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零四章 沾染
这个时候,明玉忽地道:“奇怪,怎么本宫闻着这偏殿的气味有些怪,还是说之前就如此,只是本宫没闻出来?”
小六子吸了几口道:“主子是指什么,奴才闻着一样啊,没什么怪异的。”
“本宫也说不出,就是觉得气味怪怪的,好象……”明玉四下看了一眼,最终将目光落在绣图上,道:“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水月心中一动,将手指凑过去道:“主子,奴婢刚才沾了一些湿在指上,您闻闻是否一样。”
她话音未落,明玉已经扶着小六子的手“蹬蹬蹬”退出数步,一脸惊恐地看着水月,“你……你沾到了?”
水月被她这副犹如见鬼一般的模样弄得莫名其妙,道:“是啊,主子,怎么了?难道这东西有什么不妥?”
明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失言,连忙掩饰道:“本宫都不知道这个东西是什么,哪知道妥不妥的,不过刚才你手指刚一凑过来,本宫就觉得一阵恶臭,反胃得很,小六子,你赶紧打盆热水来给水月净手,本宫实在受不了这个气味。”
水月又仔细闻了一下,道:“奴婢虽然也觉得气味有些臭,不过倒是没像主子闻着那么明显。”
小六子慌慌张张打了水来,将铜盆往水月面前一搁,就快步回到明玉身边,水月有一种错觉,好象……小六子有意躲她似的,难不成,连小六子也觉得自己手上的味道很臭,可刚才他们并没有这样觉得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在水月净手的时候,小六子神色发紧地道:“主子,奴才觉得这件事好象有些不太对劲,要不然奴才去请太医过来看看,究竟这绣图上沾的是什么东西。若只是一般的水渍甚至是奶渍,都不应该有这样的臭味。”
明玉连连点头道:“既是觉得不妥,那就请太医来看看,小心一些总是没错的。”
小六子匆匆离去,水月将手洗了好几遍,始终还是觉得手上有气味,绣图那边她也不敢再碰,等着小六子回来。
过了约摸小半个时辰,小六子带着周明华进来,路上小六子已经与他说了大概,所以他朝明玉行过礼后,便将目光放在绣图上,在小六子的指点下,发现了那些个未干的地方,他没有冒然伸手,而是取了一根银针,从那上面沾了一点,闻过后,果然有一些怪,但并不象小六子说的那样,有太过显著的臭意,颜色看起来有些发白,瞧着倒有些像是脓液。
周明华原是随意一想,却是突然回忆起弘历之前将他们一众太医传到养心殿的事情,难不成……这也是?可这东西皇上已经控制住了,怎么还会出现,而且还是在宫里,这……这不合情理,除非是有人刻意带到宫里的。
想到此处,周明华心跳加速,双手不可自抑地发抖,这个时候,明玉的声音突然传来,“周太医,怎么样了,可有查出这是什么东西?”
周明华受惊之下,银针险些掉在地上,定了定神,他道:“回娘娘的话,微臣还没有检查出来,请您再稍候片刻。”
待得明玉点头后,他按着所知的法子检查之后,发现果然如他之前猜测的那般,神色变得凝重无比,道:“敢问娘娘,都有谁接触过这个?”
“水月曾经接触过。”这般说了一句,明玉又急急问道:“周太医,你是不是查出来了?”
水月听着他们的对话,心中升起一丝不详的预感,道:“周太医,究竟怎么了,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周明华脸色难看地道:“微臣并不能确定,但十有**,绣图上的东西是……天花病人得病后流出的脓液。”
此言一出,水月整个人都呆了,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竟然会是天花,这种东西,已经很久没有在宫里出现过了,如今……如今怎么会突然出现?
明玉亦是一脸惊色,颤声道:“周太医,你说……你说是天花?这怎么可能,宫里头并无人得天花。周太医,您会不会是诊错了。”
周明华沉声道:“微臣也希望自己诊错了,但确实有很大的可能性是天花。”说着,他将目光转向尚处在震惊中的水月,“你以前可曾得过天花?或者是种过痘?”
水月茫然看着他,许久,双眼慢慢凝起一丝焦距,喃喃道:“没有,从来没有。”不等周明华说话,她忽地盯着自己的双手,语无伦次地道:“我接触过,我会得天花,会死是不是?刚才我碰了,我不知道那是天花,我什么都不知道。”
见她情绪逐渐激动起来,周明华连忙道:“你先别急,虽然你接触了天花,但不是一定会感染,或许运气好,没事也说不定;也有可能,这根本就不是天花。不过在此期间,你还是先不要与任何接触,以免感染之后,又传染给其他人。”
被他这么一提,明玉亦想了起来,迭声道:“对,周太医说的没错,要赶紧关起来,否则传染开来,事情就麻烦了。小六子,立刻将水月关到她住的房间里去,在确定没事之前,千万不要让她出来。”
小六子赶紧答应,不过他并不敢靠近水月,最后还是水月自己离去,任由小六子取来大锁,将自己牢牢锁在房间里。
而在将水月带下去后,明玉带着一丝急促道:“周太医,现在该怎么办?还要做什么?另外,本宫一直站在这里,会不会有事?”
周明华道:“娘娘不要太担心,天花要靠直接接触或是飞沫吸入方会传染,您两者都不曾有过,不会有事的。等明日天亮后,请其他太医来此看看,以便确定究竟是否天花。”说罢,他道:“恕微臣斗胆问一句,娘娘这幅绣图从何而来?”
明玉神色复杂地道:“这幅绣图……是本宫与娴妃合绣,准备贺太后生辰的礼物,因为时间过紧,所以之前的日子,一直是娴妃带回去延禧宫去绣,一直到今夜,本宫想亲自绣完最后一只鹤,这才留在坤宁宫中,没想到竟然会出这样的事。”
第两百零五章 确定
周明华拧紧了眉头,看样子,这件事应该与娴妃有关,只是这种事,不是他这个身份能说的,所以只能老老实实站在一旁。
明玉也没有就这个话题说下去,沉默了一会儿,她道:“需要多久才能知道水月有没有染病?”
“回娘娘的话,一般需要七天到半个月,若是半个月后,水月都没有发病,那就证明她并没有染上天花。”说罢,他劝道:“事情还没有定论,娘娘不要太过担心。”
明玉合什喃喃道:“希望老天爷保佑水月平安无事。”
小六子低声道:“主子,要不要将这件事禀告太后与皇上?”
明玉摇头道:“事情还没有确定,无谓让他们担心,等一定有定论之后再说吧。”
这一夜,坤宁宫中无一人入睡,周明华亦在此处待了一夜,天刚亮,明玉便派小六子去太医院,守在那里等着太医来,随后全部请至坤宁宫。
诸位太医赶到之后,听到“天花”二字,均是悚然变色,有几位甚至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并非他们胆小,实在是天花太过可怕,一旦染上,就是无药可解,只能看自己的命。不过所幸眼下这个情况,只要留意不要去碰触,就不会有染上的危险。
绣图上所沾的东西,经过一夜,已经干了,无法再直接沾取,不过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周明华让人取来一杯清水,从之前记住的地方缓缓倒下去,下面用东西盛着,接住每一滴水。
然后庄正,宋子华等太医,便用各自的方法,取水检查,得出的结果一致――天花。到了这里,已是毋庸置疑,绣图沾染的必是天花无疑。
明玉紧紧握着扶手,喃喃道:“天花……宫里怎么会有天花,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周明华上前道:“娘娘之前说过,娴妃娘娘每夜都会将这幅绣图带回去,翌日在带过来,昨日也是一样,不如将娴妃娘娘请来问问吧。”
明玉点头道:“也只能这样了。”说罢,目光一转,道:“小六子,你立刻去请娴妃娘娘过来。另外……”她犹豫片刻,道:“慧妃协理六宫,如今出这么大的事,她理应知道,你派人去将她也一并叫来吧。”
“奴才遵旨。”在小六子离去后不久,高氏与瑕月先后来到坤宁宫,瑕月一进来便看到六七位太医,宋子华亦在其他,看到她来,眉宇间流露出一丝忧色。
此时,高氏已经行过礼,道:“不知娘娘这么急着将臣妾召来,所谓何事?”
明玉深深看了一眼尚在行礼的瑕月,道:“昨夜本宫发现与娴妃一起绣的绣图之中,有好几处地方湿了,且能够闻到一丝古怪的恶臭之气,本宫一时奇怪,便传周太医来看看,结果发现,濡湿了绣图的,并非水或是汤渍,而是天花病人的脓液。”
高氏惊声道:“竟然有这样的事?臣妾倒是听说保定府一个村子里,爆发了天花,但皇上已经派人控制起来了,怎么会……出现在宫里,还是脓液这么肮脏恶心的东西。”
明玉盯着脸色剧变的瑕月道:“娴妃,绣图是你昨儿个拿来给本宫的,你是否该与本宫好好解释一下。”
瑕月心中犹如翻江捣海一般,起伏不定,天花……绣图上居然有天花这种东西,但是她很清楚,自己送来时,绝对是干干净净,除了绣线之外,再没有其他东西,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明玉等了一会儿,始终不见瑕月开口,追问道:“娴妃,你为何不说话?”
瑕月回过神来,连忙屈膝道:“回娘娘的话,臣妾不知道这件事,也不知天花从何而来。”
高氏冷笑一声道:“娴妃这话说得当真可笑,绣图是你带来的,你不知道,那还有何人知道?”
瑕月没有理会她,径直道:“臣妾确实不知情,昨日清晨,臣妾将绣图带来的时候,娘娘也在,当时并无任何异常。
明玉言语道:“今日你送绣图过来之时,本宫身子不舒服,所以不曾细看,若非刚才凑巧,怕是一直到现在都尚且不知。正如慧妃所言,这绣图除了本宫之外,便只有你经过手,你当真毫不知情。”
瑕月低头道:“娘娘明鉴,臣妾确实丝毫不知此事。”
高氏在一旁凉声道:“那真是奇了怪了,难道这天花是自己跑进宫中,又自己到这绣图里来的?”顿一顿,她忽地道:“本宫听说,皇后娘娘在二阿哥之前,还曾怀过一个孩子,却因为娴妃而失去了,娴妃,这件事是真的吗?”
瑕月暗暗攥紧双手,盯了高氏道:“慧妃想说什么?当年那件事是意外,皇后娘娘也是知道的。”
高氏似笑非笑地道:“当年的事是意外,今日的事,你又不知情,撇得可真干净。”
这件事,高氏不提,明玉几乎快要忘了,此刻听得高氏提起,心中不由的再起波澜。当年,她极其信任瑕月,所以在瑕月跪在自己面前,痛哭说是一场意外,一时失手的时候,她根本没有任何怀疑,但现在……
瑕月看到明玉的神情变化,知道她受了高氏的话影响,连忙道:“娘娘,您待臣妾亲如姐妹,臣妾万万不敢对您有不敬不忠之心,您千万不要听慧妃挑拨。”
高氏面色一寒,道:“娴妃,说起来,你比本宫还要早伴在皇上身边,怎得说话这般轻率,本宫只是将知道的事情说出来罢了,何时挑拨过分毫?”
