂得吓人。一人一马拉千斤,日行六十里,向麟府路运输粮草的成本一下子就降下来了。而且这车不必用好马,河东路这里马匹很多,采买容易。
没有汽车的年代,马车曾经是中国北方最重要的长途运输工具,可比于南方的船。本地化的骡马耐粗饲,车夫只要带些少精料,沿途喂干草,就可以奔波数百里,极其方便。如果有了公路,再用上胶轮就更不得了,一车可以载重数千斤。这个年代胶轮没办法,土公路还是可以的。
郑戬把这数字牢牢记在心里,想着用什么办法,把火山军这里的经验推广出去,让河东路各州多造大车,广修道路。至于这工场里最有价值的,工厂化的生产方法,郑戬直接无视了。
其实在杜中宵眼里,轴承制造过程的价值还要大于马车。这就是最简陋的工厂,产品单一,工艺简单,如果能把所有的辅助体系,比如设计、管理、生产等等全部配齐,一个标准化工厂就建立起来了。
一些简单、常用而又非常有价值的零件,都可以这样生产,大工厂、家庭作坊都适用。这样一个体系,对社会的价值是无法估量的。可惜现在杜中宵的地位,仅能制做粗糙简陋的一种轴承,支撑着这里做些粗大笨重的马车。更复杂的东西,就超出能力范围了。
第138章 价格雪崩
郑戬没有在火山军多待,三日之后便就离开回保德军,由那里渡河去府州。m.www.uu234.netm.www.uu234.net临走之前,留下了一个杜孔目,留在这里总结火山军营田的经验,准备推广到麟府路去。
送走郑戬,杜中宵急急到了唐龙镇,查清冯原说的到底何事。
张迎进衙门里,落座上了茶,杜中宵道:“部署,前些日子手党项细作,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张笑道:“是从党项那边过来的几个落魄强盗,要抢我们在城外的赌场。好在李主管眼尖,看这些人不寻常,与契丹的讹里本商量之后,先下手为强,把他们送到东胜州去了。不必我们动手,契丹人又白得了功劳,人人欢喜。”
杜中宵点头,想了一会道:“部署,此事做得还是有些不妥。到唐龙镇来的强盗,就该在唐龙镇处置。人送到了契丹,看起来人人得利,只怕契丹人会有想法。”
张奇道:“什么想法?他们正与党项作战,按细作处置正好合适。”
杜中宵摇头,叹了口气:“说起来是如此。可唐龙镇是什么地方?是我们大宋的地盘。在这里帮着党项人抓细作,让别人怎么想?最怕契丹人得寸进尽,以为唐龙镇他们也有份,忘了只是来赚钱的。”
契丹在这里的护卫,没有官方身份,耶律不花使用军人,只是省了雇人的钱而已。杜中宵对地方官方的身份非常看重,免得以后契丹人动不好的心思,向唐龙镇伸手。
张却不以为意。宋朝和契丹边界地区的两属地不少,一县之内,就连税赋差役两国都可以分,这点小事算什么。名义上来说,两国是盟国,互相合作是应该的,也一直不少。
此次杜中宵驻唐龙镇,张回到火山军,两人轮换。
在唐龙镇的日子悠闲得有些无聊,杜中宵经常带着十三郎在城中闲逛,以至于大多数的店铺都认识他。城中管理严格,身份不明的人禁止进入,治安比城外强得太多。
这一天午后,天气阴沉,又起了风,并不太热,杜中宵带着十三郎出了衙门。难得这样凉爽的好天气,城中的街道非常热闹。这个年代贫苦人家都是一日两餐,午饭只是加餐,食店的生意很是红火。
营田务的麦子收获了,麦价迅速下降,唐龙镇的面食便宜了许多。各家店铺的饮食,都变成了以面食为主。除了各种饼,包子、馒头也花样繁多,甚至还有人开了一家专门的饺子馆。
从一个挎篮的小贩那里买了一包桑椹,一边吃着,杜中宵带着十三郎四处闲逛。
不知不觉走到了市场,反正无事,杜中宵信步走了进去。随着商路开通,大量西域货物都在这里发卖,唐龙镇里住了不少胡商。草原商路比走吐蕃和秦州的商路便捷,比广州的海路离京城近,中原的商人大量在这里聚集,采购从遥远西方来的各种奢侈品。
进了市场,杜中宵觉得有些异常。今日天气凉爽,市场里的摊位却不多,与往常迥异。杜中宵略逛了逛,正想离去,突然见从柜坊那边涌出一堆人来,群情激愤,吵吵闹闹。
见事情不寻常,杜中宵让十三郎找来把守市场的吏人,问他怎么回事。
吏人拱手道:“官人,最近从于阗国来的商队带来了大量**,不下二十万斤。他们本是要赚大钱的,不想到了这里之后,价钱下跌,卖不出去。”
杜中宵道:“市场货物随行就市,卖不出去只好慢慢卖,他们到柜坊那里去做什么?”
