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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最后一个名     战国野心家txt下载     战国野心家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四十四章 对比(上)

    戴城下的齐军营地中,齐国土红色的旗帜正在飘扬。

    田氏代齐之后,为了寻找代齐的法理性,田氏发扬了五德轮回之说。

    正所谓凡帝王之将兴也,天必先见祥乎下民。黄帝之时,天先见大大蝼。黄帝曰:土气胜!土气胜,故其色尚黄,其事则土。及禹之时,天先见草木秋冬不杀。禹曰:木气胜!木气胜,故其色尚青,其事则木。及汤之时,天先见金刃生于水。汤曰,金气胜!金气胜,故其色尚白,其事则金。及文王之时,天先见火,赤鸟衔丹书集于周社。文王曰;火气胜!火气胜,故其色尚赤,其事则火。代火者必将水。

    此时周天子尚在,而且各国之间的角力还未完成,故而除了墨家有资格不管旧规矩而用水德之外,诸侯此时并没有公开宣称自己是水德的。

    然而墨家自己又不信这东西,所以这天下还是以火德的衍生色为主,墨家的主色是黑色倒不是因为五德水灭火周,而是因为墨家的墨,以及黑色染料是平民服饰的缘故。

    田氏自己搞出来的法理,是认为自己火德为主、金德为辅,所以按照这种推演,田氏一族的颜色应该是紫色的。

    理论是这样的,可现实需要用物质来支撑,齐国可没有钱让所有的士兵都穿上紫色的衣服。

    这时候炼制紫色燃料极为困难,昔年齐桓时候齐桓喜欢紫色,上有所好,下必效焉,导致临淄城中的贵族都穿紫色。

    可紫色太贵了,炼制起来太浪费钱财,奢靡之风着实难以承受,于是管仲就出了个主意。

    让齐桓谓左右曰:“吾甚恶紫之臭”。

    于是左右适有衣紫而进者,公必曰:“少却!吾恶紫臭”。

    大约是那时候齐国的紫色染料也是用腐烂的海螺弄出来的,确实有一股尿骚味,也可能是紫草的萃取技术会导致紫色染料有特殊的味道。

    但总归大意就是有贵族穿着紫衣服靠近齐桓公,齐桓公就说你离我远点我讨厌紫色的这个怪味,于是贵族们穿紫色的就越来越少了。

    可现在田氏代齐之后要用五德之说来解释自己的合理性,就不得不又拿出来紫色了,因为紫色正是火主金辅的颜色。

    然而对于封建的五德学说,理论却要屈从于现实。

    齐国穷的不可能给每个士兵配一套贵族紫的衣衫,真要是能配的起这天下倒要被齐国统一了。

    于是术士们灵机一动一动动,又搞出了个理论,认为紫色是田氏公族的颜色,但是田氏代齐的本质是黄帝后裔延续了阪泉之战的轮回,是黄帝一族的后裔陈田代替了炎帝后裔姜氏的大德,所以齐国应该是往土德那边靠一靠。

    土德尚黄,黄色也太贵,而且周天子尚在,所以要辅以火德。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茜草染料相对于昂贵的栀子黄和紫更便宜一些,于是齐国就采用了茜草的土红色染料为主,土红色的火土之德。

    这便是先找射一箭再找靶子,五德学说也得向现实低头,若不低头齐国就得弄出几万套贵族紫的服装做军装,不要说全部军费,就是军装染色费就要把齐侯逼得上吊。

    其时一些大的城邑市井间也多有嘲讽田齐这番作为的人,“臭紫色”和酸葡萄差不多的意思;“色贵乃变德”,也逐渐成为了一种嘲讽专用的流行语。

    土红色的旗帜飘扬的地方,正是齐国围困戴城的大营,五千士兵扎了三个营寨。

    并不进攻,因为之前的几次进攻损失极大,而且只靠这五千人很显然难以攻下,于是他们只是挖土筑造土垒,用于监视,甚至连围困都算不上。

    这里距离联军重要的后勤补给线不远,不能不监视,打短时间又打不下,只能用此办法。

    营地的齐军这些日子被城中的守军折腾地够呛,晚上总有偷袭反击的,夜里动辄会传来炮声或者爆炸声,营内难以安眠。

    之前试过挖地道,可是守城的是最擅长挖坑和有专门的《备穴》这样专业书籍的墨家,挖了一半的地道被人堵住后往里面用皮橐吹点燃的硫磺,死在里面的精锐士兵惨不忍睹。

    被围的城中士气高昂,围城的一方却士气低落。

    加上城中有铜炮,所以扎营的位置一撤再撤,已经撤到了两里之外,挖了营垒之后之后就在这里安扎。

    此时三里之外,一队斥候正在树上观察齐军的营地。

    这里一马平川,对面的齐军也发现了他们,派出了一些斥候试图驱赶。

    这些天墨家的斥候就像是闻到了腐肉的苍蝇一样,经常围着大营转,齐军也习以为常,墨家的斥候和侦骑本来也多。

    双方默契无比。

    墨家的斥候靠近,齐国就派出骑兵驱赶,墨家的斥候就撤,齐国的骑兵也不追。

    每天如此,一日四五次。

    但此时树上的一名墨家的斥候军官却不想就这么撤走,他不知道这三里之内的规矩,所以也就想不到遵守。

    从树上跳下,他们这个小队一共十二个人,对面的骑兵也只出来了十来个。

    墨家斥候这边带队的军官是标准的富裕农夫出身,和之前墨家步兵主力兵员的那些苦大仇深的不太一样,骑兵和斥候主要也都是这样出身的人居多。

    像他这个年纪的斥候或者轻骑,经历也都差不多。

    父辈们在墨家崛起于泗上的时候流过血,等他们出生后不久便都有了姓,然后按部就班地进入村社或者乡里的学堂上学接受教育。

    家里大约在他们刚上学的时候就偿还完了耕牛和铁器的钱,父辈们的服役期限也都到了,在家务农。

    家里和几个家庭组成了合作社,平均下来一家百余亩地,几个共养几匹马,马耕种的速度更快,而且他们这里少种水稻所以多用重马犁。

    他们这一辈可能从小就有完善的基层组织和教育体系,十二三岁的时候正赶上轰轰烈烈的打虎猎鼍运动,那时候就接触过火枪。

    知道地球是圆的并认为这是天经地义而不是去质疑;相信人与人就该平等也认为这是天经地义而不想着去质疑。

    十四五岁的时候没有考上数量稀少的中学的就要做好服役的准备了,这期间农闲时候还会组织训练,村社里谷场上雄性激素开始促使这些刚长毛的孩子摔跤斗勇,以获取女孩子的芳心。

