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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安化军     风雨大宋txt下载     风雨大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86章 多学多炼

    记账为什么用前世的阿拉拍数字,又要会用算盘呢?简单地以牧场统计来说,除了各种各样牲畜的数量,还有一个加总。即把所有的牲畜,全都换算成牛马,不管是三只羊还是四只羊算作一头牛,最后的总数是要牛的数量。这样做,才好计算牧场多少面积可以放养多少牲畜,冬季要备多少草料,牧子的绩效如何。这个道理跟朝廷财政账籍,使用贯石匹两作单位是一个意思,即一贯钱、一匹帛、一石粮和一两银大致认为价值相等,是一个财政单位,由此计算财政收入和支出。

    用加总的办法计算财政数字,是统计学和数学不发达,不得不采用的办法,实际很不精确。如市价一两银相对于钱是变动的,从不足一贯到两贯,年年不同。粮价更不用说,米价、麦价和粟价都不同,帛价也是一样。仅仅这个单位的粗略,就造成了无数的浪费。而不如此计算,以现在的制度和人力,是完不成财政统计的,各种财政政策更是无从谈起。

    永城县里报到州里的账簿,便就是如此,粮税以贯石匹两计。实物送上去是一个数字,最后做账出来的总数又是一个数字,两者实际对不起来,必须加折变损耗。

    一个不得不有的折变损耗,一个钱的足陌不足陌,让杜中宵深恶痛绝。不要说一般人,专门的财计官吏都经常搞错,财政预算和财政审计更加是错漏百出。

    如果有天自己有主持财政的机会,一定要把这弊端革除掉。因为统计单位和制度、习惯,造成的财政浪费数目是非常惊人的,古今中外概莫能免。只是先进的制度和统计方法,能把这个比例减小,相当于增加了财政收入。更可怕的是这个错误还会累积,随着时间的推移,看着账面上的数字在不断增加,实际可以使用的真实物资,却不知道到了哪里。

    一个简单的分类统计和加总,需要最基本的四则运算知识,不然统计便不完整。可笑的是,这个年代会四则运算的人,比能写诗作词的人更加稀少,能把几万几十万的加减法算正确已是难得。杜中宵也想开算学,可谁来教,用什么教材,从哪里找学生,都必须从头做起。

    数学是一切的基础,这个年代的大宋,在数学的尖端研究上走在世界前列,但在普及度上,并不比一些商业发达的地区做得更好。杜中宵不需要给这个世界带来什么高深的数学原理,只要把他前世小学和初中的数学知识,编成教材教会更多的人,就是了不得的成就,可能就会造就一场科学革命。

    罗景是杜中宵来到这个世界,见到的第一个对数字有天赋的人。不需要他成为一个数学家,只要能把基本的四则运算学会,能够熟练地使用算盘,把账目理明白,就是不得了的人才。

    随便处理些公文,杜中宵回到后衙,一时兴起,在书房里画自己刚才给陈勤的表格。这个年代的统计其实使用的是空白纸,填的人连字都不需要认识,只要知道在哪处空白写什么就好了。这种统计资料极其难用,审计查账更是繁杂无比,能够理清账目的往往是天才。如前宰相丁谓等聪明绝顶的人,能从这些纸堆里迅速得出数字,靠的是他们非凡的记忆力和心算能力,普通人哪有那个本事。杜中宵能做到,也不会拼命考个进士就满足,怎么也会搏一搏前五名。

    杜中宵前世所能记得的关于会计的知识,最熟的无过于复式记账法。他不知道具体的内容,仅从这个名字,便就大约知道是怎么回事,无非是收支、出入等同时记录,让数目一目了然,而且可以追溯。试着画了个五等丁产簿的表格,杜中宵自己自着都笑了起来。其实这东西非常简单,只是一个思路而已。

    偶尔想起前几日教陶十七的几何知识,让他头痛无比的开方问题,杜中宵灵机一动,开方不一样可以做成表吗。不只是开平方,开立方、对数、三角函数等等一些数学知识,都可以做成表格,前世的小学初中不就是这么教的。这些东西,本来就跟直尺、圆规一样,是数学的基本工具。

    正在杜中宵像孩子找到了新玩具,忙得不亦乐乎的时候,陶十七前来求见。

    进了门,行礼毕,陶十七偷眼看了一眼杜中宵桌子上画得乱七八糟的低,叉手道:“官人,你让小的做的那个什么锻锤,小的已经制好了,用的匠人都说好。官人有闲,可以前去看一看。”

    杜中宵随手拿了一张低,起身道:“好,带我去看。”

    走到路上,陶十七实在忍不住:“官人,你带的那张纸上是什么?要教我的么?”

    杜中宵笑着把手中纸条递给他,口中道:“不是要教你,而是要考一考你。前几日教你《算经》开方法,你虽已学会,却不熟练。这纸上一到一百各数,你开了方填在上面,多练一练。”

    陶十七接了纸在手,看上面密密麻麻,心里不由叫苦。开平方之法从《周髀算经》即有,后来的各种算书均有涉及,方法已经非常成熟。杜中宵的用意,是让陶十七熟悉自己教他的数学运算方法,特别是笔算的方法,顺便先列出一百以内的开方表,以后可以慢慢补充。

    要做一个工程师,仅靠心灵手巧是不够的,必须会简单的几何知识,还有计算能力。杜中宵从一开始走的就不是能工巧匠干工业的路子,而是向初步的工程学引,自然要把基础打牢些。

    好在中国数学源远流长,名字辈出,前世初中以下的数学知识,大部分都已经分散于各种算书典籍之中。只是缺少系统整理,没有形成公理定理体系,也缺乏符号体系,既不利于教,也不利于学。杜中宵打算找一批有天资的人,把这个系统整理出来,形成初步的数学学科。至于最后走到哪一步,就不是他操心的事了。要相信人类从不缺少天才,只是缺乏天才成长的土壤而已,自己开了门、铺好路就够了。

    两人边走边说,不一会,就到了工地那里。这里自从前些日子炼了钢,打造了三十把上好钢刀,便就再没有停过。只是现在不再打造钢剑,而是改为打造各种农具和其他工件。

    除了卖给彭新树的二十把刀,杜中宵还留下了十把,算作样品。前两天,才送了一把到州里给新知州夏竦,让他赞叹良久。有了那一把钢刀,夏竦现在非常支持杜中宵的各种事业,只是对各场务,账籍要求很严,要求定时送给他看。夏竦的这种态度,让杜中宵犯嘀咕,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进场务,陶十七便就带着杜中宵到了一处锻锤前。只见一个立起的锻锤,不停地“咚、咚”落下来,并不用人抡锤。锤前两个匠人,各自守着一个铁炉,正在打造着镰刀,忙得热火朝天。

    犁、锄、镰、锨这些是农具四大件,市场销路极好,只要制出来就不愁卖。杜中宵这里又有好钢加成,可以用在刃上,又有钢刀传出去的名声,附近几州的人都来买。

第87章 先利其器

    见到杜中宵,几个匠人一起叉手唱诺。

    杜中宵连连摆手:“不必多礼,手中的活计要紧。”

    几个匠人继续低头打造镰刀,陶十七拉着杜中宵到一边,指着一头驴子拉着的磨盘道:“听了官人所讲,我便制了这磨盘出来。一头驴子,可顶好几个人抡锤呢。有了这个锤子,那边两个匠人,每天打造的镰刀,犹强过以前十人所制,甚是便捷。”

    这头驴子所带动的磨盘下面,还有一个大轮,大轮上面有隔板,驴子走在大轮上面。大轮的边缘向下有巨大的锯齿,一面是斜的,一面是直的。大轮转动时,斜的一面推动一根杠杆压下,到了直的一面突然升起。杠杆的另一端,就是锻锤。另一头压下时,锻锤抬起,另一端升起时,锻锤靠自重落下。

    看了一会,见运作平稳,杜中宵对陶十七道:“你看这锤子像什么?”

    陶十七挠了挠头:“在我看来,便如和尚撞钟”

    杜中宵听了不由大笑:“什么撞钟!这锤子砸到铁上,像不像舂米的臼?”

    陶十七看了一会,恍然大悟,拍手道:“官人一说,这锤子果然似臼,只是反了过来。”

    这本来就是按照臼来设计的,不过不再用人力踩,而改用驴作动力来不断抬起落下。当然结构不只是这一种,改变杠杆支点的位置和齿的高低可以得到几种效果。甚至把支点改到大轮的后方,就不再是把杠杆压下而成了抬起。通过各种调整,可以得到落下时更大的冲击力,或者得到更高的落下频率。

    看了一会,杜中宵对陶十七道:“你听没听说,江南人家有在水边舂米,利用水轮,既不必用人踩也不必用牲畜的?便如我们用的水磨一样。”

    “听说过的官人,难道想把这锻锤改到水边,用水力打铁?”

    杜中宵点了点头:“正是。用驴子虽然省力,可一则养驴所用不菲,再则驴的力气也有限,打造不了大的物事。若是能放到水边,利用水力,什么大家什都可以打造出来了。”

    陶十七不说话,盯着锻锤看了一会,开心地道:“官人说的是,如果把这锻锤挪到水边,做得尺寸大一些,那力气不知道有多大呢!若是那样呀,打铁岂不像揉面一样!”

    杜中宵点了点头:“孺子可教!我正是要你造那样一副大锤,用来打造大的物是!”

    讲到欧洲的工业革命,经常顺便讲一下,蒸汽机实用之前,他们多用水力机械。水力机械最重要的两种,一是水利纺纱机,再一个水力锻造。对于工科生来说,这些不难,仅仅是结构而已,并不涉及复杂的力学计算。由于中国农村有大量的富余女性劳动力,水利纺织机械的需求不迫切,杜中宵首先想到的是水力锻造机械。锻造机械与中国使用了几千年的锥臼原理类似,稍加改造,便就成了锻锤。不过中国人在农业农具上有无数的聪明才智,但不知怎么回事,同样的原理向工业上面转却不尽如人意。

    陶十七跟在杜中宵的身边日子长了,耳濡目染,脑子灵光。杜中宵讲了一下自己设想的原理,没多少日子,便就带着工匠制了这驴作动力的锻锤出来。这锤子用来打造大型工件冲击力不足,但打造农具刀剑是足够了。现在再打造二三十把钢刀,很快就可以制出来。

    不过这个结构真正有用的,是可以改变动力,改造成水力锻锤。如果设计合理,那就可以打造大型工件,可以模锻齿轮等大型零件,甚至可以对钢板进行冷锻。虽然杜中宵军事上不是个武器决定论者,但他也清楚,如果有成千上万寒光闪闪的铁甲骑兵,在这个年代的战场上是何等震撼的事情。

    想到这里,杜中宵暗自觉得好笑。这个时候不管开发出来什么样的新技术,不自觉地就想到了军事方面。虽然自己离着掌军还差得很远,却总有一种魔力让自己向那个方向考虑。或许,这个朝代军事上的孱弱留给后人的印象太深了,不想都难。

    既然到了这里,杜中宵顺便看了打造其他农具的地方。犁是陶十七动手,杜中宵指点,改造之后的曲辕犁,比《耒耜经》所记载的短了许多。因为用曲辕,犁的长度可以缩短,长度短了,在地头转弯就灵活,甚至可以单人操作。说起地头转弯,《耒耜经》上面把犁前端与牛套连结的那个部件称为犁盘,让杜中宵很感兴趣。这个部件换到车上,就是转向器。

    前世网上文章,经常说中国古代没有出现四轮马车,是因为没有发明转向器,转弯半径过大。其实最少在唐朝,因为转弯半径过大,在农具上类似转向器的部件已经发明出来了。那为什么类似的发明没有用在车上呢?杜中宵试着分析了一下四轮马车和两轮马车的优劣,迅速就放弃了。真做理论分析,杜中宵大学工科的知识是不够用的,他这个年代哪里查相关的资料去?对于轮子的力学分析,根本不是中学生的知识能够做的,更何况是多个轮子。只能用已有的经验大致推算,如人挑空的扁担,是一个挑法,一旦是重物,又是另一个挑法。人推空的独轮车,是一个推法,满载的独轮车又是一个推法。两个轮子的车,空车是轻轻拉着走,重载则是用襻挂在脖子上扛着走。两个以上的轮子,摩擦小的火车是牵引的,公路上的货车是半披挂在底盘上的,火车那样牵引的拖拉机,同样马力拉的货物比大货车少多了。

