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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大宋全文阅读

作者:安化军     风雨大宋txt下载     风雨大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84章 穷途末路

    到了一处三叉路口,亲兵问石家奴:“郎君,这里两条路,一条到丰州,一条到董家寨,我们走哪一条?董家寨那里钱粮不缺,只是怕有宋军驻扎,一个不好”

    石家奴听了,劈头骂道:“去丰州,离着黄河越来越远,深入南朝境土,我们哪里还有活路!去董家寨!在那里收集些粮草,沿黄河回家!”

    亲兵应诺,心里有些嘀咕。宋军占了唐龙镇,董家寨必然有重兵布防,此去必然凶险。董家寨既是唐龙镇的后盾,也是火山军的门户,宋朝一向守得紧。猛一回头,见到山头闪过几个人影,犹豫再三还是对石家奴道:“郎君,我们身后有侦骑,怕是从唐龙镇跟出来的。若是有兵马跟在后面,我们前面再迎头撞上南朝伏兵,可是必死之局。我们是不是再回去冲杀一阵?”

    石家奴摇了摇头,阴沉着脸只管催促前行。

    离开唐龙镇南下的时候,石家奴就发觉宋军跟在后面了。昨天派了五十精锐骑兵去,却不想宋军侦骑远远看见,转身就逃。契丹兵停下,宋军侦骑也停下,追就走,不追就跟上来。

    契丹人是这种打法的行家,见势不妙,急忙返回。这种打法就像是放风筝,有一根线远远地拴在后面,让你跑不了。你顺着线追过去,要么追不到人,要么遇到大股军队设伏,一个不小心就全军覆没。到了这个局面已经非常凶险,石家奴对此心知肚明,怎么还会去白费力气。

    既有侦骑跟着,后面必有大队追兵,对此不必怀疑。宋军的战法显而易见,就是远远缀在后面,欺负契丹人远离后方,没有支撑。等到契丹人筋疲力尽,上来轻松收割胜利果实。

    什么去抢董家寨,石家奴现在满心是怎么逃回去。

    庆历四年,契丹人的势力进入唐龙镇的时候,范仲淹曾提出,要火山军支援河对面的小蕃部。不然在契丹人劫掠追击他们的时候,很容易过河进入宋境,到时会起冲突。他是针对唐龙镇一带的地理形势提出这一建议的。唐龙镇位于一片开阔的谷地内,契丹人从北方来攻,蕃部沿着谷地南下,过黄河进入火山军是必然。此时石家奴走的就是这条路线,明日就会到董家寨对岸。

    石家奴没有选择,攻击唐龙镇失利后,返回北上会饿死,只能南下就食。至于到了董家寨,跟宋军碰上会是什么情形,那是另一回事,大不了断尾求生。

    黄河北岸,王凯的兵马在河边扎营,正守住出来的谷口。自石家奴兵败南下,探马便就每两个时辰报一次,契丹人离这里的距离。

    王凯骑马站在山顶上,静静地看着北方的谷地。身边的副将苏安静道:“部署,契丹人攻唐龙镇不利,远来兵疲。我们不如乘其不备,在前方设伏,一战而定乾坤!”

    王凯摇了摇头:“不必,契丹人没有补给,只要我们守住不让其过河,必然自乱。还有,唐龙镇张监来书,说其带了三百骑兵,缀在契丹人后面。我们守住了,自有张都监击其侧后。”

    听了这话,苏安静没再说话。面对契丹人,宋军还是非常谨慎,万不得已不主动进攻。自立国之后数十年,跟契丹作战鲜有胜绩,由不得大家不谨慎。已是全胜之势,没必要冒险。

    石家奴坐在肩舆上,腿部伤处痛疼传来,忍不住皱起眉头。此时他万分懊悔,此次出来抢掠过于孟浪了。虽说不抢不行,但也不是非要到唐龙镇去,把外面的小蕃部抢一抢,勉强也能熬过冬天。

    正在这时,一骑快马到了面前,士卒翻身落马,叉手道:“郎君,前面谷口有宋军营寨!”

    石家奴听了心烦意乱,骂道:“又是哪里兵马!数常数百里见不到宋军的影子,现在却天天堵在面前,真是活见了鬼!探明是哪里兵马,有多少人!”

    士卒道:“回郎君,前面宋军旗帜清楚,是麟府路军马司,部署王凯军马。”

    石家奴听了不由皱起眉头,暗道自己倒霉。王凯是出了名的善带兵,善打硬仗,自己的残兵败将碰上他,这仗还有必要打吗?

    看着侦骑远去,石家奴对身边的亲兵道:“你去吩咐边军各部,出谷后与宋军对峙。如果他们不先行攻击,命他们也紧守不动。这里是南国境土,打起来,不好交待。”

    亲兵应诺,想了想低声问石家奴:“郎君,那我们”

    石家奴有气无力地道:“离谷口不远,有一条北去的山路,可以绕回宁边州。让边军挡住宋军,我们带了粮草,从山道悄悄遁走。这一仗打不得了,那些边军,只能各安天命。”

    亲兵心领神会,急急去传军令。

    边兵多是蕃户,即使跟宋军起了冲突,被杀被俘,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如果这三百契丹正兵陷在这里,就完全是两回事了。对此宋军应该心中有数,所以一直不主动进攻。不过走山路回去,三百人能活着多少回去,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离石家奴兵马十里之外,张坐在地上烤火,所部三百骑兵啃干粮充饥。

    探马过来,对张叉手道:“都监,前面契丹人在出山前分兵,大部向谷口而去,还有两三百人走了山里小路,向东边去了,看着要逃。”

    张沉默一会,展颜笑道:“是要逃了。不消说,出谷的是协从边兵,契丹正兵进山逃了。在唐龙镇攻城受挫,折了些兵马,这些契丹人的胆气已经丧了。这两三日他们又无粮草补充,有多少力气作战?”

    身边副将李浩道:“都监所言不错。那我们该当如何?与部署一起全灭前面的契丹人,放那些正兵离去吗?如此我们能够大胜,也方便后面打笔墨官司。”

    张摇了摇头:“既然契丹人来了,不吃些苦头怎么能行?不管出谷的契丹人,我们只追向山里逃的!记住,不必主动攻击他们,只要让他们走不快,抢不了粮草就行。这一路几百里,我倒要看看,他们能坚持到几时。这些契丹人自己饿死,可不关我们的事。”

    李浩心领神会,连连点头。现在宋朝和契丹交好,能不撕破脸还是不撕破脸。契丹人既然派了大部分人到前面去背锅,宋军也就没有必要欺人太甚。但就想这样大摇大摆走掉是不行的,张哪里会咽下这口气。只要在后面缀住契丹人,让他们走不快,同时保住路上的小蕃部不被抢,后面就看契丹人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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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四散而逃

    天色渐渐暗下来,王凯看着对面的契丹人一动不动,不由皱起眉头,对苏安静道:“看看就要天黑了,契丹在那里既不来攻,也不后退,打的什么主意?”

    苏安静道:“莫不是想乘着夜色遁走?他们见我军阵容严整,想来是不敢打了。”

    王凯笑道:“如此最好。此疲惫之师,我们衔尾追赶,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看着西天的太阳落下山去,天色黑了起来,契丹边军出了一口气。他们打是不敢打的,王凯以善战著称,这一带的蕃汉人等没有不知道的。特别是石家奴沿山路逃跑的消息已经传开,这些边军怎么可能去硬撼严阵以待的宋军。不能打,不能退,就只能这样干耗着。

    夜幕低垂,几个边军首领聚到一起,商量道:“郎君已经沿着山路北逃了,我们何苦与宋军拼死拼活?不如乘着夜色,各自逃命。北边有郎君带的正军,又有南国追兵,我们不如南去丰州。”

    有人道:“听说那里没有人烟,我们又无粮草,去了那里以何为生?这个季节,天寒地冻,想寻些野果也不可得。一个不好大风起来,冻也冻死了。”

    “不然如何?现在去攻董家寨就是经卵击石,宋军攻过来,就没有活路了。”

    有人突然道:“黄河冰封,我们沿着河道逆流而上,回到宁边州如何?路上把马杀了,说不定能坚持回家。宋人都是守着各处要路,总不能在河上布兵!”

    这话出来,全体哗然。有的认为可行,跃跃欲试,有的大摇其头,说是异想天开。黄河冰封了是不错,可董家寨以上水流湍急,冰面上行人是很危险的。

    商量半天,也讨论不出个结果来,只好各自回去,等明天再说。哪里想到,到了半夜,就有人陆陆续续偷离开,有的还是首领带着走。离开的人多是重新翻过山染,沿着谷道向丰州去。虽然都说丰州已经没有人烟,以前总是个富庶地方,还强过火山军,总有人以为可以侥幸找到吃的。

    剩下的人没有办法,到了后半夜实地熬不住,有人带头,乱糟糟的沿着黄河,向东而去。

    月光下,王凯站在高处,看着夜色里四处奔逃的人影,面沉似水。直到人群开始向东进发,才对身边的传令亲兵道:“知会董家寨,紧守寨门。只要契丹人不过河,就由着他们!”

    亲兵应诺,快马到董家寨去传令。

    苏安静带了三百兵马,在董家寨外面渡口一带摆开阵势,点起火把,灯火通明。这里是附近最繁华的地方,虽然人口都已经躲进了寨里,店铺总带不走。这里有契丹人最紧缺的食物,要防他们狗急跳墙到这里劫掠。王凯下令,只要有人敢离开河道靠近南岸,格杀勿论。

    几个契丹人互相扶着,走在河面上。寒风吹来,透彻骨髓,所有人都瑟瑟发抖。看着河南岸火光下宋军严阵以待,周边各种店铺影影绰绰,几人不由舔了舔嘴唇,肚子不争气地打起了鼓。

    终于有人忍不住,道:“我们从黑影里悄悄上岸,找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找家店铺寻些饭食。这样走下去,饿不死也冻死了。这些军兵只防着大股人马,哪里会注意我们!”

    天黑之前,岸上还有不少店铺正常做生意,入夜之后才躲进董家寨。那些卖吃食的铺子,煮好的大锅肉汤依然摆在门口,诱人的香气随着夜里的寒风,在四周飘荡。

    一个契丹人道:“直娘贼,不管了,到岸上去吃一顿。哪怕吃完被捉住,砍了脑袋,好歹也做个饱死鬼!已经没有粮草,能够走到哪里去?!”

    此话一出,便有人响应。几个人乘着黑夜,躲开宋军列阵的地方,悄悄向南岸摸来。离岸近了,见前方是一间饼铺,门外还挂着灯笼,几人不由大喜过往。互相拉着手,快步奔过来。

    正在这时,岸上突然传出一声低喝,随着一阵弦响,弓矢如雨点一样射了过来,河道上的人眼睁睁地看着这几个人被射倒,无声无息地倒在了河面上。

    过不多久,就见暗影里亮起一盏灯笼。十个宋兵拿着腰刀,提着灯笼,到了那几人倒下的地方,一人身上补了几刀,依然提着灯笼回去了。

    河上的契丹人看着这画面,心里直冒凉气。火把下的宋军杀气腾腾,在黑影里还不知道埋伏了多少人。这架势摆明了,契丹人沿河逃走宋军不追,只要靠近南岸就只有一死。

    此时天地间一片死寂,沿着河道逃跑的契丹人又冷又饿,却再不敢上岸,跌跌撞撞沿河而去。

    到了董家寨,河道突然收窄,黄河几乎是从寨墙下流过。站在寨墙上的宋军张弓搭箭,看着下面河道的冰面上,几百契丹人一步一滑,艰难前进。

    梁胜站在寨墙上,看着下面路过的契丹兵马,精神紧张。虽说寨外有王凯大军驻扎,寨子不可能被攻破,可谁知这些人会不会发疯,向董家寨动手。看他们的样子极其狼狈,早已没有组织,难说得很。

    王凯在帐里,听着探子流水来报,随时掌握着契丹人的动向。南下丰州的那些人不可坐视不理,派了五十精锐,远远跟在后面,掌握他们的动向。下游一直到雄勇寨,黄河冰面结实,王凯要严防这些人偷偷进入火山军。只要不过河,接下来的几天慢慢收拾。

    至于沿着黄河北去的契丹人,就没有必要在意了,派侦骑在后面跟着就是。他们要是真有种,一路沿着黄河回宁边州,王凯也要赞一句好汉。这一两百里路,没有人烟,没有补给,行在冰面上,宿在冰面上,除非铁打的汉子,有几人能够坚持下来?离开黄河上岸,就是到偏头寨的道路,杜中宵早已经在最关键的地方,派了兵马驻守。以这些契丹人现在的样子,是无论如何也过不去的。

    石家奴坐在火堆旁,面色阴沉。亲兵轻轻揉着石家奴受伤的腿,旁边火堆上烤着一只打来的野鸡。

    看着野鸡的油滴在火堆上,亲兵咽了一口唾沫,对石家奴道:“郎君,我们后面依然有宋军侦骑跟着,怎么也甩不脱。等到明日到了开阔的地方,他们杀过来可如何是好?”