    十七八岁开始服役,或是进入骑兵或是去当步兵,做得好了可以选择延期服役将当兵看做一种职业,或者提拔为基层军官。

    马耕在泗上淮北的普及,使得他们很小就接触过骑马,地广人稀土地又多,加上中山国和高柳以北的马匹贸易、泗上的马种改良术的发展,使得淮北泗上这个可谓是黄河以北最适合养马的地方的马匹数量极多。

    此时做农民是个让很多城邑雇工羡慕的职业,工商业的大发展和作坊手工业雇工制的发展,必然伴随着大量的小农破产。

    无非就是泗上为了保证兵员泗上不破产,却让宋、齐等地的人破产流亡到这而已,若将天下看做整体,总归是要有人破产的;纷争混乱的邦国之别是让泗上看似富庶宛若天堂的缘由之一,其实也就是一种变种的殖民扩张和经济掠夺。

    如今掠夺的够了,完成了技术积累和资本积累,自然要让天下归一了。

    这一批享受了这种富裕和相对别处宛如天堂生活的新生代年轻人,便要为他们曾享受的一切流血。

    用血来偿还天下概念下他们欠宋、齐、楚、越、韩等底层受的贵族和殖民双重剥削之苦中的经济殖民剥削的债。

    这是大多数如今二十岁左右的轻骑斥候们的经历,所差无多,相差无几。

    从树上跳下来的这名年轻军官的父亲是乡里有名的猎鼍英雄,打过老虎杀过鳄鱼,家里有奖状有奖章。

    服役时便做了骑兵,不久之后成为超龄服役的职业兵,成为了师里的斥候侦骑的基层军官。

    如今大军已经在二十里外,他们先期抵达侦察一下敌军的情况。

    眼看着对面的齐人派出了骑兵想要驱赶他们,这年轻军官便和同袍们道:“干一下吧,我看齐军很松懈,干完他们,跟我冲到营地去抢几面旗帜如何?多了不敢说,我看一个三等功不成问题。”

    他发现齐国的营地很松懈,如果击溃了想要驱赶他们的骑兵,靠近之后夺取旗帜不成问题,先震慑一下齐军夺其士气。

    军功不只是荣誉,更是经济利益。固然军功不分土地,但是却分一些公营的股份、关乎到退役之后的补贴。

    泗上的职业兵是靠利天下的大义和真金白银堆出来的,所以富庶如泗上,也只能养大约一万五千名职业兵和职业的基层军官,再多了实在是养不起。

    这十几名侦骑都是年轻人,心思活跃,一腔热血,闻言商量了一下,都觉得可行。

    于是抽签选出来两个人将侦察的情况回报,剩余的人便迅速展开了一个常用的小队阵型,六个人在正面冲击,剩余四个绕到侧后。

第二百四十五章 对比(下)