    把各种见过的车列一遍,杜中宵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四轮马车是用来拉人和少量货物的,具有乘坐平稳和速度快的优势。可中国自古缺马,在中原最多乘座的是牛车,压根不适合。要速度,直接骑马,要平稳,那就坐人力抬的轿子了。“服牛乘马,引重致远,以利天下。”古人对这几种牲畜各有安排,并不是一个两个部件没有发明的问题。要想坐马车,得等到马匹数量多到那个程度,同时有需求才行。

    犁是最重要的农具,不只是用来耕田,还可以配合垄作一起,用来进行中耕除草等各种作业,极大地解放人力。一户五十亩田,只有充分发挥犁的作用,才做得到耕作良好。这是杜中宵最重视的农具,今年大量的资金用在了这上面,明年春天,大量的犁要通过互保的形式赊到农户手里去。

    锄和锨与杜中宵前世见到的形制已经没有大的差别,各种形状的用途,杜中宵也说不明白,只有根据农民使用的情况慢慢改进。不同的是,杜中宵这里制的锄和锨都是用钢打造,虽然不是坩埚里炼出的工具钢,普通的灌钢对农民也是难得。加上精心的淬火,已是周围难得一见的精品。

    二十把钢刀虽然卖的钱多,但给地方带来的变化,完全不能跟这里的农具比。等到明年,这些农具到了种地的农民手中,永城周围必然会变一个样子。

第88章 左右为难

    杜中宵看着罗景递上来的一大摞表格,全部整整齐齐,分类清楚,字迹工整,一眼就看出是用了心思的。前次忘了交给他铅笔,结果罗景不知用了什么,蘸着墨仔细画了细细地格子。

    把表格放在案上,杜中宵道:“这次就清楚多了,最后一张表,里面多少牛、多少马、多羊都一一详列清楚。又折算草料全部加总在一起,还记了价钱出来,你用心了。”

    罗景忙叉手:“不瞒官人,那数字小的算了多遍,生怕加错。官人吩咐的算盘,委实没有找到。”

    杜中宵笑道:“没有找那便算了,闲时我们自己制作一副。那东西没什么神奇,难在怎么用上。莫要看它只有几个珠子,若是用得好了,多少账目都能运算如飞。练好这一神技,抄写记账,才能够算得又快又好。算盘我用得也不好,等制一具出来,我们一起研究。”

    罗景口中连道岂敢,心中却乐开了花。杜中宵如此说,自己跟以前的地位就不可同日而语了。却不知杜中宵是真不会熟练打算盘,只约略记得前世教的口诀,自己也要重新练的。

    想了一会,杜中宵道:“你既如此本事,在酒楼记账委实是委屈了你。这样吧,你若不嫌弃,便先在营田务那里做个贴司,专一做账。现在已是秋天,秋粮马上就要收了,你到营田务里,把现在开了多少农田,分布在哪些村子,详细记录清楚。再估一下今秋会产多少粮食,一并理好交予我。”

    罗景一怔:“官人,乡间方田最难,此事哪里是我能做得?”

    杜中宵笑道:“方田这种大事,又如何会难为你。营田务与别处不同,从开田的时候,便就让他们方方正正,立好地堠,并不需要你去重新丈量。你只要依照账籍,大致核对即可。”

    方田均税,前世上历史课的时候,杜中宵便知道在这个时代做这件事有多难。当然,历史课只是笼统地讲了如此做会损害官僚地主的利益,遭到反对而推行不下去。真到了这个时代,才知道这件事情远不是那么简单。

    宋朝不立田制,这句话经常与后一句不抑兼并一起说,其实是不一样的。不立田制,是指自宋朝建立开始,便就没有统计丈量过天下的土地。田亩数字,有的地区来自中晚唐,有的来自五代,来源五花八门。土地数字来源于前代,土地税收也是同样,宋朝只做过几次微调。即对于各州县,只有朝廷定下来的钱粮是确定的,本地有多少耕地,那就只有天知道了。这种状况,才是真宗皇帝做出正税不得增加的原因。因为正税一加,天知道加到什么人身上去。朝廷增加税赋,最合理的就是从商税上来。

    在宋朝方田均税,绝不是平均地主和农民税赋负担这么简单的事情,还涉及到地区之间的平衡,地力贫瘠肥沃之间的平衡,牵扯到户等的升降。地区之间,特别是在南方的许多州县,宋是统一了各地方政权建立的。地方政权比如南唐和闽越的税率便就不同,造成州与州之间,同州的县与县之间,税率就天差地远。重税的地方,如宣州地区可以是邻近县的数倍之多。积弊已经年深日久,除非是政权稳定,国家的财政压力不大的时候,才能先方田,再想办法均税。这个问题牵涉是如此之广,以致少有官员涉及。

    杜中宵现在可没有那个野心,去承担这么大的政治任务。而且对知县来说,方田均税没有政治上的任何好处。不管方出多少田来,交的税还是那么多,县里的百姓有人占便宜有人知亏,出力不讨好。

    以前的旧账可以不碰,杜中宵却不允许新建的营田务还是这种乱象。营田务垦田的时候,必须顺着沟渠和道路,把田地弄得方方正正。有边角的地方,一律列为荒地,或者放牧,或者种植桑枣。

    听了杜中宵所讲,罗景才放下心来。他不过一个小人物,到县里做个公吏,赚几贯钱,一下给自己方田均税这种重任,可不吓死个人。问明白了,又道:“即使田亩清楚,小的又如何估计产多少粮?”

    杜中宵道:“这就有些学问了。一亩二百四十步,你在地里选长得不好不坏的地段,长一步宽一步见方,取其稻穗,测其实有多少,乘以二百四十就是。其要诀,就在取的地方一定要不好不坏,方能估算得准确。你第一次做,差一些不要紧,这种事总是越做越熟。”

    罗景拱手:“小的明白官人的意思了,原来是如此估粮。”

    这方法听起来简单,实际只能用在营田务,其他地方是用不上的。其他地方,一块有到底有多少亩是个没人弄清的数字,甚至现在永城县有多少耕地,多少在册多少冒籍多少隐匿,杜中宵都说不明白。这不是哪个人的问题,是整个社会的遗留问题。

    营田务并不属于永城县,杜中宵兼任提举营田务而已,那是属于州里的。现在不只是杜中宵,夏竦也在盯着营田务,看那里效果如何。他要在内地推行保伍法,一般的地方效果总要打折扣,只有营田务才能一切按照理想的来。营田做的好,会成为夏竦推行保伍法的有力证据。

    眼看就到秋收,夏竦让杜中宵把营田务的人户、田亩、收成全部报上去,今年这是亳州正税之外的收入,州里的一笔横财。开垦荒田朝廷免三年钱粮,杜中宵却是用的集体经济的办法,垦田人户只得到劳动报酬,收成还是收上来的。当然,如此做在初期垦田农户吃些亏,后边就赚便宜了。

    让罗景先到营田务转上一圈,了解一下情况,三日后再到自己这里,把制好的表格给自己看。统计能不能做好,表格制得合理很关键,好了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前世觉得表格不重要,真到自己什么都从头开始了,才知道那是多么好的工具。统计学,便就是从这样一张一张最简单的表格开始。

    罗景离开,杜中宵看着桌上的一堆表格发了一会怔。

    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碰到夏竦这个历史上的反派来做上司呢。可惜了韩亿,自己刚想要大展鸿图的时候,他就致仕了。如果他拼着年老,再干上两三年,自己努力做出些成绩来,对自己,对韩亿都是多么好的事情。或者,自己的上司不是夏竦,而是范仲淹、韩琦等人,凭着自己的本事,哪怕得不到他们的提拔,也能把自己的名声传播出去,将来有无穷的好处。

    自己怎么就碰上夏竦了呢!都是从西北回来的,这位正牌大帅,被人骂为奸邪、妖魃,最后给贬到自己这里来。唉,自己是冲撞了哪路神仙啊。这位再是要强,哪怕真做出什么成绩来,他的名声在士林里已经臭了,难不成还能回去做宰相了?

    想到这里,杜中宵觉得还不如换个年轻些在朝中没有势力的知州来。给不了自己好处,也不会连累自己啊。碰上一位夏竦,做不好被他打压,做得好了又被他连累,让人该怎么办?

第89章 知州门客

    罗景骑了一头灰驴,带了两个差役,慢慢悠悠地行在乡间的小道上。路边就是新开挖的大沟,里面积了数尺深的水,沟边长满了开花的芦苇。间或有乡人种植的荷花,荷叶已经干枯。

    罗景的心情很好,来永城县不足一月,便就得到了知县的赏识,在营田务做了贴司,这可不是随便就能碰上的际遇。贴司是文书吏,一般无定额,由县里自辟,在吏人中的地位比较高。

    正在罗景欣赏路边风景的时候,突然传来一阵马骑声。抬头看,只见前面三骑飞一般地冲过来,还没有看清楚马上是什么人物,就已经到了面前。

    罗景的灰驴走在路中间,与迎面而来的快马正相对。那马到了罗景面前猛地停住,马上一个中年汉子手中挥起一鞭,猛地抽在罗景的身上,口中喝道:“什么撮鸟,在路中间挡住爷爷的马!”

    罗景身上吃疼,叫了一声,捂住被抽中的胳膊,口中不由喊道:“你这人怎么如此蛮横,我自走自己的路,怎么就挡你了?一言不合便就打人,没有王法了么?”

    路在罗景身后的两个差役听见罗景喝斥,立即来了胆子,一起上前拦住那匹马,口中连道:“好大的胆子,路上飞马,还出手伤人!不消说了,拿到前面村里保正那里,打这厮一顿再说!”

    听了这话,马上骑士一声冷笑,手中鞭子没头没脸地落下来,口中连道:“这群泼才,也敢来触爷爷的霉头!爷爷在西北万千贼军尤来去自如,这种地方也敢有人来拦路!”

    两个差役被打得狠,跳着脚躲开,口中道:“哎呀不好,白日遇了强盗!速去报巡检寨!”

    正在这时,后面的两匹马才慢慢赶过来。走在前面的一个灰衣汉子,看起来五十多岁,颔下一络山羊胡,面相有些阴沉,不急不缓地道:“报什么巡检司!我等是本州知州相公门客,得相公吩咐,前来查看营田务今年秋粮。你等拦路,打死也是应该!还不快快闪开,让出路来!”

    罗景听了这话,知道知州的人惹不得,忍着疼痛上前拱手:“在下罗景,是营田务贴司,得知县相公吩咐,也是到这里来查看秋粮的。不知兄台高姓?”

    那人抬起头来,望着天道:“我是知州相公的人,多年随在身边,是你能随便问的?既然你是营田务里的人,速速去报你们知县,让他们到营田务来,听候吩咐!”

    这话出口,旁边的两个差役吓得浑身发抖,高声道:“知县相公朝廷命官,正榜进士,岂能被一个家奴呼来喝去!这个人如此说话,已是死了,我们拿了他去县衙!”

    边上先前打人的骑士一声怒喝:“猪狗不如的东西,也敢编排我家主管,真是死字不知怎么写!”

    一边说着,手中的鞭子又没头没脸地打下来。

    两个差役向一边躲。一个道:“这厮的鞭子如同长眼睛一般,好生厉害!”另一个道:“我们斗不过他,去找大柳树村里的十三郎,拿了这几个厮鸟!”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飞快地逃了。差役都是附近村里的人,熟悉附近道路,倾刻不见了踪影。

    见差役跑得远了,只剩自己一个人,罗景有些心慌,上前拱手道:“主管,既是来县里查看营田务秋粮,何不去县衙,禀过知县相公,派人来相帮着一起看一看。在下有官务在身”

    “就你忙的是官务,我忙的就不是!来呀,拿了这厮,一起到前面村子,坐等知县来。这样穷乡僻壤,去县衙还要过河,你当我没有事情做了吗!”

    那个主管一边说着,一边指挥手下,把罗景围了起来。打人的大汉伸出手臂,轻轻一抓,便把罗景抓到了自己的马上,横放在身前。另一人抬腿一脚,踢得罗景的灰驴“咴”的一声叫,跑到了路边。

    主管冷眼看了看罗景,口中道:“恰好有一个营田务的吏人,省我们许多功夫。且到前面村里,着个人去知会知县,与我们一起查看秋粮。这种乡下穷地方,不可久待!”