吏人道:“他们的本钱是发债券筹来的,现在价钱跌了,还不起本息,买债券的人如何肯干?柜坊给这些人做担保,只好从这些西域商人那里抽本钱,这不就闹起来了。”
杜中宵点了点头,有些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债券可以买卖,是带着金融性的,这是泡沫破了。
宋人爱熏香,对**的需求极大,而且价格高,市面上一斤高可以卖到两贯钱,低也要一贯余。这种货物重量合适,体积不大,又能长时间保存,是长途贩运的理想货物。
唐龙镇债券的存在,使商人可以快速变现,本钱迅速增殖。不只是于阗国的商人,其他地方的商人见有利可图,纷纷加入到贩运**的行列当中。在内地相当于硬通货的地位,让**价格坚挺,债券一出便就被抢购一空,前两个月热闹非常。由于大家都认为债券不会贬值,被很多商人当成货币,在唐龙镇和东胜州的商人流通,进一步放大了市场。
没想到不久之前,京城皇宫突然向外卖了几十万斤**,市场突然饱和,价格骤降。**突然卖不出去了,债券兑现困难,有了风险,债券的价格随着猛降。连锁反应之下,唐龙镇和东胜州的大多数人商人都卷入其中,便如挤提一般,纷纷抢着兑现。
唐龙镇有柜坊兜底,无非是把**按照市价收下来,按比例兑换债券。在这里发债的商人,不至赔得精光,多少还留有一些本钱。东胜州那里没有柜坊兜底,赔了就是赔了,货卖不出去没人管,先把商人抓起来把债券赔了,不足的低价甩卖货物,连带着唐龙镇这里**的价格天天下跌。在东胜州发债券的商不少彻底赔光,还担上了债务。
没有债券,商人还可以慢慢等着价格升上来,慢慢卖。有了债券,债主急着变现,短时间大量货物被抛向市场,价格雪崩,大量商人卷入其中。
前段时间繁荣的商业,由于**价格突降,这一带的商人一片恐慌。
杜中宵看了看群情汹涌的商人,点了点头,带着十三郎回衙门了。
只以**贸易来说,这几个月唐龙镇卖出了一二十万斤,没有京城皇宫突然抛售,后面运来的二十万斤也能赚钱。突然一次变故,从事这一行业的商人个个成了穷光蛋,有的还背上了沉重的债务。前边赚的钱哪里去了?堆在柜坊低价收来的**货物那里。
柜坊的本钱足,只做担保,不从事金融交易,在这次风波中没有损失,反而利用这次机会以极低的价格收购了大量**。如果后面**的价格涨回来,加上收的利息,柜坊可以赚几十万贯。相当于这几个月拼命贩货的商人,全给柜坊白白打工了。
从发行债券的第一天起,杜中宵就知道会出现这种情况,所以严禁官府产业买空卖空,禁止从事任何带金融性质的交易。至于主动参与进去的商人,那就没有办法了。
回到衙门,杜中宵命令军中士卒加大巡逻力度,严禁任何人聚众闹事。又吩咐衙门吏人,主动去询问商人的情况,如果有穷困潦倒的,及时救助。哪怕他们身无分文,也要保证吃饮穿暖,由衙门出钱,直到这场风波过去。这是雪中送炭,让商人对唐龙镇有信心。
商人的价值一是本钱,再一个就是他们多年的经验和经商的渠道。熬过了这段艰难时间,很多人都能利用经验和渠道东山再起,重新为唐龙镇带来繁荣。到了那个时候,柜坊又可以放债生息。
第139章 善后
周孔目偷眼看伏案处理公文的杜中宵,犹豫再三,上前小声道:“官人,柜坊的几位主管来了衙门几次,要见官人。因见官人忙碌,小的让他们在偏厅等候。”
杜中宵抬起头来,问道:“他们来衙门做什么事?”
周孔目叹口气:“这几日**价格暴跌,柜坊因为货主的债券做担保,收了大量存货。现在柜坊那里现钱少了许多,债券都换成了货物,不能收利息,几位主管怕官人责骂。”
杜中宵笑道:“正常做生意,为何责骂他们?从发债券的时候起,就知道有这一天了。”
听杜中宵这样说,周孔目心情放松下来,口中道:“虽说都知道可能会出这种事,可这次实在太吓人了些。今天市面上**只要二百文一斤,还没有人购买。我听人说,很多西域商人都亏了本钱,有的倾家荡产,不敢回乡,外面人心惶惶。”
杜中宵道:“人心惶惶是难免的,过一段时间自然就好。不用担心那些商人,他们做生意的,今日赔了明日赚了,见的场面多了。要多关心一下那些随着商人吃饭的贫民,他们随着商人万里奔波,搬运货物,又无多少积蓄,一没有事做很容易坚持不下去。着令衙门的人,这几日多上心,凡是住在城里的,要不时上门查看。如果有遇到难处的,尽量救济。”
周孔目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事情,觉得很多商人从家财万贯到贫如洗,不知怎么活下去。听了杜中宵的话,略安心了些。
周孔目出去,杜中宵一个人坐了一会。宋朝大概是这个时代最大的统一市场,像香料这种东西,又集中在少数地区贸易,规模很大。一个不小心,就会暴涨暴跌。这种市场投机跟历史上的荷兰郁金香危机不同,泡沫并不特别***香依然是社会上的紧缺货物。最多一年,价格就会慢慢涨上去。
皇宫突然放出几十万斤**,并不是针对唐龙镇的商人,而是惯常操作。做这个决定的时候,皇宫的人只怕根没想什么唐龙镇,就是从南方市舶司收的**太多,换钱而已。
此次动荡并不需要特别担心,只要柜坊本钱充足,保证社会的稳定即可。
到了偏厅,柜坊的几个主管早等在那里,见到杜中宵急忙起身行礼。
落座赐了茶,杜中宵道:“这几日**商人大多赔钱,地方动荡,你们多用心。”
在柜坊管事的童主管拱手:“官人,不只是做**生意的商人,还有很多商人买了他们的债券,也都赔钱。我们收了**,给这些债券兑换现钱,现在本钱有些亏欠。”
杜中宵道:“这样大额交易,按说并不需要太多现钱,怎么会亏了本钱?你们兑付债券,可以让持债券的人继续把钱存在柜坊,给他们开钱票即可。”
童主管道:“本来是该如此。可因为**商人亏得太惨,很多人不敢再做债券生意,连带着有人不信柜坊,非要拿现钱在手不可。现在市面上,金银的价钱已经涨了。”
杜中宵一凛,正色道:“金银不可出境,不可犯禁!你们一定要盯住了!”
