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五章 离开
紫檀木匣随着胤禛手指的拨动而被打开,放在里面的仅仅只有一小片布料,灰色的料子,上面印了一个似类于八的字,布料边缘不平整,看样子是被人生生撕下来的。
这块料子,是在容远身上发现的,他一直紧紧抓在手里,很是紧张,而那时,明明他已经失去了所有记忆。很明显,这块布是他从要杀他的人身上扯下来的,有可能代表着对方的身份。
这块布料上唯一的线索就是那个字,这个“八”比寻常书写时要短很多,像是什么字的一部分。而会将字印在衣服上的,胤禛第一个想到军服,可是当夜,京中几大军队,除了他调动的火器营外,并无军队出动的情况。何况没有圣旨擅自出动军队,就等同于谋反,除非是不要脑袋了,否则没人敢这么做。
既然军队没有擅自出动,就么就只有从军服上着手了,胤禛命隆科多彻查全国所有军备库,全国上百处军备库,一一查下来极为耗费时间,再加上这件事又不能明查,是以隆科多隆隔了一个多月才查到杭州军备库有问题。
胤禛沉吟了一会儿,骤然抬起头,一字一句:“查!一定要把这件事给朕查个水落石出!”他有一种预感,在这件事背后隐藏着一个极大的阴谋,与凌若有关,与……后宫有关!
“奴才遵命。”隆科多不晓得胤禛为何对丢失军服的事这么在意,但既是圣命,他一定会设法查清楚,若实在不行,就亲自去杭州走一趟。
大殿,很快又恢复了安静,胤禛走下台阶,低头看着平整光亮的金砖中映出自己疲惫的容颜以及孤单的身影;这一刻,他无比想念凌若……
不管后宫有多少女子,他的心始终是寂寞空虚的!
若时间可以倒流,他不会负气地任由她出宫一个人奔赴危险重重的州,他会把她牢牢绑在身边,爱也好,恨也罢,总之从十九年前起,钮祜禄凌若就是他胤禛的人,终其一辈子都不许逃开他的身边。
胤禛的心意,凌若无从得知,此刻的她正为了活命而苦苦挣扎。当日在摆脱刘虎一行人后,他们从偏僻的小路偷偷回了青江镇去找萱儿。
凌若猜测萱儿无处可去,定是回了长巷,果不其然,在已经烧成废墟的长巷中找到了蜷缩在残墙边的萱儿,她很明显哭过,鼻尖红红的,抱着双膝,就像一只被人抛弃的流浪狗,无依无靠,极是可怜。
石生走过去蹲了身道:“萱儿,我准备离开青江镇一阵子,你随我一道走好吗?”网
“跟你走?”黑暗中,萱儿无比讽刺地看了他一眼,唇边有抑制不住的冷笑,“你就不怕那位凌姑娘不高兴?”她没有忘记刚才凌若说要分开的时候,石生一个字也没有说。
“不会的,凌姑娘不是那种人,至于刚才……”石生低一低头,有些话到底不便直说,只能含糊道:“是因为出了些事,所以才会这么说,往后不会了。萱儿,郑叔郑婶都不在了,往后让我照顾你好不好?”
萱儿看看他,又看看站在不远处的凌若,目光闪烁不定,不知在想什么,许久,她站起身,神色冷漠的看着不解其意的石生,“好,是你自己说要照顾我一辈子的,记着,若是将来反悔,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石生心中一喜,连忙点头道:“不会,我绝对不会反悔!”
萱儿却没有他那般的喜悦,夜风中神色一如适才的冷漠,看向凌若的眸中隐隐有一丝挑衅。她不甘心,她不甘心十几年的感情临到头却输给一个老女人,所以她决定跟在石生身边。当然无处可去也是令一重原因。
天亮后,三人离开了青江镇,一路之上,石生与萱儿两人频频回首,那是他们从出生就一直居住的地方,早已有了深厚的感情,一朝背井离乡,免不了有许多不舍。
站在城外的官道岔口,凌若挣扎了很久,这两条路,一条是去往京城的,另一条则是相反方向。
她真的很想回京城啊,那里有她的一切,阿玛、额娘、大哥……还有她朝思慕想的弘历。可是她不能,胤禛布下天罗地网誓要杀她,她回京等于自投罗网,除了白白送命,什么都做不了。
“你想去什么地方,又或者哪里有亲人可以投靠?”石生问道,朝阳从云层中升起,洒落耀眼炎热的光芒。
凌若想了很久,终于道:“去山西吧,我一直很想去那里的五台山看看。”
以前,她还待字闺中时,曾听到一个流传在民间的传言,说当年顺治帝并没有死,而是伤心董鄂妃的死,假死去五台山出家为僧。
她很好奇,世间,当真有这样专情如一的帝王吗?不爱江山爱美人!
顺治帝出家时才二十多岁,至今已过六十一年,就算他当年真没死,如今也已逝去化为黄土,但他若在五台山待过,多少会有些踪迹可寻。
如此,方向定了下来,三人一路往山西行去,为怕被追杀的人发现踪迹,他们走得极为小心,除却刚出城时走的是官道之外,其余时间都走在偏僻无人的小径中,饿的时候或是啃干粮,或是摘野果充饥,能不去城镇中就尽量不去,就算偶尔要去买干粮,也是石生一人去。
这样的风餐露宿,辛苦赶路,令萱儿不解,石生解释说是因为带的银两不够,所以要省得点用。可是这根本说不通,即便没钱住店,可官道又不收钱,何以要处处避着官道走,山林野路,容易遇到野兽不说,赶路的速度也慢,分明是有事隐瞒。
自那场大劫后,萱儿xing子沉静了许多,不再像以前那样活泼外向,事情也更多的放在心中。
如此赶了一个月的路,终于在六月末时,赶到了山西边境,不过此处距离五台山还有三四日的路程。
这一路走来,因为处处小心,所以一直不曾遇到过追袭。三人商量后,决定进城后寻个客栈好生休整一下,上次住客栈已经是六七日前了,这天气炎热无比,日日都要出上一身汗,身上早已是粘腻得难受。
幸许是上次受伤亏了底子,又或者身子一直不曾大好,就在住进客栈的第二日,凌若突然病倒了,开始畏寒,紧跟着就高烧不断,身子乏力,不想吃东西。
第五百零五章 离开
第五百零六章 仇恨
石生请了大夫来看,那名大夫稍稍看了几眼把了会儿脉后就说是受了风寒,开方抓药,可是服了两天不仅没有好转,反而热度更高,浑身烫得惊人。石生拿着仅有的几两银子又请了一个大夫来看,这回大夫看得比较仔细,又仔细询问了发病的过程及症状,最后诊断其得的不是风寒而是更为严重的伤寒。
伤寒病程较长,一般得持续二十至三十天,而在这段时间内,必须每日按时服药,这样才有痊愈的可能,如果护理不当或中断吃药,病人很可能会在伤寒之外爆发其他病症,严重者危及性命。
萱儿照着大夫的方子去药铺抓药,这药比上次治风寒的药贵上许多,一包竟要一钱银子,五天的药就去掉了五钱银子,在去掉大夫诊金后,他们带来的银子只剩下二两,又住客栈又要吃饭,还要抓药,根本支持不了几天。
银子……他们到哪里去找这么多银子……
萱儿越想越是心烦,跋山涉水跑来山西是那个女人的主意,现在生病的也是她,当真麻烦,既然吃不消,何苦跑这么远。
在这样的愁烦中,萱儿回到了居住的客栈中,为了省钱,他们只租了一间,平常她与凌若睡在里面,石生睡在门口。
正要推门进去,忽地听到里面有说话声,一时好奇听了一会儿,然听到的内容却令她脸色大变,因为那些话不是关于别的,而是关于长巷那场大火的。
石生并不知道萱儿就在外面,依旧一边替凌若擦着滚烫的手心一边说着,“凌姑娘,你一定要好起来,千万不要有事。上次你伤得那么重都挺了过来。还有长巷那回,那些人恶毒的纵火想要烧你,可你不也一样活着吗?千万千万要撑下去,大夫说了,只要你撑过段高烧期,病就会慢慢好起来。你说想去五台山,等你病好了,我陪你一道去,然后再寻一个山青水秀的地方住下来好不好?没有人能够找到你,也没有人可以再伤害你。”
他絮絮地说着,忽地听到门开的声音,却是萱儿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药包,石生心中一喜,忙迎上去道:“药抓来了?”
萱儿深深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是,抓来了,五包药五钱银子。”
石生闻言皱了一下眉头,这些药的价钱超出了他的预期,大夫说按现在的情况,起码得吃上二十几天方可,若每包都是这么高的价钱,凭他们手头上的那些银子,是绝对负担不起的,看来得赶紧找个法子赚钱才行。
这样想着,石生去拿萱儿拿在手里的药,不想萱儿抓得极牢,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萱儿,药给你,我去煎,你累了一天了,坐下喝口水歇歇。”
萱儿低头,十指缓缓松开,犹如梦呓一般道:“好,记着药要煎透,不可以心急,否则药效不好。”
“我知道了,你帮忙照看一下凌姑娘。”石生拿了药往外走,并没有注意到萱儿的异常。
就在石生出去后,萱儿将门紧紧关了起来,随后转身走到床前,垂目盯着昏迷不醒躺在床上的凌若,眼眸从漠然到凌厉,有无尽的恨意自眸中射而出。
原来……原来长巷的大火并不是意外,而是这个女人引来的祸害。是她,是她害死了自己的爹娘,是她害自己变成无依无靠的孤女。
一切的一切,皆是拜这个女人所赐!
好恨!好恨!为何,为何她要来青江镇,为何要闯入自己的世界,先是抢走石生,紧跟着又害死她爹娘,是自己上辈子欠了这个女人吗,所以这辈子要这么来害她!
上辈子的事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这辈子自己会落得这么悲惨,全是因为这个女人,她要杀了这个女人替爹娘报仇!
这一刹那,恨意压倒了理智,在满脸的疯狂中,萱儿拔下了头的铜鎏银镂空长簪,锋利的簪尖在这盛夏中闪烁着森冷渗人的光泽。
她双手紧紧握着簪子,将簪尖对准凌若裸露在外的脖子,只要……只要她将簪子用力插下去,这个可恶的女人就会彻底消失,到时候,石生哥也会重新回到她的身边!
cha下去!cha下去!杀了这个可恶的女人!
一个声音不断在萱儿耳边回响,带着引人下地狱的极致诱惑,那是萱儿心底的魔鬼,充满了嫉妒与仇恨。
萱儿握着簪子的手紧了又紧,手心皆是粘腻的冷汗,虽然心中恨毒了凌若,但毕竟没有杀过人,要真正取一个人性命,还是有些困难。
就在萱儿内心天人交战不休的时候,门突然被人推开,石生捧着一包拆开的药进来,他刚才忘了问这药是几碗水煎一碗,所以折回来问一声,没想到一进来就看到萱儿举着簪子正要对凌若刺下去。
这一幕看得他惊骇莫名,连忙上前护住昏迷不醒的凌若,厉声道:“你想做什么?”
萱儿原本举着簪子的手已有些放下,如今见到石生这番维护的行为,不由得妒火中烧,对凌若的恨意又加深了几分,重新抬高手里的簪子,恨声道:“我要杀了她,杀了这个女人!”
“你好端端得发什么疯?快把簪子给我!”石生想去夺萱儿手中的簪子,却反而被她在手背上划出一道口子。
簪尖的鲜红令萱儿在痛苦的同时更加颠狂,用力挥舞着簪子大叫道:“让开,这个女人该死,她该死!”
