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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安化军     风雨大宋txt下载     风雨大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章 爱信不信

    城北寿宁坊,一处茶摊的棚子下,杜中宵看着坐在面前的五十余个皮毛商人,高声道:“你们之中有多少人是从北地贩运皮毛?又有多少人做本地生意?多少人卖往中原?”

    话音一落,商人们便叽叽喳喳议论起来,也听不清说什么。

    一边的行会行首冷员外咳嗽一声,对杜中宵拱手:“签判,小的是皮毛行首,还是让小的说吧。现在并州城里做皮毛生意的,大多都是从北地进货,只有六七人做本地生意。这其中又大多是卖往中原东西两京,做本地生意的不足十家。没有办法,乡间养羊的多,他们产的皮毛自用,货难卖出去。”

    杜中宵点了点头,又问:“你们现在卖的皮毛,是生皮还是熟皮?”

    冷员外道:“还是生皮多。本城虽有鞣皮的匠人,只是人数不多,处理不了多少皮子。商人们从北地进了毛皮来,哪里能在并州等着熟制?多是直接运往中原了。”

    “这就是了。”杜中宵坐下喝了一口茶,“讲实话,这样的生意没大赚头。据我所知,一张熟皮与数张生皮等价,鞣制皮子可比贩卖皮子赚得多。”

    冷员外摇了摇头:“话虽是如此说,可到匠人那里生皮制熟,他们收价不菲,我们贩皮子的并没有大赚头,不如直接贩生皮。再者说了,并州城里匠人又少,芒硝又贵,价钱降不下来。”

    “这就是我今天对你们说的事了。我欲在并州城里设一处专卖毛皮的货场,同时招纳工匠,在这里鞣制皮子。本州盛产芒硝,能贵到哪里?此事做得成了,大家都得利不少。”

    冷员外听了,明显有些不信:“签判,恕小的愚笨,从来没听说过本州产芒硝。那物以前都是从江南运来,价钱不菲,是以生皮熟制也是高价。再者现在城里工匠不多,靠着我们这些商户,便就能赚进大把的钱财,怎么肯让利?官人心是好的,只是此事有些难做。”

    “难吗?只要有心,是不能的。”杜中宵微笑。“芒硝可从土盐中取得,并不太难。至于匠人,总有愿意与官府做事,期望着赚大笔钱的。此事的关键在你们,如果货场建起来,现在你们买卖毛皮的数量可是不够。到了那个时候,你们大可从北地进生皮,这里熟制了之后再卖出去。至于贩往中原,路途太过遥远,还是让其他的商人接手较好。”

    冷员外拱手:“官人要如何做,小的们听命就是。”

    杜中宵看他的样子还是不信,对身边的冯原道:“这一位冯员外,也是从北地贩毛皮的,你们中应该有许多人认识他。这生意如何,且听他讲。”

    冷员外道:“小的与冯员外有数面之缘,他多年做这生意,是个可靠人。”

    冯原站起身来,朗声道:“数日之前,在下经过永利监的盐场,恰逢签判官人也在那里。蒙官人抬爱,一起饮酒吃肉,其间说起我贩运皮毛的生意。官人说可以从土盐中制出芒硝,那时我与你们一样,也是不信。哪知只用了一天时间,官人便就命手下从土盐中制了许多硝出来。不几日间,就用这些硝,把我贩运的毛皮,全部鞣成了熟皮。你们且看”

    说到这里,冯原拿起身边的一张熟羊皮,交给冷员外。

    冷员外是个行家,把羊皮拿在手里看了看,揉了揉,又闻了闻,点头道:“不错,这羊皮熟制后蓬松柔软,也无异味,已是上品。有这种品相,运到北地去定然好卖。”

    一边说着,一边把羊皮交给身边的人,大家传看。

    纷纷传看了羊皮,就有人动了心思。毕竟单纯贩卖生皮,得利不多,如果能够制成熟皮,利润一下就变大了。现在的情况是,在并州城里让工匠制成熟皮,价钱过高,并不划算。

    不过还是有人心中生疑,高声道:“官人,不知毛皮货场如何建法?”

    杜中宵看了看四周,对众人道:“寿宁坊这里,人户稀少,空地极多。便如这里,周边便就没有什么人家,只有这些茶棚之类,在这里搭棚做些生意。官府可以把这地买下来,建成店铺再租给诸位,另一边就做鞣皮的地方。隔着一个街口,便是本城的牛羊市,位置是极好的。”

    听了这话,有人就笑:“官人说得什么话?我们都自有铺子,为何要到这里来租?”

    杜中宵道:“放心,我做这件事情,全凭自愿,不会逼着你们来租铺子。只要在这里建起鞣制毛皮的场务,铺子开在这里的便有许多方便。一旦店铺聚得多了,卖的人多,来买的人也自然会多,生意便就会很快好起来。成行成市,总比你们到处开铺子强。”

    在杜中宵前世,政府动不动就会建市场,有时还会求着商铺入驻。规模大了,形成集聚效应,那个时候再收钱。杜中宵是一样的思路,只要市场形成,还愁商人不聚集到这里?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一众商人议论纷纷,有人赞成,不过还是反对的人多。

    行首冷员外有些尴尬,对杜中宵道:“官人不必听这些人乱讲,等到货场开起来,小的必带几家大商户过来,租几间铺子做生意,不会冷了场。”

    杜中宵笑道:“你们以为是给我面子么?员外,有没有去过京城?”

    冷员外道:“回官人,小的几年前做生意,跑的地方多,京城也去过几次。”

    “京城里面,果行、鱼行等皆在汴河边,牛马市在皇城北,南薰门进去不远便是杀猪巷,各种生意皆都聚集成行市。你以为因何如此?因为这样,大家的生意才好做。开商铺的,不是街头的小贩,生怕别人抢了生意。外地商人到了京城,一问什么市在哪里,不拘想要什么,到了那里生意必然做成。我们这里也是一样,等到并州的毛皮生意做得大了,天下皆知,有多少商人跑到并州来买毛皮?等到那个时候,他们一到并州,必然问毛皮生意在哪里,那时就显出在这里开商铺的好处。”

    这个道理浅显易懂,有的听了心中豁然一亮,想着要在这里尽快占个铺子,有的却根本不相信这个前景,杜中宵说什么他们也是不信的。

    杜中宵并不强求,只要皮毛市场开起来,商户自然会慢慢聚集。不过到那个时候,谁占住先机把生意做大,谁失了先机把生意做死,就看各人造化了。

    跟城里毛皮商人的会谈直到傍晚才结束,冷员外和几个头面商人,请杜中宵到附近酒楼吃酒。

    杜中宵带了冯原三人,到了附近的酒楼,与冷员外等人到了二楼的阁子里。

    陶十七看着众人进了酒楼,对一边的十三郎道:“这些商户真是不识好歹,官人给他们一个发大财的机会,竟然还疑神疑鬼。这些厮鸟,若是知道官人在永城做成了多少产业,看还会如此!”

    十三郎道:“理会这些撮鸟做什么!我们也去饮碗酒,等候官人。”

    杜中宵到了阁子里,与冷员外等人分宾主落座,小厮上了酒来。

    酒过三巡,杜中宵对冷员外道:“员外,你觉得我说的这处货场,要多少日子建起来?”

    冷员外讪笑道:“此时已是秋天,看看就到冬天了,天寒地冻,不好动工。若要建成,怎么也要一年时间。官人放心,我们必然早早准备,来这里租几间铺子。”

    杜中宵明白,这些商人还是不相信自己,只是现在管着他们,随口奉承而已。越是这样,杜中宵越是要用非常手段,把这处货场尽快建起来。

    摇了摇头,杜中宵道:“员外说得差了,一处货场而已,还要成年累月,能做成什么事?”

    冷员外急忙接一句:“官人以为要多少日子?”

    “一个月!”杜中宵说完,看着惊呆了的众人,笑而不语。

    过了好一会,冷员外才摇了一下头:“官人说笑,一个月如何建得起来?不说货场,就是店铺也盖不起来。一片空地,如何做生意!”

    杜中宵道:“茶铺如何做生意,你们就如何做生意。先搭棚摆摊,生意做起来了,再慢慢建各种铺子。现在是秋天,正是毛皮生意红火的时候,等不得!”

    冷员外看了看其余几人,沉默不语。

    杜中宵也不多解释,又问道:“员外以为,建这处货场最重要的是什么?”

    冷员外不假思索:“自然是建起铺子,招揽商户。商户多了,货场也就建起来了。”

    杜中宵摇头:“不对,最要紧的,应该是招集鞣皮的匠人才是。建这处货场,最重要的不是买卖毛皮,而是做熟皮生意。有了制革匠人,自然就有商户来做生意。”

    冷员外明显不信,又不敢得罪杜中宵,只好尴尬地点头应和。

    点到即止,杜中宵再不多说,只与众人饮酒。说到底,这到货场的核心并不是毛皮商人,而是大规模进行毛皮加工的能力。商户认识不到这一点,就会错过这次商机。

第11章 摊派差役

    从酒楼出来,杜中宵对身边的冯原道:“冯员外,见过了并州城的毛皮商户,觉得此事如何?”

    冯员叹了口气:“依小的看来,这些商户未亲眼见到鞣制毛皮,心中不信。不得他们信任,只怕这货场建起来不易。官人说得好,这种生意,本就是商户聚得越多越好。”

    杜中宵点了点头:“我们建货场,要发展毛皮产业,不是卖给本城的人,而是要销到别处去,所以要商户聚集,生意才好做。不过你不用担心,货场的关键不是毛皮商人,而是鞣皮匠人。试想不管你贩来多少毛皮,在这里都能找到足够的匠人,又快又好地把生皮制成熟皮,会不会在这里开商铺?所以,并州城里的这些商户眼皮子浅,是他们自己失了机会。只要有足够的鞣皮匠人,他们不来,你们这些外地客商还不来么?在货场有官府撑腰,不需理会行会。”

    冯原听了大喜,拱手道:“谢官人栽培!”

    杜中宵说得明白,商户向货场聚集是自愿的,官府不会强行搬迁。但货场其实不是为毛皮商人而建的,其核心是鞣制皮革的能力。只要在那里聚集足够多的工匠,形成强大的毛皮加工能力,商户会抢着搬过去。本城的商户不支持,杜中宵不介意用手中的权力,给外地商户提供方便。

    几人出寿宁坊,到了宰相坊,杜中宵对陶十七道:“你回州衙唤齐孔目来,我在那边茶铺等候。”

    陶十七叉手应诺,转身去了。

    杜中宵带着冯原三人到了茶铺坐定,道:“皮毛商人任凭自愿,制革匠就无法如此做了。货场做不做得起来,全看他们,这些人可比毛皮商人更难说话。”

    冯原点了点头,深有同感。在永利监的时候,从钟阿大身上就可以看得出来。他们的生意本来就不错,小本生意,衣食有余,店就是家,轻易不想挪动。

    几个人在茶铺里喝了半个多时辰的茶,齐孔目才和陶十七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齐孔目上前行礼,杜中宵道:“我欲在城里建处毛皮货场,辛苦孔目。”

    说完,把自己要在寿宁坊建货场的打算,找城里毛皮商人的情形说了一遍。又道:“货场的关键是鞣皮的匠人,这些人不比毛皮商人,都是小本生意,劝他们到货场来是劝不动的。”

    齐孔目这些公吏,直属上司就是掌使院的杜中宵,到了这个时候心中有数,拱手道:“官人意欲如何?但有吩咐,小的万死不辞!”

    杜中宵笑道:“不是什么大事。既然鞣皮匠人请也请不来,那只好安排差役。你吩咐下去,凡是本城及阳曲县、榆次县和永利监的鞣皮匠人,轮番到货场服役。跟他们讲清楚,此次当差是和雇,而不是强差。当差期间,计日发米,以后还有工钱。数目多少,你来定,记住不要刻薄这些人。除此之外,你从本城厢军里面,再差一百人来。要青壮,不要老弱病残。”

    齐孔目一一答应。

    杜中宵道:“好了,记住此事。现在去把本城鞣皮匠人的行首找来,我在这里问话。”

    齐孔目应诺,急急去了。

    鞣皮匠人是小生产者行会,比不得毛皮商人那么排场。杜中宵又等了一个多时辰,才见三个人跟在齐孔目后面,到了茶铺。

    当先一个是头发胡子都已花白的老头,身躯瘦小,穿了羊皮袄。后面一个强壮汉子,油光满面,晃着膀子跟在后面。最后面一个则是个白面员外,看起来斯斯文文的。

    到了茶铺,几个人一起向杜中宵见礼。

    吩咐几个人坐下,杜中宵道:“天气凉了,正是贩运毛皮的时节。我与知州相公商议,意欲在本城建一处毛皮货场,今日特意找你们来。你们三人是本城行首,不知怎么称呼?”

    前面的小老头拱手道:“小的洪福通,承衙门和同行抬爱,管着城北的鞣皮生意。这一位大汉是崔立言,管着城西。那一位白面员外是李松,管着城东。官人要我们做什么,尽管吩咐就是。”

    杜中宵道:“建毛皮货场,要引商人前去,总要有个由头。现在想的,就是在那里建处鞣制毛皮的场务,你们轮流前去当差。放心,场务都是和雇,钱粮都会发放。你们三位行首,回去安排妥当,把匠人分作三轮,旬日替换。话说在前头,若是借口不当差的,衙门会重罚!”