几个主管急忙称是。新的铁钱制造容易,与铜钱等价是赚钱的,是允许出境的,现在契丹境内东胜州一带,市面都是使用宋制新铁钱。但金银却不同,一直不许带出境外。
几个主管见杜中宵说得严厉,急忙拱手称是。
问了现在柜坊的情况,杜中宵道:“遇到如此大的风波,柜坊必然会受到影响,你们不必紧张。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沉住气,双后生意才能做大。阵脚乱了,以后的生意就难做了。”
童主管道:“官人说的是。**价格暴跌之后,东胜州契丹人的柜坊就与我们不同,他们拼命压商人的价格,又拖着不兑别的债券,商人议论纷纷。不少商人宁可把**运到唐龙镇卖给我们,再拿钱去赎回债券,也不让东胜州的柜坊兜底。这样一比,我们这里就强得多了。最近有些在那里的商人,也转到了我们这里来,不在契丹人那里存钱了。”
杜中宵点头:“就是这个道理,生意便是这样一步一步做起来。”
一边的滕主管道:“不只如此,那些存钱在柜坊的大员外,因为有八方会,得到消息比别人早,手里的债券早早出手,损失比别人少。其他商人看了眼馋,学着存钱到柜坊里入会。”
杜中宵笑道:“你们看,此次**价格暴跌,人心惶惶。但仔细一算,柜坊并没有损失,生意还做大了呢。做这种生意,就是要守得住,不能三心二意。前段日子债券赚钱的时候,如果柜坊跟着做,便就没有今天的好处了。你们手里有大量本钱,最重要的是守规矩,这是最要紧的。”
几个主管小声议论几句,觉得确实是这么回事。此次风波,倒霉的是商人和买债券的,柜坊并没有损失。东胜州的契丹人柜坊,因为守不住规矩,自己买了大量债券,后面又把自己的损失转嫁到其他商人头上,寒了人心,便就失去了大量生意。
银行业是金融市场的庄家,只要主动避免风险,每次动荡最后得利的都是他们。价格崩溃,资产价格骤降,不管是收回抵押物也好,还是帮助困堆的商户购买资产,都是低价收割。价格起来,把手中的资产再高价卖出去,前面的损失就全回来了。
此次风波,让唐龙镇的柜坊赚了个盆满钵满。不过手中大量**,挤占资金,让几个主管觉得心慌而已。只要资金不出问题,他们是最后的赢家。
见杜中宵并没有责备柜坊,几个主管终于放下心来,一起离去。
送走了几位主管,杜中宵一个人在偏厅踱步。
现在最要紧的,不是关心哪些人赔了多少钱,以后的生意要如何做,而是市面稳定。商人赔钱,他们雇佣的劳力失去了生计,这才是最要紧的。如果衙门救助不当,他们无衣无食,很容易出事。
于阗国的**生意一时是不能做了,最少要等到柜坊的存货销完。必须有其他的生意,吸纳滞留在唐龙镇的人口。总不能白吃白喝,等到生意好起来,那样反而容易出事。
想了又想,杜中宵最后决定,由城里的饮食业暂时容纳这些人。哪怕衙门出一些钱,补贴收留他们的店铺,也是值得的。人就怕闲,白白养着他们未必感恩,给他们找事情做才是正途。
第140章 重逢
任泽擦了桌子,站在桌边看着街上的行人出神。www.uu234.netwww.uu234.net此次**价格暴跌,他也没躲过去。**贸易迅速膨胀,依靠的是发新债还旧债,现在债券卖不出去,只能把货物抵给柜坊偿债。任泽这几个人还好,虽然加入到了贩**的大军中,旧的珊瑚珠玉生意一直在做,没有一贫如洗。
倒霉的是,任泽抵押给柜坊发**债券的货物是珠玉,本钱一下抽空,只能慢慢卖货恢复。为了还债券,市场里的宝物摊子已经被柜坊接手。同伙大多赔光了钱,为了避免嫌疑,任泽也接受了唐龙镇衙门的救助,到城里的这家面铺做小厮。不然同伙都在做事,自己依然逍遥,会有人生事的。
正在任泽出神的时候,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来一碗面,多加肉,再来一碗酒!”
任泽抬头一看,不由喜出望外:“小王子,好久不见,你又到唐龙镇来贩马?”
小王子看清擦桌子的小厮是任泽,挠了挠头:“员外,你不做生意,在这里做什么?”