瑕月待要分辨,明玉已是道:“娴妃,过去之事,不说也罢,本宫只想问你,这一次,百鹤图上的天花从何而来?本宫与你怎么说都是姐妹一场,而且今日是皇额娘生辰,这件事本宫不想闹的太大,但你若是执意不说,本宫唯有请皇上过来了。”
瑕月心中剧跳,道:“娘娘就算将太后与皇上一起请来,臣妾也是同样的话。”
“好!”明玉脸色漠然地点点头,唤过小六子道:“去养心殿候着,皇上一下朝,就立刻将事情禀告皇上。”
第两百零六章 苦苦相劝
在等小六子过来的时候,瑕月努力静下心来,将事情前后回想了一遍,她是绝对没有在绣图里动过手脚,天花,她更是连碰都没碰过。但能够接触这幅绣图的,除了她就只有明玉。换而言之,只有明玉可以动手脚。
弘历对她的态度虽然变了许多,但弘历最爱重与在意的那个人,始终是明玉,如果明玉告诉她,自己在绣图中放入天花,想要害她性命,以弘历对明玉的信任,一定会相信,弘历盛怒,再加上明玉与高氏在一旁煽风点火,自己必将难逃一死。
想明白了这一点,之前一直不解的事,亦随之清楚,明玉并没有如她自己所言的重新相信自己,她做那么多,只为了今日,只为了自己的性命。
她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从未害过人的明玉受人挑拨,对自己动了杀心。至于这个“人”,必是此刻站在一旁的高氏无疑。
想到此处,瑕月抬起头来,锐利的目光落在高氏身上,令后者甚是不自在,忍不住开口道:“你盯着本宫做什么?”
瑕月冷然道:“慧妃,人在做,天在看,莫要以为真可以只手遮天,天道循环,报应早晚会落在你身上。”
高氏脸色微变,道:“你这是何意?”
瑕月不理会她,将目光转向明玉,缓缓道:“皇后娘娘,臣妾与您初识之时,是在十年前,那一年,您年方十六,臣妾小了您两岁。从看到您的第一眼起,臣妾就知道您是一个善良到极致的人,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您一直犹如长姐一般,爱护疼惜臣妾。可以说,若非您一力护持,臣妾今日不可能站在这里。当初皇上之所以择您为嫡福晋,臣妾相信,也是因为您的善良,但现在,您却要抛却一直以来的善良,沦为别人手上的刀,陷害无辜,您可曾想过,若是皇上知道,会有多伤心。还有,您要是这样做了,与当初的苏氏有何区别?娘娘,回头是岸,现在还来得及。”
明玉万万没想到瑕月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一时间怔在那里,不知该说什么好,直至耳边传来高氏的声音,“娴妃,你胡说什么,娘娘何曾抛却过善良,一直以来,娘娘待你之心,从未变过,但是你却三番四次加害娘娘,你的良心去了哪里?”
高氏声音未落,瑕月已经厉声道:“本宫在与娘娘说话,你插什么嘴?”
高氏被她这般当众喝斥,当即色变,怒言道:“放肆!娴妃,你虽与本宫位份相当,但本宫奉皇上之命,助皇后娘娘协理六宫,位在你前,你居然敢这样对本宫说话,看来本宫平日里真是待你太客气了,使得你如此过份。”
瑕月岂会被她这些话吓住,丝毫不让地道:“放肆的人是你,慧妃,这件事若是让皇上知道了,是何下场,你应该很清楚。”
高氏竟然被她说的浑身一冷,在努力定了心神后,色厉内茬地道:“不知所谓,皇上很快就来了,看皇上会否相信你的胡言乱语。”
瑕月冷然一笑,将目光转向未曾言语的明玉,苦口婆心地道:“娘娘,以前的事,臣妾不想说什么,但现在,臣妾对您对永琏,皆是真心相待,不曾包藏任何祸心,您醒一醒,不要被有心人利用了,这宫里头,人心叵测,您觉得臣妾不可信,那在您耳边絮絮言语的那个人呢,难道她就可信吗?”
高氏一直有留意明玉的神色,见她眸中出现一丝动摇之意,赶紧道:“从头到尾,包藏祸心的那个人,都是娴妃你自己,也是你想要谋害皇后娘娘。”说罢,她又对明玉道:“娘娘,娴妃一向能言善辩,那份口才连死的都能让她生生给说活了,您可千万别相信她的话。”
明玉刚刚有所动摇的心思,在她这句话下,又渐渐定了下来,盯着瑕月冷声道:“皇上一会儿就来,娴妃有话,尽可与皇上说,只要皇上相信你即可。”
迎着她的目光,瑕月长叹了一口气,道:“看来娘娘始终相信别人胜过臣妾,十年情谊,看来在娘娘眼中,也不过如此。罢了,一切就等皇上来了再说吧。”
说完这句,她果然不再出声,直至弘历匆匆赶到,弘历踏进偏殿,顾不得理会行礼的诸人,疾步来到明玉面前,紧紧握住她的手,急切地道:“怎么样了,皇后你怎么样了,有没有染上天花,快告诉朕,有没有?”
他一听到小六子的话,就立刻赶过来了,虽然小六子说明玉并未碰触那些东西,一路上他仍是担心不已,所以一进来就问了这句话。
弘历的关心犹如一道暖流淌过明玉的心间,神情不自觉地温柔了许多,摇头道:“皇上放心,臣妾并没有接触过那些东西,所以应该没事。就是水月……”她有些内疚地道:“因为臣妾之前不知道那是天花,让她拿帕子去擦,结果沾染到了,也不知会否传染。”
“水月人呢?”面对弘历的问话,周明华连忙道:“回皇上的话,水月已经被暂时关了起来,以免传染。”
弘历微一点头,旋即皱眉道:“坤宁宫中为何会有天花,还说是出现在百鹤图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明玉当即将事情讲述了一遍,旋即抚着胸口道:“一想起这个事,臣妾就觉得后怕,若是没有及时发现,从而不小心碰了,臣妾……以后恐怕就不能陪在皇上身边了。”
高氏趁机道:“岂止是皇后娘娘怕,臣妾知道的时候,也吓得心惊肉跳,天花这种东西,比毒蛇毒药还可怕,毕竟那些东西还有药可解,唯独天花,染上之后,任何汤药都无用,只能凭自己熬过来。皇后娘娘身子一向不好,若真染上了,后果不堪设想。”
高氏的话,令弘历握着明玉的手一紧,掌心沾腻潮湿,那是被生生吓出来的冷汗,他坐拥天下,握有生杀予夺的权力,但由生转死容易,由死转生却是不可能之事。
第两百零八章 单独
凌若可不是宫人,她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足以影响整个局势,若她真为瑕月做证,那事情可就难办了。
但她们心中也有一丝疑惑,这段时间她们都曾去慈宁宫请过安,从未听凌若提起过这件事,难道是瑕月为了脱身,胡诌出这么一番话来?但她应该清楚,这样的谎言,根本维持不了多久,一旦与凌若当面对质,就会被揭穿。
不等她们想明白瑕月的心思,弘历已然开口道:“今晨皇额娘果真见过这幅绣图?”
“臣妾不敢欺君。”在瑕月说出这句话后,弘历颔首道:“好,将绣图带上,去慈宁宫!”
弘历虽然不想在凌若五十寿辰这一日惊动她,但事情关系重大,而凌若又是重要的证人,不想惊动也不行了。
随着他这句话,与此事有关之人,除了被禁闭起来的水月之外,所有人都随他去往慈宁宫。
凌若正在看畅音阁送来的戏单,看到弘历等人进来,笑道:“怎么都一块儿过来了?”
“儿臣给皇额娘请安!”在弘历之后,明玉等人亦分别行礼,神色均是极其凝重,丝毫没有恭贺寿辰的喜色。
凌若是何等样人,在留意到他们脸上的神色,还有跟随进来的太医时,便隐约猜到了什么,道:“是否出了什么事?”
“回皇额娘的话,确实出了一些事。”说罢,弘历将事情大致陈述了一遍,凌若脸色渐渐凝重了起来,待听到水月因为接触天花而被禁闭起来时,已是极其难看,道:“水月情况如何?”
周明华感觉到她落在身上的目光,连忙上前几步,拱手道:“回太后的话,因为天花有一定的潜伏期,所以水月的情况尚且不好判断,要等过几日才能知晓。”
凌若将目光转向弘历,道:“可知是谁将天花脓液滴在绣图之中吗?”
“这幅百鹤图,除了皇后之外,就只有娴妃接触过,但娴妃坚决不肯承认,还说这段时间每日都有呈送给皇额娘过目,皇额娘可以证明她与此事无关,所以纵然会惊扰皇额娘,儿臣也只能过来一问,不知是否确有其事?”
在弘历的注视下,凌若颔首道:“不错,娴妃这段时间,确实每日都有将绣图带来哀家这里,昨晨也不例外。至于那幅绣图……哀家当时仔细看过,并未发现有任何不妥。”
明玉脸色发白,紧紧绞着丝帕,连手指头被绞得发青都不自知。她开始担心,万一查出来,真的与瑕月无关,这件事会如何收场,她嫁祸瑕月的事情会不会被拆穿。
这个时候,高氏开口说出她思索了一路的话语,“皇额娘,儿臣看过绣图,天花脓液抹在那些黑色的绣线处,若非刻意去看,是很难发现的。退一步说,就算当时绣图真是干净的,也不能排除娴妃在去坤宁宫的路上动手脚。”
瑕月脸色微微一变,高氏所言,正是凌若这个证人的漏洞所在,毕竟凌若不曾一路看她送到坤宁宫,实在……有些棘手。
凌若对此未置可否,只道:“绣图带来了吗?哀家想要看看”
弘历依言道:“儿臣让人带了绣图在外头候着,这就传他进来。”
在凌若点头后,宫人小心翼翼地捧着绣图进来,与另一人一起捻着四个角将绣图展开,供凌若观看。
凌若上前想要看得更加清楚,然她刚走一步,便被弘历紧张地拦住,“皇额娘,虽说只要不接触,就不会传染,但还是小心为上,离远一些。”
“哀家自有分寸,皇帝不必担心。”这般说着,她命弘历退开,自己则再次上前,直至距离绣图仅一步之遥时方才停下。
天花脓液已干,除了之前被太医用水打湿的地方之外,只能看到一个个浅到几乎不可见的印子。
凌若将这一切默然收入眼底,在命宫人将绣图拿下去后,她道:“你们都退下,哀家有话要单独与皇上说。”
高氏以为凌若听过自己的话语,再加上看过绣图之后,会立刻定瑕月的罪,没想到她突然这么说,愕然道:“皇额娘……”
凌若冷冷盯着她道:“没听到哀家的话吗?退下!”
高氏被她盯得一阵心惊肉跳,赶紧随众人退下,不敢再多加言语。
待得偌大的殿内,仅剩下他们二人时,弘历道:“皇额娘,您想与儿臣说什么?”
凌若盯着他的双目,道:“皇帝,你是否认定天花出自娴妃之手,是她想要以此来谋害皇后?”