    洪福通看了看其余两人,拱手道:“官人可怜小的们则个!现在正是生意好的时节,若是到衙门里当差,岂不误了衣食?不如等上半年,生意不那么忙了,再开始如何?”

    杜中宵笑道:“你也知道现在是做毛皮生意的时候,现在不做,半年之后要你们有什么用!到货场当差,会发钱粮,怎么会误了你们的衣食。依我估计,一般匠人,得的钱粮不会少于自己做生意。”

    洪福通摇了摇头:“官人何必欺我们小民见识少?衙门发这么多钱粮,和雇便了,何必轮差?”

    “本来就是和雇,我不是说得清楚!只是时间紧急,不让你们轮差,我哪里找这么多人去。再者货场初建,没有生意做,钱粮也发不下来。我说话算话,你们不要胡乱揣测。”

    洪福通摇了摇头,显然不信杜中宵的话,看看其余两人,再不吭声。

    白面员外李松拱手:“官人,实不相瞒,我们这些手艺人的生意不多,每日里得些财货堪供一家吃食。如果到衙门当差,一家人吃食没了着落,望官人垂怜。”

    杜中宵看了看齐孔目,对李松道:“从你们当差开始,便就发下粮米,保你们吃饭无虞,不必为此担心。如果这处货场做起来,不知有多少毛皮商人会聚集并州,那里你们生意红火,一样得好处!”

    一直不说话的崔立言道:“官人,我们手艺人比不得做生意的,靠着双手吃饭。城里的毛皮商人再多,我们也只能做那么多活计,有什么额外好处?还望官人念我们找食不易,罢了这差使吧。”

    杜中宵吸了口气,暗中摇头,觉得跟这些人无话可说。工匠聚集到一起,怎么可能还会让他们跟以前一样生产?聚集效应之下,效率提升不知多少倍。到了那个时候,他们赚的钱当然多了。不过这种事情没法讲得让他们相信,说再多也是浪费口舌。

    站起身来,杜中宵对齐孔目道:“孔目,事情我已吩咐清楚,你安排吧。我还有事要回衙门去禀报知州,就不耽误你了。”

    说完,招呼了陶十七和十三郎,径直去了。

    看着杜中宵离去的背影,洪福通三人面面相觑,竟不知该怎么办好。本来以为杜中宵找他们是商议的,没想到就这么离去了。

    齐孔目咳嗽一声,对三人道:“这是本州签判杜官人,执掌一州政务,不知多少大事要忙!今日找你们来好言相商,却推三阻四,不给官人面子么!”

    三人吓得急忙拱手,连道不敢。

    齐孔目道:“杜官人做这一件事,是给你们造福,不知道吗?糊涂!等到毛皮商人多了,你们自可多收些学徒,扩大生意,怎么说没有好处?货场真建起来了,最得好处的就是你们!”

    洪福通讪讪地道:“孔目,我们都是靠手艺吃饭,再多的生意也只能接那么多,城里来再多的毛皮商人又如何?杜官人或是好心,却是不知我们如何做事。”

    齐孔目板着脸,面上毫无表情,斩钉截铁地道:“官人正榜进士,见识比你们多多了,你们能想到的官人必然早就想到了!此事不需再议,你们只管回去安排,所有匠人每旬轮差!我话说在前面,这是官人到任交待我做的第一件事,哪个办砸了,就不用在并州待下去了!”

    见齐孔目说出狠话,洪福通三人再不敢吭声。杜中宵是官,做事有许多顾忌,他们可以在他面前不住地叫苦,找各种各样的借口。齐孔目可就不那么好说话了,他管着衙门里许多公吏,是真会找这些匠人麻烦的。没有这些手段,衙门凭什么管住各种行会。

    其实齐孔目现在也不知道,杜中宵到底要怎么做。他只知道一点,这是杜中宵到并州之后做的第一件大事,交到自己手里,一定不能办砸。不然,自己的地位只怕保不住。公吏归使院管辖,杜中宵作为签判管着使院,一句话就可以让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洪福通三人低声商量了一会,无法可想,只好对齐孔目道:“既是衙门吩,小的们只好遵命。这便回去吩咐,让本行匠人准备轮差。何日开始,还望孔目明示。”

    齐孔目点了点头:“如此最好。你们只管提前预备,有了准备,我自会知会你们。”

    洪福通三人应诺,一齐起身,告别齐孔目,唉声叹气地去了。官府摊下来的差役,不敢不从,可惜了今年生意最好的时候,遇到了这种事,都在心里埋怨杜中宵。

第12章 要抢占先机

    州衙后衙花厅,夏竦膝盖上盖着杜中宵送的虎皮,静静听着他讲今日召见皮毛商人和匠人行首的事情。等杜中宵讲完,才淡淡地道:“这些人,眼里只有蝇头小利,不足以谋大事。签判,此事你让鞣皮匠人轮差,不是小事,万不可出差错。过些日子,转运使施昌言到州,当小心行事。”

    杜中宵拱手称是。

    转运使司在潞州,与并州的经略使司和提刑司一南一北,即一路监司不同州。依制转运使和副使每年都要巡遍各州,今年轮到正使施昌言巡视河东路北部各州。让匠人轮差等同于摊派差役,会引起转运使的特别注意,夏竦特意提醒一下。

    点了点头,夏竦又道:“建处毛皮货场,于州总是好事,如果真能商贾云集,每年不知多收多少税上来。不过,你让鞣皮匠人轮差是什么意思?为何不让他们把店铺搬到那里?”

    杜中宵拱手:“回相公,匠人比不得商人,都是小本生意,家就是店,店就是家,没有财力搬到货场。我让匠人轮差,是用他们手艺,真正做事的,还是靠征调的厢军。若是安排得好了,货场那里有这些人做活计,处理的毛皮不知几倍于现在,这才是根本。”

    听了这话,夏竦来了兴趣,问道:“哦,欲如何做,且说一说。”

    “鞣制毛皮,需经浸水、削里、洗、鞣制、回潮、刮软等步骤,其中只有鞣制、刮软等少数几步需熟手匠人,其余不过配制药水、出力而已。匠人自己鞣皮,都要亲力亲为,大多时候徒耗力气。我们在货场鞣皮,则可把人力集中在那几个关键步骤上,其余用厢军即可。如此做不只是节省人力,而且用的水池更大,药水配得更好,鞣出来的皮子也比发前不知多了多少。”

    夏竦听杜中宵讲得有道理,连连点头。杜中宵讲的办法,其实就是用工厂化代替小手工作业,哪怕是同样的人力,生产效率也不可同日而语。特别是浸水、鞣制等环节,规模大了生产率立即就提升上去。

    听杜中宵讲完,夏竦道:“此事关键,还是在那些匠人身上。他们到货场轮差,自家生意必然受到影响,若是补偿不多,转运使必然说我们苛待小民。再一个,鞣皮生意都移到货场那里去了,就相当于夺了这些人的衣食,也要想办法才好。”

    杜中宵拱手:“相公所说极是,卑职已经想了办法。匠人到货场轮差,便用从毛皮商人那里赚的钱给他们发钱粮,不让其吃亏就是。至于以后,并州城真成了毛皮生意的集散地,只有生意做不过来,并不会夺哪些人的衣食。说不定对这些匠人来说,以后的生意会更好。”

    夏竦点了点头:“你既已考虑妥当,此事尽管去做就是。河东养兵近十万,处处需要钱粮,你能想办法赚到钱,便是大功一件。”

    杜中宵拱手应诺,见夏竦没有再谈的意思,便起身告辞。

    回到自己的住处,杜中宵把冯原三人找来,对他们道:“你们已经看见,并州这里的毛皮货场,不几日就能建起来。现在缺的,就是你们这些毛皮商人。左右你们的毛皮已经熟制了,不如便返回雁门寨那里卖掉,再进些生皮来。顺便知会熟悉的货商,向这里贩货。”

    冯原有些犹豫,道:“官人虽然安排得妥当,但那里现在还是一片空地,八字没有一撇,我如何说服别人来做生意?贩运毛皮不是小事,生意人担不起风险。”

    杜中宵道:“员外何其痴也!你们以前贩运皮毛,从雁门寨到中原,往来千里,一年也只能做一两趟生意。现在只需把毛皮贩来并州,数日之间就可以来回。同样的本钱,现在有数倍利息。这个时候不赶紧多做生意,占住先机,瞻前顾后,白白浪费了机缘。若不是不许官府回易,我便着州衙吏人,自己拿本钱去贩毛皮了。员外,你们助我成事,以后必有好处。”

    冯原与其余几人商量了一会,咬牙道:“好,便依官人,我们明日便动身!”

    看着冯原等人离去,杜中宵发了一会怔,才转身坐下。说实话,杜中宵很讨厌做这种无本生意。因为没拿出本钱,时间赶得又急,明明是为别人做好事,反倒成了自己求别人。要不是官员在辖区内经商有限制,杜中宵都想让陶十七和十三郎带着钱,到雁门寨自己做生意了。自己官小位卑,在朝中又没有靠得住的人脉,轻易不敢犯禁。现在的转运使施昌言,便就是因为在庆州犯禁,被朝廷知道之后,怀疑是通判陈告发,互相攻讦,以致被贬。又过了多年,才重又做到转运使的位子。

    晶晶端了盏茶进来,行个礼,放到桌上。

    杜中宵见晶晶瑟瑟缩缩,问道:“你莫不病了?身子怎么有些发抖?”

    晶晶道:“哪里病了,是没想到并州如此寒冷。这才八月,晚上便冻煞个人,全不似我们在江南的时候。虽然行礼带的有袄,却不是这个时候穿的。”

    杜中宵笑道:“冷了便就穿袄,还要看日子么?等到城里的毛皮货场建起来,我也给你买件裘皮穿在身上。到了北地,衣着和习惯自然就该中原不同才是。”

    晶晶摇头:“我一个女使,若是穿裘皮,岂不是让人笑话?”

    说着,转身出了房门。

    看着晶晶的背影,杜中宵摇了摇头。自己可没有这个时代人的主仆观念,晶晶和小青在自己家里虽然做着奴仆的事,却不是奴仆的待遇。不但吃饭衣着没亏待了她们,每月还有零花钱。

    站起身来,杜中宵到了门口,看着夜色。自己其实有许多在这个年代赚钱的办法,可受法规限制自己置办不了产业,为朝廷赚钱又处处受到掣肘,其实有些郁闷。好在有夏竦这个知州支持自己,不然事情更加难做。杜中宵现在的地位,也只有赚钱攒政绩这一条路,其他的更加艰难。

    从自己中进士到现在已经三年了,从选人推官到京官签判,杜中宵升官之快,让许多人羡慕。但在杜中宵自己看来,现在还只是一个幕职官,升到知州还不知何年何月,难免有些丧气。自己拥有的知识和见识,注定了只有独当一面才能更好地的发挥出来,为别人打下手能有什么出息呢?

    可此时与党项和谈,契丹更是数十年未有冲突,一个和平的年代,想立大功都没办法。

第13章 不知道自己干吗的

    寿宁坊的空地上,洪福通和崔立言袖着手,看着不远处指挥厢军挖池子的柳进,面色阴沉。

    杜中宵让齐孔目从本城鞣皮匠人中选了些手艺高超的,自己一一谈过,最后选了柳进,让他当这处货场鞣皮的主管。凡是在这里当差的鞣皮匠人,皆归柳进所管,包括工场布置,也是他说了算。

    看柳进在秋风中忙个不停,崔立言恨恨地道:“衙门在这里建这处场务,不是夺我们生意?可恨柳进这厮,竟然帮着衙门做事!就连我们几个行首一起去劝他,也是不听!”

    洪福通道:“衙门给他一个月五贯钱,还有三石米,他如何不卖命?就柳进那处铺子,一个月也没几个客人,赚不到什么钱。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衙门肯掏钱,自然就有人做事。”

    崔立言冷笑道:“哼,等到场务建起来,匠人轮差,柳进也没用处了。到那时我们再看!”

    洪福通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他是祖传这门手艺的,从柳进指挥着建的场务格局来看,这事情只怕不简单。现在这里挖大池,还办齐了各种器具,明摆着是个大型工场,可不是自己店里那样的小作坊。突破小作坊的格局,做大了赚更多的钱,洪福通不是没有想过。不过他一个平民,在这个年代做那样的事情可不容易,资金、雇人、货源、市场,都有解决不了的难题。但衙门出面,那就不一样了。

    柳进是并州城里手艺最好的鞣皮匠人之一,只是这人脾气不好,生意一直做不大。特别是跟几任行首的关系一直不好,衙门科配重差总是落到他头上,好处一丝没有,生意做得艰难。本来崔立言还跟以前一样,杜中宵一说派差,便摊他家里。却没想到被杜中宵相中了,成了这里的主管,一下翻身。

    这么个人,有衙门做靠山,几位行首一点办法没有。齐孔目日日在一边盯着,只要来当差的工匠敢耍一点花样,轻则鞭笞,重则罚金。所有人只能按照柳进的吩咐,老老实实干活。

    看了一会,崔立言心烦,对洪福通道:“洪员外,这样干下去可是不成!等这处场务建起来,谁还到我们店里去?我们都唯你马首是瞻,想个办法才是。”

    洪福通叹口气:“有什么办法可想?衙门决心要做这件事,我们哪里阻挡得了。”

    崔立言想了想,跺脚道:“衙门要做生意,可不能光靠人力。要不,我们把城里的芒硝买光,让他们把场务建起来,也开不了工,如何?”