任泽苦笑:“小王子有所不知,最近这一带做**生意的都亏了本钱,没了吃食,只好在这家铺子里做活,挣些吃食。”
小王子连连摇头,一脸的不相信:“员外金银无数,亏上一次,也断然不会到这步田地!”
任泽叹了口气:“小王子,唐龙镇的人做生意,都是先发债借本钱,卖出货去还债。十贯本钱,敢做一千贯的生意。亏一次,就有许多人一贫如洗。”
小王子在桌边坐下,拉着任泽道:“员外且做,到底怎么回事,与我详细分说。以前多赖你带我到这里贩马,有了门路,真有难处,帮一帮是情理之中。”
任泽见小王子是个念旧情的人,心中一喜,顺势坐了下来,口中道:“几月不见,小王子的汉话越说越流利了。现在不需人相帮,自己就可以做生意了。”
小王子自豪地道:“此次贩马,因为汉话不好,错过不少机会。回去之后专门学了一番,练得熟了才来唐龙镇。学了才知道,其实学说汉话一点不难。”
这一带千百年来蕃汉杂居,大多数的蕃民都会汉话。小王子是因为部落偏僻,跟汉人接触说,才汉话不好。回去之后他多是在城镇居住,跟汉人接触多了,汉话迅速流利起来。
任泽说起此次**暴跌风波,连连叹气。小王子似懂非懂,不住地安慰。
一个小厮从里面出来,看见任泽坐在那里跟客人聊天,骂道:“这厮在店里拿着工钱,吃在这里住在这里,不用心做事,怎么跟客人聊天!”
任泽站身来,向那小厮道:“哥哥,这个客人是我旧相识,恰好在这里遇到,一起说话。若是你看不过眼,可以去告知主管,我另寻事做就是。”
小厮道:“你莫不是装傻?你们这些番商赔了本钱,衙门怕饿死你们,才让这街上的店铺雇你们做事。不然现在生意又不双从前忙碌,为何要雇人?”
小王子见任泽被人数落,想起他从前好处,起身道:“员外,不要跟这种争吵,平白辱了身份!你若是没有事做,随着我做生意好了,强似在这里被人呼来喝去。”
任泽就等这句话,我把头的帽子扯下来,对跟自己吵架的小厮道:“好了,那我便不做了,你还有何话说?速去端两碗面来,不要酱驴肉,都要好肉。再上两碗酒来!”
说完,与小王子一起坐下,对他道:“今日我请你,当作为你接风。明日起,我便随着你,做些小生意好了。你们部落定然缺少各种货物,从唐龙镇投去,也能赚些吃食。”
小王子喜道:“如此最好!我贩马赚了些钱,正想做其他生意,有员外在就放心了。我们部落诸物都缺,唐龙镇这里运什么去都能赚钱,只是贩运不易。”
任泽道:“好说,我经商这么多年,做些小生意还难不倒我。”
骂任泽的小厮见他不干了,马上飞快跑回店里,去报告主管。
不多时,蒋主管从里面出来,对任泽拱手:“员外,小厮不懂事,得罪勿怪。”
蒋主管为人不错,这几日对任泽都和颜悦色的。他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知道任泽这些人只是一时落魄,不知什么时候就能东山再起,并不另眼看待。
任泽急忙起身,拱手道:“这几日叨扰主管,甚是感激,容后再报。这一位是我以前认识的一位贵人,从北地向唐龙镇贩些马匹,赚些钱财。有他接济,我便不必在店里做事了,员外见谅。”
蒋主管道:“这是好事,恭喜员外。今日的饭钱便就免了,算我请员外的,莫要推辞才好。”
说完,催着里面的小厮端了面来,又送了一盘肉,两大碗酒。
酒肉上来,主管低声对任泽道:“昨日城外商队过河的时候,不小心砸折了一头驴的腿,骇用不得了,卖到店里。肉是好肉,不是那些老病牲畜可比,员外多吃一些。”
说完,告辞回店里去了。
任泽以前是员外身份,老死病死的牲畜肉他如何下嘴?所以刚才说明不要酱驴肉。听主管说这驴是腿断了被宰杀,肉是好肉,那就又不同了。
与小王子相对坐下,养了一口酒,两人吃肉。
吃了一片肉,小王子道:“这肉香得很!以前可没有吃过这种口味,真是好吃!对了,员外为何刚才说不要酱驴肉,现在又吃了?这肉的味道非常好啊!”
任泽低声道:“因为大多数的店铺,做的什么酱驴肉、酱牛肉,都是用的老死病死牧畜,那肉不中吃。你想,中原禁杀牛、马、驴,这些肉哪里来?今天的肉,是昨天一头断了腿的驴的,肉是好肉,吃起来自然不同,味道就好得了。”
小王子道:“中原就这点不好,这也不让宰那也不让宰,我们那么多牲畜怎么办?放牧的人家每到秋天,都要宰杀牲畜,才能过冬。不然,哪个喂得起?那些不好的牲畜,贩到中原也没有人要,少赚多少钱财?特别是马,我们又舍不得宰杀,有的只好白白放掉了。”
任泽听了眼睛一亮:“小王子,那你们那里的驽马岂不是不值钱?这可是一条财路!”
