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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安化军     风雨大宋txt下载     风雨大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4章 逃散之人

    黄河从阴山下折向南流,穿过丘陵广布的黄土高原,与其支流切出一道道深谷。进入火山军,河水变得平缓,七折八绕,冲积出一大片河谷平地。大河从山谷之中奔流而出,由南流而折向西流的地方,就是董家寨。这里北扼河谷咽喉,向西河流变得平缓,则是黄河渡口。

    这里是火山军控扼周围近百里广大地域的中心,比雄勇寨要大得多,寨外也有人户居住。

    知寨梁胜得了禀报,早早迎出寨外,列队迎接新任知军的到来。

    到了寨厅,杜中宵居中坐了,梁胜带着手下将领一一参见。

    礼毕,梁胜道:“天色不早,下官在寨外青山楼备了酒宴,为知军接风。周边恰好在寨里的蕃部首领,听说新知军到来,无不欣喜,都等在那里拜见。”

    杜中宵正要看看这一带的情形,点头同意。董家寨周围就是大山,又有渡口过河,河对面的道路直通唐龙镇,向北则有道路通契丹宁边州,是要害之地。这一带都是汉人居于平地,山中则是大小蕃部,以党项人为主。党项人分布极广,都是熟蕃,大部分依托于契丹和大宋,元昊新政权对他们并没有吸引力。

    大宋是汉人的国家,契丹是契丹人的国家,党项则属党项人,但对于三国交界地区的百姓来说,就分得没有这么清楚。他们大多根据历史和现实利益,分属三方。河东路这一带,以黄河为界,黄河以西和以北,居民以党项为主。如河西的麟丰府三州,从首领折家,到下面百姓,多是党项人。但这些党项人跟元昊新立的政权是死敌,抵抗坚决,对大宋的忠诚还要强似许多军队。

    董家寨是军寨,寨内没有平民,百姓都居于寨外。只有在外敌入侵的时候,他们才会入寨躲避。是以寨的外面,远比寨内繁华。从榷场到渡口,有几百户人家。

    出了寨门,沿着黄河向西行不多远,是一处围起来的贸易之地,便是榷场。门口有兵士把守,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商人进入要办理公据,写明身份货物,才可入内贸易。榷场依据贸易的货物,十抽一收实物税。榷场不是集市,不是寻常百姓可以随便逛的地方,只进行大宗贸易。

    离开榷场,一直到西边渡口,才是董家寨这一带的商业街。路两边各种店铺,从日用杂货,到金银玉器,应有尽有。青山楼便就建在这里,正俯瞰黄河。

    杜中宵到的时候,已有十几个蕃部首领等在门口。见到杜中宵来,纷纷唱诺行礼。他们都是来董家寨这里办事,恰好遇到知军出巡,纷纷前来拜见。蕃部大小不一,穷富有别,这些小首领有的穿着绫罗绸缎,有的穿着粗布麻衣,什么样子的都有。

    进了酒楼,因为人多小阁子挤不下,直到二楼大厅,临着窗子摆下酒筵。

    酒过三巡,杜中宵对看着自己有些好奇的小首领们道:“你们以前可是都隶唐龙镇之下?自党项入寇,掳掠人口,唐龙镇废弃,现在那边情形如何?”

    一个小首领起身,叉手道:“回官人,自昊贼入寇,我们族人除了被他们掳走的,都逃散一空。现在居于黄河对岸,有十四族,各自分帐居住。”

    杜中宵见此人乖巧,问他:“你是何人?现在对岸有多少人?以何营生?”

    那人道:“小的名香布,带了一百多帐族人,在那边山里放牧过活。现在黄河对岸,我们十四族约有两四五千账,都在山里,放牧牛羊骆驼为生。一应物品,都是到董家寨这里采买。”

    杜中宵点了点头:“四五千帐,人口也不少了。现在唐龙镇已废,可还有党项贼人前去抄掠?”

    香布摇了摇头:“前两年党项与契丹大战,虽然最后胜了,也被打得惨,甚少回来。倒是契丹人占了我们东躔之地,一到冬天黄河兵封,便渡河而来。我们只能四处躲避,实在被抢得惨。”

    唐龙镇属地以黄河为界,分为东躔、西躔,现在东躔已被契丹攻占,剩下的蕃部居于西躔。这一带的黄河冬天结冰,每到冬天契丹兵便踏冰而来,抢夺牛羊人口,这些小蕃部只能四处躲避。

    杜中宵举杯:“这些年西北战起,连年大战,朝廷照看不到黄河以北,辛苦你们了。且饮一杯。”

    蕃部以帐为单位,一帐相当于汉人一户。黄河对岸四五千账,人口比火山军还多,哪怕是残部,占的地盘也是火山军的数倍之多。不过他们居住的地方都是破碎丘陵,交通不便,道路难寻。若不是这种地理条件,契丹和党项早就吞并他们了。

    一过黄河,全是沟壑纵横的丘陵,不适合大军行动。战争都是以几百人,甚至几十人的小股部队进行,过千人的部队保障就非常困难。当然,这些小蕃部都是分散居住,面对契丹大军没有自保能力。

    与契丹和党项相比,宋朝几乎从不会抢掠这些小部落,是以他们心向大宋的居多。只是宋朝在边境处于守势,军队实在照看不了他们,只余个名义统属而已。

    杜中宵问起附近贸易,香布道:“这里地处偏僻,牛羊不值什么钱。今年因为有并州毛皮货场,多了些收羊皮的商人,比往年好过一些。前几年,我们只靠向朝廷市马,换些绢帛茶叶。”

    杜中宵奇道:“原来你们向朝廷卖马么?怎么我没有见到?”

    香布道:“官人不知,我们的马都是卖与府州,火山军这里只是偶有买卖,非常少的。”

    府州是折家地盘,对抗党项的前线,与这些小蕃部有同样的背景,比较亲近一些。而且以前这些小蕃部名义是隶属于府州折家,大宗贸易都是跟他们做,火山军都是小规模贸易。不过最近几年,麟丰府三州的藩镇色彩越来越淡,麟州杨家和丰州王家都已衰落,折家出了个折继闵,有些中兴气象。

    此时的马匹是重要的战略资源,河东路州军虽然也养马,但远不够军中使用。宋朝马的一大来源便是府州市马,只是党项叛后,这些小蕃部马的数量有限,马市已经渐渐衰败了。

    一年几百几十的马匹朝廷不在意,杜中宵却是极感兴趣,详细询问首领们能卖多少马匹。

    香布道:“自党项入寇,部族分散,我们现在每年只能卖出两三百匹好马。府州治下养马的部族众多,不缺我们这一点马,中间的丰州又已残破,近两年只有零星买卖。现在各部倒是存了些好马,官人若是有意,小的们倒是愿意卖到这里来。只是道路难达,转运困难,价钱只怕要贵一些。”

    杜中宵道:“能有多贵?”

    香布与身边几人商量了一番,道:“二十贯总是要的。我们都是好马,自该贵些。”

    听了这话,杜中宵笑道:“便是二十贯,你们有多少,我可以买多少!”

    河东路的好马大约就是二三十贯,如果到了京城,那就五十贯往上了。对于蕃部来说,二十贯算是天价,对于杜中宵来说,二十贯一匹军马,完全划得来。

第55章 内附

    青山楼的酒筵进了近一个时辰,直到太阳西斜,才纷纷散去。杜中宵吩咐随从,给这些小首领每人一匹绢算作赏赐,以奖赏他们在家园残破,流离失所之时,还能心向朝廷。

    边地绢数倍于内地,在这里极珍贵。一众小首领得了赏赐,个个心怀感激,赌咒发誓,要为朝廷效力。杜中宵温言抚慰,看着众人离去。

    这一带的部族夹在三个大势力中间,摇来摆去是常态,他们口头上的效忠实际意义不大。实际上这些人中,不少人还有大宋封赐的官告,有的人机缘巧合,名义上的官阶比杜中宵还高。当然这种官既无俸禄,也无地位,只是一种自己人炫耀的人荣眷而已。现在大宋势弱,自己曾做过宋朝的什么官,就没有人提起。更不要说其中还有一部分,名义上既当着大宋的官,也做着契丹的官。

    见大部分人上了渡船,向对岸而去,杜中宵笑着摇了摇头。如果自己把刚才的话当真,不定就把对岸几百里的地方,都当成了大宋国土,实际上不是那么回事。

    与梁胜等人慢慢踱回军寨,杜中宵看这一带的店铺,多是汉人在做生意。下面的奴仆小厮,倒有不少异族人。到这里买货物的,除了一些军士,多是山里的蕃人。他们的装束不同,汉语不流利,一眼就可以看出来。山中放牧的日子非常艰苦,不断有蕃人逃到大宋境内。

    到了军寨门口,杜中宵低声对身边的陶十七道:“前边酒楼里说话的那个香布,一直跟在身后,想来有事。你去吩咐一声,半个时辰之后,到住处来见我。”

    陶十七叉手应诺,转身一看,果然在街道转角的地方看见香布的身影。

    从酒楼出来,杜中宵就注意到香布没有跟其他小首领离开,而是跟在身后。杜中宵倒不怀疑他是细作,一是细作不会这么笨,再一个在酒楼里问话,感觉得出来他对大宋的感情很深。这不奇怪,这些蕃部迁来附近数百年了,一直都是归中原王朝统治,本就是中原子民。

    西北的广大地域,分布最广泛的就是党项人,但不能认为党项人就心向党项。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是自己部族,并没有统一的民族认识。特别是这一带跟汉人交流多的熟蕃,在他们眼里,中原的汉人要更亲近一些。那些剃发易服的蛮子,对他们烧杀掳掠,才是敌人。

    元昊反叛之后,重点进攻的麟丰府地区,本来就是以党项人为主。虽为同族,也没耽误党项人大肆屠杀,抢掠财物。包括唐龙镇,如果不是丰州王家和府州折家统治不力,也不会有一部分叛入党项。

    进了军寨,杜中宵略作吩咐,回到自己住处,把冯原唤了过来。

    分宾主落座,杜中宵道:“今日周围看了一看,员外是这里的大商户啊。虽然看得不仔细,也看得出来,生意大过员外的没有几家。”

    冯原拱手:“小的是在并州积攒了些钱财,才到这里做生意。火山军本就是偏僻之地,没有什么大生意可做,哪里会有大商户。小的若不是没有办法,也不会来到这里。”

    杜中宵道:“莫看地方小,若是用心经营,一样能挣到大钱。党项与契丹交恶,千里之内,党项人要想卖货物到本朝,只能来这小地方。府州虽然也要设榷场,北地之人却不方便。”

    冯原道:“官人说的是。不过难在这里道路难行,只能做些轻货生意。现在有了并州的毛皮货场还好,以前只能贩运些药材、毡毯,其实没多少生意可做。”

    “会好起来的,有人口聚集,就有生意可做。我今夜备了些酒菜,与员外边喝边谈。现在我有些杂事要办理,员外且回去收拾一番,开黑了我自派人唤你。”

    冯原起身谢过,就此作别。

    杜中宵坐在住处闭目养神,盘算下一步的规划。河谷那里的荒地是一定要开发的,只要把那一带开垦成农田,火山军的粮食便可自给。在这种地方,有了粮食便就有了一切。

    作为知军,杜中宵上马管军,下马官民,原则上可以调动境内所有兵马。但禁军和厢军都各自有自己的主管衙门,不是地方可以随便插手的。知军要保证按时供给钱粮,也可以调遣他们行军打仗,但却不能干涉他们的日常事务。他们的军籍及日常管理,归属三衙,地方官一般不问。

    这种相对封闭的管理体制,对位于边地的州军来说相当不便,近些年来沿边三路的乡兵地位相应上升。陕西路和河东路的麟府路大量使用蕃兵,河北由庞籍开始大规模发展教阅乡兵,实际上已经开启保甲制的先声。禁军是优中选优,不管是兵源还是装备,包括训练,都远非厢军和乡兵可比,按理来说战斗力应该是最强的。但在战场上,随着大量精锐损失,数量极速膨胀,战斗力下降厉害。在陕西路,禁军的战斗力已经比不上蕃兵弓箭手,被蔑称为东军。

    杜中宵对这个年代的战争模式并不熟悉,既受体制限制,无法严格训练禁军,也有自己无处下手的原因。对他来说,最简单的,无过于以最快的速度造出枪炮,以技术优势弥补现在宋军的战力劣势。而能让杜中宵随自己心意组织的军队,只能是乡兵。

    火山军地处边陲,几乎全民皆兵,兵源充足。三千人户,多了不说,五百乡兵非常轻松。以自己这些日子了解到的情况,手中五百火枪兵,就足以横扫黄河以北数百里之地了。如果再能够妥善利用内附的蕃户,组织起蕃兵来,重夺唐龙镇也不是没有可能。

    想到这里,杜中宵自嘲地笑了笑。自己现在是州级主官,却只敢想五百人的军队规模,火山军这个同下州,水分委实大了些。若是在内地,除了军队,只是个小县而已。

    正在这时,陶十七来报,香布已到了。把人带进来,杜中宵吩咐赐座。

    香布显得局促不安,搓着手道:“官人面前,哪里有小的座位?朝廷律法,蕃人不得与州县主官接坐。官人有话尽管吩咐,小的站着听就是了。”

    杜中宵不再勉强。其实朝廷规定的是公堂之上,蕃官不得与汉官接坐,有汉官在,蕃人不管官民只能站着,私下里倒没有这些规矩。

    看着香布,杜中宵道:“离了酒楼,我见你逡巡不去,可是有事?”