    十个人都上了马,从鞍袋下取出侦骑用的短一些的火枪,检查了一下燧石,呼啸一声朝着齐军的侦骑冲了过去。

    六个人在正面,接近到大约五六十步的时候,掏出火枪对准了对面的齐人骑手,一击之后迅速后撤。

    两个齐人侦骑被打下了马,齐人对于墨家这边的斥候违反了这些天的潜规则的行为很是不满,剩余的人朝着他们追了过去。

    略微绕了两个圈子之后,绕到侧翼的四个人抓住了机会,斜刺里冲到了齐人之中,前面绕圈子的那六个人也都拨转马头回去厮杀。

    一冲一杀,齐人又落马了四个,剩下的匆匆逃离。

    墨家斥候这边的年轻军官尾随着一个齐人骑手,就在齐人骑手靠近营寨的时候,他忽然变向,呼啸几声,和伙伴们冲进了他刚才注意到的齐军营寨的一处边角。

    那里的齐军反应不及,三个人已经冲了进去,靠着马术跳过了简单的土垒。

    一时间这里的齐军大乱,慌乱中三个人砍死了几个人后,夺取了两面旗帜,迅速逃离。

    等到这些斥候逃到枪箭的距离之外,齐军这才反应过来,只觉得士气被夺,派出了五十多个骑兵追击。

    带队追击的齐人小贵族名叫轩辕烈,单从这个名字便可以知道他的出身,正是齐国田氏远支家族的庶子。

    当年齐墨战争后,齐国进行了一系列的改革,逆时代而动。

    在中原各国都在试图改变井田制的时候,齐国从管子学派那里断章取义,加强了“民不变业”的约束。

    分封建制时代的一个很大的特点,就是所谓的“工匠精神”,换而言之也就是民不变业导致的父子相承,往上数三辈都是一个行业。

    这种封建残余越多,也就越发明显。

    就像是墨家之前的几个老人如公造冶、造篾启岁等,他们的家族就是民不变业时代的士。

    公造为氏的,大多是给为王公贵族铸造铜器的工匠;造蔑为氏的,也是大多在工尹的管辖下编织草席的。

    父子相承,万世不变,如此才能做到贵者恒贵、贱者恒贱,以至于万世不易。

    农夫就该种地、士人就该当士、工商业者就该当工商业者,因为诸侯们之前发现一旦让民变业,很可能出现很多他们难以处理的情况。

    比如征不到兵、比如收不到粮、比如不能够征召足够的民夫等等。

    昔年管仲的改革便开始尝试解决这个问题,他解决的方式就是公营手工业,五个工商之乡不出兵只出税和军械;十个农业之乡出粮出兵出人。

    齐桓一死,齐国陷入了五公子之争,再之后就是田氏代齐,等到田氏内战结束,墨家已经立足于泗上。

    这时候田氏再往外面一看,铁器、牛耕、新作物、工商业的发展……似乎再搞原来那一套已经不行了。

    于是他们变动了一下,思考了一番谁是敌人谁是朋友谁是靠得住的人谁是靠不住的人,就搞出了这么一个奇葩的反动变革,结果居然十分有效。

    因为靠着泗上很近,那些完全支配封地农夫的贵族们种植粮食、酿酒亦或是挖矿晒盐等,日益有钱。

    因为给了贵族们足够的利益,彼此之间达成了妥协,所以贵族们缴纳了定额的军赋,提供了足够的兵员。

    因为有了赋税、有了一些新晋的商人为贵族提供的钱、有了泗上那边的走私贩,齐侯手里有了一支常备军。

    因为有了这么一支常备军,导致贵族封地里的那点兵力根本不足以对抗中央,于是贵族更加地听话。

    因为这支常备军的军官大多数都是贵族或者贵族庶子,所以军队的利益就是贵族的利益,军队和贵族又是齐国统治的支柱,所以齐国的利益就是贵族的利益,依靠军队去实现。

    像是轩辕这种姓氏,大多就是田氏或者其余氏族贵族的庶子,要么就是一些投效了齐侯的商人用钱换来的这么一个姓氏。

    这种不是正牌贵族,或者不是正牌的嫡系贵族,正牌的嫡系贵族还是保留自己的姓氏,而且基本上鄙弃这些新贵族,贵族内部也是有鄙视链的。

    因为田氏以黄帝子孙自居,认为自己代齐乃是延续阪泉之战的轮回,是黄帝战胜炎帝的继续,所以弄出这么一个姓氏事实上无论是公孙还是轩辕,都不可能是黄帝的氏和名,但田氏就假装黄帝叫公孙轩辕。

    这些不是嫡长子宗法的正统贵族们组成了齐国常备军的基层支柱,许多贵族庶子的经历也都大多类似。

    他们不是家中的嫡子,所以没有继承权,小时候接受了一定的教育,军事素质尚可。

    略微长大一点,推荐到宫中“以补黑衣之数”,从做宫室禁卫开始,被齐侯所熟悉认识。

    再被专门的机构从黑衣禁卫中遴选出来,送入到专门的贵族庶子的学堂进行学习,主要是学习一些泗上的新知识、战术、科学等等。

    等到学成之后,先是作为低级军官,立下军功后受封胶东的一些原本是莱夷难以做到有效统治的土地,获得轩辕这个姓氏,成为齐国的一批新贵族。

    轩辕氏的贵族们,做到最大就是宫廷贵族,作为齐侯用以对抗其余老牌的如田、高、孙、国等正牌贵族的一种牵制力量。

    做不到最大,一般也就是一个个低级中级军官,大约都是从做连长开始做起,然后获得大约百十户人的封地。

    这百十户人完全归这些新贵族们支配,包括且不限于开办庄园、挖掘矿产、组织工商等等。

    距离齐国不远就是泗上,加之胶州湾、莱登等地被割让给墨家作为港口,再加上齐国原本的工商业底子,竟然这些年也让齐国发展的不错。

    像是如今带着五十多人追击墨家斥候的轩辕烈,也基本上就是这样的人生经历。

    出生为庶子,家族学堂中接受贵族教育,十二岁补入宫廷做黑衣禁卫,十四岁以黑衣禁卫的身份开始学习泗上那边传来的科学战争等知识。

    冠礼提前到十八岁,进入常备军做司马长或者连长。

    然后在一些小规模的战争和对莱夷非有效统治区的再征服中立下一些战功,大约二十岁的时候获得了轩辕的姓氏,离开本家,正是脱离单独立家。

    轩辕烈受封了一个大约一百三十户人家的村社,距离胶州湾不远。

    村社里的农夫根据新的变革法令,完全受他支配,他有隶子弟之类的朋友,把村社交由他们管辖。

    收回了封地内农夫的籍田,只给与每个农夫大约五六亩的土地让他们种植土豆地瓜之类的作物维持生计,其余时候要给他的公田劳作。

    大部分时候都是种植一些粮食作物,因为泗上那边工商业的发展和一些新兴工商业城市的出现,需求大量的粮食。

    后来他的封地内又建起了一座酿酒作坊。

    可以说,齐国这些村社封地的发展,狠狠地打击了泗上的酿酒业,泗上的酿酒业论人工成本、税收等都远高于齐国,加之这些东西又完全没有关税,使得泗上的酿酒业在极盛之后很快被齐国击垮。

    但除了酿酒业之外,齐国也就没有什么别的产业可以和泗上拼一下了。

    每年大量的粮食、烈酒、原材料、牛羊等,通过胶州湾运到泗上,亦或是诸如烈酒之类的通过莱登运到朝鲜和燕国。

    然后换回了钱、泗上的纺织品、铁器、奢侈品、玻璃、镜子、枪等等。

    每个受封的新贵族每年根据封地缴纳一定数量的军赋,征兵的时候他的村社需要出十个人。

    但和以往的真正分封制还不一样,以往周礼之下的宗法分封制下,他的封地有多大、多少人,就要出几辆战车、几名徒卒,封地贵族直接作为这些战车的指挥官,加入到国君的军队中。

    现在则是封地出军赋和兵员,训练交由专门的军官负责,打乱重组之后,这些轩辕氏的贵族庶子们作为基层军官,而不是带着封地的征召兵加入国君的部队。

    旧贵族依旧还有自己的私兵,但是这些新贵族几乎没有自己的私兵,这样一支常备军可以碾压那些旧贵族家族的那点私兵家底。

    再加上当年齐墨之战,墨家“枪决”了公子午,使得田氏内部的纷争一边倒向了公子剡,公子剡的改革也算是略有成效,至少有了一支常备军在手、有了一定数量的军费。

    轩辕烈这样的军官基本上就是齐国常备军的基石,所以对于和墨家开战这件事,他们一开始反对。

    因为……墨家难打,打赢了损失惨重又没有新的土地;打输了的几率还那么大。

    可等到墨家从胶州湾登陆攻下诸城、即墨、高密,在胶东实行土改之后,轩辕烈这样的新贵族立刻斗志昂扬,这是不共戴天之仇。

    齐国常备军的兵员以村社农奴为主,基本上不招收城市的市民。

    原本齐国的支柱力量临淄民和技击士,颇受墨家、杨朱那一套学说的蛊惑,追求平等、自由、兼爱这些东西,所以齐侯索性不用。

    七万常备军大多都是村社里征召的,军官小半数是带有轩辕姓氏的新贵族。

    骑兵也是征召的士兵训练的,骑术欠佳,但也可用。

    炮兵作为一个专业兵种,军官基本上都是些贵族庶子或者士阶层。

    加上齐墨战争之后,齐国许多年没有真正打一场损失惨重的大仗,这就使得三十年前齐侯被三晋逼着绑了自己投降、被越国逼着当司机参乘警卫的齐国,竟然成了如今和泗上决战的东线主力。

    适倒是没有小瞧齐国,所以才如此重视,非要先吃一大半再吃一小半。因为适觉得,这种麻木到极致的村社农夫,基本上是这个时代除了信仰和追求平等同义兼爱的公民外最好的兵员,麻木至极才有可能忍受铜炮打死战友、铅弹贴脸而过却还要继续前进的残酷。