小王子道:“什么财路?不好的马,哪个都不要的。养了麻烦又没有用处。”
“你们没有用,这里有用啊!最近这些日子,唐龙镇多了许多买马的人,驽马一样有人要,只是价钱低一些罢了。我听他们说,这一带的人用马耕种拉车,用处大着呢。”
小王子连连摇头:“员外这是说什么话?马拉不了东西,只堪骑用。我们草原上,拉车多用牛。”
第141章 传言
自从唐龙镇的商业发展起来,到火山军的道路上便多了许多大车店。www.uu234.netwww.uu234.net这些店不靠村镇,路边围起个院子,建一排草房。院里有马厩,备得有草料,专门招待过往的客商。
这一日傍晚,两个农民牵了五匹马进了车店。小厮急急迎过来,牵马到马厩拴了,对两人道:“客官,现在天热,且在外面坐一坐,我到里面拿茶水来。”
两人答应,在院子里的小桌前坐了,伸了个懒腰。
小厮打了茶水来,问道:“两位是要住店?住里面还是住外面?”
一人道:“什么是住里面?什么是住外面?”
“现在天气炎热,外面院子里铺张席子便能睡人,就是住外面,便宜一半店钱。”
听了小厮的话,两一起点头:“外面,当然是住外面!对了,我们的马喂些精料。”
小厮答应着去了,两人坐在一起喝茶。
旁边一桌上坐的两个客人,听他们聊着本地的事,一个拱手道:“听两位口音,是本地人?”
看这客人员外打扮,一个警惕地道:“不错。不知客人何事?”
那员外道:“我是中原人氏,到这里来看儿子。不知这里风俗,随便问一问。”
两个农民笑道:“你儿子在唐龙镇经商吗?看起来是位大员外了。”
那员外含混地答应一声,道:“两位若是有意,一起坐过来如何?我叫了一盘肉,一瓶酒,一起用上一些。这店虽大,但诸事简陋,只能将就用些了。”
两个农民一起笑:“这是商帮运货住的店,本就不是员外们住的,自然简陋。似客官这种身份,不该住到这里来,而应该在前面镇子歇了。住这里的只是图个便宜方便。”
这种车马店是专门给商帮准备的,诸事简陋,吃的只有几样菜,里面是大通铺。唐龙镇一带还好一点,提供饭菜,更加简陋的还要自己做饭。
四个人凑到一桌,那员外道:“听说最近唐龙镇里因为**生意不好,百业萧条,不知是也不是?”
农民道:“客官说得不错,因为**生意,唐龙镇好多商人都赔了钱。员外的儿子莫不是也赔了?”
那员外摇头:“我儿子不做这种生意,自然不会赔钱。”
一会酒肉上来,四个人坐着边吃边喝,聊着这一带最近的事情。
这两个农民是几个月前到火山军那里开田的,十家人搭伙,建了个小村子。因为最近唐龙镇的马便宜,村里一起凑了些钱,让他们到这里买马。有了这马,下年可以多开垦些土地。
今年风调雨顺,收成不错,两个农民心情好,谈笑风生,说到半夜,才每人从店里取张席子铺到地上,倒头睡了。此时正是最热的时候,大多客商都睡在外面,一时鼾声如雷。
杜循躲在席子上,看着天上满天星斗,怎么也睡不着。看看身边,罗景也睁着眼睛,披衣坐起来对他道:“主管,左右睡不成,我们到那边没人的地方说话。明日到了唐龙镇,再好好休息就是。”
罗景起身,与杜循一起到边上的屋檐下坐了,说些闲话。
见杜循忧心忡忡的样子,罗景道:“员外,是担心官人出事么?”
罗景点了点头:“本来一进火山军,人人都说这里好,大郎这官做得出色。不想一过黄河,人人都说唐龙镇最近出了事,多少商人血本无归,这唐龙镇只怕要完。唉,本来我还想着,到那里看看有什么合适的货物,我们也贩些回去,赚些钱财。不想出了这种事情,大郎只怕正焦头烂额。”
罗景道:“员外不需担心,官人为官多年,什么事情没有见过?不会被这种小事难住的。”
杜循连连摇头:“这哪里是小事情?我打听得清楚,这处镇子是大郎一手建起来的,身上担了好大的风险。如果唐龙镇保不住,他的仕途必然不好。”
罗景一时没有什么话说,只好安慰杜循。
杜中宵京城奏事的时候,杜循没有及时赶到,当时说好,几个月后到这里来探望。当时说的是带儿子来的,不想来之前,那孩子又生了病,没有办法,只好与罗景一起前来。
两人一路到并州,便就常听人提起杜中宵的政绩,商业繁荣,这一带的人都受好处。离了并州,一路上都在修路,传说就是用的杜中宵在唐龙镇赚来的钱。杜循这一路上心情很好,觉得儿子有能干,以后一定有大出息。不想到了火山军,便就开始传说唐龙镇出了事情,越到后面越邪乎。过了黄河,不少人传说唐龙镇里赔钱的商人太多,好多给人家做小厮为生,百业萧条,这镇子只怕要完。
因为急着赶路,没有问清楚,两人住到了这车马店里来。这店实在太过简陋,连间上房都没有,杜循和罗景只好睡在院子里,又哪里能够睡得着?