石生只道她是在吃醋,逐道:“萱儿,我在我娘坟前答应过会娶你,绝对不会食言。至于凌姑娘,是因为她一个人无亲无故,我才送她来这里的,等她安顿下来后,我就会与你回青江镇去。”
“到了现在你还不肯与我说实话!”萱儿眼中落下泪来,声嘶力竭地重复着,“石生,到了现在你还不肯与我说实话,长巷那场火,到底是怎么回事,说!”
石生闻言颇为震惊,复一想刚才的情况已然明白,定是之前自己说的话被她听了去。
第五百零六章 仇恨
第五百零七章 善良
见石生默然不语,萱儿笑意凄然,身子微微晃了一道:“无话可说了?杀人偿命,这女人害死了我爹娘,我杀她又有何不对?你若还念着我们相识一场的情份,就给我让开!”
石生沉声道:“萱儿,那场火不是凌姑娘放的,是有人……”
萱儿倏然打断了他的话道:“有人追杀她,所以才纵火烧巷子的是不是?虽然火不是她亲手所放,她却是罪魁祸首!今日,我定要杀了她替我爹娘报仇!”
萱儿眼中的疯狂令石生害怕,急急道:“萱儿,你冷静些,整件事凌姑娘也是受害者,而且她一直被那些人追杀,已经够可怜的了。再说,杀人偿命,你若杀了凌姑娘,自己也要坐牢。”
“我不管!”萱儿大声叫着,“坐牢也好,偿命也罢,我都不管,我只知道她害死我爹娘,我一定要杀了她!”
在无尽的疯狂中,萱儿抓着簪子狠狠朝凌若刺下去,石生顾不得手上的疼痛,用力抓住她的手腕,阻止她做此疯狂之举。
“石生,放手。”就在两个纠缠不下时,床榻上突然传来虚弱的声音,却是凌若,她不知何时醒转过来。
“凌姑娘……”尽管凌若的声音很轻,但石生还是听到了,却以为她是烧糊涂乱说话,自己若松手,以萱儿此刻的情况,一定会取凌若的性命。
“我叫你放手!”凌若又重复了一遍,声音比刚才大了些许,鼻子里呼出炙热灼人的气息,高烧令她一直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直至适才隐约听到石生与萱儿的争执声,努力了很久方才让自己勉强醒过来。
石生迟疑一下,缓缓松开手,不过眼睛依然紧紧盯在萱儿身上,若她真不顾一切地刺下去,拼着受伤他也要阻止。
凌若静静地望着萱儿,眼中充满了怜悯,“我知道,你心里恨毒了我,那场火虽不是我亲手所放,却是因我而起,你爹娘可以说间接是被我害死!”
萱儿慢慢举高了簪子,走到无力起身的凌若旁边,声音冷如数九天的寒冰,“那你还让石生放开?我真的会杀了你!”
“呵!”凌若艰难地露出一个笑容,于无言的凄凉中逐字逐句道:“你以为我会怕吗?萱儿,与你相比,其实我才是真正的一无所有了啊,被自己爱了十九年的人追杀,像条狗一样四处逃窜,害了一个又一个帮过我的人。如今的我,活着,仅仅是因为有些事还放不下而已。不过现在已经不重要了,萱儿,如果杀了我可以让你好过一些的话,那你就杀吧,你不需要偿命,也不会有人去报官,包括石生。”
“你别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不会杀你!”萱儿面目狰狞地低吼着,身子因为过于用力的双手而颤抖不止。
石生尚是第一次听凌若说起追杀她的那些人身份,万没想到当中竟会有这等缘由,怪不得她经常于噩梦中惊醒。他不晓得被深爱的人追杀是何等滋味,但想必是痛苦不堪的。
凌若慢慢闭上了眼,这一刻,心中并没有在面对死亡时的恐惧与害怕,反而异常宁静。今日,她固然活着,可代价却是背负满身的罪孽痛若。容远、石大娘以及整个长巷的人,这些就像沉重的枷锁,一道道加诸在身上,令她喘不过气来。
生,从胤禛派人追杀她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没了任何乐趣;若死,可以令萱儿放下心中仇恨,重新开始的话,那么她愿意用死去偿还自己造下的罪孽,左右她已经没有了任何盼头。
活着,也不过是苟且偷生罢了。
萱儿很矛盾,她恨凌若,可潜意识里又知道长巷那场火不能怪到凌若头上,说到底,她也是受害者。
“萱儿,你不要做傻事。”石生在旁边紧张地劝着。
“啊!”萱儿突然发出一声悲愤地低吼,簪子骤然举过头顶,然后用尽所有力气刺了下去,她的动作极快,在石生反应过来之前,簪子已经刺到了凌若跟前,根本来不及阻止。
“不要!”石生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
簪子狠狠落下,却没有刺入凌若的身子,而是刺在床枕上,整个簪身都因为那只手的用力没了进去,只有一个镂空的簪头露在外面。
被抽干了力气的萱儿软软坐倒在床边,泪落如珠,不断滴落在手上,她始终……始终还是没狠下这个心,明知道这一簪子下去可以彻底了结这个害了她一辈子的人,可在刺下去时,手却不由自主地避了开去。
对不起!爹娘,对不起,女儿没用,没能给你们报仇!
凌若睁开眼,看着伏在床边大声哭泣的萱儿,心中酸涩而感动,这个女孩始终是善良的,或许有嫉妒有仇恨,终归没能掩盖她善良的本xing,所以她才会放弃这次机会。
凌若吃力地抬起手,抚着萱儿的头发含泪道:“对不起,萱儿,我知道我说再多对不起也弥补不了你失去至亲的痛苦,但是真的对不起。除了性命,我再也找不到任何可以赔偿你的东西,我只剩下这条性命了啊!”
她的话,令萱儿哭得更大声,之所以在最后关头放过凌若,不止是因为理智告诉她不可以这么做,也因为凌若之前发自肺腑的那番话。
这个女子,其实很可怜,她不想害人,却被迫害了一个又一个的人,她心里同样不好受。
杀了她能怎样,爹娘就会活过来吗?时间就可以倒流吗?除了双手染满血腥以及让石生恨自己之外,就再也没有意义了啊!
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波随着萱儿的哭泣平静了下来,那一场近乎发泄的痛哭后,她再没有提起过报仇两字,虽然不怎么说话,但却是帮着石生一道照顾患病在床上的凌若。
随着日子的过去,石生兜里的银子也越来越少,在又抓了一次药及付过前几日的房费后,就剩下几个铜板了,只能买几个菜包子。
看来,必须得想办法赚银子了,否则很快他们就会被赶出去,到时候露宿街头事小,没钱抓药是大,好不容易凌姑娘的病有些起色了,若此时断药,病情一反复,怕是更加严重。
第五百零七章 善良
第五百零八章 码头
吃过晚饭后,他对端了木盆出来倒水的萱儿道:“萱儿,明日我去外头找份工做,你留在客栈里好生照料凌姑娘。”
“你准备去做什么?”萱儿少有的问了一句,自上次那件的事后,她xing子更加沉默,有时候一天都说不了几句话。
石生摇摇头道:“不知道,不过我身强力壮的总能找到活干,放心吧。”
萱儿没有再说什么,端着盆去后院,在倒完水后,她并没有立刻回客房,而是去前头找了掌柜。
翌日,石生一早就出去了,一直等到很晚才回来,神色很疲倦,但精神却极好,他在房中没见到萱儿,就去了后院找,发现她正在晾衣裳。笑逐颜开地告诉萱儿,说他找到了一份不错的活计,每日差不多可以赚一钱半银子,虽说现在既要住店又要抓药,这一钱半银子根本不够用,但凌若的病毕竟是暂时的,只要她身子一好,这每日一钱银子的药就不用再抓了。
“萱儿,那份工开工很早,我天不亮就要出去,晚上又晚;你帮我跟掌柜的说一声,让他缓我们几天交房钱好不好?”石生一边帮着萱儿晾衣裳一边商量着,顺便将今日领来的工钱交给她。
萱儿接过后,低头道:“住店的钱你不用管了。”
“为什么?难道你已经跟掌柜的说过了?”石生惊奇地问道。
“昨ri你跟我说了后,我去找掌柜的,跟他说往后我在他店中干活抵房钱,正好他店里还缺个人手,掌柜就同意了。”
石生一愣,显然没料到萱儿会这么做,随即又有些担心地道:“这样你忙得过来吗?”网往常萱儿很早就洗完衣裳了,今日拖得这么晚,必是因为店中杂事繁多,让她抽不出空来。
萱儿眼中掠过一丝讽意,冷笑道:“放心,不会怠慢了你的凌姑娘,我都是照料好她才去干活。”
“我不是这个意思。”石生连忙道:“我是怕你一头要照顾凌姑娘,一头要干活,身子会吃不消。”
他的话令萱儿脸色好看了些许,不过声音依然冷冰冰的,“我的事不用你操心。倒是你……”她咬着下唇用轻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早出晚归的,自己当心一些。”
“我会的。”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时,石生心里一下子变得很快活,连带着那份疲累也轻了不少。
因为不需要付店钱,是以石生赚来的银子足够开销了,不过他做的是什么工,萱儿始终不知道,只知他早出晚归,每次回来都是一脸疲倦,有时候甚至不冲凉,直接倒头就睡。问他晚饭总是说在外头吃过了。
不过每日一钱半的银子却是丝毫不少,有时甚至有两钱,但相对的,石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原本还算壮实的身子也削瘦了一圈。
在连着服了近二十天的药后,凌若的烧终于退了下去,人精神了许多也可以下地了,只是胃口尚且不佳,勉强才能吃下一碗粥。
她醒了之后连续几天没看到石生人影,忍不住在一次萱儿端药进来的时候问起了石生。
萱儿拿舀子徐徐拨弄着黄褐色的汤药,好让它凉得快一些,“你病着的时候,咱们的银子用光了,所以他去外头找了份工赚银子,每日都要很晚才回来。你若想见他,就得晚些睡。”
“他那是什么差事,要做到这么晚?”每日自己醒来的时候,石生就已经不在了,可见出去的也很早,这么一算,每日上工时间起码**个时辰。
“他没说。”萱儿刚说这么一句,就听得外面店小二叫道:“萱儿,有人结帐不住了,你赶紧过去收拾一下。”
“哎,我马上就来。”萱儿赶紧答应一声,将药往边上一放道:“药差不多凉了,快喝吧。等我把事儿做完,再给你煨粥去。”
“萱儿,谢谢你。”凌若由衷地说着,萱儿在客栈帮忙干活抵房钱的事,她是知道的,此番生病,若非石生与萱儿两人她根本熬不过来。
萱儿脚步一滞,却没有回头也没有说什么,心里的死结虽说是放下了,但终归还有些疙瘩,更不要说中间还横着一个石生。
这夜,凌若等到很晚,终于见到了石生,这一见之下可是将她吓了一跳,石生的模样比以前憔悴许多,眼眶凹陷,眼圈发黑,脚步亦有些发虚,很明显是疲累过度,可不论凌若怎么问,他都不肯说做的是什么工,只说自己还撑得住,差事也不是很重,让凌若不必担心。
凌若哪会信他的话,待石生出去后,与萱儿商量了一番,两人决定第二日一早跟着石生去他上工的地方。
因为留了心,所以门外刚有点响动,凌若就醒了,萱儿也差不多,两人轻手轻脚地穿好了衣服,远远跟着石生出门。
凌若身子终归不曾大好,走了一段就觉着累了,幸而有萱儿在一旁搀扶着,倒也还能支持。
在他们所住的小镇旁边有一个颇为繁华的码头,每日都有许多糟运船来此,卸下许多货物,而每次槽运船到的时候,就会有许多精壮的汉子涌到码头上,将卸下来的货物搬运到专门的仓库中,每搬一趟,都可以得到相应的工钱,只要你肯吃苦,在这里每日可以赚到一二钱银子。
石生就夹杂在这些汉子当中,接过船上搬下来的一袋米粮负在背上,沉重的米粮令他有些不堪重负地弯下腰,如此来回五六趟,每次都是一袋六七十斤的米粮,待这条船上的货物被搬运一空时,石生方抽空去管事的地方领了两个粗饼,过着一碗凉水吃了起来。这就是他一日三餐所吃的东西,没有其他,只有用最次等的米做成的粗饼。
正吃着,两个同样来领粗饼的工友走了起来,笑道:“石生,管事的可说了,上一个月工钱拿最多的就是你了,这算下来起码有四五两银子,连肉都吃得起了,还天天在这里啃粗饼,可是够省的啊!”
