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花超了
此时永城地价,一般田地一亩只有二三百w县城周围的好地也不过五六百文。一只羊就可以买一两亩地,这种事情杜中宵前世根本就不敢想。当然,中原地区地广人稀,旱涝无常,地价与其他地区比起来要低一些。但即使涨上十倍,一亩地两三贯钱,其实也不高。
与此相对应,此时米价一斗五十文,雇人佣工,官价一般是一人一天一百文,民间价格稍低,一日五十文还要管饭。勤快一点的,努力攒上几年,就可以买上几十亩地,做个中农。
地价、米价和劳动力价格的比例,反映了很多问题。此时地主与农民的矛盾中,土地多少并不占绝对重要的地位,其他的生产资料占的比重更大一些。再刨去牛价较低,答案也就很明显了。各种各样的农具才是农业生资料中的大头,实际情况也是如此。把地价向高了按一亩一贯算,三十亩地不过三十贯,而置办各种农具,却同样要三十贯。亩收一石,则年产粮食三十石,已是典型的中等户了。
以此时的劳动力价格,努力劳作,看起来十年之内就可以脱贫,成为这个时代的中产阶级。其实远不是这么回事,到现在大宋立国近百年,主客户的比例其实没多少变化,就连五等户比例也变化不大。
出现这种局面有很多原因,如天灾无常,一次大灾就容易让多年积蓄损失一空。比如差役沉重,农民并不能安心劳作。但最重要的,还是做个自给自足的小农之家对这个时代的人,并没有多少吸引力。
这一点让杜中宵很不理解,后来看清楚了这个时代的阶层变动之剧烈,也就释然。想自己家原是一个自给自足的小农之家,父亲进京赶了一次考就破产,要不是杜中宵有后世的知识,还不知道哪一年才能够翻身。吴克久原是一县之豪,视自己家为奴仆,仅仅几年时间,连酒楼都支撑不下去。
简单地说,这个年代持有资产是有成本的,国家税赋是资产税。如果手里的资产不能带来收益,会迅速被各种税赋抽光。中农恰巧处在这样一种位置,朝廷压下来的负担大多都是压到他们这一条线,只要收成差一些,税赋和差役抽血就会特别严重。一遇意外,便就跌落成为贫下农,甚至成为雇农。如果把差役算上,中农的生活并不比贫下农和雇农优越多少。
土地不只是收租,还是朝廷分担税赋的重要标准,土地的持有成本很高。做地主,不但要有地,还必须找到替自己耕种的人,地荒在那里,是要用自己的家产填税赋的。便如吴克久一家,因为得罪了杜中宵,杜中宵刚好考上了进士,他家的酒楼不但不赚钱,还一直向里面赔钱。地主也是同样的道理,一旦找不到承佃的人家,地租不出去,朝廷收起税来一点都不客气。
地里的收成不好,雇农不过渡荒,地主却还要继续承担朝廷的税赋。把雇农逼得紧了,大不了一走了之,换一家继续种罢了。按此时流行赊欠的规矩,说不定生活还能够得到改善呢。宋朝废除了地主和农民的人身依附关系,都是各种契约,且有期限,地主缺少把农民与自己的土地绑定的手段。
这种手段,除了农奴制,还有一项就是高利贷。也就是用金融手段,把土地与农民绑在一起,买卖土地的同时,也得到了耕种这块土地的农民,土地才会特别值钱。这个时代由于对高利贷的打击,地主恰恰缺少这种手段,他们要负担土地资本风险的成本。
这个道理说穿了,就是雇农的稳定性不足。杜中宵前世的工厂,如果工资一日一结,工人的流动性会非常大,不是特别缺人不会这样做。当人力更加富裕,资本家会连工资月结都不满足,倾向于用年结的奖金绑定工人。这样还不满足,会让工人负债,寅吃卯粮,让你不敢走。地主控制农民也是一样,高利贷最大的作用不是剥削农民,而是控制农民,提供持久的剥削才最符合地主的利益。
杜中宵研究这些,不是要分析这年代的阶级关系,那些伤脑筋的事情会有王安石等喜欢做学问的人去做。杜中宵需要知道的是,自己要发展科学技术,推动这个时代的技术进步,开工场,办企业,工人从哪里来。明白了这个时代的社会基础,才知道要采取什么措施。
这样的时代,不需要圈地革命把农民赶进城里,那是面对农奴制资本家采取的手段。也不需要土改分田,大把的荒地在那里,有人力,工具足够便宜,自然会开垦出来。现在需要的,是把有限的人口聚集到城市周围,有了人口密集的定居点,工业才有足够发展的动力。当然这不是说要城镇化,而是要集中精力改造城市周围的土地,能灌溉,旱涝保收的土地才会吸引人。客户占人口的三分之一,把这些人利用好了,便就足以保证工人的来源了。换句话说,发展中解决问题,而不制造问题倒逼发展。
现在工业的第一步,是大量制造好用而又便宜的农具,蒸汽机也没有这个重要。这便是杜中宵让人去买《耒耜经》的原因,从犁开始,建一个制式化的制造农具的工场。并不需要规模多大,只要摸索出了经验,形成了制式,以后甚至可以推广到每个州去。
把这些想法重新再理一遍,杜中宵坐下,喝了口茶,轻叹一口气:“但愿我想的没错,也不应该有错啊。做事情,当然是先挑容易的做。自己工科出身,当然要挑自己最熟的下手。”
做农具最重要的是什么?钢铁啊。可惜,自己现在管的这个县,什么都好,就是没煤没铁。杜中宵只能派人到北边的应天府去收铁,一如他派人到曹州去买牛。
正在杜中宵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董主簿找到后衙来,叙礼毕,苦着脸道:“知县,今日曹州买牛的和应天府买铁的一起到了本县,商户在码头那里等着呢。”
杜中宵一喜:“就等他们了!主簿,走,我们一起去,让这些商户知道本县急缺这些,以后多贩些过来!有了铁我们打制农具,又有牛,可以把县城周围全变成膏腴之田!”
董主簿却苦着脸:“知县说的自然是对的。只是,我们现在哪里有那么多现钱?二百多头牛,要费钱三百余贯。三万斤铁,也要费钱三百余贯。这个时节,春税刚解到州里,我到哪里变出六七百贯钱?”
杜中宵一怔:“县里没有钱了?怎么这么快就没有钱了?”
董主簿直叫苦:“前些日子从本县主户那里支借了约摸一千贯,办那个‘公社’已经花掉大半,剩下的都是有用处的本钱。知县自己定的规矩,我们不可以从那里取钱。”
说到这里,董主簿两手一摊:“除此之外,县里哪里还有钱?就是营田务,现在也是入不敷出。本来有那处烟花工场接济,又被州里收上去,县里现在着实是无钱可花。”
第72章 比刀
杜中宵沉吟一会,又重回去坐下,道:“手中无钱,可是不好见人。我们第一次跟人家买东西,付不出钱来,坏了信眷,哪个还敢到这里来做生意?”
一千贯不是小数目,杜中宵到哪里去变出来?现在全是投资,没有见到利润,想挪借都没有地方挪去。杜中宵家里现在倒是能拿出来,但哪有为公事花自己钱的道理?做官,不向自己家拿就不错了。
想了好一会,杜中宵对董主簿道:“主簿,偌大一个县,就挪不来一千贯?东西买来,马上就要见钱了,几月时间而已。我记得抄没马蒙家财,还有两千余贯呢。”
“案子是州里办的,刘通判在这里看着把那些财物解到州里去,哪里给我们剩下?”
见董主簿一脸苦相,杜中宵只好安慰他:“有办法,总会有办法的。”
虽是如此说,杜中宵心中也发愁。刚才想了半天国家大事,天下形势,甚至还要引导世界潮流,到头来却发现,自己连一千贯钱也拿不出。你的心飞得再远,脚却还老老实实在这里。
坐了半天,也想不出办法来,杜中宵有些心烦,对董主簿道:“不管,我们先去看看货物如何。无非让商户在县里多等两天,就说我们公务繁忙,一时抽不出身来。衙门买东西,验货收货,要经过多少人的手,想拿到钱哪里有那么容易。”
董主簿心道,怎么不容易?现在库里有钱,知县一句话这生意就做成了。
两人换了便服,带着随从出了衙门,一路向码头这里来。一出城门,就见到两边的店铺正在热火朝天的改造,端的是一副热闹景象。只是这些店铺要能赚钱,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桃花水起,正是水运最繁忙的时候,码头那里聚集了数十艘大小船只。汴河里面,正有运送纲粮的官船缓缓行过,首尾相连,一眼望不到头。
让柴信带着随从散开,杜中宵与董主簿两人靠近码头,看用船运来的铁。应天府正在上游,沿汴河运三万斤铁来非常方便,一眼就看到了运铁来的船。杜中宵并没有规定要买什么样的铁,打造农具本就没那么讲究,就见船上各种铁锭、铁条和废旧铁器堆在一起,非常杂乱。
离得近了,就见前面围了一圈人,不知道在看什么热闹。
杜中宵叫过柴信,让他到前面看一看,那里发生了什么事。身为一县之长,这里认识杜中宵的人还是不少。到了人群里,被人认出,让贩铁商人看见总是不好。
不一会,柴信飞跑回来,有些兴奋,叉手道:“官人,前面是两个客人在比刀。各自下了注,是以才围了许多人看。两把宝马,真是难得一见!”
杜中宵点了点头,自己前世作为一个工科生,对什么宝刀利刃可不感冒。自己工作的时候,随便拿块工具钢,打磨一番就是好刀,更加不要说那些特种合金钢了。
见柴信十分热衷,杜中宵正要让他去看,突然转念一想,又叫住:“走,我们一起过去看看。”
悄悄挤进人群里,就见到一个大汉虎立中间,抱着又臂,眼睛微闭。大汉旁边站了两个人,一人捧了一口刀,正在那里各种花式吹嘘自己的刀。
不知喷了多少口水,一个道:“口说无凭,眼见为实!我们比一比,各自的刀能斩断几个铜钱!拿一百文出来作注,赢的把钱拿走!”
另一边那人只是冷笑:“我这口刀,三百贯钱买来,与你做一百文的赌斗,好教人耻笑!”
那一个受不住激,大声道:“一百文还嫌少,你要赌多少?”
“哪个与你赌钱!看你的样子,也拿不出几文来。若是你输了,只管跪在地上,叫我三声爷爷。若是侥幸赢了,我便五十贯钱买你这把刀。”
叫嚷赌钱的人听了大笑:“你三百贯的刀被我赢了,却要五十贯买我的,当我痴么?!”
那人只是冷笑:“砍多少铜钱,不只是要刀好,还要砍的人卖力。这个大汉是本地人,哪个知道不是与你勾结,来骗我钱财的?若要欺我外乡人,你们这些把戏,我见得多了。莫说废话,愿不愿赌,你只要说一个字就好!我多少事要做,在这里与你喷口水!”
“好!若是不赌,岂不让人小瞧了我牛二这把宝刀!”
这话一出口,便就落实了这厮跟那个大汉勾结,一起来骗钱。只是骗钱不成,能够把刀卖出去,想来也能够赚不少,终究是舍不得。
抽出刀来,外乡的汉子随手取出一把铜钱,洒在地上,高声道:“这个好汉,便从一个铜钱开始砍起。我这刀,能砍五外铜钱,你若是一个铜钱都斩不断,我就要报官府了!”
大汉睁开眼睛,看了看牛二,微微点了点头,瓮声瓮气地应声诺,把地上的铜钱捡了起来。
接过外乡人的刀来,大汉翻来覆去看了看,赞一声:“好刀!”把一个铜钱放在旁边的树桩上,摆好姿势,一声大喊。手起刀落,把那个铜钱一斩两半,刀砍进了木桩里去。
洒钱的人摆手道:“刀便砍在那里,试一试那厮的刀!”
大汉应声诺,接过牛二的刀来,两人使了个眼色,一样在木桩上摆了个铜钱。一样大吼一声,把木桩上的铜钱斩断。
柴信见了,不由低声道:“官人,端的是好刀!斩铜钱如此利落,可谓削铁如泥!”
杜中宵看了一眼柴信,摇了摇头:“有点手艺,拿把菜刀也把能斩断铜钱,有何稀奇?”