    洪福通摇了摇头:“芒硝这些东西,衙门的库里想来是存不少的。再说这本就是药材,药铺里都有卖的,你怎么可能买光?崔员外,还是不要动这些脑筋了。”

    崔立言无奈,但终究不甘心,突然灵光一闪,道:“员外虽然说得有道理,可有一样,城里芒硝就那么多,突然多了这么硝皮的,芒硝必然紧俏。员外以为,会不会涨价?”

    洪福通猛地转过身来,看着崔立言道:“你这话有些意思。我们买不断芒硝,但多存一些,静等涨价总是行的。那位杜官人一心想着建什么货场,我可没听说他储存芒硝。嘿嘿,等他这里开张,市面上的芒硝不够的时候,我们提前存下的货,涨价不是天经地义的么”

    崔立言连连点头,顿觉心情舒畅了许多。柳进是他那里的行户,现在货场里风光无限,让他觉得无限憋屈。能够给这件事添些堵,崔立言便觉得舒服,赚钱倒还在其次。

    与齐孔目一起坐在棚子下面监工的是厢军梁都头,懒洋洋地靠在交椅上,看着柳进带人忙碌。

    齐孔目看调来的厢军做事懒散,不时还有人打骂轮差的匠人,对梁都头道:“都头,这些差来的匠人都是良民,官人吩咐发钱粮的。你吩咐一下军士,不要动辄打骂。”

    梁都头满不在乎地道:“不严加管束,这些人如何肯用心做事?孔目不要担心,这些事情我是做惯了的,断然不会出乱子。你只要一边看着,我定会把事情做好。”

    都头好歹是军官,不是齐孔目管得了的,听梁都头如此说,只好暗暗叹气。其实从杜中宵吩咐自己的话推测,调这一百厢军来是做事的,并不是监督工匠,应该是他们听从柳进指挥才是。可梁都头带了自己的一百人来,可不是这样想,做事懒懒散散,对来服役的工匠倒是盯得紧。

    柳进更加搞不清楚自己跟厢军的关系,还得处处陪着小心,指挥工匠做事。

    杜中宵料理了衙门的公务,到了下午无事,带了陶十七和十三郎,到了寿宁坊。

    一到工地,便就见到一个厢军小军官,手里拿条鞭子,打一个挖池的工匠,口中骂道:“天杀的贱坯,一时不打,你们便就偷奸耍滑!似你们这般做事,官人的差事怎么完得成!”

    看到这一幕,杜中宵的脸刷地就沉了下来,带着陶十七和十三郎快步到了棚子下现。

    齐孔目一眼见到杜中宵过来,急忙起身行礼。一边的梁都头正在喝酒,却没看到杜中宵来。

    杜中宵扫了一眼梁都头,指着那边举着鞭子的小军官,对齐孔目道:“孔目,那是怎么回事?匠户前来当差,说得的发钱管饭,好生招待,哪个让你又打又骂?”

    齐孔目有些尴尬,叉手道:“回官人,小的也是如此说来着,只是梁都头”

    到了这个时候,梁都头才注意到了来的杜中宵,却不认识,只是看他穿了官服。站起身来,大喇喇地道:“洒家是这一百厢军的都头,不知来的何人?”

    杜中宵沉着脸,冷声道:“本州签判!”

    听了这话,梁都头才清醒了些,却不十分在意。并州是河东路首州,衙门众多,签判也不是什么大官。而且签判是幕职官,并不管军,管不到自己头上。

    看梁都头吊儿郎当的样子,杜中宵沉声道:“都头,你知不知道我调厢军来做什么?”

    梁都头道:“这些差来的匠人,惯会偷奸躲懒,自要有人看着。”

    杜中宵气得脑壳发疼,厉声道:“看着匠人,州衙里面没有公吏么?要你们来看!我禀过了知州相公,调这一百厢军来,是帮着匠人做事的!那些匠人都是手艺人,让他们挖坑填土岂不是可惜?所以才要厢军来做活。这本来是给你们的好处,在这里做活,你们的钱粮照发,货场建起来了,还会给你们另发工钱。你们却不知好歹,看那边的兵士,懒懒散散,哪里有人动手?这且不说,还敢鞭打工匠!”

第14章 恶人还须恶人磨

    听了杜中宵的话,梁都头发了一会怔。

    并州是军事重地,禁军厢军都不少。厢军诸番号中,壮城专管修缮城墙,作院工匠则隶属于州作院等工坊,梁都头的宣勇军是用于作战的。当然,这个年代使用厢军做杂役是常见的事情,并不局限于哪些番号。但在梁都头看来,匠人是社会地位很低的人群,没有道理让自己给他们打下手。现在听杜中宵的意思,却是让他们这些厢军来做杂活,让他诧异不已。

    杜中宵不理梁都头,对齐孔目道:“此事我已禀过知州相公,是因货场这里欠缺人手,调些厢军来补充人力。这样吧,今天你把各级军官遣散回军,只留军士就好。如何做活,听工匠吩咐。”

    齐孔目叉手称诺。听了这话,梁都头不由瞪大了眼睛:“这是洒家的兵,我不在这里看着,哪个能用!官人既是如此说话,我便带了本都兵马回去,你能如何?”

    杜中宵淡淡地道:“知州相公吩咐下来的事,哪个敢把兵带走!都头若是不听,我自去找本城张都监。都头若是非要都监军令,倒也不难。”

    梁都头冷哼一声:“我们军人,当然以军令为准。官人先去取军令来,不然,这里就我说了算!”

    杜中宵摇了摇头,心中烦躁。从自己要在并州做毛皮生意,便事事不顺。从毛皮商人,到城里的鞣皮匠人,处处作对。现在就连调来帮忙的厢军,也吆三喝四,不听吩咐。

    强行压下心中怒火,杜中宵对齐孔目道:“既如此,只好去找张都监了。孔目,你看住这里,不要出了乱子。时间紧争,吩咐工匠们拖延不得。”

    齐孔目唱诺,杜中宵带着陶十七和十三郎,大步去了。

    看着杜中宵离去的背影,梁都头啐了一口:“一个签判,又不管军的,也来指手划脚。若是惹得爷爷性起,手起刀落,哼,哼”

    齐孔目不敢说话。与党项作战八年,边境地区兵骄将悍之风复兴,军中多桀骜不驯之辈。特别是战事一停,军费降低,军人的收入比以前低了不少,兵变可不是稀罕事。

    见齐孔目不敢吭声,梁都头冷哼一声,依然坐下饮酒。近几年多次发生军队作乱,各地方官府对驻军多行安抚态度,梁都头有恃无恐。

    到了晚上,梁都头唤了几个小军官,把今日的事情说了,惹得众人哄笑。并州城里高官众多,大家躲着也就罢了,一个签判也敢说三说四,哪个受得了。几人喝得大醉,浑不把杜中宵当一回事。

    第二天一早,梁都头在帐里沉睡未醒,不想张都监带了亲兵到了货场。

    看着无精打采歪七扭八的厢军兵士,张都监心中怒火升腾。昨天晚上杜中宵去找夏竦,夏竦立即把张都监召来,让他严加管束手下兵士。而且依杜中宵建议,撤回所有军官,只留兵士以供役使。

    看了看梁都头的军帐,张都监道:“来呀,把那厮给我拎出来!”

    两个亲兵应诺,大步到了梁都头帐里,劈头拖了出来,掼在张都监马下。

    梁都头睡得正香,发觉被人如此对待,破口大骂:“哪个杀才,敢来撩拨爷爷!”

    张都监扬起手中鞭子,劈头乱打,口中骂道:“我抬举你,来帮着衙门做些事情,没想到你如此不晓事,把这里搞得乌烟瘴气!今日不剥了你的皮,难消我心头之恨!”

    梁都头抱着头,看是张都监来了,一句话都不敢说。张都监可是西北战场上厮杀过,立过战功,不是自己小小厢军都头可比。看他带的亲兵如狼似虎,哪里敢与他作对。

    打了几鞭,出了口气,张都监才道:“把这厮押到牢城营里使唤!这里队正以上,全部回到本军中去。兵士留下,一切听齐孔目吩咐。这是知州相公钧旨,哪个犯,军法无情!”

    说完,让手下亲兵去把现场的军官全部集结起来,一起带回。

    梁都头瑟缩在一边,见张都监杀气腾腾,不敢吭声。按照以前习惯,自己做的并不过分,都监不应该发这么大火才是,这次不知中了什么邪。却不知夏竦以前就是陕西路经略使,张都监等人本就在他的手下,杜中宵有夏竦撑腰,不比其他官员。夏竦统军极为严酷,一向奉行严刑酷法,别说梁都头,就是张都监自己,一个不小心惹到夏竦,推出去斩了也没处喊冤。

    看着张都监带着亲兵,押了一众军官离开,齐孔目长出了口气。他的地位,张都监正眼都不会瞧一眼,只管转述了夏竦的话,让军士听从齐孔目,便就自顾离去。至于后边齐孔目怎么管,还有兵士不听话怎么办,就不是张都监操心的了。

    待张都监离去,齐孔目见所有的工匠和兵士,全都看着自己,一时手足无措。想了又想,只好把工匠们招集过来,依着人数,每人配给数名士卒打下手。并再三叮嘱,凡事要商量着来,万不可再发生争吵打闹之事。慑于张都监之威,一众厢军唯唯诺诺,齐孔目说什么就是什么。只是前边还威风八面,一转眼就成了工匠的下手,大多数人转不过弯来,只是消极怠工而已。

    直到中午,杜中宵才带了陶十七和十三郎来,站在一边看了一会,到了齐孔目的棚子里。

    齐孔目急忙上前行礼唱诺,把早上张都监到来,如何处置梁都头等人,说了一遍。

    杜中宵听完,淡淡地道:“那个梁都头自己作死,怪得谁来?孔目,这处货场,可是知州相公极在意的事情,半点马虎不得。十天之后,必须一切准备完毕。如若不然,商人从北地贩了毛皮来,却无法硝制,事情便就办砸了!那个时候,孔目的下场,只怕也比梁都头好不了哪去!”

    齐孔目吓得一激灵,急忙拱手道:“一切遵签判吩咐,小的定不辱使命!不过,签判看那些留在这里的厢军,多出工不出力。他们都是军汉,打骂不得,小的有心无力啊。”

    杜中宵道:“昨夜我禀明相公,从军资库里借了些钱粮来,供你使用。你把人员编排整齐,每日里按着出力多少,分为三六九等。做得好的,有肉吃,有酒喝。做得不好的,只能吃饭。孔目,管人不一定非要打骂,只要奖惩分明,一百多人还管不好吗?”

    齐孔目称是,谢过杜中宵。这一百厢军,杜中宵是当作货场的普通工人用的,并不是杂役。在这里做活,管吃管住,还会发工钱,以奖励为主,只是被梁都头那个蠢才搞坏了。

第15章 初具规模

    在使院都厅处理完了公务,杜中宵走出门来,迎面撞上知录沈士龙。沈士龙与杜中宵差不多,本身是京官,官称便就成了知录事参军事,其实职责与录事参军并无二致。便如杜中宵,因为是京官,官称是签书判官厅公事,实际做的还是判官的事。

    行礼毕,沈士龙道:“签判料理完公事了么?不如一起出去饮杯酒。”

    杜中宵道:“我要到寿宁坊去看一看,还是改日。知录有何事,尽管直说。”

    沈士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现在正是收缴秋税的时候,数目报上去,转运使司便要调粮。永利监那里存了几十万斤盐,实际无用,却在账上。签判若不帮着销了这笔账,只怕本州的粮调出去,到时钱粮不足,许多麻烦。这是我们州院和使院共同的麻烦,还望签判关注一下。”

    杜中宵道:“我在寿宁坊建了一处毛皮货场,若是顺利,永利监的盐都可以用起来,知录不必为此事操心。几十万斤盐听起来不少,其实不足万贯,并州大州,不致伤筋动骨。”

    沈士龙连连摇头:“话不是这么说,万贯可不是小钱,几千石粮呢。州里军兵众多,一旦缺粮,不知就闹出什么事来。签判,等到闲了,我们一起细说。”

    杜中宵答应了,告辞沈士龙,带了陶十七等随从,出了衙门,向寿宁坊而去。

    并州有禁军近两万人,厢军数千人,养军的压力极大。最近沈士龙主管收秋税,怎么算着都有些不足,不得不在永利监的那几十万斤上动脑筋。这些盐是在账上的,转运使司便以此为由,不肯从其他州军调钱粮过来。沈士龙倒没有想让杜中宵把盐换成钱,只是想两人商量,想办法把那笔账销了。杜中宵在建毛皮货场,还指望着用土盐制硝呢,只能先把事情拖过去。

    经过了十几天建设,寿宁坊的毛皮货场已经粗具规模。硝制毛皮的水池、场地等已经建好,就连鞣皮的各种工具都已经备齐,单等开工。只是来不及盖房,现在都是搭的棚子。并州冬天极冷,这种半露天的棚子是做不了活的,工匠们不自身着想,正督促厢军盖房。

    把所有的军官赶走,再加上金钱的刺激,厢军终于正经做起活来。

    见到杜中宵到来,早有人报了齐孔目,齐孔目急忙迎出不。

    行礼毕,杜中宵问道:“孔目,十日期限已过,现今这里建得如何?”