    香布满脸堆笑:“原来官人都看在眼里,小的便有话直说。黄河以北现在说是有十四族,其实以前我们只有七族,其余七族都是因遭了战火,从府州、丰州搬迁而来。那里本来土地瘠薄,没有出产,现在多了这么族帐,生活愈发艰。小的听说火山军境内闲田极多,想带着族人内附,还请官人周全。”

    杜中宵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先前他还奇怪,自己翻阅档案,说黄河对面的蕃人七族十四族两个数字都有,还以为搞错了,没想到是因为有一部分是近些年迁入的。蕃族内附常有,前年范仲淹在陕西为帅时,还建议火山军和府州暗地招纳这些小蕃部。不过香由先提出来,总得有些好处才行。

第56章 一碗面而已

    想了又想,杜中宵道:“你们也是朝廷子民,生活艰难,朝廷不能坐视不理。不过,火山军比不得羁縻地方,若要内附,便不能跟从前一样按帐居住。境内确实有些闲田,只是不能放牧,全都要开垦为农田才好。你们内附的人家,要隶营田务之下,兼为乡兵。”

    香布听了有些为难:“若是如此,就不是小的一个人能做主了,当回去与族老商量。”

    “无妨,你们商量妥当,到衙门找我就是。此次来董家寨,碰到几个以前认识的商人,今夜请他们饮酒。你若无事,便留下一起饮两杯,说些闲话。”

    香布听了大喜,急忙谢过。自己这种蕃部小首领,可难得有这种机会。

    杜中宵前世的记忆里,山西、陕西这些地方是绝对的汉人区,甚至成了一种常识。但在这个年代却未必,陕西路和河东路的北面,有大量的蕃部,以党项为主。其实从血缘上讲,这些人未必就是胡人,有大量本来就是胡化的汉人。加上党项本是羌人一部,而汉、藏、羌同源,这些蕃部的族属模糊不清。

    自汉拓西域,从中原到河西的广大地区,都以汉人为主。后来晋室南迁,大量胡人南下,特别是鲜卑北魏长时间的统治,慢慢开始胡化。到了唐末五代,陕西路除了关中,已经以蕃人为主。再向东的河东路和河北路北部,则是汉胡杂居的地区,平原汉人占优势,山地则是蕃胡。大宋一直以幽燕为目标,除了地理战略上的原因,汉人为主是更加重要的因素。

    火山军在杜中宵前世,是绝对的汉人核心区,极少少数民族。但在这个时代,汉人很少,除了随着驻军而来的人口,便就是在河谷地区开垦的零星农户。人户三千,就包括了不少蕃人熟户。

    宋朝是自汉朝之后,汉人分布地域最狭小的时代之一,很多杜中宵前世认为想当然的东西,在这个时代是不适用的。比如沿边的陕西、河东、河北三路,前世是汉人核心区,这个时代蕃汉杂居,甚至大部分地方都不是汉人为主。元昊反叛以银、夏两州为核心,宋朝要攻到那里,要穿过数百里甚至千里的非汉人地区,中间的小蕃部时降时叛,情况非常复杂。党项难攻,除了地理条件造成的交通不便,远离汉人核心区也是重要原因。要想解决这一带的问题,除了军事胜利,还要对这些小蕃部汉化巩固。

    从火山军向北开拓,杜中宵首先面对的问题,便是人力不足。对于蕃部,大宋的政策是允许其有一定的独立性,有冲突依蕃法和断,而不用朝廷律法。造成的问题,便是蕃人汉化不足,难为朝廷所用。

    看看天黑,杜中宵吩咐陶十七去叫了冯原几人,便在自己住处摆下筵席。

    十三郎提了一条大鲤鱼,笑着对杜中宵道:“官人,我们到火山军这些日子,才知道他们这里产好鱼。听说这鱼在春天黄河冰化的时候最好,现在时节不对,只好勉强吃一吃。”

    杜中宵笑道:“黄河向来产好鱼,只是这里不知鱼的做法,吃的人不多。我看这鱼肥美,你们可清洗净了,切成大块,炒了来吃。自到这里,日日吃些蒸饼炒热,不得一滴油到嘴里,实在难熬。”

    十三郎大声应诺,一手提着鱼,与陶十七跑到后厨去了。

    看着两人离去,杜中宵对冯原和香布道:“北地饮食向来粗疏,比不得京师精细,虽有好物也做不出好吃食来。今日你们有福,我这里备了些好面,还有上好的炒菜,且拼一醉。”

    冯原道:“官人说的是。小的没去过京师,只在并州,便觉得那里的吃食实在人家美味。到了契丹那边,便就只有汤饼煮肉,委实粗劣,难以下咽。”

    杜中宵点头:“地方繁华不繁华,先看吃食。百姓日子过得好了,必然在吃上讲究,做得精细。当然如京师一般,动辄用银器,一餐数十样菜,又过于奢靡。”

    香布听了不由咂舌:“我的天,一餐几十样菜怎么吃得完?我听说汉人吃的都少,怎么京城都是大肚汉么?我们平常吃饭,煮几块肉就是极好了。”

    杜中宵道:“菜的样数多,每样的数量少一些就是了,不过做得精细。”

    香布连连摇头,想象不出来一餐怎么会有几十样菜。他活了几十年,也到过像董家寨这样繁华的地方,吃过的菜全部加起来,最多也只有十几样。

    过不了多久,随从在院子里摆下木桌,端了酒菜出来。这些日子吃得过于单调,杜中宵觉得嘴角干裂,身子上火,有些承受不住。董家寨是这一带的大地方,能买得到酒肉蔬菜,杜中宵特意吩咐今日做得精细些,尤其是要有几样蔬菜。

    常年住在这里的人不觉得,从中原地区来的人,吃的蔬菜少了,便会因为缺少维生素,出现烂嘴角之类的小毛病。杜中宵这些日子嘴角溃烂,便就知道自己该吃些新鲜蔬菜,补充维生素了。

    先端上桌的,是一大盆面条。这个年代也有面条,是汤饼的一种,不过做得太过粗糙。既没有后世让人眼花缭乱的那么多品种,面条也不好,又是清汤寡面,让人提不起畏口。这些面条拉得细而均匀,特别是盛在碗里,再加一勺大骨熬出来的汤,极是鲜美。在这种地方,面条是最合适的食物,有足够的面食饱腹,还可以加菜加肉,既简单快捷,又味道鲜美。

    香布看着一大碗面放在自己面前,被满满的浓汤浸泡,上面码着几大块肉,又有葱花香菜点缀,不由咽了一口口水。实在忍不住,指着对杜中宵道:“小的活了几十年,还没见过这么精致的吃食。不瞒官人,有这一碗汤饼,小的便就吃饮了。”

    杜中宵笑道:“这不过是平常吃食而已,先垫一垫肚子,才好饮酒。你见这面好,是没有吃过其他的吃食。这面吃得惯了,你又会想其他吃食,包子、馄饨,好吃的不知道有多少。”

    香布叹了口气:“到底是汉人会做生活,我们这些山里的蕃人,哪有这种精细心思?每日里能够吃得肚圆,便是天堂一样的日子。没有办法,山里地瘠民贫,偶有平地种点谷物,又收不了多少。一家生计全靠养的牛羊,要去换盐巴衣物,自己可舍不得吃。”

    杜中宵道:“都一样,做什么都不容易。不过不管怎么说,总是种地的日子好过一些,似这种土地广有的地方,只要勤快一些,便就不会饿肚子。”

    香布连连点头,想内附搬到平地的心思更盛了。牧民的生活是非常辛苦的,看着养牛羊不少,能吃得起的却没有多少人家。若不是牛羊意外死去,他们极少宰了吃肉,都是要到平原地区,跟农民交换粮食衣物,以渡过漫长的冬天。香布是小首领,一年也吃不了几次肉,日子比不上中原的农民。

    杜中宵要开垦这一带的土地,就要以尽可能好的条件吸引周边人口。吸引人,还有什么比吃更有效呢?在杜中宵眼里,这里落后得跟原始人似的,自己有的是手段吸引人。

第57章 民以食为天

    把一大碗面吃下肚,连汤喝净,香布抹了抹嘴,放下碗道:“我原想吃了这一大碗,便就该再吃不下其他东西了。现在一大碗下肚,却觉得还能再吃一些。”

    冯原笑道:“既如此,便就多吃一些。等到你回了山里,白面也难得吃一次。你出去看看,董家寨这里,能做出白面来的有几家店?只有青山楼一家而已。”

    香布连连称是,又盛了一大碗,满满浇了肉汤。

    这个年代哪怕是在北方,小麦也不普遍,面粉并不是人们的主食。小麦产量高的地方,其实不是中原,而是两淮江浙。那里的人虽然多吃白米,一年两季小麦产量也高,多沿水路运到中原。只有在大城市里面,才能比较方便地吃到面食。河东路冬季漫长,土地贫瘠,是以粟黍为主。能吃一顿白面条,对香布来说是很难得的事情。不过他软糯的黄米饭都难吃到,没有这个意识。

    看香布埋头吃得香,杜中宵笑了笑,也不去理他,对冯原道:“山里人户诸物都缺,惟有牲口毛皮之类。员外何不找些人手入山贸易?虽然辛苦一些,总比在榷场贸易赚的多。”

    冯原摇了摇头:“官人有所不知,山里蕃人与我们不一样。他们的毛皮牛羊都卖给首领,首领来董家寨里,换了其他货物,再卖给族人。这些首领,其实就是商人,外人去是做不了生意的。”

    杜中宵点了点头,这才明白为什么董家寨这里为什么会聚集这么多小首领。蕃人聚族而居,有许多原因,最重要的就是生存条件恶劣,不聚集到一起根本无法生存。在这种条件下,各个小首领兼职多种角色,不只是头领,还是商人,甚至高利贷的债主。这么多角色加于一身,他们对部民的控制,远比平原地区地主对佃户的控制强。

    正在这时,随从用一个大瓦盆,端了炒好的鲤鱼来,放到桌上。

    杜中宵对香布道:“且饮一杯酒,尝一尝这鱼。这一带雨水不多,想不到有这样大鱼。”

    香布道:“官人,这里雨水虽不多,河水却多啊!别看河对岸都是干的河川,地下暗流却多,山里面泉水遍布。不过这等大鱼,只有黄河里才有。”

    一边说着,香布夹了一大块鱼肉放在嘴里,嚼了几下使劲咽下去,张大嘴巴道:“呀,这鱼怎么如此香!我活了几十年,鱼也吃了不少,却从来没有这种味道!”

    杜中宵笑道:“那是油的味道。这鱼用油炒过,有油香,想来是以前你油吃得少了。”

    香布连连摇头:“油也可以有来做菜么?我们山里人家,有一点油便就用来点灯,极是珍贵,却没想到还可以拿来做菜。今日在官人这里,见识了许多东西。”

    物资匮乏是什么样子?杜中宵不到这里亲自看一看,自己也想象不出来。这一带的山民,不要说用油炒菜,就连用油煎的食物都没有见过。今天不管素的荤的,多是用油炒过,对于香布来说,都是从来没有吃过的美味。他几十年来吃的食物,几乎都是不见一点油星的。

    山里的物资其实很丰富,但交通封闭,商业不发达,对山民就是无用之物。这个时代,有了农业便就开启了发展的道路,依托于农业,牧业、林业等等才能真正发展得起来。如果附近出现一座大城,商业交通发达,山民随便采点蘑菇都比他们放羊赚的钱多。

    一边香布吃个不停,杜中宵与冯原聊火山军一带的商业。

    冯原道:“黄河北岸山地地势高旷,向产好马。现在卖的毛皮土货都是小打小闹,生意要做大,还是要市马。而且过了唐龙镇,出了山地,便是水草丰美之地,其间马匹以百万数。这些蕃人用心,可从北地贩马匹过来,那才是前程。马和骆驼,一年卖上几千匹,这些人还不富得流油!”

    杜中宵道:“山地以北是契丹地界,向来禁止向本朝卖马,此事只怕不易。”

    冯原摇了摇头:“官人有所不知,那里虽然是契丹境内,却都是党项和阻卜部族。往些年,契丹每过两三年,便派大军劫杀一番,人人痛恨。蕃部不属契丹,从那里买了马,再转卖给我们,给那些卖马人一个借口即可。这生意若做起来,尤强过毛皮。”

    杜中宵想了想,问道:“既有如此好事,怎么以前没有人做?”