第二百四十六章 逃的技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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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七章 存亡大事亦可和稀泥(上)

    齐军想撤,却也没那么容易。

    集结部队需要时间,在集结的过程中,戴城的守军出击,拖住了齐军后撤的步伐。

    等到北翼突袭的主力抵达,齐军只撤到了雍丘不过两千。

    随后,解悬军北翼南下承匡,按照庶俘芈所想,以骑兵突袭的战术,一举击溃了围城承匡的齐军。

    消息传到商丘城下联军主力那里的时候,诸侯联军的斥候也发现了在商丘东北方向的解悬军主力。

    一时间,诸侯惊惧,天子慌神。

    “如之奈何”的疑问不断提及,韩侯惊道:“鞔之适其志不小,他是要将我们全部吃掉?墨家的大军根本不在莱芜,而是就在附近!”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虽然还有一种可能性就是这也是一支疑兵,用来吓唬诸侯联军的。

    这种可能性存在,但诸侯却不敢相信这种可能性,而是担忧墨家准备将他们围歼。

    这一次诸侯联军在齐国的牵头下敢攻商丘,既是因为唇亡齿寒若齐亡则韩魏不免;也是因为墨家的主力野战部队在外,给了诸侯极大的信心。

    现在消息虽不知真假,难辨虚实,诸侯却不得不谨慎。

    商丘城一片平原,纵然不知道墨家主力有多少人,可是墨家的炮兵和骑兵的优势在这种大平原地区可以发挥的淋漓尽致。

    诸侯联军这一次集中了不少铜炮,可比之墨家主力所能调集的铜炮数量还是太少。

    泗上的骑兵在隐阳一战给魏韩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可这种骑兵训练起来极为昂贵,魏韩也不能够训练太多。

    若真的是墨家主力袭来,准备围歼他们于商丘城下,最好的办法就只有撤退一途了。

    这场战争从一开始,墨家就在利用诸侯的畏惧心理。

    若是诸侯不畏惧,在阳夏方向的那支疑兵和空城计就不会有效。

    若不畏惧,很可能就是韩军真的以为墨家畏战,不但可能继续前进还可能攻击泓水威胁商丘。

    空城计只是一场试探,试探的结果就是诸侯联军其实在心里还是很畏惧和墨家野战,所以才会有韩军三万缩回阳夏固守、联军主力趁着墨家主力不在偷袭商丘的选择。

    现在看来,这似乎是一场骗局,诸侯们担忧无比。

    天子彷徨无计,却也知道若是诸侯的主力断送于商丘城下,则大势去矣。

    虽说昔年就有晋文公强制天子去狩猎会盟的耻辱,如今又有三家分晋田氏代齐这种根本不把周礼放在眼里的无礼,但毕竟面上诸侯还要给天子几分颜面,不至于太过分。

    墨家则不同,他们的道义根本不承认世袭天子的合法性。

    一旦诸侯联军的主力在商丘覆灭,意味着从商丘到洛阳,再也组织不起来一支有效的抵抗力量。

    昔年楚人近洛邑,欲问鼎之轻重,曰有十万带甲欲观中国之政,还可以说在德不在鼎之类的屁话,实则和在德不在鼎没有丝毫的关系,只不过是楚人的实力不足以碾压北方诸侯怕引起众怒。

    若是墨家这群人靠近洛阳,单凭那句在德不在鼎可是挡不住他们。历史上在德不在鼎挡不住始皇帝,如今当然也挡不住若是商丘野战全歼了中原诸侯野战兵力的墨家。

    况且,按照墨家的义,天子无德,世袭不合法,墨家不认那个德的基础,也就根本讲不通道理。

    周天子心中大骇,本想着攻下商丘劫掠一番弄些战利品换钱,现在看来只怕不但得不到战利品,自己还可能折在这里。

    “诸位臣卿,如今该怎么办?”

    他不只是再问自己的直属臣子,还在以天子的名义询问韩侯齐侯,自己带的那小几千人马根本就是凑数的,联军的主力是齐军。

    齐侯虽不知兵,可齐却有之兵之臣,却不便直接给天子进言,因为天子封臣的封臣不是天子的封臣,齐国贵族除了国高两家天子安插过去的人外都是效忠齐侯的。

    齐侯之前也已和臣子们讨论过,便道:“如今承匡归墨,若东北方向真的是鞔之适主力,势危矣。”

    “其志不小,欲灭杀天子于商丘。我军宜速撤。”

    周天子心急如焚,暗道我还能不知道要撤?可是往哪撤?怎么撤?若是早知道墨家的主力在泗上并未去莱芜,我连来都不会来。

    天子焦急道:“说是要趁着墨家主力不在强取商丘的是你们,说是分兵围承匡、戴城而主力攻商丘的也是你们。如今你们也要拿个主意啊。”

    周天子的这番话并没有指责的意思,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他手里的那点兵根本没有什么大用,就算自己是天子,自己的话也没有人会听,所以如何退兵还是要听诸侯的想法。

    可这些话在齐侯听来,便有些刺耳,似乎是在指责齐侯。

    毕竟这一次攻入泗上以破商丘是齐国极力鼓吹的,说到底攻入泗上的目的说是为了大义遏制墨家,可事实上很现实的目的是为了逼墨家从莱芜撤军。

    齐侯听着天子这番话,大为不悦,也顾不得什么君臣之礼,喝骂道:“噤声!事已至此,天子何故效妇人之态,怨天尤人,悔恨当初?”