    石家奴道:“他们要攻,又何必等到这里?昨日出山之前,与谷口的宋军前后夹击,我们哪里还有活路!只是缀在后面,摆明了不欲生事,送我们走而已。只是我们粮草不多,要回宁边州,最少也要十日,哪里支撑得住!吩咐下广布探马,但凡沿路有小蕃部,绝不可放过!”

    亲兵应诺,起身去传军令。临行之前,忍不住又看了一眼火堆上的野鸡。再是没有粮草,这么多人打些野味还是不成问题,不会断了石家奴的吃喝,可惜自己无福吃上一口。

    看着亲兵离去,石家奴暗自盘算,自己这两三百人都是骑兵,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杀马充饥。只是没有了马,还有多少能够坚持到最后,实在难说得紧。

    叹了口气,还好宋军顾及两国盟约,一直没有主动进攻,现在自己这条命就是拣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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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尘埃落定

    离了董家寨十几里路,就进入峡谷之中,河岸再行不得人。一众契丹人看着岸边道路折向山梁,聚在一起商议:“若是沿着河面而行,不说前边水流湍急,冰面上着实危险,就说河上无粮无柴,又能够走多远?不如上岸,沿着道路北行,我们只要绕开宋军堡寨即可。”

    众人纷纷同意,离了冰面向山梁爬去。约一里多路,将到山顶,就看见前面一座新的寨堡,不由一起叫苦。杜中宵重建偏头寨后,立即在后方建驿铺,二十里一铺,这里恰好新建起来。

    站在寨前的宋军将领高声道:“你等侵入我大宋疆土,不行讨伐已是天恩,还敢冲我堡寨,不是作死么?再敢上前半步,便乱箭射死!”

    契丹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答。此处离偏头寨还有几十里远,已经深入大宋,怎么诡辨都是没用的。但实在前途渺茫,一众人你推我我推前,缓缓向前蠕动。

    山梁上的宋军得了军令,沿途绝不许契丹人上岸,哪里还客气?弓矢劈头盖脸地射下来。

    此时的契丹人已经是筋疲力尽,又是向山梁仰攻,哪里还打得了仗?被射死几个人,其他人一哄而散,又到了河面上。就连几个受伤的契丹人扔在路上,也没有人去管。

    宋军在山梁上看着,并不追赶,只是紧紧把守住道路。过了此处,再向北去黄河两岸就都是悬崖峭壁,契丹人想上岸也不可能了。命大的,可以沿着黄河一路走回宁边州去。

    石家奴已经沿着山里道路走了两天,粮草早已耗尽,马匹凡是受伤得病的,全部宰杀,咬着牙向北去。后面的宋军依然不远不近地跟着,丝毫没有放弃的样子。

    到了这个地步,沿路扔下的伤员,属下受不了逃亡的已经有几十人,石家奴忧心忡忡。

    看着前面越来越荒凉,树木草场开始稀疏,沙地开始境多,厂家奴更加焦急。正在这时,一骑快马到了石家奴面前停住,马上骑士叉手高声道:“郎君,前面有个小蕃部,颇有些牛羊!”

    石家奴听了大喜,急忙吩咐亲兵,调集所有的精锐,准备前去抢掠。有牛羊,这个小蕃部想来也会有储存的粮草,抢上一次,说不定就能支撑着走到宁边州。

    契丹人还没有准备完毕,就听见身后响起低沉的号角声。号角声未停,便有马蹄声传来,如同骤雨一般。石家奴转过身,就看见一百多宋军骑兵,呼啸着从不远处的山坡上掠过,飞一般的向前去了。

    契丹人怔怔地看着疾驰而过的宋军,不明白怎么一回事。跟了这么久,莫不是宋军要进攻了?

    石家奴一样愣了一会,突然明白过来,一拍大腿,恨恨地道:“不好,宋军是冲着蕃部去的!”

    身边的契丹这才明白过来,一起看着石家奴。亲兵焦急地问道:“郎君,这可如何是好?”

    石家奴看着前方一两百步外,五六十个宋军骑兵回转身来,列阵挡住了前方的去路,只觉得万念俱灰。宋军的态度很明显,就是契丹人走可以,但不许抢掠沿途的蕃部。这个时候,自己的手下怎么能够与宋军作战?他们兵精粮足,自己的人却都是残兵败将,石家奴不会自己去寻死。

    深入敌境抢掠,没有抵抗的时候爽得很,但一旦被敌人拖住,便是这种局面,成了必死之局。宋军根本就不需要与契丹人交战,只要彻底断绝他们的粮草补给,就已经足矣。

    偏头寨里,杜中宵坐在寨厅,听着手下报告契丹人的行踪,听完点了点头,道:“派熟悉本地地理的精干兵士,沿河看着契丹人,只要他们不上岸,就不要管他们。其余兵士,加紧修茸寨堡。契丹人吃了这样一次亏,难保年后不会报复,我们早做准备。”

    将士一起应诺,告辞出去,各自安排。

    杜中宵静静坐案几后面,盘算着此次战事。契丹人落到这步田地,主要还是因为他们前几年实在太顺,一到冬天,四处劫掠,无人可挡。周围的小蕃部被抢得惨了,不少便归附到他们那里去,又增强了他们的实力。自契丹人进入这里之后,蕃部要想平安,要么去依托党项人,要么归附契丹人,这里原来的主人宋朝反被忽略了。宋军不过黄河,除了贸易的时候,蕃部也忘记了宋军的存在。

    今年宋军突然前出,初时大家还不当一回事。直到契丹攻唐龙镇失败,这一带的蕃部突然发现,曾经的主人回来了,纷纷主动向宋军寨堡靠拢。这个时候,契丹人抢也抢不到了,偏偏又深入宋境一两百里之远,醒悟过来的时候,已经回也回不去了。

    要打,契丹人离开唐龙镇的时候便可围而歼之,但宋军偏偏不打。这是杜中宵、王凯和张在火山军时商量定的,不到万不得已,不主动向契丹人开战,慢慢磨死他们。不主动进攻,到了后面善后的时候就对契丹人有话可说,挑起战端的是契丹人,宋军则处处克制,尽力维持盟约。还有一个作用,杜中宵认为更加重要,就是让这一带的蕃部看一看,契丹人不过如此。

    要想占住周围的数百里之地,没有人是不行的,不能只靠军队。这是宋朝的劣势,没有足够的游牧人口,像契丹和党项一样,把这里的人口迁走,迁本族人过来,只能尽力拉拢依靠本地蕃户。蕃人畏威而不怀德,那就让他们看一看,最强的契丹人前来进攻,是个什么后果。

    宁边州的契丹人已经彻底完了,接下来主要考虑的,该是怎么跟契丹谈判。不管大宋还是契丹,这个时候都不可能彻底撕破脸,最后还是要坐下来谈。

    站起身来,杜中宵踱了几步,没有头绪。谈判不是自己能主导的,只能依经略司的主意。郑戬会是什么态度,杜中宵拿不准。这个时候,杜中宵觉得还不如夏辣继续在这里做经略使呢,他正需功劳东山再起的时候,绝不可能对契丹人让步。

    并州经略司衙门,郑戬看着王凯送来的唐龙镇一战的战报,沉吟不语。

    唐龙镇、火山军和偏头寨呈三角形,如果紧紧占住,能够控制数百里之地,这一点郑戬还是清楚明白的。以前不重视,是因为唐龙镇面对党项进攻,宋军不欲多开战场。再一个,那一带地广人稀,占了之后徒耗钱粮,朝廷也没有兴趣。现在与党项议和,战事平息,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此次是契丹主动进入宋境劫掠,而且自始至终,宋军都没有主动进攻,已经掌握了主动权。郑戬现在惟一担心的,就是占住这片地方,怎么也要两三千兵马,钱粮从哪里来。离火山军最近的是府州,那里可没有多余的钱粮,其他地方太远,交通又不方便。

    想了又想,郑戬对站在一旁的吏人道:“行文火山军,让知军杜中宵到并州议事!”

    事情因杜中宵到火山军任职而起,还是要从他身上想办法。到火山军后,杜中宵建了营田务,听说极是红火,看看那一带营田到底有多少收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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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既要面子也要里子

    营田务衙门,杜中宵、王凯、张几位将领围着一盆炭火,兴奋地谈论着前几日之战。

    张道:“我带了兵马随在契丹将领之后,那厮没吃没喝,路上极是难熬。后来命好碰上了一个小蕃部,这厮就想上前劫掠。我派了兵马拦在前面,护着蕃部安然离去,他们只能在后面看着。自那之后这些契丹人就死了心,一路杀马向北而逃,也不知最后有几人能回去。”

    杜中宵道:“回不去了。契丹人兵败的消息传回去,附近几蕃部突然起兵,把宁边州劫掠一空,一涌过黄河,投奔党项人去了。那厮回去的路上,只怕刚好撞上这拨蕃兵。”

    张吃了一惊:“怎么,宁边州的蕃人反了?这可是要了他们的命!”

    杜中宵微微一笑:“前几年他们压迫蕃部那么狠,早就该想到今日了。只是党项人收留了这些反叛的蕃人,这官司不知他们怎么打。”

    说到这里,兵士上了酒菜,放在旁边桌上。杜中宵道:“我过去饮两杯,边吃边谈。”

    分宾主落座,饮了两杯酒,王凯道:“南逃丰州的契丹人并没有走多远,被我的兵马赶上,全部归降。他们都是被契丹人掳掠的蕃部,收留下来理所应当。”

    杜中宵连连点头:“正是因为这些蕃部原本都是本地人氏,被契丹人协迫,才会南逃。既然已经归顺了,那便安排到营田务,这里正好缺人。我已上书朝廷,欲把军城搬到这里。”

    王凯道:“正该如此。建起偏头寨,占住唐龙镇,原来的军城就过于靠南了。以后唐龙镇和偏头寨那两处地方,还要靠这里的营田务支撑,支援钱粮。”

    这一战大获全胜,而且宋军几乎没有损失,几位主将心中高兴,连连举杯。

    由于丰州残破,府州折家对唐龙镇实际已鞭长莫及,以后只能靠火山军技撑。不过两地分属不同的军事路,后面如何协调,辖区如何划分,还要经略司定。可以肯定一点,这一战后,河外三州的藩镇影响力会更加小,折家也会受到影响。三人对此心知肚明,只是都不说破。

    王凯道:“我已上书经略司,申明此次交战之情,后边如何处置,请帅司决断。还有,我欲在河对面建一处堡寨,驻扎兵马,与这里隔河相对,互相奥援。从渡口过河,翻过山梁,是一处宽大谷地,有良田不少,可以开垦。那里沿川谷有道路直通唐龙镇,也是要地。”

    河对岸就是府州辖地,杜中宵对其情形并不熟悉,王凯这样说,杜中宵当然同意。

    唐龙镇之所以重要,就是因为其位于河东路进入敕勒川的要道上,是中原进入大草原最重要的孔道之一,当然也是游牧民族南下的要道。这个时代衰落,是因为阴山下的敕勒川没有大的游牧势力。这一带最重要的是农耕和游牧的过渡地带,道路平坦,是后来的重要商道。

    第二日,并州公文到达火山军,杜中宵辞别王凯和张,前往并州述事。

    战事结束之后,契丹和党项必然派人前来交涉,经略司要早做布置。依惯例,这是经略司兼的安抚司事务,一般都是由文臣主持,武将少有参与,所以由杜中宵前去并州。

    八天之后,杜中宵站在并州城外,心中无限感慨。半年多前,自己刚在这里做出成绩,便被一脚踢到火山军,心里没有怨气是假的。还好机缘巧合,又立新功,但愿不要再被折腾了。

    到了州衙,通禀之后,郑戬让杜中宵立即到后衙花厅相见。

    这是自己熟悉的地方,一切都还是自己离去的样子,只是人事已非。到了花厅,郑戬早已经等在那里。行过了礼,分宾主落座。

    吩咐上了茶,郑戬道:“此次契丹入寇,大略我已知道,只是不知道详情如何。此事关系到两国盟约,事体非小,知军一一讲来。”

    杜中宵拱手,从自己到火山军,建营田务讲起。

    说到建营田务的情形,郑戬拦住道:“你建营田务的地方,是否禁地?实话说离边境多远?”

    杜中宵道:“契丹人最靠近营田务的寨子,就是他们称的宁边军,离着还有不下两百里。”

    郑戬点了点头:“好。边境留禁不耕本是两国盟约,既是离边境如此之远,那便无碍。知军,此次你们打了胜仗,可喜可贺。可我们与契丹终究是兄弟之国,现在没有开战的道理。若你们处处占住了一个理字,后边与契丹人交涉的时候,便从容许多。交涉不亏,这仗才算真正胜了。”

    杜中宵明白郑戬的意思,打了胜仗,最后反而割地的事情,宋朝也有不少。郑戬的为人,可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战场上打赢了,谈判桌上更是要赢。

    营田务建起之后,便就是张巡边。这是经略司安排的事务,郑戬亲自经手,自无疑虑。后边杜中宵与张商议,分别占唐龙镇,重筑偏头寨,郑戬听得格外仔细。一边听,一边详细询问唐龙镇和偏头寨周边情势,特别注意没有没契丹人。至于小蕃部,他倒并不在意。

    听到张占唐龙镇之后,党项人前去交涉,插口问道:“党项人离唐龙镇多远?”