    冯原看了看专心吃喝的香布,道:“山间蕃人生活困苦,哪里有本钱?以前唐龙镇在的时候,那里本就是驼马集散地,远近商人都到那里做生意,一年卖到京城马匹就有数千。自从昊贼反叛,这一带的蕃落被他连番劫杀,生意才冷落下去。”

    杜中宵点了点头,此事当从长计议。大同府以西的广大地区,并不是契丹人的地盘,而是以党项和阻卜人为主。契丹在那里有驻军,但对各族基本放养,每过一段时间,便派大军进剿,烧杀抢掠,连收税的手续都省了。因为在契丹治下日子过得苦,元昊稍微用点手段,便就有大量部族叛逃党项。两国的战事也正是因此而起,契丹战败,对那一带的控制才变严起来。

    如果自己操作合理,让这一带的小蕃部做中间人,能跟北边的部族做生意,很多事情就大有可为。

    说到底,还是要让这些小蕃部赚到钱,有了本钱才能做其他事情。而第一步,就是发展农业让这里的人吃饱。想到这里,杜中宵看了看依然吃个不停的香布。

    让治下的百姓吃得饱,吃得好,这事说容易不容易,说难也不难。最大的优势,便是火山军有大量的待开垦土地,最缺的,就是人口。吸引人口的办法,还是吃。

    贩运毛皮,得利的是商人和毛皮加工地,那在并州是个好主意,在火山军就不适用了。火山军现在缺的不是商业,而是生产。

第58章 真香

    在黄河曲折之处,有一处渡口,名为九良津。几十年前这里曾短暂地设过榷场,与黄河对岸的蕃部通商。后来沿边设禁地,人户内迁,这处渡口便就废了。

    杜中宵选的第一处屯垦地,便在渡口附近。这里地势平坦,黄河淤泥深厚,土质肥沃,是开垦农田的好地方。渡过黄河,对面山里煤炭广布,有很多露天煤矿,可以用作燃料。

    程文礼与杜中宵站在黄河岸边,看着平缓流过的黄河,赞叹道:“大河在这里依山而行,在东岸留出这么一大片平地,真是天赐。这一片河滩不下千顷,若是开垦出来,火山军从此粮草无虞。”

    大江大河在北半球,大多会向西摆,不断切割西岸。所以南北流向的大河,多会在河的东岸冲刷出平地,东西流向的,平地则多在南岸。这一带黄土深厚,黄河从山里出来,地势土层巧合之下,先折向西流,遇到石山,又转向南,冲出这一大片河滩,确实难得。

    杜中宵看着周围,对程文礼道:“这里我大致查看过,南至军城,北至董家寨,全部开垦出来可安置近万人户。只是现在全为荒草,开垦不易。前些日子我已命人从保德军购置钢铁,打造铁器,这几日应该到了。有了铁器,开地可事倍功半。”

    程文礼有些犹豫:“这里地近边关,蕃人众多,打造铁器,只怕”

    杜中宵摇了摇头:“怕些什么,这四近军兵众多,哪个身上没把钢刀防身?一点农具,没必要瞻前顾后。再者说了,契丹向来产好铁,也不靠我们。”

    宋和契丹都禁止铁器出口,更多是出于限制对方武器制造的目的,两国都能自给。真正缺铁的是党项,他们以前还能从契丹买铁,两国交恶,他们没了铁器来源。

    两人带着随从沿河岸而行,查看地形。这一带的黄河东岸多是河滩,有大量沼泽,对岸则紧靠着山脚。渡口之所以设在九良津,是因对面有一片平地,且水流平缓,刚好渡船往来。

    十三郎和陈勤两人带了兵士,在河面上来回撑着渡船,不断试探水势。船工是从董家寨那里征调来的,在黄河里跑了一辈子船,熟悉附近水情。

    站在河边的大柳树下,看着渡船慢慢靠岸,杜中宵对老船工道:“老丈,渡口设在这里可还好?”

    老船工道:“回官人,这里本就是古渡口,自然合适。只是数十年不用,怕水道变迁,会出现意外而已,不得不再查探一番。依小老儿看,这边的渡口还是设在原址,对岸要略作些变动。”

    杜中宵点了点头,黄河的泥沙沉积多,几十年水下情况就会不一样,变一变不足为奇。由于沿边设禁地,不许伐木,这一带的黄河泥沙不多,并不混浊,水情变化并不剧烈。

    十三郎扶着船工到了岸上,到了柳树下,向杜中宵和程文礼行礼。

    杜中宵看着面前的黄河,问道:“这一带的黄河宽阔,水流也不急,不知能否行船。”

    老船工摇摇头:“依小的所知,从董家寨到府州,行船无碍。其他河段,险滩又多,水流又急,行船便就不容易了。倒是有盗伐大木的木排,有时会沿河而下。”

    “可惜。”杜中宵摇了摇头。现在最方便的交通还是水运,河道不能行船,物资进出不便。

    十三郎上前,对杜中宵道:“官人,这一带水洼遍布,里面大鱼不少。若是张网捕捞,倒是不愁没有肉吃。此地禁耕多年,草地里獐儿、兔儿也多,真是个好地方。”

    杜中宵笑道:“你只管专心做活,少得了吃的吗!”

    说完,与程文礼转身向马,向下游而去。

    野味与鲜鱼,在物资富足的地方是好东西,现在诸物贫乏,就是另一回事了。在这里做活的,不管是军是民,大多都有些营养贫乏,换句话说就是肚子缺油水,那些野物对他们吸引力不大。他们最喜爱的是重油重盐的食物,一大碗漂着油花的面,在他们眼里比野味好吃多了。

    在这一带开荒是今年火山军最重要的事情,杜中宵下了本钱,把储存的粮食调来不少,特别是存起来用作马料的黄豆,几乎全部调拨过来。不远处正在建榨油坊和豆腐坊,那才是填肚子的好东西。

    沿着河边行了几里路,便就到了大本营,征集来的人分作几处,建设各种设施。

    正在指挥族人修理大木的香布,远远看见杜中宵,急忙上来行礼。

    杜中宵翻身下马,对香布道:“你到这里也有些日子了,可还过得惯?”

    香布连连点头:“过得惯,过得惯!这里吃的住的,比以前好了不知多少。跟随我来的族人,个个心怀感激,定然不报答官人恩德。”

    到一边的交椅坐下,杜中宵道:“前些日子你带族人来归,献了五十余匹马。我说话算数,凡中格的皆按每匹二十贯算钱给你,不中格的,一一折算。不过现在衙门乏钱,不能给你现钱,过些日子你到军城去,从军资库里支领茶盐等物,必然不会亏待。”

    香布连连道谢。对于山民来说,茶盐是重要的物资,不过现在已经出山,又跟从前不同了。

    转身看了看身后,杜中宵指着一片连绵的低山丘陵道:“那一带地势高旷,水草丰美,衙门已经定了作为牧场。你从族人中挑选几位身体强壮、聪明伶俐的,去找陈勤,以后安排放牧。其余人户,便就编入营田务,分村分户,各自耕种田地。河谷这里地势较低,又有河水灌溉,等到秋天种植小麦。我已派人去晋州,收买上好麦种,专等土地开垦出来,便就下种。”

    香布满脸堆笑:“我们山里人,还没见过麦子长得什么样子呢,只知面食好吃。若是我们这里也能种麦,以后天天有面吃,岂不是神仙一样的日子!”

    河东路地势太高,冬季太冷,北部的大部分地区都不能种麦,特别是冬小麦,仅有少部分地区可以种植。火山军的这片平地在群山之中,地势较低,是难得可以种麦的地区。小麦的产量未必比粟高,但因为是越冬作物,夏季可以种一季杂粮调节,便显得弥足珍贵。当然,面粉的口感强过杂粮,对人们的吸引力就更大了。杜中宵急着开垦荒地,也是因为白面在这一带非常珍贵,是高级食物。

    看看太阳已经西斜,督工的吏人敲着锣,吩咐收工吃饭。虽然做重活,因为条件所限,这里的人还是一日两餐。早餐吃得早,及时上工,晚饭也吃得早,吃完恰好太阳下山。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延续数千年的作息节奏,这里也不例外。

    填饱这么多人的肚子,面食杜中宵是管不起的,只有粟和黍。首领和技术人员吃黍,一般人员则吃粟,虽然条件简陋,等级还是分得清楚。

    香布从自己住处摸出藏起来的粗瓷大碗,拿了一个小木勺,排在几个吏人身后打饭。作为首领,他跟在这里督工的吏人一样待遇,吃的是软糯的黄米饭,有一大勺肉汤,三根萝卜条。饭食简陋,但跟他以前的生活比起来,不知道好了多少。没多少日子,面色都红润起来。

    到了跟前,打饭的吏人见是香布,笑道:“你这个蛮子最是能吃,多给你一些。”

    香布连连道谢,看着自己的粗瓷大碗盛满黄米饭,不由咽了口口水。盛了米饭,到旁边,另一个吏人舀了一大碗肉汤,里面杂七杂八掺着些蔬菜,浇到香布大碗里的米饭上。

    最后领了自己的三根咸萝卜条,香布回到住处帐篷外,坐在一根倒在地上的大木上,使劲闻了一下道:“真香!”便埋头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这一带牛羊不缺,价钱不贵,聚集在这里的近千人,每日要杀几只羊。羊肉供给官员,多余的旁边酒店里卖掉,羊骨及各种下水则用来煮汤,里面加收入集来的羊油。香布这些人的肉汤里,实际上是没有肉的,在里面放了各种蔬菜。也没有讲究,做饭的弄到了什么菜便就回进去。香布这些督工吏人,肉汤里还零星有几片羊肝和羊碎肉,普通做工的人那是一片肉都没有的。

    不要小看了这一碗肉汤,有了它,省了许多粮食。做重体力活的人,饭菜里少了油,饭量便就会大上许多。有了肉汤里的那些油星,干活就有了力气。

    杜中宵坐在树下,看着周围热火朝天的景象,仿佛回到了自己初为官在永城建营田务的情景。两年之后,希望这里也能兴旺发达,如同永城营田务一样欣欣向荣。

    可惜这里不是中原,物产匮乏,杜中宵手里缺钱得厉害。永城临汴河,随便做点生意就来钱,这里偏僻荒凉,实在没有赚钱的手段,一切必须精打细算。现在的启动资金,是杜中宵动了军资库的储蓄,必须尽快收获,把这个窟窿填上。火山军小有小的好处,没有通判,幕职官只有一个程文礼,一切都是杜中宵说了算,少了掣肘。

第59章 要学好

    吃罢了饭,香布坐在帐外,看着西边渐渐落下的太阳,一个人出神。他是首领,个人的财产总是比别人多一些,内附之后,在火山军租了一处小宅子,安排家人住在那里,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做工。将来是在火山军安家,还是跟别人一样,编入营田务盖房种田,还没有想好。军城虽然繁华,他这种在山里住惯了的人却处处觉得不习惯,不如种田。

    两个香布的族人从帐后转过来,行个礼道:“头人,看天色尚早,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发呆?

    香布道:“反正无事,在这里歇歇身子。对了,你们要去看什么?”

    年纪轻一些的道:“我们好不容易从山里搬出来,当然要见识一下山外的繁华。听说那边大树下开的酒馆,卖的酒极是有力气,我们过去饮两碗。再说这几日只是喝汤,虽然勉强有些肉味,却总觉嘴里得缺了些什么。他们那里有煮好的肉,也吃两块。”

    香布听了,一下从地上蹦起来,高声道:“你们怎么如此不学好,就想着酒肉!我们此次出山,可是牛羊全部的身家都卖掉了,要重新置办家业,处处用钱!你看那些南边来的汉人,收了工,哪个不为自己做活计?有的到外边挖药材,有的打猎剥皮子,将来都是可以换钱的!”

    两人听了笑道:“头人说的这么吓人,怎么就不学好了。我们在这里做工,除了管吃管住,每日里还有十文工钱。这钱赚了不就是花的么?我们花的工钱,又不花家里积蓄。”

    说完,便就告辞,假意听了香布的话回住处,其实径直向酒馆那里去了。

    在山里的时候,大家住在一起,放牧要一起迁徒,一起居住,大家都听香布的话。现在出山,虽然名义上还是一族,但各过各的生活,有的人香布已经管不住了。

    看着两人的身影,香布连连叹气。蕃人就是这一样不好,手里留不住钱。一有几个钱,便就要喝酒吃肉,甚至赌钱胡来。好在杜中宵对赌钱一向管得严,他们只能吃吃喝喝。来做工之前,香布特意每家每户吩咐,所有的积蓄都放在家里,做工的人只带些口粮,一分钱都不能带,却没想到他们还能花工钱。

    工钱十日一结,这些人昨日领了百十文钱,早就按捺不住,酒馆那里极其热闹。还有那些更不成器的,根本等不到发工钱,早在酒馆那里赊酒,钱不得到手。

    叹了一会气,香布站起身来,向酒馆那里走去。不管还有多少人听自己的,能劝一个是一个。一样是做工的,汉人就很少聚到酒馆那里,下了工,找猎打渔干什么的都有。他们就是要喝酒,也会从酒馆买酒回去,自己整治些鲜鱼野味,开开心心吃一餐。

    酒馆是依着一棵大树搭的帐篷,火山军的一个衙前雇了几个小厮,在这里卖些酒肉。酒是官酒楼里酿出来的,性烈无比,肉是每日杀的羊肉,供给了官员将领,剩下的在这里发卖。而羊头羊蹄,都被酒馆卤了,用来下酒。每到夜晚,这里便人声鼎沸,热闹无比。

    还没到帐篷边,香布便就看到两个自己的族人站在外面,靠着大树,一人端了一个酒碗,开开心心地喝酒。这一碗酒便就五文钱,一个口滑,一天的工钱就没有了。

    看着摇头,香布心里不由有些埋怨杜中宵。好好的招人开地就是了,为何要在这里开酒馆。这里的百姓蕃人居多,哪里受得了这种诱惑,赚点钱全送到这里来了。

    杜中宵也是没办法,他手中现钱不足,为了争取人心,还坚持发工钱,只能开个酒馆,把发出去的钱再收回来。有了这一个小酒馆,就可以用少量的现钱流转,维持住这里的经济小循环。

    对于统治者和组织者来说,这些事业不能简单地用投入了多少钱来算,操作得当,不多的钱也可以获得较大的效果。比如火山军这种边地驻军众多,朝廷每年投入的钱粮是个天文数字。但如果地方官操作得当,可以借这些钱来活跃经济,从而借势把地方发展起来。

    两个喝酒的汉子看见香布过来,一起转过脸去,只装作没看见。香布只能摇头,又能如何?