    齐孔目拱手:“回官人,鞣制毛皮的地方已经建好,现今只是欠缺店铺还有人住的地方。这几日正督促他们日夜赶工,建些房屋宅舍,供人居住。”

    杜中宵道:“现在只怕来不及了,等到房屋建好,要到明年。不过无妨,只要做工的地方建造起来了,商人贩来毛皮能够鞣制便可。匠人都有自己住处,每日里做罢了事,各回各家就是。至于做事的厢军当别想办法,为他们搭建些临时住宅。”

    齐孔目有些为难:“官人,便如那边做工的棚子一样,建临时住的地方倒是不难。只是并州冬天严寒,那些地方只怕住不得人。就是做工,棚子里也是待不得的。”

    杜中宵笑了笑道:“这些都是小节,只要安排妥当,并不是大事。并州附近多产石炭,价钱极是便宜,这些日子可以多买些来,以备冬日取暖。”

    齐孔目摇头:“石炭烧起来有异味,难做烤火之用。再者说了,棚子四处透风,就是有石炭,又济得了什么用?官人不知,并州这里房屋与中原不同,必须厚土夯实,才挡得了冬寒风。”

    “我知,我知,你不必着急,只要买来石炭,我总有办法。”杜中宵一边说着,一边带着齐孔目和随从,查看鞣皮的地方建得如何。

    此时的煤一般称石炭,价钱极为便宜,一称十五斤不过一二十文钱,用来烧火比柴便宜太多。不过现在石炭虽然用得多,技术并不成熟,效果并不好。烧煤也是个技术活,从炉子的构造,到火道的布置都有大学问,可不是点着就行。杜中宵前世好歹见过煤炉,也见过烤制烟草的火炕,只要有足够的煤炭,解决取暖并没有大的难处。

    看着一应设施齐全,杜中宵对齐孔目道:“既然已建好,可曾弄些毛皮试过么?”

    齐孔目道:“不瞒官人,毛皮价钱不菲,哪里弄去?再者也缺芒硝等物,并不曾试过。”

    “不用担心芒硝,我已经命永利监知监这几日送来,足够用的了。至于毛皮”

    正在这时,不远处有人高喊:“是杜官人么?真是好巧,我们昨日回并州,今天就见到了!”

    杜中宵转身一看,原来是冯原三人,还有几个不认识的人站在远处。

    急忙让陶十七把几个人请到了棚子里,寒喧两句,杜中宵便道:“冯员外,你们到雁门寨去收买毛皮,一去这许多日子。事情还顺利么?”

    冯原道:“托官人的福,一切顺利。这几位都是同行的商人,听说官人在这里建了货场,特意跟着我们一起来看。我们这次带来的毛皮,可是上次的数十倍不止!”

    杜中宵笑道:“越多越好!你们看,这处货场如此广大,多少毛皮都存得下。还有,那边鞣制的地方已经建好,只要你们落定,便就可以招集工匠,进行鞣制了。”

    一边说着,杜中宵一边带了冯原等人,到鞣皮的地方观看。这些人常年贩运毛皮,对于鞣皮的工艺都不陌生,见这里井井有条,都对此处有了信心。

    以前并州鞣制毛皮的加工能力不足,拖后腿的其实不是工艺,而是小作坊式的生产方式。由于规模过小,纯手工作业,每一家的加工能力都不大,又形不成合力。杜中宵搞了这一处大作坊,除了关键的几种工艺,大量的制造过程被合并到了一起,仅此一项,就不知道节省了多少人力。又使用厢军,做那些不需要技术的工作,不多的工匠便就形成了巨大的生产能力。

    这就是观念的差别。杜中宵千年的见识,知道规模效应有多少好处,怎么可以快速提升效率。先是把小生产者聚集到一起,形成工场,使生产场地和工具共用,效率叠加。等到成了规模,再在工场中设计使用机械,进一步提高效率,从而形成良性互动。生产规模起来了,市场也就形成了。等到这里成了毛皮加工中心,并州城的鞣皮匠人肯定会争先恐后地搬来这里,慢慢不必轮差。

第16章 生意兴隆

    程二郎向炉膛里加了一铲石炭,看火慢慢烧得旺了起来,便就走到一边,靠在柱子上,看棚子里面鞣皮的匠人。他是个年迈厢军,货场建好了,得了这个烧火的活计。

    热气从炉子里出来,沿着棚子底下铺好的火道,从另一边的烟囱透出去。反正煤便宜,几个炉子烧得极旺,棚子里虽然四面透风,却温暖如春。甚至还有好事的匠人,在棚中摆了十几盆菊花,此时开得正艳。各色匠人,便就在这温暖的工棚里,忙忙碌碌。

    看着钟阿大带了几个人刮皮,一边忙着,嘴里嘟囔个不停,程二郎不由笑。这个程阿大是从永利监征来的匠人,怪话最多,活从来不停,口中的话也不停。

    齐孔目坐在棚子的尽头,耐心查看着账目。棚子那头太热,他觉得口干舌燥,便就只在离炉子远的这一边待着。随着毛皮货场慢慢走上正轨,齐孔目的生活也平静下来。

    正在这时,一个小吏从外面进来,到齐孔目身边低声道:“孔目,杜官人到了。”

    齐孔目急忙起身,随着小吏迎了出去。

    杜中宵走过在货场的小道上,看着货场里拥挤的人流,有些出了一口气的感觉。随着冯原等从雁门寨回来的外地客商的到来,货场这里鞣制毛皮的产能充分利用了起来。从北地贩来的毛皮,可以直接在这里鞣制成熟皮,不但是大大方便了客商,也方便了并州百姓。以前并州人穿毛皮并不多,随着熟皮价格的飞快下降,很多人都到这里买件皮衣穿。

    看见站在自己店铺门口的毛皮行首冷员外,杜中宵不由冷笑。货场建起来之前,自己想让这些人帮帮忙,却没一个信自己。等到这里的生意做起来,这些人一下就忘掉了自己说过什么。

    冷员外站在店铺门口,指挥着小厮向路过的百姓叫卖毛皮,眼睛瞪得溜圆,生怕漏过一个客人。都怪当初自己棋差一着,没有先在这里开处铺子,失去了大客户,只能这样沿街叫卖。最早到货场这里进驻的是外地客商,他们把持了最大的货源,又跟从这里向中原贩卖的大客商熟识,每日里不知道有多少货进出。冯原那几个人,现在都是大员外,货场里等闲见不到他们的身影。倒是并州本地的客商,由于进驻货场的时间太晚,只能沿街摆摊,做本城百姓的生意。

    一眼看见那边走过的杜中宵,冷员外急忙吩咐身边主管几句,快步跑了上去。

    到了杜中宵面前行个礼,冷员外道:“官人如何今日得闲,到货场来巡查。”

    杜中宵看冷员外满脸堆笑,淡淡地道:“今日无事,过来看一看。”

    冷员外道:“若官人无事,小的与几个行商在旁边酒楼摆个东道,还望赏光。”

    杜中宵道:“我要到那边鞣皮的场务看一看,再说吧。”

    说完,带了陶十七等人离去。

    冷员外看着杜中宵的背影,高声道:“官人忙完了,小的去请官人!”

    说完,冷员外看旁边摊子的宫员外看自己,过去道:“难得杜官人来一次,切不可错过了机会。你去找其他行商,一会等杜官人忙完,我们一起去请。”

    宫员外道:“现今生意如此忙碌,哪里有时间去请官人喝酒。”

    冷员外急得跺脚:“你何其痴也!我们才是并州城里的行商,可你看这处货场,我们这些人却都在路边叫卖,反倒是那些外地货商,不必受这风吹日晒!若是有官人帮忙,我们也去雁门寨进生皮,在这里鞣制成熟皮,大把地卖与中原来的客人。”

    宫员外摇了摇头:“员外,货场初建的时候,杜官人要我们把铺子搬过来,可是员外不愿意。现在这里仅有的几处铺子都被外地商人占了,谁有办法?货场最初的生意,可是他们带来的。而且在鞣皮场务开工的时候,也是这些商人预付了匠人工钱,才有今日。现在去求官人,只怕晚了。”

    “哪怕晚了,也比不做的好。外地商人终究是外地人,官人是我们并州的官,总会向着我们。纵然以前我们有万般错处,到了今日也该算了。宫员外,你只管喊人就是!”

    冷员外是行首,宫员外只好答应。

    杜中宵走到卖毛皮的地方,又是一排临时搭起来的草屋,专门替人缝制皮衣。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这处货场周围便就聚集了大量跟毛皮有关的行业,生意极为兴隆。

    穿过各种店铺,早有齐孔目迎在鞣皮工场的外面,迎杜中宵到了里面。

    一进工棚,便觉温暖如春,杜中宵对齐孔目道:“孔目,这里并不寒冷,工匠们还做得惯么?”

    齐孔目连连点头:“做得惯,做得惯。哪里能够想到,棚子里搭了火道,竟会如此温暖。只是棚里太势,匠人易口干舌燥,每日里都要出去放风数次。”

    杜中宵道:“若如此,不如在火道上面多摆几盆水,棚里便不那么干燥了。还有,四周挡风的帘子不必如此严实,留些缝隙进风才好。”

    齐孔目满口答应,吩咐人去做。

    热气沿着火道进入棚子,会造成空气干燥,对身体不好。不过这个年代的人没有那么娇贵,这么冷的天,只觉得棚子里温暖便就心满意足。棚子里待得久了难受,他们便隔一两个时辰出去放风。依杜中宵前世的知识,这样一冷一热最容易感冒,到现在这里的工匠竟然没人生病,也是奇怪。

    到了齐孔目的案几前,杜中宵坐了。看了看那边忙碌的匠人,杜中宵对齐孔目道:“最近这里的生意好生兴旺,孔目,鞣皮这里的账目如何?”

    齐孔目拱手:“现在北地贩来的毛皮堆积如山,我们这里根本就做不过来。到这里鞣皮的商人,都要预付三成的货款,我们才接他生意。是以这里账上,现在现钱已过千贯。”

    杜中宵道:“每月有五百贯进项,非常不错了。若再加上外面收的税,这处货场每年收千贯以上不是难事。以后生意做得大了,说不定可以收几千贯。不枉了我费一番心血。”

    齐孔目笑道:“官人算得少了。鞣皮这里开始做,诸般不熟,以后做得熟了,还会更多呢。现在只是我们做不过来,不愁没有生意,后面加人就是。”

    杜中宵看了看工棚内热火朝天的景象,点了点头。现在确实是刚开始,说是货物积压,其实并州的名声还没有传开。等到真成了毛皮集散中心,有数倍增长都不稀奇。

第17章 自寻出路

    二楼的阁子里,杜中宵从窗户看去,货场里是前来买毛皮或者闲逛的本地人,外围不惹人注意的地方,则是山积的毛皮,和忙忙碌碌搬运货物的工人。货场现在,显眼的地方还是本地商人,他们在空地上搭起台子,摆摊设点贩卖。冯原那些外地大商户,根本看不见影子。他们的货都在货场堆放,从生皮鞣成熟皮后,直接卖给中原来的客商。简单点说,本地客商做零售,外地客商做批发。

    几个在货场里生意做得较大的本地商户陆续来到酒楼,一一向杜中宵见礼。

    见人到得齐了,冷员外起身道:“难得今日杜官人得闲,到货场这里来查看,我们敬一杯酒!”

    杜中宵端起酒杯,与众人饮了一杯。货场的生意做起来,并州的毛皮生意一下就火爆了。不过本城的商户失了先手,别人吃肉,他们只能喝汤,各种不满。虽然当初杜中宵找他们,让他们提前把店铺开过来的时候,无人响应,致有今日结果,但杜中宵到底是并州的官,不能不听他们的声音。

    酒过三巡,冷员外道:“官人,城里的毛皮货场开起来,我们这些生意人着实得利。只是,现在大宗生意都被外地商人把持,钱财都被他们赚了去,着实不甘心!”

    杜中宵看着冷员外,想起两个多月之前,自己特意找这些人来,让他们提前占铺,就是这位冷员外带头不愿意。到了现在吃了亏了,又来找自己。

    见杜中宵望着自己,冷员外拱手:“官人可怜小的们,想个法子,也做些大生意。”

    见冷员外好似完全忘记了自己几个月前说的话,杜中宵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没法跟这些人置气。想了想道:“雁门寨有榷场,你们一样可以凑了本钱,到那里贩卖生皮,又有何难?”

    冷员外唉声叹气:“官人,话虽然如此说,做起来却千难万难。一则我们没有本钱,难到雁门寨做大笔生意。二者鞣务的作坊那里,都要预付定金,哪个能拿出如此多的钱来?还有一点,卖到北地去的轻货就那么几样,已经被那些客商把持住,我们到雁门寨也没生意可做啊!”