    说完,当先一催马,向着前面村子而去。

    安三郎看罢了自己田里的豆,手中提一个萝卜,向村里走去。村中大多数人家种的都是粟,一年只种一季。也有的收完粟之后种一季小麦,而后种豆,再种粟。这个年代不管是地力,还是人力,都不支持广泛地一年两季种植,能够两年三季已经非常不错了。安三郎是个能干的人,小时候吃的苦太多,现在有了地没日没夜地干。他家里就有十亩种了豆,等收过了豆再种麦。

    萝卜是随便种在地头的,平时也没管理,没想到颇有一些长成了的。

    走到村口,就听到身后马蹄声响。安三郎站到路边,转身回望,看见三匹快马疾驰而来。待到离得近了,才看见最前面的一匹上,还横着放了一个人。那人自己认识,正是营田务里新来的贴司罗景。

    三匹快马到了安三郎面前停住,山羊胡子的主管问道:“这个汉子,前面是什么村庄?”

    安三郎道:“这里是大柳树村。看见没有,村口有几株大柳树,便是标记。客官,你马上横着的是营田务的罗贴司,衙门里的人,因何被你们抓了?”

    主管喝道:“问那么多做什么!我们是知州相公派来看秋粮的,速唤你们村的保正出来!”

    安三郎见几人面色不善,不管多言,口中道:“各位随我来,我带你们去见保正。”

    主管冷哼一声,带着几人随在安三郎身后,慢慢向村中走去。

    保正关朝印正在自家门前摘冬瓜,听见马蹄声,抬眼看见安三郎带了三个骑马的人来。

    走得近了,关朝印问道:“三郎,这几客人是什么人?哪里来的?”

    安三郎打个揖,道:“他们说是什么知州相公派下来查看秋粮,捉了衙门里的罗贴司,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官面上的事我们小民懂得什么,带了来见保正。”

    主管看了看关朝印家的篱笆院落,三间草房,甚是简陋,心中一阵厌恶。

    关朝印放下手中的冬瓜,走上前拱手道:“小的是本村保正,官人说是知州相公派来,可有什么凭证?小的验过了,当去申报衙门,自会有公人来见你们。”

    主管不耐烦地道:“我们是知州相公门客,需要什么凭证!路上走得饥了,你这老儿且杀只鸡买瓶酒,我们吃了,再一起去衙门。速去整治,不要耽误了我们行路!”

    一边说着,主管带几人翻身下马。

第90章 十三郎

    到了院子里落座,保正急急吩咐浑家上茶,又命儿子把养的一只鸡宰了。

    这个时候农家没有什么好菜,保正从家里翻出些采摘的野果,让主管几人品尝。

    主管拿了一个野梨咬了一口,只觉又酸又涩,“卟”地吐了出来,口中道:“什么鬼物,这是人吃的么?拿酒来,我漱一漱口!”

    保正把自家酿的酒倒了一碗,递给主管。

    主管接过一看,这酒浑浊不堪,轻啜了一小口,酸得厉害,一点酒味都没有。“啪”地把碗摔在地上,指着保正道:“你拿这等东西来胡弄洒家,是皮痒了要吃板子么!”

    保正连连作揖,口中道:“官人息怒,小的家里只有这些,恕罪恕罪”

    主管气得跺脚,转头看见一边站着的安三郎,对他道:“你们永城有名的产好酒,去买两瓶来!”

    说完,见安三郎在那里逡巡不去,怒喝道:“如何不去?!”

    安三郎有些不好意思:“回官人,小的没钱。”

    “作怪,什么人家,几百文钱也拿不出来!没钱去借啊,只管站在这里做什么!”

    见主管说完,一副要暴起打人的样子,保正急忙把安三郎拉到一边,小声道:“且去码头那里赊两瓶酒来,日后我想办法还就是。这几个煞星,动不动就要打人,招惹不得。你到了码头,速找个可靠的人去报知县相公,就说我们这里来了这么几个人。官家的事,我们只能小心,不然惹祸上身。”

    安三郎答应一声,飞快地出了门,向码头那里去了。

    杜中宵无事,在后衙听小青弹琴,晶晶唱曲。太阳下懒洋洋地坐着,分外惬意。

    柴信匆匆地从外面进来,叉手唱个诺,高声道:“官人,刚才营田务有人来报,说是那里来了几个什么知州相公的门客,要察看营田务的秋粮。那几个鸟人又打又闹,搞得鸡犬不宁。地方上的庄户不敢奈何他们,着了个人来报官,正等在衙门外面呢。”

    杜中宵难得有这么清闲的时光,被人打断了心中着恼,听了柴信的话,站起身来道:“什么知州门客,我这里并不曾有知州的消息,莫不是什么闲汉冒名混吃混喝?”

    本来想要派个人过去查看一番,想了想,这些人既是用知州的名头,只怕一般人去不敢管。对柴信道:“备马,我们到营田务走一遭。马上就要秋收,也要到那里看看。”

    柴信应诺,转身离去。杜中宵对小青和晶晶道:“你们两个自己在这里练习吧,等我有闲,再听你们弹琴唱曲。平日里不要只是贪玩,这些多练一练。”

    小青和晶晶行个礼,开开心心答应了。她们都还是小女孩,哪有不贪玩的道理。

    安三郎骑了保正家的驴,提了两瓶酒,走在回家的路上。想起那几个知州门客的嘴脸,便就从心里厌恶,实在不想回去。自从到了营田务里垦田,便就一切顺顺利利。遇到的不管是官员还是百姓,大家都和和气气,同心协力才有了今天的好日子。几个月前自己成亲,知县来作客,还带了许多礼物,多么和气一个人,哪像这几个人那样凶神恶煞。想起这些,便就觉得害怕,难道以前的好日子过到头了?

    进了村子,就见到隔壁村里正在当差的刘阿大和陈三郎两个,拥着本村的十三郎大步走来。十三郎身躯长大,六尺有余,长得高大魁伟,两膀子有几百斤的力气,等闲七八个大汉也奈何不得,是周围村子角抵的第一好手。去年过年,十三郎营田务角抵擂台上无敌,赢了许多礼物。

    看见安三郎骑驴过来,刘阿大高声道:“三郎,你怎么骑了保正家的驴?村子外面有几个歹人,见人就打,极是凶恶,切不可到村外去!”

    安三郎道:“是不是三个人?还押了衙门里的罗贴司?”

    刘阿大一听,急忙道:“捉了罗贴司么?这些人好大胆,衙门里的人也敢捉!正是他们!”

    安三郎叫苦:“哥哥,这些人已经到了村里,正在保正家里闲坐。因他们嫌酿的村酒难以下咽,逼着我去码头买了两瓶酒回来。你们看”

    举起手中的酒给几人看了看,安三郎叹口气:“可怜,这酒还是我赊的。虽然保正说还钱,我又怎么好意思?前些日子成亲,都没有请几位喝这样好酒”

    一边的十三郎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大喝道:“这几个厮鸟如此过分,不是强盗么!莫怕,待我去打翻他们,看还敢作威作福!”

    陈三郎拍手道:“这种恶人,正是要十三郎出马才收拾得了!里面一个骑马的汉子,手中马鞭好生厉害,神出鬼没一般,躲也躲不过,我和刘大都吃了好多下打!”

    安三郎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只好随着三人,一起向保正家里去。

    到得门前,就听见里面主管放声大骂,无非是嫌地方破旧,吃没吃的,喝没喝的。

    十三郎听了心头火起,当先一个大步上前,推开门,大声喝道:“什么撮鸟,在这里吆五喝六!欺我们村里没人吗?十三郎在此,哪个上来讨打!”

    主管正骂得快活,突然听见一声大喝,就见到一个门神一样的大汉出现在门口,几乎把整个门口都堵住,吓了一跳。愣了一下,喝道:“哪个刁民,在这里耍横!”

    十三郎拍了拍自己铁板一样的胸膛,高声道:“本村武家十三郎,打的就是你们这些贼!”

    听了这话,主管身边一人长身而起,大步走到院子中间,对十三郎道:“好,好,终于见到个能打的了!来,上前与洒家斗上几合,看你是不是中看不中用。”

    后面的刘阿大一看,正是用马鞭打自己的人,忙小声对十三郎道:“十三郎小心,就是这厮动手打的我们,身手极是灵活。你只管凭着力大压服他,不要吃他的亏。”

    十三郎点了点头,挺身进了院里,走到中间那汉子面前站住,口中道:“我一双铁拳,从不打无名小卒。你是何方神仙,报上名来!”

    那汉子听了大笑:“你这夯货蠢头蠢脑,哪里学来这些乱七八糟的。爷爷仇士隆,原是西北军中一个指使,不合犯了军法,幸得相公救护才活命,从此追随相公。今日便让你知道,拳脚是如何打人的!”

第91章 争斗

    十三郎听仇士隆说得放肆,哪里还忍得住?抡起拳头,猛地冲了上来。

    仇士隆看得真切,微一转身,躲过十三郎,脚下一绊,把十三郎绊了个趔趄。

    十三郎差点跌倒,回过身来,看着仇士隆,瞪圆双目,高声道:“没想到你这厮还会拳脚,这倒是比我强了!只是爷爷自小打村架,你这拳脚中看不中用,又能奈我何!”

    说完,运气全身,稳稳地一步一步来到仇士隆面前,便似一座山一样。在仇士隆面前站定,十三郎伸出手臂,去抓仇士隆的肩头。仇士隆身子一扭,躲过这一抓,到了十三郎侧面。

    十三郎一声冷笑,身子跟着仇士隆转,依然去抓他的肩膀。

    十三郎六尺开外,比仇士隆高了近一个头,站在那里仿如天神一般。他又臂长腿长,要避开他的这一抓,不管怎么腾挪,就再也近不了他的身。这是天生的优势,仇士隆拳脚再精,打不到十三郎身上又有什么用?十三郎就靠着一双手臂,一伸一抓,便就把仇士隆压制住。

    缠斗一会,仇士隆心中不免焦燥。自己是战阵上出生入死过的,对付不了一个村汉,说出去不让人笑话?再也忍耐不住,吐气开声,一声大喝,抓住十三郎伸过来的臂膀,顺势猛地一脚踹了出去。

    十三郎一声大笑,两膀用力,身子转了一个圈。他力大无比,直接把仇士隆的身子抡了起来,便如大人戏耍孩子一般。仇士隆又羞又怒,一松手,便被十三郎甩了出去。

    看着仇士隆狼狈的样子,十三郎大笑道:“你这厮吹什么大气,说是军中指使,原来不过如此!爷爷自小不知打了多少架,何曾吃过亏!你打了刘大、陈三,速速赔礼道歉,不然今日有你好看!”

    仇士隆看着眼前的十三郎,如一座铁塔在那里,着实不知道从哪里下手。这厮长得太过高大,又有牛一般的力气,自己空有一身本事,却近不了他的身,不由气闷。拳脚武艺,那是对相差不多的人才能施展出来,一个幼童拳脚再是精熟也打不过大人。自己在十三面前,不管用什么手段,都好似孩童在大人面前玩闹,这架还怎么打?

    主管在一边看着仇士隆已经无计可施,咳嗽一声,厉声道:“那个大汉,不要仗着身躯长大,就欺我的人。我们是知州相公门客,得相公钧旨,来这里察看秋粮。你再是能打,打得过大军吗?”

    十三郎笑道:“嘴长在你身上,随你怎么胡说。你说是知州相公派来的,可有什么凭证?前来察看秋粮,不去衙门,反倒我们村里来要吃要喝,哪个信你!我看你们就是一伙贼人,到我们这里骗吃骗喝来了。打服了你们,一条索子拿到衙门里去,才是正经!”

    主管听了不由面上变色:“这种小事,要什么凭证!我在相公府上多年,哪个不认识?我人到了这里,便是凭证!你们不要在这里混闹,我们吃饱了,自去衙门。”

    十三郎哪里肯听:“你这厮说得好轻巧,就凭一句话,就想骗酒骗肉!可怜,我数个月不曾尝到肉的滋味,你们几个厮鸟就吃一只鸡!”