    杜中宵道:“党项人离着最近的地方,是敌胜州和独轮寨,独轮寨近一些,也在两百里之外。再者独轮寨原是本朝境土,为党项所占,迄今也没有割予党项人。”

    独轮寨是河外要地,前几年被党项人攻破,议和的时候还争论不休,并没有确切结论,现在已经废弃。至于北方的胜州,实际上是以依附于党项人的蕃部为主,勉强算契丹人的地方而已。

    郑戬点了点头,让杜中宵讲完。听到最后宋军除了在唐龙镇反击时放了些枪炮,再未主动进攻契丹人,郑戬赞叹不已:“此次你们最得体的,就是契丹人狼狈不堪的时候,一直忍住没攻。他们最后被附属的蕃部攻灭,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本朝。此事占住了一个理字,后面就好办了。”

    杜中宵道:“不只是没有攻契丹人,就连他们遗弃在路上的尸首,我们也依样留在那里。一是天寒地冻,没有那么多人去做,再者就是留给契丹人看一看。”

    郑戬听了微笑:“如此有些不近人情,不过也在情理之中。好,此事你们处置极为妥当。过些日子契丹人得了消息,其西北路安抚使司必来交涉。我欲以你为主,就在唐龙镇,交涉此事。”

    杜中宵拱手听命。那一带只有自己个文官,说起来也只能如此。

    郑戬又道:“我欲表奏你为经略司判官,知军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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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和为贵

    杜中宵离开并州,回到火山军的时候,已经进入腊月。在路上,郑戬举荐杜中宵为经略司判官的敕令已经下来,本官升殿中丞,火山军知军兼经略安抚使司判官。之所以让杜中宵兼任判官,就是为了以安抚司的名义与契丹谈判。火山军离着并州太远,不能事事请示,要有人独当一面。

    经略判官的职权广泛,名义上是经略使的属官,依经略使援权行事。这官可大可小,可专职也可兼任,甚至事情结束则罢,一切按照实际需要来。西北战起,在这个职任上做出成绩来的有三个人,一是尹洙,一是田况,一是田京。议和之后,尹洙和田况均一飞冲天,田京虽有波折,也连升数阶。

    不过现在是和平时期,没有战事,杜中宵很难有尹洙和田况的机会了。

    距契丹人南侵已近两个月,数百人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宋朝境内,契丹那里依然没有动静,让严阵以待的王凯和张摸不着头脑。宁边州属朔州,再上面属西京道,契丹那边的隶属关系比宋朝还复杂。

    回到营田务,程文礼和潘振等一众官员都前来道喜。不管怎样,杜中宵升了官,大家都有好处。此事尘埃落定之后论功行赏,火山军的官员人人有份。

    杜中宵行公文给王凯和张,介绍了自己此行的情况,让他们安心等待。

    腊月初三,经略司来文,契丹终于派人交涉。出乎杜中宵意料,出面的既不是西京道,也不是西南路招讨使司,而是契丹西南路安抚使司。虽然与招讨使司同名西南路,安抚使司实际属于南京道,正使驻易州,副使驻飞狐,位于南京析津府的西南面而已。这是澶州之盟后,契丹专门设立与宋朝处理边境事务的机构,与宋朝的各路安抚使司对应,也是杜中宵兼任经略安抚判官的意义所在。

    杜中宵得到消息,立即请了王凯和张到营田务,三人商议对策。

    营田务后衙,三人围着炭盘而坐,各自烤着手。

    张道:“宁边州虽是契丹人私设,终归是一处军州。现在兵马全没,城被蕃部攻破,契丹人竟然两月不闻不问,真是沉得住气。知军,他们到底是什么意思?”

    王凯沉吟,摇着头:“确实有些不对劲。发生这等大事,按说西京道早该得到消息了。就是契丹人丰州的招讨使司,也应该有所耳闻,却不见兵马调动。”

    杜中宵道:“我们试着分析一下,契丹人为何如此反常。先说入寇的契丹人,他们先攻唐龙镇,再走董家寨,明白无误入寇。我们不管怎么做,他们都是罪有应得。最后破宁边州的是蕃部,他们劫掠之后逃入了党项,并没有来依归本朝。契丹的西南路招讨使司,对的就是党项,现在应该防的是那里。”

    王凯和张点了点头,心中有些明白杜中宵的意思。契丹人在宁边州的失败,最后阴差阳错,引到了党项人的身上。前年契丹人刚刚在党项大败,现在恼怒的,只怕是收留了叛军的党项人。宋朝与契丹是盟友关系,虽然这关系不牢靠,总比党项人好得多。

    契丹的西南路招讨使司驻在丰州,是在党项崛起之后而设,防的就是党项入寇。西京大同府原是云州,在契丹败于党项之后,升为京府,山后地区从南京道独立出来为西京道,还是防党项。说到底,契丹在山后地区的布置,是以党项为假想敌,防宋还在其次。如果最后攻破宁边州的蕃部,没有逃入党项也还罢了,逃到那里,现在契丹人的心思只怕全在怎么把那些人要回事。

    杜中宵又道:“这一带,说到底,是类似三国时的局势。党项虽小,却一败本朝,再败契丹,任谁都不敢小看了他。只要党项牵扯进来,契丹人必定会慎重行事。”

    王凯笑道:“如此说,最后那些逃走的蕃部逃入党项,倒是帮了我们。”

    杜中宵点头:“只怕就是如此了。所以最后契丹出面的,是西南路安抚使司。意思很明白,就是把此次事件,当作边境偶发冲突,双方打些嘴皮官司罢了。”

    张听了笑道:“这着实有些有趣!我们与契丹人作过一场,最后却引到党项人那里。知军,既如此我们该当如何与契丹交涉?占住的地方,那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出去了。”

    杜中宵道:“占地容易,难的是守住。这数百里地,地方广大,但山河破碎,适合人居的地方却不多。依我想来,最关键的几处隘口把守住便就不易。还要境内努力屯田,才能提供粮草。偏头寨以东,从山瘠到雁门西北的陈家谷口,此线易守难攻,历代皆为要地。特别是陈家谷口一带,恢河谷地宽广,十万骑可从容而过,不可许给契丹人。我们占住这些地方,可保朔州、大同一线无虞。”

    张对这一带最熟悉,沉思一会道:“我们要这些地方,只怕契丹人不愿。特别是从宁远寨到陈家谷口,最为要害,契丹人不会轻易许给我们。”

    杜中宵叹了口气:“不错,这一线由本朝占住,契丹人就只剩从朔州入雁门关一路。此次哪怕契丹人不许,我们也不能轻易许给契丹人,大不了不明确划界就是,还是看以后由谁占住。”

    这一带是契丹和宋朝没有明确划界的地方,也是契丹人蚕食的重灾区。历史上熙宁年间,宋朝划界失地数百里,便就是在这里。一场胜仗,再利用契丹与党项交恶的机会,是巩固这里的好时机。

    张是沿边都巡检,杜中宵说的地方正是他的辖区,在那里沉思不已。那一带山高谷深,道路交通不便,非常难以管理。杜中宵说的不错,难的不是占住,而是守住。

    见两人不说话,杜中宵笑道:“好了,今日便就到这里。等契丹使者到来,我们再从容商议。我欲在偏头寨与契丹谈,不让他们深入境土。”

    王凯点头:“不错。此次契丹人嘴上不说,心里必然恼恨,还是要多加防范。”

    此时吏人来报,酒筵已经准备好。杜中宵吩咐去请程文礼和潘振,一起庆贺。

    西京大同府,耶律马六看着手中公文,面色阴沉。抬头对站在对面的耶律高家奴道:“宁边州近千人没于宋境,城被攻破,就这样算了?若是如此,发后守边诸将该如何自处?”

    高家奴叉手:“大王,此是朝廷的意思。破宁边州的蕃部逃入党项,丰州萧大王索要多次,党项人坚持不还,那里情势紧张。党项人是大敌,我们不可再与南国交恶。”

    耶律高家奴是韩家的人,韩家在契丹地位仅次于皇族耶律和后族萧家,上一代出了一位韩德让,更是权势熏天。到了他这一代,大多用耶律为姓而已。在家世上,高家奴底气十足,并不畏惧耶律马六。

    西南路招讨使萧蒲奴并不是契丹人,而是奚人,是上一任奚六部大王。他那里正对对峙,索要逃跑蕃部不果,正与党项对峙。这个时候,他一心想要稳住跟宋朝的关系,极力主张此次大事化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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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赚钱第一

    耶律马六回到后衙,面上犹有怒气。耶律不花看见,上前行礼道:“阿翁,因何烦恼?”

    耶律马六一直喜欢这个孙子,随口道:“前些日子宁边州的儿郎过河就食,不合宋人先占住了唐龙镇,攻之不克,埋尸异乡。我欲出兵服复,丰州萧大王却坚持不可,争论不下。适才安抚司来人,却说萧大王为是。我折了兵马,再去跟宋人打笔墨官司,这口气如何咽得下!”

    耶律不花笑道:“阿翁何必烦!这事我也听说,全怪那个守将没有眼色,宋人占了唐龙镇,他还去打,又打不下来,不是作死么!听说宋人甚有分寸,只是自守而已,那些边兵都是冻饿而死,此事原就怨不了南国。这官司打也不打不赢,安抚司可不就息事宁人。”

    耶律马六奇道:“你一向不理政事,怎么对此事如此清楚?”

    耶律不花不好意思地道:“我一年一直安心做生意,颇赚了不少钱财。此次出事的火山军,宋人在那里的长官原是并州签判。正是在他的任上,建了毛皮货场,我们家也获利不少。”

    耶律马六沉吟不语,过了一会点了点头道:“原来是他。”

    耶律不花学着杜中宵在并州的货场,在大同府也建了一处。不过这里没有鞣皮工人,纯是买卖生皮熟皮。从契丹各地收生皮过来,贩到并州鞣成熟皮,再运回大同府分销契丹各处。靠着这门生意,耶律不花赚进了大笔钱财,这一年春风得意。

    契丹人对钱财比汉人看得重,自己孙子流水一样赚钱回家,耶律马六甚是欣慰,觉得比出去当官强得多了。反正契丹人的官场,对家世看得重,耶律不花不出去实任做官,一样也可以做高官。

    看着孙子,耶律马六道:“你问起这事,莫不是打着什么让意?”

    耶律不花笑一笑:“南国的这个杜官人,是个会做生意的。我们与其跟他打生打死,哪里比得上一起携手赚钱?唐龙镇那个地方虽然偏僻,却正当本朝与南国和党项三国之间,是个绝佳的好地方。若是能借着这次交涉,与杜官人在那里做起生意来,不定比并州的毛皮还要赚钱。”

    耶律马六大笑:“乖孙儿,那里可比不得并州繁华之地,地瘠民贫,荒无人烟,哪里有钱可赚!”

    耶律不花摇了摇头:“说起赚钱,阿翁可就不比得孙儿了。赚钱是经商,不是买卖那里的货物,只要别处的货物运到那里就行。依着杜官人的手段,必然会有好路子。”

    耶律马六看着孙子,笑着道:“你打的什么主意?直说就是。”

    耶律不花道:“阿翁可让我跟韩家郎君一起去跟南人交涉,若是说得好了,有钱可赚,此事便就揭过不提。若是没什么油水,由着韩家郎君跟南人磨牙,阿翁这里只是找由头不允就好。”

    耶律马六笑着点头,拍了拍耶律不花的肩头,一语不花,背着手走了。

    耶律高家奴和耶律不花在荒凉的大地上并辔而行,谈笑风生。两人都是出身大族,早就认识。这次耶律不花帮高家奴说服了祖父,尽量以和缓手段解决此次冲突,更是两相愉悦。

    正在这时,前边探马飞奔回来,对高家奴叉手:“大人,前方本有一处水泉可以安营,不想宋军在那里建起堡寨。该如何是好,还请示下!”

    高家奴一怔,急忙催马上前,不多远就看见前边高处一座小城矗立在那里。忙问身边向导:“这里离偏头寨还有多远?宋军怎么会在这里建堡寨?”

    向导道:“回大人,此地离偏头寨还有三十余里。此地有通北方草原的口子,又有水泉,是方圆几十里内的要地。宋军既然重建了偏头寨,必然会在这些关键地方建堡。”

    寨堡是宋朝在边境地区的一种军事体制,州县辖寨,寨下辖堡,共同组成防御体系。寨不但是规模比堡大,驻的兵马也多,更重要的是有粮草和军事物资的储存,可以进行长时间的坚守。以寨为中心,一般会在周围的要地建堡,互为依托,实现对广大地域的控制。遇到进攻,堡不断可以迟滞敌人,还可以给寨预警,留下战争准备的时间。和平时期,可以控制交通要道,查禁走私之类。

    三十里恰好是一日之程,偏头寨建好之后,在这里建堡是理所应之事。

    高家奴看着前方新建的城堡,脸色阴沉下来。没想到宋军重建了偏头寨不算,还向前伸出,连这里也控制住了。他虽然对这一带的地理不熟,也知道这堡不是随便建的,应该是一道防御体系的一部分。

    这处小城堡正当向北方草原大道的路口,位于山梁的口子处。山梁向东南延伸,依着走势,一直到陈家谷口,连接雁门关。陈家谷口一带即是天池,另一处草原进入并州的路口。

    耶律不花催马上前,看高家奴脸色难看,笑着道:“六哥面色不快,因何烦恼?”