    周天子挨了顿骂,心里委屈无限,心道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啊,我只是说希望你们能想出个办法,我的兵少又没有用,我也没怎么打过仗,我就是这个意思。

    挨了顿骂,心里委屈,嘴上却也不能说什么。

    韩侯却明白齐侯的意思。

    现在戴城之围已解,五千齐军伤亡三千,剩余的退入了雍丘。斥候回报说那里至少有一万解悬军。

    现在那一万人歼灭了承匡附近的五千人,解了承匡之围,导致诸侯的局面很危险。

    若是往南退,和韩军三万会和,那就要面临一个极大的风险。

    在承匡的一万人很可能从承匡南下固城,切断诸侯后退的路,墨家主力自东北围来,到时候很可能近十万人被围住承匡、阳夏、柘城之间。

    如果东北外四十里真的是墨家的主力,联军退兵的方向选择并不多。

    要么经由宁陵、承匡和戴城之间,撤回到雍丘。

    但那样的话,韩国的三万人就算是彻底断送了。

    现在阳夏方向的疑兵、承匡方向的万人、再加上墨家的主力,已经是彻底把那三万韩军给围住了。

    一旦联军主力经宁陵撤走,三万韩军的侧翼就彻底暴露,到时候墨家主力南下,承匡之师围堵、陈与苦县之兵骚扰,三万韩军必死无疑。

    这三万韩军是韩国的支柱,韩国如果征召农兵可以征召十万,可如今的战争已经不是君子驾车互冲徒卒农兵摇旗呐喊的时代了,十万农兵根本及不上那三万常备军。

    若是这三万韩军被灭,韩国就彻底完了。

    韩侯即刻道:“不可由宁陵撤军!若从宁陵撤军,墨家主力便可兵出戴城,承匡之军堵住段端之师北上之路,则我军很可能被墨家围在戴以南、承匡以北、雍丘以东。”

    “若主力覆灭,则大势去矣。”

    他生怕齐人说出来什么壮士断腕之类的屁话,就算断腕那断的也不是齐国的腕,而是韩国的命根子。

    韩侯可不想把韩国的命根子当齐国的手腕。

    之前形势一片大好的时候,可以精诚团结在周天子身边,韩军可以单独当做右翼以掩护。

    现在形势逼人,韩侯也得先考虑自己那三万主力的命运。

    韩侯的话,也算是从大局去阐释。

    戴城围而不攻、宁陵围而不攻、承匡尚未攻下,联军主力便直插商丘。

    若是沿着来的路原路返回,这三座城没有攻下的恶果就显现了出来。

    墨家的主力行军速度很快,比诸侯联军要快不少,现在他们在东北方向,若是联军原路返回,墨家可以遣派一支前锋经由戴城横插在雍丘之前,阻截联军后撤的路。

    到时候韩军三万被困在阳夏,主力被堵在雍丘之前,中军和右翼之间相距不下二百里,那样的话就很容易被各个击破。

    如果墨家的胃口很大,可以选择先吃掉联军主力,然后再挥师南下,围攻阳夏的三万韩军。

    如果墨家的胃口没有那么大,联军主力撤走,从雍丘到承匡再到阳夏将没有可以阻碍墨家主力的力量。

    到时候承匡那里的一万墨家军队堵住阳夏韩军回撤的路,墨家主力先吃掉韩军易如反掌。

    无论哪一种,都有极大的风险。

    而且风险最大的,始终都是韩军在阳夏的那三万人。

    万一到时候齐国猛逃,墨家主力追之不及,那阳夏的韩军就完了。

    韩侯想要提醒一下齐侯,这一次攻入泗上,虽说是为了大义,但实际上是为了齐国。

    若不是因为临淄有危险,联军不至于没有攻下承匡、戴城以及宁陵,就直插商丘,陷入现在的境地。

    正是因为临淄有危险,所以逼得联军为了达成战略目的,不得不快攻冒进。

    他这番话才说了一半,齐臣便冷笑道:“若非右翼主力段端说泗上的主力在柘城、苦县之间,何以至此?”

    “他的错误判断,导致了大军以为墨家在泗上的兵力都在阳夏附近,商丘空虚,这才使得联军不攻承匡宁陵而扑商丘。”

    韩人闻言大骂道:“齐人无耻!这一次韩国难道不是为了救齐国才出兵的吗?”

    齐臣回骂道:“难道墨家攻下了临淄齐地,韩国就能独存吗?难道墨家会认为韩侯大义而不去攻韩吗?说是救齐,难道不是救己?”

第二百四十八章 存亡大事亦可和稀泥(中)

    诸侯联合出兵本来就很容易出问题。

    远的来说,烛之武退秦,秦晋联军各怀心思,最终郑国得存;晋阳之战,三家反赵结果盟友捅刀。

    原本历史上应该出现,现在已经不可能出现的韩赵的魏国继承权干涉战争也是差不多。

    原本历史上魏击一死,公子缓号称有强宣称,韩赵出兵干涉魏国继承权战争,赵国要把魏国做掉;韩国要把魏国削弱,导致了韩赵两家互相咒骂。

    赵国骂韩国目光短浅,没有诚意,没消化吞掉的郑国之前没有心思遏制魏国,目光短浅将来必然遭祸。

    韩国骂赵国野心勃勃,做掉魏国赵国做大,到时候定要侵伐中原,韩国说赵国在把韩国当傻子,韩国凭什么要遂了赵国的心愿做掉魏国?

    两家互骂了一日,结果赌气退兵,魏国得存,最终才有了魏国围邯郸而孙膑田忌成名之战。

    现在的情况有些类似,但又不太一样。那是大胜之前,现在是大败之前,自不相同。

    就在韩齐臣子互骂的时候,天子近臣熬孙仲子起身道:“如今天下危在旦夕,乾坤有颠倒之悬,墨家为诸侯大敌。此时此景,合则生、分则死,诸公此时不该咒骂悔恨,而是该商讨退兵之策!”

    从天子到近臣,没有一个人在听说东北方向可能是墨家主力后选择野战,因为他们惧怕,也根本不敢野战。

    所要讨论的只是退兵,以及退兵的方向。

    大军围困商丘,刚刚展开,重新收拢至少也要一天半的时间。

    围城不是数万大军都蹲在一起,而是要分成许多营寨,挖掘筑垒准备草木。

    这是一个围城的阵型,如果要撤军,需要先收拢部队,次序撤走,不然很可能变成一场溃败。

    现在墨家主力的前锋已经在四十里之外,主力最多也就在六十里左右,若是强行军的话,两日必能到达。

    现在每拖延一刻,就多一分危险。

    齐国倾向于现在就沿着原路返回,韩国则倾向于南下会和阳夏的韩军,拧成一团,从阳夏突围撤走。

    见熬孙仲子如此说,齐人收敛了冷嘲热讽的语气,与韩人道:“现在阳夏附近还有一支墨家的部队。之前三千赵人被歼,才有了段端以为那是泗上留守主力的判断。”

    “若是南下,经阳夏退入许……实则很难。”

    “在阳夏附近的那支墨家偏师若是半途于泓水堵截怎么办?一旦堵截两日,墨家主力跟进,则六万大军尽围于泓水,如之奈何?”

    “再者,从阳夏退入许,必要经固城。如今承匡尚有墨家万人偏师,我军若动,他们先攻固城堵截,又将如何?”