    主管见十三郎一边说着,一边盯着桌上的鸡,两眼放光,显然是馋得紧了,又好气又好笑。这大汉在这里纠缠不休,难道是为了这一只鸡?自己什么人物,稀罕这点东西。

    却不知乡村生活艰苦,并不是家家鸡鸭成群。乡村人家,家家都会养鸡,可鸡苗要钱,买来又容易得病,十只不知能不能养大两三只。这里又是新建的村子,不能自己孵化鸡崽,鸡苗更贵。好不容易家里养个三五只大了,还要指望着下蛋,谁会没事炖只鸡吃。十三郎还是安三郎成亲的时候尝过肉味,这几个月不要说吃到口里,好久都没有闻到味了。

    长这么大块头,十三郎自小饭量就大,一直长到二十岁,都没有吃过饱饭。直到去年跟着家里人来这里垦荒,家里粮多了,勉强才吃个七分饱。他力气大,人能干,家里种的粮多,专等着秋粮收了之后以后不用饿肚子。结果辛苦种的粮食,自己没吃到嘴里,先来个什么知州门客察看,能有好么?

    仇士隆落败,这群人不相信自己是知州派来的,主管也无计可施。站起身来,道:“跟你们几个乡野村夫也说不明白,罢了,保正着个人,带我们到营田务衙门里去。这次就饶过了你们。”

    这一退让,院里的几个村民不干了,认定他们是来骗吃骗喝的闲汉。

    刘阿大高声道:“果然如此!说什么知州派来,都是一派胡言!这几个厮鸟,就是来我们村子里骗吃骗喝!还打了人,又抓了衙门里的罗贴司,让他们走了,官府问起来我们如何交待!”

    众人一起鼓噪,把主管三人围了起来。

    那主管气得暴跳如雷,口中道:“你们这些刁民,不可理喻!这次来地匆忙,没有带军兵,不然把这村子烧成白地,你们全都捉进牢里去!”

    听了这话,陈三郎讥笑道:“这厮好能说大话,敢情衙门是你家里开的么!营田务开在这里一年有余,上至知县,下到办事的吏人,哪个不是客客气气,何曾见过你们这样跋扈的!假扮官府的人,却不知道本地的衙门是如何做事的,你们这些贼也是胆大包天!”

    刘阿大和陈三郎带头,拥着十三郎上前,吵吵嚷嚷,一副要动手的样子。

    正在这时,外面马蹄声响,不多时一个兵士抢进门来,高声道:“什么人在这里胡闹!知县官人已经到了,都快闭了嘴,什么事情自有官人作主!”

    杜中宵在营田务的威望极高,一听是他到了,几个村民各自退后,再没有人喧哗。

    杜中宵到了门前下了马,带着柴信等人进了院子,一眼就看见罗景被捆在地上,嘴里面还塞了一块布,面色就沉了下来。指着罗景,杜中宵厉声道:“这是衙门里的人,谁敢随便捆绑?要造反么!”

    见杜中宵穿着官服,声色俱厉的样子,主管的心里莫名有些害怕,上前拱手道:“我是知州家里的主管常威,得知州吩咐,前来营田务查看秋粮。这个厮鸟挡在路上,不合与我们起了争执,一时气愤便拿在这里,正要押到衙门里去。既是知县官人来了,便就交予官人。”

    杜中宵上上下下打量了常威几遍:“罗景是衙门里的吏人,身上穿着公服,不认识吗?随便就敢捉拿衙门的人,你们好大的胆子!还有,我与知州相公不熟,他家里有什么奴役僮仆,一个不识。知州要察看秋粮,多少衙门里的人好派,怎么会着你们三个来?先拿下,回去审明知州再说!”

第92章 杖责

    口中说得严厉,杜中宵不敢跟夏竦闹翻,只是让手下人把常威三人看住,并没捆起来。夏竦与自己不是一路人,人聪明能干,但个人私德不太注意。派私人奴仆干公事,这种事情夏竦是会办出来的。看常威三人的样子,杜中宵心中已经信了。信归信,官方的威严必须维护。如果夏竦派三个家奴来,就能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这官也就没法当了。

    刘阿大上前解开罗景身上的绳索,扯出他嘴里的布,口中连道:“贴司受苦!”

    罗景直起身来,叹口气:“憋得我好苦!”说完,到杜中宵面前行礼。

    杜中宵问了事情经过,冷着脸对常威道:“几个奴仆,竟敢如此跋扈!今日若不是我带着兵来,难不成也要把我捆了?此事我自会申明知州,若是你们虚冒哼!”

    说完,再不理常威三人。唤了保正过来,对他道:“今天的事情着实难为你,好在没出大事,这几日我会待在营田务衙门,看收秋粮,若有事,可到那里找我。”

    说完,对身边的柴信道:“拿一贯钱给保正,算作今日的酒菜钱。不管这几个人什么来头,不能让村民费钱。稍后你到营田务,账上领钱就是。”

    柴信应诺,从身上取了一贯钱,交予保正关朝印。关朝印推辞,柴信道:“官府的钱,老丈何必辞让?放心收着好了,营田务账上专门有这样一笔钱。”

    听了这话,关朝印才高高兴兴把钱收了起来。这一贯钱,除了酒肉,还能剩下几百文。一会与十三郎和安三郎分了,大家开开心心。

    见杜中宵等人要离去,十三郎看着那只肥鸡,咽了下口水,道:“官人离去,这鸡还要么?”

    杜中宵这才注意到十三郎,见他长得又高又壮,如同一座山一样在那里,不由赞一声:“好一条大汉!你叫什么名字?因何在这里?”

    刘阿大抢着上前:“回官人,这是我们村里的武十三郎,天生神力。这几个太过凶恶,我们斗他们不过,只好找了十三郎来。今日若不是十三郎在此,我们都吃这几个厮鸟打了。”

    杜中宵上下打量十三郎,一时心动,对他道:“一条好汉,在乡间种田可惜了。你愿不愿随在我的身边做事?以后要酒有酒,要肉有肉,断不会少了你的!”

    十三郎面现喜色,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道:“随着官人做事,自然是好。只是小的自小就是个大肚汉,活了二十年,没吃过几顿饱饭。跟在官人身边,只怕把官人吃穷了。”

    杜中宵听了哈哈大笑:“吃朝廷的饭,你能把朝廷吃穷,也是你的本事!放心,用心做事,大富大贵我不敢保证,酒肉断不会少了你的!”

    十三郎想一想,确实没听说过吃皇粮把朝廷吃穷的事情,不由笑了起来。向杜中宵拱手,愿随在身边做事。反正他家里父母正当壮年,还有一兄一弟,并不需要自己留在家中。

    这个年代战阵上厮杀,其实没有那么多技巧,最关键的是身高体壮,披得了重甲,开得了硬弓。作战技巧无非是多练,上阵厮杀几回自然就会了。前边跟仇世隆打斗,十三郎的优势并没有发挥出来。如果是在战阵上,十三郎可以穿更厚的甲,用更沉重的兵器,几下就能要仇士隆的命。

    一切安排妥当,杜中宵让人押了常威三人,自己骑马,向不远处的营田务衙门行去。

    营田务不属于永城县,有自己的衙门,平时由孔目官乔保平负责。此时孔目官的职权很重,用杜中宵前世的话说,差不多相于市里的实权处长。此时的公吏来源复杂,主管的事务也五花八门,既有跑腿看门的小人物,也有掌一方实权的厉害角色,是官员的补充。官是流官,到任换人,而公吏则多没有任期限制,在一个地方经营得久了,势力盘根错节,有的威势不下于官员。

    公吏差役虽然经常合称,其实是不同的。公人一般是指衙前,又称衙前职员,既有召募的,也有轮差的,以轮差为主。因为重要职掌是“主典府库”,一有亏损便要用家产赔偿,所以称为重役。吏是指人吏,多为召募,职责一是催征赋税,二是管理场务仓库,三是协助审理案件。其来源,公人大略是传承自晚唐五代节度使的武官一系,人吏则传承自文官一系。至于这两者之外的随从、人力,就是无关紧要的小人物了。差役,就多是指的这些小人物,包括治安体系中的弓手强壮之类。

    大约来说,公吏相当于杜中宵前世的处长、科长、科员,他们大多都是有俸禄的。差役则相当于具体做事的办事员,以及大量的临时工。官员是制定政策的,公吏差役则负责执行。

    乔保平是谯县人,少年也曾应科举,屡次不中,应募为人吏。因为特别能干,一步一步升到了孔目官。别看是吏,其职权比董主簿尤有过之。

    乔保平得了消息,早早就等在门外,迎了杜中宵一行进了衙门。

    到官厅里落座,杜中宵命人把常威三人带了过来。

    到了公堂之上,常威的气焰便就没有那么盛了,站在那里一句话不说。

    杜中宵道:“你说是知州派你来察看秋粮,又没有凭据,我如何信你?这且不说,你一个奴仆,没有官身,就敢殴打百姓,捆绑人吏,国法岂能容你!且下到牢里去,我申明了知州相公,再作决断!”

    听了这话,常威又有了底气,一声冷笑:“怪我太过大意,出来时没向相公一纸文字,不然你岂敢拿我!等到问过了相公,自然知道我所言不虚。到那个时候,我看你如何见我!”

    杜中宵被常威气得笑了起来:“我如何见你?你就是夏相公派来的又如何?终究是个奴仆,在我这里犯了王法,就不能治你了?我本不欲打你,奈何你自己讨打!来人,笞二十,让这厮长长记性!”

    旁边差役高声应诺,一拥上前,不由分说把常威拖到堂前阶下,狠狠打了二十小杖。

    把常威重又拖了上来,杜中宵问道:“如何?你一个奴仆,也敢在我这里发官威,真是不知死字怎么写!我治下百姓,你又打又骂,还强索酒肉,怎么就不能治你!还敢威胁我!”

    常威再不敢嘴硬,只是咬着牙道:“好,好,打得好!等相公回信来,我看你如何说!”

    “用嘴说,如何说!”杜中宵猛地一拍案。“即使你是相公派来的,也是让你来做事,不是来作威作福,鱼肉百姓的!哪怕相公站我面前,以为这话我不敢说么!”

第93章 三碗不倒

    把常威三人下到牢里,杜中宵写了一封信,命乔保平派人飞马送到亳州去。必须要有夏竦的亲笔回复,才能确认这三个人的身份。按常理来说,以夏竦的地位,不会做出这么不靠谱的事情来。但这位夏相公就喜欢不按常理出牌,不要说派奴仆办公事,他家里的奴仆因夏竦恩荫得官的都有几位。

    料理完毕,杜中宵一个人到了后衙,命人上了茶来,坐着发了一会呆。中原做官就是这样,经常碰到大人物做自己的上司,相当不好处理。韩亿是自己占了便宜,现在换了一个夏竦来,让杜中宵觉得十分棘手。与夏竦作对杜中宵得罪不起,两者的地位相差太过悬殊。巴结夏竦杜中宵又不愿,不说夏竦不是个好巴结的人,就他那些政敌留给杜中宵的印象,就是离这人越远越好。

    夏竦是爱才的,他为官几十年提拔的人不少,不然也没有今天的地位。但此人心机深沉,偏偏又聪明绝顶,自视极高,做事不可预测,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前次杜中宵去亳州的时候,夏竦对自己的印象很好,大有把营田务当试验田的意思。可现在却派了几个家奴来,什么察看秋粮,让杜中宵一头雾水,不知道夏竦的意思。派家奴处理公事,是对杜中宵极大的不尊重,不是夏竦的地位太高,杜中宵就把常威三人给他押回去了。可转念一想,夏竦这个人对人与人的关系理解不一样,说不定在他想来,派家奴来还表示亲近呢。

    叹了口气,杜中宵站起身来。猜人心思是最无聊、最折磨人的事情,偏偏夏竦就给自己安排了这么一个难题。现在只好走一步看一步,既不能软弱,以免给其他官员留下编排自己的口实,又不能把夏竦得罪得太过狠了,不然夏相公向人动起手来,可不是说说那么简单。

    到了花园里,杜中宵把罗景和十三郎等人招来,命乔保平准备酒筵,为几人压惊。

    到了这个时候,罗景才完全恢复过来,上前对杜中宵小声道:“官人,那三人虽然跋扈,但依小的看来,他们不似假冒,可能真是知州相公的门客。在保正院子里的时候,我被绑在那里,听三个人说的闲话,多有相公家里如何如何。若是假冒,如何知道相公家里那么多事情?”

    杜中宵沉声道:“纵然是相公家里的人,也只是奴仆之流,岂可蔑视朝廷,捆绑人吏?”