    这些商人规模不大,都是小康之间,缺少大笔资金,杜中宵是知道的。当然,最让他们为难的是第三点,就是缺少与契丹交换的东西。金、银、铜钱是不允许流出境外的,绢帛有定额,其余香药、矾之类的数量有限,本地商户凑出钱来也做不成生意。冯原等人已经形成了用熟皮换生皮的良性循环,别人想插一手,就要靠真金白银,而真金白银又不许带出去,成了一个死结。

    见冷员外几个人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杜中宵道:“并州这里毛皮货场初建,其实名声不显,不管是北地还是中原,来做生意的客商并不多。等到时间长了,名声传播开来,那才是赚大钱的时候。你们现在不需心急,只要稳扎稳打,在货场把铺子建起来,总有赚大钱的一天。”

    冷员外道:“啊呀,看着冯员外那些外地客商大把赚钱,我们却只能沿街叫卖,心如何能平!官人总要想个办法,让我们这些本地人也分一杯羹。不说别的,让鞣皮的地方少收些定金,多给我们鞣制一些皮子也暗好的。中原来的客人找来,我们也接些生意。”

    杜中宵笑着摇了摇头:“这如何可以?鞣皮的地方开起来,是从军资库借了钱的,必须尽快连本带利还回去。初开的时候,收了冯员外等人的钱,当然要先做他们的生意。”

    见冷员外急得额头冒汗,杜中宵又道:“这件事情,你们失了先机,现在来找我,已经没有多大用处。求人不如求己,你们要自救,我倒是可以行些方便。”

    冷员外急道:“如何自救?官人明言!我们商量了一两个月,实在没有一点办法!”

    杜中宵道:“现在货场是怎么建起来的,你们都看在眼里,就不能自己再建一处么?鞣皮那里的匠人旬日一当差,一月还有二十日闲着”

    冷员外一拍桌子,丧气地道:“官人不要说那些工匠,一说便就气破我肚皮!明明在官府场务里能熟制成千上万的皮子,一回到自己铺子,又推说天冷,又推说人累,就是做不了什么活!我听说了,场务里的工棚温暖如春,那些匠人待得舒服了,回家便就不想做活。官府发的工钱又优厚,不缺依食,那就更加懒了。现在并州的生意做得这样大,我们卖出去的货物却并没有多多少!”

    工匠们在齐孔目那里,习惯了分工序干活,不当差的时候,重新操起从前的手艺,诸多不习惯。依着杜中宵的意思,为了补偿初时工匠轮差的辛苦,给的工钱格外优厚,很多工匠一不当差,便就懒散了起来,不想做活计。当然,大多数人还是老实做生意的,还用了从场务学来的知识,效率提高了不少,这些鞣制的毛皮其实也比从前多很多,只是满足不了本城行会的胃口。

    杜中宵道:“我已经建了一处货场在那里,你们怎么还想着像从前一样做事?若要赚钱,当与鞣皮匠人联合起来,一起新建一处鞣皮的工场。那是你们自己建起来的,怎么做生意还是不自己说了算?本来有衙门的工场在那里,一时半会不许民间再建,念你们不易,我帮你们这一次。”

    “自己建工场?行么?”冷员外转身看着其他人,一点都没有自信。

    杜中宵道:“这就看你们了。路我已经指出来了,就连人都是现成的,能不能做成,看你们自己的本事。甚至于本钱,你们若是实在不足,我也可以从货场那里挪些借给你们。”

    一众商户听了这话,都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们习惯了以前的生意方式,杜中宵突然建了处货场起来,已经让很多人不习惯,没想到现在还让他们自己建货场。

    见大家都不说话,杜中宵道:“建这种货场,其实最要紧的,一是存货的地方。这一点你们不用担心,当时之所以选在寿宁坊,便就是因为这里空地极多。第二个,就是工场。有了工场,便就有了进货卖货的商人。商人聚集,整个产业就起来了。我前面说过,其实现在并州毛皮在外面名声不显,生意其实算不上多繁华。等到名声起来,前来做生意的人必然更多,那时工场就赚钱了。”

    杜中宵的办法,其实就是他前世被用滥了的,各个地方建产业园的做法。不过在他前世,产业园过于泛滥,以至于后来不是做产业,许多成了卖地皮了。这个年代可不同,并州是第一个建毛皮产业园的大城,一下子占住了先机。而且北边有契丹的货源,南边有中原这个消费市场,天时地利人和。

    这种大型产业园,当然是产业越聚集越好,不要妄想一家垄断,不然容易把产业做死。官府握住一家工场,再让民间再建一处起来,甚至以后还会有第三家第四家,才能蒸蒸日上。

第18章 买空卖空

    杜中宵站在屋檐下,看着满天飞扬的大雪。八月来到并州,忙忙碌碌,不知不觉就到了十二月,看看就要过年。城中毛皮的货场生意兴隆,永利监的土盐有了去向,甚至就连制芒硝之后的白盐,也成了并州城里的紧俏货,大户人家纷纷购买。一举解决了两个难题,夏竦非常满意。

    正在杜中宵乱想的时候,陶十七带着夏贵从外面进来,叉手道:“官人,夏主管来了。”

    杜中宵道:“数月不见,主管一向可好?”

    夏贵拱手行礼:“好,好。自永城一别数月,我还真想念签判呢。”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到了不远处的花厅里。花厅里摆了一大盆炭,烧得通红,温暖如春。

    夏贵到了炭盆前烤火,口中道:“都说下雪天不冷,怎耐并州这里风大,这话却不顶用。”

    杜中宵一起站到火盆前,烤着手,与夏贵说些闲话。

    身子热了,杜中宵才与夏贵分宾主落座,对他道:“主管此次来,不知何事?”

    夏贵笑着道:“签判知道我为相公家里做生意的,这个时候来并州,巴巴来找你,猜也能够猜得出来。最近几月,并州这里毛皮生意红火,不知多少客商云集这里。我得了消息,初时还不在意,直到自己来了亲眼看到,才知道你们如此大弄。今天我到货场转了一圈,虽然下雪,依然热闹无比。特别是中原来的客商,都是一车一车地买货,大把赚钱,看着让人好生羡慕。”

    杜中宵道:“主管本钱不缺,也可贩些毛皮,回京城售卖。”

    夏贵连连摇头:“千里贩货,辛苦不说,又能赚几个钱?依我在货场的见识,那里最好的生意,是从雁门寨贩生皮,在那里熟制。熟制之后,再运到雁门寨去,卖给契丹人。并州到雁门寨,不过两三百里路,数日时间,本小利大,时间又短。”

    杜中宵笑道:“如果做这门生意,主管就要住在并州了。”

    “当然,我已得了相公吩咐,随他住在这里。相公说签判有无数赚钱法子,跟着你总不会错的。不过,做这门生意,我一个人觉得孤单了些。签判,你也不是大户人家,家里一样缺钱使用,何不从身边抽个人出来,与我一起做呢?若是我们两家联手,有人在雁门寨,有人在并州,便就完美了。”

    听了夏贵的话,杜中宵一时愣住。他从来没想过在自己治下做生意,不想为这点蝇头小利,耽误了自己的前程。虽然朝廷只是不许在治下置办产业,并不禁止经商,杜中宵还是不想沾惹。官员因为自己家的生意,在公务上惹出麻烦来着实不少。而且一做生意,很难避免被地方势力缠上。

    见杜中宵不说话,夏贵笑道:“签判少年,一心在公事上,少考虑家务事,没想过此事吧?其实游宦四方,分外辛苦,若不做些生意,着实可惜了。我看你府上的陶十七精明伶俐,若是让他与我一起做些买卖,定然能赚些钱财来。如何?”

    杜中宵想了一会,笑着摇了摇头:“若要赚钱,何必如此辛苦?相公是知州,我是签判,并州城里随便一句话,便就有大笔银钱入账。”

    夏贵吓了一跳,忙道:“签判,做生意赚钱没有什么,若是作奸犯科,相公可不轻绕!”

    杜中宵道:“相公不轻饶,我也不会做啊。我说的是,要赚钱,有比自己经商更容易的办法。就以并州的毛皮货场来说,只要有心,极是容易。”

    夏贵听了,来了兴趣,凑上前道:“还请签判明示。”

    “现在货场生意极多,便不管生皮熟皮,价钱多少是一笔糊涂账。外面摆摊卖给本城百姓的,有行会管着,还大约有数,商人大笔买卖,却都是私下交易,外人难以知道确切。既然是货场,这样终究是不行的,难把生意做大。我在想,应该公开交易,也好抽税。以前收毛皮商人的税,都是十抽一,直接收他们贩运的毛皮。以致今年军资库里,积压了不少毛皮。公开交易之后,可以直接收钱。”

    夏贵眨了眨眼睛,道:“就是公开交易,我们能得到什么好处?从哪里赚钱?”

    “主管有本钱,可以直接对价格买低卖高,连生意都不需要做了。”

    听了这话,夏贵想了又想,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不懂。”

    杜中宵道:“此事我还在筹划,等到做出来了,主管自然懂了。在此之前,主管只管到雁门寨去贩运毛皮就是。从那里贩生皮到并州,再从并州贩熟皮过去,这生意做得。”

    河东路是铜钱和铁钱并行的地区,钱制极其混乱,在这里做生意其实是很不方便的。现在并州的毛皮生意,是以易货贸易为主,使用的现钱不多。比如从雁门寨贩运生皮回来,不管支付鞣皮的工钱还是交纳税款,用的都是生皮。熟制的毛皮,一部分重新运回雁门寨,换更多的生皮,另一部分则卖给中原来的客商。中原客商很少用现钱购买毛皮,而是使用绢帛、茶叶、瓷器、香药之类。这种交易模式,有很大的限制,让生意很快就会遇到瓶颈。

    在杜中宵想来,要解决这个难题,无外乎两个办法。一是学习益州交子务,发行交子,用纸币代替铜钱,使商业活动中的货币充足。再一个是建立交易场所,用计价的办法,让大量商业活动不需要实物货币。交子发行涉及到的事情太多,以杜中宵现在签判的身份,很难做成。退而求其次,便就是建立一个公开的交易场所,利用衙门手里大量的毛皮存货,尽量减少交易过程中的货币需求。简而言之,就是用金融手段,部分解决货币不足的问题,让毛皮生意能够快速成长起来。

    由于生皮和熟皮的加工价格,由于时间、质量以及销售地区不同,会有价格差。这个时候,在交易所就有了利用虚假交易进行套利的可能性。杜中宵对夏贵说的,便是以夏竦和杜中宵的身份,连大宗货物的价格都能操控,从交易所中利用虚假交易赚钱就像喝凉水一样容易,何必再费力去贩运毛皮。

    杜中宵清楚地知道,金融手段是经济中的魔鬼,一旦放出来,后果难以预料。几乎必然的,金融手段会不断地重复,迅速吹大一个泡泡,再迅速破灭这样一个过程。在这个体系中,大量商人一夜暴富,一夜输光,会成为常见的事情。但在这样一个时代,这种手段造成的后果,终究主要针对商人阶层。而且是会内爆伤害大宋,还是爆到境外去,也难说得很。而衙门一旦加入,就是最大的玩家,可以用最快的速度解决经济问题。至于未来,只能用蒸汽机等带来的生产力提升填进去了。

    中了进士三年多了,还是一个幕职官,杜中宵甚至看不到主政一方的希望。他实在没有耐心,在这样一个时代按部就班,在漫漫官途上浪费掉自己的一生。现在的大宋已经死气沉沉,生机不足,这也是改革迫切的原因,用些猛药也没有什么。

第18章 买空卖空

    杜中宵站在屋檐下,看着满天飞扬的大雪。八月来到并州,忙忙碌碌,不知不觉就到了十二月,看看就要过年。城中毛皮的货场生意兴隆,永利监的土盐有了去向,甚至就连制芒硝之后的白盐,也成了并州城里的紧俏货,大户人家纷纷购买。一举解决了两个难题,夏竦非常满意。

    正在杜中宵乱想的时候,陶十七带着夏贵从外面进来,叉手道:“官人,夏主管来了。”

    杜中宵道:“数月不见,主管一向可好?”

    夏贵拱手行礼:“好,好。自永城一别数月,我还真想念签判呢。”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到了不远处的花厅里。花厅里摆了一大盆炭,烧得通红,温暖如春。

    夏贵到了炭盆前烤火,口中道:“都说下雪天不冷,怎耐并州这里风大,这话却不顶用。”

    杜中宵一起站到火盆前,烤着手,与夏贵说些闲话。

    身子热了,杜中宵才与夏贵分宾主落座,对他道:“主管此次来,不知何事?”