弘历沉默片刻,道:“儿臣之前曾经误会过娴妃,所以这一次,儿臣审查的犹为仔细,希望不要冤枉了任何人。但就目前的证据来看,娴妃确实是最可疑也最有可能之人。正如刚才慧妃所言,哪怕她呈来给皇额娘看时,绣图没有任何问题,她也大可以在途中动手脚。而且……这样的事,娴妃以前也曾做过。”
“你说的那件事,已经过去快十年了,在瑕月助你扳倒英格之后,她并不曾主动去害过任何人。”
凌若的言语令弘历大为皱眉,道:“皇额娘这么说,是觉得此事与娴妃无关?但除了她,儿臣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动手脚。”
凌若一字一句道:“不是哀家觉得,是事实如此。”
弘历听得越发奇怪,“皇额娘为何出此言语,事实……难道皇额娘亲眼看到在百鹤图中动手脚的人?”
“哀家没有看到,哀家是从百鹤图中推断出这个事实。”停顿片刻,凌若续道:“虽然天花脓液已干,但还是能看到浅浅的印子,如慧妃所言,皆在黑色丝线之处,其他地方,一丝也无。”
弘历点头道:“是,这个儿臣之前也说过,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昨晨娴妃将绣图送来,待哀家看完之后,她命宫人将绣图折起,若天花脓液当时就沾染在绣图上,折起之时,必然会沾染到其他地方,哪怕她在途中动手脚,也会出现同样的情况,除非她一路都展着绣图,送去坤宁宫。若非如此,那绣图上的天花脓液,就不可能是娴妃所为。”
(cqs!)
第两百一十章 一切皆明
凌若停顿片刻,继续道:“因为这个,你反对皇上册娴妃为贵妃,反对皇上将三阿哥交给娴妃抚养,甚至反对永琏去娴妃宫中。可一夕之间,这些反对都不见了,你主动向娴妃示好,允许永琏去延禧宫,甚至还主动提议与她合绣这幅百鹤图。皇后,究竟是你转变了心意,还是一场预谋,谋的……就是今日!”
凌若说的每一句话,都像一块巨石一般,压得明玉喘不过气来,身子更是无法控制地颤抖。
凌若冷眼看着这一切,道:“如何,可以说实话了吗?”
明玉咬紧牙关,艰难地道:“儿臣知罪!”
当她说出这四个字时,最受打击的莫过于弘历,怔怔地看着明玉,许久,他激动地道:“你为何要这么做,为何要辜负朕一直以来对你的信任,为何?”
明玉痛哭道:“臣妾不想这样的,臣妾不想做这种害人的事,是娴妃逼臣妾这么做的。皇上……”她刚要去碰弘历,后者就起身后退,激动地道:“不要碰朕。”
明玉看着自己冷在半空中的手,哭得越发利害,弘历本不欲理她,但听着哀哀不绝的哭声,终是心有不忍,道:“你说,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是否连你也变得喜欢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明玉急急否认道:“不是,不是皇上想的那样,臣妾这样做,都是迫于无奈。”说着,她将当日彩绫所说的话,了出来,随后道:“虽然谋害臣妾,是苏氏的主意,但娴妃明知这件事,却不加以阻止,甚至在其中推波助澜,其心与苏氏何异?这么多年来,臣妾最相信的人就是她,可她却这样对待臣妾。还有永琏,也因为与她接触的过多,而不听臣妾的话。她在一步步夺走臣妾拥有的东西,甚至连臣妾的性命也想夺走!”在凌若与弘历的惊容中,她续道:“除此之外,臣妾还想起一件事来,臣妾怀第一个孩子的时候,之所以小产,是因为娴妃推了臣妾,她当时说是意外,但仔细想来,或许她根本就是存心想害臣妾的孩子。臣妾想要对皇上说,可又怕皇上不相信,所以万般无奈之下,只有铤而走险。”
不管是凌若还是弘历,都万万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席话,猫毛过敏一事,并不仅仅是苏氏,瑕月亦间接参与其中,并且她的手段比苏氏更高,将苏氏与彩绫玩弄于股掌之上,甚至……连弘历也是她其中一枚棋子。
弘历脸色难看地道:“彩绫果然这样说?”
明玉急急点头道:“是,臣妾未有任何虚言,皇上若是不信,可以召彩绫来此审问。”
弘历看向凌若,道:“皇额娘……”
“不必召彩绫来问了,她说的应该是真的。娴妃真是好手段,将哀家与皇上都给蒙在鼓里。”凌若冷然说了一句,转而道:“这次的事,是谁教你做的?”
明玉一怔,慌声道:“儿臣不明白皇额娘的意思。”
凌若冷声道:“以你的心思,断然想不到这些阴损之计,必是有人教你为之,说,是不是慧妃?”
明玉见瞒不过,只得点头,随后急急道:“慧妃也是被娴妃逼迫得举步维艰,还请皇额娘……”
凌若打断她的话道:“你还有心思替慧妃求情,哀家有说不责你吗?”待明玉低头不敢出声后,她又道:“你先出去,刚才的话,不许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慧妃。”
待得明玉抹泪退下后,凌若长叹一口气,坐下道:“皇帝,你准备怎么处理这件事?”
弘历抚着额头涩声道:“儿臣不知道,儿臣现在心很乱。”
“哀家明白。”凌若沉声道:“皇帝有两个选择,第一,依事实处置;皇后、娴妃、慧妃,都有罪,都要受责。不过这么一来,我大清皇室的颜面必然受损,另外,明玉身为皇后,却陷害嫔妃,万万不能再居后位;第二,不传扬出去,秘密处置,将这件事的影响控制在最小范围。”
弘历身子一震,抬头以一种异常坚定的语气道:“儿臣这一世,只会有明玉一位皇后。而且,儿臣既然立她为后,就绝对不会废她后位。”
弘历的回答,早在凌若意料之中,道:“这么说来,你是选择第二条路了。不过哀家提醒你,你若不处置明玉,那么就算你是一朝天子,九五之尊,也没资格处置瑕月与慧妃。”
弘历心里并不愿就此放过瑕月与高氏,但为了明玉,只能违心点头道:“是,儿臣明白。”
凌若再次一叹,将弘历招手唤到近前,睇视着这个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语重心长地道:“不管是不是受人挑唆,明玉都已经变了,不再是以前那个纯粹如玉的女子,你这样庇护她,真的好吗?
弘历神色坚定地道:“不,明玉没有变,只是不小心中了慧妃的奸计;再说,若娴妃没有做过那样的事,这一切根本不会发生。”
弘历根本没有发现自己这番话有多么偏颇,对瑕月有多么不公平,他在意的,一直放在心上的,只有一个明玉,其他的人,根本不重要。
凌若发现了弘历的偏颇,但她不便说什么,只是道:“希望你的选择是对的。不过……”她话锋一转,冷声道:“其他人可以不罚,慧妃却绝对不行!”
弘历为难地道:“儿臣也对她忍无可忍,但若是废了她,高斌那边……怕是交待不过。”
凌若意有所指地道:“要处置一个人,有许多办法,不必事事都摆到台面上。行了,慧妃这件事,哀家会处理,你不必担心。”顿一顿,她道:“去将娴妃与皇后身边的小六子叫起来,哀家有话吩咐他们。”
待得二人进来后,凌若扫视了一眼,道:“天花一事,哀家与皇上都清楚了,是皇后与慧妃所施的计策,想要嫁祸娴妃。”
小六子吓得浑身直打哆嗦,瑕月则是心中一喜,低头道:“多谢皇额娘英明,还儿臣一个清白。”
(cqs!)
第两百一十一章 无话可说
凌若冷声道:“你先别急着谢哀家,娴妃,你可知皇后为何要这样对你?”
瑕月听着有些不对劲,赔着小心道:“儿臣不清楚,请皇额娘明示。”
“皇后曾经去辛者库见过彩绫,彩绫将所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了皇后,这个提示够明白了吗?”这句话犹如惊雷炸响,令瑕月耳朵嗡嗡做响,整个人都呆在那里,未等她回过神来,弘历已是忍不住喝斥道:“你明知道苏氏要害明玉,为什么不阻止,为什么要任由明玉过敏。十年了,朕以为你和十年前不一样了,结果不是,你从头到尾都没有变过,还是与以前一样恶毒私利,不择手段!”
弘历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如一柄利箭,狠狠扎在瑕月心上,将那颗心扎得千疮百孔,伤痕累累。
痛,痛到无法呼吸,无法言语,只能睁着越来越模糊的双眼,看着眼前这个颀长的身影。
许久,她将眼泪逼回眼底,哑声道:“请皇上告诉臣妾,臣妾为何要阻止苏氏?又为什么不阻止,就成了恶毒私利,不择手段?”
弘历被她说得一怔,随即道:“皇后待你如亲妹,事事为你着想,你却眼看着她出事而不加以阻止,这不是恶毒是什么?将计就计,借此除去苏氏,这不是不择手段是什么?”
“待臣妾如亲妹?”瑕月不知道自己怎么还笑的出来,但她确实在笑,“若真是如此,慧妃小产嫁祸臣妾时,她就不会怀疑臣妾!皇上要册封臣妾为贵妃时,她就不会横加阻挠!皇上要将三阿哥交给臣妾时,她就不会执意反对!还有永琏,他只是与臣妾亲近一些罢了,皇后就以为臣妾离间他们母子,简直就是可笑至及。但更可笑的是皇上,这一切您明明都知道的,却仍然说皇后待臣妾犹如亲妹,她……”
“够了!”弘历脸色难看地打断她的话,“你不必在这里卖弄口舌,谁对谁错,朕心里很清楚。”
瑕月忍着心中的痛意道:“不,皇上根本一点都不清楚,在您眼里,不论皇后做什么,都是对的,而臣妾,哪怕明明做的对,也是错。”
弘历瞪着通红的双眼,厉声道:“朕很清楚,皇后会做出今日之事,皆是被你所逼,是你将她逼到这一步的。”
迎着他犹如要吃人的目光,瑕月吃吃笑着,眼泪一滴接一滴地落了下来,悄无声息地滴落在光滑如镜的金砖上,“皇上说什么自然就是什么,事到如今,您尽管定罪就是了,臣妾无话可说。”
确实是无话可说了,因为不论她说什么,弘历都不会听,他……只相信明玉。
这个认知,令她眼泪落得更加凶猛,可模糊不清的目光,却始终无法离开那道身影,她想亲眼看着,亲耳听着,弘历究竟会怎样定她的罪。
“你!”弘历被她的话语所激怒,扬手欲掴,却因为她悲伤的目光而停在半空中,怎么也掴不下去。
“皇帝,让哀家来与她说。”在凌若的言语下,弘历收回手,退至一边。
“娴妃,论前因后果,皇后有错,你也有错,若要处罚,你们两个谁都逃不掉,但这样一来,会有损皇家颜面,所以哀家与皇帝商议过了,谁都不责不罚,你明白哀家的意思吗?”
瑕月抹去泪水,惊疑不定地看着凌若,道:“皇额娘的意思,是要臣妾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虽然凌若不喜欢瑕月,却不得不承认,她比明玉通透许多,任何事情一点即通,“正是这个意思,你意下如何?”
瑕月低头思索片刻,道:“儿臣没有意见,但这件事已经闹得这么大,只怕不是说抹去就可以抹去的。”
“哀家知道,这也是哀家将小六子唤进来的原因。”听到凌若提及自己,小六子连忙跪下道:“太后饶命,奴才什么都不知道。”
凌若寒声道:“慧妃来坤宁宫之时,都是由你陪在皇后身边,她们联手算计娴妃一事,你岂会不知道。若哀家猜得没错,绣图沾染的天花也是出自你之手。”
小六子膝行上前,痛哭流涕地道:“不关奴才的事,奴才只是听从皇后的命令行事,其他的奴才什么都不知道,求太后开恩,饶了奴才这条狗命。”
凌若冷哼一声道:“哀家不妨实话告诉你,不止你要死,连你的家人也要受你牵连,人头落地!”