    听了这话,罗景道:“都是小的不好,惹了这场祸事出来。官人,小的被绑上一绑,也没有什么大碍。想知州相公是何等人物?如何能够得罪。不如把那三个人放了,免得恶了相公,误了官人前程。”

    杜中宵笑道:“我把他们放了,才是误了自己的前程。任由知州奴仆扰乱地方,我为百里之侯不能治其罪,若被人上禀朝廷,我这个知县如何做得下去?此事与你无关,不要多想。”

    罗景心中还是忐忑,生怕因为自己让杜中宵跟知州起冲突。他千里而来,得杜中宵重用,对杜中宵极是感激。若是因为自己的一件小事,耽误了知县官人的官路,那就万死莫赎了。

    其实事情到了现在,已经与罗景无关了,杜中宵不可能不惩治常威三人。纵容上司奴仆行凶,这一旦被捅到朝堂去,会给现在掌权的那些人留下极为不好的印象。更不要说现在夏竦人人喊打,被朝中士大夫瞧不起,自己被他们划到夏竦一党里去,以后的路可就难走了。前些日子,夏竦上章自辨,批答的学士孙写了一句“图功效,莫若罄忠勤;弭谤言,莫若修实行”,可谓是一点颜面都不留。这就是朝中士大夫现在对夏竦的态度,就差指着鼻子骂了,自己怎么可能惹祸上身。

    看着鸡鸭鱼肉摆到桌子上,十三郎的眼睛都直了。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豪华的筵席。与现在桌上摆的相比,安三郎成亲时的筵席简直是乞丐吃的,而是那是十三郎吃过最豪华的一餐饭了。

    吩咐众人落座,伺候的差役给每人满上了酒。

    “呀,这可是有力气的烈酒,今日竟能喝到口里!以前只是听说,终于得见!”酒一倒进碗里,十三郎便就大叫一声。他自小好酒,可家里穷,连村里的私酿都偶尔才能喝一次,这种几十文一斤的烈酒于他便是传说。面前倒了满满一大碗,让觉得做梦一样。

    一边罗景见十三郎失态,忙拉了他一把,低声道:“那边坐着知县官人,不许大呼小叫!”

    十三郎惊觉,忙叉手向杜中宵唱个诺。

    杜中宵觉得这个大汉有趣,对他道:“看来你是个好酒的,能喝几碗?”

    十三郎挠了挠头:“小的何曾喝过这等美酒,都说是有力气,神仙也醉倒,委实不知喝几碗。以前都是喝村酒,没什么味道,倒是不曾喝醉过。”

    杜中宵又问:“那你喝村酒,最多喝过多少?”

    十三郎比划了一下眼前的碗,道:“最多喝过三碗。酒要许多钱,再多就喝不起了。”

    杜中宵大笑:“好,今日我便让你开怀畅饮,想喝多少就有多少。对了,人人称你为十三郎,却不知名字是什么。”

    “穷苦人家,何必起什么名字,人人都知我姓武,是十三郎,不会叫错人就是。”

    杜中宵一拍桌子:“那便如此,你若是喝这烈酒三碗不醉,我便送你个名字如何?”

    十三郎大喜过望,站起身来,叉手道:“谢过官人!”说完,端起桌上的酒碗,一口喝干。

    这一碗酒下肚,十三郎只觉得一股热气,顺着喉咙下去,一直到丹田,舒服无比。兴致起来,拍着桌子道:“再来,倒满!这等美酒,难怪要几十文一斤!官人赏赐,我要喝个痛快!”

    一边差役见杜中宵点头,上来又给十三郎倒了一大碗。

    连干三碗,十三郎只觉得畅快无比,浑身发热,自己好似要飞起来一般。把酒碗端起,向杜中宵亮了亮,口中道:“官人,我喝了三碗,只觉得舒服,却是一点醉意没有。还请赐个名字!”

    杜中宵觉得这人可爱得很,有什么说什么,直来直去。跟他们相处,比与夏竦这些官场大人物相处有趣多了。略一思索,道:“我送你一个‘松’字。常言道‘站如松,坐如钟’,你是个习武的人,以后与人放对,一定要做站到最后的人。”

    十三郎一拍手,笑道:“好,这个名字好。以后我不只是十三郎,还是武松了。”

    杜中宵一起笑。他只是一时兴致起来,因为十三郎姓武,便就给他起了这么个名字。希望他能跟水浒中的那位好汉一样,恩怨分明,行侠仗义,不要辜负了这个名字。

第94章 针锋相对

    亳州后衙,夏竦把手里的书信放下,低声道:“这个常威如此不靠谱,到下面做点小事,惹出许多麻烦。我最近诸事不顺,就连下人也不知体谅。”

    旁边一个老仆小声道:“恩相,我听人说,常威在永城县吃知县打了?”

    夏竦叹了口气:“他一个奴仆,绑了衙门人吏,被知县抓个正着,可不就要吃打。若不是那知县看我的脸面,早就一顿乱棒把常威打死了。”

    老者听了急道:“恩相,常威可是我们自家的人!民间有言,宰相门前七品官,那个知县怎么就敢随便抓人,还敢用刑!这要传出去,岂不让人小瞧了恩相!”

    夏竦叹了口气:“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朝里多少官员与我作对,还谈什么宰相。朝廷自有法度,常威不过一个奴仆,怎么就敢置朝廷律法于不顾,在下面作威作福”

    “恩相,此事若就这么算了,以后我们还有哪个敢替恩相做事!打狗尤看主人面,那个知县明知道是恩相家里的人,还敢用刑,还敢把人丢到牢里,这还了得!”

    看着老仆义愤填膺的样子,夏竦道:“此事也怪我,忘了给常威一副字纸。单凭他说,哪个知道他真是我家里的人,是我派出去做事?那个知县做事谨慎,抓了常威,这便就来信询问。”

    见老奴还是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夏竦摆手道:“此事就这么算了,我给永城去一封信,让他们把常威放出来,好好做事。知院,你也管一管手下的人,不要处处给我生事。”

    见夏竦如此说,老仆纵然心中不愿,也只好叉手唱诺。

    让人取了笔墨,夏竦写一封书信,说清常威是自己派去的人,到营田务是察看今年秋粮收成。若是营田务搞得好,要在其他几个荒地多的县里,再立几处营田务起来。县中嘱咐杜中宵,要配合常威,搞清营田务如何运作。透露出的意思,夏竦想抬举常威,去主持一县的营田事务。

    写好信,夏竦交给老仆,吩咐他派人送到永城县去。

    拿信在手,老仆还是心有不甘:“恩相,此事若不追究,常威还怎么做事?那个知县听说是个少年进士,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不敲打一番,只怕要坏恩相的事!”

    听了这话,夏竦不由笑道:“一个知县,怎么敢坏我的事!因为没给常威凭证,他在永城县里惹了祸端,知县不惩处,朝中难免就有闲言碎语。那知县把常威下狱并无不妥,立即送信给我,也知道事情轻重。把我的信送去,他自然知道该如何做事。”

    老仆道:“少年人总是年轻气盛,若是那知县见恩相好说话,从此不把常威放在眼又该如何?”

    夏竦冷笑一声:“如此行事,此人只怕前途可虑!不知有多少进士,一生也不做不到知州!”

    老仆这才露出笑容,叉手唱诺,拿着夏竦的信出去了。离了夏竦住处,老仆找了纸笔,自己写了一封信,安慰常威,并把夏竦最后一句话附上。他们这些人跟着夏竦时间长了,同气连枝,兔死狐悲,生怕常威被杜中宵打得没了士气,以后大家被地方官府欺压。

    营田务衙门,杜中宵接了夏竦的信看了,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自己猜得果然没错,这三个人就是夏竦派来的家奴,只是跋扈惯了,被自己抓住了把柄。夏竦在信里写明,常威此次以察看秋粮为名,其实是来学习营田务运作的。到了冬闲,夏竦要依着营田务的运作模式,在其他几县再建几处营田务起来。而常威等人,就是夏竦中意的新建营田务的管理人员。

    这位夏相公与众不同,使用家奴做公事是在西北就有的作风,特别是广泛参与各种商业活动。夏竦说不上贪财,但利用职权敛财的事情却没少做,他这种家大业大的人钱财总是不够用的。广泛使用家奴也不是为了培养党羽,就是因为家奴比朝廷官吏好用听话而已。家奴做事有功,夏竦也不吝于使用自己的恩荫名额,让家奴为官。这些人做的都是小官,政治上没有影响,纯粹是夏涑酬功而已。

    前些年夏竦有个姓鹿的家奴,因为做事有功,被夏竦举荐恩荫为三班奉职,一个最下层的武官。此人没有什么特别处,只是贪财。儿媳妇分娩三日,他因为怕上任失期被罚俸禄,逼着上路,结果儿媳妇病死路途。这个儿媳妇临亡前题诗于壁,述说自己的遭遇,数年间和者过百,竟有人结集出版,集子就起名为《鹿奴诗》。这样一个人,在民间和朝堂的风评都不太好,他自己好像也不太在乎。所谓聪明天生,天资冠绝一时,目中无余子,根本就瞧不上别人,夏竦自然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

    把手中的信放下,一边的乔保平道:“这里还有一封信,是给常威的。官人,要不要看一看”

    杜中宵摇头:“别人的信,岂可偷看。君子不欺暗室,做人还是要正大光明些。”

    说完,吩咐人把常威三人带来。

    看着堂下的常威,被打了二十杖,关了一天,神色萎靡,再不是昨天气焰万丈的样子。

    杜中宵道:“今日知州相公有书来,言派你等来察看秋粮。你三人仗相公权势,殴打百姓,捆绑人吏,法当严惩。看相公脸面,此事就此算了。一会我替你们安排住处,洗漱一番,好好歇息,明日随在我的身边,察看秋粮。一应事情,相公都已交待过你们,不可怠慢了。”

    听说夏竦的书信到了,常威心中出了一口气。冷哼一声,扭过脸去,不理杜中宵。

    杜中宵也不与他计较,取出夏竦知院老仆写的那一封信来,交予乔保平,让他交给常威。

    常威接信在手,却听杜中宵道:“这是予你的书信,你收好了。”

    见封印完好,常威又冷哼一声,才拆信观看。看罢了信,心中的底气又足了起来。原来相公并没有责备自己几人,此次就是一场误会。老知院让常威放心,夏竦并没有责备三人,以后面对杜中宵,不必畏首畏尾,最关键的是把夏竦交待的事情办好了,其他一切都有夏竦做主。

    把信交给仇士隆两人传阅,常威挺起胸膛,拱手高声道:“此次是我们三人未带相公凭信来,吃了些苦头。知县遵律法而行,便就这么算了。以后,愿知县不要再如此鲁莽得好!”

    杜中宵淡淡地道:“不带知州相公凭信又如何?若你们遵纪守法,我也不会把你们下牢。此番是你们鱼肉百姓,作奸犯科在先,我行公事而已。以后,你们在我这里,当谨言慎行,不要再做违犯朝廷律法的事了。不然,纵然你们是知州相公派来,朝廷律法却不可轻辱!”

第95章 秋收

    码头附近的一家客栈,桌子上放了一只鸡,一盘羊肉,一条鱼,两瓶酒,常威和仇士隆三人围在一起喝酒。被杜中宵放出来,三人在借口养伤在,客栈里窝了三天。今天杜中宵来催,附近村里的谷子即将收割,如果常威再不去,就不等他们了。见拖不下去,三人聚在一起商量。

    喝了一大口酒,常威道:“可恨这位杜知县,全不顾相公脸面,从牢里出来,一次都不来看我们一面。他一个知县,芝麻一样的小官,就敢如此蔑视相公,真是闻所未闻!此次让我们去看收谷,如果我们就此去了,以后在他面前再也抬不起头来。纵然把相公交待的事情做好,也会被家里人耻笑。”

    仇士隆道:“主管,我看此事就此算了。本来就是我们打人在先,得罪了乡民,才会被知县抓起来打了板子。你看相公回信对此事只字不提,可见着实是我们错了。”

    听了这话,常威看着仇士隆,语带不满地道:“你与那个十三郎争斗,被他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如此说,是吓破了胆么!现在有相公亲笔书信,这县里有哪个敢得罪我们!恶了我们,哪怕是知县,相公面前几句话,便就断了他的前程!那个汉子如此长大,你败给他也没有什么。”

    仇士隆道:“我自幼从军,是个直来直去的汉子。此次着实是我们有错在先,怎好一错在错。”

    常威冷笑道:“你既如此说,以后不必出手,只管跟在我们身边,听候吩咐便了!”