    夏贵笑着道:“签判知道我为相公家里做生意的,这个时候来并州,巴巴来找你,猜也能够猜得出来。最近几月,并州这里毛皮生意红火,不知多少客商云集这里。我得了消息,初时还不在意,直到自己来了亲眼看到,才知道你们如此大弄。今天我到货场转了一圈,虽然下雪,依然热闹无比。特别是中原来的客商,都是一车一车地买货,大把赚钱,看着让人好生羡慕。”

    杜中宵道:“主管本钱不缺,也可贩些毛皮,回京城售卖。”

    夏贵连连摇头:“千里贩货,辛苦不说,又能赚几个钱?依我在货场的见识,那里最好的生意,是从雁门寨贩生皮,在那里熟制。熟制之后,再运到雁门寨去,卖给契丹人。并州到雁门寨,不过两三百里路,数日时间,本小利大,时间又短。”

    杜中宵笑道:“如果做这门生意,主管就要住在并州了。”

    “当然,我已得了相公吩咐,随他住在这里。相公说签判有无数赚钱法子,跟着你总不会错的。不过,做这门生意,我一个人觉得孤单了些。签判,你也不是大户人家,家里一样缺钱使用,何不从身边抽个人出来,与我一起做呢?若是我们两家联手,有人在雁门寨,有人在并州,便就完美了。”

    听了夏贵的话,杜中宵一时愣住。他从来没想过在自己治下做生意,不想为这点蝇头小利,耽误了自己的前程。虽然朝廷只是不许在治下置办产业,并不禁止经商,杜中宵还是不想沾惹。官员因为自己家的生意,在公务上惹出麻烦来着实不少。而且一做生意,很难避免被地方势力缠上。

    见杜中宵不说话,夏贵笑道:“签判少年,一心在公事上,少考虑家务事,没想过此事吧?其实游宦四方,分外辛苦,若不做些生意,着实可惜了。我看你府上的陶十七精明伶俐,若是让他与我一起做些买卖,定然能赚些钱财来。如何?”

    杜中宵想了一会,笑着摇了摇头:“若要赚钱,何必如此辛苦?相公是知州,我是签判,并州城里随便一句话,便就有大笔银钱入账。”

    夏贵吓了一跳,忙道:“签判,做生意赚钱没有什么,若是作奸犯科,相公可不轻绕!”

    杜中宵道:“相公不轻饶,我也不会做啊。我说的是,要赚钱,有比自己经商更容易的办法。就以并州的毛皮货场来说,只要有心,极是容易。”

    夏贵听了,来了兴趣,凑上前道:“还请签判明示。”

    “现在货场生意极多,便不管生皮熟皮,价钱多少是一笔糊涂账。外面摆摊卖给本城百姓的,有行会管着,还大约有数,商人大笔买卖,却都是私下交易,外人难以知道确切。既然是货场,这样终究是不行的,难把生意做大。我在想,应该公开交易,也好抽税。以前收毛皮商人的税,都是十抽一,直接收他们贩运的毛皮。以致今年军资库里,积压了不少毛皮。公开交易之后,可以直接收钱。”

    夏贵眨了眨眼睛,道:“就是公开交易,我们能得到什么好处?从哪里赚钱?”

    “主管有本钱,可以直接对价格买低卖高,连生意都不需要做了。”

    听了这话,夏贵想了又想,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不懂。”

    杜中宵道:“此事我还在筹划,等到做出来了,主管自然懂了。在此之前,主管只管到雁门寨去贩运毛皮就是。从那里贩生皮到并州,再从并州贩熟皮过去,这生意做得。”

    河东路是铜钱和铁钱并行的地区,钱制极其混乱,在这里做生意其实是很不方便的。现在并州的毛皮生意,是以易货贸易为主,使用的现钱不多。比如从雁门寨贩运生皮回来,不管支付鞣皮的工钱还是交纳税款,用的都是生皮。熟制的毛皮,一部分重新运回雁门寨,换更多的生皮,另一部分则卖给中原来的客商。中原客商很少用现钱购买毛皮,而是使用绢帛、茶叶、瓷器、香药之类。这种交易模式,有很大的限制,让生意很快就会遇到瓶颈。

    在杜中宵想来,要解决这个难题,无外乎两个办法。一是学习益州交子务,发行交子,用纸币代替铜钱,使商业活动中的货币充足。再一个是建立交易场所,用计价的办法,让大量商业活动不需要实物货币。交子发行涉及到的事情太多,以杜中宵现在签判的身份,很难做成。退而求其次,便就是建立一个公开的交易场所,利用衙门手里大量的毛皮存货,尽量减少交易过程中的货币需求。简而言之,就是用金融手段,部分解决货币不足的问题,让毛皮生意能够快速成长起来。

    由于生皮和熟皮的加工价格,由于时间、质量以及销售地区不同,会有价格差。这个时候,在交易所就有了利用虚假交易进行套利的可能性。杜中宵对夏贵说的,便是以夏竦和杜中宵的身份,连大宗货物的价格都能操控,从交易所中利用虚假交易赚钱就像喝凉水一样容易,何必再费力去贩运毛皮。

    杜中宵清楚地知道,金融手段是经济中的魔鬼,一旦放出来,后果难以预料。几乎必然的,金融手段会不断地重复,迅速吹大一个泡泡,再迅速破灭这样一个过程。在这个体系中,大量商人一夜暴富,一夜输光,会成为常见的事情。但在这样一个时代,这种手段造成的后果,终究主要针对商人阶层。而且是会内爆伤害大宋,还是爆到境外去,也难说得很。而衙门一旦加入,就是最大的玩家,可以用最快的速度解决经济问题。至于未来,只能用蒸汽机等带来的生产力提升填进去了。

    中了进士三年多了,还是一个幕职官,杜中宵甚至看不到主政一方的希望。他实在没有耐心,在这样一个时代按部就班,在漫漫官途上浪费掉自己的一生。现在的大宋已经死气沉沉,生机不足,这也是改革迫切的原因,用些猛药也没有什么。

第19章 牙人为主

    冷员外看着货场门口的告示,愣了好一会,才道:“毛皮置场,不许私卖,什么意思?”

    旁边的人道:“听说以前商人私下买卖,多有偷逃税款的。衙门便就想出了这个办法,一切交易必须经衙门的牙人,不然不许交易。”

    杜中宵设货场的时候,并没有安排专门的牙人,以商人和商人直接交易为主。由于是现货交易,并没有出现什么意外。现在要开交易所了,以前那种商业模式便就不行了,牙人的好处就显现了出来。现在的牙人,就相当于前世交易所里的经纪,由官府直接控制。

    冷员外道:“我合法生意,从来偷逃税款,怎么也会遇到这种事?以后全由牙人买卖,交的税到底是多了还是少了?有没有个明白说法?”

    “告示说得明白,税款不变,只是牙人要收一些佣金。”

    冷员外摇着头向货场走去,想不明白前面生意做得好好的,官府为什么突然改成这样。他以前的生意规模不大,直到不久前跟联合行会的其他人建了货场,要做大意了,却遇到这变故。

    到了货场里,正遇到鞣皮行会的洪福通,急忙拦住,问道:“员外,看见货场外贴的告示了么?”

    洪福通摇头:“我天天多少事情,没有闲心四处走动,哪里去看告示。”

    冷员外道:“唉,不知官府想的什么,以后货场毛皮交易,全要经过牙人,还要交佣金呢。”

    洪福通听了,急忙详细问了一遍,跺脚骂道:“天杀的,定然是衙门里的看见我们赚了些钱财,觉得眼红,想出这办法来折腾我们!可怜我与你们才建了这么一处作坊,好多工匠来做活。”

    冷员外愣了一下,道:“不对啊,你又不买卖毛皮,改了与你们何干?”

    洪福通一拍脑袋:“对啊,与我们无关啊!别人到我们这里鞣制毛皮,工钱又不会少,他们怎么卖关我们什么事!你看我,最近忙得头昏了,只管说胡话。”

    一想明白了与自己无关,洪福通的心情又好了起来,拉着冷员外道:“员外,现在鞣皮的工棚已经完全建好了,都是照着衙门的那处工棚建的,一模一样。单等明日人凑得齐了,便就可接大笔生皮,过来鞣制。你上次说有十几个商户,一起到雁门寨去贩生皮,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冷员外心中有事,无心与洪福通去看工棚,口中道:“这几日就要回来了,你只管准备好。既然工棚先建好了,可以接别家生意,我们到时分钱就是。”

    洪福通喜孜孜地道:“这还要说,我已经接了两个商人的货了。你不知道,前些日子我们这里还在建的时候,便就有外地商人在这里转来转去,要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开工。员外,你与我们一起建这处工场可是做对了,现在并州城里,根本不担心没有生意。”

    冷员外随口应付了几句,道:“洪员外,既然工场里忙碌,你就回去盯着。我到那边寻齐孔目,问一问他,以后生意全要经牙人是个什么意思。这事情,对我可不是小事。”

    告别了洪福通,冷员外到了官府的工场里,径直找到齐孔目。

    行过礼,冷员外道:“孔目,我见外面揭了榜,说是以后毛皮买卖,全部要由牙人经手,不许商户私下贩卖了。这种大事,怎么不跟我们行会商量?这样可是不好。”

    齐孔目道:“商量什么?我也是刚刚才知道。这件事情是由知州相公定下来,只管照做就是。”

    冷员外听了不由低声埋怨:“知州相公怎么会管这种事情?我刚跟几个中原来的客商谈了生意,这可如何是好?不跟他们做生意,岂不失了信眷!”

    齐孔目道:“谁说不许你们做生意了?谈好的生意,只管照做,只是要经过牙人。你们买方卖方谈妥了,哪个牙人敢把生意搅黄?当衙门不管事么!”

    冷员外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便就不提此事。凑到齐孔目面前,低声道:“孔目,你是衙门的人,总知道些我们小民不知道的事情。且说一说,此次货场设牙人,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我总觉得,若是官府得不到好处,不该多此一举。”

    齐孔目叹了口气,被冷员外缠得没有办法,道:“我也是听来的,信不信在你。最近这些日子,我们并州毛皮生意的名声传了出去,各地货商都来。只是货商多了,钱却不足,难免令人烦恼。便如从京城来的货商,最喜欢带茶。人人都带茶到并州,茶价便就跌了下来。他们的茶价跌了,便就买不到预计数量的毛皮。还有其他带香药的,带绢帛的,都是一个样子。如此下去,这生意哪里还能长久?现在货场里必须要用牙人交易,便就是把所有商人带来的货物都揭榜出去,不只是交易毛皮,他们这些货物也可以互通有无。通过牙人中间作合,不至于价钱暴涨暴跌,让生意好做。”

    冷员外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孔目如此说,也有道理。我们这些商人,都是从雁门寨买生皮回来,再带熟皮回去卖。我也想来着,北地的生皮总有个限度,一张熟皮换两三张生皮,数目不对等,这生意总有做不下去的时候。只有其他货物的生意做起来,才是长久之计。”

    先利用牙人掌控所有交易,再以牙人为主建立起交易所,再让商人投资订单,交易所账面上的数字当作货币,以掌握的各种货物作抵押。杜中宵想用这样的办法,使毛皮生意形成一个产业链,能够不断成长,不至于混乱不堪。不然,依现在的交易方式,从契丹换生皮回来,再卖熟皮回去,很快会让契丹那里的熟皮过多,生皮不足,形成灾难。到时候,从并州官府,到民间都攒了一堆毛皮,价格暴跌,生意就白做了。必须有足够的交易物资加入到这个商业链条,才能健康成长。

    这生意如此麻烦,其中一个原因是毛皮是跨国贸易,宋和契丹都为了自己利益,对贸易进行诸多限制。比如两国都不允许金、银、铜钱和粮食出境,契丹禁止卖最受欢迎的物资马匹,大宋则禁止铁器等与军事有关的物资出境。并州不能把其他的香药、茶等交易吸引到城内,生意便做不大。

    看着冷员外离去,齐孔目叹了口气。其实他也想不通杜中宵是怎么想的,在生意正红火的时候,突然要加入牙人。佣金倒是小事,多了这些人,便多了无穷麻烦,不好管理。

第20章 见世面

    康成栋抖了抖衣服,跺了跺脚,抖落身上的雪,抬步进了毛皮货场的大厅。一进大厅,就有一个青衣青帽的人走上前来,拱手道:“这位客人哪里来?要做什么生意?”

    康成栋打量了一下来人,三十多岁年纪,甚是精干,问道:“你又是何人?这样探我底细,只怕不是什么好人。我自来这里闲看,莫要乱问。”

    那人笑着递上一张名刺,口中道:“在下是这货场的牙人何昆,这是名刺,并州衙门所制。依货场新制,凡是到这里做生意的人,必由牙人经手,摄和交易。”

    说完,指了指进口处旁边的一处白壁,上面贴了榜文。

    康成栋将信将疑,拿了名刺,带了随从,到白壁前观看。现在的榜文比先前的告示更详细,明定了北地商人和中原商人到这里做生意要各自遵守的规条,各种禁忌,以及货场提供的服务。特别是不再像其他地方的货场一样,要商人摆摊设点,而是把要买卖的货物通过牙人,报知货场的监场官。当然,商人可以选择公开和不公开这些信息,可以选择匿名,但不允许私下交易。

    看过榜文,康成栋对身边的人道:“作怪,这才多少日子,便有如此多的规矩,跟先前听人讲的完全不一样。罢了,先去跟那牙人谈一谈,到底这里的生意要如何做。”

    说完,拿了名刺重又回到何昆身旁,对他道:“你既是货场衙门允许的牙人,对此地交易的规矩必然是极熟的。且说一说,与其他地方有何不同,是方便还是不方便。”

    何昆笑道:“方便,当然是方便,并州这里是全天下最方便做生意的毛皮货场。不拘是哪里来的客商,到了便可以找我们这些牙人。你有多少货物,要卖多少钱,换多少其余货物,只要告诉我们,转眼间便就可以为你找到适合的生意。不必在这里虚耗时间,也不必担心在这里上担受骗,一应交易全部由并州衙门作保。只要经我们手的交易,便就尽可放心。”

    康成栋听了大笑:“说什么大话,这里的商人如过江之鲫,什么生意都有,难道你们知道每个人要买什么卖什么?就是知道,还有成色不同,价钱不同,如何作得数!”