“不要!太后不要!”小六子凄厉地叫着,不停磕头道:“所有的事情都是奴才一人之错,与他们无关,求太后开恩,不要祸及无辜。”
“好,哀家给你这个机会,只要你照哀家说的去做,哀家不止可以饶他们不死,还可以赏他们白银千两。”
小六子迭声道:“请太后吩咐,奴才一定照办,绝不敢有违。”
殿外,一堆人眼巴巴地候着,暗自猜测里面在说什么;明玉出来后,高氏几次相问,明玉均不加以回应,高氏只得悻悻作罢。
不知过了多久,殿门开启,传四喜进去,过不多久,四喜带着面如死灰的小六子走了出来,朗声道:“太后与皇上已经查明,绣图天花一事,乃是皇后身边的小六子所为,他曾受娴妃斥责,怀恨在心,故行此恶毒之事,欲嫁祸娴妃,幸如今真相大白。太后有旨,小六子行此恶毒之事,立刻拖下去杖毙!”
众人面面相觑,任谁都想不到,等了这么久,居然会是这样一个结果,所有一切皆是一个奴才所为,实在有些匪夷所思,但太后与皇上均这么说了,他们就算心里再怀疑,也不敢有所言语,拱手齐声道:“太后英明!皇上英明!”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已有两个太监上前将小六子拖了下去,后者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个字。
诸人之中,最震惊地莫过于高氏,按着她的计划,被拖下去杖毙的人该是瑕月才是,怎么一转眼成了小六子。她压低了声音问跪在一边的明玉,“娘娘,为什么事情突然变成这个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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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一十二章 难逃一死
明玉望着小六子被带下去的方向,神色复杂地道:“本宫不知道,你也不要多问了。”
高氏哪里肯相信,执意道:“娘娘您知道的是不是,为什么不告诉臣妾?”
明玉突然转过头,瞪了高氏一眼道:“你那么想知道,大可以亲自去问太后或是皇上,总缠着本宫做什么?”
高氏见她动了真怒,不敢再多言,然心中的疑惑却始终挥之不去。
一桩本该在后宫之中掀起轩然大波的事,最终以这种不痛不痒的方式落幕,每个人心中都存了疑惑,但每个人都不敢过问,只能将疑惑压在心底深处。
众人离开了慈宁宫,连弘历也离去了,唯独瑕月仍在,不是她不想离去,而是凌若没有开口,她无法离去。
凌若接过宫人递来的茶,揭开盏盖拨弄着浮在上面的茶沫子,道:“是不是在想,哀家为何要将你留下来。”见瑕月低头不语,她又道:“哀家知道你心里不忿,你觉得皇上处处偏坦皇后,对你不公平。”
瑕月终于抬起头,涩声道:“不是儿臣觉得,而是事实如此,皇额娘既然会问,应该也是看出来了。”
“或许这一次皇上是有所不公,但你扪心自问,你的所作所为又对吗?说到底,是你对不起皇后在先,不论是这一次,还是以前的事,都是你错在先。”
“皇额娘不必专门与儿臣说这些,不管儿臣心里怎么想,都不会违背皇额娘与皇上的意思。所有事情,是小六子所为,与皇后没有任何关系。”
“好。”凌若微一点头,随后道:“另外,哀家有一件事要问你,你日日送绣图来哀家这里,是否就是防着皇后?”
瑕月犹豫片刻,低头道:“是,皇后突然对儿臣示好,之后又提议与儿臣同绣百鹤图,儿臣担心当中会有什么古怪,所以每日去坤宁宫之前,将绣图送来给皇额娘过目。”
凌若盯着她,阴晴不定地道:“利用哀家当你的证人,看来在娴妃眼里,哀家也是一枚棋子。”
“儿臣不敢,后宫险恶,儿臣只是想办法自保而已,若有令皇额娘不喜之处,还请皇额娘恕罪。”
“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一切事情,到此为止,不许再说,亦不许再提,明白吗?”
瑕月垂声道:“儿臣知道。”
凌若微一点头,道:“好,你退下吧。”
待得瑕月离开后,凌若唤过杨海道:“你去坤宁宫多加打听水月的情况,一旦有什么事,就立刻告诉哀家。”
杨海知道她在担心什么,道:“太后放心吧,奴才相信水月吉人天相,一定可以躲过这一劫的。”
凌若长声一叹,道:“希望如此,否则……哀家就真对不起水月了。”
宫人之中,水秀与水月感情最深,想到水月可能染上天花这个不治之症,她就气恨难耐,道:“恕奴婢直言,娴妃虽有错,却不及皇后娘娘错得那般离谱,至少娴妃从不曾亏待过亲近之人,甚至在冷宫之时,还为了一个宫女,百般哀求守宫太监,请来宋太医为宫女诊治。可皇后娘娘呢,水月奉太后之命,处处帮护她,她却对水月多有不满,宁可相信别人也不肯相信娴妃。这次更加过份,明知道绣图上沾染的是天花,还让水月去碰。”说到这里,水秀忍不住落下泪来,泣声道:“依奴婢看,她根本就是存心想要水月的性命。”她与杨海几人,已经从凌若口中知道了事情的大概经过。
凌若喝斥道:“胡说,皇后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若不是这样想,为何她不阻止?”水秀一边抹泪一边道:“奴婢与水月侍候了主子那么多年,得主子庇护,从未出过什么事,可皇后娘娘却恩将仇报,将水月往死路上推。”
听到这里,凌若默然无言,许久方才于叹息之中说了一句,“但她终归是皇后,是皇上亲自选定的皇后,哀家也不能说什么。正如杨海所言,只能寄望水月吉人天相,逃过这一劫。”
水秀抹泪不语,往后的几日,慈宁宫都因为这件事而染上了一层阴霾,八日后,凌若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水月出现高烧不退的症状,就与天花初发时的症状一致。
从这一日起,凌若就整日跪在佛前,为水月祈福,可是事情依然朝着坏的方向发展,水月情况越来越严重,身上起了严重的疹子,并且不停变大,化脓溃烂,到了这一刻,太医已经肯定,水月确是得了天花无疑。
虽然药不停地送进去,但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这些药只是一个安慰罢了,能否最终熬过天花,还得看水月自己。
不论凌若如何祈祷,不论太医如何想尽办法,都不能令水月的情况好转,待到最后,她连下地的力气也没有,只能躺在床上喘着随时都有可能断掉的气。
这一日,杨海回到慈宁宫,语气发沉地道:“太后,太医说,水月的情况已经坏到了极处,恐怕……她熬不过来了。”
凌若身子一颤,扶着桌子起身道:“走,扶哀家去坤宁宫,哀家要去看水月。”
杨海闻言,连忙拦住她道:“太后,你不可以去,万万不可。”
水秀亦含泪道:“太后,奴婢知道您想见水月,但现在这个情况,您真的不宜过去。”
凌若什么也没说,只是重复着刚才的话,“扶哀家去坤宁宫。”
杨海与水月一起跪下,劝道:“请太后保重凤体,收回成命。”
凌若面无表情地看着二人,“你们不陪哀家过去是吗?好,哀家一个人去。”
“太后。”水秀拉住她的衣角,痛声道:“求求您,不要过去,奴婢相信这也是水月的想法,她绝对不会希望太后因为她而受到任何伤害。”
凌若眸中泪光隐现,哽咽道:“但哀家也不想连水月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所以,不论你们怎么说,哀家都一定要去。”
说罢,她挣脱水秀的拉扯往外走去,杨海着急地道:“水秀你去拦着太后,我去禀告皇上,现在这情况,只有皇上才能拦得住太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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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一十四章 逝
弘历心中一定,连忙让四喜去准备,过了约摸半个时辰,四喜奔上来道:“太后,皇上,一切已经准备妥当,可以进去了。”
弘历望向从刚才起就一直没有说过话的凌若,轻声道:“皇额娘,儿臣扶您进去可好?”
凌若没有说话,只抬步往前走去,除了弘历之外,水秀与杨海亦紧随其后,待得进到屋中后,只见靠着水月所居之处的那面墙已经凿出一个半人高的洞,但因为无法精准凿到玻璃的大小,不能镶嵌,所以两名太监一左一右举着玻璃紧贴在墙上。
杨海关门之时,凌若已经疾步来到玻璃前,当她看到躺在床上的水月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水月脸上全部都是溃烂的水泡,整张脸看起来血肉模糊,狰狞可怕,哪里还有以前的样子。盖在她身上的锦被,几乎看不到起伏的痕迹。
若说凌若还能勉强保持平静,那么水秀已经近乎崩溃,她踉跄地往后退着,喃喃道:“不,那不是水月,水月不是这个样子的,不是她,一定是弄错了,太后,这不是水月!不是!”说话的时候,大滴大滴的眼泪一直从眼眶中落下,很快就濡湿了衣襟。
凌若紧紧抿着唇,她怕自己稍一松开,就会与水月一样失态,她是太后,她不可以如此,就算再难过,再痛苦,也要保持着太后应有的仪态。
但这一次,她真忍得很痛苦,除了弘历之外,就属水月他们几个最亲,名为主仆,实为亲人,可眼下,她却要亲眼看着水月死去,且还是以这种极其痛苦的方式死去。
凌若抬起颤抖的手抚上玻璃,哽咽道:“水月,哀家来看你了,你睁开眼睛看看哀家。”
随着她这句话,水月竟然真的慢慢睁开眼皮,无神的目光在看到凌若时,渐渐凝起一丝神彩,她努力抬起手,往凌若的方向伸来,嘴唇轻轻动着,凌若听不到她的声音,却能够从那口型里看出她在说什么,是“太后”二字。
四目相对,凌若心中的悲意越发浓厚,颤声道:“水月,是哀家对不起你,哀家不该让你去皇后身边,更不该在明知道皇后不喜欢你的时候,还让你继续留下来,是哀家害了你!”
水秀借着杨海的搀扶,拖着虚浮无力的双腿来到玻璃前,泣声道:“水月,你不要放弃,撑下去,求求你,撑下去,不要死,不要离开我们。”杨海没有说话,只是不停抹去浮现在眼眶中的透明液体。
水月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许久,那张因为天花而狰狞无比的脸庞浮现一丝浅淡的微笑,也就在微笑浮现的那一刻,停留在半空中的手重重摔落在床榻上,同时双眸悄然阖起,任凭凌若等人怎么呼唤都未曾再睁开。
其实,水月的生命早就到了尽头,只是她想要在临死之前见凌若一面,才一直支撑到现在,如今心愿已了,那丝意念自是崩溃瓦解,无法再维持那丝生命之光。
三十年,她陪着凌若足足走过三十个春秋,终于在这一日走到了终点,离开她最在乎的主子,离开她亲如姐妹的水秀,离开她待了半辈子的紫禁城……
在片刻的怔忡过后,水秀揪着胸口痛哭不止,水月阖眼的时候,她感觉像有一把利刀狠狠剜过,将心一剖为二,那种痛,令她痛到极处。
凌若没有流泪,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透过玻璃盯着气息全无的水月,她这个样子反而更令弘历担心,轻声道:“皇额娘,您……”
“闭嘴,哀家不想听你说话。”自从弘历懂事之后,凌若从未用这种语气与他说过话,更不要说如今弘历已经贵为天子,但此刻,她真的忍不住。
弘历知道水月的死,对凌若而言是多大的打击,所以他不止没有任何不高兴,反而立即跪下痛声道:“儿臣知罪,请皇额娘息怒。”
凌若眸光冰冷地道:“该说这句话的人不是你,而是皇后!”