    高家奴道:“这处寨堡建得突兀,正当北去大道,若被宋人占住了,于本朝不利。”

    耶律不花道:“六哥,适才向导说得清楚,此地离偏头寨只有三十里路,一日之程,宋军岂会不在这里建堡?不建这些,他们重建偏头寨又有何益?我听说,南北两朝依分水岭划分境土,此地不正是离分水岭不远?你看,那边水流入黄河,另一边水流入桑干河,宋军尚有分寸。”

    高家奴摇了摇头:“依分水岭是不错,可要看哪条河,哪座岭。”

    耶律不花道:“这里难道还有两条河?自然一是黄河,另一条是桑干河。”

    过了好久,高家奴才点了点头,沉声道:“不错,大河委实是这两条。唉,只是这处寨堡,扼住北去大路。宋人占了这里,若有战事,可由此直去丰州,有些烦恼。”

    耶律不花浑不在意地道:“南人懦弱,只是防本朝南下而已,难道还敢出兵去攻丰州?后边的大同府和朔州,那是死地而已。偏头寨三十里以内,说起来是宋人境土,我们不必自寻烦恼。”

    澶州之盟后,宋朝和契丹在这一带虽然没有详细划分边境,大的原则是,都同意以分水岭为界。华北平原的水系,大的就是无非是黄河和海河,两者的分水岭恰恰就在这里,历朝的长城也建在这里。

    杜中宵重建偏头寨不久,花费大力气在这里建堡,不是无的放矢。一是占住了北去的路口,以后有了机会,可以从这里北上进入大草原。另一个,也由此废掉了宁边州。

    契丹人的宁边州,便是依靠这里跟朔州联系。被蕃部攻破之后,宁边州已经废弃,杜中宵占了,便可防止契丹人重建,免了以后的麻烦。重建的偏头寨并只是一处寨子,延伸出来的这些小城堡,控制住周边的要地,才是最大的价值。

    高家奴说的不错,以分水岭划分边界,到底是哪条河哪座岭,猫腻就多了去了。不以干流,而以各条小支流蚕食,是契丹人的想法,建起堡寨,就断了他们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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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自去收埋

    偏头寨里,杜中宵对王凯和张道:“契丹人已经到了,我们前去迎接,也是好客之意。”

    王凯道:“来的是契丹安抚使司的官员,还是知军前去迎接的是。我们隶属于军马司,不好参与此事。左右人在这里,有事知军知会一声,我们一起商量就是。”

    “也好。”杜中宵也不勉强,起身出城,去迎接耶律高家奴一行。

    边境冲突,向由两国的安抚使司对等谈判,这也是郑戬表奏杜中宵为经略安抚司判官的用意。衙门的名称为安抚,表示以和平为主,目的是维持现状。而经略司,顾名思义,则以开拓进取为主。虽然到了现在宋朝边境都是两衙门合一,挂两块牌子而已,但面对不同事情,要使用不同的身份。

    边境冲突,一般是安抚使司和地方官联合谈判,现在杜中宵是两个身份合一。杜中宵注意到,契丹来人中,并没有朔州的官员,只有安抚使司和西京道,他们是以和为主。

    出了寨城,杜中宵带着随从一路北行,到了十里之外,接到耶律高家奴和耶律不花。行礼毕,互相查看了公文,一起回到寨城来。

    看看天近傍晚,杜中宵对耶律高家奴道:“天色已晚,我在城里面备了酒筵,为使臣接风。等到明日,再详谈此次边境的误会。使臣远来,正当在城里多住些日子。”

    高家奴道:“此次事体非小,安抚使司上下等着我回去交命,不好耽搁太久。”

    杜中宵道:“不差几日。正是事体非小,我们才要仔细议论。”

    一边说着,一边进了城,寨中官员已经迎在寨厅之外。

    进了寨厅落座,上了茶来,杜中宵道了辛苦,礼节性地问了高家奴一路上的情景,坐着闲谈。

    旁边的房间里,王凯和张相对而坐,就着一盘羊肉闲坐喝酒。看窗外契丹近百人各自忙碌,王凯道:“契丹人来的不少。看来北次之败,他们着实重视。”

    张笑道:“一战折了近千人,连个水花都没打起来,岂能不重视!”

    王凯笑着点头:“这种事情若是发生在我身上,也着实不知该如何处置。蕃部倒也罢了,那三百契丹正兵,可不好交待。说起来,杜知军吩咐沿路上冻饿而死的契丹人,就让他们在那里,我们不收拾。过了这些日子,也不知道被虎狼吃得还剩多少。”

    张道:“知军的意思,是让契丹人自己去看,他们的人是自己饿死在路上,非关我们的事。这种景象他们看了,谈起来也对本朝有益。”

    王凯觉得杜中宵对此事的善后挺有意思的。在契丹人深入宋境的时候,宋军不主动进攻,一直给他们留着回去的路,让他们不致于狗急跳墙。而有可能获得补给的路线,全部堵死,让他们自生自灭。等到全军覆没之后,宋军就只作不知道,任由契丹人保持着原样。现在谈判的契丹人来了,只是收尸,就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不知道杜中宵会不会收一笔烧埋银子,王凯摇了摇头。

    后衙备好酒筵,杜中宵请耶律高家奴和耶律不花赴宴。

    分宾主落座,杜中宵举杯:“使臣远来辛苦,且饮一杯。”

    放下酒杯,高家奴的脸色有些缓和,道:“天寒地冻,饮一杯烈酒,身上立马暖和许多。本朝这两年也有烈酒在卖,却总是不如南朝来的醇香可口。”

    杜中宵道:“既如此,使臣多饮两杯。”

    酒糟中蒸白酒的技术并不复杂,根本做不到保密,前两年就传到契丹去了。不过契丹大米罕见,以粟和黍为主,蒸白酒不易,限制了他们的生产。

    酒过三巡,高家奴忍不住,问起前两月宁边州入唐龙镇劫掠的事件。由于此次全军覆没,契丹人的情报非常杂乱,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把事情搞清楚。

    杜中宵道:“自本官到火山军,就有小蕃部传言,附近贵国兵马要在黄河冰封之后,过河劫掠。因两国交好,约为兄弟之国,当时对此不为然,只当谣言。万没想到,黄河冰封之后,约有千余人不知从哪里而来,前去攻打唐龙镇。本朝驻唐龙镇兵马不知究竟,把攻城的兵马打退。这些人离了唐龙镇,一路南来。因是发觉似是贵国兵马,我军一直谨慎小心,只是远远护送,未曾攻击他们。只是天寒地冻,这些人北回的路上,损失极多,最后也不知如何。”

    高家奴听了,面色阴晴不定。杜中宵说的什么宋军不知情,一直不主动攻击,他一个字也不信。但已经兵败,军马覆灭在宋境是实情,也只能由着宋人说了。从杜中宵的话里,加上以前的情报,高家奴大致勾勒出了事情经过。无非是石家奴跟往年一样,到了冬季四出劫掠,结果没有摸清敌情,攻打唐龙镇时受挫。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最后死于非命。

    沉默一会,高家奴道:“如此多的北人丧命南境,不知现在尸身在何处?”

    杜中宵道:“因此事太过蹊跷,加之天气严寨,人手不足,除了城寨附近的尸首我们已经妥善安葬之外,其余还在路上。非是我不欲收殓他们,实在是没有人手,使臣见谅。”

    高家奴一怔,急道:“判官的意思,这些人依然没有收埋?”

    杜中宵摇了摇头:“他们都是走的山间小路,这个季节,哪里有人手去收埋?使臣来了,一切就都好办了。你可带属下随从人马,沿路去料理他们的后事。若有我帮得上忙的,尽管开口。”

    高家奴看着杜中宵,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从石家奴攻唐龙镇受挫,宋军就一直在一边看着,他们一步一步走入鬼门关。等到他们丧命,连尸身都不去碰一下。这份定力,高家奴觉得心里冒凉气。

    沉默许久,高家奴才缓缓点了点头:“判官说的不错,人死为大,收殓亡人是第一要务。”

    杜中宵连连称是,这就是他要的效果。一边是契丹人主动进攻,一边是两国都不想破坏的盟约,那些进入宋境的契丹人,沾一下杜中宵都觉得麻烦。不要以为收埋那些人是小事,沿途数百里,全都是荒无人烟的地方,要花不少钱粮呢。而且他也要让契丹人看一看,攻入宋境是什么后果。

    谈到这里,高家奴再无心谈论其他的事,只是一心想着先把那些人的后事料理了。他也要现场看一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才好定下来以后谈判的基调。此事过于不寻常,让高家奴觉得分外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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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携手致富

    沿着黄河冰面,看着冰面上不时出现的三三两两的尸体,高家奴面沉似水。冰的表层白天融化,到了晚上又重新结冰,过了这些日子,尸体都跟冰冻在一起,收拾起来极为费力。高家奴的随从初时还有兔死狐悲之心,认认真真地从冰里把尸体撬起来,过了两三日,就全都懒散了。为图省力,难以从冰面上弄起来的,只像征性地扒下衣物,而后从岸上弄些杂草覆盖起来。

    张坐在岸上晒着太阳,看下面契丹人在冰面上忙碌,神色轻松。宋境之内当然不允许契丹人自由行动,他带了一百人,随着高家奴行动。契丹人的举动都看在眼里,张只有冷笑。他看得出来,高家奴发现这些并不是契丹正兵之后,做事极为敷衍,只是碍于面子,不好拂袖而去罢了。

    两个宋军懒洋洋地看着河面,一个道:“这些契丹人恁地惫懒,好多他们都不收拾,任他们留在冰上,只拿杂草盖起来。这是骗鬼么?”

    另一个道:“可不就是骗鬼!这些河面上的冤死鬼,若有脾气,晚上去找他们!”

    两人一起摇头,先前一个道:“可怜,许多尸身留在河面上,年后河里的鱼吃不得了。”

    另一个道:“怎么吃不得!黄河冰化,这里的鲤鱼有名的好吃。这么一条大河,每年溺死在里面的人和牲畜不知道多少,也不多这几个,鱼儿们也不知。”

    河里的契丹人忙忙碌碌,河岸上的宋军懒洋洋的,这一段河上,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气氛。

    偏头寨里,耶律不花走出住处,看着天上的太阳,美美地伸了个懒腰。他是作为西京道的代表来参与谈判的,托个借口,没有跟高家奴去料理宁边州契丹人的后事。那些关于军国的小事,耶律不花没有什么兴趣,他更在意能不能找到发财的机会。

    契丹虽是大国,在物质财富上跟宋朝还有很大差距,同是高官巨富,契丹人就显得寒酸。或许拥有的土地金银并不比宋朝同类的人少,但在物质和精神的享受上,却天差地远。耶律不花是见识过大宋繁华的人,对契丹的高官显贵甚是鄙夷。平日里除了饮酒吃肉,走马射箭,就没有其他事做了,哪里有宋朝的员外们活得精致。而要过那样的生活,他现在的财富还是不够,宋朝的东西在契丹太贵了。

    耶律不花来偏头寨,就是为了寻找发财的机会。不但是要赚钱,还要享受宋人的精致生活。

    到了后衙,公吏禀报之后,耶律不花到了偏花厅,向杜中宵拱手行礼。

    分宾主落座,上了茶来,杜中宵道:“郎君在这里过得还好?”

    耶律不花道:“也吃得也睡得,还过得去。只是边寨小城,没有什么散心的地方,有些无趣。听说董家寨那里繁华,又有榷场,若是知军答允,我到那里走上一遭。”

    杜中宵沉吟一会,才道:“董家寨是贸易之地,郎君去也使得。只是不知韩使臣什么时候回来,有些不便。若是郎君要买什么物事,可以派下人去董家寨,我派人沿途护送就是。”

    耶律不花有些失望,摇了摇头:“前天我派的人从董家寨回来,说起那里热闹,才想去走一遭。若是不能亲去,又有什么意思?此事罢了。”

    契丹使节到边境来,惯例一定会私下做生意的。不只是耶律不花,高家奴也是同样。他们的家人这几天在董家寨和偏头寨之间忙个不停,做些交易,打听行情,比处理两国事务的官员忙碌多了。

    见耶律不花神情不似作伪,杜中宵心中一动,道:“韩使臣派来的人说,他们在黄河上只行了二十多里路,路途尚不走一半。料理了黄河冰面,还有不少人在河对岸的山间小路上,全部做完,只怕要一二十日之后了。我也有事务要回董家寨料理,不如与郎君一起,到那里住几日如何?”

    耶律不花大喜,忙道:“如此最好!这寨子在荒郊野外,实在让人胸闷!”