    何昆面上微笑,抬手道:“看来员外是初次来并州,对这里一无所知。无妨,且随我来,看过之后你便就知道,我们这里生意是如何做的。”

    康成栋看了看四周,厅里的人或悠闲或焦急,有的静静坐着,有的转来转去,口音杂乱,竟是天南海北,哪里的人都有。奇怪地是,这里没有任何货物,却集中了大量商人。

    随着何昆进了大厅里面,一转角,就看见侧边摆了一个大台子。走上前,原来台子里摆了各种各样的货物,有茶,有瓷器、漆器,有香药,其至还有珍珠宝物,各种各样,无所不有。台子旁边,站了一身戎装的军人,不言不笑,好似木头柱子杵在那里。

    领康成栋上前,何昆道:“员外且看,这里有各种各样的货物,都分等级,后面的价格每日随行就市,日日不同。你要买什么货物,要什么成色,只要记下这里等级就好。”

    领着康成栋大致看了一圈,又转到了另一边。只见并排数块宽大白壁,上面列了各种信息,不过都是挂的牙人名字。每个牙人名下,分买卖两项,从生皮熟皮,到香药茶绢,各分等级,无所不有。

    让康成模看完,何昆道:“员外明白了吧?你只要告诉我有多少货物,买什么卖什么,我从这白壁上很快就能帮你把生意做成。成色等级,是衙门派人,与我们这些牙人一起定的,决无虚假。”

    康成栋看着白壁,目瞪口呆。他经商多年,沿边的榷场走了数处,还没见过这样做生意的。本来以为,自己这次带了近两千张羊皮,是了不得的大客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交易完毕。没想到这白壁上,两千张生皮根本不算什么,何昆说的不错,顷刻间就可以交易完毕。

    定了定心神,康成栋找到何昆的名字,见他名下还有一百余张生皮要卖,另外香药、瓷器等货物不少,甚至还有五百多张熟皮待售,不由觉得心惊。这人一点不起眼,却不想名下的货物,价值几乎是自己的十倍之多,岂不是并州城数得着的大员外?

    当下收起轻视之心,向何昆拱手道:“不想你名下有如此多的货物,我经商多年,这样大本钱的员外也是少见。刚才得罪,万莫向心里去。”

    何昆笑道:“员外说笑,名下的货物是客人的,我只是帮着卖而已。若是你也托我代卖,我名下立即又添许多,何足为奇!”

    康成栋道:“话不是如此说,你没有家产作保,衙门又如何许你做这样大的生意!”

    “官人误会了,我本就是衙门的人,为交易作保的就是衙门。我们这里与别处不同,一切交易都要由衙门监察,没有空子可钻。我们这些牙人,只是帮你们摄和生意而已。”

    康成栋还是有些不明白:“若是我的货物挂在你名下,要如何做?难道不怕我说的,跟我实有的货物不符?或是你摄和了生意,我却已经卖给别人了。”

    何昆连连摇头:“没有的事。官人要挂在我的名下,需与我签一张契约,那边衙门用印。契约签了之后,我会与你一起把货物送入货场。那个时候,自有衙门的人与我们一起,清点货物数量,定货物的成色等级,然后入库。此后交易,员外只需在买卖契约上画押,连货场也不需去了。等到交易完毕,一起到货场领你欲买的货物,我们便再无瓜葛。”

    康成栋听着,张着嘴巴,瞪着眼睛,没想到还有这种交易方式。夸张点说,自己只要何昆签了牙人契约,带的货物就算卖出去了。只是很难领到现钱,要买其他货物而已。以这里货物的充足,这个过程用不了多少时间。反正成色等级是定死的,省了无数功夫,定下数量就可以很快提货。

    花了好长时间,康成栋才把交易过程想清楚。长出了一口气:“原来并州这里是如此做生意的,委实方便。只是这次我带的货物不少,又是第一次来,不敢仓促就定下来。且容我等上两日,清楚了此处的规矩,再与你定契如何?放心,若是此次生意顺利,以后我来这里都找你!”

    何昆一直面带微笑:“无妨,初次来的客人,很多都是这样。员外若要住下来,我外面有相熟的客栈,介绍你如何?我是熟客,那里有折扣的。”

第21章 契丹来客

    货场旁边的客栈里,康成栋一边吃着羊肉,一边喝着烈酒,旁边烤着一盆炭火。

    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与康成栋相对而坐,喝了一口酒,高声道:“还是汉地的酒烈,喝起来好生舒爽!可惜北地无此等好酒,此次回去,当多带一些!”

    康成栋道:“郎君若是喜欢,那便多买酒回去,只是不知南国卖与不卖。”

    年轻人笑道:“我们如此大的商队,若是连酒都无法带几坛,太过无用。

    康成栋点头称是,顿了一下,问道:“郎君以为,我们白日见的那个什么牙人,可靠不可靠?”

    年轻人摇了摇头:“下午已经问了多人,此时的并州,就是如此做生意,还有什么不可靠的。不过两千多张羊皮,不是什么大钱,试他一试又何妨!”

    康成栋叹了口气:“对郎君不是什么大钱,小的眼里,可是巨款。”

    年轻人大笑,与康成栋碰了一碗酒,仰头饮了,道:“康员外,只要这次做得好,以后我们还有许多生意做,还怕赚不来钱么?最近半年,并州这里生意红火,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两千多张羊皮都可以顷刻卖出,这生意做得是多大!来之前,以为只有毛皮生意,却不想他这里什么都好,端的是个好地方。康员外,此次探出路子,以后便有无限富贵!”

    康成栋连连称是,与年轻人喝酒吃肉。

    这年轻人是契丹贵族,名为耶律不花,爷爷是现在的西京留守耶律马六,算是皇族支系。不过契丹皇族成千上万,他又是耶律马六的支系,当不了高官。康成栋到契丹西京大同府的时候,偶然与耶律不花相识,结为莫逆。前些日子,耶律不花偶然听说并州的毛皮生意红火,便动了心思,让康成栋带了自己前来查看。反正他是做不了大官的,能做个富商也不错。

    万没想到,到了并州一看,现在竟然是这样做生意的,让耶律不花心动不已。他头脑灵活,一看便就知道,现在的交易形势特别对大商户有利。由于利用牙人和货场,并州衙门积聚了大量存货,极大地简化了交易程序,大商户可以快速出货入货。如果能够在北地有固定的进货和出货渠道,则资本可以迅速地增殖,远不是以前辛苦贩运可比。耶律不花虽然在家族的地位不显,到底是西京留守的孙子,在契丹可以轻易建立起进销渠道。今天在交易厅里走一趟,几乎看见自己眼前堆了金山银山。

    出于谨慎,康成栋一行没有住何昆介绍的客栈。不过在周围问了一下午,才知道没有必要,这里的客栈其实相差不多,其中不少甚至是属于并州衙门的。毛皮市场的牙人,都有熟悉的客栈,介绍自己的客户住,折扣是给客户的福利。

    喝了一会酒,康成栋对耶律不花道:“郎君,事情我们已经搞清楚,再在这里待着已没有必要。快点把带来的货卖出去,回去进货才是正途。只是不知郎君要换什么货物,并州这里,什么都好,就是难以拿到现钱。而且我也问过,金银之类,也是难得。”

    耶律不花浑不在意:“要钱做什么!我们是生意人,当然是贩运货物!难得这样一处宝地,各种货物不缺。我想了想,马上就要过年,要带一些珍珠,回去送家里人。再买些香药,这种好物既可送礼,兼且好卖。绢帛之类自不必说,一定要买。还有,鞣好的熟皮,也带一些回去。”

    康成栋略算了算,不由苦笑:“郎君一说,我们带的两千张羊皮,好似买不了多少货物。”

    耶律不花深深点头,这次失算,带的货物太少了。

    两人盘算半天,耶律不花从白壁上看了无数大宋宝货,只觉得什么都想买,苦于带的羊皮少了。只是此次回去,下次带什么来卖,却也发愁。羊皮的价钱还是太低了,对于普通客商来说,当然有巨大的利润,但对耶律不花来说,就有些鸡肋。

    商量了一会,耶律不花道:“没想到并州有如此多的宝货,单靠贩卖羊皮,却买不了什么。康员外帮我想一想,还有什么是南国极缺的,可以贩来赚大钱。”

    康成栋沉吟一会,道:“北国比不得大宋,物产丰饶,我们能拿来卖的,其实不多。现今卖到大宋的,最大宗的便就是羊。若说宝货,就数北珠。只是北珠南京才多,西京这里还要买大宋的珍珠呢。要大宋急缺,北国又多有的,除非是马”

    说到这里,康成栋急忙住口。契丹对向宋出口马匹控制极严,一旦抓住便是死刑。而且这是战略物资,卖了便等同资敌,耶律不花可是皇族,谁知他会怎么想。

    没想到耶律不花不以为忤,想了好一会,才摇了摇头:“贩马自然赚钱,只是可惜,没什么路子运到宋境来。此事朝廷看得甚紧,不好得手”

    康成栋见耶律不花有意,不由大喜,低声道:“郎君,其实边地向宋境贩马,一向不曾断绝。”

    耶律不花一怔,急忙问道:“那些人怎么做到的?巡边军兵不查么?”

    康成栋笑了笑,低声道:“自然是查,但总有办法。依我所知,都是先在北国卖与一些边境地区的小部族,这些小部族再贩到宋境来。这些小族,都是两边居住,而且居住之地崇山峻岭,查无可查。”

    耶律不花听了,一拍大腿,笑道:“有意思,有意思!不需说了,贩卖盐与粮食,也是如此。此事我们再商议,再商议!我家祖是西京留守,很多事情,别人难办,我却不难!”

    一边说着,眼珠滴溜溜乱转,显然是动了心。他在家里地位不高,难得什么清贵职位,自觉也没有做官的本事,做生意赚钱便就成了人生目标。什么朝廷禁令,只要自己赚到钱,耶律不花根本不在乎。

    契丹缺少与大宋交易的大宗物资,每年有大量金银流入宋境。宋给契丹的岁币,有十之六七,通过边境贸易重新到了宋人手里。平衡贸易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市马。可宋和契丹虽然号称兄弟之国,其实也互视为最重要的敌国,都控制战略物资流向对方,契丹极少向大宋卖马。

    见康成栋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耶律不花笑道:“喝酒,喝酒!康员外,只要你与我一心,好好做生意,必然有一场客贵。卖到宋境来的货物,我想办法。放心,一定有办法的!”

    康成栋心领神会,端起碗来,一大口喝干。

第22章 难题

    阳光照在积雪上,有些耀眼。康成栋和耶律不花走在街道上,看着周围的铺子,兴致盎然。刚才他们已经跟何昆签了契约,单等着自己的货物买物便可返回。一时无事,到街上闲逛。

    抬头看见前面一片建筑,耶律不花道:“员外,听说这里就是并州鞣皮的一处工场,我们进去看看如何?这城里能够鞣制如此多的毛皮,定然有不凡之处。”

    康成栋点头答应,两人一起到了门外。

    门口一个兵士见两人上前,握着腰刀走过来,警惕地道:“你们是何人?何故闯禁地?”

    康成栋一愣,看着紧闭的大门道:“这里不是鞣皮的工场么?怎么成了禁地?”

    那兵士冷冰冰地道:“并州城里,凡是鞣皮的地方,还有货场,俱是禁地。看你们是外地客商,想来不知此事,便就算了。以后记住,这些地方不得乱闯!”

    说完,不理二人,握着刀依然回去站好。

    康成栋看了看耶律不花,无奈地摇了摇头,两人只好离去。离得远了,耶律不花道:“这里不许人进入,想来定有秘密,不让外人得知。莫不是,定州这里鞣皮有什么秘诀?”