石生抬起头憨憨一笑道:“没办法,家里有用银子的地方,不省着些不行啊。”
“话是如此没错,不过每日吃这种粗饼,也就能饱腹而已,怎够身子消耗,再怎么着也得顾着身体,否则在这里可是做不长的,若真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困难,不妨与我们说说,能帮的一定帮。”其中一人好心提醒道,他们这些汉子没读过什么书,但却一个个都是热心肠,平常工友间有什么事都是互相帮衬。
“多谢牛哥,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多跑几趟多赚些银子就可以了。”见石生这么说,牛哥两人也不便再说,摇摇头去了一边吃东西。
在将两个粗饼吃下肚后,石生正喝着水,发现面前多了两道人影,忙抬起头问道:“可是又有活计了?”
当石生看清站在面前的两人时,顿时愣住了,下意识地道:“你们……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如果我们不跟着你来,你还准备瞒我们到什么时候?”大片大片明媚耀眼到极处的阳光从天上洒落,虽是清晨,已可嗅到一丝即将到来的炎热。
【作者题外话】:明天凌若对胤禛的误会就好解开了。
第五百零八章 码头
百第五百零九章 缘份
“我……”石生有些手足无措地站起身,“我不是故意瞒着你们,只是不想让你们担心。”
“你不说,我们才会担心!”烈日下萱儿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怒气,她知道石生的差事苦,却没想到会是在码头搬运,这样的天,一日搬运**个时辰,岂不是要命吗?
“我没事,萱儿你看,我身子好着呢,就算一天十二个时辰不停地搬也不碍事。”石生生怕萱儿不信,挽起袖子指着自己结实的胳膊道。
萱儿咬着嘴唇不说话,凌若却是淡淡地道:“石生,一日**个时辰的透支体力,而吃的却只是早中晚六个粗饼,你以为你可以坚持多久?十天还是一个月又或者两个月乃至一年,那么在此之后呢?你又该怎么办?不要这具身子了吗?”网
她的声音沉静如水,没有一丝波澜,却令石生涨红了脸,半晌方道:“咱们没有银子,我除了一身力气就没别的能耐,只能在这里上工,虽说苦了点,但每日可以拿到一钱多的工钱。我原想着,等你病好了,再攒一点钱就不做了。”石生心里也清楚,长期这样做下去,身子肯定吃不消,只是肩上顶着压力,哪怕再苦再累也要咬牙坚持下去。
“石生……”凌若听出他言语间的关切,蹲下身动容地道:“谢谢你与萱儿都待我这么好,让我在追杀逃亡中还能感受到人与人之间的真情。不过,真的够了,若你跟萱儿再因为我而出什么事,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心安。”
说到这里,她笑了笑道:“你瞧,我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需要再吃药了,往后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而你……”她望着一言不发的萱儿道:“带着萱儿回青江镇,去过属于你们自己的日子。”
石生知道她这是在与自己告别,心中生起浓浓的不舍,但他也晓得,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始终会有分开的那一天。
“至少……让我送你上五台山,我也想去那里看看的。”石生声音透着几许低落,却没有过多挽留,在这段日子里,他已经明白,这个犹如仙子一样的女子,并不是自己所能拥有的。
即便再不愿,再只能放手。
只是,他真的不明白,这个美好的一个女子,她倾心相爱的那个人,怎么狠心到派人追杀,非要她命不可。
“好。”凌若同样有着不舍,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虽然不能接受石生的感情,但在她心中,石生已与亲人一般。
“回去吧,这活虽然来钱多,但太伤身子,今日起就不要再做了。”在凌若的劝言下,石生没有再坚持,去管事处领了刚才那一趟的工钱就一道回去。
路上,经过市集时,萱儿无意中看到一个小摊子上摆着一对玉兔耳坠子,虽然玉质算不上好,但胜在做工精致,那一对玉免栩栩如生,萱儿看了半天很是喜欢,只是这么一对小坠子就要一钱银子,且摊主说什么也不肯便宜,左思又想终归是舍不得这个钱,咬一咬牙把耳坠放回摊子上。
萱儿走得极忆,仿佛是怕稍微慢一些自己就会忍不住折回去。
石生也看到了那对坠子,原是想让萱儿买下的,虽说有些贵,但难得有萱儿喜欢的东西,这些日子,她这般辛苦,就当犒劳一下,哪知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萱儿就已经走了。
走在石生旁边的凌若,意味深长地笑道:“缘份往往在不经意间来到,又在不经意间离开,所以,当缘份到来的时候,一定一定要紧紧抓住,否则小心将来后悔。”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可以看得出石生对萱儿并不是没感情,只是十几年的朝夕相处,令这份感情变得极为模糊,分不清是爱情亦或者是亲清。
但是,萱儿无疑是最适合石生的,且当日在那样的情况下,她都没有狠下心杀自己,反而这些日子对自己多加照料,足见萱儿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姑娘。这样的两个人,凌若自是希望他们可以幸福。
“缘份……”石生若有所思地重复着这两个字。
凌若能做的也只能到这里了,能不能想通,去接受萱儿,就要看石生自己了。
三人先后回到客栈后,因为凌若与萱儿一早就出去,没吃过早饭,此刻时间已晚,再煮粥显然来不及了,所以让小二送几个包子到客房中。
萱儿与小二说过后,就转身上了楼梯,就在上楼时,她听到小二迎客人进来的声音以及掌柜热情的招呼声,“这位是客倌是要住店还是吃酒?”
“掌柜的,我问你,最近可曾有一男一女来过你这里投宿?”紧跟着掌柜声音响起的是一个略显阴冷的男子声音。
萱儿背部一僵,不由自主地放缓了脚步,这人……难道是要找凌姑娘?
掌柜有些为难地道:“这位客倌,像您说的这样的客人,可是多了去了,您可否描述的再详细一些。”
男子从怀里取出一幅画像“啪”地放在柜台上,冷声道:“看清楚,这就是那个女人的画像。”
掌柜刚打开一看,就露出恍然之色,“哦,原来客倌说的是她啊,不错,她就住在本店,已经有好些天了。不过他们并不是一男一女,还有另一个姑娘也在一起。他们没钱付店钱,那个姑娘就求我让她在店里做杂活以补偿店钱。”
听到这里,萱儿已经可以肯定,他们要找的必然自己几人,都已经离开青江镇这么远,他们竟然还是追来了。不行,他们得赶紧离开这里才行。想到这里萱儿不再停留,“噔噔”地跑到了客房中,在用力将门关起后,低声道:“他们……他们追来了,此刻就在楼下。”
“什么?”凌若陡然一惊,起身来到正对着楼下的窗前,小心推开一条狭小的窗缝,自那里看下去,正好看到一个黑衣男子上楼。在凌若目光停留在他身上时,他似乎有所感应,抬头往凌若在的方向看来,那种阴冷如毒蛇的眼神令凌若很是不舒服,连忙关了窗子。
第五百零九章 缘份
第五百一十章 再章遇
她虽然不认识这个人,但那种气息令她很是心悸不安,千方百避的躲避,终还是没能躲开。
看到凌若一脸惊慌的关上窗,石生问道:“果然是他们吗?”网
“应该是不会错了。”凌若沉沉说了一句后道:“我们要趁天黑之前离开这里,否则就来不及了。”
“可是他们既然晓得咱们住在这间客栈,必定会让人看住各自出口,甚至现在已经有人守在咱们客房门口了,要怎么离开?”
萱儿话音刚落,凌若就发现门口多了一个黑影在徘徊,看样子,他们是准备守住自己几人,然后等天黑动手解决。
就在凌若紧张地思索着对策时,另一拨人也到了这间客栈,其中一人赫然就是李卫,不过这一幕,凌若没有看到。
这一上午,凌若几人都没有出过房门,连午饭都是小二送上去的,小二刚进去没多久,就听到里面传来叫嚷声,紧跟着门被打开了,石生一脸怒气的揪着低头不说话的小二喝骂,饭菜均被扫落在地。
“好你个店小二,我们又不是没付你饭钱,你居然拿掺着石子的劣等米饭来唬弄我们,真当我们好欺负不成,走!一道去见你们掌柜的说理去!”说着,石生揪着店小二就走,旁边还跟着萱儿,三人一道往楼下走去。
在外头徘徊的黑衣人看了他们一眼,并没有跟上去,他们的目标是钮祜禄凌若,不相干的人走了也就走了,碍不了什么事。
然就在看到他们下楼梯时,黑衣人瞳孔微微一缩,适才小二上楼时,他记得衣服很是合身,长短也刚好,可是眼下,这身衣裳套着却显得有些空荡荡,下摆还拖了地。
难道……黑衣人目光一冷,迅速推开石生他们原先住的那间客房,只见一个被人绑了手脚,只穿一身亵衣的男子正努力从床底下探出头来,他嘴里被塞了布团,只能发出呜呜的响起。这人他认得,是刚才那个店小二,如此说来,出去的那人……
“不好!“黑衣人惊呼一声,目光牢牢锁定已经走到楼下的那几人,很明显,那个装扮成店小二的人,应该就是他们此行的目标――钮祜禄凌若。
好一招瞒天过海,险些就让他们在眼皮子底溜走了。黑衣人眸中掠过一丝戾气,迅速跟了下去,并指着已经走到客栈门口的石生几人道:“快!拦住他们!”
他这一喊,原先隐藏在客栈内外的同伙顿时也动了起来,他们彼此配合多年,早有了默契,凭着这一声就知道他们要找的人必然就在那里。
凌若见身份被识破,忙与石生他们快跑离开客栈,若被困在里面,只有死路一条,唯有逃到外面才有生机。
他们这边的动静同样惊动了李卫等人,凌若没有看到他,但他却在凌若跑出去时,隐约看到了一个侧脸,是主子,是他们找了许久的主子!
正当李卫高兴之时,看到几个不明身份,黑衣打扮的人跟在凌若他们身后追出去。
李卫突然想起来刘虎与他说过的事,他说这一路上很可能有另一拨人在追杀流落宫外的主子,莫非就是这伙人?
想到这里,李卫哪还待得住,对跟在旁边的刘虎急声道:“刘大人,我想我看到主子了,快,咱们快跟上去,要是晚了,只怕主子有性命之忧!”