弘历沉沉道:“皇后不是故意的,水月出事之后,她也很内疚。”
“不是故意的……”凌若冷笑道:“若她真是这样想,就不会让水月去擦拭绣图上的天花,她根本就是存心想要水月死!皇帝,你可真是选了一个好皇后。”
弘历想为明玉辩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此时,水秀忽地抬起满是泪痕的脸,道:“皇上,您还是四阿哥的时候,曾与奴婢们说过一句话,您说会视奴婢们为亲人,您知不知道水月当时听了有多高兴。结果呢,水月死在您皇后的手上,但皇后什么责任都不用担,依旧安安稳稳地做她的皇后。您扪心自问,您对得起水月吗?对得起她吗?”
杨海见她越说越过份,紧紧捂住她的嘴,低声道:“不要再说了,水秀,不要再说下去了。”
水秀用力拉下他的手,激动地道:“今日就算丢了性命我也要说,皇上,娴妃与慧妃或许有对不起皇后之处,但水月没有,她从未做过对不起皇后之事,为什么皇后要她的性命,为什么?就因为水月将事情告诉了太后吗?但她与太后都是为了皇后好,是皇后自己听不进去,才会先后被娴妃与慧妃利用!”
弘历被她问得哑口无言,许久方才痛苦地道:“皇后不是存心,她已经知错了。”
“知错?”凌若摇头道:“她从不知自己错在哪里,以前是,现在也是。是她性格使然,也是哀家与你惯坏了她。”停顿片刻,她再次道:“皇帝,你不肯处罚皇后,哀家由你,但这件事,哀家不会忘记。从这一刻起,哀家不会再管皇后任何事,你让她好自为之吧。另外,哀家想去五台山住一阵子,你让内务府准备仪驾,后日就出发。”
弘历知道她是不想留在宫中看到明玉,所以急着离开,无奈答应之后,道:“儿臣扶皇额娘回宫。”
第两百一十六章 怪病
凌若连忙命人停下舆车,挑帘往后看去,只见永琏迈着小腿快步奔来,一路跑到舆车前。凌若虽然对明玉有所不满,却不影响她对这个孙子的喜欢,抚着他跑得通红的小脸道:“你不好好读书,跑来这里做什么?”
永琏稍稍喘匀了一些气,便急切地道:“皇祖母,您为什么要去五台山,孙儿舍不得您。”
凌若温言道:“皇祖母也舍不得你,不过皇祖母必须要去一趟,很快就回来了,你要好好念书,皇祖母回来后可是要考你功课的。”
“嗯。”永琏应了一声后,又跑到瑕月所乘坐的舆车前,语气发闷地道:“姨娘,您也必须要去吗?”
瑕月微微一笑道:“你皇祖母年纪大了,姨娘若是不跟着,你皇阿玛如何能够放心。”见永琏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她又道:“待姨娘回来后,与你说宫外有趣的事情好不好?”
永琏毕竟还是孩子,一听说这个,立刻兴奋地点头,道:“好啊,我还没有去过宫外呢,姨娘说话算数,不可以耍赖,否则就是小狗。”
看到他伸出的小指,瑕月笑着与他拉钩,“好,一言为定!”
在永琏依依不舍的目光中,舆车再次前行,最终消失在永琏的视线范围中。
在命宫人带永琏回坤宁宫后,明玉忧声道:“皇上,皇额娘是不是还在因为水月的事情,怪责臣妾?”
弘历沉沉叹了口气道:“水月毕竟伴了皇额娘那么多年,如今骤然逝去,且又死得那么惨,皇额娘心中难免不舒服,等皇额娘从五台山回来,应该就没事了。”
明玉眼圈一红,落泪道:“臣妾不是存心想害水月的,臣妾……有让水月不要去碰,但水月不听臣妾的话,最终才会被天花缠身,丢了性命。臣妾真的很后悔,不该听信慧妃的话,做出这样害人害己的事情来,这几天,臣妾只要一闭眼,就看到水月站在臣妾面前,说臣妾害死了她,臣妾好怕她真的会来索命。”
弘历握紧她颤抖不止的双手,安慰道:“不会的,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多想无益。不过往后,这样的事情绝对不可以再有了,明白吗?”
明玉连忙摇头,迭声道:“臣妾不敢了,绝对不敢。”
弘历点点头,道:“好了,回去吧,朕也还有许多折子没看。”
明玉拉住他的袖子,忐忑地道:“皇上今夜能否来坤宁宫用膳?臣妾亲自下厨做几个皇上喜欢吃的菜。”
弘历犹豫片刻,终是不忍让明玉失望,道:“好吧,朕批完奏折就过来,不过你身子不好,不必特意下厨,让宫人做就是了。”
弘历的答应,令明玉放下心来,露出一丝笑容,“只是做几个菜罢了,不碍事。”
待得目送弘历离开后,明玉亦回了坤宁宫,刚一踏进宫门,便有宫人迎上来道:“主子,慧妃娘娘来了,正在偏殿等候。”
明玉眸光一沉,待得进到偏殿后,果见高氏等在那里,后者一见她出现,立刻迎上来道:“臣妾给娘娘请安。”
明玉瞥了她一眼,道:“慧妃来本宫这里做什么?”
高氏听出她话语中的不耐,道:“娘娘,前日在慈宁宫中,太后究竟与您说了什么,为何突然之间,事情变成小六子所为,娴妃却安然无事?如今还陪着太后去五台山?”
明玉冷声道:“本宫不是说了不知道吗?慧妃追问不休,可是不相信本宫的话?”
高氏微一低头道:“臣妾不敢,但娘娘是第一个被太后唤进去的人,若说丝毫不知,未免有些说不过去,还是说……”她眸光微转,道:“太后不让娘娘说?”
明玉神色一慌,别过头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总之本宫不知道事情为何变成这样,太后唤本宫进去,只是问了一下当时的情况罢了,再无其他。”
高氏哪里肯信,待要再问,明玉却道:“本宫很累了,慧妃退下吧。”
“娘娘……”高氏刚说了两个字,明玉便唤过宫人扶她去内殿歇息,她这种近乎逃避的行径,莫说高氏,就是文竹也看出不对劲来,小声道:“主子,皇后娘娘好象很不愿意说起这件事。”
“她必定有事瞒着本宫。”高氏思索片刻,道:“如今太后不在宫中,你想办法去慈宁宫那边打听一下,看能不能得出些许线索来。天花那件事的结果,本宫怎么想怎么觉得怪。”
文竹点头道:“奴婢知道了,不过慈宁宫的人,嘴巴是出了名的严,只怕撬不出什么名堂来。”
高氏咬牙道:“再严也得想办法给本宫撬开,自从那件事之后,太后,皇上,还有皇后,这三人待本宫的态度都变了,当中必有古怪。”
接下来的几日,文竹使了不少银子,也想了不少办法,却始终得不出有用的信息,不过高氏并没有为此郁闷,因为自这几日起,弘历经常翻她的牌子,传召她侍寝,且待她更胜从前,三天两头接到赏赐,这样的恩宠厚待,令高氏逐渐淡忘了天花一事。
然,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高氏开始觉得身子乏力,头晕目眩,传周明华来诊治,说是气血虚弱,开了一堆益气补血之药,但情况一如既往,不,应该说……越来越差,到后面,高氏甚至连下地的力气也没有,只能整日整日的躺在榻上。
这日,高氏从沉睡中醒来,看到守在床榻前的文竹,虚弱地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文竹将高氏扶起倚坐在床头,随后端起搁在小几上的药碗道:“回主子的话,已经过了申时,您差不多睡了一天,药已经热了好几次,您赶紧喝了吧。”
高氏厌恶地道:“喝了这么久,本宫的病情却一点不见起色,就算再喝下去也没用,拿下去倒了。”
文竹劝道:“周太医说了,您这种病从未见过,得慢慢治,急不得。”
“什么慢慢治,依本宫说,他根本就是没本事治本宫的病,亏得皇上还如此信任他。”高氏有些激动地说着,在喘了口气后,她道:“去,请其他太医来为本宫诊治。”
【作者题外话】:今天实在赶不及了,四更,请大家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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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一十七章 方太医
文竹为难地道:“可是皇上交待过,周太医对您的病情最是清楚,不可冒然更换太医。”
高氏冷哼一声道:“清楚有什么用,还不是治不好本宫的病,别那么多话了,赶紧去请太医来。”在文竹准备离去时,她又道:“本宫阿玛与方太医有些交情,你将他去请来。”
高氏口中的方太医正是与周明华同为副院正的方晋同,当初庄正得以入宫,就是他受了高斌之托,在其中盘旋。
在高氏昏昏沉沉,将要再次睡去时,文竹领着方太医到了,高氏努力撑起眼皮,道:“方太医,你快替本宫看看,本宫究竟得了什么病,为何突然变得这般嗜睡虚弱,一丝力气也没有。”
方太医答应一声,就着宫人端上来的小杌子在床边坐下,然后仔细为高氏诊脉,随着脉象逐渐清晰,方太医的神色变得很奇怪,收回手后,沉吟片刻道:“不知周太医为娘娘开了什么药,能否让微臣一观。”
高氏闻言赶紧道:“文竹,立刻去拿周太医的药方来。”
待得文竹依言取来方子给方太医后,高氏又道:“方太医,本宫得的到底是什么怪病?”
方太医沉吟未语,据他刚才诊脉所知,高氏不像是得病,倒有些像是中毒,依他对周明华的了解,后者不应该会诊不出来,但他观周明华所开的药,都是一些普通补血益气的药,并无一味解毒的药,这样不对症的药,就算服得再多,对高氏都不会有用。
高氏见他不说话,急切地追问道:“方太医,究竟怎么样了?不是周太医开的方子不对?”
“回娘娘的话,您……”方太医刚说了几个字,就听到外头传来太监尖细的声音,“皇上驾到!”
方太医与文竹等人连忙回身朝那抹明黄行礼,高氏亦挣扎着要起来,弘历快步来到床边,按住她道:“你身子不好,无需行礼,好生躺着就是了。”
高氏点点头,道:“皇上怎么过来了?”
弘历神色温和地道:“朕担心你的病情,所以过来看看,怎么方太医在这里?”
高氏依言道:“周太医为臣妾看了这么久,始终没有起色,所以臣妾让文竹请方太医来为臣妾诊治。”
弘历轩一轩眉,眸光微凉地道:“原来如此,方太医怎么说?”
高氏未曾留意到他这丝异样,如实道:“刚才方太医正想说,皇上就进来了,臣妾也不知道呢。方太医,如今皇上也在,你快说吧。”
弘历将目光转向方太医,道:“自从慧妃得了这个怪病后,朕就一直忧虑难安,朕曾特意派人将徐太医请入宫中来为慧妃诊脉,可惜他也未曾见过这样的病,若是方太医能够诊出来,朕……”他声音一顿,徐徐道:“一定重重有赏!”