    杜中宵点头:“好,郎君回去收拾一番,明日一早我们动身。”

    这几日杜中宵也派人摸了一下耶律不花和高家奴的底,对这两人大致有个了解。高家奴是契丹重臣韩德让的侄孙,耶律遂忠的第六子,以恩荫入仕,现在西南路安抚使司任职。因为不是嫡系,对于仕途比较热衷,是契丹处理此次事件的主要官员。

    韩家自其先祖受契丹太祖赏识,在契丹逐步贵显,到高家奴已是第五代。自第一代韩知古起,他们就与契丹人通婚,使用契丹语,从高家奴的父辈起,甚至主要使用契丹名字,已跟契丹人无异。到现在他们已经是完全的契丹人,而且是契丹中的贵族,仅次于皇族和后族的大族。

    契丹上层,从耶律皇族和后族萧氏以下,很多人都有契丹名,也有汉名,其中不少人主要是使用汉名。这是文化的影响,便如杜中宵前世,很多中国人喜欢起个洋名,正式场合宁用洋名不用汉名。不过这个时代反过来,周边异族除了本族名字,会起个汉名,正式场合用汉名,这是身份的象征。韩家因为本是汉人,都有汉名,与其他契丹人反过来,都起个契丹名,而且越来越习惯用契丹名,正式场合不见汉名。

    什么是文化强势?用什么名字是最明显的。不只是契丹如此,周边的异族都是如此,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主动取汉名用汉名,主动汉化。便如党项,从唐时被赐姓李,入宋后赐姓赵,元昊叛宋,最先做的也是废掉赐姓,重新使用蕃姓,如拓跋之类。学的历史书上,一般称其为李元昊,其实元昊从来都没有姓过李。他曾经叫过赵元昊,也叫过拓跋元昊,还叫过嵬名曩霄,就是没有使用过李元昊这个名字。

    耶律不花出身于耶律皇族,跟高家奴这种被赐姓的不同,是正牌出身。父亲耶律马六,祖父封楚国王。耶律马六曾任北院宣徽使、辽兴军节度使,甚得契丹皇帝喜爱,不直称其名,而以兄相称。耶律不花对政治没有兴趣,只想赚钱。不过他这种出身,从小娃娃起,便就有官职在身,在西京道任个闲官。

    杜中宵已经打听到,做毛皮生意的康成栋,便就是依托耶律不花的势力,把持北地毛皮生意。并州的毛皮货场,让耶律不花赚了无数钱财。食髓知味,他来这里的目的昭然若揭。

    与党项数年大战,宋朝的积蓄耗费一空,前几年财政困给。议和之后,急需修养生息。契丹前年兵败党项,也面临同样的困境。现在的形势,宋和契丹双方都需要两国和平,慢慢疗伤,盟约显得比其他时间都珍贵。别说宁边州这种小事,再大的事情,也要以和平为本,坐下来慢慢谈。

    大打是不可能的,占住唐龙镇,重建偏头寨之后,这一带再没有动兵的理由。剩下的,那只有发展边境贸易,大家携手各凭本事赚钱了。

    对于杜中宵来说,耶律不花比高家奴可爱,他才是这次谈判的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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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不买别动

    唐龙镇一战,让董家寨比以前更加热闹。以前大部分小蕃部都摇摆不定,在三方势力之间游走,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尽量避免惹事上身。唐龙镇宋军几乎毫无损伤,全歼入侵的契丹人,让不少小蕃部改变了看法,向宋朝靠拢。从唐龙镇到偏头寨一线以南,聚集的蕃部比往年多了很多。

    当然,宋朝最吸引蕃人的,还是做生意。契丹和党项有的,这些小蕃部大多可以自产,惟有宋朝来的货物,是不可替代的。而要做生意,就要来董家寨。

    耶律不花一到董家寨,与杜中宵喝了盏茶,便就带着随从到了寨外的市场。他的目的是这里,而不是在寨里跟杜中宵谈论两国事务。那些烦人的事自有别人去谈,耶律不花只要赚钱。

    现在的局面,是宋朝和契丹关系最好的时间之一,不亚于澶州盟约刚签定的时候。两国有党项这一个共同的敌人,这可比什么都团结人。这就是大势,对耶律不花来说,把握住和平的大势就足够了,细节不需要考虑。小小的边境冲突,死千把人,对契丹这样一个大国来说,根本不是事。

    到了榷场,却见大门紧闭。耶律不花对陪伴自己的陶十七道:“这是数百里内惟一的榷场,怎么不见商人贸易?没了榷场,董家寨这里就没什么意思了。”

    陶十七道:“郎君,今日不巧,正逢旬日,榷货物休务,且等两天。”

    耶律不花奇道:“这里的榷场正在寨外,又不是偏僻地方,怎么会有休务?”

    陶十七道:“郎君不知,我们这里每逢旬日,是董家寨大集,百里之内的百姓都来交易。为防外人拿货物出来私自售卖,惯例都是休务的。”

    “哦”耶律郎君点了点头。集市契丹也有,不过都是自发形成,到各种节日的时候,才会特别热闹,一般位于庙宇等附近。没想到这里不同,还专门规定了旬日有集。

    这是杜中宵最近两个月新定的规矩,火山军以下各寨,分别在不同日子有集。如雄勇寨是逢五,董家寨这里则是逢十,其他各寨还有逢三逢六等等,各寨日期都不相同。这样固定日子有许多好处,既有利于百姓安排采买货物的时间,更有利用商人按照不同日期到各寨去经商。这是前世经验,合理规划乡村集市,对于繁荣市场有非常大的作用。流动商人可以在多地做生意,从兼职变为全职。

    当然,时代的局限,这样安排集市也有不好的地方。这个年代百姓很难记清日子,只有各种节日会记得牢靠。大多集市是按节日,而不是按日期举行,是符合时代特点的。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杜中宵在营田务建了个印刷的机构,专门印刷日历和年画,准备过年大赚一笔。

    风俗是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的,会变幻各种模样。像这种集市向前追溯,可以追到几千年前。到了这个时代以庙会为主,如果日历推行开来,守时越来越重要,必然会变成以时间为周期。

    耶律不花一时兴起,对陶十七道:“赶上这样日子甚是难得,走,我们到集市去走一圈。”

    陶十七有些为难:“集市上人多拥堵,兼且杂乱,郎君千金之躯,只怕”

    耶律不花一摆手:“怕什么!我自带得有随从,又在寨外,能有什么事情?”

    说完,当先向码头那里而去。陶十七没有办法,只好跟上。

    心里惦记着集市,耶律不花对路边的店铺都没有仔细看,快步向前,不远就到了一片河滩地。

    黄河在这里拐弯之后,变得平缓,冲出了一大块平坦的河滩地,董家寨的集市设在河滩上。一接近集市,就听见此起彼伏的叫卖声,眼前不知道多少人挤来挤去。

    耶律不花喜道:“这么多人,比许多地方的庙会还要热闹!”

    靠近人群,就见临路立着一杆旗子,上面写“官营南北百货”,两边案上摆了各种货物。

    耶律不花看着稀奇,问陶十七:“这家好大生意,是杜知军家的么?”

    陶十七急忙摇头:“知军是朝廷官员,怎么会在治下做生意?这是火山军的店铺。到了集日,那边的铺子都会到这里来做生意。百姓图方便,都在这里买了,不必到渡口去。”

    耶律不花点了点头,走上前去,看摆在案上的各种货物。无非是从内地贩来的各种货物,不过官营的铺子货色齐全,而且摆放大气。摊子前挤满了蕃人,吵吵嚷嚷,热闹非常。

    这里不愧百货之名,各种各样的杂货,从常见的茶叶香料,到日常烹饪用的各种调料,再到农具鞍具马鞭,几乎无所不包。不过货物的质量一般,耶律不花只是看个稀奇,不会去买。

    看了几样,突然见到案上堆了一大堆褐色的如泥土一样的东西,上面立了一个小木牌:“上好蜀地砂糖”。耶律不花一怔,快步走上前去,看了又看,就想伸手尝一下。却不想案后站着的小厮眼尖,急忙拦住道:“客官,此物金贵,却不可品尝!”

    耶律不花知道此地糖价贵比金银,并不着恼,只是点了点头,缩回手来。

    看了一会,耶不花才问道:“你这里是蜀地的砂糖?到底怎么卖?”

    小厮道:“我这里是官营的铺子,做不得丝毫虚假,自然都是从蜀地运来的上好砂糖。不过此物珍贵,须是一斤起卖,两贯钱一斤,打不得任何折扣。”

    耶律不花点了点头,又问:“两贯是铁钱还是铜钱?是足陌还是省陌?”

    小厮道:“我们算钱都是足陌,这是官营铺子的规矩。钱自然是铜钱,用铁钱也依着铜钱折算。”

    耶律不花听了,手一抬,抛出一锭白银,口中道:“这是十足纹银,你算了给我称些糖来。”

    小厮却不接那银子,口中道:“客官,那边金银铺,可自去换了铜钱来。我们这里只收现钱,除非是买大宗货物,主管来接待,那就与小的无关。”

    一边的陶十七见到,急忙上前,对小厮道:“你这里一斤起卖,又只收现钱,哪个人来逛集市,身上带着几贯现钱?不管铁钱还是铜钱,那样沉重,这样不是不合情理么?”

    小厮认得陶十七,忙拱手:“原来是十七郎。这规矩可不是小的定下,只能遵从。其实这糖放在这里,是卖给那些富贵人家的,他们自有办法换现钱来。既是十七郎,自然一切好说。”

    作为杜中宵的贴身随从,陶十七在董家寨人人巴结。见小厮认识自己,便道:“这是知军官人的贵客,今日没有带现钱,先赊一斤吧。等到集市散了,你到寨里去找我收钱就是。”

    小厮称是,取了天平来,称了一斤砂糖,取油纸细细包好,递好耶律不花。

    离了铺子,耶律不花拆开油纸,耶律不花捻起一小摄糖放进口里。品尝一番,点头道:“确实是上好砂糖,不想这处小地方,竟然有些等好物卖。”

    这糖是杜中宵上次去并州,偶然看见有卖的,吩咐铺子特别进的货。与草原和契丹贸易,必须有合适的商品,不能只靠绢帛和茶叶,那些都有了固定的商人渠道。选来选去,杜中宵选中了蔗糖。

    蔗糖这个时代其实已经可以大规模生产,产于南方,离着北方边境距离遥远。而且此物价高,长途运输类似轻货,而且不易变质,作为商品还要好于茶叶。人类对糖的需求是刻在骨子里,不管是什么地方的人,几乎都不能抵挡甜味的诱惑。

    有了这样合适的大宗物资,火山军这里的商业才能真正发展起来。不然,这里交通不便,怎么也竞争不过并州北边的雁门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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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一切都很新奇

    见到砂糖这一样货物,耶律不花对这里就有了信心。哪怕别的生意不做,只从这里大量批发砂糖回契丹,就是好大生意。实际上大航海时代,糖的生意还要大过茶叶和瓷器,这本就适合大宗贸易。

    此时糖的产地以川蜀为主,浙东一带次之。至于后世种甘蔗最多的广南地区,仅在番禺地区有零星种植,其余地方还没有发展起来。川蜀货物出来,最便捷的是翻越秦岭,进入陕西路,再运入中原。这个时候火山军的地理位置,就远强过雁门寨,有渭河黄河水运,运费便宜不少。

    耶律不花把砂糖仔细收起来,继续逛集市。

    沿边地区的民间贸易与内地不同,带有鲜明的地方特色。特别是山里的蕃户,财物以牛羊为主,每处集市都有一个庞大的牲畜市。蕃人到这里卖了牲畜,再到其他地方买些日用品。

    作为契丹人,耶律不花身不由主地就到了牲畜市里。这里热闹非常,不过这个季节牛羊不多,倒是驴马不少。卖牲畜的蕃人都蹲在太阳下,三三两两说着闲话,一些汉人四处走着看牲畜。三五个牙人在人群里察颜观色,寻找着合适的买家。

    耶律不花一入市,几个牙人就眼前一亮。一个穿着羊皮袄的汉子走上前来,低声道:“官人要买什么牲口?驴?马?还是骡?小的马六,贩卖牲口几十年,必能帮官人买到合心意的。”

    陶十七道:“这是知军官人贵客,到这里闲逛,并不买牲口。快快走开,浪费唇舌!”

    马六认得陶十七,听了有些失望,道声打扰,退到一边,继续寻找买客。这些牙人互通声气,不一会都知道耶律不花不是买客,再没人上来询问。

    很多蕃人不会做生意,甚至有的言语不通,到了这里都是靠牙人。每有人赶着牲畜进来,几个牙人便一拥而上,看明白了牲口,问了大致价钱,便四处寻找买主。生意做成了,他们从中抽头。这是乡村集市的特点,涉及到大宗买卖,必有牙人。买卖双方互不认识,涉及金额过大,无人撮合,生意很难做成。

    官府也靠着这些牙人实现对集市的管理。比如火山军规定这里不得买卖军马,只要中格的,牙人见了要先报官府,官府来人确认,中意就买走,不中意的才允许继续交易。官府要买什么东西,也是提前通知牙人,用最少的钱,买最好的货物。

    自太祖时起,便就规定对草市之类的百姓小额交易不收税。集市上收税的地方实际不多,只有那些生意做的大的专业商人才缴税。杜中宵学习前世的制度,对这些人实行登记制度,固定税额,虽然税少了些,管理却方便。集市的管理,主要是靠牙人。

    耶律不花四处闲逛,见这里的马大多入不了眼,不要说军马,连日常骑乘都不够资格。偏偏生意还火爆得很,忍不住问陶十七:“十七郎,这里的马都驽劣不堪,怎么还这么多人买?”