钢的硬度大于铜,表面淬火之后更是远远超过,只要开刃的技术好,斩不断铜钱才有问题。斩铜钱更重要的是开刃技术,和砍的人会不会砍,出刀速度和用力。当然,这个年代匀质钢罕见,这样比试并不是一无是处。那个外乡人也心里有数,知道砍的人重要,不愿做冤大头。
看了看第二把刀砍入木桩的深度,要买刀的人微微点了点头。虽然五十贯肯定被人坑了,但买这样一把刀,也不算太过分,最少这把刀不是破铜烂铁。这个年代铁器还是很珍贵,打造这样一把刀的成本不菲,能卖几十贯就看买家的心情和自己的运气了。
第73章 生财之道
正在这时,一个随从悄悄挤到杜中宵身边,小声禀报:“官人,那个与人比刀的外乡人,就是要卖给我们铁的商户。听说他酷爱宝刀,拿着自己的刀在船上炫耀,才惹了这事出来。”
杜中宵一听,忙把这个随从拉到一边,让他把打听到的事情详细讲给自己听。
从应天府贩铁来的客商名彭新树,做着铁的生意,酷爱收集宝刀。每到一地,必要打听有没有什么好刀,若是有价值,便就买回去。当然他既买也卖,相当于一门生意。只是这个年代好刀多是军器,民间没有什么好刀,价格高昂。与彭新树比的那把刀,杜中宵看着就有些像禁军的兵器,官方造价也要五贯以上。流落到民间经过了改头换面,卖几十贯并不算太离谱。
听了随从的禀报,杜中宵一时起意,如果自己制造一批好刀卖给彭新树,不知能不能换来现在急需的钱。好刀的关键是钢材,铁匠县里有现成的。杜中宵前世在工厂里做过,别的钢材他不熟悉,高碳工具钢还是大致了解的。工具钢是制造刀剑的极好材料,加上合格的淬火和开刃,能胜过这个时代绝大部分的刀剑。批量制造的东西,不需要去跟顶尖宝刀比,强过禁军的军器就足够卖出好价钱了。
杜中宵恰好知道,在现在的技术条件下,怎么制作高碳工具钢。
前世上过金属材料课,可惜钢铁冶金中的那些高炉、平炉、转炉等都太过复杂,杜中宵早已忘记具体工艺了,只记得个名字。但有一种最简单的方法,坩埚炼钢,杜中宵还记得。这方法工艺简单,只要记得个大概就能复原,而且规模小,适合县这一级的小地方。其实这种方法,就是杜中宵前世的土法炼钢。
钢难炼,是因为铁中含碳量高会降低其熔点,炼铁只能炼出生铁。生铁脱碳之后,含碳量又过低成了熟铁,而钢的含碳量位于生铁和熟铁之间。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含碳量低了之后,铁的熔点升高,一般的炼铁炉达不到让其彻底熔化的温度。这是基本的钢铁原理,杜中宵还是记得的。
此时的所谓宝刀,一般是指百炼钢刀,就是用熟铁经过多次渗碳锻打而成,费时久,成本高。当然军中制式钢刀不能用这种办法,大多使用炒钢。炒钢因为是生铁熔化,渗进半熔的铁里,材质不均匀,质量比不上百炼钢刀。而如果用坩埚炼钢,材质均匀,就可以与百炼钢刀相比了。
坩埚要用石墨制成。一是耐高温,可以让里面的钢熔化,二是石墨的成分是碳,在炼钢的过程中不会失碳成为熟铁。知道基本原理,炼钢的过程中其实可以大致推导出来。
杜中宵坐在树下正思考的时候,柴信满脸兴奋地过来。
行过了礼,柴信道:“端的两把好刀,削铁如泥!三个铜钱摞起来,也是一刀而断。只是两人爱惜宝刀,不比下去了,那外乡人花五十贯买了另一人的刀去。”
杜中宵笑道:“砍铜钱算什么削铁如泥。你回去练一练,借姚寨主的刀来,也能砍几个铜钱。”
见柴信一脸不相信的样子,杜中宵也不与他解释,解释也解释不清楚。这个时代的人对金属硬度和强度还没有理性认识,才会拿着铜钱去试刀。
等到董主簿回来,杜中宵道:“主簿,我们那边茶铺里说话。”
两人到了码头旁边的茶铺里,看不远处预计卖杂货的店铺外堆着山一样的苇席,杜中宵笑道:“这些做生意的人倒是上心,收了许多苇席来,开张了不怕没货卖。”
董主簿道:“依知县章程,这些都是给县里公人们赚钱的产业,他们岂会不上心。”
杜中宵摇了摇头,知道董主簿说的是实情。公人们为自己办事,比为衙门办事上心多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对于大部分公人为衙门做事连工作都不是,只是当差,哪里会尽心尽力。
喝了碗茶,杜中宵对董主簿道:“主簿,我想了个赚钱的法子,可以填住货款的窟窿,只是要主簿跑上一趟。刚才那里买刀的客商,正是个财主。”
董主簿道:“若能变出钱来,我跑断腿又何妨!只是不知要我做何事?有何赚钱的法子?”
“那边卖铁的客商,最喜欢收买宝刀。主簿去跟他说一说,若是我这里有好刀,比他刚才买的那一把还要强得多,他会不会买?若是五十贯一把,只要卖他二十把钱就出来了。”
听了这话,董主簿吓了一跳:“知县,那种好刀可算军器,如此卖与百姓,是否不妥?”
杜中宵摆了摆手:“朝廷又不禁刀剑,卖几把刀算什么,他有钱哪里买不到?赚钱要紧。”
见董主簿还是不放心的样子,杜中宵又道:“若是有心作恶,何必用刀。他是贩铁商人,找铁匠打上几十把大斧,不比刀好用。再者说了,若要杀人,劣刀一样,好刀只是卖与有钱人把玩罢了。”
这种事情杜中宵想得开,刀就是刀,好刀并不会比劣刀干更多的坏事。军队使用,因为涉及到损耗和修理,自然要用好刀,对于佩刀的普通人差别并没有那么大。二三十把刀,很多铁匠铺都能打出来,自己卖了赚些钱有何不可。
董主簿因为货款的事情愁得苦,杜中宵如此说,他又何必坚持?问道:“只是一时之间,知县哪里去寻这么多好刀来?就是巡检寨里,那些刀也是禁军里不中用的,想卖他们的也不行。”
杜中宵笑道:“我自有办法炼出一批好钢,主簿让客商等上些日子就好。”
“知县还会炼钢?”董主簿觉得稀奇,自己这位知县,还是各种杂学皆通。
杜中宵也不多说,只让董主簿去安排。坩埚炼钢最重要的是制做石墨坩埚,幸亏自己因为想制作绘图铅笔的缘故,县里积攒了一些。一切顺利,有个三五日就能炼出足够的钢了。炼钢还有一点,炉温必须足够高,一旦温度不够,就会出一堆废铁。设计炉子,也是一个难点。按照常规,燃料应该使用焦炭,只是现在炼焦已是来不及了,只好用煤炭,还必须试验。
与董主簿商量妥当,让他去找商户洽谈,杜中宵带了柴信,一路回到县里。
回到书房,杜中宵把需要做的事项理了一遍,对柴信道:“你去寻汪押司,让他从县里找几个熟手铁匠,到衙门听令。再去找十向个熟练的泥瓦工来,我这里有用。”
柴信被今天见到的两把宝刀震撼,到现在还回味不已。叉手应诺,出门之前还是忍不住问道:“官人,真的有办法炼出好钢,打出今日见的宝刀来?若是如此容易,宝刀岂不是并不值钱?”
杜中宵摇了摇头:“什么话!就是打造出来,这刀也是值钱的,不然凭什么卖几十贯?”
第74章 炼钢
陶十七小心地把混合粘土的石墨坩埚打磨光滑,好奇地问一边的杜中宵:“官人,制这个锅子用来做什么?石墨本是制墨用,用来做笔倒是正途,如此难烧,用来做锅子要来何用?”
杜中宵道:“正是因为难烧,才用它来做锅。以前难以炼出好钢,大半是因为烧化不了。只有用这锅子,把锅烧成铁水,搅得均匀,才出好钢。”
陶十七听得云里雾里,搞不明白便干脆不问,只是安心打磨那个小锅。
那边几个匠人按着杜中宵的吩咐,就着斜坡垒了个灶,正好可以把这坩埚放在上面。灶在地下利于保温,大半露出地面利于操作,也利于炼制过程中人从上面炉口观察。
看看天近傍晚,杜中宵道:“且先吃饭,一会挑灯夜战。此事紧急,必须日夜不停,把所需的钢炼出来。若是刀制得好,以后可用此法炼钢,制些贵重铁器。”
董主簿和柴信以为这样炼钢打制出来的刀便宜,其实并不便宜。杜中宵可以这样做,因为自己是知县,可以用很低的成本征调人力。如果真是完全商业化制作,成本又高,市场又缺,这样炼出来的工具钢价钱怎么可能低得了?只是现在急着用钱,只好先用这法子救急。
吃过了饭,点起几枝大火把,把工地周围照得如同白昼。炉子已经搭好,陶十七把坩埚放上,带着工匠在那里热炉。因为没有焦炭,杜中宵一直担心热值不够,达不到需要的温度,在炉子上多开了几个通风口,合用了三架风箱,向里面送风。前世土法炼钢,很多地方因为炉子达不到规定的温度,最后炼出来一堆废铁。坩埚炼钢关键要让里面的钢材融化成液体,才能充分搅拌,形成匀质钢。
柴信在一边看着稀奇,对杜中宵道:“官人,小的活了几十年,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炼铁。以前听说炒钢,也是把铁化在锅里,进行炒制,便是此法吗?”
杜中宵想了一会,才道:“炒钢终究是炒,便如炒菜一般,只是加些调料。现在这制法,与炒钢比应该算是煲汤,火候足够,出来的当然不是一样东西。”
炒钢是利用生铁中的高含碳量,提高炒制的钢铁的含碳量。由于同时伴随着脱碳,出来的钢的含碳量较低,还是要经过渗碳,才能淬火达到需要的硬度。这种复杂的变化,杜中宵也不能说得一清楚,又怎么给柴信解释?碳含量在铁中的变化,直接影响钢铁的性能,这个年代既缺乏检测的手段,更缺乏控制的手段,怎么能够说得清楚。只能够做个大概,其他只能慢慢积累经验,进行研究了。
那边陶十七热得满身大汗,实在忍不住过来对杜中宵道:“官人,这炉子要烤到什么时候?”
“等你见到那个石墨的小锅通红,便就可以用了。此事急不得,要有耐心。”
陶十七答应一声,又跑过去看烈焰腾腾的炉子。
用这办法炼钢,不好控制里面钢的含碳量,这一点杜中宵也没有办法。只能等到做得久了,不知道有没有人能够熟能生巧,找出办法来。不过只要是高碳钢,淬火之后的硬度就足够了。
待到坩埚烧得通红,陶十七兴冲冲地跑过来道:“官人,成了!”
杜中宵起身,到了炉前看了看,那个石墨和粘土制成的坩埚已经烧得通红,便就吩咐一旁的匠人把准备好的生铁放进去,盖上炉盖。先放生铁,可以利用炉膛里面的空气,进行脱碳。
吩咐陶十七,每过一段时间找开盖上的小孔,等里面的生铁融化禀报。
夜里凉风习习,万籁俱寂,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那边陶**叫:“官人,里面成铁水了!”
杜中宵看过,吩咐把准备好的石灰和纯碱倒进去。这个时候北方大多用煤炼铁,里面的杂质实在过多,还是要加这些东西去除杂质。待得搅拌均匀,吩咐停下,待残渣沉到坩埚底部,杜中宵才吩咐把准备好的熟铁放进去。吩咐看着的匠人,待得熟铁也化了,便就开始搅拌。
柴信在一边看着分外惊奇,见杜中宵做这些事从容不迫,好似做惯了一般,不时“咦”一声。
杜中宵当然没有做过,只是按照前世学的原理,一步一步做下来就是。至于最后出来的钢是个什么样子,说实话他的心中也没有底。只是此地自己官最大,不用理会别人的想法,只管做就是。
那边熟铁化了,工人不停地用铁棒搅拌。
此时月上中天,洒下如水的月华,周边的景色有些朦胧。杜中宵看着这夜色,感受着那边炉火的炙烤,一时精神有些恍忽,浑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这种热火朝天的场面,多少年没有经历过了,一时竟有些怀念,有些神往。天天坐在衙门里,处理各种公文,杜中宵也有气闷。他又没有这个时代的文人游山玩水的习惯,还没有学会熟练的写诗作词,这种场合反而放松身心。
那边陶**叫:“官人,里面的铁水已经搅拌均匀,这半天也不见有什么变化!”