方太医唯唯应着,然心里却是疑惑,若是周明华一时大意,未诊出高氏脉像中微弱的中毒症状,勉强还说的过去,但徐太医是什么人,以他的医术与经验,绝对不可能没有发现,这件事,好生诡异。
想到这里,他小心翼翼地抬头觑了弘历一眼,只见后者正目光烁烁地盯着他,赶紧低头,颤声道:“启禀皇上,微臣无能,未曾诊出慧妃娘娘所得的究竟为何病。微臣看过周太医开的方子,每一味药皆是针对娘娘的情况加以调理,可娘娘服用之后,却如石沉大海,丝毫无效。”
一听这话,高氏顿时急了,道:“本宫不要听这些话,本宫只想要知道,究竟什么药才可以治本宫的病?”
方太医慌忙跪下道:“请娘娘恕罪,除了周太医开的那些药之外,微臣实在想不到其他的药。”
“不可能,一定还有其他的药,你立刻去给本宫拿来,本宫……”高氏身子虚弱,哪里能由她这么大嚷大叫,说到一半,已是无力继续,只能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弘历在示意方太医下去后,轻抚着高氏的背,温言道:“明知道自己身子不好,还这样急燥动怒,是想要一直好不起来吗?别太担心了,有朕在,你不会有事的。”
待得缓过来一些后,高氏一边流泪一边慌声道:“皇上,臣妾好怕,好怕会这样一直病下去,臣妾不想这样,不想。”
弘历拭去她眼角的泪,轻声道:“朕说不会就一定不会,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只要慢慢医治,早晚会好起来的。你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把心放宽一些,别总担着个心,否则就算没病也让你担心出病来,知道吗?”待得高氏点头后,他让文竹将早就已经冷了的药拿下去热一热,随后亲自喂高氏喝下。
高氏感动之余又道:“皇上,臣妾阿玛何时能够回京,臣妾很挂念他,上一次相见,还是在七年前。”
“永定河的工程刚有些眉目,高斌万万离不得。”见高氏面露失望之色,弘历安慰道:“朕答应你,只要永定河工程一结束,朕就即刻传召高斌入京,让你们父女相聚。另外……”他抚着高氏苍白的脸颊,一字一句道:“朕打算封你为贵妃,旨意明日就会颁下,待你身子好了之后,再行册封礼。”
高氏惦念贵妃之位,已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但弘历迟迟没有这个意思,她也无可奈何,万万没想到,弘历竟然会在这个时候,突然许下贵妃之诺。
弘历见她愣愣地看着自己,轻笑道:“怎么了,不喜欢朕给你的封赏吗?”
高氏回过神来,连忙摇头道:“臣妾喜欢,很喜欢,只是臣妾没想到皇上会突然这么说。”
弘历笑道:“其实朕早有打算,只是前段时间宫里事情不断,才会耽搁了下来。不止是贵妃,将来朕还要封你为皇贵妃。”
“皇贵妃?”高氏喃喃重复着这三个字,几乎要以为自己在梦中,许久方才道:“皇上,您是说真的吗?”
“君无戏言,朕又岂会拿这事来开玩笑,所以你一定要按时服药,尽快好起来,知道吗?”
第两百一十八章 皇贵妃
弘历温柔的话语令高氏感动的说不出话来,只能不断点头,弘历又陪着她说了一会儿话后,方才离开,在离开景仁宫后,他脚步一顿,恻目吩咐道:“传方晋同来养心殿。”
小五依言离去,在弘历回到养心殿不久,他便带着方晋同到了,后者畏畏缩缩的进到殿中,脸色在烛光的照耀下,苍白如纸。
弘历盯着屈身行礼的他,道:“方晋同,你可知朕传你来此的用意?”
方晋同不敢抬头,颤声道:“微臣不敢擅自揣测圣意。”
弘历随手翻开一本未曾批阅的折子,一边看一边道:“朕许你揣测,说吧。”
方晋同盯着自己鞋尖,小心翼翼地道:“微臣猜测……应该是与慧妃娘娘的病有关。”
弘历对此不置可否,转而道:“依你诊脉所知,慧妃得的是何病?”
“这种怪病,微臣见所未见,实在不知。”方晋同话音刚落,弘历的声音就再次响起,“朕要听实话。”
听着他的话,方晋同几乎要将怀疑高氏中毒的事情说了出来,然话到嘴边,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生生忍住,咬牙道:“微臣适才所言,皆为实话,慧妃娘娘确实得了医书上不曾记载的怪病。”
弘历抬起头来,打量了他一番后,薄唇微勾,说出一句看似不相关的话来,“朕听闻你与高斌交情不错,如今看来,似乎也不过如此。”
方晋同心思急转,道:“微臣虽与高斌有几分交情,但微臣很清楚,谁才是微臣该尽忠之人。”
“好。”弘历微一点头,道:“太医院院正这位位置,已经空了许多年,如今也该是时候找人替上了,方晋同,你可有信心担好此职?”
方晋同神色激动地跪下磕头,“微臣不敢妄言信心,但微臣必将竭尽所能,不让皇上失望。”
弘历满意地道:“好,明日朕会去太医院传旨,你退下吧。”
从养心殿出来,方晋同踌躇志满,原本听得弘历传召,他害怕不已,担心会有祸事临身,没想到,不止没有祸事,还意外得福,坐上了他一直渴求的院正之位。
不过,刚才那番对答也让他隐约猜到了一件事,弘历……很可能早就知道高氏中毒一事,却故意不说,还让周明华开一些无关痛痒的药,令高氏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但是弘历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就真想明白了。按理来说,弘历对高氏这般宠爱,应该希望高氏尽快好起来才是,除非……
后面的念头太过惊世骇俗,方晋同连想都不敢想,对他来说,高氏是生是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是否平安,是否得弘历倚重。他从高斌那里得到的好处,可不足够让他以性命维护高氏;至于交情……呵,值几两几钱?
翌日,两道圣旨从养心殿发出,分别是册高氏为贵妃以及封方晋同为院正的旨意。
然,弘历的册封与关怀并不能让高氏的病好起来,相反,她的情况越来越不好,到后面,甚至连吞咽与说话的力气也没有,整日躺在床上,除了眼珠子偶尔会动之外,与一个活死人无异。
弘历日日都来看她,还向她许诺,只要她能好起来,就立刻封她为皇贵妃,让她成为皇后之下,最尊贵的女子。
高氏感动于弘历对她的好,迫切地想要好起来,努力吞咽着送到嘴边的药,但不管她怎么努力,情况始终在向坏的那一面发展。
乾隆二年八月,高氏不甘心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她是被活活饿死的,浑身上下,除了骨架之外,就只剩下一张皮。而她至死,也没有见到高斌一面。
高氏薨逝,弘历悲痛不已,下旨追封高氏为慧贤皇贵妃,以皇贵妃礼下葬于裕陵。
高斌虽痛惜爱女的早逝,却也无可奈何,毕竟生老病死,非人力所能控制,而弘历已经足做了他能做的事,可惜始终留不住高氏的性命。但弘历在高氏病中封她为贵妃,在其死后,追封为皇贵妃,多少令高斌有些安慰。
当这件事传到五台山清凉寺时,瑕月诧异万分,他们离去时,高氏还好好的,怎么一转眼就得了无法医治的怪病,而且从病发到薨逝,短短不足两月,究竟是什么病,竟然如此厉害。
相较于瑕月的愕然,凌若要平静许多,待得宫人说完后,拨动着指尖的菩提子道:“哀家知道了,回去吧。”
宫人迟疑片刻,道:“皇上想知道太后何时回宫。”
凌若神色漠然地道:“告诉皇上,该回去时,哀家自然会回去,让他不必挂念哀家,好生治理国家就是。”
待得宫人离去后,凌若目光一转,道:“娴妃,你陪哀家来清凉寺有一阵子,可有何感悟?”
瑕月回过神来,连忙恭敬地道:“儿臣佛性浅薄,未有什么深悟,只感觉到佛家之慈悲。”
凌若微一点头道:“你毕竟还年轻,有些感悟需要靠岁月来沉淀,急不得。至于佛家的慈悲,你若可以真正明白,并且做到无论何时何地,心存一丝善意,那么哀家相信,你一生都会受益。”
瑕月默然点头,“儿臣明白皇额娘带儿臣来这清凉寺的用意,儿臣……会努力去做。”
“那就好。”凌若示意她扶自己起来,道:“陪哀家去看看那株菩提树。”
“是。”瑕月扶着凌若一路来到院中一株高大粗壮的菩提树下,四周散落着许多菩提叶,不等凌若说话,瑕月便弯腰去捡菩提叶,然还没有等她手指触及叶子,凌若便道:“哀家自己捡。”
瑕月依言收回手,看着凌若将一片片菩提叶捡起,待得将每一片叶子都捡在手中后,方才轻吁一口气直起腰。转目,见瑕月一直好奇的看着她,轻笑道:“是不是很想知道,哀家为什么每日都来要看这株菩提树?”
“是,皇额娘一到清凉寺,便来看了这株菩提树,连引路的人不用,皇额娘是否以前来过?”这个疑问压在瑕月心中许久了,只是凌若不提,她也不敢多问。
第两百一十九章 十年
凌若颔首道:“先帝还在时,哀家曾来过一趟清凉寺。免费小说门户那个时候,有一个老僧守在菩提树下,每天捡从树上掉落的叶子,就像现在这样。”
瑕月不解地道:“为什么要捡菩提叶?”
凌若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的那一天,听垂垂老矣的老僧讲他的过去,“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轮回,他守在菩提树下,捡起每一片菩提叶,足足六十年,只为在冥冥之中等见他的轮回。”
“那他等到了吗?”面对瑕月的询问,凌若点头道:“他等到了,六十年的等待,让他最终遇见了轮回;哀家希望自己也能有这个幸运,能够遇见哀家祈盼的轮回。”
瑕月知道,她所谓的轮回是指胤禛,当下道:“儿臣相信,皇额娘一定可以得偿所愿。”
凌若未再说什么,只是往后的每一日,都会来此捡菩提叶,而且绝对不假于他人之手,哪怕有一次得了风寒,手脚无力,也坚持着亲手捡起。
瑕月每天都默然看着相同一幕,然心里却是一天比一天茫然,凌若的坚持是因为她与先帝的生死相许的情意,所以哪怕先帝走了,她也依然念念不忘,盼着能够见到轮回,能够在百年之后,与先帝再续情缘。
那她呢,她日复一日的活着是为了什么,在天花一事之前,她以为自己就算没有亲人,至少也还有弘历;就算自己在弘历心中远不及明玉,至少也能占据一席之地。
但原来不是啊,她在弘历心中,根本一丝地位也没有,所有的柔情蜜语,皆如泡沫虚影,经不起考验。
弘历说她心肠歹毒不择手段,但弘历从来没有想过,若她没有这点心肠与手段,根本活不到现在。她所做的一切,不是想要害什么人,只是想要自保,想要除去有害她之心的人罢了,这一切并不过份。
至于弘历说她对不起明玉,是,明玉是曾对她好,可也曾怀疑过她,说到底,明玉只是同情弱者,然后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去维护,根本算不得真心,否则也不会受高氏挑拨,意图害她。
天花一事,明玉才是大错之人,可弘历却一味的怪她,每每想起当日,就感觉一阵阵心寒。
惘然回首,除了阿罗他们几个,这世间竟再没一个真心待她之人,而她的真心,在弘历眼中,根本什么都不是,弘历也从不稀罕。
然,看得再明白再清楚,依然无法扼制对弘历的思念之情,自来了这五台山后,经常会想起彼此美好的日子,哪怕只是虚幻的美好,也让她无可自拔的沉浸其中。
瑕月想得出了神,连身边多了个人也不知道,直至身上多了一件披风,方才回过神来,抬头道:“何时过来的?”