    韩臣连忙道:“可遣人命段端出兵固城。”

    齐臣却道:“从商丘到阳夏二百余里,从阳夏到固城亦有百里,十万大军拉成一线,绵延在三百里长的战线上,韩人可是怕墨家不容易穿插截断击破吗?”

    “如今之计,唯有壮士断腕,放弃阳夏之师,主力迅速回撤。在承匡、戴城、雍丘之间的墨家军队只有万余,可以雷霆之势,集结主力突破,退守雍丘,事方可为。”

    “可命段端北上承匡,猛攻承匡之敌,使得承匡的墨家偏师不能阻截我等主力。”

    这样一来,等同于是把韩国在阳夏的三万军队给卖了。

    这三万人北山攻承匡,在承匡的墨家偏师就要与之交战,到时候联军主力趁着承匡交战的机会,迅速穿过最危险的戴城到承匡之间的狭窄通道退回雍丘。

    齐国人也并不是为了坑韩国,而是这一次攻泗上根本就是以墨家主力在莱芜附近去设想的。

    只想了怎么进攻,根本没想着怎么防守。

    当初分兵重组的目的,也是为了互相牵制各有所忧,使得各个方向的兵力能够为了相同的目的努力。

    一旦形势由攻为守,那就大为不同。

    如果让阳夏的三万韩军回固城,那么战线就会拉的太长,韩军三万可能逃脱,联军主力却可能被堵在半途。

    如果说分开撤退,韩军经固城退许;主力沿原路退雍丘……那么在墨家一直奇袭偏师集结在承匡的背景下,战役的主动权就会在墨家手中。

    墨家想打联军主力,就放弃固城堵截主力;墨家想打韩军右翼,就放弃承匡堵截韩军。

    一旦战役的主动权被敌人握在手里,己方被动的话,其实极为不利。

    战争若是不能调动别人却只能被别人调动的话,就很容易陷入危局。

    齐人的考虑是正确的,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韩军北上攻承匡,迫使墨家那支偏师和韩军交战,从而为联军主力从承匡以北撤回到雍丘争取时间。

    韩国方面是不可能同意这个提议的,这样一来,联军主力是撤了,可是韩军的主力就彻底葬送在承匡了。

    韩国主力若是葬送在承匡,齐军退回去后,还可以返回临淄,趁着墨家主力在泗上的时机夺回胶东,形成对峙。

    可韩国呢?

    韩国有把握让齐国放弃临淄,让齐国从商丘撤回的主力在雍丘、大梁一带驻防,以防止墨家趁机攻取韩魏吗?

    绝无可能,想都不用想,一旦齐军主力撤回雍丘,立刻就会放弃雍丘返回临淄,夺回胶东,依靠平阴、胶东等地和墨家对峙。

    齐国不会为了韩国不管自己的都城。

    哪怕是现在盟誓,韩国也不可能相信,盟誓就是为了将来背盟的。

    所以韩国必须要保证自己的那支野战主力能够撤回去,这样才能够让齐国不为了自己的小利而放任韩国被灭。

    撤回去,意味着齐国想要谋取更长久的将来,就必须要考虑韩国的态度。

    撤不回去,齐国很可能就会破罐子破摔,放任韩魏被墨家攻陷,甚至要趁着墨家攻韩魏的时机夺回胶东,虽然早晚是死,但毕竟那样会死的晚一些。

    齐国并不会因为放弃韩国的三万兵力而羞愧,因为从始至终,齐侯及其大臣对于这场战争的定义,并不是抗墨救齐,而是韩国自己也需要保卫家国。齐国若亡,韩亦不存。

    所以齐国可以大大方方地说以大局为重。

    然而这番壮士断腕、弃车保帅的话,彻底激怒了韩人。

    弃车保帅的前提,是两个人对弈,现在的情况是齐国拿着韩国的帅要当自己的军来舍弃。

    此时的气氛已然是剑拔弩张,一个个臣子眼看就要效仿当年第二次弭兵会问剑会场的时候,天子近臣熬孙仲子道:“何不折衷?”

    “若韩亡,则齐不存;若齐亡,则韩亦危。”

    “墨家虽善野战,鞔之适虽知兵,但若中军与右翼合兵,则有近十万。鞔之适未必就能攻破。”

    “便如泗上的饺子,若是其馅太多,多易皮破。”

    “何不让阳夏韩军北上、而中军南下,会于泓水。”

    韩侯宠臣冷笑道:“周几十万未动刀兵,周人岂知战阵之事?倒是只知道一些诡诈阴谋。”

    “当年三晋伐齐,周人不出兵,却只遣臣跟随。平阴之战,杀敌三万,周人无功。倒是杀敌之后,周人却有诡诈之术,让筑京观让齐侯赎尸,实则暗助田氏,知道齐侯无钱无权必不能赎,祸乱人心之术有耳;克敌制胜之术却不曾有。”

    这话说的便是三十年前三晋伐齐的那桩旧案,这里面周天子的臣子担当了一个不是很光彩的角色,导致了很多的后果。

    这些话已经是在抽周天子的脸了,可是周天子却不能说话,因为他现在就小几千兵马,还得依靠诸侯。

    周国已经多年不曾打过仗了,搞阴谋诈术还有一些能人,毕竟贵族太多家学渊源,可论及打仗,实在不行。

    韩侯宠臣讽刺周天子近臣,正所谓打狗还要看主人,之前还要哄着周天子,现在到了这个份上,周天子实在就是个屁。

    一旦韩国亡了,洛阳门户大开,南有鲁阳方向经伊川可入洛;东有新郑方向向西也可以入洛。

    所以到这个份上,已经不需要考虑天子的脸面。

    合兵一处,那不是愚蠢是什么?

    主力行军本来就臃肿速慢,在泓水会师之后再慢慢退,那是怕墨家追的不够方便?

    天子受辱,熬孙仲子亦怒,不过此时他也不便用大义和礼来讲道理,而是冷笑道:“我虽不知兵,但却知诸公畏墨如虎,竟是被吓得不知道理了。”

    韩人正要发怒,熬孙仲子抢问道:“我不知兵,却知人心。”

    “诸公试想,鞔之适的主力就在附近,并未在莱芜。他既在泗上,却放任我等长驱直入,连破许、阳夏等重邑,所为者何?”

    “他若是想要全部吃掉中军和右翼,大可以再等一等,等到右翼深入到苦县一线后,再选择合围,这不是更加容易吗?”

    “若是他能一口全部吃掉,又何必派出疑兵扰乱阳夏韩师?”