杜中宵到炉边,透过盖上的小孔看了看。其实也看不出什么,只是见里面已经均均,微微有些沸腾的迹象,道:“停了吧,把这小孔封了,凉上半个时辰,再把坩埚取出来,倒出铁水浇到模子里。”
此时炉里的是缺氧的环境,需静待铁水稳定下来,才好取出。
陶十七急得来来回回不停围着炉子走来走去,柴信好奇,到炉子边伸长脖子看,对陶十七道:“十七,你说这样真能出来好钢,打造成宝刀?”
陶十七不耐烦地道:“官人如此说,定然是可以的。官人进士出身,读了多少书?定然是从哪本秘籍里学来这法子,怎么会错!柴节级,你是官人身边人,怎么会问这种话?”
柴信摇了摇头,转身走到一边,看着炉子,明显是不怎么信的样子。今天码头边那两把宝刀比着砍铜钱,给他很大的震撼,以为是世间少的宝物,怎么能这么简单就做出来?
听了陶十七的话,杜中宵有些想笑。自己进士出身,读了不少书是不错,可为考进士读的那些书中哪里会有这种知识?朝廷选拔进士,是治国理政的,又不是做工匠。
想到这里,杜中宵微微地叹了口气。其实这些知识也要办学校招学生教才好,只是现在自己人微言轻,做这些事情超出能力了。现在永城县里连正式的学校都没有,正经的经典都没人教,没人学,怎么可能办起这种学校呢?只有等两年经济宽裕了,自己才好开这个头。
第75章 制刀
太阳从东方探出头来,映红了半边天空。露水打湿了杜中宵的头发,就连脸上也湿漉漉的。
睁开眼睛,看着不远处依然通红的炉子,周围没有一个人,杜中宵问旁边站着的柴信:“那边需要的钢都炼好了么?若是炼得好了,便就传工匠来。”
柴信躬身道:“已经炼好了,待天大亮,便就有铁匠来打造钢刀。官人乏了,还是先回去歇息。”
杜中宵站起身来,揉了揉眼睛,愣了一会神才道:“不必,你去盛碗粥来,我吃了就好。”
柴作应诺,转身离去。杜中宵伸了个懒腰,去看炼出来的钢。
昨晚到了下半夜,杜中宵实在熬不住,在一边睡着了,也不知道这些人炼到什么时候。
到了炉子旁边,见一边陶十七也卧在地上,借着炉火的温暖睡得正香。离他不远,一溜开是炼出来的钢条。坩埚里倒出来的是熔化的钢水,可以直接浇铸。为了方便后续打造,杜中宵让他们留出余量,浇成一根根的钢条。现在钢条大多已经不发红,只是余温仍然烫水。
上前查看了钢条的形状,杜中宵点头满意。钢材炼出来依然需要锻造,达不到直接磨一磨开刃的程度,这是没办法的事。好处是不要十炼百炼,直接锻成需要的形头即可。
柴信取了一大碗小米粥来,杜中宵就在旁边喝了,静待太阳高升。这次自己准备了三十余把钢刀的钢材,但愿能换来需要的货款。以后再做生意,一定要本钱充足,再也不做这种事情了。衙门做生意,竟然会出现货物到了,给不出钱的事,说出去实在丢人。
陶十七第一个醒来,跑到杜中宵面前行个礼:“官人,昨夜我们把需要的钢都炼出来了,都在那里放着呢!若是不需百炼千炼,打造起来倒是容易。”
杜中宵道:“比百炼千炼当然容易,但终究是要废些功夫。”
太阳高升,汪押司带了五个铁匠过来,言这就几人是县里最好的手艺,一一介绍。
杜中宵带几位工匠到了放钢条的地方,对他们道:“这里都是好钢,不需千锤百炼,只需依着那边样式打成钢刀即可。你们先打成样子,不要淬火,等我来看过才可。”
几个工匠一起应诺。
吩咐过了,杜中宵让陶十七在这里看着,自己离开了工地。剩下的锻造是个工夫活,这些工匠都做得熟了,不需要杜中宵指导。惟有最后淬火,杜中宵还记得高碳钢热处理的顺序,要过来指导。毕竟这个时代有铁匠热处理全靠经验,比不得杜中宵前世学过理论。
回到后衙休息过了,将近中午,杜中宵才到前衙。
董主簿一听杜中宵到了官厅,急急忙忙过来。叙礼落座,拱手道:“知县,下官与那两个客人商量过了,可以稍等几天给货款。贩铁的商户倒没什么,只是贩牛的客人有些不太愿意。他贩的是活物,等的日子牛只生病,便就平白少卖了钱。”
杜中宵道:“没有办法,现在衙门没钱,只好让他们暂等。”
董主簿又道:“那个贩铁的客人甚好说话,我与他商量卖刀的事,他答应若是好刀,定出大价钱收买。这个客人卖刀与富贵人家,只要刀好,并不吝于给钱。只是,不知知县那里刀打造得如何?”
“几十把刀,总得要几日功夫,让客人安心等着就好。”
送走了董主簿,杜中宵处理了一些公文,便就觉得身心俱疲。刚开始只觉得这样能够还钱,却没想到时间太紧,自己待了一夜,身体便就熬不住。最近这一段时间的发展实在过快了些,自己熬不住,更何况别人呢?最要紧的,一直到现在,还没有什么大进项,一直在花钱。
站起了踱了会步,杜中宵终于清醒下来。接下来的几个月,是要缓一缓了。最少要等到营田务开始有收成,生意开始赚钱了,才有余力进行下一步的发展。这样寅吃卯粮的日子,以后不可再有了。
到了下午,杜中宵到了工地,指点工匠进行对打好的刀淬火。锻造后的工具钢要先退火,进行最后的处理后才淬火,然后进行低温回火。大致艺杜中宵记得,只是具体温度肯定忘记了,只能按模糊的记忆让工匠试了几次,选个较好的工艺。杜中宵还没有做出温度计,哪里能测出温度来。不过熟练的工匠,可以根据钢铁被烧红的颜色,和其他一些小特征,大致估计出温度来。几个工匠都是老手,听了杜中宵对工艺过程的描述,也摸索了个**不离十。
请磨刀师傅开了一把刀的刃,拿在手里寒光闪闪。
杜中宵试了试,递给一边跃跃欲试的柴信道:“你不是一直觉得斩开钢钱甚是厉害,这刀好了,你试一试能斩断几枚铜钱。就从三枚开始试,看你发刀的力度。”
柴信应一诺,接了钢刀在手,舞了一个刀花,拿着刀看了又看。从怀中取出三枚铜钱,在一边的木桩上放了,转身对杜中宵道:“官人,我可以斩了!”
杜中宵点头:“尽管斩下去就是。记得出刀要快,要稳,力道不可用老。”
柴信拱手称是,持刀在手,看着木桩上摞着的三枚铜钱,屏气凝神。平静了心神,突然口中一声大喝:“呔!”说时迟,那时快,一刀砍在三枚铜钱上。
兄见寒光一闪,钢刀斩断三枚铜钱,砍在了木桩上,嗡嗡作声。
柴信愣愣地看了一会,猛地回过神来,拍手大叫:“呀,果然是宝刀,真够斩断铜钱!”
杜中宵摇了摇头,与工匠一起上前看木桩上的刀。从木头里拔出不,钢刀完好无缺,杜中宵才长出了一口气。高碳钢淬火之后硬度过高,最怕崩刃,所以要进行一次低温回火,稍降低一直硬度。砍在铜钱上崩口的话,不是硬度不够,工具钢淬火后的硬度,完全达到削铁如泥的程度了。之所以称为工具钢,就是因为可以制做机床的刀具,用来加工钢铁。崩口的原因,是材质不均匀和刀刃形状有问题。
拿着刀看了一番,作布擦得光亮如镜,插到刀鞘里,杜中宵交给董主薄:“拿给卖铁的客人看,一把可以作价多少。这里能打二三十把好刀,不必全卖,只要能换来需要的货款就好。”
董主簿没想到真制了这种好刀出来,喜出望。接了刀,小心捧了,便急急离去。
西边的太阳渐渐落下山去,汴河的船上点起灯火,正到了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
第76章 试刀
汴河中一艘船上,舱内点了大烛,照得灯火通明。六七个汉子围在里面,大呼小叫,正在赌钱。
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一把掷出去,看地上三个铜钱两字一幕,大叫一声“好”。
收了地上的一堆铜钱,汉子对一边的彭新树道:“一次几十个铜钱,着实不爽利。彭员外,你做许大的生意,一把刀就愿掏五十贯钱出来,赌钱却如此小气!”
彭新树面不改色,淡淡地道:“本就是长夜漫漫,做些小游戏打发时间。我的钱再多,也是辛苦赚来,不是大风刮来的。掷几个铜钱输了,我一家老小如何养活?”
络腮汉子啐了一口:“我们这些生意人家,赚不赚钱全看上天给不给你这一口饭吃。你就是再小心积攒,又能攒出多少钱来?今夜尽情输赢,也无非多做一次生意少做一次而已!”
彭新树也不答话,拿出十个铜钱数了数,放在地上做堵注。
络腮汉子叹了口气,看着众人道:“此次到永城做这一趟生意着实触了霉头。牛在那里,收不上钱来。找几个人赌钱,又没一个爽快的,几肯十个八个铜钱作注!”
一边有人道:“时员外,我们小本生意,一夜一两贯就是大钱,如何比得你家大业大?再者说,此是县城边上,聚众赌钱不怕招来官府的人?随便玩一玩打发时间就好。”
时员外听了就笑:“什么鬼话,赌钱你情我愿,官府管这些做什么!”
正在纷纷扰扰的时候,一个小厮到了仓内,到彭新树身边,低声道:“员外,县里的董主簿捧了一口刀,正我们船上。小的言员外出外,他就让我来找。”
彭新树听了,急忙站起身,口中道:“他才说县里有好刀卖与我,这就带着来了。这一把你替我赌一次,输了便就回船,赢了拿钱去买碗酒吃。”
小厮欢快地答应一声,就在彭新树的位子坐下,兴奋地看着眼前的十个铜钱。
彭新树摇了摇头,不管小厮,抬步出了船舱。顺着搭板上了岸,回到自己船上,就见到董主簿坐在那里喝茶。一把刀放在旁边,看着刀鞘极是简陋,不像是什么宝物。
上前见礼毕,分宾主坐下,彭新树看了一眼桌上的刀,随口问道:“这就是主簿说的好刀?”
看了彭新树的神情,董主簿哪里还不知道意思?急忙道:“员外不要看着刀鞘不好,便就小看了这刀。此是官衙之物,刀鞘自然简陋了些,刀却是好钢打造。”
说着,把桌上的刀拿起来,递给彭新树:“员外看刀。”
彭新树接刀在手,插出来一看,不由有些诧异。这刀看着寒光闪闪,却没有刀油,也没有一丝丝锈迹,不用问,是刚刚打造出来的。难不成,这县里备有好钢,特意打刀卖给自己?
用手摸了摸,刀身光滑且带着些涩意,不由对董主簿道:“主簿,这刀身还热着呢,莫不是刚刚打造出来?而且这刀并没有上油,若是旧刀岂不锈了。”
董主簿有些不好意思:“不瞒员外,正是刚刚打造出来的。县里备得有好钢,一直没什么用途。听闻员外爱刀,特意制成宝刀,换些现钱使用。”
彭新树点了点头,仔细看刀。他是做铁生意的,自是行家,这刀虽然打造得有些简陋,但用的钢材均匀,整个刀身不见一丝缺陷,这是极罕见的事。就冲着如此讲究的用钢,这刀就价钱不菲。
仔细看过,彭新树对董主簿道:“着实好刀,只是不知利也不利。”
董主簿微出了口气,忙道:“员外尽管试刀!多了不说,三五个铜钱这刀总是能斩断的!”