听到这个,刘虎哪敢怠慢,连放在桌上的银子都不要了,带着人快步追上去,这次寻了一个多月好不容易才追上,可是不能再出事了。
两拨人怀着各样的心思一路追赶上去,暗鹰等人先追上了凌若,不过这一次他依然没有机会动手,因为李卫与他们相差不过一小会儿罢了。
本已经绝望的凌若,看到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李卫,心头剧震,怎么会有两拨人,最重要的是,李卫居然在上次追自己的那群人里面,难道他也是胤禛派来杀自己的?
这个想法刚一出现就被否决掉了,且不说李卫对自己的忠心,就说李卫本身,只会一些粗浅的拳脚功夫,与那些个大内侍卫相差太远,让他来杀自己,这怎么也说不通。
还有,如果李卫他们是胤禛派来的,那伙黑衣人又是何人所派,为何要一路追杀自已?
难道,是自己误会了胤禛?可通州之时,刀疤脸的将军明明说是奉胤禛之命诛杀自己!
在这样的疑惑间,刘虎等人已经与暗鹰一伙对上了,尽管暗鹰等人很强,但刘虎等大内侍卫同样不弱,双方刀来剑往,互不相让。
暗鹰见久攻不下,心中着急,他们的身份是不能见光的,否则会牵连整个那拉家族,而且他也怕刘虎等人还有援兵。
看来,今日是不可能取钮祜禄氏性命了。暗鹰在心里叹了口气,朝手下做了个撤退的手势。
在暗鹰一伙人退去后,李卫满心激动地走下来,双膝跪地近乎哽咽地道:“主子,奴才终于找到你了!”
刘虎领着一干乔装打扮的大内侍卫紧跟在李卫之后下跪,“奴才们给夫人请安,夫人万福。”
他们心中皆是激动难言,追了这么久,找了这么久,终于找到熹妃娘娘,真是不容易啊。亏得这一次皇上让李大人一道来了,否则娘娘看到他们非得跟上次一样转身就跑不可。
“你们……”凌若怔怔地望着跪了一地的人,一时不知该说何是好,至于石生与萱儿两人已是看傻了眼,他们不是来追杀凌姑娘的吗,怎么先是与另一拨人打起来,如今又向凌姑娘行跪拜礼?
许久,凌若似乎明白了什么,“是他让你来找我的?”
“是。老爷很担心夫人,命奴才等一路追寻,前次,刘虎在青江镇遇到主子,却见主子惊惶失措,料知当中有古怪,所以回禀老爷之后,老爷让奴才随刘虎一道来寻主子。”李卫含泪说着,若非当日四喜奉胤禛之命,命自己随同刘虎寻熹妃,他尚不知道主子竟出这么大的事。这一次,他更亲眼看到有人意图取主子性命,亏得自己等人及时赶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第五百一十章 再遇
第五百一十一章 不愿 回
“那些是什么人?”既然李卫他们是胤禛派来的,那么之前那伙黑衣人的身份就有待思索了。
刘虎忙回道:“尚不知晓,不过老爷已经派人在查了,请夫人相信,老爷绝对没有要杀夫人的意思。奴才等人出来时,老爷都是千叮万嘱了,一定要平安将夫人带回去,不容有半点闪失。”
见凌若不说话,李卫亦跟着道:“主子,刘虎没有撒谎,老爷确是如此吩咐。”如今是在宫外,他们不敢冒然暴露了凌若的身份,只以老爷夫人相称。
“我知道了。”沉寂半晌,方有声音在燥热的夏风中响起。
李卫与刘虎等人都眼巴巴看着凌若,然她只说了这么一句就再没了声音,刘虎心下微微发急,忍不住用手肘轻轻捅了一下李卫,让他赶紧跟熹妃说回宫的事。后者会意,只是他跟在凌若身边多年,较之刘虎更懂得揣测观凌若的心思,觉得此刻提这个并不恰当,逐改口道:“主子奔奔一路也累了,不如先回客栈歇息如何?”
凌若微微点头,回头对一脸茫然的石生与萱儿道:“走吧,我们回客栈,应该不会有危险了。”
待回到客栈后,李卫他们的出手令石生两人咂舌,竟然包下了整间客栈,不过他们倒是没有强行赶人,只是以双倍价钱请住着的人去其他客栈住宿,没有人会将送到跟前的银子往外推,都欣然收了银子离开客栈。
他们个个身手不凡又出手如此阔绰,却自称是凌姑娘的奴才,凌姑娘究竟是何身份?头一次,石生对他救回来的这名女子起了好奇心。
在将凌若单独迎至一间上等客房后,李卫与刘虎重新见礼,“奴才们给熹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我已经不是宫中的娘娘,你们不必行如此大礼,而且我也不会跟你们回去。”凌若望着跪在自己跟面的两人,神色淡然地道。当日,在南书房中,胤禛迁怒于她对容远的求情,亲口剥夺了她的位份,再加上通州的屠杀及容远的死,不论废位的旨意是否传晓六宫,她都不会再将自己当成胤禛的妃子。
熹妃,早在通州时就已经死了……
刘虎一听这话立时急了,这误会不都解开了吗,怎么娘娘还不肯跟他们回去,若是她不回,那自己等人该如何向皇上交差?
“主子,通州屠杀一事,并非皇上旨意。”李卫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令凌若讹异不已,就是刘虎也一脸愕然,他只奉命寻找失踪的熹妃,对于在通州发生的事并不清楚。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凌若双手骤然抓住扶手,神色紧张之余又有那么一丝期望,这种名为期望的东西,她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此事是喜公公来传旨时与奴才说的,当日娘娘去往通州后,皇上确实盛怒难耐,命火器营统领调集所有火炮轰击通州城,但是在炮轰之前,皇上又改变了主意,撤回火器营,并且命他们进通州城寻找主子。可是当火器营诸人进去的时候,发现通州已经变成了一座死城,里面的人全部都人用利刃杀死,只有徐太医一人生还。”
“徐太医还活着?”听到李卫最后那句话,喜悦如闪电一样骤然划过凌若的脑海,声音里带着颤抖,急切地想要从李卫口中得到更确切的消息。
“是,徐太医没有死,听喜公公说,徐太医当时用银针封住了自己周身大穴,所以虽然受伤严重,命却保住了,不过徐太医醒后,对于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太医说是之前伤了头部的缘故,至于徐太医什么时候能想起来,又能想起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容远……他没有死,他真的没有死!
下一刻,有无尽的透明液体从眼中涌出,化为滴滴泪珠落在地上,不过这一次却是因欢喜而落。她此生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容远,近三十年无怨无悔的守护,通州被追杀之时更为救她而被围,原以为自己一辈子都要背负着这个包袱,没想到上天开眼,容远竟然没有死。虽然失去了记忆,但还有什么能比活着更重要?
“主子,奴才所说句句属实,要杀您的确实不是皇上。您不在宫中的这些日子,皇上只说您是出宫为大清祈福去了。”
“我知道。”凌若缓缓止了泪道:“可是,他没杀我,却曾起过杀心是不是?”
这一句话问得李卫哑口无言,是啊,若胤禛不曾起过杀心,就不会在凌若去通州后调集火器营围困通州,在发炮前才堪堪改变主意。
望着哑口无言的李卫,凌若深吸一口气逐字逐句道:“事情我已经清楚了,往后,我不会再误会,但是同样的,我也不会再回宫。”
“主子……”一听这话,莫说刘虎,就是李卫也急了。
“李卫,你是从我身边出去的,该知道我是什么样的xing子,既然说了就不会再改。我很感谢皇上饶我一命,但是……”她没有继续说下去,然眸中却有无尽的哀凉在流动。
胤禛从来就是不信她的,这一次,他放过她,那么下一次呢,下下一次呢?胤禛还会放过她吗?
伴君如伴虎,这句话不只是对臣子说,也是对后宫无数妃嫔而言。
她心寒了,真的心寒了,怕将来再有一次,待到那时,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勇气面对,又是否会被逼得发疯。
“主子,奴才知道您心里的难过,可是让您回去是皇上的旨意,您若不回宫,岂非抗旨?再者说,还有四阿哥在宫中日夜盼着您呢。”李卫情急之下,将弘历给搬了出来。
弘历……凌若仰头望着顶上的梁木,眼中流露出无比的眷恋,深宫之中,唯一令她放不下的就是一个弘历。
“他还好吗?”网她问,言语轻柔而慈和。
李卫精神一振,忙回道:“四阿哥一切皆好,只是极为思念主子,日夜盼着主子回去。”
“回去……”凌若凄然一笑,摇头道:“我不会回去的。”
李卫显然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答案,之前听凌若问起四阿哥,以为她态度有所软化,哪料还是这般,“主子您不想见四阿哥吗?”网
“世间哪有做额娘的不想见自己孩子的道理,只是我回去就真得好吗?李卫,后宫是什么样的地方,你应该很清楚,那里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一次皇帝对我尚有余情,是以没有连累弘历,那下次呢?李卫你告诉我,下一次还会这么幸运吗?”网她问,神色凄凉伤感,隐在袖中的指尖不住发抖,低头,对着垂头不语的李卫道:“与其将来连累弘历,倒不若永不回宫,如此,皇上或许还会垂怜弘历一二。皇上不是对外宣称我出宫祈福吗?那就让这话成为现实吧。”
她对胤禛已经彻底失望了,若十九年的感情,依旧换不来一世不疑的话,那么还有什么是值得祈盼的?
这一生,终归是错付了……
第五百一十一章 不愿回
第五百一十二章 抓人
“主子您……”李卫隐约猜到了凌若话中的意思,言语间透着重重惊意,难道她真打定主意不回宫了吗?
“五台山上有不少尼姑庵,我会择一间在其中修行,祈求大清国泰民安,百世昌隆,也祈求皇上龙体安康,四阿哥平安健康。”
在许久的沉寂后,李卫出言道:“既然主子心意已定,奴才不敢再劝,只是奴才好不容易才得幸见到主子,还请主子恩准奴才留在这里侍候主子几日。”
凌若默许了他的话,在从屋中退出来后,刘虎有些嗔怪地道:“李大人,刚才你为什么不再帮着多劝劝娘娘,让她随咱们回宫?”
李卫拍着他的肩叹道:“刘大人,娘娘对皇上的误会看似解开,其实心中仍然有结,这不是咱们所能解开的,劝再多也无用。”
“那怎么办,难道真由着娘娘在五台山出家吗?”刘虎苦着脸问。
“自然不是,解铃还需系铃人。”在说完这句话后,李卫咬牙道:“我立刻写奏折将这里的事用四百里加急禀告皇上,娘娘的事就由皇上决定吧。至于咱们,眼下能做的就是在圣意下来前看好娘娘,莫让她再离开。”
“知道了。”刘虎点点头,眼下,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就在李卫将写好的奏折交由驿站四百里加急送往京城的同时,另一伙人也来到了拥有“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美誉的苏州;不过他们来这里可不是为了游山玩水,而为了抓一个人。
苏州以山水秀丽、园林典雅而闻名天下,令每一个来此地的人流连忘返。当年康熙建造畅春园及圆明园时,就多有借鉴苏州小桥流水人家的水乡园林古城特色。
不过这些人对这些秀美山水显然没什么兴趣,径直来到位于城西的一处三进的院子,此时天近黄昏,暮影沉沉,将这一片秀美山水皆笼罩在其中。
随着叩门声响起,一个中年妇人过来应门,她在门后探出半张脸警惕地看着这群黑衣黑靴,不知从何处来的人,“你们找谁?”