    作为首领,香布要考虑全族的利益,坚定支持的,是那些没有来做工守家的人。这些来做工的,都是青壮,一下子到了花花世界里,根本就管不住自己。钱是他们自己挣来的,香布像个烦人的婆婆,天天告诉他们不能做这个,不能做那个,没几天所有的人都烦了。

    进了帐篷,就见到中间坐了一个大汉,手中端了碗酒,高谈阔论,周围的人纷纷附和。

    这是保节军的一个都头,名为史开城,为在这里垦田的厢军将领之一。此次在这里开荒垦田,杜中宵调集了壮城指挥全部,外加保节一都,配从南部征集来的乡兵,共计近八百人参与。他们的任务是开垦荒地,在开出来的地里种上小麦,并整修沟渠道路,等到后续定居这里的移民接收。

    此时边地垦田,多是划出地域,招募弓箭手射种。弓箭手不交赋税,自带弓箭马匹为乡兵,是蕃兵体系的一部分。可想而知,真正符合弓箭手要求的人户并不多,垦荒要么有地招不来人,要么只能放低要求,弓箭手有名无实。杜中宵去掉了弓箭手的要求,单纯就是招人种地,该交税交税,兼作劳役,一如当年在永城县时。乡兵则行招募制,用营田务的钱粮养兵,单独编列。

    保节军只来了一都,都头史开城自视甚高,自己是战兵,跟壮城指挥那些挖沟建房子的不一样,平时跟壮城军的将领说不到一块去。没事的时候,他宁愿到这小酒馆里,跟这些酒客吹牛。

    见到香布进来,衙前吕海眼睛一亮,急忙迎上来道:“今日什么风,把首领吹到这里?”

    香布看了看四周,自己的族人倒有一小半在这里,见到香布各自低头不说话。

    勉强笑了笑,香布对吕海道:“今日无事,到节级这里来饮杯酒。”

    吕海忙让小厮端了一碗酒来,又吩咐端了一盘肉,口中道:“这是军城出的好酒,最是有力气,再是好汉,两大碗也就倒了,首领尝一尝。肉是上好羊肉,也吃两块。”

    香布接了酒,摇摇头:“我一个穷苦的山里人,哪里有钱吃肉?节级且端回去。”

    吕海听了大笑:“首领何必在我这里哭穷?谁不知道你前些日子卖给衙门十几匹好马,到手多少钱财!人生在世,吃喝二字,手中有钱,首领便就该吃些好的,喝些好的。”

    香布急忙道:“节级不要听人乱说,我是献给朝廷十几匹好马,钱却没有到手一文,要到军城去才能领赏赐。再者说了,那十几匹马,是我全家衣食,将来衣食全靠它们了。”

    在场的酒客一起大笑,都说香布吝啬。蕃人内附,官府按惯例都会分给田地,甚至给种子农具,卖马的钱是白来的。其他的番人,遇到这种好事,哪个不是大鱼大肉痛快吃上些日子,偏香布不同。

    史开城看着香布,高声道:“你这蛮子有意思,比汉人还会盘算日子,难得。这肉便就吃了,当作我今日请你。你们天天放牧牛羊,平日却不得吃肉,可怜。”

    香布谢过史天城,本有心叫族人一起过来吃,见人人尴尬,只好算了。

    史开城道:“听说你族里到这里做工的,也有数十人,你这个首领手下兵马,也近一都了。一般是督人做工,你看看我,每日里在这里酒肉不缺,哪似你这般小气。”

    香布陪着笑道:“我哪里比得了都头,你们都是有俸禄的,不愁钱用。我们这些人,平日里若得了一枚铜钱,恨不得掰成几瓣来花。比不得,比不得。”

    说完,对那几个低着头的族人道:“我们离了山里,到平地依托朝廷,以后要建房子,要采买日常用的一应物事,不知多少花钱的地方。你们,唉,不要天天泡在这里。偶尔嘴里馋了,过来照顾一下节级生意,自是应该。但没事的时候,也跟其他人学学,好好做生活。这几日我见几个南边来的汉人,下工之后都到河边去割柳枝,编成筐篓,极是精致。那些手艺,你们学学多好!”

    史天城听了大笑:“你这蛮子有意思,肯如此教导族人,委实不一样!来,我敬你一碗酒!”

    香布与史开城喝了一碗酒,心中有些惶恐。他带着族人出山,不是贪图眼前这点好处,而是要让族人开始新的生活。跟平地的汉人一样种地,一样养家禽家畜,衣食富足。没想到出了山,族人的所作所为跟自己想的一点也不一样,还越来越不服管束,让他着实有些无奈。

    史开城和潘海等人只是看着有趣,这些蕃人刚从大山里出来,做的事情让人觉得新鲜。

第60章 无商不富

    杜中宵叫过衙前董林,一再嘱咐:“你此次去并州,非同小可。我们军资库里的大部分香药、矾和朱砂之类,凡一切不用且在火山军不好变现钱的货物,一律解往并州,换成现钱。现在军里处处用钱,你切不可耽搁,要早去早回。一路上小心谨慎,与冯员外商队一起,切不可有任何闪失。”

    董林叉手唱诺:“知军,此去并州路途遥远,且多为山路,不知可否派几个军兵同行?”

    杜中宵道:“不需担心,我这里有一封公文,沿途可让当地官衙派人,可住驿铺。”

    董林见杜中宵安排妥当,不好再说什么。从火山军去并州,要先到保德军,走岢岚军,到忻州,一路上不但路途远,而多是在山谷穿行。虽然这一带驻军很多,盘查严厉,偶有山间小贼可没办法。

    见董林不放心,杜中宵道:“你尽管放心,冯员外是走惯这条路的,你只管跟他们同行就是。”

    董林只好应诺,行礼告退。

    杜中宵看董林出去,不由也有些担心。此次货物值不少钱,杜中宵也怕有闪失,所以让他们跟冯原的商队一起去并州。火山军的军资库中,帐面上存钱不少,其实里面很少现钱,多是不好交换的货物。如绢帛之类,由于北地稀缺,在库里也积压不下来。而矾、朱砂、水银之类,不许贸易,需求又少,一年年累积,占了军资库存款的不少份额。看着账面上有那么多钱,其实能够动用的不多,杜中宵要垦田,处处捉襟见肘。前些日子他上书郑戬,说了自己的难处,要求把这些没用的存货全部换成现钱。

    杜中宵自到火山军,郑戬倒没有难为他。前些日子说垦田,郑戬便欣然同意,只是特意吩咐要注意对契丹的防御,对河对岸的小蕃部以招抚为主。此次兑换现钱,郑戬也同意,全部兑成新铁钱。

    杜中宵离开并州之后,在郑戬的主持下,河东路北部已经全部改用新铁钱。不但提高了铁钱与铜钱的比例,又新制了与铜钱一比一兑换的大铁钱,让铜钱完全退出了流通。制做得再精美,铁的价格还是要比铜便宜很多,现在的铁钱有搜刮民财的嫌疑。百姓又不傻,把铜钱要么储存起来,要么运往外地,市面上只流通新铁钱。这种铁钱没有了储存价值,流通顺畅,一时竟让市面繁荣起来。

    铁热镀锡的技术,终有一天会流到民间,把铁钱的价值定得过高,就一定会有盗铸,这是无论如何也避免不了的。他们无法用大型机器冲制,可以用小模具精心锻造,只要价值高,就不会亏本。杜中宵制造新铁钱的本意,一是不生锈,可以长时间流通,再一个是规模化制造,从而降低成本,让民间小规模制造无利可图,从而避免假钱。郑戬还是过于急功近利了,币值过高,假钱只怕很快就会出现。

    其实现在杜中宵都有私自制钱套利的办法,因为与铜钱等值的大铁钱与小铁钱相差不多,可以把小铁钱精心锻到一起,叠加之后锻成大铁钱,依然有利可图。历朝历代当十当五的大钱最后都失败,便是无法防止民间这样制假钱。币值不同,要么重量与币值相关,要么材料不同。合理的办法,应该是大量发行新铁钱,把铜钱的价值升上去,两种材料的钱并行,让铜铁比价自然调整币值。朝廷制钱,目的是为了繁荣商业,发展经济,纵有利润也不应过高,才能长久。

    一边和程文礼道:“知军把军资库的货物换成现钱,只怕难以存住。水银、矾等物虽然无用,但存在库里,也难损耗。一旦换了现钱,只怕会花钱如流水。”

    杜中宵笑道:“现在我们在北边垦田,本就是花钱如流水。钱之不泉,流布天下,本就是要流通起来才好。存在库里,跟废铜朽铁何异?我们把钱发给军兵百姓,建沟渠道路,开垦农田,不只是新开的农田可以产粮米,发到百姓手中的钱他们总要花掉。要花掉便就有各种交易,官府便就要收税,钱便就在这流通的过程中又回到官府的手中来。如此做才是钱的本意,存在库里有什么意思?水银、朱砂、矾等等货物,在火山军交易不易,换成现钱,便就有用许多。”

    程文礼道:“若是如此,郑相公怎么又会把我们的货物收到并州去?”

    “并州是大地方,这些货物到了那里,卖掉容易。那里诸般行业齐全,不管是设场发卖,还是科配给本城商行,都从容许多。而且大通监制的新铁钱,大多运到并州,那里不缺钱的。”

    程文礼摇了摇头,虽然杜中宵说得有道理,他却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军资库里有存货,他们这些官员便就心里有底,关键时候有底牌。至于难以交易并不需要担心,城里的商人是干什么的?关键时候,强行卖给他们就行。朝廷鼓励经商,藏富于民,不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吗?这是大宋的惯例,每到官府缺钱的时候,便就是商户们为国尽忠的时候,要用各种名目献出钱来。

    两人在这个问题上认识不同,便不再多谈。

    程文礼道:“看看就到秋天,要安排军兵百姓挖柴胡。这是本军一大进项,也是贡品,可不能够耽误了。现在人力都在北边垦田,只怕耽误此事,知军要早些打算。”

    杜中宵道:“不必了,民间百姓都有赋额,这是少不了的。除此之外,可安排设场收买,不然我们换那么多现钱回来有什么用?柴胡一物,不只是此地盛产,附近州军,甚至蕃地也产不少,价钱必然不会太高。我们用钱买,百姓就会卖力挖此物,只有商人贩运,不至亏了本钱。”

    听着杜中宵的话,程文礼有些肝颤。自己这位新上司做事太过有魄力了,军资库的货物换钱,衙门一举一动就花钱,过于大手大脚了。柴胡是本地土产,以前的主官哪个肯花钱去买?那东西漫山遍野,只要安排厢军,征调百姓,到处去挖就好。到火山军来的商人,贩的主要是北边蕃部的土产,柴胡这种河东路好多都产的药材,谁会跑到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来买?往年火山军都是借着上贡的机会,衙门跟着贩运一些,还多是官员私货,并没有什么进项。

    看程文礼的神情,杜中宵就知道他和自己想不到一起去,对他道:“推官,所谓无商不富,衙门要想有钱,治下必然商业繁荣。我们这里地近北虏,有榷场,正是招揽商人的好地方。特别是现在契丹和党项都对朝廷防范得紧,好多货物不卖与我们,火山军正处在他们的夹缝中,有许多文章可做。等到我们开垦出农田,地方繁荣起来,到时与北边市马,还怕没有商人来吗?”

    这才是火山军最大的优势,与党项一战之后,契丹和党项两国对大宋封锁战略物资。整个北方,除了秦州一带与吐蕃接壤,就只剩下火山军这一带狭窄的地方,因为一些小蕃部的存在,还能够做一些敏感生意。有这一个长处不利用,地方怎么发展得起来?

第61章 心惊肉跳

    七月流火,炎热的六月过去,天气便一天一天凉了。这些日子杜中宵大多待在军城,处理历年积压政务,把政事理顺。前几任知军都是武将出身,不识字的都有好几个,政事粗疏,留下不少隐患,连户籍都不清楚。杜中宵用近一个月的时间,理清了各种账簿案籍。

    火山军百姓人户不过三千,在前世,就是一个大一些的村子,又能有多少事情?难的地方,无非是地近边地,治下有弓箭手,有乡兵,有普通百姓,有汉民,有蕃民,条目杂乱而已。

    城南,董林看着前面不远处的军城,不由得泪如雨下:“天可怜见,数十日奔波,可算是平安回来了!这一路上若有个闪失,我一条性命算什么,怕是要阖家遭难!”

    说完,对身后的数十个挑夫道:“前面就是军城,诸位加一把劲,把货物运进城里,我请你们喝酒吃肉!这里虽然地方偏僻,却有好酒,有上好的羊肉!”

    一个挑夫抹了把汗道:“员外贩运这么多货物,此次必然赚得狠了,小老儿也赚个口滑。”

    一众挑夫都笑了起来,纷纷奉承董林,气氛登时活泼许多。

    董林连连摇头,有苦说不出来,只是让大家歇了赶紧赶路。此次去并州,本是借的冯原商队的骆驼驮运货物,没想到董林事情办完,换了钱出来,冯原还在那里做生意,不知何年何月才动身。杜中宵立得有时限,超期则罚,董林哪里等得了?只好雇了几十个挑夫,把换来的铁钱挑回火山军。他又不敢告诉挑夫货物是钱,一路上担惊受怕,晓行夜宿,诸多侥幸才平安回来。

    进了军城,董林带着挑夫到了军城衙门,守门士卒认得,急忙去报杜中宵。

    吩咐董林带人把钱挑到军资库,杜中宵匆匆赶来。

    董林见杜中宵到来,急忙上前行礼:“赖官人保佑,小的平安归来!这一路上又无士卒保护,只有小的和几个差役,带着几千贯钱,不知受了多少惊吓!好在祖先有灵,有惊无险!”