刚才从两个买马的农民嘴里,杜循问清了唐龙镇的情况,一般商业其实并没有什么变化。至于城中的大商人如何,就是这两个农民知道的了,让杜循依然担心不已。
从并州到保德军,州州都在修路。听说经略司下令,州县修路的里程直接跟治绩挂钩,各地方官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而修路的本钱,就是从唐龙镇赚来的。如果杜中宵在唐龙镇搞砸了,经略司会饶得了他?想起这些,杜循便就忧心不已。
儿子有出息,考上进士做了官,若是因为这些事情影响仕途,杜盾就觉得冤枉死了。
与罗景坐在屋檐下,讨论着最近的形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杜循才昏昏睡去。
第二天杜循醒来的时候,院子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此时天气火热,大家都趁着清晨凉爽,早早赶路。罗景见杜循睡得香甜,便就没有叫他。
小厮打来了水,杜循正在洗漱,突然从外面闯进一条大汉,看见两人,高声道:“原来员外和节级在这里!唉呀,可是让我找得苦!”
杜循抬头一看,见是十三郎,忙道:“是十三郎,你如何找到这里?”
十三郎道:“知军官人接了家信,算着日子你们这几日该到了,便让我到军城迎接。不想我到那里的时候,你们已经走了。我一路追来,却总是错过。昨夜赶上了,却想你们必定住在镇子里,谁想到会住到这种地方来?好了,幸亏还没有进城便就相遇,不然官人必然骂我不会做事!”
罗景道:“那只能怪你自己,不仔细打听,怎么会错过我们?”
十三郎拍着额道:“我只以为你们会等在军城衙门,哪里想到会自己上路?”
第142章 巧遇
看着街道两边鳞次栉比的店铺,杜循对十三郎道:“路上问起唐龙镇,人人都说这里是极边荒芜之地,不过有些人在这里做生意而已。m.www.uu234.net不想却如此繁华,不下于内地州城。”
十三郎道:“那是!员外且想,这里聚集了千百商人,不知多少有钱人,岂能不繁华?”
杜循点了点头,又道:“我在路上听人说,最近**价低,许多商人亏了本钱,镇里百业萧条。萧条了还是这样,那以前要繁华成什么样子?”
十三郎挠了挠头:“员外这可问住我了。在我眼里,唐龙镇一直如此,哪来的萧条?”
杜循点了点头,心里稍放心了些。或许是外人传得厉害,其实唐龙镇并没有什么损失。
到了衙门,才知道杜中宵出城,跟契丹在那里的官员谈事情了,要晚上才回来。
十三郎帮着杜循和罗景安排了住处,对他们道:“我们来得不巧,官人偏偏有事出去。不如我带着你们去转一转,看看这里的风景,才去吃一顿好吃的。”
罗景笑道:“沿边之地,胡人风俗,有什么好吃的!不如我们买些肉回来,自怀喝酒。”
十三郎道:“哥哥,这你可说错了。唐龙镇这里,住的有西域客商,还有中原客商,甚至就连川蜀客商也有。这些都是有钱人,最讲究吃,唐龙镇里的饭菜只有京城可比。”
罗景哪里肯信,不过十三郎热情相邀,只好随着他出了衙门。
此时天还不太热,街上行人如织,热闹非常。
在城里转了一会,杜循道:“十三郎,我们到市场那里看一看。家里也有产业,看看能不能从这里贩些货物回去,赚些闲钱使用。”
十三郎称诺,带着杜循和罗景,到了市场,进去闲逛。
天气渐渐炎热起来,十三郎叫过一个卖冰水的小贩,买了三碗冰水,一起喝了。
喝过了水,杜循咂着嘴道:“这水好甜!以前在家里饮的冰水,就是用山泉也没有这般甜。”
十三郎笑道:“员外,这水里放得有糖,自然甜了。西北水多碱卤,怎么可能比中原还甜。”
杜循点了点头:“哦,没想到里面加了糖。糖是多么贵重的物事,舍得用也是难得。”
十三郎道:“员外有所不知,有川蜀商人大量向这里贩糖,卖给北地,价钱并不怎么贵。”
杜循路上就听说过这里各方商人都有,却没想到这么齐全,不由对这市场刮目相看。
看了几个宝石摊子,杜循道:“十三郎,带我去看一看**。听说最近价格大跌,若是合适,我也买些回去。此物处处都用得到,遇上了不买可惜。”
几个人转到卖**的地方,十三郎一眼就看见任泽和小王子在那里。以前帮着陈勤买马,跟这两人有些交情,十三郎急忙打招呼。
见过了礼,十三郎问道:“员外,听说此次你也亏了本钱,还好吧。”
任泽叹了口气:“本钱亏得精光,没有办法,我现在随着小王子做些生意。他刚刚卖了马,我们一起过来看看有哪些货物可以贩回部落去卖。顺便到这里,看看**的价钱涨了没有。”
杜循听了,急忙问道:“我们刚到,不知价钱涨了么?”