领头的那个黑衣人冷冷瞥了她一眼,抬脚就将半掩的门踹开,然后堂而皇之地走了进去。
“快来人啊,有强盗!有强盗!”仆妇倒在地上惊惶失措地大叫着,黑衣人对她的声音置若罔闻,依旧自顾自走进去。
随着仆妇的喊叫,从里头奔出好些个手拿棍子的壮汉来,皆是宅子主人花钱请来的护院好手,如临大敌地盯着一步步靠近的黑衣人,大喝道:“你们想做什么?不想死的话就赶紧站住,否则休怪我等不客气!”
护院们喝斥了半天也不见那些人站住,只能咬一咬牙,捏紧手里的棍子冲上去,虽然这些人看起来不是什么善茬子,但他们领了这里的月钱,少不得要做些事。
“滚开!”护院们刚听清这两个透着一股子彻骨冷意的字眼,就感觉身子腾空飞起,然后狠狠砸落在坚硬的青石地上,疼得一个个呲牙咧嘴,哀嚎惨叫。
“出什么事了?”屋里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显然是听到了外面这响动,点灯出来察看,当她看到自己高价请来的护院躺了一地时,神色一下子变得极难看,盯着那群几乎与黑夜相融的黑衣人厉声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闯到我家中来?”
“奉我家主人之命,请伊兰小姐回京城。”当先那个黑衣人,冷冷说出这样一句令女子浑身发冷的话来。
这群黑衣人正是英格派出来的死士,领头者是那拉家族死士头领之一的暗隼,奉命来这里抓躲藏在这里的伊兰。
在最初的惊讶过后,伊兰面若死灰,她没想到自己躲藏的那么小心,居然还是被这些人给找到了,不必问,他们定是皇后派来的。
当日,她与凌柱夫妇闹翻离开京城后,就已经想到皇后可能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五万两银子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就是身为皇后的那拉氏想拿出来也是伤筋动骨。
所以,她到了苏州后,就立刻以比市价便宜三成的价钱将那间宅子与田地卖出去,然后假意离开,实际是在苏州不起眼的地方买下如今住的三进宅子,做为栖身之所。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皇后一旦追查起来,发现她卖了宅子与田地,必会以为她早就带着银子离开了苏州,绝不会想到她还躲在这里。
而且她如今用的银子,都是卖宅子与田地所得来的,皇后给的那些银票分文未动,就怕她在银票当中动了手脚,自己一去银号就会泄露行踪。可是千算万算,却还是被寻上了门。
其实伊兰的种种算计并没有错,但是她忘了最重要的一点:在皇后背后,还有庞大的那拉氏一族,任他们的能力手段,想要查一个人,绝不是什么难事。
“你们带我去京城做什么?”伊兰努力让自己镇定一些,但身子还是不住颤抖战栗,怎么办?她该怎么办?能逃得了吗?若是一个人还好些,可是她现在……
手不自觉地抚上腹部,尽管那里还很平坦,但有一个小生命正在蓬勃的成长。十年,她嫁入李家十年有余,一直没有孩子,最后更因为这个原因而被李家休弃,岂料就在离开李家后没多久,她发现自己怀了孕,盼了十年不至的孩儿,早在那一场大闹时就已经悄悄来到了她腹中。
也许,这就是天意吧,上天注定她要与李耀光分开……
尽管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但并不妨碍伊兰对他的喜爱,打算等孩子生下来后,一个人将之抚养长大,不想这些人突然寻上门来,打乱了她的计划。
她此刻没别的想法,只盼可以保住这个孩子,不要让他在腹中就夭折了。
“带你去一家团聚。”暗隼冷冷回了一句,随着他话音的落下,立时有两个人走到伊兰身边,一左一右强拉着她往外走,根本由不得伊兰做出任何反抗。
暗隼在抓了伊兰后,立刻经由水路再转陆路回京,伊兰一路提心吊胆,唯恐他们什么时候会杀了自己。
第五百一十三章 大牢
踏进京城后,伊兰一颗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时时刻刻都处在惊惶害怕之中,她最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腹中那个好不容易得来了孩子。
幸好,暗隼没有杀她,只是将她带到了刑部大牢,早有人等候在门口,看到暗隼带了伊兰过来,微一点头,带着他们带进了牢中。
“她就是钮祜禄家的小女儿吗?”走在狭长的牢狱中,那人低声问着。
暗隼默默点头,并没有开口的意思,那人也不再追问,举着油灯,将他们带到最里面头的一间牢房,拿灯照了一下幽暗的牢房后道:“喏,就是这里了,把她关进去吧。”
伊兰被野蛮地推了进去,幸好里面有人扶了她一把,抬头借着油灯微弱的光芒,她看到了扶自己的那个人,愕然道:“大哥?”
“是我。”荣禄点点头,而伊兰在他身后还看到凌柱夫妇以及荣祥他们,除却凌若之外,竟是全部都在里面。
“到底出什么事了,为什么你们都被关在这里?”伊兰说什么也没想到,她与家人之间的再见面竟然会是在牢房中。
“有人联名在皇上面前参了阿玛一本,说阿玛在皇上登基大典时,错漏了好几处仪制,还有皇上登基时所穿的龙袍,事后发现好几处丝线断裂,而在阿玛呈上去之前,一切还都是好的。”荣禄沉声说着,眉头郁结不展,为着这事,他们全家已经被关在大牢中好些天了。
伊兰尽管不太懂朝政的事,但也晓得阿玛不过是一名从四品典仪,皇上登基大典,他虽有参与,却不过是听照礼部尚书的吩咐办事罢了,若真要追究也该是追究礼部尚书去才是;还有那龙袍,就更匪夷所思了,龙袍是内务府准备,阿玛无非就是过一下手而已,竟然也怪责到阿玛头上?
荣禄如何猜不到她想的事,低低道:“他们参的是阿玛。”
伊兰倏然打了一个激灵,突然明白了过来,转头盯着还站在牢外在的暗隼,这件事摆明是有人故意针对,照此看来,最有可能的就是……
就在这个时候,暗隼突然开口了,“凌大人,你是不是很好奇,为何你们一家出了这么大的事,你那大女儿却连面也不露,就连你派人送信入宫也没有消息?”
原本坐在角落里,连看到伊兰也没有起身的凌柱听到这话猛然站了起来,冲到牢房门口,攥着手臂粗的栏栅死死盯着暗隼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你是什么人?”
附近的的狱卒早在他们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被遣了开去,而这个时候,更连陪着暗隼一道过来的那名男子也退到了远处,这附近便只有他们几人。
“我的身份你无需过问,只问你想不想知道这是为什么?”暗隼在与凌柱说话,目光却落在伊兰身上,令伊兰感觉到一种令血液凝固的冷意。
“为什么?”凌柱明知道这个人绝不会那么好心地专门来与自己说这些,却依然忍不住追问。他很清楚大女儿的xing子,家中出事,她绝不会不闻不问,可是至今依然没有半点消息传来,实在令他很不安。
凌若出宫去通州一事,还有胤谎称其出宫祈福,毕竟很少有人知道,流传范围也仅限于后宫之中。
“因为她现在自顾不瑕。”在凌柱的注视下,暗隼一字一句道:“有人将她与徐太医的事告诉了皇上,而说出这一切的人,正是你身边的这个小女儿。”
伊兰!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皆集中在浑身僵硬的伊兰身上,带着难以言喻的震惊诧异。
暗隼走了,然他一手造成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阿玛,我……”伊兰被凌柱盯得心里发毛,紧张地绞着手指,刚说了没几个字,就感觉耳边一阵疾风掠来,随即脸颊狠狠挨了一巴掌。
“孽障!”凌柱大骂一声,怒意令他有胸口犹如拉风箱一样不断地起伏着,他对这个女儿实在是失望到了极点。尽管他不曾踏足过后宫,却也晓得后宫之中权利倾轧,恩宠争夺是何等的残酷,稍一不甚就会招来杀身之祸。再加上胤本身又是一个很多疑的君主,寻常无事都可以疑人三人,更不需说是确实曾有过的事,伊兰这么做,简直就是亲手将凌若推往万丈深渊啊。
脸上的疼痛将伊兰心底的委屈与痛恨全部都给勾了出来,她捂着通红发烫的脸颊尖声叫道:“是,我是孽障!在你眼中,只有钮祜禄凌若,她什么都好,而我就什么都不好!”
“还敢顶嘴!”本就在盛怒中的凌柱听到她这般不知悔改的话,当即又是一巴掌扇了下去。刚才那人知道的这么清楚,不用想也知道,自己此番有些莫名的入狱,必与凌若一事有关。
伊兰被打得发鬓凌乱,珠钗掉落,然神色却更加痛恨,冲着凌柱大叫道:“你打啊!左右你已经不将我当成女儿看待,干脆就将我打死在这里得了!”
“你!”凌柱恨怒难耐,指着伊兰的手犹如秋风中的落叶,颤抖不止,一张老脸涨成酱紫色,呼吸急促不匀,许久,他愤然:“好,我今日就打死你,权当没生过你这个孽障!”
“阿玛!”荣禄见状,赶紧隔在两人中间,挡住盛怒中的凌柱,“您先不要动气,兴许伊兰是有苦衷也说不定。”
凌柱余怒未消地道:“她能有什么苦衷,定是为了贪那几万两银子,现在好了,害人害已。”当日,他们父女闹翻,起因就是那些来历不明的银子,此刻回想起来,自是清楚无遗。
此时,富察氏亦走了过来,这一次连她也不帮着伊兰说话了,痛声道:“兰儿,熹妃可是你的亲姐姐,你怎么能够如此狠心的去害她!”
“是,我狠心,我毒辣,我没有良心,好了吗?”伊兰面目狰狞地大叫道:“当年若不是她不肯让我入王府,还逼着我嫁给李耀光,我会落得被人休弃,颜面尽失的下场吗?不会!”她恨恨地一挥手道:“若她当时肯松口,此刻,我早已入宫,成为皇帝的妃子,成为与她一样高高在上,享尽荣华富贵的妃子,钮祜禄氏一族也会因我而荣耀满门,可是她不肯!她不肯让我这个亲妹妹享有与她同样的荣耀,她嫉妒我,她害我!”
第五百一十四章 后悔
“姐姐若要害你,你根本活不到今日!”荣祥从黑暗中走出来,多年的军中历练,令他身上带了一种军人独有的铁血气息,他漠然盯着大叫不止的伊兰,“何谓恩将仇报,我今日总算亲眼见识到了,有你这样的姐姐,是我一生之耻!”
伊兰吃吃一笑,泪水从眼中划落,即便早在心里将自己与荣祥他们隔绝,但亲耳听到这些话,心里依然忍不住一阵抽痛,口中却道:“照你这般说,我岂非还要感谢她,真是可笑。[无上神通]”
“若儿从不曾想过害你。”荣禄沉沉叹了口气,“王府后宫,哪一处不是充满着算计争斗,生活在那里的女人不止要有美貌、心机,还要会忍耐,能忍寻常人所不能,哪怕对方害得你失去孩子,失去所有恩宠,变得一无所有,也要继续忍着,直至可以雪恨的那一天,伊兰,凭你的xing子,你以为自己可以忍到那等地步吗?”