    杜中宵好言抚慰,知道其辛苦,后面必有回报。其实董林一行数十人,带的是价值不高的铁钱,哪里有不开眼的强盗抢他们。不过一沾一个钱字,人就格外小心,董林不过自己吓自己罢了。

    走上前,杜中宵吩咐公吏打开摆在地上的竹筐,入眼却是麦子,不由一愣。

    董林急忙上前,把上面的麦粒扒开,露出下面的铁钱来,口中道:“小的怕有人见钱起意,便买了些麦子盖在上面。这些筐里都是如此,官人可清点明白。”

    杜中宵吩咐孔目官,与董林一起,把筐里的铁钱取出来,在一边清点了,造账入军资库。

    这一次运到火山军的铁钱不过七千余贯,运费就花掉了数百贯,损耗极是一惊人。看着孔目官跟挑夫结算工钱,董林在一边看着忧心不已。他是衙前,押运官物是差役,这些运费损耗是可以算在自己的头上的。杜中宵完全可以按并州那里结算的货物换来钱的数目,不足的由董林补齐。衙前之所以是重役,需要由有家产的人担任,便是这个目的。

    看了董林的脸色,杜中宵心知肚明,对他道:“你为衙门办事,一应花费自然是该衙门出。放心好了,此事你办理极好,我自有赏赐。对了,这些麦子拿去公使库,现在正有用处。”

    董林长出了一口气,对杜中宵千恩万谢。缴了公文,带着挑夫离去。他是军城大户之一,有数百贯的家产,前面说过请挑夫喝酒,不能食言。

    见董林招呼一众挑夫,杜中宵叫过来问了,笑道:“为衙门做事,哪有让你花钱的道理?钱孔目从公使库里支些钱,带着董林一起,到前面酒楼用些酒饭好了。”

    钱孔目叉手唱诺,与董林一起,带了几十个挑夫出了衙门。

    跟过来的程文礼见众人离去,对杜中宵道:“官人,为运这钱,花了几百贯,如何交待?往常时节都是由厢军运送,衙门支些粮米罢了。若是由衙前和雇挑夫,是他办事不力,自该他自己出钱。”

    杜中宵摇了摇头:“此次并州收了我们货物,及时发钱来,已是极为难得,他们怎么可能再派厢军送来?火山军这样一个小地方,有几户大户人家?让这衙前出这运费,必然倾家荡产。此事我有计较,还是从他身上把钱补回来就是了。再者说,他运了不少麦粒来,最近城中面价大涨,也能抵消不少。”

    几十人挑的麦子,也有一两千斤了。这些日子,军城里流行吃面食,麦价暴涨了几倍,麦子赚来的钱也有几十贯呢,足够这些人回去路上的吃喝了。

    钱孔目带着董林等人到了九曲阁,对他道:“节级,好在知军官人心善,不然你这一遭走下来,只怕家业难保。今日痛饮一番,不醉不归!”

    董林连连行礼:“孔目说的是,官人恩德,小的铭记不忘!”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进了酒楼。一众挑夫是做苦力的,哪里进过这种酒楼?都等在门口,并不敢进门。钱孔目只当作看不见,与董林径直到了柜台前。

    衙前周新田眼尖,见到钱孔目到来,急忙迎上前行礼。

    钱孔目指着董林道:“节级到并州做了一趟差事,着实辛苦,你备一桌酒菜请他。你们几个与他相熟的一起叫来,算作为他庆功。一应账目,记在我这里。”

    周新田连连称是。这酒楼本就是隶公使库之下,也就是杜中宵要求账目清楚,不然钱孔目到了这里哪里用钱?衙门的日常招待,本来就是在这里。

    钱孔目又道:“外面有几十位挑夫,是给衙门做事的,官人吩咐,让他们用些酒饭。你这里给他们每人备白酒一小碗,面一大碗,记得每碗里要有几片肉。对了,每人再一个炊饼,一定要吃饱!”

    周新田连连点头,一一记下。钱孔目在后面的吃饱两字上特意强调了一下,意思很清楚,这么多人吃好是不可能的,只要保证他们吃饱,自己就可以交差。

    吩咐完了,钱孔目道:“你这里先备酒菜吧,我回衙门还有些事情,半个时辰后过来。”

    与董林一起送走了钱孔目,周新田道:“哥哥这一趟做的什么差事?只听说去了并州一趟,怎么还劳动了孔目过来,为你安排接风筵席?这可不是常有的事。”

    董林感慨地道:“兄弟不必提起了,只要知道我是九死一生就好。有这个机会,我们几个在衙门当差的兄弟尽数叫来,今日一醉!”

    钱孔目半个时辰后自己也来,摆明了态度,此次公款吃喝档次不低。

第62章 新奇

    董林出了九曲阁,看看天色,摇摇晃晃回到自家的生药店里。大哥正在前面看着小厮抓药,见到董林回来,满身酒气,急忙上前道:“兄弟,早就听说你回了城里,怎么现在才回家里来?”

    董林道:“因差事做得辛苦,官人赏了酒饭,是以回来晚了。”

    说完,摸着额头道:“哥哥,我酒饮得多了一些,见过爹娘后自回去歇息,有事起来再说。”

    看着董林一步三摇地走向后面,哥哥摇了摇头,继续照顾生意。

    董家本是外乡到这里贩生药的商人,后来做得大了,干脆在城里开了一座生药铺,是军城里面不多的几个富裕人家,为上等户。他们兄弟三人,董林排行第二在外当差,哥哥和弟弟在家照看生意。

    这一觉直睡到太阳西垂,董林从床上起来,只觉得头痛欲裂,对门外抱着孩子的妻子道:“我头痛得厉害,想是害酒,你去做碗酸汤给我醒酒。”

    妻子见丈夫起来,放下孩子,进来道:“你今日回家,哥哥和三郎说晚上请你去吃面,两人到后面来望了好几回。听说害酒吃些饭菜就好,你还是随着哥哥和三郎出去吃吧。”

    董林头脑昏昏沉沉,嘟囔了一句,穿好衣服,胡乱洗了把脸,到前面来找大哥。

    大郎和三郎已经关了铺子,两人在门口闲坐。看见董林过来,急忙上前道:“你这一顿好睡,怎么叫都不醒!现在好了么?我们一起到城北去吃面!”

    董林道:“吃什么面?我现在口里干得厉害,只想吃碗酸汤。”

    三郎拉着董林的手道:“哥哥走了许多日子,却不知道城里新开了几家铺子,现在最流行吃面。城北那里许多铺子聚在一起,煞是热闹,满城百姓都去吃。因是吃的人多,一个多月的功夫,城里的麦价便就翻了一番不止。那面虽有些像汤饼的样子,其实不同,爽滑好吃,汤又香美。”

    一边说着,一边拉了董林的手,三人锁了铺子,径向城北而来。

    火山军城不大,一边是黄河,一边是大山,卡在咽喉处建起来,只有南北两座城门。小城北边从衙门后面开始,各种小巷里的生意极多,乱七八糟什么都有。杜中宵因为有碍观瞻,拆出了几条巷子,在这一带建了一个瓷器一个漆器的小型货场。这两样是贩运到北地的重要商品,火山军虽小,却有附近几百里内惟一的榷场,一时分外热闹。到这里做生意的,一部分是沿黄河逆流而上的中原人氏,还有一部分则是从府州过来的关中人,生意做得大了就连府州那里的小蕃部也有不少人渡黄河而来。

    董林迷迷瞪瞪,被兄弟二人拉着,走在这陌生的街道上,一时有些错觉,自己真回家了?

    到了一间路边摊子,三郎拉着董林在棚子下落座,对他道:“哥哥在这里稍等,我去买面。”

    说完,与大郎一起到了卖面的地方。

    董林坐在棚子下,好奇地看着四周,努力从脑海中回忆这里曾经的样子。如果自己记得不错,这里在衙门后面,与衙门只隔了两条小巷,以前杂乱不堪。有极便宜的客栈,还有各咱做小生意的,更有做皮肉生意的各族女子,倚门卖笑。这里既混乱,一切又便宜无比。再看现在,四周都是衣着光鲜的食客,有的中原口音,有的关西口音,一口一个格老子,显得极是荒诞。

    大郎和三郎两人端了三个大碗,把一个大碗放在董林面前,各自坐下。

    见董林四处张望,三郎道:“哥哥还记得这里么?以前春天秋天,山里那些收柴胡的商人最喜欢住这里。我们要买他们药材,也没少来。”

    董林点了点头,问道:“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三郎道:“北边衙门招人垦田,修出路来,渐渐有些样子了,周边有许多人去应募。那样的地方最缺人,知军官人便把这里拆了,那些无处安家的人,全都到营田务里做活去。在这里倚门卖笑的,全都送到营田务那里,为人端茶递水。有那些没有娶妻的应募垦田人,好坏也成个家。”

    董林一直在军城当差,不清楚营田务那里发展的情况,听了道:“没想到两个月,那里做得如此大了。听说他们今年种麦,以现在麦价,来年那还了得?”

    三郎听了叹气:“以前我们这里极少产麦,偶尔有一些,也没磨坊,难得吃一次麦面。自新知军官人到了,便弄了许多面食出来。啧,与粟米比起来,委实好吃许多。哥哥尝尝,这面着实香滑。”

    董林看着面前的一大碗面,汤色有些混浊,泛着一层油花,最上面撒了葱花、香菜,甚是清爽。

    挑起一口吃了,咂了咂嘴道:“呀,这面吃着着实不同,以前还没吃过这种东西呢。说起来此次去并州,也见待头有卖面食的,可惜没舍得买了尝尝。”

    三郎道:“无妨,我们这里面食有的是,一会我买了你吃。”

    一大碗面吃完,董林出了一身汗,酒终于醒了过来,捧着把碗里的汤喝光,舔舔嘴唇道:“真是奇怪,这面里的汤怎么出此香甜?店家舍得放许多肉么?”

    三郎凑上前小声道:“买卖人家,怎么舍得放肉?此事最初我也奇怪,后来吃得多了,仔细看店家做了多次,才看出他们是用了羊油牛油。以前那些东西哪个要?现在城里多了话多卖家。可惜现在城里麦面难买,不然我们回家自己做了吃。听说这些吃法,都是从营田务那里传来。最近这两个月,董家寨那里的生意好了许多,听说多了许多蕃邦商人,他们舍得花钱,弄出许多新奇吃法。”

    董林点了点头,隐隐觉得,一个新时代正在到来,火山军与以前不同了。

    其实这些吃法都是杜中宵根据记忆搞出来的,从拉面到肉夹馍,记忆中的北方面食,凡是合适的都试了一遍。可惜羊肉做肉夹馍不好吃,猪肉又太贵,这小吃现在是高档的奢侈品。唯有各种样的面,很快便风靡火山军,人人爱吃。除了面食,便就是大锅的羊肉汤,因为价钱便宜,加上面饼又吃得饱,成了集市等贸易之处的美食。凡有市集贸易处,必有一两家。跟面里浇的汤一样,羊肉汤虽然带肉字,实际上是用大骨和各种羊杂熬制而成,营养和肉味不缺,却是废物利用。

    正在董林看得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见到前面一个身影,急忙喊道:“秦阿爹,你也在这里?”

    那人转过身来,见是董林,满脸堆笑:“原来是节级,真是好巧。”

    这人是董林雇的挑夫之一,一路上相伴几十日,已经极熟,急忙招呼过来做。

    听了董林的话,三郎才知一路上多亏这些挑夫,哥哥有差事都没有出乱子。急忙起身道:“阿爹在这里稍坐,我去买碗酒来吃。”

    说完,起身快步走了。不大一会,提了一瓶酒,拿了三个小碗,放在桌上。

    酒碗摆好,三郎递过几个油纸包,口中道:“这是军城新近出的一种名吃,叫肉夹馍。名字虽然如此叫,其实是在馍里夹肉。里面的肉是上好的五花猪肉,极是香美,只是价钱不菲,常吃不得。”

    秦阿爹谢过,打开油纸包,咬了一口,满嘴流油,不由赞道:“世间怎么有如此好事!”

    说完,端起小碗与三兄弟喝了一碗酒。

    放下酒碗,董林问秦阿爹:“阿爹,什么时候回去?这一趟多亏了你们。”

    秦阿爹道:“我们是运货的挑夫,没有空手回去的道理,不然不是路上白费盘缠?可惜这里的商人多是来自中原和关中,甚少到并州去的,是以为难。好在这里知军官人听说之后,与我们商定,在这里做一两个月的工,等到秋后,这里的柴胡收获了,还雇我们挑到并州贩卖。你们这官人甚是心善,为我们这些穷苦人着想,如何不依他?这便在这里先住下来。过几日就要到北边营田务做工,这两日无事,我们便在城里四处转转,恰好遇见节级。”

    董林连连点头,也为秦阿爹等人高兴。人是他雇来的,有这种好事,也替他们高兴。当时他们谈的是单程价钱,按路途算价钱高一些,便就是怕回去找不到活做。一两个月又不是白等,还在营田务做活赚着钱呢,等到回的运费就算是白赚的。

    喝了两碗酒,听着哥哥和弟弟谈着这些日子的见闻,董林才知道北边的营田务做得大了。那里地势平坦,土地肥沃,厢军一旦开垦出道路来,许多人都发现了机会,纷纷向那里聚集。

    火山军位于群山之中,治下百姓日子过得苦,特别是山里人,无不羡慕平原百姓的生活。突然有了一个可以平原安身立命的机会,无论汉民蕃户,纷纷从山里向营田务那里聚集。

第63章 猎物

    杜中宵骑着马,程文礼和潘振两人跟在后面,查看营田务开垦的田地。

    营田务衙门设在黄河岸边,离着渡口不远。以此为中心,修建道路向东延伸,路两边开垦农田。经过两个多月的忙碌,有三条东西向的主干道路连到东边山脚,把这片谷地分成几块。南北方向的道路除了河岸,还有一条自军城到董家寨。这些道路都是黄土夯成,十分平坦,可行大车。

    看着路边平整的田地,大多已经下了麦种,潘振道:“以往垦田,无非是招募农户,贷给他们农具种子,已是极大的恩惠。我们这里,则一切皆有,就连地都种好了,难怪这么多人来。”

    程文礼道:“录事想得多了,这种好的都是营田务的田,招募的农户来了,管理得好,到时有了收成只是分些粮食而已。现在定来的,一切顺利,农户可分两成。”

    潘振道:“民以食为天,庄户人家最重要的就是粮食。分两成,已是不得了。租人田地,就要交五成的租,种子农具都是自己,自种自收,哪里比得了我们这里?”