任泽连连叹气:“我们这里本待涨了,不想北边东胜州那边跌得厉害,连累我们也涨不上去。”
杜循心中高兴,怕任泽不快,面上不好表现出来。
几人聊了一会,任泽和小王子告辞,去挑选货物。部落里诸物都缺,他们要挑些好运又利润大的回去卖。因为部落里基本不用钱,还要选好回来时的货物,找好销路。小王子对此一窍不通,跟在任泽身边帮忙,自觉学到了许多东西。
等到任泽和小王子离去,杜循才上前询问价格。一问一斤只需不到二百文,杜循大喜过望,低声对十三郎道:“我们家里,来的时候一斤要两贯多钱呢!这物事又不沉重,路上运输方便,若是多买些带回去,转手就是十倍利息。果然,还是经商最赚钱。”
十三郎道:“员外,这价钱此地经商的人人皆知,只是有的人没本钱,有的人不便做罢了。不要说我们家乡,那边柜坊的八方会里,各大州府的**价钱都有,没有十倍利息,他们还不贩呢。”
杜循一怔:“八方会是什么?**商会么?能集齐各大州府价钱,这会可不简单。”
“当然不简单!那会可不是**商会,而是各行业最顶尖的大员外聚起来的。天下间什么货物最赚钱,那些人一清二楚,做生意几乎从不赔钱。就连此次**跌价,八方会里人的也大多全身而退,很少有人赔了什么钱。除非如刚才那位任员外,实在贩的货物太多,赔了本钱进去。要不是他在八方会里,那可不只是赔本钱,外面不知欠多少债呢!”
杜循沉吟一会,低声道:“这个八方会如此厉害,我可要见识一下。”
十三郎道:“此事等官人回来再说。不管那些商人多么厉害,都归官人管着呢,员外来了,自然人人巴结。只要有他们帮忙,员外此次回去,必然能赚一大笔钱。”
杜循听了,又犹豫起来:“若如此,**我还是先不买了,等问过八方会,再作决断。”
十三郎点头:“如此最好。若得他们相助,不只是采买货物容易,路上运货,到了地方出手,都方便许多。这些大商人,手眼通天,到了唐龙镇聚在一起,更加了不得。”
得了这个消息,杜循就急着买货了,跟十郎和罗景一起,在市场里闲逛。
逛了一会,突然迎面过来一个员外,看见十三郎,笑着拱手:“不想在这里见到节级,看看天近中午,不如一起去饮一杯?”
说完,看着杜循和罗景道:“这二位是”
十三郎道:“游员外,这一位是知军官人的父亲,这一位是家里罗主管。”
那商人听了,两眼放光,连连拱手:“原来是老朝奉,失敬失敬。朝奉几时到的?”
十三郎对杜循道:“这一位游员外是蜀地商人,专门向唐龙镇贩运砂糖的。唐龙镇做起来,便就是赖游员外和几个同伴,从蜀地贩砂糖来,对官人一向恭敬得很。”
杜循点了点头,对游员外道:“我今日刚刚进城,不想犬子出城办事去了,闲逛一逛。”
游员外听了,殷勤地道:“却是不巧,我也听说知军官人出城与北国的人谈事情了。朝奉,既然今日一缘,便就一起到酒楼饮几杯酒如何?权当为朝奉接风。”
杜循不知这人底细,有些犹豫,不由看十三郎。
十三郎凑到杜循耳边低声道:“这个游员外,就是八方会里的重要人物,与他结交一番只有好处。”
听了这话,杜循向游员外笑着拱手:“员外破费,那便叨扰了。”
此时唐龙镇最大的生意,就是川蜀商人的砂糖。西域商人的**玩砸了,债券不值钱,川蜀商人的砂糖债券水涨船高,正是他们春风得意的时候。这些商人被**价格暴跌吓到了,正想巴结杜中宵,避免这种风波。游员外正好撞见杜循,自然不会放过。
第143章 拉拢
酒楼的小阁子里,酒过三巡,游员外与杜循熟悉了,说话慢慢随便起来。www.uu234.netwww.uu234.net
饮过一杯酒,游员外对杜循道:“朝奉,除了知军官人在外为官,不知家里还有什么产业?”
杜循道:“犬子未中进士之前,曾经向朝廷献了个从酒糟中蒸酒的法子,朝选特许三州卖酒。现在家中有几座酒楼,乡下有处庄子,还过得去。”
游员外连连赞叹:“朝奉家里如此多财产,着实令人羡慕。不似我们这些经商的,看着风光,其实遇到行情不好,动不动就赔得精光。前些日子**价格暴跌,许多胡商便就倾家荡产。有几个以前与我玩得好的商人,现在沦落到给别人的店铺当小厮,着实让人心酸。”
杜循道:“怎么会如此?生意纵然有人赔了,不过一时落难,众人帮衬一下不就过来了。”
游员外连连摇头:“朝奉,我们这里做生意跟别的地方可不一样,都是十贯的钱,做着一百贯的生意。一旦赔了,就背上了许多债务,哪里是接济得过来的?像我,看着做许大的生意,其实手里也没有什么闲钱,都压在货物上呢。唐龙镇这里,一年可以赚其他地方十年赚到的钱,一个运气不好,也能赔上其他地方几辈子的债务。我们这些商人,难就难在这里。”
听了这话,杜循摇头:“员外,不是我说,都是贪心作祟。如果有十贯本钱就做十贯本的生意,又怎么会赔得这么惨?世上不管做什么事情,最重要的就是踏实。”