彭新树笑了笑:“何须斩铜钱!我一生不知见过了多少好刀,单看这刀的样子,就知道用此刀斩铜钱不过小事。昨日我在码头收了一口刀,回来仔细看过,与禁军所用的军刀也相差不多。若是此刀能把那刀砍崩,就必然是宝刀无疑。主簿以为如何?”
董主簿吓了一跳,不由犹豫起来。彭新树买那把的刀的时候,他在一边看着,与柴信的感觉相差不多,着实是削铁如泥。杜中宵连夜赶制出来的刀,能比得了那种宝刀?
彭新树见董主簿为难的样子,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抚摸刀身。五十贯买那把刀,是因为他不想跟本地的龙蛇结怨,有交何护费的意思。其实那把刀值不了五十贯,他知道,卖刀的也心知肚明。如果他知道不久前杜中宵刚刚清洗过永城县的好汉们,那五十贯钱他是绝对不会掏的。
犹豫好久,董主簿想起县里还有二三十把这样的刀,终于定下决心,重重点头:“员外请便!”
“好!”没想到董主簿当场就能答应下来,彭新树不由有些兴奋,长身而起。本来他以来董主簿还要跟前次来找自己一样,回去商议的。
到后面取了前日五十贯的刀,抽出在手,彭新树唤过一个下人来,让他持刀在手。
端起董主簿带来的刀,彭新树审视良久。深吸一口气,对持刀的下人道:“你牢牢拿住刀,不可动弹分毫,我试一试到底哪把刀硬!刀相交而不崩,才是宝刀!”
说完,便就作势要砍。一边董主簿吓得眼皮一跳,不由自主地高声道:“员外且慢!要比刀只管轻轻砍一下就好了,何必要用全力?”
彭新树收回架势,问董主簿:“主簿这把刀,欲要卖多少钱?”
董主簿迟疑一下,道:“不低于你把此刀之价,五十贯以上才好。”
彭新树听了大笑:“主簿想得差了。那刀我掏五十贯,是因为与人赌赛,五十贯本是赌注。若是寻常买刀,至多二十贯钱,不会再多了。主簿这刀,若是能与那刀相交而不伤,才值得五十贯数目。”
董主簿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好重又做下。这批刀要卖出牛和铁的货款,二十贯一把,就着实有些勉强了。想了又想,董主簿只能叹了口气:“员外试刀!”
彭新树再不说话,持刀在手,深吸一口气,猛地大喝一声,挥刀砍在了另一把刀上。
董主簿只觉得寒光一闪,不由闭上了眼睛,心中忐忑不安。而端刀站在彭新树的下人,却抵不过彭新树的神力,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好刀!”听到彭新树的大喝,董主簿才睁开眼睛。
第77章 祸福自招
只见彭新树拿着刀,不断地手擦拭,口中啧啧连声:“不崩不卷,端的是好刀!”
而另一边,彭新树五十贯买的那把刀,却被砍得崩了一个口子,清晰可见。
董主簿不由大喜过望,声音都有些颤抖:“员外,这刀可值得五十贯?”
“似这种刀,就难说价钱了,二十贯也卖得,五十贯也卖得。不瞒主簿,我有些好刀的客人,买了可以卖出去。这刀可以算五十贯一把,我们结个交情,不赚你们的钱。对了,主簿说此刀不少,不知到底有多少把。若是多了,我也要想办法筹钱。”
董主簿道:“也不多,约摸二十把的样子。员外家资万贯,掏千把贯钱想来不难。”
彭新树笑着摇头:“一千贯不是小钱,不过此次我在应天府收了些货款,应该能凑出来。主簿拿来的这刀虽好,只是做得太简陋了些,我买回去还要请高手匠人重配刀鞘,精心打磨,又要花钱。”
“永城小地方,那些饰物着实没地方买去。员外费心。”
敲定了刀的价格,董主簿心情格外舒畅,与彭新树喝了一会茶,才带刀离去。
杜中宵生怕夜长梦多,第二日便就让董主簿带了制好的钢刀二十把,送到了彭新树的船上。一一验过了刀,彭新树倒也爽快,向董主簿交割了一千贯的钱款。铜钱过于笨重,彭新树收的货款多是缎匹和金银,一一作价,凑了一千贯让董主簿带走。
令手下公吏小心带着一千贯的轻货,董主簿心神激荡。做了几年主簿,还没有今天这样阔气过,手中竟握住千贯的资财。这个年代一千贯是实打实的大笔财富,特别是对于永城小县来说。没想到杜中宵连夜制了几把刀,就把这样一大笔钱换了回来,想想有时赚钱还真是容易。
到了县城,董主簿命人把货款放进库里,一应手续办齐,才来见杜中宵。
到了官厅叙礼落座,董主簿拱手:“没想到知县有如此妙法,数日之间就换来千贯之财!制出来刀也委实非同小可,那个贩铁的员外见把另一把刀砍缺了口,在那里赞叹良久。”
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坩埚炼出来钢材质均匀,经过了锻打,热处理也比一般工匠合理,制造的刀当然质量较高。砍坏另一把刀,一是硬度和强度确实更好,再一个也是因为那把刀材质不均。材质不均对刀的害处极大,一不小心就会崩口,这也是这个年代刀的通病。
讲过了卖刀的过程,董主簿道:“既然县里能炼如此好钢,何不多制一些打造刀剑卖钱?一次就能进项千贯,可比做什么生意都强!”
杜中宵笑道:“主簿,我们是在这里为官,不是经商。衙门卖刀剑,偶一为之尚可,若是长久做这种事情,迟早被朝廷怪罪。再者说了,那刀的价钱不菲,只是不得已如此做罢了。那工匠招来几日尚没有什么,真长年累月在县里为役,只怕又生出无数事端。而且那些钢我另有用途,造刀剑浪费了。”
董主簿一怔:“如此好钢,不制刀剑又能制什么?制别的过于可惜了。”
杜中宵道:“制刀剑才可惜呢,世间不知道还有多少重要的东西。”
此事现在说不明白,杜中宵也不多说。现在自己这里已经有造烟花爆竹的,又能炼钢,真打起仗来造枪造炮不比刀剑有用。当然现在无仗可打,好钢更要用在关键的地方,比如机械零件。自己现在只是一个区区知县,发展不了什么像样的工业,但要着手准备。
不管是刀剑,还是其他铁器,这个时代工业品的利润着实惊人。等到自己有了独当一面的机会,发展这些才能最快地发展地方经济。只是这个年代一任三年,不趁着做知县的时候做准备,将来有了机会也难以抓住。县的经济不独立,赚再多的钱也是州里功劳,不如拼着挥霍攒些经验。
第二日,杜中宵与董主簿起到了码头,与两位商人交割了货物。铁自然拉到县衙,牛却直接运到了牧场,交予陈勤。陈勤带牧子为牛分群,烙上官印。此时内地作为役畜的牛,身上都是有印的,州县的牛一枚官印,还有一枚编号的印。官牛如果卖给农户,农户会再烙一枚自家的印上去。捡到走散的牛,如果同时有官印和私印,一般都是判私印者为主人。
一切交割完毕,董主簿持了酒筵,为两位商户送行。
从酒筵回来,彭新树略作洗漱,因有些害酒,准备休息。不想这个时候,贩牛的时员外来到船上。
两人叙礼落座,彭新树吩咐上茶,对时员外道:“货物银钱两讫,永城已无可留恋,我正想歇息一下便就启航返乡。不知员外这时来找在下有何事?”
时员外满脸堆笑:“员外哪里话?大把银钱刚刚到手,怎么就要走?这两日我打听得清楚,离我们的船不远的那艘画舫,上面甚是热闹,吃喝玩闹无所不有。有一位前两日认识的邢朝奉,邀我今夜到我船上快活则个。我与周围的人不熟,正想约员外一起去。”
彭新树连连摇头:“我素来不喜热闹,怎么会去那种船上。再者说了,我现在哪里有钱?员外有所不知,我从这县里买了几把好刀,银钱全都花出去了,只剩下回乡的盘缠。”
时员外哪里肯信?直到彭新树拿出新买的刀让他欣赏一番,才不情不愿地离去。
离了彭新树的船,时员外啐了一口:“做着许大生意,不想却是个土员外!人生在世,不吃喝玩乐赚钱做什么!原以为今夜有个伴,不想如此晦气!”
一边说着,下了船犹悻悻不已。
时员外气忽忽地回到自己船上,突然旁边过来一叶小舟,上面的人道:“员外因何生气?”
见来的是邢朝奉,时员外忙迎到自己船上来,口中道:“我原以为交割了货物,手中有些闲钱,相邀那边贩铁的客人,今夜一起到旁边的画舫上游乐一番。不想那厮不知风情,只知赚了钱要回家,让人觉得气闷。原看他是个大员外,没想到却是个土包了。”
站在邢朝奉身边的一个三十多岁妇人,打扮得花枝招展,听了这话笑道:“世上一种人,天生的牛马命,赚许多钱财自己没命花,最后也不知便宜了谁。这种人所在多有,员外何必生气。”
见这妇人颇有几分颜色,又解风情,时员外不由眼睛一亮:“娘子说的是。不知”
妇人道:“我是那边开酒楼的卢赛赛,倒有个好去处请员外玩耍。”
第78章 仙人跳
看着卢赛赛,时员外轻佻地道:“敢问娘子,说的地方有什么好耍?”一边说着,一双眼睛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着卢赛赛,好似要吃她一样。
卢赛赛掩嘴轻笑:“员外喜欢什么,自然就是什么好耍。无非美酒佳肴,听琴唱曲,使性赌钱应有尽有。那本是应天府一个大员外的外宅,富贵人家还不是要什么有什么!那员外不常来,恰巧这些日子前来处理些杂事,要住几日。因为气闷,找几个员外同乐。”
时遇外看看邢朝奉,又看看卢赛赛眼珠滴溜溜乱转,过了一会才道:“娘子是那员外什么人?若是员外相好的,总不至于让你抛头露面。”
卢赛赛佯装生气:“奴家还是没有出阁的闺女,怎么就如此编排我?因我天生嗓子,唱得好曲,员外特意让朝奉请我前去助兴,过来唤员外同去。”
时员外哪里肯信,不阴不阳地道:“难道不是你们知道我收了货款,来骗我钱财?”
卢赛赛杏脸含怒:“员外岂可把我等想得如此不堪!若是不想去,那便算了,何必说这些风话!”
时员外哈哈大笑:“娘子生起气来,样子格外让人心痛。我只是随便说一说,既然不是,又何必着恼?我们外乡人到这里做生意,小心一些总是不错的。只是娘子有酒楼,还要前去唱曲,这个应天府的员外是什么厉害人物?他家里的全似土一样么?”
卢赛赛听了不由红脸:“城外的那处酒楼,是县里做公的人的,我只是帮忙照料而已。”
明员外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当然知道那里的酒楼是怎么一回事,正是因为如此,才会起了疑心试探二人。若是卢赛赛编个谎话,他必然拱手送客,赶紧离开这个地方。直言相告,反而让此事可信了许多。永城虽是个小地方,但在应天府的下游,那里乘船到这里不过一两日路途,有那里的大员外在这附近有庄子并不稀奇。再者也是天性使然,一听有玩乐的地方,时员外早就心痒难耐。
邢朝奉看了时员外的神情,知道他已动心,忙道:“这机会甚是难得,员外,不可错过了!”
时员外想了一会,道:“我平生最爱赌钱。只问你,今夜那里有人赌么,赌得公道么?”
“自然是有人赌的。那员外何等人物,谁敢在他的地方使诈?员外尽管放心。”
时员外再三犹豫,终究是忍不住诱惑,重重点头:“好,朝奉晚上来唤我一声,今夜同去!这几日只都是十文八文的小赌,实在不尽性。此间事已了,索性痛痛快快地赌一场!”
月明风清,陈勤离了渡船,抬头看了看天色,叹了口气:“晦气,想来城门是关了!”