“有一会了,见主子在想事情,便没有打扰,如今天气渐寒,此处又是山上,寒意更重,得多穿些衣裳。”
瑕月笑笑道:“本宫没事,对了,去拿纸笔过来吧。”
听得这话,阿罗却是叹了口气,“主子,您是不是又在想皇上了?”
瑕月笑容一滞,缓声道:“想又如何,不想又如何?”
阿罗蹲在她身前,道:“恕奴婢直言,皇上根本不值得主子您想,您又皇上付出了那么多,皇上又为您付出过什么?什么都没有,皇上只会伤害您。”
瑕月轻抚着阿罗的脸颊,道:“还有什么想说的,趁着这一刻,全部都说了吧,你与本宫情同姐妹,无需在意该不该说,”
阿罗轻咬银牙,道:“若让奴婢选择,倒宁愿陪主子一直在这清凉寺中住下去,虽然这里没有宫中的锦衣玉食,没有殿宇宫阙,但同样没有尔虞我诈,不需要为了皇上那点凉薄的宠爱算尽机关,最重要的是,不需要担心会再被皇上伤害。从潜邸到紫禁城,整整十年,奴婢看着主子受了那么多的苦与误会,说实话,奴婢真的怕了您继续待在皇上身边,继续……受伤。”
瑕月沉默许久,道:“本宫明白,但清凉寺充其量只能给本宫一时清静,而且……本宫真的忘不了皇上,十年时间,他已经铭记到本宫的骨子里,本宫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去忘记他。”
“为什么不可以,您可以把感情放在皇上身上,自然也可以收回。”阿罗理所当然的话语,引来瑕月的轻笑,“傻丫头,当有朝一日,你真正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就会明白,爱,一旦付出了,就无法收回。”顿一顿,她又道:“或许……等到本宫与皇贵妃一样,闭上双目的时候可以吧。”
一听这话,阿罗急忙啐道:“主子好端端的提慧贤皇贵妃做什么,您可是要长命百岁的,她这样短命的人哪里能与您比。奴婢一想到她那身怪病就觉得浑身发寒,您以后可千万别提了。”
“你这丫头,本宫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倒是惹出你这么许多话来,还不许本宫提及,究竟你是主子还是本宫是主子?”瑕月半开玩笑的说着,并没有生意之意。
“总之奴婢不喜欢提到她。”阿罗一边说着一边皱了皱鼻子,“还有,幸好慧贤皇贵妃生病的时候您不在宫里,否则说不定皇上又会怀疑您呢。”
阿罗现在对弘历的印象可说是差到了极处,私底下,从来没有一句好话。其实不止是她,杨海与知春也是一样。
瑕月半开玩笑地道:“你啊,主意真是越来越大了,再这样下去,本宫这个主子之位,指不定真要让给你做。”
阿罗轻吐舌尖,道:“主子,说来也真奇怪,皇上不是一直不喜欢皇贵妃吗,怎么她一生病就封她为贵妃,紧跟着就是皇贵妃,虽说是追封的,但毕竟是第一位皇贵妃,说封就封了,仿佛……有点轻率。”后面那两个字她说的极轻,显然自己也觉得不太适合从她口中说出来。
瑕月轻蹙了眉尖道:“确实是怪了些,按说天花那件事被揭发出来,皇上应该很清楚皇贵妃在其中做了什么,就算因为要顾及皇家颜面,要保全皇后,所以将这件事压了下来,他心中多少也应有所不喜,再加上之前小产的事,怎么着也不该如此厚待皇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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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二十一章 逆鳞
阿罗怔忡片刻,忽地浑身紧繃,死死盯着瑕月道:“主子,太后与皇上会不会对您动手?他们会不会害您?若会的话,咱们趁着现在身在宫外,赶紧逃吧,逃得远远的,天下之大,一定有可以容身之处。”
瑕月握住她冰凉的手,安慰道:“别那么担心,本宫没事,太后既然会带本宫来五台山,就表示她没想要本宫的性命,你尽管放心就是了。”
阿罗用力摇头道:“就算太后不会,那还有皇上呢,他对主子误会那么深,一定不会就此罢休的。不行,还是要收拾东西,立刻离开。”
“阿罗!”瑕月拉住她道:“真的不用担心,不会有事的。本宫没有阿玛,本宫什么都没有,皇上若要对付本宫,大可以直接赐死本宫,不需要绕那么一个大圈子。但现在没有,说明皇上虽然很生气,却还没有想要本宫性命的打算;另外还有太后,本宫能够感觉得出,她对本宫的态度已经有了微妙的转变,相信只要假以时日,太后就会彻底对本宫改观,到时候有太后护着,本宫更加不会有事。”
阿罗连连摇头道:“一直以来,太后对主子的意见比皇上还要大,明的暗的没少给主子使绊子,哪里会对主子好,更不要说护着主子了,您不要骗奴婢。”
齐宽道:“阿罗,主子这一次真没有骗你,我也觉得只要把握的好,太后真有可能成为主子最好的护身符。”
瑕月赞许地道:“还是你看得最清楚。”
齐宽躬一躬身,对满脸疑惑的阿罗道:“太后确实不喜主子,但人的想法都是会变的,你想想离宫之时,太后对皇后的态度,再想想清凉寺的这段日子,太后对主子的态度,你就会发现,太后心中的天平已经倾斜了,再不会像以前一样,处处维护皇后。”
瑕月补充道:“整件事最关键的一点,就是水月的死,太后将水月派到皇后身边,是为了皇后好,结果皇后却将水月害死了。阿罗,若换了你是太后,你会一点芥蒂都没有吗?”
阿罗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道:“太后真的会对主子改观吗?奴婢总觉得不太可能。”
瑕月微微一笑道:“所以本宫才说要好好把握,相信本宫,一定会没事的,你啊,别在那里瞎担心,还说什么要逃走,天下虽大,却皆是皇土,你与本宫两个弱质女流,能逃到哪里去。”
阿罗被她说得满脸通红,讪讪地道:“奴婢这不是担心主子吗?”
瑕月目光温柔地道:“本宫知道,本宫答应你,一定不会让自己有事的,因为……”她轻笑一声道:“本宫还要看着你出嫁呢!”
阿罗被她说得羞臊不已,啐道:“主子好端端的怎么扯到奴婢身上来了,奴婢说过,这辈子都不会嫁人的,要一直陪在主子身边。”
齐宽与她打趣道:“主子都嫌弃你了,你还准备厚着脸皮粘在主子身边吗?这脸皮未免也太厚了一些吧。”
阿罗脸皮本就薄,被他这么一说,连耳根子都红了,跺脚道:“好你个齐宽,竟然敢取笑我,看我不打你。”
一时间,厢房里笑声不绝,将刚才凝重的气氛冲淡了许多,待得各自静下来后,瑕月将信纸折好塞进信封之中,然后让阿罗放到妆台上的小抽屉中,里面已经塞了好些,皆是写给弘历却又没送出去的。
阿罗回来后,道:“主子,若是奴婢记得不错,苏氏下个月就该生产了,您说到时候,皇上真的会杀她吗?”
瑕月颔首道:“你记着,皇上的逆鳞是皇后,任何敢于对皇后不利的人,皇上都不会放过,皇贵妃如此,苏氏亦是如此。若你问本宫,苏氏究竟还有没有活路,本宫会告诉你:有;但这个活路,需要奇迹,否则就只剩下死路。”说到此处,她看到齐宽欲言又止,道:“想说什么?”
齐宽犹豫片刻,道:“回宫之后,主子打算怎么办?”
瑕月心思一转,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问本宫回去后,要怎样面对皇上是吗?”
待得齐宽点头后,她的回应除了叹气还是叹气,抚额道:“本宫不知道,到时候再说吧。”
若是依着阿罗的意思,恨不得瑕月从此都不理会弘历,因为她觉得几次三番伤害瑕月的弘历,就算贵为皇帝,也不配得到瑕月的感情。
但,如果瑕月还想继续在后宫之中生存下去,就不能这样做,所以,她将这些话憋在心里,一句都没有说出口。
往后的日子,一如既往的平静,除了陪凌若诵经念佛之外,就是写着一封封永远不会寄出的信。
伴随着这份平静而来的,是越发深重的寒意,九月深秋,早晚已是很凉了,尤其是在这山上。
瑕月趁着闲瑕之时,给凌若做了一件薄棉衣,趁着这日凌若做完早课没什么事,亲自给送了过去。凌若试过后,满意地道:“大小刚好,针脚细密,哀家很是喜欢,娴妃有心了。”
“皇额娘喜欢就好。”在说这话时,瑕月感觉地面似乎晃了一下,但仔细感受时,又没有了,应该只是错觉吧。
凌若在示意瑕月坐下后,道:“哀家昨儿个夜里,梦到了水月,她说自己很好,让哀家不必再挂念她。”
瑕月惊喜地道:“看来皇额娘为水月姑姑做的法事奏效的,所以才会托梦来告诉皇额娘。”顿一顿,她道:“皇额娘与儿臣说这些,可是打算回宫了?”
凌若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你希望现在回宫吗?”
瑕月没想到她将问题抛还给自己,在一阵沉默后,欠身道:“儿臣听皇额娘安排。”
凌若深深看了她一眼,道“哀家看得出,虽然拜了那么多天的佛,你心里那股怨气还没有散尽,仍在怪皇上处事不公。”
瑕月低头道:“儿臣不敢。”
“那也就是确如哀家说的那样了。”凌若拨动着手中的菩提子,徐徐道:“你只看到不公,那你有没有看到造成不公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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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二十三章 孤立
“或许没那么严重,但也好不到哪里去。一旦下起暴雨来,接续山路一事,就会变得极其困难,二十天……哀家真的没什么信心。”
凌若的话,无疑在众人本就不轻松的胸口上又压了一块大石,皆在心中祈求不要下暴雨。
可惜,事与愿为,当天夜里,五台山就被暴雨覆盖,充斥在双耳之中的,尽是雨落之声。
一连三天,都没有雨停的迹象,天气则在这样的暴雨中,变得越发寒冷,犹如提前入冬。暴雨不止,这修缮山路一事,自然就不能进行,僧人如此,官府派来的衙差民夫亦如此,都在等着雨停。
如今的清凉寺,就如与世隔绝了一般,孤立无援,在雨停之前,唯一能做的,就是诵经念佛,祈求佛祖保佑他们度过这一劫。
但,不论他们怎么诵经,雨都在不停地下着,给人一种无言的绝望,寺中的粮食在一天天的减少,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这日,凌若诵完经,站在窗前看着如倾的暴雨,喃喃道:“老天爷真想让咱们困死在这里吗?”