    “我虽不知兵,但从人心可知,鞔之适不愿或者说不肯一次吃掉中军和右翼,所以才在阳夏附近布以疑兵。促使中军脱离右翼而冒进到商丘。”

    “如今诸君无策、胆战心惊,不知何以战,那么不妨就反着来。鞔之适想要做什么,我们便反而行之,或许可胜也未可知。”

    “他既不想一次吃掉中军和右翼,那么我们便让中军和右翼会于泓水,缓缓退之。”

第二百四十九章 存亡大事亦可和稀泥(下)

    熬孙仲子自觉看清楚了问题的本质,又道:“齐韩心意不和,我的计策便可以让齐韩捆在一起,生则同生、死则同死。又洞悉墨家之心,反其意而为。”

    “用我之计,必可无虞。”

    却不想他话音刚落,一柄沉重的剑鞘就直飞过来,正砸在他的脸上。

    一颗后槽牙被剑鞘砸落,扔剑鞘的人破口大骂道:“怨不得墨家说一些人是冢中枯骨,说的就是你们这群人。”

    “出不能为将知兵决胜千里,入不能为相富国强军,只会搞一些法力诈术,在规矩之下蝇营狗苟,遇到墨家这种翻天覆地砸碎规矩的便毫无办法。”

    “你若真有本事,何至于天子出兵连六千人马都凑不齐?”

    这话说的有些诛心,熬孙仲子捂着脸惊视对方,发现是一名齐国老将。

    那老将手劲极大,掷完了熬孙仲子后又道:“这就像是你是一头猪,知道别人想吃你,你却不想着逃走,却想着先把那个人的筷子折断。心想,人吃猪总要筷子,我只要把他的筷子折断他便无可奈何。”

    “却不知道人用筷子吃只是为了避免弄得手上脏兮兮的,若真是没有筷子也可以用手!”

    “你就是那头猪,不想着怎么逃走却想着去折断别人的筷子!人心人心,若是你真知人心,天下何至于此?无能之辈,这里哪有你狺狺狂吠之席?”

    熬孙仲子被这样一骂,不肯受辱,心说男子大丈夫若受辱不若去死,今日便撕破了脸!

    他一只手捂着腮,嘴角流着些后槽牙脱落的血,含糊不清地骂道:“天下成了这个样子,难道不是你们的过错吗?”

    “天子何须富国强军?天子有命,诸侯从之,分封建国,拱卫京畿,做天子之臣的根本不需要富国强军!要不是你们不守规矩礼法,天下如何能乱?是你们有野心导致规矩乱了,却怎么能说我等这些守规矩的人是无能之辈呢?”

    这等于是在指责如今天下成了这个局面是诸侯的过错,不守规矩,现在导致了这样的危局,却居然指责自己无能,说自己不能出将入相富国强军。然而要是你们都守规矩的话,天子哪需要富国强军?

    他是这样想的,可对面的嘲讽声更加刺耳。

    “可笑迂腐!难不成天下礼崩乐坏是现在才开始的吗?”

    “天下如此,列国纷争,只有三条路可走。”

    “要么如昔年仲尼,周游列国,以求重塑礼乐,天下归定,不惜风餐露宿一世奔波,只求天下令出于天子、邦国令出于诸侯,重回周礼权威之世。”

    “要么出将入相,富国强军,天子若强,谁人敢不守规矩?昔年齐九世之仇,天子烹齐侯,齐人却从未敢怨恨天子。”

    “要么便如杨朱、墨翟、老聃之辈,寻求大道,顺应自然,重立规矩,另建法度。”

    “此三者,你会哪一个?你能做哪一个?墨家说你等之辈是冢中枯骨,一点没错!”

    熬孙仲子被对面骂的哑口无言,只觉得对方强词夺理,可却又难以找到反驳的词汇。

    周天子被吓得脸色煞白,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天子权威已经没有什么用了,对面说的如此直白,摆明了这根本就不准备给天子颜面了。

    齐国不想按照熬孙仲子的计划去做,那样的话大军慢悠悠地先南下到泓水再撤,很可能就要被全部围住。

    就像是那老将说的,用筷子吃饭只是为了防止手上脏兮兮的,却不是说没了筷子就没办法吃饭。作为一头猪,应该想着怎么逃走,而不是想着把要吃他的人的筷子折断。

    墨家之前的确布下疑兵,是为了拆开中军和右翼,现在看来目的已经达到,正是为了各个击破。

    但并不代表说两军会和墨家就一点办法都没有,最多也就是吃起来难受一些。

    此时的僵局根源在于谁先撤。

    如果说现在立刻下达撤军的命令,各部自己想办法的话,那三万韩军无疑是最容易撤走的。

    墨家如今弄出了这么大的阵仗,明显目的不是区区在阳夏的三万韩军,而且若真的是目标是阳夏,完全可以将兵力悄悄集结在商丘之南。

    如果斥候给出的东北方向的情报是真的,墨家这明显是准备吃掉商丘附近的诸侯联军主力的。

    若是这样,现在下达撤军的命令,阳夏的三万韩军一准儿可以跑掉,因为承匡方向的那支墨家偏师肯定会放任阳夏的韩军溜走而去堵住联军主力的退路。

    齐军想要现在就撤的前提,是用在阳夏的三万韩军做诱饵,北上承匡吸引墨家的偏师。

    主力则在承匡以北快速突击过去,不去管那三万韩军之后怎么办。如果那三万韩军能够很好地完成任务,十有**是要被墨家围困在承匡阳夏之间,凶多吉少。

    这就是问题的分歧之所在:齐国的想法从大局上看是对的,可这个大局不是韩国的大局,而是所谓天下诸侯天子礼法的大局,韩国愿不愿意为殉道而舍弃最后一支野战部队甚至堵上灭国的风险?韩国相不相信齐国在撤军之后能够不去救临淄而是会为了韩国放弃胶东和临淄而在中原替韩国保卫都城?

    所以齐国所谓的大局是没有意义的,韩国不想做殉道的牺牲,用韩国的宗庙为诸侯延续做砖瓦。

    故而熬孙仲子这番很明显是和稀泥的话,得到了韩国的赞同。

    至少,要么全生、要么全死,而不至于说齐国跑了韩国死了。

    齐国大臣还想继续攻击熬孙仲子以否决这个方案,韩侯却出面道:“熬孙仲子之言,颇为大局。韩齐出兵,盟誓在先,不可私退。我为韩侯,当为韩三万将士考虑。”

    “如今唯有齐韩同心,事才可为。”

    齐相田鞠反问道:“若齐韩同心,阳夏的三万韩军缘何就不能为大局而北上承匡?若是齐心,韩军即为齐军、齐军即为韩军,当为一体,舍小保大。”

    “如今韩侯嘴上说齐韩同心,心里却仍旧分出了韩军和齐军,这难道不是口是而心非吗?”