    杜中宵道:“我们这里新建,当然要给民户好处,不然哪个肯来?”

    这几个月营田务主要证调差役,和雇的人很少,所以花费不多。但这种事情不能可一不可再,以后再用就不灵了。火山军地方贫瘠,征调民夫来当差,管他们吃住,少量发些零花钱,大家就心满意足。等到以后地方发展起来,这种条件还有谁来?以后还是要靠营田务的人力,当然要多招人。

    此时已是秋天,满眼一片金黄,天上偶尔有大雁飞过。火山军比并州还要寒冷得多,北风吹来,觉得风格外刚健。新修好的路上行人不多,只有稀稀拉拉的运煤大车经过。虽然这一带的植被丰茂,并不缺少薪柴,杜中宵还是严格限制砍伐,让军民百姓以烧煤为主。

    河东路的煤炭资源实在丰富,不愧为煤海之名。随便建座城市,总能在不远的地方发现煤矿,而且多是露天煤矿,开采容易。借助黄河和它的支流的水运,运费也不高。

    杜中宵一行一路西行,开垦的农田开始变少,土地荒芜起来。正在这时,突然听见前面醒起卟卟卟的响声,土坡处冒起一阵黑烟。

    杜中宵看了一看,对程文礼和潘振道:“那里必然是我手下的几个人在试枪。他们这几日在这一带驱逐虎狼,现在响枪,不定是打了什么野味,我们过去看看。”

    说完,一拨马头,向着黑烟冒起的地方行去。

    程文礼和潘振相视一眼,一起微微摇了摇头,紧紧跟上。

    陶十七等人一直在试验火枪,几个月的时间,用了不少火药,现在的枪已经实用了。这种东西都是从头开始摸索最难,特别是不知道方向,要经历无数次失败才能找到正确的方向。杜中宵虽然对火枪并不熟悉,对于发展路线总有清晰记忆,使陶十七带着一帮匠人不致于有大的偏差。程文礼和潘振两人都曾经见过试射枪炮,那烟火漫天的场景,惊天动地的声音实在让人难忘。特别是弹丸比劲弩还强的威力,给了他们极深的印象。不过两人未经战阵,想象不出这东西到底有多大的用处。

    不多时,到了一处小土包下,远远就听到人群的欢呼声。循着声音绕过遮挡的树木,就见到陶十七和十三郎带了二三十人,在那里欢呼雀跃。

    见到杜中宵等人到来,陶十七和十三郎急忙上前见礼。

    杜中宵道:“适才你们发枪,可是打中了什么猎物?”

    陶十七叉手道:“回官人,小的们看见几只野猪,因怕他们毁坏农田,发枪射杀了。”

    杜中宵知道什么毁坏农田是托词,这个时候农田里有什么东西?这一带的野猪体形不大,也不特别凶猛,浑身乌黑,肉质香美,让许多人嘴馋不已。陶十七等人打野猪,一是试枪,再一个就是贪吃。

    与程文礼和潘振下马,到众人的营地里坐了,不多时,杜中宵就见到五六个壮汉,兴高采烈地抬了两只野猪过来。看起来每只一百多斤重,身形肥硕。这是中国的土生野猪,与杜中宵前世的那些品种是不一样的,体型更小,肉质肥美,拿来或烤或煮都是美味。

    亚欧大陆上,东方的中国猪种体型小,味道佳,自古以来就是重要家畜。不过由体型小,饲养的周期长,在经济上并不那么划算,没有后世的那种地位。相反西方的欧洲一带野猪体型巨大,但肉如木柴一般,不要说炒了吃,就是烤了煮了也味道欠佳,大多时候只能做腌肉。如果用欧洲原生猪种,那是连红烧肉都做不出来的。只有东西结合,培育出结合了双方特点的猪种,猪肉才成了压倒其他肉畜的第一畜类肉食来源。这个年代,特别是河东路这种地方,猪肉与羊肉相比太贵,连这些官员也不是常吃得起。

    看见两只野猪,杜中宵道:“刚好我们查看农田,走得累了,便在这里用些酒肉。”

    程文礼和潘振两人听了欣喜,他们前些日子在筵席上,吃过杜中宵新制出来的猪肉菜品,特别是一道红烧肉,软糯可口,香美异常,一直念念不忘。

    陶十七等人叉手应诺,带了人去把野猪去毛收拾,就在营地边架起火来。

    杜中宵起身看了看四周的环境,对陶十七道:“前天你这说这些人齐射已练得不错,今日无事,演给我看一看。这些火器将来有大用处,你们务必用得精熟。”

    陶十七笑道:“官人安心,这一月来我们就是在练枪,时时捕猎,早非以前可比。”

    说完,把手下的二十多人招集起来,站成一排,向杜中宵叉手唱诺。

    这火枪的形制是杜中宵依据前成看过的电影里的印象制的,长长的枪管,前面插了刺刀便跟这时的短枪相差不多。乌黑的枪管很厚实,看起来坚实无比。

    陶十七站在一边,手中拿了把长刀,握在手里,向杜中宵叉手。

    对于火枪战术,杜中宵就记得一条,排队齐射,其它的用法只好在实践中摸索了。不过这种战法就足够横行一时了,要想完全进入火器时代,不是短时间内发生的事。

    看杜中宵点头,陶十七一声大喝,排成一列的兵士跪在地上,向枪里装填火药火子弹。杜中宵在一边看着,总觉得比看过的电影里,少了一点什么。或许是资势不标准,训练不够,或者是没有经过实战的洗礼,没有真正掌握要领,还不是自己熟悉的火枪兵。

第64章 谋划

    随着一阵闷响,黑烟升起,整个山坡上都是硝烟味。各种鸟兽被枪声所惊,四处奔逃。

    杜中宵对身边的程文礼道:“这样的排枪,已是非常厉害了,对面不拘是什么,都为齑粉。营田务的乡兵,便就使用火枪,当能保这一带太平。虽说边民好武,可一时哪里找那么多好弓弩?来年营田务或许就有千户之多,哪有那么多好弓?不如就用火枪,无非是多招些铁匠打制就是。这一带的州军,都产硫磺,也产硝,火药是不缺的。”

    程文礼道:“此事知军自专,下官不敢多言。不过火枪虽利,却从未见人用过,真到战阵上,不知到底如何。若只是用于乡兵,也没什么。”

    杜中宵点点头:“推官说的是,什么时候打一仗试一试。”

    程文礼吓了一跳:“朝廷与党项议和,与契丹修好数十年,知军切莫乱来!”

    杜中宵道:“我心中有数,朝廷法度俱在,哪里就敢跟大国开战。”

    说完,让陶十七带人把猎到的野猪收拾了,准备酒肉。

    酒足饭饱,杜中宵让兵士割了几十斤猪肉,程文礼等几个官员分了。他们官职低微,俸禄微薄,虽然杜中宵时时照顾,日子过得去,但却存不下什么钱。时时接济他们一些酒肉,让他们生活不至窘迫。

    吩咐陶十七和十三郎依旧带人巡视,杜中宵道:“看看天时还早,我们到那边的牧场看一看,歇息一夜,明日回营田务。现在秋高气爽,牧场那里要准备过冬粮草。再者董家寨那里市马的多起来,若是有好马,衙门也要买下来。一则补充禁厢军,再者给乡兵使用。”

    陶十七唱诺,对杜中宵道:“官人,这里已经靠近群山,我们巡视的时候,常见蕃族猎人。他们说是自己何族,也没个人对质,不知底细。”

    杜中宵道:“凡是遇到不知底细的人,不管他们什么身份,你们只管记下来,不要多问。等再过些日子,查探好了地势,我们设些巡堡,派人把守即可。”

    众人一起应诺。从这里进入群山,理论上属于火山军之下的偏头寨管辖。但偏头寨前几年与党项战事的时候已废,早已没有军兵驻扎,这一带的蕃部混乱不清。杜中宵到火山军的时日尚短,没有精力去重建偏头寨,此事便搁置下来。偏头寨一带的蕃户,现在两属于大宋和契丹,有些敏感。

    董家寨以东以北,北边宁边州,是契丹伸进来的钉子,与大宋争夺这一带地盘。先拢络蕃部,造成既成事实,再以此为依据,向大宋要求割地,而后建州县,是契丹在这一带扩张地盘的老路数。以前宋军在这里的力量不足,契丹屡屡得手,宁边州就是这样建起来的。在党项战败之后,契丹加大了在这一带经营的力度,山中到底有多少蕃部被收买,杜中宵也不清楚,一时不轻举妄动。

    没了偏头寨,不知道那一带火山军管多大地盘,管多少蕃部,也是杜中宵谨慎的原因。这一带与契丹模糊不清的地方,原则上是归沿边巡检使管辖,地方协助而已。这一带的沿边巡检使是张,驻东南部的岢岚军,杜中宵也不知道他的态度。

    河谷东边与群山相接的地方,是一大片低矮的丘陵,水草丰美,适合放牧,火山军新设的牧场便在这里。陈勤再次干起了老本行,集是了衙属下的马匹,在这里放牧。

    杜中宵等人到这里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牧场的厢军和差役赶着马匹和牛羊,在夕阳下向搭起的棚子集中,在山顶上看见,非常壮观。

    杜中宵道:“自允蕃部内附,他们献上来的马匹,加上四处收买,现在这里的马群有一百余匹。管这里的陈勤,于放牧牲畜甚有心得,假以时日,或可孳生出大马群来。”

    程文礼道:“本军位于群山之中,多产马匹,并不缺马,只是用钱而已。”

    杜中宵笑道:“缺与不缺,单看我们用多少。以前火山军只是维持,军马常受西边府州节制,这些事情上自然不用心。现在我们这里建了营田务,日后粮草不缺,当有些心气。火山军正当麟府路和并代路之间,辖下地域人口模糊不清。我们不说什么开疆拓土的话,这一任上,当把辖境探查清楚,在必要的地方修建堡寨,免被契丹人蚕食,便是善政。若是做到了,我自不说,推官和录事可凭此功,下一任到内地任职。边地委实辛苦,你们总不能在这里蹉跎一辈子。”

    听了这话,程文礼和潘振心中一凛,心中升起希望来。虽然一样是推官录事,火山军这里远比不得内地州军。比如程文礼,不过是军事推官,幕职官中的最底下一层。不只是级别低,由于官员都不愿意到这种地方任职,这些官员的出身也差。程文礼是落第进士,潘振连举人都不是,只是个边地读书人,因为实在没人,他们便从主簿县尉干起,做到今天的职位。若没有意外,这就是他们仕途的顶峰了,不要说升官,有生之年能够调往内地,都是奢求。如果真能像杜中宵所说,做出功绩,再有人保举,能够数年之后调往内地州军,对两人已是极大的诱惑了。

    正是因为没有前途,程文礼和潘振都有些得过且过混日子。

    看了两人神情,杜中宵微微一笑,催马向牧场赶去。最能激发官员积极性的,还是加官晋爵,对于程文礼和潘振等人,尤其如此。杜中宵是正榜进士,只要不出事,就可以按部就班地升迁,同样的事情对他没有什么吸引力,但对这两人就不同了。

    宋朝的官员分为许多种,有出身无出身,带职不带职,都有各自的升迁途径。占官员最多数的,其实是程文礼和潘振这种,前途不大的低阶选人。他们这些人为了一个升迁机会,才会卖力做事。前途远大的正榜进士拼情怀、拼理想,典型如欧阳修,升官还是被贬根本不在乎,理想是一切。没什么前途的底层官员,要么拼命捞钱过日子,要么死命拼政绩,争一个升迁机会,各有各的活法。

    杜中宵介于这些人中间,有进士出身,前途不会太差。又有一种使命感,总觉得自己应该做出别人做不到的事情,对政绩格外看中。对于程文礼和潘振来说,杜中宵才有一种亲近感。

    陈勤得了消息,早早带了手下吏人,迎了上来,把杜中宵一行接到住处。

    马和牛羊吃的草其实不一样,杜中宵建的牧场,一向是同时放牧数种牲畜。牧场除了马匹,还有近千只羊,隶于公使库用于招待。陈勤吩咐杀了一只羊,准备招待杜中宵等人。

第65章 天赐良机

    羊肉在火上烤得滋滋作响,陈勤拿了几瓶酒,对杜中宵道:“这一带近群山,山里多蕃部。前几日他们有人来,用这些葡萄酒,换了些我们的白酒。葡萄酒虽然不如白酒有力气,胜在甘甜可口,官人喝上一些。周围山里野果极多,小的也摘了些来。”

    葡萄酒是河东的名产之一,传说酿法自西域传来,已有千年。此酒在唐时极盛,入宋之后,已不流行。河东路地近边地,也是李唐龙兴之地,此时已是葡萄酒的中心。不过这个年代的葡萄酒,由于酿造之法没有进步,在米酒的崛起面前步步后退,只是被当作新奇之物,不再是一大酒类了。

    看着差役在自己面前的碗里倒了深色的酒,杜中宵道:“葡萄美酒夜光杯,这酒与他酒不同,酒器当用夜光杯或水晶杯,才能见其颜色。倒在磁碗里,失其风采,看着有些恶俗。”