    听了这话,仇士隆低头饮酒,再不说话。他是正规军人出身,因为犯了死罪,被夏竦保了下来,从此跟在夏竦身边,跟常威这些人不是一路。

    见仇士隆与自己不一条心,常威心中悦,也闷头喝酒。至于另一人,只是个小跟班,一切唯常威马首是瞻。此次来永城,本就是以常威为主的。

    喝了一气酒,店小二闲到房里来,叉手道:“几位客官,柴节级等在门外,让小的来催一催,要与几位客官一起前去割谷。”

    常威一拍桌子:“杜知县身边的这个鸟人着实可恶,喝两碗酒,他一催再催!”

    仇士隆道:“不如把酒肉收了,我们带着路上吃。杜知县催了几次,若是不去,他再写一封书给相公,我们回去就无法交待了。”

    常威站起身来,恨恨地道:“且如此。小二,把酒肉给我们包起来!”

    三人提了包起来的酒肉,出了客栈,只见柴信带了一个排军,正站在屋檐下。

    见三人出来,柴信叉手道:“知县命我前来,与三位一起前去收谷。这几日天气晴好,田里的谷子已经完熟,若不及时收割,只怕落雨。”

    常威道:“就是全都烂在地里,干我等何事!我是来看营田务如何做事的,哪个要看一群贱民在地里做活!这个知县也是进士出身,如此不晓事!”

    柴信一听常威的话,脸色立刻阴沉下来,闭上嘴,再不说一句话。翻身上马,当先走了。

    常威招呼三人,上马跟在柴信的后面。

    大柳树村北,近百人聚在地头,看着码头的方向翘首以盼。今天是村里定下开镰的日子,知县杜中宵早早就到地头,要亲自下田收获营田务的第一把秋粮。可知州夏竦派来察看秋粮的人却迟迟不到,所有人等在这里,不由心焦。

    谷子要适时收割,早了不饱满影响产量和储存,且伤镰,晚了则落粒多。这个季节,对于农民来说时间分外宝贵,一刻都耽误不得。常威等人迟迟不来,让村民愤怒异常。

    杜中宵站在地头,看着面前金黄色的波浪,心神激荡。去年这里还是白花花的芦苇荡,只用了一年的时间,便就变成了粮田,成就感油然而生。

    谷子是此时北方最重要的粮食,适应性广,易收获耐储存,可以代替钱作为硬通货。麦子此时并不是北方的主粮,原因有很多,跟种植习惯有关,跟生长季节有关,还跟加工手段有关。谷脱粒为粟,可以直接煮食,麦子则要磨面,不然口味远不如粟。这个年代,把麦子磨成面粉并不容易,一般的乡村地区是没有这种加工能力的。面食在城镇里才多,农村地区反而是以粟为主食。

    对此杜中宵并不意外,他前世,大规模地以白面为主食,其实没有多少年。这是工业基础不足造成的缺陷,不是短时间可以解决的。

    直到日上三竿,常威三人才跟在柴信后面,晃晃悠悠地到了地头。

    柴信下马,对杜中宵叉手唱诺,道:“小的请三位官人来此看割谷,来得迟了,恕罪!”

    杜中宵摆了摆手,看着走过来的常威三人,沉声道:“农民秋收,便如行军打仗一般,一刻都耽误不得。有知州钧旨,今日必须等你们三人来,误了时辰。以后切记,不可再延误!”

    说完,不再理会常威,把官袍下摆撩起来,塞进腰带,提起了准备好的镰刀。

    站在一边的保正关朝印吓了一跳,急忙上前拦住杜中宵:“官人,开镰割谷只是做个样子,如何要真地下地?只要去地里掐几枝谷穗来,这边搓成米,中午煮了祭神便可。”

    杜中宵笑道:“神明有灵,知道我如此敷衍,又岂会保这里风调雨顺?保正安心,我耕读之家,自小做惯了农活,割几亩谷子算什么。”

    说着,手提镰刀下了地。

    谷子有两种收法,一是只收穗,地里的禾秆另外收割,一般地较少时可以如此做。再一个是整棵割了运回村里,再剪下谷穗,大田如此做。杜中宵心里有数,弯下腰,举起镰刀,片刻间便就割了一片。

    地头的常威看见,不屑地道:“这知县不是痴么!他一个官,管好政事就好,却真地下去割谷。不管朝廷还是州县亲耕籍田,还没听说如此做的。”

    柴信跟在杜中宵的后面,把割了的谷子捆成捆。连捆了三捆,杜中宵才停了下来,提着镰刀回到地头,对保正道:“我割的这些谷子,一会便由属下搓出粟米来,今日中午煮了,不只是祭神,也让诸位尝一尝新米。辛劳一年,终有今日收获之时,可喜可贺。”

    话音一落,柴信指挥随从,挑起一挂鞭炮放了下来。噼噼啪啪声中,营田务今年秋收正式开始了。

第96章 新米

    杜中宵回到地头,割好的谷子让随从抱了,保正才指挥村里的众人,拿着镰刀进了地里。

    保正点燃了一盘香,上来对杜中宵拱手:“谢官人亲临割谷,必有个好收成。收谷便如打仗,官人号令已下,还请回到村子里。到了夜里,再酒肉与官人庆贺。”

    杜中宵回礼,让柴信和随从抱了自己割的三捆新谷,先回村里。

    保正点的那盘香用来计时,从开始动镰,过多少时辰休息,再开始动工,丝毫错不得。下地割谷的人,有保正记录,每人割了多少行,要记数的。等到新米出来,交过赋税,营田务留下储存数目,剩下的便由参加劳动的人分掉,分多分少的依据便是各人出工的数目。村民分掉的,大约占总产量的四成。

    说营田务有井田古意,便是这个意思。现在大家收割的是村里公田,属于集体资产,使用集体所有的牛和农具种出来的。除了公田外,每家还有自己的私田,各依自己意愿种植作物,包括菜地。现在营田务一般按每户公田五十亩,私田五亩的比例分配土地,超出此数的为荒地,不得私自开垦。这就是井田制下公田九私田一的变种,这个年代的读书人常说的平土均田的井田制的模本。只不过营田务里,把井田制下的公田和私田的比例反了过来,公田计工给以报酬,而不再是无偿劳动。

    宋朝不立田制,不抑兼并,从建国起土地兼并便就厉害,所谓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农村的大量矛盾都因土地兼并而起,害处不只是后人知道,古人一样知道。呼吁平均土地者,几十年来不乏其人。李觏等人提议的方法,便是学习先秦的井田制。

    杜中宵前世,历史课本上是把井田制与奴隶制绑定的,提倡井田制复古的人,都被视为开历史的倒车,要批判的。其实这个年代提井田制,与奴隶制无关,宋朝的普遍趋势是废除奴隶制度,经济关系全部由雇佣制代替。这个年代提的井田制,其实就是杜中宵在营田务推行的制度,有公田,有私田,立村社进行管理。这个制度与杜中宵前世的农村制度很像,这本就是在中国源远流长的制度。宋朝比较特殊,是结成村社的关系,由唐朝均田制下土地国有,向着以宗族方向转化。

    此时考进士,《春秋》是五经之一,属于文化核心的内容。《春秋》不是简单的史书,因为是由孔子笔削而成,更重要的作用是显示价值观。杜中宵最初对这一现象很不理解,慢慢融进这个社会,与前世的教育对比来看,才明白其中的含义。前世的历史课,包括大量的历史著作,其实也同样经历了这样一个过程。即对中国的历史,依据从西方传来的理论,参照西方的社会发展,进行大规模的笔削。前世所说的新文化运动,其实就是对中国传统和文化,及其历史,用西方人的观点开始笔削的运动。其所遵循的两条基本原则,一是中国历史上的一切的制度和文化,都是造成后世落后于西方的原因,如果在当时的历史时期,中国远远领先于全世界,那么这种领先会造成对变革的阻碍;二是历史必须是单线前进的,后一个朝代必须比前一个朝代先进,最后一个朝代必须是古代史的巅峰。并由此,把中国历史,连成一条套进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的直线,并在这条直线上加一个箭头。

    认识到了这一点,杜中宵便就明白,不能用前世历史课本上的知识来认识这个世界。因为这个世界并不存一个暂时领先中国的西方,真实的历史没有被笔削,按照课本做只会死路一条。

    不管是均田制下的农村国有和集体经济形式的瓦解,还是宗族公社制度的长期存在,都不能因为原始社会也有公社制度,而把这种存在认为是造成中国后来落后西方的万恶之源。什么时候落后的,就要从那个时候找原因,不能把什么都推给祖宗。

    土地制度,终究是要适应经济的发展,而不是反过来。即使在杜中宵前世,分田的土改,很快就过渡到了公社,又很快变成了联产承包责任制,又很快变成了一家一户的单干。几十年间,土地制度的变化让人眼花缭乱。就连一家一户的单干,也很快就坚持不下去,重新寻找土地集中的制度。

    这个年代想着依靠一种土地制度,就能实现农村的长治久安,不过是一种妄想。杜中宵真正要带给这个时代的,是发展工商业,让农民不断向工业转移,提高农业生产率,使农民越过越好。同时发展工商业可以使农业的积累有投资的方向,不至于炒高土地价值,和高利贷横行。

    什么样的土地制度不重要,只要不阻碍工商业的发展,就足够了。至于参照欧洲历史,机械的搞圈地运动,制造大农场主,人为加重底层人民的苦难,并称之为不得不为之恶,是不可取的。有后世的科学知识,知道社会前进的大方向,还要祸害这个时代的人民,这种事情杜中宵干不出来。

    接受了《春秋》史观的是儒生,接受前世笔削过的某一种中国历史史观的自然也代表政治立场。杜中宵到了这个世界,没必要去接受前世的西方人的政治立场。正史为什么是纪传体?因为要对历史人物盖棺定论。纪传体的史书不必要多详细,了解一个朝代的社会和生活,自然有其他史料做补充。

    回到营田务衙门,柴信带人把带回的谷子,一穗一穗地搓出米来。这是新谷,而且是知县亲自割回来的,首先要祭神。一切皆有程仪,倒也不用杜中宵操心。

    一边的常威几人冷眼看着,完全是局外人。他们根本就不清楚杜中宵为什么要亲自割谷,一个堂堂知县,怎么去做那些下等人做的事情。

    搓出米来,让人煮得熟了,杜中宵让柴信把保正喊了回来。

    几样新鲜蔬菜,伴着煮熟的新米,便是今天的午饭。收拾停当,杜中宵对常威道:“主管,这是今年的新米,过来一起尝一尝。”

    常威撇嘴:“无酒无肉,如何吃得下?我们都是俗人,不吃斋的!”

    杜中宵的面色沉了下来,道:“今夜还要祀神,一两日不用酒肉又有何妨?”

    常威一声冷笑:“那就不劳知县费心了,我们带得有酒肉,自己吃便了!”

    说完,与仇士隆三人据了另外一张桌子,取了带过来的酒肉,开怀吃喝。

    杜中宵面色非常难看,想了又想,终究还是忍耐下来,没有对常威如何。夏竦专门写了信来,不管怎样要给他这个面子,只要常威等人没有更离谱的举动,杜中宵也只好当作没有看见。

    人要有敬畏之心,杜中宵为一县之长,必须遵从这个时代的风俗,收新米要祭谷神,不管他的心里怎么想,最少要把程序走完,以安众人之心。

第97章 公事私事

    太阳落山,割谷的人陆续回到村里。因为是秋收的第一天,杜中宵特意让营田务拨了钱下来,准备了酒菜,犒劳参与劳动的村民。

    庆贺场地就是准好的谷场,中间点了一堆火,周边插了几只火把,照得通明。

    常威和仇士隆三人不屑于跟村民坐在一起,杜中宵又瞧不上他们,单独坐了一桌。

    冷眼看着庆祝的人们,常威对身边的仇士隆道:“这个知县就是痴,也不知道怎么就考中进士。今年新立营田务,相公和朝廷都看着能交多少粮,凭此计功。他在这里给村民大酒大肉,收买人心,有什么用处!人人说好,也是一个知县,升官难道朝廷还会问百姓吗!这些酒肉,难道不是钱!”

    仇士隆道:“收粮辛苦,不吃得好一些,只怕干不动。”

    常威冷笑:“这些泥腿子一年到头能吃几顿饱饭,还不是一个一个活蹦乱跳的。这几天能让他们吃饱已是天大的恩情,有酒有肉,不是发疯么!”