    康成栋看门口站着的几个兵士,对耶律不花道:“想来是了。郎君,我们远来做生意,不要节外生枝。若是一个不小心,让人得知了你的身份,只怕要出事。”

    耶律不花点了点头,强自压下自己的好奇心,跟着康成栋离开。契丹人进入宋境需有文牒,不然会被捕获送回,更加不用说擅自做生意了。所以耶律不花需要康成栋合作,才能进行贸易,不然他一个契丹人,就连在榷场也处处受限,不要说深入并州。

    契丹的西京大同府本是汉地,以汉民为主,与河东路血肉相连。到并州之间又多山林,而且有很多小蕃部,巡查困难,是两国违禁走私最严重的地区。不管是大同府的契丹人潜入宋境,还是宋人潜入大同府,都极难发觉。正是因为如此,耶律不花冒充康成栋家人,大摇大摆来并州。

    并州的毛皮货场改成牙人为主的交易形式,作为产业的核心,工场和货场都被封闭起来,严禁外人参观。就连衙门所有的工场,也改变了匠人轮差的规矩,改为了雇佣制。最初参与建设的商人和工匠,都被吸收到了工场和货场里面,不再是随便做生意的小商人了。

    这个年代交流没有那么容易,没有并州衙门支持,外面很难复制并州模式。不过出于谨慎,杜中宵还是把这些涉及商业机密的地方,严格封锁起来。

    州衙花厅,中间生了一大盆炭火,夏竦坐在中间,通判王克臣、签判杜中宵和知录沈士龙三人分坐两厢,商量着最近形势。看看就到年底,好多账目要做,衙门事务繁忙。

    聊过了今年的赋税,夏竦道:“自杜签判去永利监处理那几十万斤土盐,在城里建了处毛皮货场起来,州里平空多了许多钱粮。有了这些外财,今年本州人人都可过个好年。特别是这两个月,自货场以牙人为主,生意多了许多,水涨船高,收的税也多了。”

    王克臣道:“相公说的不错,有了毛皮货场,商税翻了几倍。只是有一项不足,衙门收上来的税多是毛皮之类,堆在军资库里,并无多大用处。本州毛皮尽有,卖也难卖,当别想办法。”

    沈士龙叹了口气:“因为库里毛皮太多,本州官吏军兵俸禄,多用毛皮折支。初时还好,这个月怨声载道。每人家里都有数张毛皮,出去又换不到东西,军兵怨言不少。”

    夏竦转身看着杜中宵:“签判有办法么?”

    杜中宵从土盐精制产硝入手,建起如此大的毛皮产业,让夏竦刮目相看。经济上一有问题,便就问杜中宵的意见。杜中宵又有什么好办法?现在商税多是收实物税,并州毛皮产业发达,收上来的税里当然有许多毛皮。如果不收实物,改为收现钱,市面上的钱又不足。

    想了一会,杜中宵道:“毛皮这种东西,多了无用,并州市面上又不怎么值钱,用来充抵俸禄确实不妥。但若换成现钱,铁钱无用,铜钱不足,也不容易。依我看来,还是要选出几项货物,如绢帛之类可当作钱用的,把库里的毛皮换掉。我们有货场在那里,如此做不难。”

    夏竦点了点头,道:“堪比绢帛的,也只有金、银和香药了。只是市面上不多,收买也难。现在军资库里毛皮着实不少,一下子撒到货场里去,只怕金银之类轻货不足,价钱上扬,反而不美。”

    杜中宵微微一笑:“货场的牙人都归衙门所有,不必怕卖得亏了。只是用大量毛皮买轻货,衙门不亏,商户必定要亏,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夏竦道:“做生意哪有稳赚不赔的道理,商户亏一些没有什么。”

    杜中宵拱手:“相公如此说,此事便就交予我做,这两个月尽快把库里毛皮换成轻货就是。以后毛皮收的税,不再入库,直接在货场交易换成别的就是。”

    沈士龙道:“如此最好。不然库里毛皮积压,就必然要用来充抵俸禄,难免军兵官吏抱怨。”

    杜中宵点了点头,心中明白,此事要解决,还是要从货币上想办法。不过以自己现在的身份,解决不了这么复杂的问题。用贵金属货币,由于可以储存,随着商业发展,总是会遇到货币不足。哪怕现在境内发现大铜矿,也只能短时间缓解,长久来看还是这个趋势。要想解决,只能使用纸币。

    货币和银行,是商业发展的内在需求,总是避不开的。

    见杜中宵主动接过了解决库存毛皮过多的任务,夏竦便不再提,道:“本州两监,除了永利监的土盐之外,还有大通监的铁。那里产铁甚多,这几年也是积压不少,陈铁山积。虽然可以铸钱,但铁钱民间盗铸极多,无利可图。到了来年,签判到那里想想办法。”

    杜中宵拱手称是。朝廷总是面临这样的困境,不管是铜钱铁钱,一旦铸得多了,便成本上升,铸得越多亏得越多。河东路铁矿多,煤矿多,行用铁钱之后,民间盗铸严重,币值飞速下降,以至大通监积压了大量的铁。这些铁拿来铸钱,铸了就亏,只能堆在那里。那里是河东路的冶铁中心,民间冶铁由于固定需求,一直不停,铁课不停,铁越积越多。

    这就是收实物税要面临的难题,账面上看税收不多,实际用处则要打个大折扣。

第23章 割韭菜

    康成栋和耶律不花到了交易大厅,找到何昆,对他道:“这两日我们在并州城里问过,果然毛皮都是如你说的那样交易。既如此,便与你签一纸契约,代我把毛皮卖了吧。”

    何昆听后大喜,急忙问道:“不知员外有多少毛皮?欲要换哪些货物?”

    康成栋道:“初次来并州做生意,带的并不太多,只有不到两千张生皮。卖了之后,多换些珍珠和香药。我这里有张单子,写了要换的货物,你拿去照着买就是。”

    何昆拿了单子看了,摇了摇头:“员外为何买这么多香药?这两日香药价格暴涨,不是买入的好时候,不如换些其他货物。便如绢帛之类,划算得多。”

    康成栋奇道:“前两日还无事,怎么香药的价格一下涨起来?”

    何昆叹了口气:“听说州里各库毛皮太多,折支作为俸禄发给军兵,引众人不满。为平息众怒,衙门卖出大量毛皮,收买香药。城里的毛皮生意,州里都是十抽一,府库里毛皮山积。一下放出来,自然会压低价格。好在并州做毛皮生意的商人多,又有货场存放,纷纷买了存货。不过这么多毛皮换香药,香药又不多,价格便一下涨上去了。唉,衙门此事做得急,我们也是措手不及。”

    “这可如何是好?不知香药价钱涨了多少?”

    何昆道:“就一两日的功夫,便就涨了一倍不止,今天依然还涨个不休。员外看那边白板,香药的价格现在是每个时辰变动一次,眼看着就涨。”

    康成栋听了,转身对耶律不花道:“郎君,这可如何是好?香药价格暴涨,现在买了岂不吃亏?”

    耶律不花有些恼怒,不想遇到这种事情,咬牙道:“看看年关将近,我要买了回去送人的,价钱涨了也要买!真是流年不利,竟然遇到这种龌龊事!”

    正在这时,一个与何昆打扮一样的人过来,对何昆道:“哥哥,你手里还有香药么?我这里几个大员外一起买,着实没有货源了!真真急死个人,做不成这笔生意,平白少许多钱!”

    何昆道:“现在城里的大员外,人人都是屯香药,我手里一点货源,只能照顾自己生意,哪里还有多余地匀给你?俗语云买涨不买跌,这些大员外都是人精,只是苦了我们。”

    康成栋听了奇道:“既然香药价格暴涨,怎么还有那么多人买?不是急用,不会等价钱降下来了再买?若不是我实在有用处,此次便就不换香药了。”

    何昆听了就笑:“员外,你这样想,就不是个做生意的了。衙门收香药,那是知州相公定下,一定要收够数目的。这些大员外,把货场里的香药买了,没有货源,价钱自然涨个不休。你看,这才一两日的功夫,价钱便就翻了一倍,这钱来得多容易?”

    康成栋眼光一亮:“还有这种事情?那现在岂不是人人屯货?”

    “当然。幸亏现在临近新年,外地客商急着回家过年,他们手里的香药必须要卖,不然货场里早就没有货源了。这就跟地上捡钱一样,谁会错过?”

    康成模眼珠转了转,又道:“如此说来,此次价钱暴涨,是因为衙门收购香药?那等到他们收购足了,香药的价钱岂不是又会降下来?那时存货的,可就是亏钱了。”

    何昆道:“就是如此,这种生意就看眼力与胆色。消息一出来敢果断下手,在价钱下跌前就抛售出去。做得好了,几天时间赚的钱,就能赶上别人一辈子。”

    康成栋听了不由咂舌,自己辛辛苦苦贩两千张羊皮,不知费了多少心力。先从契丹组织货源,与人定好了,再一起到榷场,申请公据,最后再运到并州来。劳碌几个月,不过几百贯钱。而并州城里的大员外,只要瞅准时机,一进一出,一两天的功夫就赚到了。

    越想越是心动,康成栋低声对耶律不花道:“难得遇到这样一次时机,郎君,不如我们多待上三五日,把羊皮全部换成香药。不需贪心,赚上一倍便就收手,也可以过个好年。”

    耶律不花早就蠢蠢欲动,连连点头:“好,好,正该如此!”

    杜中宵的客厅里,夏贵眉开眼笑。见到杜中宵进来,急忙站起身来,口中道:“签判这一计果然厉害!就在今日上午,货场那里的香药价格已经翻了一番,还在涨着呢!”

    杜中宵笑了笑:“主管,既然涨了,先前你屯的香药可曾卖出去了么?”

    夏贵连连摇头:“价钱正涨得疯,怎么会卖?再屯上几日,就比我辛苦一年赚得都多了!有了这一笔钱,相公家里可以过个好年,也能看出我能干。签判,以后我也不必去辛苦做生意了,只要安坐在并州城里,这样一买一卖,就能赚大钱!”

    杜中宵叹了口气:“主管啊,人贵知足,该收手时即收手,才能真赚到钱。一旦行情反转,手里的货可就砸自己这里了。前几天我也屯了一些香药,今明两日便就全卖出去。”

    夏贵一愣:“干吗这么着急?何不再等上些日子,让价钱多涨一些?反正只要衙门要收香药的消息在,便就有了屯货,不愁卖不掉。安坐家里,便可赚钱,这种好事怎能不做?”

    杜中宵笑着摇了摇头:“主管,其实这种钱不该赚的。只怪军资库里的毛皮太多,不用点手段难以销出去,我才作这种花招。并州城里要想从货场长久赚钱,便就要保证行情稳定,最怕大起大落。衙门管着全部牙人,又管着货场存货,还有军资库物资无数,操纵价格实在轻而易举。不过,这些交易赚多少钱总有个大致数目,衙门下场,把钱全刮到自己的手里来,商人赚不到钱,毛皮生意也就做不下去了。这便如割韭菜,要恰到好处,时时施肥,才有长久收益。”

    夏贵哪里听得懂这些,只是失望地道:“依签判所说,这钱只能赚一次?唉,可惜!”

    杜中宵笑道:“货场就在那里,怎么会只赚一次,只是以后不能这么狠了。主管在衙门里认识的人多,什么消息都打听得到。那些交易的货物,价格涨跌该心里有数才是,依现在货场规制,只要让牙人下了定单,根本不需要买卖货物,靠着价格变动就可以赚钱。”

    夏贵想了想,自己有夏竦这个靠山,确实什么消息都打听得到。但要说掌握价格走势,总觉得做不到。拍拍脑袋,叹了口气:“到了这个时候,才发觉我这脑袋有些不够用,以后还要签判提携。”

    杜中宵微笑,暗暗摇头,夏贵还是那个贩货卖货的思维,跟不上并州的节奏。现在的牙人制度,加上货物都在货场里,本地商人并不交割,仅仅靠价格就可以做生意赚钱的。衙门的消息灵通,可以预见到货物短时间的价格波动,总有机会低买高卖。像杜中宵和夏贵这些人,可以利用这种便利,搭着顺风车做投机生意。就像这次这样,香药的价格暴涨暴跌,杜中宵也赚了不少钱。

    夏竦要把军资库中的毛皮卖出去,换成金银香药等轻货。杜中宵怕消息一放出去,造成市场毛皮价格暴跌,造成官府财物损失,自己担上责任,便先操纵了一次香药投机。

    杜中宵先放出风声,衙门要用毛皮换香药,然后军资库大量的毛皮运到了货场里。对外说这些毛皮卖出去了,市场价格没有大的波动,其实并没有多少交易。在这几天,杜中宵用卖出去的毛皮,其实没买香药,全部收购的是金银。之所以香药不足,是利用控制牙人的便利,从账上大量消灭了香药货源。

    每日的交易货物,都显示在交易厅里的白板上面。短时间内香药突然大量缺货,传言四起,价格暴涨,使得大商人纷纷入场屯货。利用牙人交易信息的不透明,悄悄进行了货物转移。原来香药的主人,以为是在价格暴涨前卖掉的,实际是在暴涨之后才转到屯货商人手里。仅这一个价差,大量毛皮屯积在货场的成本便就出来了,可以在以后慢慢卖掉。

    至此杜中宵的目的已经达到,自己处理军资库的毛皮存货,最少不亏钱了。这个时候,乘着市场上香药价格高企,衙门几个库里的香药悄悄进场,高价卖出。至于以后香药价格泡沫什么时候破灭,已经跟杜中宵无关。反正衙门不会在价格高的时候买进,商人早晚会发现,投机的基础消失了。

    这场风波最后收场时的台词杜中宵都已经想好了。无非是本来要用毛皮换香药,结果衙门有人泄露了消息,造成价格暴涨,交易不划算,衙门不买了而已。

    有这种交易市场,就有这种投机,不过官府不应该下场。杜中宵做过这一次,便就要想办法堵住制度的漏洞,让后来者没法做同样的事。小的投机,既没办法,也没必要禁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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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大宋介绍:
一个灵魂穿越千年,来到了北宋中期仁宗当政的时候。
在小县城里做生意改善家境,到中进士做官,一步一个脚印,这个来自后世的灵魂在宋朝最繁荣的时候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位极人臣。风雨大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风雨大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风雨大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