游员外叹了口气:“身不由己啊朝奉。别人都是借债做生意,你不借,生意便做不过别人,很快就没什么意做了。借债就跟饮鸩止渴一般,明知道不好,却又不得不借。”
杜循不清楚唐龙镇商业到底是个如何情形,便闭嘴不说。心里觉得,游员外说的不对,老实做生意无非赚的少一点,怎么就做不下去了?反正自己是绝不会这样做生意的。杜家最重要的事情不是赚钱,而是保证杜中宵仕途顺利,只要他还当着官,家业就破败不了。
其实游员外说得不错,唐龙镇这里的特点,不借债生意是做不下去的。哪怕你本钱比别多十倍,别人借债,生意规模也是同样大。要不了多久,借债的人就会后来居上,成为大商人。唐龙镇这里是大宗货物的中转地,规模越大越有优势,那些保守的商户很快就被淘汰掉了。
不想冒这样的风险,就不要到唐龙镇来,火山军一样也可以做生意。在唐龙镇常驻的,都是游员外这种,对这种氛围又爱又恨,欲罢不能的。**贸易的风波,让那些大商户越来越团结,他们聚在一起利用庞大的本钱和快捷的信息避免风险。相应的,小商户的风险就更高了。
见杜循对债券的事情不感兴趣,游员外的心中有了点底。想来杜循重视杜中宵的官声,不想在债券上赚钱。如若不然,杜中宵肯定早就派人把债券的事情告诉杜循,让他到了这里之后应该怎么做。有杜中宵这个靠山,买卖债券,买空卖空,对杜家来说就跟捡钱一样。
揭过债券的事情不提,游员外又道:“前些日子,知军官人还专门找我们这些砂糖商人,说现在砂糖还是太少。种甘蔗跟种粮不一样,靠一家一户是不行的。甘蔗榨糖,越是大的作坊本钱就越低,榨出来的糖就越多。我们应该回乡建大的榨糖场,从民户手中收购甘蔗,才能够赚大钱。”
听了这话,杜循连连点头:“我常说我家大郎,就是不中进士做官,在家也是个大员外,对这些事情特别明白。种甘蔗榨糖我不懂,但在我想来,跟我们家酿酒也相差不多。现在我家卖的白酒里面,糟白酒已经不多,都是酿出来的白酒。这酒要味道好,从选粮便就十分讲究。现在我们那里,除了自己庄子里种酿酒的粮食,也从外面买,特别是在许州之外。我们收酿酒的粮食,都是跟几个大员外定好,让他们种什么高粱,什么麦子,什么豌豆,什么粟米,种子都是用我们的。惟有这样酿出来的酒,才是好酒。至于从市面上便宜收来的粮食,酿的酒就只能便宜卖了。”
游员外一拍手:“朝奉真是个行家!不错,知军官人也是如此说来着。说我们建大的榨糖场,选最好的甘蔗让周边百姓种,不只出糖多,榨糖场也省事。朝奉不知道,榨糖有许多讲究,不一样的甘蔗,榨法是不一样的。如果只种一种甘蔗,就省了无数烦恼。”
杜循摸了摸颔下须髯,点头道:“我家大郎对此种事,倒是一向比别人看得清楚。”
游员外喝了口酒,低头不语,过了一会道:“朝奉既然也是行家,有没有意思做砂糖这门生意?”
杜循连连摇头:“大郎在此地为官,我如何在这里置办产业?朝廷律法不许。”
游员外道:“在下不是这个意思。知军官人跟我们说了办榨糖场的事,我们几个商人也合计,觉得极有道理。只是没个人牵头,这事不好做起来。若是朝奉到川蜀走一趟,带头做起此事,功德无量。”
杜循连连摆手:“川蜀千里之外,我如何去得?此事不妥!”
游员外道:“其实也没有多远,从这里沿着黄河南下,到绛州渡河,到京兆府,便是到川蜀去的大路。像我们贩砂糖,一趟也不过几个月的功夫。现在外面修路,更加方便。朝奉,这是笔大买卖,若是能够做起来,一年赚的钱以万贯计,比卖酒可强得多了。”
听着这话,杜循不由有些心动。这些年他一直在家里经营产业,现在一切都稳定了,家境殷实,有些静极思动。到底是举人身份,一辈子做个富家翁,有些不甘心。儿子已经中进士做官,杜循是不可能再折腾科举了,经商也是一条出路。
杜中宵二十余岁,做到知军,虽然自己经常感慨不得志,无处施展抱负才华,在别人眼里就完全不同了。这个年纪,做到州军主官,前途无量,唐龙镇里的商人都想巴结。奈何杜中宵爱惜前程,跟这些商人一直保持距离,让大家有力气无处使。碰到杜循,游员外就觉得自己拣到了宝。巴结不了杜中宵,巴结他父亲也是一样的,说不定更好。
作为有数的几个大砂糖商人之一,游员外有无数赚钱的路子,就怕杜循不想赚钱,不然总有一款适合他。只要拉他与自己合作,以后必然有说不尽的好处。
一起合作买卖债券最容易,上手快,赚钱快,又在唐龙镇里,好处最多。其次就是建榨糖场,那里是这些砂糖商人的老家,一搭上了线,一辈子的好处。而且杜中宵说的有道理,这确实是条赚钱路子。从产糖到贩运砂糖,两条路子接起来,以后有赚不完的钱。
杜循在家里经营农庄几年,自觉有些经验,听了游员外的话不由心动。那里远是远了一些,好处是连着唐龙镇这里,别人都要奉承自己。避开了杜中宵的辖地,别人也说不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