    仇士隆摇了摇头,也不与常威分辨。他也不知道杜中宵做得对,还是常威说得对。营田务的农民也是人,田是他们开的,地是他们种的,粮是他们收的,吃喝自是应该。做官不能刻剥百姓,为人刻薄在官场上不是什么好名声。杜中宵这样做,仇隆能理解。常威说的也没错,朝廷是按营田务的收入计功,杜中宵应该精打细算,尽量向州里多交一些。两者矛盾,看各人选择。

    却不知杜中宵根本没想过靠营田务邀功,一开始的目的是围剿马蒙,顺着就做下来了。到了现在做得红火,谁都盯住这里,跟杜中宵何干。好多州营田,往往是热闹几年,等到免税期过去,迅速就破败下来,便就是因为常威那样想的人多。想着向朝廷邀功,搞得在营田务种田,还不如给地主当庄客,营田务开田的人当然要逃亡了。官员三年一任,反正自己在的时候多收粮,功劳到手,至于把人逼走,那是下一任头疼的事情。无非是人逃了,地荒了,重开一遍营田务而已。

    常威看着坐在主桌上,与保正等人推杯换盏地杜中宵,颇有些瞧不起他。说做事的本事,杜中宵是有的,不过一年时间,把营田搞得如此红火。但说起做官,常威不由摇摇头。如果自己有杜中宵的进士出身,坐在他的位子上,有营田务这种功劳,定然能够一飞冲天。还等到知州派人察看,早早就把事情宣扬出去,满朝皆知。有功则扬,有过则掩,这才是官场上生存的不二法门。

    喝几碗酒,杜中宵便就停住。这几天事务繁忙,不能够放纵。偶一回头,看见远处坐着的常威,不时向这里张望。知道因为自己打了他,他的心里恨极了自己,杜中宵却不在意。这种长年在别人家里为奴的人鼠目寸光,眼界限制死了,无非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而已。以现在夏竦的处境,也不会对杜中宵怎么样,更多的还是想利用。

    夏竦是不怎么大度,但也没无聊到跟一个下属斗气,他还想在政治上有所建树,忙得很,哪里有空来管这些闲事。在夏竦看来,给常威一个学习建设营田务的机会,就是对他多年追随自己的酬功。

    夏竦出身于一个小军官之家,父亲与契丹作战阵亡,他被赏三班差使。在京城时,献诗于宰相李沆而得赏识,改文官为县主簿。后来应贤良方正制科,得进士出身。

    从一个小主簿,到现在位比宰执,夏竦是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升上来的,又不是靠巴结人。实际上他做中层官员时,时常跟丁谓作对,还受到了打压呢。夏竦文采极佳,政务干练,识才爱才,除了在西北军事上没有建树,是这个时代第一等能干的官员。

    打了常威,夏竦来信说明,无一字责备自己,杜中宵就大致明白了跟夏竦相处的原则。夏竦不植党羽,你自己上去巴结他也懒得理你。但真地能干,是个人才,只要不跟他作对,夏竦乐于提拔。

    夏竦家的奴仆杂而乱,他又懒得管,用得多,什么样的人物都有。此次常威不是夏竦派出来为他做事的,而是让他学习,准备提拔他的。这一点杜中宵看得明白,偏偏常威不明白。杜中宵对常威客客气气,那是夏竦的面子,这面子随时可以不给,夏竦又不在意。

    看着常威三人,杜中宵暗暗摇了摇头。人一时失意,委身于人讨口饭吃没有什么,但如果在心里就认了为奴为仆,世界在他们眼中就变形了。常威便是这样,习惯了为奴,夏竦给他机会要抬举他了,自己却认识不清。他这种心理,怎么到朝廷做官。

    喝了几碗酒,杜中宵觉得身上乏了,便起身回衙门。见那边常威三人没有起身的意思,也懒得理。

    一枝火把下,刘阿大问安三郎:“三郎,今天你怎么不饮酒?”

    安三郎道:“现在天气晴好,夜晚又有月亮,我想一会到地里干些活。田里的谷收得越早越好。我家里的地还种了一亩谷,想一会散了我去地里割些回来。每晚割一点,要不了几天就收完了。”

    刘阿大喜道:“三郎原来有这心思,我怎么就没想到呢!那我也不喝了,一会下地割谷去!”

    每户五亩私田,大多人家都种了几亩谷子,村里收谷,他们自家的也该收了。有的人家,男人为村里干活,女人带着孩子忙自家的。安三郎几个月前结婚,心疼新婚妻子,全都自己干了。

    消息很快就传出去,十几个身强力壮、觉得并不太累的人商量好了,一会酒席散了一起下地干活。

    等到明月高升,天地间朦胧一片的时候,酒席散去。安三郎等人举了火把,一起向村外走去。各家的私田都在村东,紧挨在一起,方便一起干活。

    常威喝得醉熏熏的,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看着安三郎等人举着火把去了村外,口中道:“这些撮鸟不回家睡觉,又到村外去做什么?”

    仇士隆道:“我听他们议论,说要趁着月光好,到地里收自家的谷子。”

    常威一时没反应过来,在那里发了一会怔,突然道:“这些厮鸟现在是为村里干活,收的谷子就是税粮,每日里计工发米,怎么能干自己活计?呀,哪个不想偷奸耍滑?做自家的活计就卖力,等到明日到了地里,必然就无精打采,不肯出力了。这还了得!”

    仇士隆一听,常威这话也有道理。晚上不好好消息,等到明日必然无力,村里的谷子谁收?至于保正记着每人收了多少,就更加靠不住了,谁知那老儿会不会有私心,弄虚作假。

    常威越想越有道理,大叫一声:“不行,这些日子哪个都不许做私家活计!我们去找保正!”

第98章 无事生非

    安三郎把背上的几捆谷子卸下,推开院门,喊道:“姐姐,已经歇了吗?我割谷回来了。”

    话单刚落,突然从旁边黑影里窜出几个人来,一把抓住安三郎。有人委屈道:“这就是安三郎,他第一个说要晚上去割自家谷的。能道干活也错了”

    常威厉声道:“说什么疯话!你们吃着营田务的饭,还日日给你们发米,却做自家活计!这不就是偷盗么!朝廷花了多少钱粮,建这处营田务,指望收些粮米,却被你们这群贼坑蒙拐骗!不须说了,把人抓到保正家里。今日严惩首犯,看以后哪个还敢做这些事!”

    周四姐看着丈夫被按在地上,抹着眼泪对刘阿大道:“刘大哥,三郎只是不想我吃苦,没日没夜地做活计,多收些粮食罢了。纵然犯了错,也看往日情面,不要难为他好么?”

    刘阿大偷偷看了一眼常威,低声道:“四姐安心,大家乡里乡亲,必会维护三郎周全。只是这个知州奴才,不知吃错了什么药,老是跟我们这些人作对。”

    周四姐擦了擦眼泪,一个一个去求在场的人,不要难为她丈夫。

    常威不耐烦,恶狠狠地道:“哭哭啼啼有什么用?你真为自己丈夫好,便就让他以后好好干活,不要学人做贼!你看他割了如此一大捆回来,白日有没有这么多?”

    周四姐不敢出声。

    安三郎涨给了脸,高声道:“我又没有耽误村里活计,趁着晚上没事,给自家干些活怎么了?!”

    “呀,呀,还不服气,这是个天生的贼骨头!”常威尖声叫着,到安三郎身边踢了他一脚。“你现在为营田务割谷,吃的是营田务的米,发的是营田务的粮。吃了饭长出来的力气,都是营务的,明白不明白?你今夜为自家做了活,明日便就少干,是偷营田务的粮,就是贼了!”

    安三郎哪里信这些歪理,涨红了脸,与常威争辨。

    常威暴跳如雷,打了安三郎一巴掌,高声道:“不需说了,拿到保正家里,重重惩处,给别人做个样子看看!你第一个带头出去做活,最后回来,可见贪心!”

    说完,带了几个村里当差的壮丁,押着安三郎,借着月光向保正家里去。

    保正关朝印站在门口,看着来的常威一群人,面色阴沉。自从这个煞星来到村里,村里面便鸡飞狗跳,再不得安宁。村里人来自各地,齐心合力,在这芦苇荡里开出良田。虽然辛苦,却和和气气,好似一家人一样,建成这个村子。常威这厮却生怕天下不乱,随便借个由头,便就闹出事端。

    关家大郎一边穿着衣服,一边从村里出来,低声道:“阿爹,夜已经深了,你真让我去见知县?”

    关朝印叹了口气:“有什么办法?常威这厮是知州相公门客,除了知县官人,哪个管得了他?你去衙门千万小心,打扰知县歇息,多多赔罪。要把事情说清楚,该如何处置,知县要有准话吩咐。”

    大家大郎答应一声,就顺着黑影离开家里,向不远处的营田务衙门行去。其实杜中宵在衙门里给常威三人安排得有住处,这三人迟迟未归,杜中宵不管就是了。

    常威带人押着安三郎到了保正家门前,见保正站在门外,高声道:“保正,这厮乘着夜色,去割自家谷子,不是做贼么?若不重加惩处,外面那么谷要割,几时能收回来!”

    关朝印强忍着怒气,沉声道:“夜里空闲,三郎去割自家谷子,关村里何事?每户分得五亩地,本就是让他们自己种,自己收割的。这是知县官人善心,给小民的好处,也是为了招募人来垦田”

    常威冷笑道:“你莫跟我装糊涂!现在村里收谷,吃的是营田务的饭,便如当差!当差时,偷偷跑回来做自家的活,不是贼么!再者说,半夜收粮,谁知这厮有没有偷割别人家谷子?”

    关朝印看了看安三郎,让人扶进院里,也懒得跟常威说话。杜中宵对营田务治之以宽,从来不会对垦田农户提苛刻的要求,哪里像常威这样。让常威这种人管理营田,还能剩下多少人在这里老实垦田。

    点起火把,常威叉着腰站在火光里,见围着的人都不说话,不由心里不快。指着安三郎道:“这是个贼,若重重打上一顿,如何煞住这股歪风!保正,找人打板子!”

    关朝印拱手:“小的只是个保正,替营田做些杂事而已,怎敢乱打人。还是把人押在这里,明日禀报衙门,看衙门如何处置。”

    常威连连摆手:“说的什么话,打些板子当得什么事!我在这里,你尽管下令!”

    关朝印道:“官人有所不知,县里的案子,杖二十就要送州。就连知县官人,也不过最多打人二十板子,小的天大的胆子,敢随便打人。”

    关朝印特意把二十这个数字说得重,常威听了,觉得屁股隐隐作痛。其实杜中宵当日是对常威笞二十,依大杖小杖的换算,远不到县里二十杖的上限。关朝印这些人不清楚,以为杜中宵那一天是按顶格打的常威板子,时时就拿出来说事。

    这是常威的痛处,一被提起来,不由恼羞成怒,高声道:“保正,你当着营田务的差,对下面做工的强壮却不闻不问,任他们偷奸耍滑。你如此当差,如何向官府交待?”

    关朝印淡淡地道:“官人觉得我不合适,尽管申明衙门,别换一人就是。”

    常威气得暴跳如雷,好在有上次的教训,不敢让仇士隆随便打人了。

    营田务衙门,杜中宵从案边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他可以把常威不当回事,但对夏竦的吩咐却不能掉以轻心,要把营田务的组建、运营、管理整理出来,给州里参考。这些日子,他回到衙门,每天都要把自己的感想记录下来,重新编列营田务条贯。

    看看已经夜深,杜中宵整备歇息。正在这时,柴信从外面进来,叉手道:“官人,大柳树村保正的长子关大郎来见。说常威不知又发了什么疯,抓了夜晚干活的人,正在那里闹呢。”

    杜中宵皱起眉头:“这个常威,有什么毛病吗?每天不务正业,这里闹一下,那里闹一下!”

    来回踱了几步,杜中宵对柴信道:“备马,去大柳树村!”

    柴信叹了口气,转身出门。本以为今夜可睡个安稳觉了,没想到常威又闹出事来。这个常威,真是跟个臭虫一样,什么好事不做,专门给人找麻烦。

第99章 轻重缓急

    常威好似吃错了药一样,在关朝印家的院子里蹦来蹦去,一刻也不得闲。若是有哪个打盹,他便上去胡乱打醒,口中道:“不许睡觉,不许睡觉!这样大事,你们还能睡得着?”