    陶十七道:“我们这里缺马,比不得北国。这些马虽然不堪,但用于拉车耕地,勉强能用。来这里买的,都是附近农户,买回去做农活的。若是骑乘的好马,乡间的集市上哪里能够买到?”

    耶律不花听了笑道:“只听说用牛耕田,马也可以耕田么?”

    陶十七道:“将就能用。这里地薄,耕得浅一些,也能种地。只是用来耕田,马比得不骡,骡又比不得牛。郎君看这集市上,都是骡最好卖,价钱也比马高。”

    耶律不花点了点头,当作在这里见到的异乡见闻,原来汉人还用马耕地。

    马的拉力较小,而且耐力不好,用来耕地实际不好用。好在这里土质疏松,一些山坡上的旱田,耕得较浅,用马也能耕。而且马能用来拉车,这一带又好放养,对农户来说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以前这里是不用马耕地的,营田务开垦的时候杜中宵试着用,给了附近的农民一个新天地。用马耕地就需要有适合的挽具,营田务的工场制做这些东西,又开辟了新的市场。

    在耶律不花的眼里,这处牲畜市场实在乏善可陈,跟契丹境内比起来差得远了。没有办法,宋朝缺马,市场自然也显得寒酸。略看了看,耶律不花便另一边的出口走去。

    到了出口附近,就见到地上摆了几个摊子,售卖牲畜使用的各种物品。走到这里,耶律不花一眼扫过去,便就停住了脚步。这几个摊子非常不起眼,但上面摆的东西,却让耶律不花大开眼界。

    从马鞍到套到马嚼到马缰绳,一直到马蹄铁,一应俱全。耶律不花看得出来,这里的马鞍不是用来骑乘的,过于偏小,孩童也坐不上去,以前在契丹并没有见过。实在忍不住,弯下腰问卖货的主人:“主人家,你这马鞍这么小,要来何用?便小三岁顽童,也坐不上去。”

    那主人抬头看了耶律不花一眼,见不是个买货的,懒洋洋地道:“你这客人好不晓事,这又不是骑马的鞍子,用来套马而已。没了这个东西,如何拉车?如何耕田?”

    耶律不花不知道这些东西怎么用,不由有些讪讪。契丹境内的马车比较粗糙,不如宋朝的精致。耶律不花想不到,就连乡下的马车都用到如此多的部件。最让耶律不花吃惊的,是这里有许多铁器,就连马嚼子也是精铁打就,如果在契丹境内定然价钱不菲。而且在这边远之地,竟然有卖马蹄铁,让耶律不花觉得不可思议。马蹄铁早就发明出来了,但一直到这个时代,应用也不普遍,就连军马都有许多没有钉蹄铁。

    契丹人自小长在马背上,但这里马的用具,一大半耶律不花都没有见过。

    牲畜的使用,并不只是选良种,配套使用的挽具更加不可小视。有合适的挽具,哪怕是很一般的牲畜,也能发挥出巨大的作用。没有合适的挽具,用这里的马匹耕田,一两天马就废掉了。车也是如此,有合适挽具的马车,随便一匹马也可以拉上千八百斤。没有合适的挽具,精选好马也拉不了多少货。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从在永城县的时候起,杜中宵便致力于整理一套制式的农具,牲畜挽具也是其中的一部分。到了火山军,终于基本完成,大多都是从前世的印象完善来的。

    马驴骡的挽具最明显,通过各理设计,用挽具对马的受力进行合理分配,工作效率大大提高。如欧洲长时间都是用套在马脖子上使用马力,使用效率低,对马的伤害大。中国传统的挽具,则是合理分配载荷到马背上,把拉力转化为部分压力,马的使用效率便就大大增加了。

    这整套的马具看着有不少铁制件,实际都是统一制式,模具制造,成本并不高。这些都是周边农户甚至山中蕃户最需要的东西,很多家庭当作重要资产,利润不菲。集市上火山军真正赚钱的,其实是这些不起眼的摊子,已经带有了部分工业化特色的商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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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谁不缺油?

    如果是一般的官员,看见这些对生产大有益处的东西,一定会想办法买一套,带回国去。可耶律不花不是一般人,看了个稀奇,便就出了牲畜市。

    牲畜市旁边,是农具、牧具和车辆之类的市场。这里卖的车辆果然与契丹不同,以货车为主,两个大包铁木轮,上面一个低矮的货厢。这车一看就坐不了人,耶律不花连看的兴趣都没有。

    这就是定位。耶律不花对自己的定位是商人,生产资料他是不感兴趣的,只对赚钱的货物感兴趣。

    再过去就是菜市场,是最热闹的地方,人头攒动。

    这个季节,并没有什么蔬菜,不过摊位还是不少。一些难得的绿叶菜,如菠菜、白菜、韭黄、鲜葱等等,格外显眼。耐储存的萝卜、洋葱、山药之类,则不少地摊有卖。生意最好的,还是黄豆芽、绿豆芽等各种豆芽。这个季节,豆芽是最便宜也易获得的鲜菜了。

    耶律不花看得两眼发直,他还是第一次在一个小地方,见到有这些东西卖。他出身皇族,冬天吃的也没有这么丰盛过。却不知这是开垦营田务的时候,杜中宵专门划出来的菜园,种出来后储存起来,专门在这个季节拿出来卖的。这些东西看着不起眼,利润却极高,是种粮食获利的十倍之多。可惜火山军这个地方太小,市场有限,赚不到太多的钱。

    耶律不花一边走一边看,赞叹这里的繁华。这些东西,可是代表了一个地方的生活水准。火山军这里驻军多,他们月月领俸,杜中宵又不克扣,有固定的消费人群。

    在菜市场的边上,是家禽市场。鸡鸭不多,倒是有不少人面前摆了个篮子卖鸡蛋。这多是营田务的汉人,养鸡下了蛋自己舍不得吃,拿来卖了换些日常用品。汉人的这个习惯,让香布特别羡慕,最近这几个月不住地劝自己族人,除了营田务里做活,闲时也养些换钱的。

    再外边,就是附近的山民摆的小摊。各种山里稀奇古怪的东西,从不知名的野果,到山里猎获的猎物,还有各种各样的草药,一个一个小摊挨在一起。小摊边上,几个拿着称的牙人,聚在一起说闲话。

    这里卖货物的平常百姓,是没有称的,也买不起。都是牙人带称,帮着做些小生意。

    到了菜市场的尽头,两边各有一个搭了棚子的摊子,一边立了杆酒旗,另一边却写了个“油”字。

    耶律不花看了一喜:“你们这里的酒好,原来集市上也有卖的么?”

    陶十七道:“那里是官酒坊,每到集日便到这里来。这个日子比平常便宜一些,附近的蕃人多有从这里买酒,带回去饮用的。只是这里的酒不好,官人要饮,还是回寨里去。”

    耶律不花听了便就明白,集市是方便百姓,以价廉为主,好的货物不到这里来卖。走到跟前,见铺子里几个大缸,边上一大堆陶瓶,许多蕃人都是买了放到陶瓶里带走。蕃人喜酒,又没有钱,越是便宜性烈他们越是喜欢。可惜这个时代的烈性酒价钱在那里,所谓便宜,无非是兑水而已。

    摇了摇头,耶律不花便就准备走开。一转头,却见对面的油铺那里摆了麻花、油条等一大堆油炸食品,甚至还有炸鱼、炸肉、炸豆腐等菜肴,看着格外诱人。

    觉得奇怪,耶律不花问身边的陶十七:“怎么这油铺卖的不是灯油?怎么还有吃的?”

    陶十七道:“郎君误会了,这里卖的不是灯油,而是吃的油。这油点灯烟大,并不好用。”

    此时日常用的油很少,最大量的是芝麻油,用来煎炸,也可用来点灯,油烟较小。至于穷人,广泛使用的是麻油,即种麻织布的副产品。其他的还有杏仁、红蓝花子、桐油之类,大多点灯,豆油则非常罕见。究其原因,此时油的最大用途并不是食用,而是点灯。豆油点灯的效果不好,本身又是食物,并不适合拿来榨油。只有像杜中宵这样推广开炒菜,豆油的优越性才能体现出来。

    听了陶十七的话,耶律不花连连摇头:“油拿来做吃食,炸过之后油便就不好了,炸出的吃食才有多少?此物必然价高,寻常人哪里能够吃得起?”

    陶十七笑道:“郎君,我们这里与北国不同,炸吃食用的油并不多,多是用来做菜。不说炒出的菜香美无比,就是煮菜的时候,加入两滴油,也有喷香滋味。”

    这种事情耶律不花是理解不了的,在他想来,煮菜自然是肉,怎么会缺油?却不知贫苦人家,一年能吃几块肉?多数时候,不过是纯素菜熬煮而已。这个时候,滴入几滴油,味道便就大不一样。哪怕是做豆腐,煮的时候加几滴油,味道也跟白水煮出来大相径庭。

    杜中宵最早榨豆油是用来炒菜的,流行开来之后,穷人也会买上一瓶在家里。他们炒不起菜,煮东西的时候滴上两滴,味道跟白水煮就明显不一样了。到了这个时候,油成了日常使用的食料,才真正打开市场。很多山里的蕃户,都会巴巴到这里买上瓶油带回去,不是为点灯,就是为了菜里有点油星。

    见耶律不花还是不信,陶十七道:“天色不早,我们到那边叫些吃食。郎君吃过,便知此物妙处。”

    耶律不花也觉得有些饿,点头同意。一行人出了菜市场,到了卖吃食的地方。

    这里有好几个摊子,除了一家搭得有棚子,其余几家都是露天。人最多的一家,是在地上搭了一大锅,里面咕嘟咕嘟煮了满满的汤。无非是从旁边的肉摊,便宜买来的骨头、下水之类,放到锅里,加入各种调料,煮在一起。又卖的有饼,是用白面搀了各种干菜制成,有点面味,其实大多是菜。来这里的百姓大多没钱,白面的食物吃起来心疼,野菜还是吃得起,主要就是汤里尝点肉味。

    这锅旁边围了不少人喝汤,陶十七带着耶律不花,绕过人群,进了棚里。

    选了一张桌子坐下,便有小厮跑过来,倒了茶水,问道:“客官用些什么?”

    陶十七道:“先来几个菜。一个猪肉炒菠菜配绿豆芽,一个韭黄炒鸡蛋,再来一碟豆腐,一盘熟羊肉。有好酒拿一瓶来,每人再一大碗汤面。”

    小厮答应,飞快地跑了去。片刻之间,便就上了熟羊肉和豆腐,拿了一瓶酒来。

    耶律不花见碟里的豆腐都是大片,颜色深褐,还冒着热气,道:“这样豆腐,却没有吃过。”

    陶十七道:“这豆腐是肉汤里卤出来的,味道香美,郎君尝上一尝。”

    几人饮了一杯酒,耶律不花挟起一片豆腐尝了,口中道:“着实美味。作怪,这豆腐肉味浓郁,若是不说,还以为是大块的肉呢。”

    陶十七道:“肉汤里卤出来,可不是肉味?此物在我们这里卖得极好,老幼都爱吃。”

    这年代的人肚里都少油水,有点肉味已是美食,更兼豆腐肥美,当然人人爱吃。

    耶律不花吃了两片,转头看见那边一个大灶冒着通红的火,厨师在上面的一个锅里翻来翻去,觉得新奇,问陶十七:“那是做什么吃食?看着有些作怪。”

    陶十七道:“那便是炒菜了。郎君尝一尝,便知美味。”

    炒菜的味道其实并不重要,无非是一种做菜的方法而已。杜中宵如此重视,连集市的摊子都推广过来,为的其实还是油。

    火山军的位置虽然偏僻,唐龙镇却是到北方大草原的交通要道。要发展商业,必须要有用作交易的大宗货物。火山军这一带有什么?茶、绢之类有雁门寨榷场,必须另想办法。

    除了贩来的糖,油便是被选中的贸易大宗。不要以为游牧民族有肉吃不缺油,其实他们难得吃一次肉,对油的喜爱还要胜过农耕民族。大量吃糖,喜欢油炸食物,才是游牧民族的生活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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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特区

    耶律不花回到董家寨,犹自回味着刚才的味道,与陶十七兴致勃勃地讨论。恰巧杜中宵料理了寨中公务,听说回来,急忙叫到寨厅。

    分宾主落座,耶律不花取出买的砂糖,对杜中宵道:“没想这里竟有砂糖这种好物,往年几处榷场都不见有卖的。知军治下,着实与其他地方不一样。”

    杜中宵道:“地方为官,便就应当便利百姓。火山军这里地方偏僻,地瘠民贫,若不想办法做些生意,百姓哪里去赚钱?这两年榷场的生意好,吸引了商人,贩来的货物自然多了。”

    耶律不花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展颜一笑:“知军说的不错,做生意赚钱,比为了几头牛羊抢来抢去有意思多了。砂糖据说产自极南的地方,南国也少见,在北朝被视为珍品。若是知军能够从内地运货过来,我愿高价收买。仅这一项生意,这里就获利无数。”

    杜中宵笑了笑:“货物我自然可以贩来,也可以卖给郎君。不过,郎君用什么来买?”