今日有营田务那里的人户租牛,他亲自送去,被人留下来用了些酒肉,不想回来误了时辰。虽然城外到码头这里繁华,也有不少客栈可以住人,陈勤却哪有那个闲钱住店。想了一想,便就想到卢赛赛那里过一夜。到牧场那里做事,这女人甚是不高兴,冷落陈勤有些日子了。陈勤心中早已火热,只是知道那女人脾性,强忍着罢了。今夜左右进不了城,且去看看那女人心气顺过来了没有。
上岸刚走几步,突然见到两个壮汉从城门那边过来,嘴里骂骂咧咧,向着码头快步奔来。
见面目陌生,陈勤不想惹事,躲到了路边的大柳树后。
却见那二人到了码头边,就在陈勤不远处,停下脚步低声商量。
一个道:“卢赛赛与那个员外入去约半个时辰了,想来应该完事,我们进去吧。”
另一个道:“那妇人素来水性,听说与身边的汉子分开有些日子了,如何熬得住?那边灯笼还没有挂出来,想来犹不知足,我们且等一等。”
听到这里,陈勤的心中一紧,不知怎么就有一种非常难过的感觉。卢赛赛不是三贞九烈陈勤当然早就知道,哪怕两人在一起的那些年里,也没耽误卢赛赛赚钱。但到了永城县,见了曲五娘和小青两人过的那种日子,杜中宵又给他安身立命的差事,陈勤的心态变了。他现在真地想忘记过去,跟卢赛赛两个人过平平淡淡的日子。却没想到,卢赛赛还是安不下心来。
外面两个汉子要干的事情,陈勤以前也做过,当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无非是骗人吃喝嫖赌,最后再让卢赛赛用各种名义随苦主回来,睡上一觉,别人来抓奸,最后事情不了了之。最后来抓奸的人只是把卢赛赛带走,不是要钱,不是仙人跳的局,一般外乡的有钱人也就认命,真正骗钱其实是在前面。
只觉得一股血气上冲,陈勤再也忍耐不住,见身边有一根木棍,随手抄了起来。一个箭步从树后面跨出,也不说话,兜头向路上的两人打去。一棍一个,把两人敲晕在地。
把两人打倒,陈勤抬着看河上的船,只见不远处恰好挑了一盏红灯笼出来。
卢赛赛慵懒地撩了一下头发,对跟在身后的时员外道:“员外今夜可尽兴了么?若是有意,明日奴家还来。等到明日多带些本钱,把今日输的钱赢回来,我随你回乡,做一对恩爱夫妻。”
时员外恨恨地道:“可恨今夜只带了两百贯的金银,手气又不顺,飞快就输得精光。等明日我带得本钱厚了,再到那边庙里烧个纸,连本带利一起赢回来。到时带着娘子回乡,多么风光快活!”
卢赛赛幽怨地叹了口气:“如此自然是好,只是知你家里大娘子脾性如何,能不能容人。”
时员外道:“何必去管那些!到时我在外面为你买处宅子,雇些仆妇,不必看别人脸色。”
陈勤手中提着木棍,顺着踏板到了船上。夜色中,只见灯笼下的卢赛赛容光焕发,好似一下子年轻了几岁。莫名想起了以前的时光,自己随在她的身边,夜夜穿梭于扬州的画舫上,流连于灯红酒绿中,好似一场梦一样。
卢赛赛在灯笼下等得有些着急,暗骂两个做事的夯货,怎么还不来。抬头向船头看去,就见到一个汉子从那里走来,隐约间看不清面目,只是觉得有些眼熟。等到略近一些,终于认出陈勤。
这是两人做了多次的事情,卢赛赛没有多想,只道是陈勤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这件事,自己亲自赶来过来。轻轻抽了一下鼻子,准备好了下面要演的戏。
等到陈勤走得近了,听到脚步声,卢赛赛猛一回头,故惊讶:“呀,怎么你来了?”
陈勤不理卢赛赛,看着一边目瞪口呆的时员外,沉声道:“员外,你被人骗了。放心,我今日不是来捉奸,而是要带你们到官衙去,让这妇人再也害不了人!”
第79章 得偿所愿
杜中宵正在衙门里处理杂务,就见到程县尉急匆匆地进来。叙礼毕,也不落座,便道:“知县,今日遇到了一件奇案!我为官多年,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
说完,把清早陈勤怎么和时员外一起,押了卢赛赛到县衙报案一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杜中宵听了,也是口瞪口呆,过了一会才道:“然后呢?人收押了没有?”
“已经收押。另外,下官已派了得力人手,前去捉拿骗钱的邢朝奉一干人等。这些人一听,便就知道是合伙诈赌行骗。那个时员外也是走南闯北的人,怎么会被这么一伙小贼骗了。”
杜中宵点了点头:“应该是如此。对了,那个卢赛赛想来是同党,当小心审讯。”
程县尉笑道:“她早已招了。那个姘头亲自拿人的报案,她还瞒得住么?邢朝奉是她在扬州时认识的一个客人,就是看准了时员外刚刚收了货款,专一做局骗他。这些人都是老手,知道适时收手,只想骗时员外昨晚输的两百贯,然后找人捉奸把时员外惊走。若不是那个陈勤赶上,就能得手了。”
杜中宵想了想,便明白这骗局最精彩的是最后部分。如果不是陈勤,那个两个汉子到船上一闹,时员外一惊,连夜撑船跑了是寻常事,哪里还会在乎昨天输的两百贯。如果真地做局,把时员外的货款骗个干净,只怕时员外自己就来报官了。
靠近汴河商业繁荣,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也多,真是让人开眼界。杜中宵道:“对了,那个报案的陈勤现在哪里?他是卢赛赛的相好,能来报案让人甚是欣慰。”
“他此时在牧场做事,也算衙门的人。报案之后,把他留在了这里。”
杜中宵想了想,道:“你让他到后衙,我有话问他。”
后衙里,杜中宵看着陈勤,问道:“你把卢赛赛押到衙门里,以后准备如何?她伙同别人行骗,其罪非小。又有**之行,不流配也会编入杂户,酒楼那里也容不得她了。”
杂户虽然不是贱民,但会被列入另册,处处受限,不得与官宦通婚等等,主要针对娼妓之流。女子犯奸三人以上即为杂户,卢赛赛早就够格了。难听一点,这种女子杂户就是娼户。
陈勤表情极为痛苦,挣扎许久,拱手道:“请知县网开一面,对她薄罚即可。押到衙门后,卢赛赛把其他人都招供出来,深刻悔罪,不是不可改变之人。她自小长在那样人家,又有什么办法?”
杜中宵点了点头:“你倒是情意深重。不过纵然薄责,酒楼也容不下,以后靠什么为生?总不能让她依旧到处唱曲,这一世就难得超脱了。”
陈勤叹了口气:“若是官人抬手,小的愿领卢赛赛回去,结为夫妻,生儿育女。”
杜中宵看着陈勤,过了好一会也叹了口气:“我本要劝你的,这女人天性如此,就是你们两人结亲之后,只怕也难以收心。不过看你什么都明白,应该是想通了。男女之事,你们双方愿意,别人还能说什么?这样吧,等把其余犯人抓回来,我便让程县尉放了卢赛赛,你领回去。以后的日子,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至于晶晶,以后还是跟在五娘身边,我会把契钱算给你,算是贺礼吧。”
陈勤叉手道:“谢知县官人!”
杜中宵摆了摆手,让陈勤离去。卢赛赛做出这种事来,不可能还让她养着晶晶,谁知道几年之后教成什么样子?这个陈勤也是痴情种子,都到这个地步了,还对卢赛赛不死心。两人即使成亲,以卢赛赛的性子怎么肯安心过日子?杜中宵都为陈勤感到头疼。
案件并不复杂,程县尉审过,杜中宵审核了,命人把一应人犯解到州里去,单留下一个卢赛赛。杖二十以上解州,此案涉及钱数二百余贯,不是打几下板子就能了事的,县里没有权力断案。
陈勤从衙门的小角门接到卢赛赛,见她形容憔悴,不由有些心疼,口中道:“我多少次劝你,好好经营那座酒楼,安安稳稳过日子,多少是好!何至于闹到今天,担惊受怕。”
卢赛赛冷冷地道:“安稳过日子,你手里有钱么?没钱吃的喝的哪里来?胭脂水粉用什么买?你是有时员外的身心,我便安心过日子!你有吗!”
陈勤也不吭声,上前扶住卢赛赛的肩膀,口中道:“好在知县官人不计较,免了你的刑责,只是酒楼那里待不下去了。随我到牧场那里去吧,虽然辛苦些,总是吃住不愁。”
卢赛赛只是冷笑:“到了今日,我能说不去?你去找知县,不就是为了此事!我有言在先,到了你那里,把我伺候得舒服一切好说。若是还要我做这做那,就一切休想!”
陈勤忙道:“一切有我,你只管安心歇息就是。你莫要瞧不起牧场,那里现人许多牛马”
“又不是你的!你不过是个牧子而已!”
陈勤小心赔着笑:“那是衙门的牛马,自然不是我的。不过在牧场做事有一点好,赏罚分明,如果牛马孳生得多了,赏钱可是实打实的。到了那里做事才知道,我天生就该做这营生,那些牛马在我面前格外老实,就连使牛都”
说到这里,陈勤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卢赛赛冷着脸,暗暗叹了口气。自己这次栽得惨了,骗钱被抓现行,又涉及秽行,想翻身都难。可恨陈勤这厮把握住了机会,再脱不出他手里。如果他到杜中宵那里晚一点,卢赛赛让晶晶找曲五娘去给自己求情,那又是另一番局面。卢赛赛自小就是被训练唱曲,一直都是在灯红酒绿的地方生活,怎么可能适应得了粗茶淡饭的日子。让她到牧场生活,不是跟坐牢一样吗。
靠在陈勤有力的肩膀上,卢赛赛有些发愁。陈勤这厮别看他平时处处陪着小心,真占了上风,可处处不饶人。自己一旦进了他的家门,那就跟以前的日子说再见了。想起以后要过粗茶淡饭、荆钗布裙的日子,卢赛就觉得分外难受。唉,说起来都怪陈勤这厮到了永城县之后就不听话了。不然,此次事了自己可以轻松到手几十贯,快活上半年,何至于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陈勤半扶半拖,带着卢赛赛出了北城门,看着远处莲花塘边熙熙攘攘的人群,出了一口气。天可怜见,昨夜回来得晚了,竟然立了这一场功劳。从此与卢赛赛一起双宿双栖,遂了自己心愿。
第80章 新婚
到屋里坐下,卢赛赛看了看黑黑的四壁,破旧的家具,心情分外糟糕。以后自己就要在这种地方住下去?想起以前锦衣玉食的日子,不由悲从中来。
陈勤取了两贯钱,交到房外的吴阿大手里,道:“今夜我与娘子成亲,你去买一只鸡,一对鱼,再胡乱买些果子菜蔬,我们庆贺一番。记得,要买酒回来!”
吴阿大伸头看了看房里,吃吃笑着道:“你家娘子生得如此标致,怎么肯嫁与你的。唉,我们这些人怎么没有此等福气”
一边说着,一边拿了钱转身离去。
周围的几个牧子得了消息,都过来祝贺,顺便讨碗酒吃。到底是衙门差役,比不得乡亲们,来的人不少,却没带什么礼物。陈勤也不计较,让众人在门前坐了,烧水上茶。
一个汉子道:“哥哥成亲,是人生大事,怎么如此草率。若是手里闲钱,去请戏班来唱出戏,也好热闹一番。如此冷冷清清,岂不寒了嫂嫂的心!”
陈勤道:“都是穷苦人家,何必在意那些虚文。一会大家饮酒。”
那人道:“说的也是,只要睡在一起,便就是夫妻。嫂嫂长得标致,哥哥好福气!”