站在她身边的瑕月道:“不会的,儿臣相信上天一定会庇佑皇额娘。”
凌若摇头道:“或许在老天爷看来,哀家早就是一个该死之人。”说到此处,她转头看着瑕月道:“怪哀家吗?若非哀家让你来清凉寺,也不会遭遇这样的事。”
瑕月笑道:“皇额娘并没有勉强,一切皆是儿臣自己的决定,又如何能怪皇额娘。”
凌若打量了她一眼,道:“难为你在这个时候还笑得出来。”
“愁眉苦脸是一日,开开心心也是一日,既是这样,何不选择一个让自己好过些的方式。人生无常,谁都不知道自己生命的终点在哪里,就像地震那日,若非阿罗拼死拉住,儿臣已经没命了。”
凌若微一点头道:“那日险死还生之时,你都想了些什么?”
瑕月目光微闪,道:“回太后的话,若当时就这么死了,儿臣最大的遗憾就是未能再见皇上一面。”
凌若盯着她双眸,道:“你不是一直怨怪皇上对你不公吗?”
“那一刻,儿臣没有想这些,只是突然想起皇上。”瑕月认真地道:“儿臣知道,皇额娘对儿臣一直有戒心,怕儿臣会变成像姑姑那样的人,但儿臣可以向皇额娘保证,绝对不会。因为……”她抚着胸口,一字一句地道:“在儿臣心中,皇上比任何人甚至儿臣自己都重要。”
凌若看了她许久,方才缓缓开口道:“哀家从来不信空口无凭的话语,你要让哀家相信,就实实在在做给哀家看。”
“是。”随着这个字音的落下,屋中变得沉默起来,也就在当夜,下了多天的暴雨,终于止住了,可以开始接续山路。而此刻距离地震,已经过去了足足七日,寺中的存粮耗去了三分之一,并没有太多的时间留给他们了。
暴雨过后,山体松软,接续起来,极其困难,虽有寺中僧人与官府派来的民夫一起修路,依旧进度缓慢,在山中存粮将尽时,仍然还有一段路未曾修妥。
万般无奈之下,僧人只能省下仅余的米面,冒险去山中各处寻找能够裹腹的野菜野果。但就算是这样,供凌若与瑕月食用的米面也不多了,撑不了几日。
这日,阿罗将饭菜端到瑕月房中,说是饭菜,其他就是两个馒头配一碟酱菜,新鲜的蔬菜早就在多日前没有了。
在阿罗将饭菜放下后,瑕月取过一个馒头塞到阿罗手中,“你也吃一些吧。”
阿罗赶紧将馒头放回到盘中,摇头道:“奴婢刚才吃过东西了,撑得很呢,哪里还吃得下。”话音刚落,肚子就“咕咕”叫了起来,令阿罗好生尴尬。
瑕月再次将馒头塞到她手中,道:“让你吃就吃,哪里来这么多话。单凭那些个野果子,哪里吃得饱。”
见瑕月态度坚决,阿罗只得收下,道:“那奴婢拿出去跟知春他们一起分着吃。”
一日一日,吃食越来越少,甚至连凌若与瑕月两处,也尽乎快没有米面可用了,幸好此时山路已经修得差不多了,再有两日就可以接续在一起。
这日,瑕月吃了僧人摘来的山果准备歇息,然躺在床榻上,肚子却总觉得空空的,仿佛什么东西都没有吃过一样,辗转难眠,起来连着喝了好几杯茶,始终还是难受。
“主子。”阿罗在外头叩门,进来后,她轻声道:“您是不是饿得难受?”
瑕月苦笑着坐起道:“这野果毕竟不裹腹,吃一顿还好,连着几顿,腹中着实感觉不到饱意。”说着,她抚着阿罗削瘦的脸颊,心疼地道:“实在难为你们吃了那么多天的野果子。”
阿罗笑道:“没事呢,奴婢喜欢吃野果子。”这般说着,她从怀里取出一个硬硬的馒头,道:“主子赶紧把这个馒头吃了吧,应该能顶一阵饿。”
瑕月愕然道:“你哪里来的馒头?”
“之前主子不是赏了一个馒头给奴婢吃吗?奴婢与知春他们怕后面的日子会更艰难,所以没舍得吃,一直藏到现在。”说着,她将馒头塞到瑕月手里,道:“主子赶紧吃吧。”
瑕月感动地道:“明明你们比本宫更饿,却还省下馒头给本宫,你们啊,真是傻得很。”
阿罗没有说话,只是催促着瑕月赶紧吃,后者张口正要吃,却是突然停了下来,阿罗努力咽着口水道:“是不是太硬了,要不奴婢想办法去热热?”
瑕月摇头道:“不是,本宫只是想到太后,她今日与本宫一样,也是吃的野果子,此刻怕也是饿得难以入眠。”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幸好这山路快通了,再熬也就是一两日的事情。”见瑕月盯着手中的馒头,犹豫不决,阿罗仿佛明白了什么,道:“主子,您该不会是想将这个馒头给太后吧。咱们可就只剩下这么一个了,给了太后,您吃什么?”
“本宫毕竟还年轻,再吃个几顿野果子也碍不了事,但太后不一样,她已经五十了,这样熬着,很容易伤身。”
第两百二十五章 回京
待水秀下去后,弘历道:“如今山路已通,儿臣扶皇额娘下山吧,儿臣刚才上来的时候,曾感觉到一阵晃动,也不晓得这五台山是不是还会震,实在不太安全。”见凌若不说话,他试探着道:“若皇额娘不反对的话,儿臣这就让人安排舆车,送皇额娘回京。”
凌若颔首道:“住了这么久,该是时候回去了。皇帝,你既然来了,就过去见见娴妃吧,她一直很挂念你。”
弘历身子一僵,低低道:“儿臣不想见她。”
凌若盯了他半晌,叹然道:“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还放不下吗?”
“她手段歹毒,心思不善,留她在四妃之位,已是儿臣最大的让步,但这个人,儿臣真的不愿再见。”
凌若摇头道:“或许娴妃的手段确实有些过了,但还说不上歹毒,说到底,她更多的是为了自保。其实各人心里都有一把称,你觉得娴妃过了,哀家何尝又不觉得皇后过了。”
弘历讪讪地道:“皇额娘怎么好端端的扯到皇后身上去了,她是受人挑唆才会做出那样的事来。”
凌若对此不置一词,只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既能对皇后宽容,为何不能对娴妃宽容一些?”
弘历神色古怪地道:“皇额娘不是不喜欢娴妃吗,怎么这会儿一直在替她说话。”
凌若睨了他一眼,道:“怎么了,皇帝觉得刺耳了?”
“儿臣不敢,儿臣只是觉得有些奇怪罢了。之前儿臣曾对她宽容过,但她回报儿臣的,却是满腹诡计,就像她的姑姑一样。”
“她是她,那拉莲意是那拉莲意,皇上这样将两人混为一谈,对娴妃似乎有些不公平。”
弘历不以为然地道:“儿臣并不觉得,说到底,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儿臣不知道这几个月,她与您说了些什么,但她的话,十句里面都不见得有一句是实话。”
凌若冷声道:“不信她的话,难道信皇后吗?”
弘历不自在地道:“皇额娘,您怎么又说到皇后了,她……”
凌若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行了,哀家不想听你说皇后的无辜,哀家心里清楚得很。娴妃可以忍着腹饿,将唯一的馒头呈给哀家,皇后却未必可以。”说到此处,她声音一沉,道:“总之哀家把话说到这里,皇帝愿不愿意去看娴妃,由着你自己。”
见弘历沉默不语,凌若故意道:“早知道皇帝如此厌弃娴妃,地震之时,就不该救她,由着她死去算了。”
弘历陡然一惊,脱口道:“为什么皇额娘会这么说,出什么事了?”
凌若冷声道:“皇帝不是一直盼着娴妃死吗,怎么这会儿又关心起来。”
弘历尴尬地道:“儿臣何时说过盼娴妃死,只是……只是……”后面的话,他也不知该怎么说,只能生生转过话题道:“皇额娘,当时究竟出什么事了?”
“地震开裂,娴妃差点掉进裂缝中去,幸好阿罗及时将她拉住,这才捡回一条性命。”凌若的寥廖数语,却令弘历一阵心惊,好一会儿方才低低道:“儿臣不知有这样的事,儿臣……这就去看娴妃。”
待得弘历离去后,杨海小声道:“太后,您真打算抬举娴妃吗?”
凌若摇头道:“说不上抬举,哀家只是给她一个机会罢了,能不能抓住,就看她自己了。不过,这一次五台山之行,倒真让哀家对她改观了许多。”
杨海迟疑片刻,道:“您不怕娴妃变成第二个那拉氏吗?”
凌若极为肯定地道:“她对皇上的情,远比那拉氏对先帝的情更深,只要‘情’之一字,始终束缚着她,她就不可能做出那拉氏那样的事。但是,她若真变得与那拉氏一般,哀家定不会放过她!”
直至离开凌若所在的厢房,弘历才想起来,他并不知道瑕月住在何处,便让四喜寻了一个僧人在前头领路。
到了瑕月厢房,并没有看到她人影,弘历随意在屋中走了一圈,意外看到一个小抽屉半开着,里面摆了厚厚一叠信,拉开小抽屉,只见信封上面写着“皇上亲启”这个字,每一封信都是如此。
给他的信?弘历好奇地拿起一封信,拆开看了起来,这一看,便再也无法停下来,待到瑕月回来的时候,他已经看完了所有的信。
瑕月知道弘历来了五台山,但她怎么也想不到,弘历竟然会主动来她这里,这样的愕然,连拆了满满一桌子的信都没有发现,就这么怔怔地望着弘历,直至阿罗暗中提醒她行礼,方才如梦初醒,屈膝问安。
弘历神色复杂地扬着手中刚刚看完的信纸,道:“既然写了这么多的信,为何不寄给朕?”
瑕月没想到弘历会看到她写的信,一时不知该怎么说,直至弘历再次询问,方才低声道:“皇上不会想看,既是如此,又何必寄回京城。”
弘历默然不语,在放下手中的信纸后,道:“皇额娘与朕说,地震那会儿,你差点摔落裂缝之中,可有受伤?”
瑕月低头道:“多谢皇上关心,臣妾只是受了一些惊,并无大碍。”
“无碍就好。”在这句话过后,厢房安静了下来,本该极为亲密的两人,彼此相对之时,却无话可说。
在这样的尴尬中,弘历轻咳一声道:“你收拾一下吧,待会儿就下山了,先去行宫歇一夜,明儿个就动身回京。”
“是。”瑕月低头答应,在弘历离开后,知春小声道:“主子,皇上主动来看您,是不是表示没事了?”
瑕月替她扶正鬓边的珠花,道:“哪有这么简单,皇上会过来,十有**是太后的意思,不过……应该是一个不错的开始。”
当日,众人下了五台山,在弘历所住的行宫中待了一夜,翌日赶赴京城。一路上,弘历对瑕月的态度虽然还有些淡漠,但偶尔会与她说几句,比起天花那件事刚发生的时候,算是好了许多。
如此,一直走了半个余月,终于回到了紫禁城,哲妃早早知道他们回来的消息,领着嘉嫔等人在宫门处相迎。
凌若扫了一眼站在冷风中的哲妃等人,凉声道:“皇后呢,怎么没见她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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