    保正以下,待在这里的人都疲惫不堪,心里烦躁难耐。

    安三郎被绑了手,坐在地上,只觉得身心俱疲,有些支撑不住。他白天割了一天谷,夜里又做了些自家活计,再被这样折腾,哪里还扛得住?看着蹦来蹦去的常威,心里有些恍惚。自己难道真做错了?好不容易有了安身立命的地方,只想着多出些力气,过上好日子,这也有错?

    正在乱糟糟的时候,门外传来马蹄声,在夜里分外清脆。

    保正长出了一口气:“快快迎接,看看是不是知县官人来了!”

    常威怔了一下:“深更半夜,知县怎么会来?”

    保正摇了摇头。你在这里闹得鸡犬不宁,知县能不来么?明天还要下地收谷,这样折腾,有几个人受得了?人不是铁打的,白天忙了一天,晚上哪还有精力。

    杜中宵下了马,进了院子,面色铁青。扫了一眼院子里的人,看着绑在地上的安三郎道:“为什么绑人?深更半夜,莫不是拿到了贼?”

    经了上次的事情,常威有些怕杜中宵,听见问是否抓到了贼,才硬着头皮道:“不错,正是抓住了贼!这个安三郎,吃着营田务的米,晚上却割自家的谷子!”

    杜中宵转过身,看着常威,沉声道:“他割自家的谷子,关别人何事?自家的东西,怎么做贼?”

    常威梗着脖子道:“这些日子为营田务割谷,如当差一般。吃着营田务的饭,领着营田务的米,身上力气都是这米长出来的,做自家的事不就是做贼么?”

    杜中宵看着常威,像看个怪物一样,过了好一会才道:“这话是谁说的?”

    常威道:“我说的!难道不是这个道理?”

    杜中宵被气得笑了起来:“为营田务做事,每日都有时辰,不然保正点香为田漏是做什么?就是记下他们做事的时辰。营田务的饭,领的米,都是他们在这时辰内做工的酬劳。放工了,他们回家爱做什么做什么,要你来管!你怎么不连他们怎么睡觉也管起来!快快把人放了,大家回去歇息!”

    说完,吩咐柴信去松安三郎的绑。

    常威眼睛瞪得溜圆,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万没想到,此事便就被杜中宵轻轻揭过,一点没有惩罚安三郎的意思。所谓慈不掌兵,杜中宵如此做事,怎么能管好营田务!

    见安三郎松了绑,站起身来,常威猛地伸开臂膀拦住:“不行,若是不惩处此人,明天其余村民便有样学样。为营田务做事不出力,回家来做自家活计,这谷什么时候能收完!”

    杜中宵不耐烦地道:“你不识数么?为营田务收谷,正常做工,得到的粮比他们自家种的多。这些人辛苦了一年,全靠这个时候收割出力,收回来的谷是全年的酬劳。哪个不出力,是白白把自己的好处送给别人,耕种都是帮别人做事了。你不会算数,当村民也都是傻的么?”

    听了杜中宵的话,常威一时怔在那里,好一会反应不过来。

    其实何止是常威反应不过来,好多村民也一时有些糊涂。不过他们是真正出力干了活的,很快便就明白了杜中宵的意思。以前为营田务干活,已经发过了报酬,现在田里的谷子,是大家一起种出来的。谁在这个时候收割卖力一些,出的工多,分到的米就多,相当于占了别人的便宜。

    从开荒,到耕种管理,村民一年的劳动,已经全部凝结在了地里的谷子里。现在就是按着出力多少分配份额,白天干活偷奸耍滑才是傻。每户公田五十亩,哪怕分四成,也比自己的五亩私田多得多。白天耍滑藏着力气,晚上干私活,就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见常威还反应不过来,杜中宵不耐烦地道:“这种事情,营田务早有章程。一切按章办事,强似你在这里胡闹。柴信,从现在开始,你让常威三人随在你的身边,一起到衙门歇息。若是再挠乱村民,我惟你是问!好了,夜深了,大家都歇息了吧!”

    柴信低声对身边的随从道:“这三人是知州相公门客,仗着知州撑腰,跋扈得很,哪个敢管他!”

    说完,连连摇头,觉得棘手得很。常威三人身份特殊,不听自己的怎么办?难道用强?

    看着众人纷纷离去,杜中宵对保正道:“这些天事情太多,保正担待。”

    保正拱手:“这是第一年收谷,一切草创,必然不会那么顺利。小的也是第一次当差,但愿不出差池,误了官人的事情就好。”

    杜中宵连连点头:“只要我们上下一心,必然会把营田务办好。只要今年的粮收上来,解送到州里去,功劳摆在那里,就没有人说什么了。”

    与保正闲聊一会,见夜色已深,杜中宵让柴信带着常威三人,一起回衙门歇息。

    到了衙门,回到自己的住处,常威一把抓住仇士隆,不解地道:“刚才知县说白日偷懒,就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仇士隆道:“西瓜产自契丹,听说西域也有,我在西北听说过。这瓜长得大,又甜脆多汁”

    见仇士隆说起来涛涛不绝,常威不耐烦地道:“西瓜我也听说过,只是现在问的却不是此事。我是问你,为何知县说村民白天偷奸耍滑划不来!”

    仇士隆想了一想,道:“此事我也有些糊涂。白天省了力气,纵然少分些谷,晚上割自家的,那可全都是自己的啊。这样做事最合算了,如何会划不来?”

    一直不说话的另一人道:“我看,你们都想得差了,忘了知县说的话。公田每户五十亩,不偷奸耍滑便分四成,相当于二十亩的谷。一旦不卖力少于此数,便就被出力的人家分去了。自己的私田不过五亩而已,全部收回来,也远少于公田分到手的米。是以现在对村民最划算的,是白天卖力干活,真地晚上有余力了,才能去收自家粮食。”

    常威盘算了好一会,有些明白,口中道:“知县甚是奸滑!如此分田,不是逼村民卖力干活吗!”

第100章 轻松时刻

    杜中宵如此分田,当然不是为了让村民卖力干活,这种事情就不在他的考察范围之内。而是着眼于营田务的地土地制度,要保证五十年的大致稳定。比如因为生儿育女,村里的人口增加,不会很快出现土地缺少。至于五十年以后,那就超出杜中宵所能考虑的范围,该进入一个新时代了。

    在地头,杜中宵站在阳光下,看着金色的田地里忙碌的人们。经过了这次秋收,营田务便就正式完成了一个耕、种、收的轮回,所有的结构和制度都经过了检验。好的保留,坏的改正,该定下来了。

    孔目乔保平带了几个人吏,巡回各村,记录各村种的田亩,收粮的速度,收集一切数据。这些都是第一手的资料,据此来研究对营田务的管理。实务之所以是实务,就是要实打实地去干,单靠坐在衙门里空想,是不够的。

    常威三人一直随在杜中宵的身边,转了几个村子,又回到大柳树村来。经过一夜,终于想明白了杜中宵所说,村民在白天不努力干活就是吃亏到底怎么回事之后,常威放下些轻视之心,认真看杜中宵到底是怎么处置事情的。观察了大半天,见杜中宵只是四处走走,甚少说话,又有些摸不着头脑。

    杜中宵看着忙碌的人群,觉得有些累了。为官一年,各种事情不断,特别是最近常威胡搅蛮缠,让杜中宵有些身心俱疲的感觉。等到秋收完毕,要好好歇息一番。好在一切都已走上了正轨,不用自己处处盯着了。小小一县,自己这一年的布置已经足够,后面该是收获果实的时候。

    因为连番惹祸,杜中宵让柴信等人看住常威,再不许他们私自行动。常威颇有怨言,曾经写了一封信回亳州,叙说自己被杜中宵欺压。只是不知怎么回事,老知院并没有回信。

    看罢割谷,杜中宵带人回到衙门。跟到门口,就见一乘牛车停在门外,韩月娘带了小青和晶晶正从车上下来,向门里走去。

    杜中宵急忙上前,叫住月娘,对她道:“你怎么来了了?”

    韩月娘看了看杜中宵,打量了一会,才道:“天气凉了,我给送些衣物来。你来这里照看收粮,又没有说什么时候回去,我岂能不来看一看。”

    杜中宵大笑:“有什么好看!营田务这里是乡下地方,可比不得县城里。”

    韩月娘微微一笑:“又有什么。去城里之前,巡检寨我们不也住了几月。”

    一边说着,两人一边进了衙门。

    常威在后面看见,问柴信道:“那个妇人,便是知县夫人么?”

    柴信点头:“不错。你以后小心一些,夫人可不似官人这么好说话,若是惹了事出来,没人救得了你们!昨夜你们闯祸,官人没有惩罚,以后可没这种好事了!”

    听了这话,常威根本不放在心上。看那妇人长得清秀俊俏,斯斯文文,哪里像不好说话的人。见后面两个小丫头一起跟着,常威问柴信:“那两个小环是什么人?”

    柴信道:“那是夫人的贴身女使,一个善弹琴,一个善唱曲,甚得夫人宠爱。她们年纪幼小,又被夫人宠坏了,可不要惹了她们。”

    常威笑道:“弹琴唱曲,不就是家伎?这种事情,我懂,我懂!知州相公家里,家伎众多,不知道多么热闹。来亳州之前,还遣散了许多呢!”

    柴信不说话,带着随从当先进了衙门。小青和晶晶应该都算是家伎,只是杜中宵小门小户,一直跟在韩月娘身边,做她的贴身女使,不似那些豪门大户一般。一般大户,都会养有家伎,日常聚会饮宴,让她们弹琴唱曲,以为娱乐。这是此时风气,大家见怪不怪。

    跟在柴信身后,常威向仇士隆使个眼色,低声道:“没想到知县官人恁地会享受,竟买到如此伶俐的小丫头。得闲,我们也让她们唱两支曲儿。在这荒僻之地,总是要找些乐子。”

    仇士隆道:“我看那两个小环紧紧跟着夫人,甚是亲密。哥哥莫要胡作,当心再惹怒知县官人。”

    常威浑不在意地道:“两个家伎,唱支曲子又有什么。罢了,以后再说,我们今晚饮酒。”

    后衙花园,杜中宵坐在月光下,看着小青和晶晶两人嘻嘻哈哈地端酒上菜,韩月娘在自己身边倒汤温酒,一种温馨的感觉油然而生。想想这一年来,忙忙碌碌,这种日子实在少之又少。

    温好酒,韩月娘轻声道:“大郎在想些什么?坐在那里出神。”

    杜中宵笑道:“我在想,自从我中了进士,到这里为官,不知不觉已经一年。这一年来,天天劳心劳力,忙个不停。现在想一想,我到底在忙些什么啊!”

    韩月娘笑道:“官人这样想就不对了。这一年来,官人在城外建了许多商铺,县里的公吏差役们都有了钱粮,不必再去刻剥百姓了。又在这里建了营田务,让这么多人家过上了衣食丰足的日子,又给朝廷多收数千石粮米。这都是对朝廷对百姓有好处的事,怎么不知道忙些什么呢。”

    杜中宵想了想,不由笑起来:“我做的事,你倒是比我清楚。”

    “那是自然。我们夫妻日常里相聚的时候不多,我总要知道你在做什么。”

    杜中宵轻轻捏住韩月娘的手,低声道:“我现在知道,为官也不容易,幸亏有你为妻。”

    正在这时,小青把一条鱼放在桌子上,脆声道:“官人、夫人,菜齐了,我给你们倒酒。”

    说着,快步跑到韩月娘身后,伸手去拿温着的酒壶。低头见杜中宵正抓着韩月娘的手,一时不知所措,口中道:“官人若是还不饿,我再把菜热一热。”

    杜中宵收回手来,口中道:“忙了一日,我早饥渴难耐。速速倒酒。”

    小青答应一声,端起酒壶,给杜中宵和韩月娘倒了酒。她随着曲五娘长大,给客人唱曲,陪客人喝酒,自小见得多了。迅速忘了刚才的事,倒完了酒,拿一把小酒壶,与晶晶两人趴在旁边的一张桌上,一人一个小酒杯,也学着倒酒喝。一人面前一个碗,夹了各种菜,吃吃喝喝快活得很。

    喝了几杯酒,杜中宵看月白风清,不远处一丛修竹随风摇曳,所有烦恼不觉消散。家庭是心灵的港湾,在外面再多的烦恼,回到家里来便就烟消云散。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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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大宋介绍:
一个灵魂穿越千年,来到了北宋中期仁宗当政的时候。
在小县城里做生意改善家境,到中进士做官,一步一个脚印,这个来自后世的灵魂在宋朝最繁荣的时候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位极人臣。风雨大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风雨大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风雨大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