说完,众人一起大笑。
放牧的都是粗鄙汉子,说话放肆,陈勤听得惯了,倒没有什么。卢赛赛在里面听见,只觉得又羞又恼,欲加瞧不起这些人。其实以前听他曲的客人,说的话更加露骨,只是那是风流雅事,与此不同。
听见外面吵吵闹闹,卢赛赛欲发心烦。自己还不如不骗时员外,随着他回乡做个外室,虽然都是放牛的,那里总是不会过这种苦日子。
吴阿大买了酒肉回来,众人一起整治了,就在厨房里整治起来。有人问陈勤:“你家娘子怎么安坐房中,也不出来烧菜做饭,只怕有些不贤惠。”
陈勤道:“些许鱼肉,我们自己整治便了。大喜的日子,怎么还劳她动手。”
有知道两人底细的人,听了只是笑。以陈勤的身份,卢赛赛哪怕之前有再多不是,嫁给他也是陈勤捡了大便宜。再者说卢赛赛不堪,陈勤自己以前的身份也高不到哪里去,两人正是天造地设的地对。
整治了菜肴,陈勤看了看众人,先倒了杯酒,进了房里。见卢赛赛一个人坐在床上生气,凑上前笑着道:“娘子,饮一杯酒。酒肉好了,你一天粒米未尽,出去用一些。”
卢赛赛扭过身子道:“哪个要吃你整治的腌东西!”
陈勤只是陪着笑,口中道:“以后日子漫长,娘子岂可这样使性。”
卢赛赛只是扭着身子,气乎乎地不理陈勤。
陈勤把酒杯放下,也不生气,笑容满面到了外面,对众人道:“娘子乏了,且歇着,我们喝酒!”
这一夜宾主尽欢,几个牧子喝得歪歪斜斜,各自散去。
陈勤把满地狼籍略一收拾,整了整衣衫,进了房间。点起灯来,才发现卢赛赛坐在床边,已经沉沉睡去。走上前来,陈勤把卢赛赛在床上放平。
卢赛赛猛地醒了过来:“夜已深了么?你做什么!”
陈勤满脸是笑:“夜深了,该好好歇歇息,我为你除去衣衫。”
卢赛赛看了看四周,捶了一下床,大声道:“这样龌龊地方,这样破床,我如何安歇!便是要嫁给你,你也要好好对我。住这样房子,吃穿不济,你凭什么学人娶妻!”
陈勤道:“娘子,难得有个这样安身立命的地方,何必处处挑剔?且忍耐两日,等知县那里拿钱收了晶晶的身契,我手中有钱,自然好好待你。”
卢赛赛吃了一惊:“哪个要卖晶晶?我当她自己女儿养,正要赚钱的时候,却卖给别人!你得了失心疯么?这种买卖也敢答应?等到老了,哪个养我老!”
“不是自己亲生的,终究靠不住。我们自己生几个孩子,还怕将来没人养老么?你这些日子做出这种事情,闯了大祸,知县官人要赎了晶晶去,我还能不答应不成。”
一边说着,陈勤暗道,买来的孩子怎么靠得住?还让晶晶养老呢,卢赛赛自己怎么做的心里还没有点数?把晶晶养大了,无非是学卢赛赛一样,自己快活,哪个会管你。
卢赛赛却只是不依,一定不许陈勤交出晶晶身契。小女孩到了这个年纪,正是赚钱的时候,卢赛赛如何舍得?要卖,也要卖给个有钱人家,狠狠赚一笔大钱。身契虽然不许买断,只要人还在自己手里,总有办法可想。或者另签新契,或者偷偷卖掉,一个小女孩还能反了天不成?反正自己已经搬家,晶晶的亲生父母不知流落到了何方,就相当于买断了。
见卢赛赛不住地闹,陈勤有些无奈,只好道:“你诈骗时员外钱财,此罪不轻,若不是知县官人放你,早已收到牢里去了。那时晶晶自然会被官卖,哪个会来问你。再者说了,你为了骗时员外,与他睡到一起去,此事还没有跟你算账。知县官人说了,若不是我为你求情,愿意娶你,就算不收监,也就此列为杂户。那个时候,晶晶一样也会被人买走,杂户凭啥买人家清白人家的女儿!”
卢赛赛冷笑道:“杂户又如何?与人睡觉我还收钱呢!我问你,你娶我回来做什么?难道就只是放在这里看着?你若说以后一个人睡冷枕头,我一切由你!”
陈勤急忙赔罪:“娘子怎么说这些昏话!夫妻就要同吃同睡,不然还算什么夫妻。好了,以前种种就都过去,我们以后谁也不许提了。终究你这次闯的祸太大,有今天这个样子已是知县官人大度。若是还不知足,早晚闯出大祸来。你只管安下心来,我做牛做马,努力赚钱,定不会亏待了你就是。”
卢赛赛发泄一通,没有吃饭,的确乏了。懒得跟陈勤再闹,翻过身去睡觉。
陈勤褪了外衣,上了床来,扶住卢赛赛的身子道:“娘子,除了衣衫才好睡觉。”
卢赛赛没好气地道:“你一夜都忍不了么?出了如此大事,我哪有心情!”
“不是一夜,我等了多少日子?娘子且忍一忍,恕罪则个。”
第81章 新知州
亳州州衙通判厅,刘几命人上了茶来,让杜中宵和赵分别落座。
揉了揉额头,刘几道:“韩相公致仕回京,夏太尉新官上任,接下来这几个月少不得忙碌一番。”
赵道:“西北一战,国朝连战连败,最后不得不议和,朝野愤怒。夏太尉是西北之帅,几个月来入政事堂不得,为枢密又被弹劾,现在外放地方,心情可想而知。我们在他手下为官,只怕”
说完,连连摇头。他本来就看夏竦不顺眼,结果成了自己的顶头上司,心情一样是可想而知。
夏竦的能力和资历,本来应该是接替吕夷简的最得力人选。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派了他去西北主持对党项战事。如果仗打得漂亮,回朝就是铁打的宰相,可以完成朝政的新旧更替。可惜夏竦在西北,一是不用心,一心想着入朝为相。二是连战连败,最后还是韩琦和范仲淹两个副手把局势稳定下来。
西北开始议和,夏竦回朝最初是要为相,被群臣反对,后改为枢密使。做枢密使的这几个月,朝中官员依然不依不饶,最后只能外放,到亳州来接替韩亿任知州。夏竦外放,吕夷简年老,朝政出现了一个断层,最近大量官员被提拔起来,庆历新政慢慢进入**。
杜中宵没有说话。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知县,夏竦好也罢坏也罢,跟自己的关系都不大。依着前世的历史知识,范仲淹一党不能得罪的,不然越往后自己的路越难走,影响深远。但庆历新政最终失败,也不能跟他们走太近,不然几年后就要受到报复。最好就是两不得罪,踏踏实实走自己的路。
刘几道:“朝中党争纷起,好多议论都涉及到夏太尉。我找你们两个来,便是提醒一下,不管你们心里怎么想,公务上万不可有丝毫懈怠。夏太尉春秋正盛,不会跟韩相公一样不理庶务,以后一定要谨言慎行。做事勤勤恳恳,切莫对朝中政事指指点点,以免引起不快。”
杜中宵和赵拱手应诺。
此时亳州城里,除了知州外,就他们三个京官,刘几才叫过来特意吩咐。对于其他官员来说,夏竦再是落魄,在朝廷被排挤,身份地位与地方官员也有天壤之别,没人敢在他面前说三道四。京官不同,名义是上朝廷派到地方的,可以议论朝政。
嘱咐了两人几句,刘几又道:“夏太尉初来,今年州政不可有丝毫马虎。我们是属官,要为长官分忧。杜知县,你这半年在永城那里搞得十分兴旺,等到收了秋粮想来还会有余财。其他各县粮税暂时交不上的,永城先暂且垫上。夏太尉初来上任,跟转运使司只怕一时不会和谐,我们不要授人以柄。”
杜中宵本要推托,其他县的钱粮凭什么让自己垫,想了想,还是拱手称是。州里对永城的财政状况十分清楚,糊弄是糊弄不过去的,不如痛快答应。再者刘几说的是实情,现在朝中官员,包括淮南路转运使司,追着夏竦打的不在少数。让夏竦失了面子,怕他转过头来报复。夏竦能力不缺,书读得也多,但为人绝不是什么宽宏君子。
叹了口气,刘几又道:“杜知县在永城,赚钱营田的架子搭起来不少,但真正收获的却无几。接下来几个月该是收钱收粮的时候了,切不可掉以轻心。若是出了意外,过去一年的心血可就白费。”
杜中宵拱手称是。刘几说的是实情,接下来几个月不能再折腾了,要保证成果的收获。
讲过了公务,几人聊着朝里的局势,有些沉闷。现在朝廷里热闹非凡,地方上却变动不大,只是加强了监察,转运使的权利空前加大。范仲淹的那句“一家哭何如一路哭”就是此时说的,地方官的拣汰比以前严了许多。但对亳州的几个官员来说影响不大,他们都是青壮年,做事也无可指摘,但要入朝高升又缺少引荐者。热闹只是别人的热闹,他们只是旁观者。
杜中宵道:“通判和签判都在此地做了一两年,过不了多少日子便就高升,也不必过于烦恼。我则年纪尚幼,踏实做事就是,急也急不得。”
“你心里有数自然是好。记住,这几年只要闷头做事,切不可随意指点江山。”
刘几说完,与赵对视一眼,微微摇了摇头。杜中宵还是年轻,不过知道自己年轻就好,不会惹火烧身。夏竦以枢密使外任,难道又会在亳州待多久?这种官员很少会做满任的。现在他们面临的困难,是夏竦被朝臣攻击外放,在地方上必然心气不顺,谁知道会是个什么执政风格。若要存心整人,几个月的时间就够了。夏竦的人脉比范仲淹等人厚实多了,现在朝中还有不少重臣是他引荐,不是别人可比。
今日众人送别韩亿,都已经累了,聊了一会朝政,便各自回去歇息。
回到客房,杜中宵发了一会呆。夏竦这个人物他前世是有印象的,没有记错的话,庆历新政便就是因为他而失败,是个十足的大反派。自己做官最怕跟这些历史上的反派碰到一起,一般来说,能做反派能力不会差了,跟他们作对十之**没有好结果。依附他们也不行,历史已经证明了他们路线的失败,自己凑上去不是如同登上一艘注定快要沉没的船。
怎么换了这么个知州来,杜中宵在桌边坐下,有些气闷。还不如换个平常人物,自己安安稳稳做完一任知县,积攒施政经验。现在才知道亳州这种中原之地并不好待,周围几州的主官多是朝廷重臣,根本不是正常的知州和属官的关系。
第二日,杜中宵刚刚起身,就有一个公吏让他到后衙去见夏竦,着实让杜中宵愣了一会。自己跟这位前枢密使素无渊源,又是个普通知县,他一大早招见自己干什么。
换了公服,杜中宵到了前衙,施礼毕,夏竦吩咐落座。
看着杜中宵,夏竦道:“前些日子得梅圣俞书,知你与他有旧,书中极是称赞你。听说你到永城那里营田,行保伍法,成效彰著,盗贼不起,可有此事?”
杜中宵拱手:“回相公,下官确以保伍法在永城措置营田。去年马蒙一案,抓获多伙大贼,斩草除根,地方上着实再未见盗贼。此州里官员齐心合力,非一人之力。”
夏竦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什么破获大案他没有兴趣,此次到亳州,想在地方行保伍法。在西北为帅数年,最后落得个人人嫌弃的结果,夏竦心里是不服气的。保伍法是他在西北想施行,现在且到内地练练手。找杜中宵,是因为梅尧臣推荐。夏竦很赏识梅尧臣,当年梅尧臣想去西北效力,托的正是夏竦。最后梅尧臣没去成西北,却一直以夏竦为恩主。
第82章 不甘心
夏竦详细询问营田务的事情,杜中宵一一作答。
营田务开田,以一户五十亩为准,此时约有五十余户,开田不足三万亩。亩收一石算,今年也有三万石的收成,成绩非常可观了。
问过了营田务和情况,夏竦问道:“你如此布置,若是一家有数儿,年长当分户析产,不然五十亩田如何支撑?分户析产,有违孝道。”
杜中宵道:“纵然分户,也多是一村或者附近村子,相互走动甚是便捷,又何虑有损孝道。世间有那不孝子,纵然日日在身前,衣食不济,又有何用?分户析产,月月供给不断,一样养老。营田务那里的农户,凡是分户析产,都由保正主持。分户之时,就定下老人住于谁家,其余各家每月给粮米若干,立契为证,各户护保。是以虽然分户,并无遗弃老弱之事。”
夏竦连连点头,心里合计。此时税赋的五等户制,必然面临一个问题,那就是不分家的大户人家资产多,户等高,税赋重的问题。虽然朝廷三令五审,祖父在不得分户,实际乡间一旦儿子成年,很多就分家另过了。这是面对税制的理性选择,靠法令如何禁得住?杜中宵按照前世的经验,干脆让营田务里的人家,只要儿子成丁便就分户,村子以单丁户为主,反而利于管理。
夏竦无书不读,熟于古事,做事干练,不拘泥于各种各样的条条框框。杜中宵列举了及时分户析产的好处,频频点头。既是利于朝廷管理,民户自愿,及时分家又有什么。聚族而居,在和平年代对朝廷没有什么益处,反而容易生事。
听罢杜中宵的介绍,夏竦问道:“既然营田务多为单丁户,差役徭役如何摊派?每户一丁,一旦服役,岂不误了农事?种田靠天吃饭,不可误了农时,此事是如何处置?”