    陈勤道:“小的这里诸事简陋,哪里有什么水晶杯夜光杯?官人将就些。”

    杜中宵听了就笑:“你这里有那些杯子,我反倒要问问是从哪里得来的。我是说酒性不同,酒器也该不同,不然就失了其风味了。唐时无论官方民间,都喜饮葡萄酒,到我皇宋反倒难得一见了。”

    程文礼道:“此酒胡人喜饮,酿法在汉地失传,风味欠佳,喝的人自然少了。”

    杜中宵笑了笑,没有再说。晚唐五代战乱之后,中原地区农业发生了很多变化,包括蔬菜水果,葡萄便是其中之一。与汉唐相比,西瓜、葡萄等自西域传入的水果,由于种种原因,在中原地区种植的越来越少,品种也慢慢退化。种的少了,酿酒就少,就连手艺也渐渐失传了。

    植物动物,缺少了广大地域的交流,品种都会慢慢本地化,从某种意义上说,性能退化了。从晚唐开始,中原跟西域的交流中断,大量汉唐时期的品种,慢慢退出了舞台。在那之后,海上的交流增多,从南洋传来的动植物,慢慢开始代替西域。从宋朝开始,中国的动植物,包括社会风情,都有了很大变化。

    抬头看着北方的群山,杜中宵心中不由生起一种豪气,很想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再重新打通大陆交通线。大国之所以是大国,就是因为境内不管是地理还是人文,都复杂多样,互相交流影响,从而催生出灿烂光辉的文化。被封闭在一域,不只是人的眼光被限制,就连动植物都会退化。

    来火山军几个月,了解了这里的地理人情,杜中宵有了一个未来施政的轮廓。这里是边地军镇,民生相对不重要,建营田务也是为了支撑军队,提供财源。最重要的,是向外开拓。

    河东路是转运使路,其下又分为四军事路,即并代、泽潞、石隰和麟府四路,负责军事。火山军的位置特殊,正位于并代路和麟府路之间,属于并代路,但与麟府路关系密切。辖境北边,连绵群山之中是大量的小蕃族,各不统属,不管是与契丹,还是与党项都没有明确的边界。

    元昊叛乱,攻唐龙镇,协迫大量蕃户西迁,又破丰州,使那里的藏才族没有了首领。后来契丹征伐党项,在这些地方用兵,又夺走了一些蕃部。现在火山军四周,唐龙镇一带是无主之地,丰州自被党项破城之后已经废弃,境内的藏才三十八族各自为政。他们与建夏的党项人是世仇,数百年间攻伐不已,党项势力无法进入。东北是契丹新建的宁边州,辖境不明,而且不被宋朝承认。契丹建州的用意,是以此为据点,逐渐蚕食周边蕃部。宋朝无力对契丹强硬,只好假装不知道这一州的存在。

    火山军以北,位于宋、契丹和党项的小部族众多,归属不明,基本是谁有能力有效统治,便就可以归于自己治下。法律的笔墨官司打不完,也没有人承认,只看谁能有效占领。这里地形复杂,不适合大规模的军队行动,战争规模受到限制。

    杜中宵仔细分析之后,发现这里是以寨堡蚕食的绝佳之地。特别是配上火枪火炮的寨堡,在这里简直是无敌的存在。需要的人力物力不多,只要有几百火枪兵,就可以控制数百里的土地。千把百兵,火山军这个小地方还是支撑得了的。河东路又产铁,又产火药,正是自己可以大展身手的地方。

    刚才杜中宵对程文礼和潘振说要建功立业,不是随便说说的。只要营田务建立起来,以此为依托组织一支千人左右的火器乡兵,杜中宵就可以向北扩展,把这几十年失去的土地夺回来。这个过程中,甚至可以不动用禁军和厢军,省却了许多麻烦。

    收回目光,杜中宵看着开心吃肉的程文礼和潘振,心中暗叹一声。自己来之前,这两个只是普通的边地小官,最大的愿望就是尽快有官员来代替自己,到靠近内地的州军任职。他们做官的时候,一切以不生事为最大原则。周边的小蕃部有了矛盾,就让他们自己商量,所谓以蕃法和断。契丹欺压,只要不是太过分,尽量忍让,把事情压下去,一切以不出事为原则。自己来了,大建营田务,接着要向外开拓,命运把他们推到了一个叉路口,不知最后会走向何方。

    由于没有通判,杜中宵在火山军的职权几乎不受限制,绝大部分事情都可以一言而决。随着财力充裕,对周边的小蕃部控制力也越来越强,慢慢可以直接干涉一些部族内部事务了。

    喝了一会酒,陈勤道:“官人,附近山里蕃人还贩运奴仆,价钱极是便宜。我家里没个人使唤,浑家想买个女使,被我劝住,不敢随便就买。”

    潘振听了,吓了一跳,忙道:“可使不得!那些蕃部常年攻伐不断,不只是抢牛羊,还抢人口。他们贩卖的女奴,都是从其他部族抢来的,所以便宜。买他们的人口,最容易生事,不要贪那便宜。”

    陈勤叹了口气,有些可惜。火山军人口不多,汉人更少,几乎雇不到汉人奴仆。特别是朝廷严禁汉人给蕃人为奴,火山军能雇到的,几乎全是蕃人。陈勤收入不多,不多的汉人那是绝计雇不起的。既然只能雇蕃人,当然想省些钱。

    杜中宵道:“雇蕃人为奴,只能和雇。小蕃部卖出来的,大多都是战俘,不要沾惹。你要是家里实在缺人,可到军城去雇,无非是多花些钱而已。若是手里不宽裕,去找晶晶就是。”

    陈勤点了点头,不再提起此事。周边蕃部众多,贩卖人口稀松平常。他们常年攻伐不休,很多部族还是数百年世仇,掠夺来的人口,多是卖为奴隶。打赢了抢牛羊女子,本就是这些蕃部的一部分。随着营田务的建立,最近这种生意欲发红火。很多来应募开田的都是男子,女性稀缺,不少小部族就偷偷贩运妇女卖到这里。对被贩来的女人来说,在他们部族里这是存在了数百年的传统,大多不会反抗。营田务的生活又比山里好过,很多人就安心过日子了。

第66章 酬功

    秦阿爹与一众挑夫好奇地看着四周,见道路平整,田野空旷,好奇地问身边的差役:“哥哥,这里就是营田务么?我们来做什么工?”

    差役道:“就是这里了。孔目吩咐得清楚,你们到了之后到砖瓦场做工,离此不远。”

    秦阿爹奇道:“原来这里还有砖瓦场么?以前见到的都是自烧自用,设场倒是少见。”

    那差役也不理他,只管小心看着众人,不准离开人群自己走动。

    走不多远,迎面见到一队人来,带队的吏人急忙吩咐众人停到路旁,等人群过去。

    秦阿爹见前面是一个骑马的少年官人,忍不住低声问身边的差役:“哥哥,这个官人是谁?”

    差役道:“这是知军官人!前些日子留你们在这里的不正是官人?莫非你不认得?不要喧哗!”

    秦阿爹只好闭嘴,低声嘟囔道:“小的见官人哪敢抬头?自然记不得官人长相。”

    杜中宵见数十人站在路边,认得是前些日子挑钱回来的挑夫,叫过吏人问了对他们的安排,才知孔目官派他们去烧砖瓦。营田务正是大搞建设的时候,砖瓦稀缺,安排倒也合理。这里煤炭多,黄土又特别深厚,正适合烧制砖瓦。与夯土建筑比起来,砖瓦房建得更快。

    吩咐吏人好生对待这些挑夫,杜中宵一行向不远处的营田务衙门行去。几个月之后,这些挑夫会带着火山军收获的柴胡回并州,此事非常重要。随着营田务的建立,商业的发展,火山军出现了钱荒。前些日子运回的七八千贯,也不过是解了燃眉之急,随着商业发展,现钱还是缺得厉害。杜中宵的打算是卖掉柴胡,在并州全部换成现钱,由那时从并州返回的冯原等人带回。

    回到营田务衙门,略作修整,便有吏人来报,内附的蕃人首领香布求见。

    香布进了衙门,来到花厅,见杜中宵已经坐在那里,急忙上前见礼。礼毕,道:“官人,前些日子派小的查探唐龙镇来家的人,小的不敢懈怠。经过多方查访,已知最少有来家三人现居火山军,且都在营田务。一个来守延,改名换姓,与一些逃到这里的蕃民一起,应募在营田务垦田。一个来用,假说自己是汉人,一样应募。还有一个来中平,是来守顺的侄子,与内附的小蕃部在一起。”

    杜中宵听了,连连点头,让香布坐下,问他:“这几人到底是何身世,你细细说来。”

    香布道:“来守延和来用是来家远支,其实与一般蕃户相差不多。惟有来中平,是以前首领来守顺的亲侄儿,想来前些年西贼来攻时,与家人失散了,与嘉舒、克顺等小蕃部混在一起。”

    来家是唐龙镇世袭的首领,不过其家族并不太大,只有百多人,主要是靠依附他们的部族,还有朝廷的认可维持统治。党项攻入唐龙镇的时候,其首领来守顺和蕃官马崖、巡检乜罗一起叛入党项。山中的这些小蕃部,类似于部落联盟,其间的从属关系并不紧密。像来家这种首领,大多是因为历史原因,得到中原王朝的认可,授于官职,允许其世袭形成的。一旦没了中原王朝的认可,其势力也迅速瓦解。

    杜中宵找来家的人,并不是要依靠他们的声望拢络人心。别说一个来守顺的族人,就是来守顺自己的声望,也远比不上大宋的一纸官告。杜中宵的目的,是自己手里有这么个人,日后争夺唐龙镇时,方便跟契丹和党项打笔墨官司。从来守顺叛入党项时起,来家在唐龙镇的统治其实就已经瓦解了。

    嘉舒、克顺等蕃部跟香布的部族一样,靠近火山军汉地。党项破丰州后,那里的蕃部东迁,进入这些小蕃部的地盘,七族成了十四族。新来的蕃部跟旧蕃部既有融合与合作,也有战争。丰州被攻破,府州折家对这些蕃部不闻不问,他们不得不周旋在大宋、契丹和党项三方势力之间。

    来中平在与党项战事的时候,与家族失散,到了火山军附近,依托在小蕃部之下。最近营田务招募民户,他跟一些这些部族的边缘人员一起,进入了火山军。

    早在庆历四年的时候,范仲淹便曾上书朝廷,让府州和火山军招募这些小部族,保持对唐龙镇的影响力。事情已经过去两年,直到现在,才在杜中宵手上真正去做。

    听香布仔细讲了最近进入营田务的蕃部人员的情况,杜中宵道:“你举族内附,来得又早,正该抬举你。反正现在你的族人大多已经编户,今后便不必再管族内事务。这两日我上书帅司,给你补个一官半职,把这些进入营田务的蕃人管起来。以后凡有蕃人投靠,都由你管辖,等他们熟习汉话,适应了营田务的生活之后,再编入村落。此事马虎不得,你要用心做事。”

    香布听了,大喜过望,急忙道谢。这些日子在营田务做工,那些官员什么待遇,他都看在眼里,早就羡慕不已。一样是做事,官员既有营田务发的工钱,还有俸禄领着,酒肉不缺,哪里是自己这种蕃人小首领可比的。官员生活不宽裕,那是跟谁比。与中原地区的富户比起来,下层官员的日子窘迫,但跟蕃人比起来,那就是天上地下了。

    杜中宵又道:“这个来中平,以后会有用处,你要用心照看,切不可有闪失。来家是原来唐龙镇的首领,有属下,但仇人更多,小心被人知道了他的身份生事。”

    香布笑道:“官人多心了。自来守顺带着族人叛入西境,来家便泯然众人,哪个还正眼瞧他。现在来中平就是个普通的蕃人,一样要替人做工,为人放羊牧马。”

    杜中宵道:“小心些总是不错的。这一带的部族,好多都分散各地,有属西境的,有属契丹的,当然还有心向朝廷的。纵然你们蕃人不生事,难保昊贼与契丹也不生事。”

    香布听了,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蕃部势力分散,成不了大事,但他们背后党项和契丹的势力,却不可小视。现在虽然三国讲和,边境的形势却错综复杂,谁也说不出会出什么事。

    看着香布,杜中宵心中暗道惭愧。这个蕃人小首领还真是实诚,自己一说,他便心领神会。却不知现在杜中宵的做法,同样也是准备借助蕃落生事,香布却一点不向这方面想。

    面对这样的老实人,杜中宵有些不忍心让他参与到这种事情中来,却又没有办法。现在到营田务应募的蕃人,都是以个人和家庭为单位,以部族内附的只有香布。自己确实需要这么一个人,帮着自己管理内附的蕃人。蕃人和跟汉民是不同的,不只是语言不通,生活习惯也大不相同。部落村落只差一个字,组织形成却迥然不同,生产和生活大不一样,来营田务的蕃民需要一个适应过程。前来应募的蕃民,要先在香布那里适应一段时间,学会了语言,适应了营田务的生活,才会正式编入营田务。如果真接编户,由于种种不适应,会给营田务带来各种麻烦。

第67章 带你看炮

    张停住马,看着片片雪花飘落,周围群山苍茫,不由皱紧眉头。沉默一会,问身边亲兵:“前面离董家寨还有多远?若是赶不及,我们便选地方安营下寨。”

    亲兵叉手道:“回都监,董家寨尚有数十里路,兼且山路难行,今日难以赶到。不过向西十里之外便可出山,有火山军新建的营田务,可以到那里歇。”

    张道:“正要到火山军去,与那里的新任知军尚议边情。好,不去董家寨,去营田务。”