    耶律不花一怔,竟没有话说。他当然知道杜中宵的意思,不是问自己有没有本钱,而是要用什么来做这项交易。金银是不可以的,契丹禁止出口。现钱就更不用说了,契丹基本不铸钱,还要靠着从大宋走私铜钱呢。至于牛羊之类,是做不来这么大宗贸易的。

    看耶律不花不说话,杜中宵微笑不语。北方草原与中原的大宗交易,只有一样,那就是马匹可以支撑得起来。不卖马,哪怕大宋这里的货物不禁售,他们也没有钱买。边境贸易与普通交易不一样,货币基本不起作用,以实物贸易为主,光有本钱是不够的。

    沉默了一会,耶律不花道:“砂糖价钱不菲,知军贩此物来,意欲交换什么?据我所知,这一带都是小蕃部,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杜中宵道:“市马啊。本朝河路市马,向来是丰州和岢岚军两处。现在丰州已废,只好从火山军这里市马了。茶绢不足,只好加上砂糖这类货物。”

    耶律不花沉默不语。契丹禁止向宋朝卖马,河东路能买马的地方,只有这些小蕃部。以前是集中在府州、丰州和岢岚军,现在丰州废了,府州对面的党项也不卖马,只剩下火山军和岢岚军了。

    见了耶律不花的神情,杜中宵看得出来,他既想要赚钱,又不敢公然违背契丹禁令,心中暗笑。不敢公然违背,便如果给他一个台阶下,那就未必了。

    喝了几口茶,杜中宵道:“唐龙镇自被西贼劫掠,城池残破,人口逃散一空。年前我们千辛万苦寻到了来家的人,已经送回唐龙镇,让他修茸城池,抚绥部族。那里是来家世守之地,朝廷也不好多过问他们的事务。前几日我上报朝廷,欲在那里建处互市之所,远近各族,均可自由贸易。得些税钱,也让来家能守住祖业。这里榷场的货物,都会卖到那里,郎君若有意,可到那里去买。”

    耶律不花猛地抬起头来:“知军是何意思?还请明言!”

    杜中宵道:“唐龙镇本是藏才等族的地盘,朝廷只是羁縻而已。在他们那里做生意,便如跟境外一般,不受诸般律条约束。本朝如此,只是不知你们了。”

    耶律不花仔细咀嚼杜中宵话中的含义,慢慢明白,点了点头,面上露出笑意。

    杜中宵的意思,其实就是把唐龙镇建成特区,绕开各国的诸多禁令,成为一个自由贸易地方。宋朝和契丹,包括党项,经济的互补性其实很强,有贸易的强烈需求。但是都控制战略物资,让贸易受到诸多限制,发展不起来。以宋和契丹的体量,一年一两百万贯的交易量是远远不够的。

    契丹的核心统治区在东部,与宋的贸易也以河北路四榷场为主,那里也控制最严。大同府以西的广大地区,其实是以党项、鞑靼、突厥、吐谷浑等族为主,契丹和奚人很少。杜中宵就是瞄准这里,用各种办法绕开契丹和党项的禁令,从这些地方换马入境。

    唐龙镇便是一个合适的地方,这里地当要冲,跟其他地方,特别是北方草原有大道相通。又是半独立的藩镇,名义上属于大宋,但也向契丹和党项称臣,与三国的关系剪不断理还乱。

    论军事上的重要性,唐龙镇其实比不上偏头寨,但这里商业地位优越,潜力巨大。杜中宵费了这么多力气,最终的目的就是让那里成为一处贸易之城,避开各种禁令的自由之地。哪怕契丹和党项阻挠,也要尽量打通跟北方大草原的贸易通道。

    三国贸易中,宋朝天然具有优越地位,出口货物基本不包括战略物资。自由贸易,对宋朝有百利而无一害。而主要目的地的北方大草原,有宋朝最急缺的马匹。

    阴山南北的大草原上,马匹以百万数,很多都处于放养状态,牧民随便捕捉,根本不值钱。那里的部族被契丹控制,无法跟中原交易,契丹又不缺马,马匹实际是无用之物。说到底,杜中宵的目的根本不是与契丹贸易,目标是北方草原,那些受契丹控制、欺压的部族。

    耶律不花思索片刻,便就明白杜中宵的意思。火山军以北属西京道下的西南面招讨使司管辖,西京道新建,对地方事务插手不多,一切都是招讨使司在管。既然名为招讨使司,对治下部族的管理原则也就可想而知,以武力协迫为主要手段。契丹人在这一带动辄抢掠,其实是一种普遍现象。

    前年伐党项失败,契丹并不甘心,在边境一直保持对党项的压力。今年初,招讨使萧普挞还曾率军进攻党项,大掠而还。现在这一带的矛盾是以契丹和党项为主,宋朝抽身出来,成了围观者。所以宋军占领唐龙镇后,党项只是派人来问了问,并不敢兴兵进攻。

    杜中宵正是把握住了这个局势,才出兵唐龙镇,并在那里建个自由贸易之城。

    连年征战,火山军以北的契丹部族过得辛苦,手中又有从党项抢来的宝货,急需贸易。这些部族的独立性又强,操作得当,他们很可能会不管契丹的禁令,与宋贸易。

    这是挖契丹墙脚的行为,但耶律不花对此并不关心,他只在意自己能不能从中赚到钱。大草原上的马对契丹并无多大用处,价钱便宜,运到河东路沿边就是暴利。如果唐龙镇不算宋境,马匹交易便就不受限制,贸易的枷锁便就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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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免税

    高家奴看着不远处毁坏的寨子,面色阴沉。那里就是曾经的宁边州,被附近的蕃部抢掠一空,一把火烧了,就此废弃。这一处小小寨子没有什么,若在其他地方,高家奴都懒得多看一眼。但在这里却有不一样的意义,没了这里,契丹也就失去了方圆数百里内的控制。加上宋军重建偏头寨,西南面招讨司和朔州的联系被截断了,契丹境内被宋军打入了一个楔子。

    张看着高家奴,微笑不语。唐龙镇和偏头寨一左一右,扼住这一段的黄河,战略形势比以前改观了不少。虽然现在是和平时期,不知道有什么用处,对一个军人来说,总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高家奴带的人不多,对沿路的契丹人尸体只能烧化掩埋,就连石家奴都是如此。如果不是宋军在一边看着,他们连这些事情都不会做。到了废弃的宁边州,终于完成,人人都出了一口气。

    从寨中出来,高家奴对张道:“此事已了,还是谈正事要紧。我们由这里南下,径直去偏头寨去见杜判官。都监可派人知会一声,让判官早做准备。”

    杜中宵得了张快马报来的消息,与耶律不花一起重回偏头寨。虽然没有明讲,耶律不花大致知道了宋朝的想法,心情格外放松。占了唐龙镇之后,宋军在黄河西岸没有广占地盘,反而提出让那里成为自由贸易之地,大家面上都交待得过去。

    到了偏头寨,杜中宵等了几天,张才与高家奴到来,此时已近年关。

    入冬几个月,一些储蓄不丰的游牧蕃部缺衣少食,这个时候周边大小冲突不断,攻伐不已。杜中宵忙于处理周边事务,又过了几天,才正式与高家奴和耶律不花交涉。

    从耶律不花那里得知宋朝有意让唐龙镇成为自由贸易之地,高家奴的心里拿不定主意。这样做对契丹也没有大的害处,这里是边缘地区,现在最重要的是稳定与宋朝的关系,全力对付党项。但这个地方自由贸易,到底是属于宋朝还是契丹,还是跟以前一样半独立,部要有个说法。

    寨厅里,燃了几盆炭火,并不寒冷。杜中宵与王凯和高家奴与耶律不花相对而坐。

    上了茶来,杜中宵道:“使臣入境已经近月,看看年关将近,到现在才谈论正事,着实惶恐。”

    高家奴道:“这一路上收埋将士遗骨,多谢派兵相助。”

    两人寒暄几句,进入正题。

    高家奴道:“唐龙镇的来家,几代都受本朝册封,是本朝臣子。现在南国占住唐龙镇,不知以后要如何?两国交好,不要为这种地境蛮荒之地,伤了和气。”

    杜中宵笑道:“自本朝立国,来家便就是治下臣民,此事人人皆知。来守顺首鼠两端,虽然是本朝治下藩将,又向贵国称臣,他还向党项称臣呢。此等小人,一切都做不得数,揭过不提了。”

    高家奴急道:“岂可不提!来守顺祖上数代,都曾受本朝册封,怎能就不算数了!”

    杜中宵摇头:“现在来守顺在党项,我们莫不是还要拉党项人来谈?使臣,党项是我们两国共同之敌,他们攻破了唐龙镇,人口掳掠一空,是本朝派兵重占那里,事情便就如此。纠结往事种种,我们这里文书清楚,传承有序,多谈无益,还是说一说未来如何吧。”

    高家奴沉默了一会,勉强点了点头。来家确实是受两国册封,几方称臣,但正式文书,查起来还是宋朝更占优势。高家奴对此心知肚明,确实没有纠缠的必要。

    杜中宵道:“唐龙镇夹在三国之间,现在我朝大军进驻,也无意独占。我已禀报朝廷,还是立来家的人为主,我朝派些兵马保其平安。那处地方四通八达,交通便利,最方便贸易。我们的意思,是各方都可以去那里自由贸易,方便三国百姓。”

    高家奴早就等着这句话,急忙问道:“那里自由贸易,税如何收?”

    杜中宵微微一笑,果然高家奴最在意的是收税。各国设置榷场的目的,就是收税,不管是宋朝还是契丹都是如此,这是最重要的利益。杜中宵的目的却不是如此,贸易的目的是为了活跃经济,促进各种产业的发展。一处大的贸易中心,带来的附加收益,可比收税重要多了。

    以前的榷场都是封闭式的,还有一些甚至设置在荒山野岭,对地方经济的拉动作用不明显。唐龙镇这处地方,杜中宵是要与火山军互为表里,以发展产业为主,收税还在其次。

    见高家奴紧张地看着自己,显然收税权对他至为重要,杜中宵道:“依我之见,唐龙镇里就不对贸易商人收税了,做一个免税的地方,以方便商人。”

    “免税?免税”高家奴把这两个字重复了几遍,一头雾水。不收税,官方鼓励贸易干什么?又要兵马驻守,又要官员管理,还要建设城池,处处花钱,这钱哪里来?

    杜中宵点头:“不错,那里对行商免税。不拘是从哪里的客商,都可以入唐龙镇贸易,只要遵守规矩,公平买卖,一律免税。当然,行商入境之前,各国怎么收税,就是自己的事务了。”

    高家奴想了一会,才明白杜中宵的意思。即唐龙镇是一处完全中立的地区,各国对自己的商人各自收税,但一旦进入唐龙镇境内,便就不再收税了。契丹离唐龙镇最近的榷场是振武军,并不方便,如此一来需要选一处合适收税的地方。这样做,确实有利于商业繁荣,可宋朝费许多力气为了什么?

    沉吟一会,高家奴问杜中宵:“如此做,对南国有何好处?”

    “好处?”杜中宵一时有些发愣,转念一想明白高家奴的意思。“商人有生意可做,百姓有钱赚就是本朝的好处了。这一带蕃汉百姓生活困苦,他们能凭此过上好日子,不就是天大的好处!”

    高家奴对此一百个不信。爱护百姓的官员并不少见,但闹出如此大的动静,费许多功夫,就为了让百姓过得好一点,不是正常人干的事情。高家奴心中明白,宋人必有所求。这样一处贸易之地能给宋朝带来什么好处?这个地方,只有马匹了。不过这个理由没法直接提出来,卖不卖马匹,是各国自己的事,不让卖自己国内管严些就好了。高家奴也怀疑,只要契丹管得严,宋朝能从哪里买马。

    这个时代,各国其实对领土并不特别重视,最在意地是收多少钱粮。宋朝主动提出对入唐龙镇的商人免税,很多争议便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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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各取所需

    站在寨墙上向下看去,关河岸边的平坦地带人山人海,热闹非常。一些小贩挑着担子,挎着篮子叫卖着各种吃食。在空地上燃起了几堆篝火。映红了半边天空。

    今天是除夕,明天就是元旦了,新的一年到来。这一年火山军好事连连,人口增加了,商业更加繁荣,随着宋军前出唐龙镇和偏头寨,蕃部之间的征伐得到控制。随着集市的兴旺,山里的小蕃部可以用手中的牛羊,换来急需的粮食,渡过严寒的冬天。

    战事结束之后,随着一些小堡寨的建立,一些小蕃部开始向偏头寨附近聚集,慢慢形成聚落。偏头寨这里有周围数百里难得一见的宽阔河谷,又有关河流过,本来就该是人口密集的地方。

    随着一声唿哨,一个炮仗打入半空,突然炸了开来,留下一片火光。随后人群中放起几个焰火,窜入空中,五颜六色地点缀着夜空,分外好看。寨外的人群一起欢呼,围着篝火跳起舞来。

    高家奴看着空中的焰火,对身边的杜中宵道:“南国多奇技巧物,诚不欺人。似这种焰火,北朝难得一见,没想到偏头寨这偏僻之地也能放上几个。”

    杜中宵道:“过年吗,当与民同乐。明日元旦,与使臣到董家寨走一遭,看看热闹。”

    这个时代的元旦指的是大年初一,万民同乐的时候。

    与高家奴的谈判已经结束,经略司的公文已经回来,公事已经忙完了。契丹与党项的关系紧张,年前又败得太惨,急于让边境平静下来。特别是契丹已经决定春天黄河冰化后,对党项大举用兵,出于安定后方的考虑,做了一些让步。除了一些细节,基本同意了杜中宵的提议。

    宋朝与党项战事激烈的时候,契丹从中斡旋,得到了很多好处,如增加赠币等。现在契丹与党项打个不休,轮到宋朝占便宜,来谈判的高家奴也无奈。

    城外聚集的是附近的蕃民,宋朝在附近重建势力,意味着以前的动荡结束,彻夜狂欢。

    外面放了几个焰火,便就再没动静,耶律不花有些不过瘾。有心想要买些回去,奈何焰硝是宋朝的禁榷之物,根本不卖。想起几个月后要开放自由贸易的唐龙镇,不由心里火热。他是个商人,对这里面的门道比高家奴清楚。为什么自由贸易?免税是其次,最重要的就是这些各国禁榷的货物,都会被走私到唐龙镇去。宋朝急需马匹,一定会想方设法打开走私通道。相应的,走私通道一开,宋朝禁止外卖的一些货物,也会卖到外面去,这是无论如何也拦不住的。

    杜中宵当然知道唐龙镇的自由贸易是双刃剑,宋朝必然有战略物资外流,首当其冲的就是铁器和粮食。这是没办法的事,只能尽力弥补。粮食其实并不重要,只要周围一带广开营田,能够支撑,最重要的是铁器。契丹并不缺铁,缺的是党项,只能两国配合,防止向党项走私。至于更北方的草原,铁器流进去使游牧民族实力增加,闹出的乱子是契丹的事情。轮到宋朝头疼的时候,战场比的就是枪炮了。

    看着外面蕃人狂欢,杜中宵对高家奴和耶律不花道:“寨里备了酒筵,我们回去痛饮一场。依风俗今夜彻夜不眠,名为守岁,不知北朝是否也是如此?”