杜中宵道:“徭役都是在农闲时,如修路治渠,多在冬天。朝廷给衣食,民户乐于服役。若是其余时间兴役,多每保抽一人,家中农事由其余几家帮衬,几户轮流。差役与此想同,靠各户互助。”
“五户为保,这就是五丁抽一的法子。只是乡民有勤有懒,有贤人君子有不肖之徒,总有只想占别人便宜不想出力的人家,又该当如何?”
“凡入保,不只是官府编定,还要各户自愿。若是有人憎鬼厌者,其余各户共同上禀官府,不愿与其一保。官府查验得实,便就驱逐出去,成为散户。散户在村外自成一村,随便编为保甲,朝廷依法例摊派徭役即可。这等人家不派差役,以徭役代差役,以免乱朝廷法度。”
听了这话,夏竦一拍手,面上喜色一闪,又迅速消失,口中道:“你如此处置,失了朝廷教化万民之义。那些散户不能让他们自生自灭,而应行教化,有做得好的人家,重行编伍才是。”
杜中宵恭敬拱手:“相公说的是,这是下官疏忽了。”
夏竦点了点头,想了一会道:“听你所言,营田务还算管得井井有条。回去详细条列,送到我这里来。若是得法,可推行于本州,不只是营田务。保伍之法,深合寓兵于民之古意,不可轻视。保伍之民闲时务农,战时为兵,可保乡里安宁。”
杜中宵忙道:“相公说的有道理。不过营田务用的是闲田,地本无主,只要招揽人户即可。若是推行于州县,只怕户等不一,丁口不均。如此一来,营田务的很多法子便不能用了。”
夏竦毫不在意地道:“你既知道有为保户不容的人家,逐出为散户,县里一样可以照做。只要行保伍时别建新村,官府贷钱括买田地,这些人家几年之内还钱即可。”
杜中宵忍不住,犹豫了一下道:“官府哪里有那么多钱,可以贷给农户买地?”
夏竦看着杜中宵,道:“我未到亳州,就听闻你擅货殖之法。在永城一年,办了不少场务,颇赚了些钱财。既有此法,何愁官府手里没有钱财!”
杜中宵哭笑不得,没想到这位新知州一上任,便就打起了自己永城办的实业的主意。好在吸取了烟花爆竹被州里收走的教训,现在永城的产业,都不挂在县衙下面,要么在营田务,要么在公社里。
见杜中宵不说话,夏竦微微一笑,不再提此事。作为知州,他有无数的法子从杜中宵手里把钱收上来,那些小手段不值一提。当然,作为知州,他也没有必要让属下难做。杜中宵建公社的时候,让县里的公吏差役集资,这办法夏竦同样也会。需要钱的时候,让永城那里出面放贷就是了。
夏竦回朝之后,被群臣攻击。本来想做宰相,结果只做了枢密使。忍着委屈枢密使没做几月,又被群臣上书赶了出来,外放做个知州。夏竦愤怒不已,不断地上书自辨,跟攻击他的朝臣争论。到亳州这里一上任,见杜中宵之前,他又发了一封数万字的奏章到朝廷。在西北数年,他不觉得自己有错,纵然没功也不可能有罪。两个副手春风得意,他一贬再贬,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去。
夏竦是皇帝未即位时的太子师,两人是有感情的,皇帝一直在挺他。朝中重臣,如宋祁、宋庠等人是他一手提拔起来,庞籍等人与他的关系也非常不错,并不是没有还手之力。到了亳州,他一心要证明自己是有能力管好西北的,战事不利不是因为自己。夏竦可以不回朝,这口气一定要出,到了亳州,他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民间行保伍法。这不是为亳州准备的,而是为沿边州军准备的。
见杜中宵不说话,夏竦又道:“你在地方办场务,赚些钱财,总还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只是不能全用于永城一县之地。州里有事,永城那里要支持才是。对了,我听说数月之前,你卖了一个商人几十把刀,甚是锋利。甚至有人说,犹强于禁军军器。”
杜中宵忙道:“相公莫听闲人乱传,哪里有几十把,只有二十把而已。那时县里买了些铁器和耕牛与营田务,一时无钱,才打造了些好钢,制成钢刀抵债。”
“正是听人说,你那里能够炼制好钢。只是从那次之后,永城再无消息,没听说再买军器。你是朝廷官员,此事断不可再做。你造那样好刀,等同军器,岂可乱卖?朝廷用好钢的地方甚多,既然你那里能够炼出来,可以此法付作院。真能制出好的军器,朝廷必有封赏。”
杜中宵想了想,向夏竦拱手:“谨遵相公吩咐。永城县里几户工匠**好钢,我选派几人到州里来便了。好钢用处甚多,并不只用于打造军器,不能全部奉上。”
第83章 千里投奔
书房里,杜中宵伏在案前,绞尽脑汁。一边韩月娘捧了一本《花间集》,看得津津有味。
放下手中笔,杜中宵道:“口渴得紧,夫人盛碗茶来吃。”
韩月娘放下手中的集子,口中道:“若是有个人在身边,不拘是五娘还是小青,做这些事情不是正好?偏你不喜别人在身边,什么事情都要我去做。对了,自从州城回来,你便忙着写这写那,莫不是要上什么奏章?我听人说朝政最近乱得很,我们安心做官,可不要卷进去。”
杜中宵不耐烦地道:“你从哪里听来这些乱七八糟的话!公事我自有分寸,你莫要多管。州里新来了知州相公,有些赏识我的意思,让把永城去年的事情写一写,我正在头疼!”
见杜中宵有些着急,韩月娘不再说话,出去准备茶。她是跟几个官员夫人闲谈,听说朝廷里最近在行什么新政,各种热闹事情。杜中宵出身普通,朝里没有厉害人物撑腰,韩月娘生怕他不知深浅,卷进了朝争里,影响了前程。真正公事,她倒没有兴趣去管。
看着韩月娘出去的身影,杜中宵叹了口气。他理解韩月娘的心情,两人都是小户出身,有今天的地位非常不容易,韩月娘非常珍惜。在韩月娘眼里,自己是正榜进士,怎么都有些书生气,特别是为官之后非常勤勉。作为妻子,难免担心自己忧国忧民一不小心扎进朝争的漩涡里。
杜中宵哪里有心情管朝廷大事,最近的事情已经够让他心烦了。
那一日在亳州,杜中宵给夏竦留下的印象不错,颇有些栽培一番的意思,让杜中宵回永城之后把这一年的施政条列出来。依夏竦的意思,两人若是合作愉快,这就是他以后提拔杜中宵的依据。但对杜中宵来说,明知道夏竦是个历史上的失败者,自己又何必贴上去?但推辞又不可以,难免心烦。
韩月娘端了茶来,杜中宵慢慢喝着,夫妻两人一时无话。
正在这时,曲五娘来到门前,行了个礼,并不进来。
韩月娘道:“五娘,你在家里也不是外人,有话尽管说就是。是有事情来找官人么?”
曲五娘犹豫了一下,又行一个礼:“是有事麻烦官人。我有一个同乡,认得几个字,以前都是替人抄抄写写。最近东主那里出了事,托到我这里,为他谋份糊口的营生。自到这里,官人抬爱,我也过上了衣食无忧的日子。只是老是因为这种事情麻烦官人,心里难安。不过”
杜中宵摆了摆手:“五娘多心了,自家人何必说这种见外的话。你让那人明日到衙门找我,既然会抄写,衙门里不难找个事做。只是五娘要嘱咐他,不管做什么,一定要安分守己才好。”
曲五娘连连道谢:“我明白,定然不辜负官人。”
因为卢赛赛惹出的麻烦,曲五娘心中不安,要不是没有办法,定然不会再来求杜中宵了。
看曲五娘离去,韩月娘道:“卢赛赛做出那种事来,五娘一个人哭了数次。若依她性子,轻易不会再为别人来求官人了。此次来,只怕说的那人不只是五娘的同乡。”
“卢赛赛出事,五娘哭什么?可是因为卢赛赛本是投奔她的?这不过是个由头而已,与她何干。”
韩月娘笑道:“五娘本就是这么个性子,自己受再多委屈,也不想给别人添麻烦。卢赛赛的事你不向心里去就好,她本是五娘姐妹,那里是那么容易分得清楚。”
杜中宵摇了摇头,低头继续写自己的。
第二日,杜中宵在衙门闲坐,柴信进来唱诺,说是门外有人求见。
得了吩咐,柴信带了来人,站在堂下行礼。
杜中宵见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白面书生,一身半新不旧的青衫,看起来有些憔悴。
行礼毕,那人道:“学生罗景,见过知县官人。”
杜中宵让柴信出去,对罗景道:“昨日五娘找我,说是你是她的同乡,欲在本县谋份差事?”
罗景拱手:“正是如此,望官人见怜。”
“你既会抄写,谋生何难。现在有两份差事与你,一是在衙门里做个书手,抄写公文。还有到外面的店铺去,帮着做个掌柜、主管之类,替官储管着账。你意下如何?”
罗景想了一下,道:“衙门里的吏职,学生只怕做不来,还是到外面店铺里的好。”
“如此,那便就到官酒楼里去。那里管账也不太劳累,一个月也有两三贯钱使用。吃住在都在酒楼里,手里能剩下些钱。等你在这里住得熟了,再想办法。”
罗景大喜过望,拱手道谢。一个月两三贯钱不太多,但酒楼管吃管住,就不一样了。
辞别了杜中宵,罗景喜孜孜地出了县衙,到了自己歇身的客栈里。
曲五娘早就等在门口,见了罗景,急忙问道:“五郎,知县官人如何说?”
罗景道:“官人甚好说话,问我几句,便就安排到官酒楼做事。为人记账,一月两三贯钱。”
曲五娘叹了口气:“如此最好,只是两三贯着实是少了些。”
“五娘莫这样说,吃住都在酒楼,这钱也不少了。”
听说酒楼管吃管住,曲五娘脸色才好转,与罗景一起进了房内。
两人本是同乡,不过却是在扬州的时候认识的。那时曲五娘还经常给人唱曲,偶然见到罗景,一见投缘。只是因为罗景太穷,最终两人没有走到一起。前些日子有熟人见到曲五娘,到了扬州告诉罗景,两人才会联系上。曲五娘有情,罗景有意,便干脆到这里千里投奔。
曲五娘的年纪不小了,不可能再过以前那种卖唱的生活,找个意中人嫁了最现实。本来如果没有杜中宵,曲五娘可能就嫁个富商财主,给人做妾。在杜中宵这里安顿下来,生活稳定,便就不如嫁个与自己情投意合的了。她跟卢赛赛刚好是两种人,卢赛赛宁愿给人做妾,也不甘心过平淡日子。曲五娘却是早就厌倦了倚门卖笑的日子,只想找个好人嫁了。
第84章 兄弟相见
到了牧场,罗景远远看见陈勤,高声道:“哥哥果然在这里!叫我好找!”
陈勤吃了一惊,见是罗景,大喜过望,快步迎上来,口中道:“哥哥前来,怎么不知会我一声!”
两人挽着臂膀,到了陈勤的住处前,就见到卢赛赛坐在树荫下的胡床上,一个人纳凉。
罗景急忙行礼:“见过姐姐!”