    一众将士应诺,纷纷传令,改变方向,转向西行。

    牧场附近,杜中宵穿着一件皮袍,站在小山坡上,看着山下陶十七和十三郎一众人摆弄火炮。

    营田务已经初具规模,各种事务都已经走上正轨,就连火枪的改进也遇到了瓶颈。经过近一年的折腾,火枪的形制基本定了下来,点火率稳定在七成以上,不影响使用了。没有实战,现在的火枪也就失去了改进的方向,再继续折腾意义不大。这个时候,杜中宵能腾出精力来搞火炮了。

    火炮比火枪简单得多,由于杜中宵自己官职的关系,才放到了火枪后面。利用寨堡占地盘,火炮比火枪更加有用,也紧迫得多。好在有了火枪的基础,相对简单了许多。

    随着一声闷响,黑烟升起,弹丸射在数百步外的土堆上。周边的山林里,野兽野鸟乱飞。

    杜中宵并不知道现在技术的火炮应该打多远,有多大的威力,只能试出来什么是什么。这个年代最常见的火药,又称为焰硝,其实是以发烟点火为主的。此时已经用于军用,沿边贸易中,焰硝是严禁流出境外的。根据记忆,杜中宵改良了配方,成为了黑火药。不过杜中宵一直怀疑,配方还不精确,只是没有精力去仔细试验,只能用着再说。他记得,火药还有什么混合均匀、颗粒化等路线,都留待以后。

    雪花落下来,打在脸上凉凉的。胡天八月即飞雪,火山军虽然还没到那种程度,一进入九月,第一场雪还是落下来了。边地苦寒,杜中宵现在才真正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远处的麦田已经一片青色,雪花落在上面,慢慢点缀上一片一片的白色。上午的时候,杜中宵特意到麦田看了看,还专门问过南边晋州来的老农,能不能安全越冬。得到肯定的答复,才放下心来。

    买麦种的时候,杜中宵特意从晋州一带雇了几户人家,到营田务指导种麦。现在看来,自己的这个决定非常正确。火山军的地理位置已经非常靠北,若不是群山环绕,根本种不了冬麦。自己记忆中的那点农业知识根本就不够用,这些老农的农业经验非常宝贵,能够掐准种和收的时间点。

    正在这时,一骑快马在漫天雪花中从西边奔来。到了杜中宵所在的山坡上,骑士翻身下马,快步跑到杜中宵面前,叉手唱诺:“小的是巡检兵士,西边山里来了一队兵马,言是都巡检使张都监。小的们不敢自作主张,特来禀报知军。”

    杜中宵一怔,猛地醒悟过来,已经到了深秋,要防备契丹人的侵扰了。秋高马肥,游牧民族把牲畜赶到了越冬地,无事可做,经常四处抢掠。不只是会到宋朝境内,就是在契丹境内,各个部族之间也经常发生战争。到了这个季节,沿边州军要做的一件事,就是防秋。前些日子,为了防秋,杜中宵跟岢岚军的张和府州的折可闵,有许多公文往来。

    随着营田务的兴建,大量山里蕃人前来应募,杜中宵初步建起了一个情报网。群山中的蕃部,从西北的唐龙镇,到东北的宁边州,火山军对蕃情掌握得比较准确。据杜中宵得到的情报,过些日子,等到黄河冰封,宁边州的契丹人会渡河攻击河西的蕃落。现在唐龙镇一带的蕃部,多在向火山军靠拢,想借宋朝的力量躲避契丹人的抢掠。契丹人还没有胆子来攻击两千驻军的火山军,杜中宵只是加强了巡视。

    张是麟府路驻泊都监兼沿边都巡检使,驻地在岢岚军。到了这个季节,要带兵巡边,经过火山军一直到府州去。在府州修整一段时间,在春天原路返回,刚好把边境巡视一遍。

    府州是藩镇,治下以蕃人为主,军权受到限制。张是府州人,但并是不折家部将,他以战功迅速升迁,明镐举荐他为沿边都巡检使,已与折继闵平起平做。折家作为藩镇,只能指挥蕃兵和乡兵。麟府路的禁军和厢军,是由并代路钤辖兼任管勾麟府路军马事统一指挥,下面部将主要有都监张、部署王凯和折继闵,其中折继闵指挥编入禁军和厢军序列的蕃兵。

    与党项的战事平息,折继闵的地位下降,在边事上并没有多少发言权。张从岢岚军来,这一带与他共同决定边事的,只能是杜中宵。虽然官职较低,杜中宵怎么也是总揽一地的知军,统管军政民政。

    吩咐陶十七等人停住,杜中宵带了十三郎等几个随从,前去迎接张。

    向西行了数里,就见在山脚下,约有数百兵士。杜中宵住马,派人前去通禀。

    雪花中的天空一片昏间,也看不出时间,张的心中有些焦躁。在他的印象里,这里数里内一片荒凉,只有董家寨一地可以驻军。新任知军杜中宵在这里搞营田务,也不知是个什么样子。数月时间,最多也就几个村落,数十人家,怎么能招待得了自己五六百兵马。

    张巡边带的粮草不多,全靠沿途补给。这一带哪里有堡寨,哪里有蕃部,张都烂熟于胸,一般不会出意外。这次是因为偏头寨被废,那一带的蕃部被契丹人逼迫逃亡,才如此窘迫。

    得知杜中宵亲自来迎,张吃了一惊。遇到火山军的巡边士兵不奇怪,这么短的时间,杜中宵能够迎上来就让人惊奇了。吩咐了部将,张打马上前。

    见到前面一个少年官员,张知道是杜中宵,上前叉手行礼。

    杜中宵回礼道:“都监远来辛苦。不巧今日下雪,大军不好在野外逗留。离此不远,是本军的一处牧马地,都监可带手下兵马,去那里歇息。”

    “牧马地?”张心下疑惑,什么时候火山军还有地方专门牧马了?也不好问,与杜中宵作别,回去安排兵马,由杜中宵带来的人做向导,向不远处的牧场行去。

    雪越下越大,已经不适合行军,张收中焦急,问身边的杜中宵:“知军,牧马地还有多远?这般大雪,大军行进艰难。若是太远,便就在此地扎营便了。”

    杜中宵道:“一两里外就是了。都监稍安勿躁,牧场虽然房屋不多,但燃料充足,又有粮食,足够大军驻扎。我看将士们已经疲惫不堪,到了牧场好好歇息一番才好。”

    话单刚落,那边陈勤已经带着牧场的人迎了上来。漫天雪花中,露出房屋的影子。

    张出了一口气,一转头,看见不远处趴着两根巨大的铁管。一时好奇,问杜中宵:“知军,那里怎么有铁堆着?这样大铁,着实罕见。”

    杜中宵笑道:“那是我新制的火炮,犀利非常。知军如急着赶路,明天我带你看放炮。”

第68章 有好酒

    “放炮?”张摇了摇头。这个年代的是石,其实是投石机。这两根大铁管怎么放?张想不明白,也懒得去想。雪地里走得久了,他现在只想赶紧找到宿营地。

    走不多久,就看见树木围起来的栅栏,听见大雪里的马嘶声。

    杜中宵对张道:“前边就是牧马地,有几处房屋,是牧马人住的。都监可与我歇在那里,全军在附近扎营。离此不远有条小河,因是从地底流出来,并不结冰,可以取水。”

    张点头,吩咐部将跟陈勤的人一起,查探周围地形,准备扎营。牧场只有几间住人的房子,张所部数百人,还是要在外面扎营。

    见到眼前出现两排草屋,在风雪中分外显眼,张出了口气。没想到一年不来火山军,这里发生了这么大变化,连专门的牧马地都有了,甚至建了房子起来。

    纷纷下马,杜中宵把张一行让进厅里,吩咐十三郎带人去准备热茶。

    看着十三郎离去的背影,张道:“好一条大汉,若在军中,必然是一员猛将。”

    杜中宵道:“这人是十三郎,本是我在宿州为官时治下的农户,见他勇猛,带在身边。”

    张点了点头,连连赞叹。他出身低微,因为勇武被选为牙将,与党项之战中屡立战功,一路提拔为礼宾副使,官至都监。自己经历的原因,对十三郎这种猛将苗子特别有好感。

    大宋立国数十年,不乏从小卒升至高位的将领,张如是,现在真定路都部署狄青也如是,在禁军中并不罕见。这跟宋朝的军制有关,从制度上,宋军比较注重依据战功选拔将才。天下军兵,凡身材高大勇武有力者选入禁军,禁军再进行选拔,优秀者入上四军。上四军是第一等精锐,所谓首战用我,参加的战役极多。其中的小卒,只要在战场上立功,便被擢为小军官,再依次晋升。现在的管军大将,有一半就是这样从小卒升上来,这是宋军的一个特点。

    有时候杜中宵想,宋军的这种选拔制度,按前世的说法,是非常合理的。名将不问出身,只要敢打敢拼,就有出头的机会。而且没有天花板,在军中可以一直升到最顶层。然而最大的问题,是禁军小打小赢,大打大输。一两千人的战斗,禁军不管是对契丹还是党项,大多都处于上风。但几十万人的决战,禁军大多都会一败涂地。对于精锐禁军来说,战斗力不是问题,组织与指挥的能力肯定是有大问题的。这是从五代军阀时期传下来的胎里病,过于注重个人勇武,军功过于注重战阵杀敌,而对于组织和指挥能力重视不足。当时代变化,从军阀混战转变为大统一王朝的国战,便处处不适应。

    五代时候,军阀要生存,大头目有自己的精锐亲兵,小头目也有自己的精锐,都是精挑细选,首领有绝对的权威。合到一起作战,只要上下首领同心同欲,便纪律严明,所向披靡。如果意见分岐,战事往往根本组织不起来。到了大一统王朝,这种小集团被限制,整个组织便涣散了。

    一千年前,秦国依靠军功爵制和以首级计功,混一六国,这给了后人很多错觉。秦国的成功,更多的应该归功于其严明的纪律和强大的组织能力,其次才是战意盎然的士兵。秦军的中高级将领,也很少从普通小兵中选拔,而更注重将才。组织和指挥能力,在高级领中,是比个人勇武更加重要的因素。

    哪怕对党项战败,宋军中也不乏猛将,但能够指挥大规模战役,又有人望的,确实没有。多了一千年的见识,这是杜中宵面对宋军,直觉中就感到不靠谱的。现在一些管军大将,不说靠家世升迁,根本不能上战阵的,就是凭着军功升上来的,很多也是只能独当一面,而不能统筹全局。用前世的话来说,就是不乏好连长好团长,但是没有好指挥好司令。

    杜中宵很喜欢十三郎,但在他没有学会组织战事,指挥战役之前,还是做个随从好。

    在厅中落座,张奇道:“咦,这里面倒是温暖如春。”

    杜中宵道:“此地石炭不缺,屋里建了火道,外面烧着炉子,自然温暖。”

    张听了喜道:“既是石炭不缺,可发些到军中,让将士们烤一烤火。他们从雪中下山,这一路冻得惨了。烤了火,再烧些热汤,安心过上一夜。”

    杜中宵摇摇头:“都监不知,石炭是有臭气,用来烤火,一个不小心就会中毒而死。只能在帐外点些火堆,让军兵烤火,身上热了再入帐歇息。”

    河东路煤炭到处都是,冬天烤火可能中毒时有传说,张也有耳闻,也不坚持。吩咐亲兵,各军组织在帐外烤火,轮流当值。他们带得有粮食,搭起营帐后,埋锅做饭。

    杜中宵道:“牧场养得有羊,我这里选十只,宰杀了分到军中。羊肉虽不够吃,煮成汤分给兵士也是好的。这种天气,喝上一碗热汤,暖暖地歇息一夜。”

    张没见过这种吃法,说了一句麻烦,并不坚持。军中吃饭一向讲究简单快捷,有肉要么是大块煮熟,要么烤了吃,哪里会费许多功夫。

    杜中宵精打细算惯了,宰一只羊,那是从皮毛到骨头,一点都不浪费。几个月间,羊肉汤已经在火山军普及,几乎处处皆有。人多一点的地方,就有人专门卖羊汤。家里宽裕一点的人家,都是煮好了黄米饭,到外面买一碗汤,浇在米饭上,既顺口又有营养。

    身子暖过来,杜中宵吩咐上了酒,对张道:“火山军地方贫瘠,不产米麦,以前米麦酿酒,价格不菲。这几个月这里学了中原的法子,用高粱、荞麦等粗粮酿酒,价钱便便宜很多。这酒有力气,正适合这种天气饮用,都监尝一尝。”

    张端起碗尝了一口,连连赞叹:“好酒!好酒!用高粱、荞麦酿酒,怎么没听过这法子?中原产白酒,我也尝过,与边地并没有区别。”

    杜中宵笑道:“我家里原是卖酒的,这法子本是自家秘法,渐渐传开。北地盛产高粱,再用米麦酿酒着实不值,不如这个法子。这一带地方贫瘠,不少地方只能种高粱粟米,省下米麦来吃。”

    张听了啧啧称奇。不过他是将领,不管地方事务,也懒得问杜中宵具体的方法。

    陈勤安排了驻军事宜,回到厅里,安排牧子们端了一大盘熟羊肉来,叉手道:“官人,晚上用些什么菜肴?备的有熟羊肉,只是冷了。刚杀了羊,还有些雪花羊肉,不知如何收拾。”

    杜中宵道:“你备个铜锅来,我与都监吃些涮羊肉,慢慢说话。”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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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大宋介绍:
一个灵魂穿越千年,来到了北宋中期仁宗当政的时候。
在小县城里做生意改善家境,到中进士做官,一步一个脚印,这个来自后世的灵魂在宋朝最繁荣的时候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位极人臣。风雨大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风雨大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风雨大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