    耶律不花道:“也是有的,只是未必人人如此而已。”

    高家奴祖上是契丹的汉人奴隶,发家之后,事事都学契丹人,这些话题只当没听见。

    进了寨厅,几人分宾主落座,周围燃起几盆炭火,兵士上了酒菜来,又端上来几盘饺子。

    杜中宵指着饺子,对高家奴和耶律不花道:“此物中原称为角子,最是美味。今夜除岁,旧年新年子时更替,吃这物正好谐音‘交子’,取个采头。不知北国可有此物?”

    高家奴老实点头:“也有,只是多不用水煮,更不在年节的时候吃,不如南国常见。”

    后世很多常见的食物,都是在这个时代成熟起来,饺子如此,面条、包子等等也是如此。不过吃法与后世不同,这个时代饺子最流行的是煎,其次是蒸,煮的多是馄饨,水煮饺子并不流行,最流行的是馄饨。因为历史上的宋室南渡,此时中原的饮食生活习惯,更多是与杜中宵前世的江南类似。比如房屋,包括皇宫,都是黛瓦白墙,并不是后来紫禁城大红大黄的风格。衣饰崇尚婉约,吃的也讲究精致。

    所谓谐音“交子”,不过是杜中宵依据后世的说法,随口一编而已。真正原因,是在北方天寒地冻的冬天,饺子确实是一种难得的美食。这种边疆地方比不得京师,哪里奢侈到用麻油煎了做小吃。要让火山军成为这一带的中心,使蕃民人人向往,便就要从这些衣食住行的细节下手。

    在生活寒酸的时代,饺子吸引人的密诀,是里面肥瘦相间的馅料,煮熟后形成的独特口感。这个时代流行的口味,跟后世大鱼大肉吃惯了的时代大相径庭,比如素饺子、羊肉饺子,并不会受欢迎。今夜寨里的饺子,馅料便是精选的上好猪肉,加入葱、姜,又用了些焯过的白菜。此时的白菜名菘,还没有卷心的品种,不过终究是冬天难得的绿叶菜,这个季节吃起来格外新鲜。

    耶律不花吃了一个,眼睛一亮:“果然美味!不知里面是什么馅的?”

    杜中宵道:“精选的上好猪肉,细细剁做臊子,里面又加了一些蔬菜,才有此种味道。”

    耶律不花连连称赞,一连吃了好几个。契丹也大规模养猪,不过耶律不花大块肉吃得习惯,却很少吃得这么精细。特别是里面诸味齐全,是以前所没有尝过的。

    饺子这食物的好处,是皮和馅料准备起来麻烦,煮食却非常简单。火山军这一带的天气,冬天包好了拿出去放着就是速冻饺子,可以保存很长时间。杜中宵还想着等唐龙镇热闹起来,到了冬天从这一带向那里卖这些食物呢。一座自由贸易之城,以后那里会有很多钱,火山军就是要想办法把钱赚回来。

    一夜痛饮,第二日几个人昏昏沉沉,由兵士护送,到了董家寨。高家奴从耶律不花那里知道这里有砂糖卖,一早便就结伴出去,采购带回去的礼物。

    杜中宵一个人在寨城里,把从去年占唐龙镇开始,各种与经略司和朝廷的公文取出来,对照着跟高家奴议定的文书,仔细梳理。这是一件大事,并不会就此结束。到现在朝廷一直没有提出异议,是因为经略使郑戬一力作主,宋朝又占了便宜。与契丹的交涉结束了,很多问题都会浮现,等着杜中宵解答。

    比如张守唐龙镇用了火枪火炮,放了几轮便把契丹人轰走了,那是什么东西?唐龙镇开辟为自由贸易之地,火山军能不能支撑得起来,能不能控制住?如果真能从那里买来马匹,钱怎么出?买到马后怎么运回中原?这一切问题,杜中宵必须给朝廷明确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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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回京奏事

    庆历七年初,河北路经略使夏竦入京,与王贻永同为枢密使,枢密院重回两主官旧制。几乎同一时间,王凯由麟府路部署,升任并代路钤辖兼管勾麟府路军马事,张升为麟府路部署,依旧兼任沿边都巡检使。紧接而来的,是让杜中宵和王凯两人入京奏事,火山军事务由张代管。

    营田务里,杜中宵拿着公文,对王凯道:“钤辖,朝廷让我们乘传赴阙,片刻不可耽搁。可又要我们带上火枪火炮,待有司备询。火枪还好说,火炮沉重,路上带着哪里走得快?”

    王凯道:“我看火炮也不甚沉重,无非带几头骆驼,运着去就是。朝廷既是如此定了,我们当谨慎行事,宁可多带,不可疏忽。”

    杜中宵苦笑:“这一路上几千里远,无数驿站递铺,只怕无骆驼可换。”

    王凯道:“多带几头就是。我军中自有驮畜,知军不必为此费心。”

    唐龙镇一战的详细情形,是王凯和张奏报枢密院,里面对火枪火炮大大吹嘘了一番,称为守城之利器,当者为齑粉。并且说,如果这些兵器大规模应用,再也不用惧契丹和党项的骑兵。也说明了这些武器都是杜中宵所制,使用焰硝发射弹丸,制作精巧,有神鬼莫测之能。一直等到现在才让带着进京,不是朝廷沉得住气,而是没有人相信,都认为是边将夸大其词。直到夏辣入枢密院,相信杜中宵这个旧部,才让带着入京演示。这就是朝中有人的好处,不然有了功劳,也未必会有封赏。

    王凯和张俱已升官,杜中宵不归枢密院管,要入京之后才知道会不会赏功。此时的昭文相是贾昌朝,夏竦回京,他疑心夏竦意在中书,杜中宵曾经当过他的签判,便拖了一拖。

    杜中宵并不急着带火枪火炮到京城演示,这东西有用,是确凿无疑的事情。自己为知军,完全可以打造一支小型的火器军队,并不需要朝廷全力支持。等时机到了,一鸣惊人,立个大功,比现在入京好得多。倒是王凯和张两人对此极是重视,多次向朝廷上书。

    与王凯收拾停当,对张交待了一应事宜,杜中宵还是有些不放心。一再叮嘱,唐龙镇那里重兵布防,但粮草要从火山军运去,不要从当地征收。城中暂时不许民户居住,等到自己回事再从容布置。

    这一带武将为州军长官是惯例,张虽觉得杜中宵过于谨慎,还是一一答应。这几个月双方合作愉快,又立了大功,没必要在这些小事上计较。

    自火山军出发,经并州过潞州,一路南下,到西京河南府已是二月中旬。乘传赴阙,一日一驿,日期都是定死的,只有极少的机动时间,杜中宵和王凯一日都没有耽搁。

    从驿馆出来,看着不远处的洛阳城门,杜中宵叹道:“到了这千年古都,却不能入内游览一番,着实可惜。等到我们回来,路上不那么紧急了,当缓缓而行,不再这样疲于奔命。”

    王凯笑道:“这算得什么!两军开战,将士们行得比这快得多。我们一路上有驿馆安歇,吃喝俱是准备好的,比那时不知好了多少。等我们回朝覆命罢了,回程依着知军就是!”

    杜中宵笑着摇了摇头,一天七八十里路,说起来不多,但日日如此,着实有些受不了。当然王凯说得也没错,打仗的时候,行军比自己苦多了。但现在到底没有打仗不是?

    离了河南府,上了两京驿道,路就好走得多了。三日之后,到了新郑门外,杜中宵和王凯一起上表请见,歇在了城外的驿馆里。外地官员入京,必须得旨才可进城,时间长短可就说不定了。反正杜中宵两人在时限内到了城外,没有违限,其他的安排与两人无关。

    此时已是春天,汴梁城外烟柳含翠,苍鹰高翔,与火山军相比,完全是两种景象。

    杜中宵站在驿馆门外,看着四周的景致,路上的行人,心中无限感慨。不知不觉间,自己离开这里已经近两年了。这两年忙忙碌碌,竟然感觉不到时光的流逝。可惜此次入京太过匆忙,没有来得及给家里去信,不然让父母妻子到这里见一面也好。不知在京城能待多少日子,家人来不来得及赶来。

    正在这时,路上一匹马停下,下来一个官员,对杜中宵道:“待晓,你果然到了!”

    杜中宵转头一看,原来是韩绛,急忙迎上前去。陈州通判一任之后,韩绛入馆阁,后历任同知太常礼院,此时为直集贤院、殿中侍御史、开封府推官。他既带馆职,官阶也比杜中宵高,更不要说开封府推官这差遣比杜中宵的知军强了无数倍。当年的同年进士,韩绛依然是官职最高的人。

    快步迎上前去,行过了礼,杜中宵道:“我才入驿馆不足一个时辰,不想子华就赶了过来。”

    韩绛道:“我算过了你到京城的时限,派了人在这里张望。你一到京城,我便得了消息。”

    寒暄几句,杜中宵把韩绛让到驿馆自己的住处,分宾主落座了。

    问了一路上的辛劳,韩绛道:“年前你们占了唐龙镇,又击溃了契丹劫掠人马,在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可惜火山军路途遥远,不通音讯,没个确切信息,不知你到底如何。”

    杜中宵道:“说来惭愧,这一战只是放了几枪,并不曾与契丹人交战。那些契丹人深入宋境,又无粮草补充,最后冻饿而死,却是天收。后来蕃部攻破了他们的寨子,劫掠而去,投了党项人了。”

    韩绛笑道:“兄弟你说得轻松,却不知京城传得多么怕人。都说你们败了契丹,占了好大地盘,都怕契丹不愤,起大军与本朝厮杀呢!”

    杜中宵也笑:“这些话只是吓吓无知小民罢了,哪个官员会信?此时契丹与党项交恶,年年大战不已,怎么会为一座本不属于他们的小城擅开战端。再者说了,是契丹人深入宋境,我们处处小心,并不曾攻击他们,契丹人又能说出什么话来?自己不带粮草,支撑不住,怪得谁来!”

    韩绛摇了摇头:“说出来你不信,这可不是市井小民在传,许多官员也深信不疑。这几个月不时有官员上章,要求在河北路集结重兵,修茸城池,防备契丹南下。直到你与契丹的使臣谈过了,两国立了文书,还有官员说是契丹的缓兵之计呢!是夏太尉一力主张,才打消朝廷疑虑。”

    杜中宵无奈地道:“行军打仗不是儿戏,契丹要重兵南下,也要准备许久,一切都有端倪。自唐龙镇一战后,契丹兵马并无动静,怎么就会起战端呢。”

    韩绛叹了口气:“你是在边地做过官的人,对这些自有分寸。可朝里的官员,有几个曾经在边地为官?有几个曾经战阵?你觉得理所当然的事情,别人眼里可不是这样。”

    随着范仲淹和韩琦等人离开朝廷,到外地为官,西北战场上成长起来的官员多被排挤,在朝廷为官的不多。唐龙镇一战,前线的杜中宵、王凯和张等人气定神闲,却不想吓坏了多少朝中官员。他们可不知道前线到底什么样子,不知道这一战赢得多轻松,只听说拓地数百里,以为要发生什么大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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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大宋介绍:
一个灵魂穿越千年,来到了北宋中期仁宗当政的时候。
在小县城里做生意改善家境,到中进士做官,一步一个脚印,这个来自后世的灵魂在宋朝最繁荣的时候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位极人臣。风雨大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风雨大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风雨大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