陈勤大笑:“什么姐姐,现在她是你的嫂嫂了!”
罗景连道恭喜,放下手中的礼物。
带着罗景里里外外看过,陈勤问道:“如何?我这里可还住得下去?”
“好,好,着实是好!听五娘讲哥哥住在牧场里,也是辛苦,我还担心哥哥来着。现在看了,你这里收拾得甚是齐整,家具全新,看起来甚是得意。”
陈勤骄傲地道:“自我到了牧场,牲畜孳生得比以前多了,一个个都养得膘肥体壮,每月里自然有赏钱。本县就是这一点好,说好的赏钱从不拖欠克扣,我日子也还过得去。”
这倒不是陈勤吹牛,他好似天生适合做这个,特别是那人工授精之法,在陈勤手里发挥了极大的作用。自陈勤到来,不管牛马,孳生数量都明显增多。
在树下坐下,两人诉说这一段时间各自的情况。在扬州的时候,两人交情很深,此次异乡重逢,欣喜之情自不必说。卢赛赛在一边看着,神情冷淡,她对自己住在这个地方依然不甘心。
诉过离情,陈勤问起罗景的打算。
罗景道:“我现在官酒楼里记账,一月也有两三贯钱入账。本来做得有些灰心,不知何年何月才能与五娘一起过日子。现在看你如此,又有了信心。”
“本来就是如此么!只要哥哥肯熬,日子总会好起来。本县的杜知县甚是体贴下人,在他手下做事极好的,只要踏实,总会有出头的一天。”
自与卢赛赛住到一起,陈勤意气风发,对未来的生活充满希望。
聊了一会,罗景道:“前日酒楼里,遇到一个以前相熟的客人,对本县卖的烈酒甚是喜欢,想贩些回家乡去卖,哥哥可有路子么?”
陈勤吓了一跳,忙道:“你说什么话!酒是专榷之物,也是好随便卖的?现在大多州军都在用酒糟蒸酒,各地均有烈酒卖,何必要从本县买!”
罗景摇了摇头:“我也不甚明白,那个客人说本地的酒不只是烈,还香醇可口。我不喜酒,哪里能够说得详细。本县靠近汴河,每日里不知多少酒卖给船上人家,卖酒又不违禁。”
罗景这话说得不错,卖酒并不违禁,至于买的人是喝掉还是运往他乡,酒楼又怎么会知道。
陈勤连连摇头:“哥哥趁早死了这心思!本县知县,你若是安心做事,对下人是极好的。可一旦在他手下做违禁犯科的事,绝不轻饶。我们好不容易有个安身立命之处,不可乱来。”
罗景拱手:“一切听哥哥吩咐,此事不做就是。”
其实那些人跟罗景说的,远不是买酒这么简单。杜中宵在永城搞的几样赚钱的东西,比如烟花,比如用高粱用酿酒,比如炼制优质钢铁,诸如此类,都有大商户感兴趣。
永城倒地处汴河沿岸,商业发达的同时,来往人员多,消息传得也快。这些产业如此赚钱,当然就有人动脑筋,想偷学了回乡也开间铺子。只是这些新产业开始,没有熟手匠人,他们也只是想想而已。
罗景一直在扬州那繁华之地讨生活,认识的商人特别多,便有人打上了他的主意。好在这个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心中有分寸,陈勤一说,便就断了这念头。
聊了一会杂事,见卢赛赛起身,伸了个懒腰,径直到房里去了,罗景小声对陈勤道:“哥哥,卢姐姐是烟花丛里待过惯了的人,日常锦衣玉食,现在与你住在这里还习惯么?”
陈勤看了看卢赛赛的背景,低声笑着道:“你我多年相识,还不知道那锦衣玉食是怎么一回事?不过出去有大佬赏识,给些残羹剩饭罢了,又不是真地有钱。现在我们在牧场,日日有酒有肉,可是实打实赚来的钱。她虽然还是嘴硬,不肯给我好脸色看,其实心里已经认了”
罗景奇道:“哥哥怎么知道她的心里认了?”
陈勤吃吃地笑:“睡到床上,女人是个什么样子,可比嘴上说的明白多了。初来这里时,这每到夜里这女人便如同条死鱼一般,让人又丧气又累得难受。过了几日,便就千依百顺,有那么些意思了。到了最近几日,有来有往,夜里着实妙可言。兄弟,女人的心思,在床上才能摸得清楚”
说到这里,陈勤咂了咂嘴,犹自回味无穷。
听了这番话,罗景一时目瞪口呆。好在曲五娘和卢赛赛都是烟花丛中人,罗景与陈勤一般都是跟她们相交已久,对这种风话早就已经习以为常,并没有什么不好意思。
看了看已经进屋的卢赛赛,罗景凑上前小声道:“哥哥,那我和五娘,她从来都是千依百顺。此次相见,也不过是久别重逢,她的话多了一些。又作何解?”
陈勤先是一愣,才道:“这没有办法,五娘天生面皮薄。你若是有意,让赛赛去教一教她”
罗景急忙摆手:“算了,这种事情教来何用!哥哥再也休提!”
陈勤哈哈大笑,招呼罗景饮酒。心道,我们兄弟能说这些话,以为那些女人见了,就不会说同样的话么?曲五娘想学,卢赛赛早就教了,只怕五娘天生就是那样,赛赛的好处她学也学不来。
喝了一气酒,陈勤对罗景道:“哥哥在酒楼里记账,终究不是个长久营生,若是有什么事情做得格外出色,可以去知县那里自荐一番。有个好差事,赚些钱财,也好把五娘娶回家里,做一家人。男人终究要成家立业,才一生有望。”
罗景沉吟一会,才道:“我就是识几个字,与人抄抄写写,除此之外,别无长处。若说做得好的事情就是记账,不拘多难的账目,在我手里都能理得清清楚楚。为了这项本事,此次来永城,东家还要加钱不放我走呢。只是衙门里面,会记账的人多,这本事只怕没有多少用处。”
第85章 会计天才
翻自着手中的账籍,现在牧场里牛马若干,羊若干,各有雌雄多少,三月已下多少只,一岁已下多少只,两岁已下多少只,都清清楚楚,分门别类。牛马甚至连十岁以上,二十岁以上都分了出来。
杜中宵看了两遍,把账籍放下,对站在面前的陈勤道:“你管牧场几个月,竟然能把牲畜数量列得如此清楚。单这份做账的本事,就说明我没有看错人。”
陈勤挠了挠头:“不瞒官人,牧场里有多少牲畜,小的心里跟明镜似的,问必然答上来。但若说到做账,小的委实不会,就连官印的账簿,也向来是找人填写,小的如何分得清?这次的账籍,是托了小的一个相识罗景制的。”
“哦,想不到此人还有这种本事,前几日倒是小看了他。”杜中宵拍着账籍,沉吟一会。“你去把他唤来,我有事问他。能把账籍制作得如此清楚,犹胜过衙门老吏。”
陈勤面上一喜,叉手应诺,转身离去。
宋朝三司对全国财政的管控达到了史无前例的地步,用这个年代人的夸张说法,就是一文之入一文之出必由三司。所使用的手段,便是浩如烟海的账籍。这个年代的数学并不发达,算盘也没推广,不管是制作还是统计如此数量的账,都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对于县里来说,财政权在州,几乎所有的收入和支出都要计账。要做到这一点,只能使用格式化的印好的钱,让地方向上面填数字即可。牧场那里统计牲畜数量也是一样,有专门记账的纸。与此对应,除了各种牲畜总量,还有一个加总,即一头牛相当于几头羊之后换算出来的总数。罗景制出来的却不同,分门别类,各种各样,都清清楚楚。
要发展经济,首先要统计清楚现有的经济状况,过一段时间之后才能明白各项政策的效果。不然做的事情再多,最终也是云里雾里,既不能了解经济细节,也不能宏观掌控。
杜中宵一直想把永城的经济统计做起来,惟有如此,自己的一切改革才能井井有条。这一个系统一旦建立起来,对自己以后为官有无穷好处。可惜一直没有合适的人才,自己的精力有限,拖到现在。
拉着罗景出了酒楼,陈勤道:“我说什么来着?只要你有本事,知县相公必然重用!我让你替我把牧场牲畜统计一番,相公一眼便就看出你不凡,要我带你去见。”
罗景连连摇头:“你焉知知县是与你一样想法?不是因见我写的,与以前发下的账籍不符,要叫去责备。你不做这事不知道,衙门里什么都分门别类,如何记法,轻易改动不得的。”
陈勤哪里信罗景说的这一套,只是拉着他,急急向县衙而去。
进了衙门杜中宵官厅,见礼过了,罗景拱手:“不知官人唤小的人来有何吩咐?”
杜中宵从桌上拿起一张纸,连带着前面的账籍,交给身边的差役,口中道:“你所记牧场牲畜甚有条理,比以前账籍清楚得多。只是还有一些不足的地方,我另列一种记法,你拿回去,把其余的也按这纸上所列,重新填了与我。一定要小心谨慎,不要错了。”
罗景接了差役交给自己的一项纸,见是杜中宵所画的一个表格,填的是今年所买的三匹良种马,与几匹马交配成功,生了多少小马。小马又分多少公母,各有编号,每一项后面都有加总。与以前用文字记述不同,这纸上是分为格子,分别填进去,各项统计结果一目了然。
而且表上不再用汉字,而是使用了奇惯的简单图画来代替数字,好像符文一般。表的下面,有一行说明,上面的符号各自是什么数字,从零到十一一对应。
看了好一会,罗景问道:“官人,不知因何用这图画而不使用文字?”
杜中宵道:“原先文字过于繁复,若有不识字之人,恐有错漏之处。上面的数字,源出印度,随释教而传入中原,只是识者不多。我略改了一下,便于书写,用来记数。”
“哦”罗景点了点头。这些读书人做的事,自己是搞不清白的,也没必要搞明白。“官人如此记账,看起来有些好处。只是到底有何好处,该如何做,小的还要用心揣磨。”
“无妨,你带回去就是。给你三天时间,把牧场的账目再理一遍。若是做得好了,我另有重用。”
罗景急忙道谢,喜孜孜地收了起来。他在酒楼记账枯燥乏味,而且收入远不能与陈勤相比,对陈勤颇有羡慕。若是自己也有个差不多的差事,那就千好万好了。
正要让罗景和陈勤离去,杜中宵心中一动,问道:“你既会记账,可会用算盘呢?”
罗景拱手:“不瞒官人,小的以前见别人用处,大致知道如何使用,只是不精熟。”
杜中宵道:“我在京城的时候,见有店家使用,甚是好用。整理账籍免不了要算数目,若是会用算盘,便就方便许多。若是好用,回去好好练一练。”
罗景有些为难:“不瞒官人,那种物事,永城县里哪里有卖?小的即使想学,也买不来。”
杜中宵倒没想到永城县里没有卖的,便摆手道:“那便算了,你回去按我所写理牧场账目即可。”
看着罗景和陈勤离两人去,杜中宵心中寻思,倒是忘了这个时代算盘并没有普及。这个年代算盘是有的,杜中宵确实在京城的店铺见过,只是当时没有向心里去。这个东西制作并不难,不流行的原因不是因为制不出来或者买不到,而是因为会用算盘计算的人不多。
不管是发展工业,还是经展经济,都会用到大量的数学知识。不说那些复杂的数学理论,哪怕最简单的四则运算,能够算得清楚的人就不多,算得又快又好那就更加罕见,整个永城县里都没有几人。杜中宵教过陶十七四则运算,几个月了,用纸笔算乘除还是艰难无比。这还是有天赋的人,若是平常人数年学不会都平常。
其实与读书识字比起来,简单的数学知识用处更大,也更迫切,奈何却没有合适的教材,更加没有合适的教育机构。算书自然是有的,现在市面上卖的便有好多种。但那些算书,先要有一定的文化知识才能读得懂,学得会更不容易。这个年代会计算的,首先要是读书人。
教育是一切的基础,世间哪有那么多天才供自己使用?只有合适的教育机构,才能大培训出合用的人才来。想到这里,杜中宵拿起案上一封公文,正是夏竦要在亳州建州学,让永城捐些钱去的。广建州学是范仲淹等人的政治主张,这上面,夏竦是完全配合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