伊兰眼皮一跳,口中却道:“钮祜禄凌若可以做到的,我自然也可以做到。”
“不可能!”荣禄毫不犹豫地摇头说出这几个字,“看看你现在,不过受了些许委屈就已经怒形于色。伊兰,你这一辈子过得太顺,阿玛额娘宠着你,事事依着你,所以令得你事事以自已为中心,稍不如意,就觉得是别人亏欠了你,记恨于心。之后,嫁给了李耀光,他同样宠你敬你,十年间即便你无所出也不曾纳过一个妾室。后来的事,虽说李耀光有错,但你殴打婆婆更是大错特错;你连一个妾室都忍受不了,又如何去忍受皇上的三宫六院,妃嫔无数?伊兰,你的嫉妒心太强。不错,当年若儿如果没有bi你嫁给耀光,而是由着你入雍王府,今ri你或许可能忝居高位,成为一宫的娘娘;但更大的可能是你已经死在层出不穷的明争暗斗中。嫉妒,会将你带入万丈深渊。”
越往后,荣禄语意越冰冷,待到后面,已是寒意涌动,在这阴暗潮热的牢房中听来,格外渗人。
伊兰脸色惨白地盯着荣禄,嘴唇不住颤抖着想要寻出反驳荣禄的话来,但终归是没有任何声音发出。
她不得不承认,荣禄说得很对,她嫉妒,她嫉妒任何一个分薄丈夫宠爱的女子,所以当初在李家大闹一场,宁可被休弃也不肯答应李耀光纳妾。
如果换了是胤……
伊兰突然打了一个寒颤,冷意从脚底涌上来,将血液一点一滴凝结成冰,且不说胤会如何处置,皇后就绝不会放过自己,那个女人太过可怕,没有人可以斗得过她。
蓦然,伊兰想起许多年前凌若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你是姐姐唯一的嫡亲妹妹,姐姐怎么舍得你受这个委屈,要么不嫁,要嫁便嫁为正妻,三书六礼,明媒正娶。
当时她只觉得姐姐很虚伪,口是心非,表面上说是为她着想,实际上根本是不想她入府分薄了胤的恩宠。
然眼下再回想起来,她却突然明白了,姐姐了解自己的xing子,骄纵自我,不适合为人妾室,所以千方百计为自己择了李耀光为夫婿。
十年夫妻,李耀光待她确实很好,温柔体贴,事事以她为主,若非当日她动手打了李母,李母以死相bi,他根本不会写下那纸休书。
生平第一次,伊兰后悔自己所做的事,可是太晚了,阿玛他们不会原谅自己,耀光……
想到这个男人,伊兰鼻尖一酸,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一定不会那么任性妄为。这辈子应该不会再见了吧,只可怜了她的孩子,即便是有机会生下来,怕是也没机会见他的父亲了。
“吃饭了!”牢房中没有日夜之分,永远都被昏暗笼罩着,狱卒每日会送来两顿牢饭,一大盆糙米饭与一碗只能看到几片咸菜叶子的汤,勉强能够饱腹。
荣禄从栏栅中接过狱卒打好的饭跟汤,道:“阿玛额娘,吃饭了。”
凌柱看到蜷缩在对面墙角的伊兰就气不打一处来,恨声道:“不吃,我已经气饱了。”
“老爷。”富察氏轻轻推了推他道:“你再生气也不能跟自己身子过不去,再说你吃,荣禄他们又怎敢吃。”
她劝了半晌,凌柱方勉强压下怒意,接过荣禄递来的饭吃了起来,每个牢房中都会放着几只破瓷碗跟筷子,供人分食米饭之用。
在给每个人乘了一碗后,荣禄犹豫了一下,端起自己那碗放到伊兰面前,低声道:“在这里就只能吃这个,好歹能填饱肚子。”
他这个举动自然被凌柱看在眼中,冷哼一声道:“还管她做什么,这种人由着她饿死正好!”
伊兰自双膝中抬起头,直至这个时候,荣禄这才发现她脸上挂着未干的泪痕,神色凄凉,毕竟是自己打小看着长大的妹妹,看着她这样,荣禄心里也不好受,拍拍她的肩膀道:“阿玛只是说说气话,莫要当真,赶紧吃吧。”
自被关进来后,伊兰就不曾吃过任何东西,腹中早已饥饿不堪,然却没有立刻去拿,而是目光复杂地看着荣禄,许久,有微弱的声音自那张没有血色的唇间逸出,“你不怪我害了熹妃吗?”
“你开心吗?”荣禄将长短不一的筷子塞到伊兰手中,望着默然不语的伊兰道:“你告诉我,害了熹妃之后,你真的开心吗?”
伊兰曾经以为将凌若自那高高在上的熹妃宝座上拖下来后,自己会很开心,但原来不是啊,在苏州的那两个多月,虽然衣食无忧,但她并不开心,反而常常感觉到孤独。那个时候,她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回忆,回忆小时候一家人在一起的日子,以前的自己总觉得那段日子太苦,可后来发现,那段日子才是自己一生中最快乐的,没有悲伤,没有难过,只有家人的百般呵护。还记得每到冬天的时候,姐姐都会拿几个烧剩下的炭放在一个暖炉中,然后用旧衣裳做成的套子裹好,提前放在她被窝里,这样睡觉的时候,被窝就是暖烘烘的,一点也不凉。
夏天炎热的时候,她怕热睡不着,姐姐就拿着扇子给她扇凉,一直等她熟睡了才停下来;后来嫁到了李家,李耀光知道她怕热,家中用不起冰,就提来井水放在各个角落里,使得屋中可以稍稍阴凉些许。
每日不管翰林院里的事情再多再忙,他都会按时回来,拿着一把蒲扇坐在床边替她驱赶炎热,好让她安然入睡。而他为了前一日不曾忙完的事,往往第二天天不亮就要起来赶去翰林院,经常连早饭都顾不上吃。
十年岁月,她早已对这一切习以为常,直至离开李家,离开京城,才发现孤独好可怕,一个人好可怕,她只能靠回忆来填补心中的空虚寂寞。若非腹中意外来到的孩儿,她早已没有了任何念想。
蓦然回首,原来,她对李耀光并非无情,只是不曾那般轰轰烈烈,所以连她自己也没发现。
第五百一十五章 知错
“我一直以为荣华富贵,出人头地才是最重要的,可是当我有着这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时,我现自己一点都不开心。大哥,我不开心,真的很不开心……”说到最后,伊兰已是泣不成声,所有悔恨皆化为泪水落在肮脏不堪的牢房中,她害了姐姐,害了阿玛额娘,害了所有人。
凌柱把碗一摔,怒起指了抽泣不止的伊兰骂道:“你还有脸在这里哭,若非你,我们一家老小怎会被关在这里,熹妃又怎会惹来一身麻烦!”。
荣禄怕他再打伊兰,忙劝道:“阿玛,算了,事情已经发生了,再说也无用,何况兰儿已经后悔了,您就不要再骂她了。”
“后悔能有什么用!”凌柱瞪了他一眼后对伊兰道:“若这次熹妃娘娘没事便罢,否则,就算去到九泉之下,我也不会原谅你这个孽障!”说罢,他也不吃饭了,怒气冲冲地回到角落里坐下。
在荣禄等人的记忆中,凌柱是一个很和蔼的父亲,少有对子女发火的时候,如今说出这样的话来,显然是气极了伊兰。富察氏则一旁暗自抹泪,伊兰的所作所为,实在令她伤透了心,亏得她以前还一直在凌若面前帮着伊兰隐瞒说情。
“不要哭了。”荣禄低身拭去伊兰不住落下的眼泪,“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等阿玛气消了就没事了,始终,咱们都是一家人。”
再次听到“一家人”这三个字,伊兰哭得更加凶,兜兜转转了半辈子,一直在努力追求自以为珍贵重要的东西,却原来,最珍贵的东西一直在自己身边,是自己不懂得珍惜。
“好了,不哭了,快吃吧。”在荣禄的催促下,伊兰抽泣着止住泣意,端起了地上的破碗,刚扒了一口,又有些担心地问道:“大哥,姐姐她……会没事吗?”
荣禄沉重地摇摇头,“咱们现在被关在这里,什么都不知道,唯一能做的就是祈求苍天开眼,保佑若儿平安无事。”他还有一句话没说,凌若没事,则一家皆会没事,否则……
荣禄突然想到一事,忙问道:“伊兰,你老实告诉我,当日是谁给你银子,让你说出若儿与徐太医的过往?还有刚才来的那个人又是谁?”
伊兰心中一跳,沉寂半响后方道:“这件事等我们能活着从这里出去的时候再说吧。”
经过这件事,伊兰已经深切意识到皇后的可怕,自己躲得这样小心,她都能找到自己,还有那群黑衣人,一个个身上都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寒意,且神秘无比。此刻将皇后的名字说出来,根本没有任何益处,反而容易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再说,如果他们连这牢房都出不去,知晓仇人的名字也无用。
荣禄没有再追问,而伊兰在吃了半碗糙米饭后将碗递给了他,“大哥,我吃饱了,剩下的你吃吧。”
“才半碗而已,哪里会饱,尽管吃你的,不用担心大哥。”荣禄哪会不晓得她这点心思,伊兰是怕自己没饭吃会饿着,所以只吃了一半就骗说饱了。
“我真的饱了,大哥你也吃点。”伊兰说什么也不肯再吃,半碗米饭在两人之间推来推去,直至荣禄今年刚满六岁的儿子捧着一只缺了小半边的碗过来,脆声道:“阿玛,逸儿和娘都吃完了,这些饭给阿玛吃,这样姑姑和阿玛就都有饭吃了。”
“逸儿真乖。”荣禄感动地揉着儿子的脑袋,昏暗中,江氏正盈盈望着他,当她与荣禄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汇时,彼此皆露出会心一笑,不管前路多么艰难绝望,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会有勇气去面对。
伊兰怔怔地望着,她突然无比羡慕大哥,当年大嫂进门的时候,她还颇有言语,认为大哥身为朝廷命官,好好的大家闺秀贵族千金不娶大却非要去娶一个被人休掉的弃妇,实在有辱身份。所以即便后来江氏进门,她偶尔回娘家小住时对江氏的态度也不是太好。
直至此刻,她方才明白了大哥与江氏之间的那种不离不弃的爱意,若自己与李耀光没有分开,不知他是否会顾念着夫妻情份来牢中看自己,还是说像有些人一样,大难临头各自飞?
正在怔忡之间,牢房前头隐约传来说话声,紧跟着一个人影往自己这边走来,牢房很暗,灯烛又在远处,乍一眼看不清他的样子,只觉得他的身影瞧起来有些眼熟。直到来人蹲下身,伊兰方才勉强看清了他的模样,这一眼,顿时令她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了那里。
他……他怎么会来这里?难道他知道自己被抓回来关到了牢中,所以特意来羞辱自己吗?
不,他不是这种人,再说自己入牢不过是今天的事,他又怎么会知道;可若不是这样,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一时间,伊兰心乱如麻,理不出一个头绪来,面对李耀光,她既想见又害怕,很是矛盾。
李耀光并没有发现伊兰也在牢房中,他像往常一样将东西一样一样自栏栅中递进来,口中说道:“岳父岳母,这里有一些馒头,虽说淡得很,但好歹要比那糙米饭好下咽一些。另外,这是几件衣服,如今天热闷热,但牢房潮湿,夜间还是有些凉冷,这些衣服尽管不新,但拿来盖盖还是可以的。还有上次我见逸儿的鞋子破了,是以给他买了双新的来,赶紧试试,若是不合脚,我再拿回去换。”
“耀光。”在面对他时,凌柱的神色出奇温和,“都与你说了,不用再来,每一次来,这上上下下打点的,都要花好多银子,你俸?本就不高,何必再花这些冤枉钱。”
“岳丈千万不要这么说,此事费不了多少银子,再说小婿也觉花得冤枉。”李耀光不以为意的笑笑,他带了很多东西过来,吃的用的皆有,“再小婿没用,也只能做到这些了。”自上次被弹劾之后,麻烦就一直没断过,连他称病在家也不能完全避过,眼下这官职虽还挂着,但随时有被罢黜的可能。
第五百一十六章 不离不弃
“唉,你这声岳丈叫得老夫实在汗颜。”凌柱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富察氏在旁边跟着道:“其实你已经休了伊兰,完全没必要再这样称呼我们,也没必要经常来这里。”
两人皆是没有提伊兰此刻就在牢房中的事,许是不愿两人见面尴尬,又或者不知该如何提及。至于李耀光这边,原本牢房光线就不好,伊兰又缩在角落中不出声,不是刻意留心去看,根本发现不了。
“岳父岳母千万不要这么说,当日休弃伊兰,是我对不起她,之后一直寻不到机会与她说清楚,如今也不知她在哪里,过得是否安好。”
“伊兰目无尊长,殴打婆婆,难道你一点都不怪她吗?”荣禄突然这般问着,缩在角落中的伊兰紧张地盯着李耀光,她明白,大哥这是在帮自己问。
李耀光沉默了一会儿道:“要说一些也不怪,那无疑是骗人的,母亲含辛茹苦养育我长大,又供我读书科举。我与伊兰本该侍奉左右,孝敬母亲才是。不过这件事归根纠底,还是错在我身。若我当时坚定一点,拒绝母亲为我纳妾的提议,那么伊兰就不会与母亲起冲突,也不会有后面那些事。”
“男人三妻四妾很是平常,伊兰不许你纳妾,本身就是犯了妒行,休弃是理所当然之事,你无需再替她说话。”荣祥走过来cha了一句,在说话时,眸光有意无意地扫过神色极其紧张的伊兰。
李耀光似有些奇怪地看了荣祥一眼,道:“话虽如此,但也有许多人一生只娶一人,譬如岳父与大哥,皆不曾纳过妾。我始终觉得,既是娶了妻子,便该一生一世待她好,永不相离;所以在这件事上,确实是我对不起伊兰,不曾好好待她,令她伤心之余,更承受着被夫家羞弃的耻辱。她是一个心高气傲之人,怎能受得了这等打击……”说到最后,他忍不住又叹了口气,神色怔忡失落,这些日子他找遍了京城也没有发现伊兰的踪迹,心中实在挂念得紧。
伊兰死死地捂住嘴巴,不让哭声逸出唇畔,然眼泪却如断了线的珍珠,一颗接一颗地落下。这些话李耀光从没与她说过,但十年间,他却一直是这样做的,其实,他心里有自己就好,何必一定要计较纳不纳妾,她真不知自己当时是不是被猪油蒙了心,竟然做出那等愚不可及的事,现在悔之晚矣。
“其实,我一直想寻机会告诉伊兰,她离开后,我并没有纳秋菊为妾。事后我劝了母亲很久,终于令她勉强答应暂缓纳妾一事。母亲当日只是急着想抱孙子,对伊兰并没有什么恶意,至于后面发生的事则有些始料未及。当日我见母亲情绪激动,以死相bi,怕她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才被迫写下那封休书安抚母亲。其实这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我从来没想过要休弃伊兰,她是我的妻,一生一世的妻,我绝不会抛下她去娶别的女人,可惜伊兰不肯听我解释,只当我是那个喜新厌旧的负心人。”
听着他这些话,凌柱既羞愧又沉重,“能嫁给你是伊兰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可惜这丫头身在福中不知福,也怪我们两个老的没有将她教好。”
“岳父莫要这么说,是小婿无能,这些年一直苦了伊兰。小婿如今别无所求,只盼岳父一家可以早日洗脱冤情,脱离牢狱之苦。”他顿一顿又道:“之后,小婿会尽此余生,将伊兰寻回来,求她原谅。并且我会告诉她,即便这一生不能有自己的亲儿,我李耀光也绝不会有负于她。”
这番情真意切的话,令众人皆深深为之动容,没有想到在这个香火为重的朝代,他可以说出这般言语来。
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恋纠葛,没有抵死缠绵的山盟海誓,却有夫妻之间相濡以沫、不离不弃的情义。
听到这里,伊兰终于忍不住哭泣出声,哪怕双手捂得再紧,也有一丝一缕的哭声从那指缝中逃逸出来,出现在这牢房之中。
听着牢房中断断续续的哭声,李耀光正想问是谁在哭,突觉得这哭声有些耳熟,侧耳听了一阵后,神色倏地一变,用力抓住栏栅朝哭声传来的方向大声道:“伊兰!伊兰,是你对不对?”
随着他的话,一个人影慢慢自黑暗中走了出来,借着远处微弱的光芒,李耀光终于看清了她的脸,是伊兰,真的是她!
“伊兰,真的是你,你怎么也被关在了这里?”李耀光既惊又喜,紧紧抓了栏栅,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寻了数月没有踪影的伊兰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对不起,耀光,对不起!”伊兰跪在栏栅前泣不成声,时至今日,她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能嫁给李耀光是她此生最大的福气!
泪水如决堤的河水,不断涌出眼眶,渲泻着她心中强烈的悔恨,她错了,真的错了……
见她哭得这么凶,李耀光有些手足无措的安慰道:“不要哭了,哭多了眼睛会肿的,到时候就不好看了,再说如今天热,哭多了身子炽热容易起痱子,这里又没有冬瓜蛊。”
他不说还好,一说伊兰哭得更凶了,因为她想起以前在李家时,她只要稍微红一下眼,李耀光就会这样哄她,然后亲自下厨做一盏消暑可口的冬瓜盅给她吃。
夫妻十年,自己不知使了多少回小xing子,每一回都是他温言软语的哄自己开心,若是她与李母闹了别扭,他就哄了这个再哄那个。
是,他确实远远不及坐拥天下的胤;自己也及不上位列四妃的姐姐,可是李耀光待自己的一心一意却是姐姐永远不可能拥有的啊。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明明我不值得你如此?”在朦胧的泪眼中,她这样问道。
“因为你是我的妻子。”李耀光的回答很坚定,没有任何犹豫,是啊,对他来说,既然伊兰嫁给了他,那么他就有责任一生一世待伊兰好。这一点,从掀开伊兰红盖头那一刻就已经决定了。
伊兰泪落不止,曾经,她认为这一切理所当然,所以对此不屑一顾。待到如今回想起来,方知这才是人世间最弥足珍贵的东西。
她何其有幸,可以嫁予这样温良专情的夫君;她又是何其有幸,可以拥有这样一心一意替自己着想的姐姐……
这一场大哭,直将伊兰所有的力气与泪水都哭尽了,荣禄等人皆默默地看着,没有说话,连凌柱也没有再喝骂她。
伊兰是真的悔了,尽管她改变了自己曾经做下的错事,但是,至少……她知道自己做错了……
第五百一十七章 清凉寺
养心殿,静寂无声,唯有放置在大殿角落里的冰块在融化成冰水滴落于银盘时,会发出那么一声滴泠泠的脆响。
胤闭目坐在御座中,好看的眉毛紧紧皱起,在他面前的御案上放着一本黄绸封面的折子。四喜安静地垂目站在一边,自从皇上看过那封折子后,他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折子是李大人四百里加急送上来的,他猜这折子上的内容必然与熹妃娘娘有关,却不晓得具体说了什么,令皇上看起来很是为难。
就在四喜暗自揣测的时候,胤突然睁开了眼,“四喜!”
“奴才在。”四喜赶紧敛了心思,上前恭谨地应答着。
胤双手在案上一撑,站起身子沉声道:“准备一下,随朕一道微服出宫。另,即刻传怡亲王允祥入宫。”
“啊?”四喜一脸愕然地望着胤,微服也宫?皇上无端端地出宫做什么?
“还不快去!”胤有些不悦地看着张口结舌的四喜,后者被他这么一喝,顿时回过神来,赶紧小路下去传旨。
在四喜出去后,胤长出一口气,缓缓坐回宽大冷硬的椅中,拿起那封折子又重新看了一遍,脸色变幻不定。
凌若,她不肯随李卫他们回宫,即便已经清楚追杀她的人并不是自己所派也不愿回。她……这是在怪自己,怪自己曾对她动了杀心……
只是,当日她为了一个徐容远这样恣意妄为,与自己针锋相对,又如何能怪他狠心;何况,到最后,他并没真的狠下心杀她,如此她还有什么好怨的?
既然她不肯随李卫回来,那么他就亲自去将她带回来!
什么祈福,什么出家,他胤的女人,除却紫禁城之外,哪里都不许去!
在允祥入宫后,胤将一应国事皆交付于他,并且命他代为主持自己不在这些日子的朝政。其中,特别提及凌柱一家下狱之事,嘱其等自己回来后再细审,在此期间,不论有何关于此事的折子递上来,皆先行压着。
在交待完这一切后,胤带着四喜与几名贴身侍卫微服出宫前往山西。
民间有传言,说顺治帝未死,在五台山清凉寺出家,至于真假则无人知晓。倒是清凉寺,因为这个真假莫辩的传言而香火大旺,成为五台山上香火最为鼎盛的大寺。
七八月份的天气,正是夏秋交接之时,炎热灼人,唯有早晚尚有那么一丝凉意。
这日清晨,凌若等人出现在清凉寺外,这么早已经有许多善男信女来此上香,一个个带着最虔诚的信念而来,祈求佛祖可以保佑他们。
远远的,有晨钟自寺内传来,那一声声浓重而舒缓的钟声隐含着悠远的禅意,令人宁静明彻。
“咱们进去吧。”凌若轻轻对随她一道来的石生与萱儿说道,在他们身后还跟着李卫与刘虎,自那日之后,两人就一直跟在凌若左右,寸步不离。
清凉寺肇于北魏孝文帝延兴二年至太和十七年,坐东朝西,五层大殿,禅堂、配殿左右对称,布局甚是严谨。
建寺虽已有一千多年,但期间常有翻新,特别是在香火旺盛之后,寺庙自己出银修整寺院,重度佛祖金身。是以凌若一路走来,并没有看到任何陈旧之态。
凌若接过李卫点好的香,跪在杏黄色的莆团上,闭目诚心祈求,盼佛祖保佑阿玛额娘身体康泰,无病无痛。保佑弘历……保佑弘历……
想到弘历,凌若禁不住心口一疼睁开眼来,她不回宫的决定是否太过自私了?毕竟弘历才只有十一岁,没有亲娘在身边,又身在争斗最残酷的后宫,日子定然不好过。
只是,自己回去对弘历就好吗?
不会,胤这一次在最后关头收手没有杀自己,那么下一次呢,下下一次呢?他还会收手吗?
当“一世不疑,一世不相问”的话彻底沦为一场笑话时,凌若已不敢再相信胤。那一日那一夜,弥漫在胤心中的杀意,彻底将她心中所有的希望与信任都给磨灭了。
皇后可以令胤对自己起疑一次,就可以起疑第二次,待到那时,自己还会有今日的幸运吗?而弘历,他的日子只会比眼下更悲惨,皇后不会放过他,年贵妃不会放过他,任何一个觊觎太子之位的人都不会放过他,他们会联手将弘历推进万丈深渊之中,让他一辈子都爬不出来。
她能做什么?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弘历被自己连累,失去一切乃至……性命!
与其如此,倒不若让弘历一开始就没了争逐太子的资格,平庸一点的活着。
她不回宫,弘历就不会拥有被立为太子的资格,从没听说过,哪朝哪代的太子生母是出宫在外修行的。
想当初,先帝末年,九龙夺嫡,八阿哥就是因为有一个辛者库出生的额娘,生生被康熙夺了继位的资格,终其一生也无染指江山的可能。
抬头,望着佛祖慈悲的容颜,凌若心缓缓静了下来,往后她虽不能再见弘历,但只要他好端端地活着就已经是对她最大的安慰。
凌若起身将手中的香束cha在三足纯铜香炉中,石生与萱儿也跟在她后面将香束cha好。
“你许了什么愿?”萱儿在一旁问着,她很少会这样主动与石生说话。
石生双手合什又朝佛像拜了几拜后方答道:“我向佛祖祈求,保佑我娘早日投胎转世,不要再受烈火灼身之苦。”说完他望着萱儿道:“那你呢,你又求了什么?”
萱儿神色一黯道:“与你一般,求佛祖保佑我爹我娘早日转生。”
“会的,郑叔郑婶是那么好的人,佛祖一定会保佑他们的。”石生的话令萱儿稍稍展眉,但仍有愁苦之心。她其实是想替爹娘做一场法事的,但法事要请有德高僧念经超度,凭她一个jian民女子根本负担不起,所以只能将这个想法放在心底。
正当萱儿以为这件事不可能实现时,忽地听到凌若再与李卫两人道:“当日长巷起火,烧死了许多人,那场大火因我而起,所以我想在这里做一场法事,超度死在大火中的亡魂。你们与主持商量一番,看看他何时方便,尽早安排法事。”
第五百一十八章 老僧
李卫与刘虎跟了凌若这么多日,尚是第一次得她吩咐要办什么事,哪有不遵之理,忙道:“奴才们这就去办,只是法事度必要有亡者姓名才可,不知主子是否知晓?”
“这个你问他们吧。
“谢谢。”沉默半晌,萱儿轻轻吐出这两个字,而这,也是她向凌若说的第一声谢谢。至于石生,他自不会有什么意见。
听到萱儿这一声谢谢,凌若眼中浮现出一缕笑意,“好了,你们与李卫慢慢说吧,我去后面走走。”
拒绝了刘虎的跟随后,凌若独自一人绕过前殿,来到清凉寺的后面,相较于前面,这里清静了不少,没什么人,仅有一个灰衣僧人弯腰站在一棵高达十数丈,树干粗壮的大树下,似在捡什么东西灵辰飞天最新章节。这棵树的年岁看起来很大了,树身苍劲多节,有无数藤蔓缠绕其上,即便多日不曾下雨,每一片树叶依旧泛着幽绿的光泽,看不见一丝尘灰。
待得走近了,方看清灰衣僧人确实是在地上捡东西,不过他捡的是大树飘落在地上的树叶,一片一片地捡着,而他手上已经捧了厚厚一叠。
“大师,你为什么要捡树叶?”凌若好奇地问着,从她所站的地方,可以看到僧人的侧脸。他很老了,脸上都是皱纹,一道一道就像刀刻上去的一样。
“施主认识这棵树吗?”网老僧的声音同样垂垂老矣,他没有回头,依然不停地捡着掉落在那一片片脉络分明的树叶。
凌若认真地打量了一大树,不太确定地道:“这树我从未见过,不过瞧着有些像书中所说的菩提树。”
“施主可是从北方来?”老僧已经将落下的树叶差不多捡光了,只剩下四五片尚未捡起。
“大师如何知晓?”凌若好奇地盯着老僧,他甚至不曾看过自己一眼,怎得就知道自己从北方而来。
老僧将最后几片树叶捡起后,艰难地直起身,对于他这个年纪来说,弯腰已经成了一件很困难的事,“因为这菩提树只适合长在南方,北方很少得见。”
一阵疾风吹过,拂动老僧身上宽大的僧袍,隐约可见他裹在僧袍下瘦骨嶙峋的身子,仿佛除却那一层皮外,就只剩下骨架。
“那大师为何要捡这菩提叶?”菩提树梵语原名为“阿摩洛珈”,意为觉悟,相传释迦牟尼就是在菩提树下悟道。菩提树,其叶从不沾尘,其花可入药,其果可祛疾除病,在佛家一直被视为圣树。
“贫僧捡得并不是菩提叶,而是轮回。”适才那一阵风,令得菩提树再次飘下树叶来。
“轮回?这只是树叶而已,何来轮回一说,小女子不明白大师的意思。”见老僧又要弯腰,凌若心中不忍,上前替他将零落四散的叶子一一捡起。
老僧没有拒绝她这个善意的举动,蹒跚几步走到树前,轻抚着藤蔓缠绕的树干道:“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每一片菩提叶都代表着一场轮回,只是世人看不见而已。贫僧在这里守候六十余年,就是盼着有朝一日,可以在菩提叶间得见轮回。”
“那大师想见的是怎样的轮回?”凌若将捡好的树叶交到老僧枯瘦的手上。
“多谢施主。”老僧垂致谢,却在抬头的那一瞬间如遭雷击,整个人怔怔地站在那里,浑浊无神的双眼骤然亮起,牢牢落在凌若脸上。
一片片形态优美、碧绿无尘的菩提叶从他掌中飘落,重归于大地,而这一切老僧并无所觉,只是盯着凌若,仿佛这世间,这天地,只剩下她一人。
“你……你叫什么名字?”许久,有颤抖的声音自老僧口中响起,他的神色看起来很是激动。
凌若不明白何以老僧看到自己后会露出如此异常的神色,微微低头道:“小女子姓凌,单名一个若字。”
“凌若……凌若……哈哈哈!”老僧喃喃重复了几遍后,突然仰头大笑起来,苍老垂暮的笑声自喉咙里迸出,透着浓重无尽的欢喜。
在这样的大笑中,有浑浊的泪自眼角滚落,划过一道道深如刀刻的皱纹,六十多年了,在清凉寺出家六十多年,他还是第一次笑得这般痛快淋漓。
许久,他止了笑声,目光出奇柔和地望着凌若,阳光穿过菩提树树桠间的缝隙照落在老僧脸上,“贫僧想见的轮回已经见到了仙之极道最新章节。”
“我不明白大师的意思。”凌若奇怪地望着这个又哭又笑,举止怪异的老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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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Noo;十八ޮo;ooo;oo1;oe7;
第五百一十九章 轮回
凌若将鬓边被风吹散的丝捋到耳后,沉吟道:“民间一直有传言说,顺治帝因为孝献皇后的死,悲伤欲绝,不愿再为帝,而是……出家为僧。
“贫僧听闻的故事与施主说的不尽相同,顺治帝确实是在这五台山出家,却不是因为孝献皇后,而是因为另一个女子。”随着老僧苍老的声音,一个名为赫舍里清如的女子的一生在凌若面前徐徐展现。
辅索尼的女儿,聪慧美貌,集天下美好于一身,却因为另一个女子的出现,而令她的人生蒙上了一层阴影,不管是初入宫时的冷落误解,还是后来的盛宠封妃,这层阴影始终笼罩在她身上。
福临给予她的所有宠爱,皆是因为已经死去的孝献皇后之故,一个宛字,一句宛如生,造就了赫舍里清如悲剧的一生。
等最后一切清晰的时候,她已经失去了一切,连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子也没了,且是被自己最爱的人生生打掉。
当自己的一生已经成为一场笑话时,一切都已经不在是她的所求,纵然是皇贵妃的高位也不能令她留恋半分,所以她在冷宫中服毒酒自尽,并让人告诉福临,金册除名,玉牒除名,将自己的名字彻底从历史痕迹中抹去。
而福临,终于在她含恨自尽后,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抛弃高高在上的帝位,来这五台山出家。
当老僧讲完这个故事的时候,凌若已是泪眼婆娑,心中充满了难以抑制的痛,仿佛……那个故事中的赫舍里清如就是自己,每一次伤痛都感同身受,“这个故事是真的吗?六十多年前真的存在过赫舍里清如这个人吗?”网
老僧拂着身上宽大的僧袍淡淡道:“故事只是故事,真假与否哪个又说得清补天记。”
“那顺治帝呢,大师可知他在五台山哪家寺院出家?”凌若继续追问着。
“六十多年过去了,就算顺治帝当时没死,如今也已化成一捧黄土,哪里还能寻见。”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李卫与刘虎寻了过来,度法事他们已经与住持说好了,后日就可开始,连做七日,度死于大火的亡灵。
凌若点点头,又朝老僧欠身道:“大师,我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看您,不知能否告之大师法号。”
老僧眸中泛起一丝波动,旋即又静默如初,双手合什还礼,“贫僧法号行痴,施主请慢走。”
凌若与李卫等人离去,她并不晓得,那个老僧的目光一直追随在身后,久久不曾收回……
几日后,凌若再来清凉寺,想找那位名为行痴的老僧,遍寻不至,菩提树下叶落纷繁,缀地如玉,却再也不见了捡叶老僧。
寻了许久,凌若遇到一名小沙弥,问起那位老僧,却听小沙弥说老僧前几日就圆寂了,算起来,恰好是她遇到老僧那天,这两日他们正在收拾老僧房中的东西。
世事无常,不过数日功夫,人就已阴阳相隔,不晓得为何,凌若对那位老僧甚是亲近,一面之缘,却似许久前就认识了一般;得悉其圆寂的消息,心中无端生出几许难过来,“不知行痴大师的墓地在哪里,我想去拜祭他。”
“行痴师傅没有墓。”小沙弥的回答令凌若訝异,“行痴师傅很早的时候就说过,他死后留下的躯壳火化,然后与他每日对着念经的那坛骨灰一道洒在山前的湖里,尘归尘,土归土。”
“行痴师傅为何要对着一坛子骨灰念经?”凌若好奇地问着。
小沙弥想了想道:“这个小僧也不知道,只知听寺里的大师傅说,行痴师傅来的时候就是带着这坛子骨灰来的,这几十年间他每日都会对着那坛子骨灰念经诵佛。”
听到这里,凌若猛然想起那日老僧对她讲的故事,在故事的结尾,顺治帝就是带着赫舍里清如的骨灰出家,难道……
一个惊世骇俗的想法出现在脑海中,她忙问道:“小师傅,你可知行痴师傅出家前的名字?又或者他是哪一年来这里出家的?”
小沙弥挠着脑袋道:“这个小僧真不知道,行痴师傅在这里从不提俗家之事,只知康熙初年的时候已经在了,算起来应该有五六十年了吧。对了,行痴师傅来的时候倒是有一个人陪着一道出家,不过十几年前就圆寂了,听说那人还有一身不错的武艺。”
在小沙弥离开后,凌若望着那棵菩提树出神,若她没有猜错的话,行痴老僧就是在清凉寺出家的顺治皇帝,而他所说的故事应该也是真的。
顺治、董鄂妃、赫舍里清如……赫舍里……
蓦然,尘封多年的记忆再次清晰,那一年,她去南书房见康熙的时候,曾见书房中挂了一副画像,画中女子与自己有五六分相似。她原先以为是孝诚仁皇后,可是康熙却说是一位故人,连孝诚仁皇后也像她的故人。
她曾猜测会否是顺治朝时的妃嫔ÿoc;可odc;当时康熙说出女ֵo;的身份oo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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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Noo;十九ޮo;ooo;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