    韩侯已经不想讲道理了,再讲道理就剩下那些信任还是不信任的车轱辘话了,都是君侯,哪里会那么幼稚去相信盟友?

    真要是撤回去,很可能刚到雍丘,齐军就会舍弃韩军朝临淄进军。

    哪怕现在答应的再漂亮,哪怕是现在当着天子的面盟誓于鬼神,韩侯也不会相信。

    由是韩侯冷言道:“此事除非如熬孙仲子折衷之法,若不然我现在便命段端撤军。大军散开,各自回撤。”

    现在韩侯、齐侯、周天子并不是很危险,因为他们要是想跑的话,也未必不能和身边的近侍们一起孤身溜走。

    可一旦那样的话,六万多联军主力就彻底垮了,不战而废,齐国最精锐的一支野战力量也就彻底葬送了。

    齐国原路撤军的计划,必须要得到韩国的支持,韩国不支持的话,原路撤军就是送死。

    韩国也终于抓住了齐国的软肋,不再和齐国讲道理,而是用同归于尽做威胁。

    要么按照折衷的方案,现在就南下泓水,会于阳夏,从阳夏撤走。

    要么,现在阳夏的韩军就跑,在联军中的韩侯也会轻车前往阳夏,把齐军全都扔在这里,让齐侯自己选择是孤身跟着韩侯跑还是留在这里等着被俘。

    齐国真的是想怒骂一句竖子不足与谋了,南下泓水凶多吉少。

    本来就已经深入到泗上了,现在还要南下就更加深入,到时候承匡偏师、陈苦县偏师都会如同闻到了血的牛虻马蝇一样围过来,近十万大军能否突围出去全是未知之数。

    一旦如此,就断送了齐军或者韩军单独撤回的可能。

    但好处也显而易见,到时候韩齐两国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同生共死,反倒是少生了许多龃龉。

    熬孙仲子这样的贵族分封时代的精英们考虑问题的方向是没错的,盟友作战,要考虑盟友之间互相捅刀子下黑手,这是要优先考虑的。

    所以旧贵族时代的精英们在考虑问题的时候,要先考虑人心,先考虑盟友之间怎么才能够不生二心,然后在这个基础上才能考虑胜利还是失败。

    如果连前者都做不到,实际上也根本就没资格考虑胜利还是失败。

    齐国老将骂的虽凶,实则都是屁话。

    说是为了大局,谁的大局?齐国的大局是韩国的大局吗?韩国凭什么要为了齐国的大局舍弃最后的有生力量?

    熬孙仲子见韩侯出面如此说,自己也捂着嘴道:“正是如此,盟军作战,最忌不齐心。”

    “若诸侯齐心,何至于会让当年区区数百的墨家得以震动天下?墨翟纵大才,墨家数万众却也多是中人之姿,若是诸侯齐心,何至于有今日之困?”

    “吾闻吴起曾言,不和于国,不可以出军;不和于军,不可以出阵;不和于阵,不可以进战;不和于战,不可以决胜。”

    “如今欲要和墨家决战,岂能不和于军?”

    “唯有退至柘城,齐心同力,齐韩方和。”

    “届时,生则同生、死则同死,此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也。”

    “若不然各怀心思,纵有十万军,又岂能战?”

    他有着很标准的冢中枯骨的旧贵族式思维,如果不能从“道”也就是根源上解决诸侯同心的问题,那就用“术”逼的诸侯不得不同心。

    道于此,便是讲道理让诸侯齐心协力,弃小保大的同时,还能够让齐国撤回去不跑武装保卫韩国。

    术于此,便是想办法让韩军和齐军混在一起,互为牵制,谁也不能先跑否则大家一起死。

    韩侯手里又抓着齐国原路退兵的软肋。

    争执了大约一上午,齐国也只好无奈地接受了韩国的提议,选择了折衷和稀泥的方案。

    即,围困宁陵的齐军立刻撤围,在宁陵商丘之间布防,以五千兵力至少挡住墨家主力前锋一天的时间,为联军主力南撤争取时间。

    联军主力向南,过泓水;阳夏韩军在固守阳夏的同时,派遣一军向东至柘城,围击苦县等地的墨家疑兵偏师的阻击。

    联军主力和韩军会于柘城,再从柘城至阳夏,从阳夏经固城而退入到许。

第二百五十章 君子和隶农(上)

    商丘城东北三十里外的墨家主力大营内,篝火连片,抵御着深秋的夜寒。

    适就像是平常一样,每天这个时候都在看书。

    不是他很喜欢看书,而是他的身份决定的。

    作为一个将墨子学说修正的不成样子的修正主义分子,这类人有着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对于初始典籍的理解,要比书写典籍的本人更加通透。

    唯有如此,才能够寻章摘句、断章取义,从只言片语中修正凝练出自己的体系和学说。

    距离墨子去世不过二十余年,若是墨子此时复生,看着这一整套完全变了味儿的墨家理论,定然会疾呼:我不是墨者。

    然而墨子已逝,人死不能复生,适披着墨子的尸骨,做了他想做的事。

    明亮的鲸油灯在闪烁,此时的适正在读一封信,斟酌着回信。

    信是彭城的索卢参寄来的,这个曾经西游万里之外的英豪,如今也抵挡不住岁月的侵袭,身体一天天垮下去。

    许多年前在巴别塔前的思索,在今日终于汇聚成了一个疑问。

    索卢参信上说,生死有命,他自觉自己命不久矣,难过于自己不能看到天下归一,也不能为大利天下再赴汤蹈火了。

    在死之前,索卢参问道,如果贵族权利不能世袭,为什么人的财富可以世袭?假使在土地、作坊用具、原材料、雇工都可以用钱来购买的时候,财富的世袭和权力的世袭有什么区别?

    索卢参在信的最后问道,天下人数以千万,人与人不平等的起源,到底是什么呢?

    在土地、用具、原材料、雇工都可以用钱购买的情况下,王公贵族的权力到底是败给了金钱还是败给了天理和正义?

    这封信是私下的信件,索卢参也说了,这封信不会公开。

    他也知道适在忙着为最终的决战而准备,但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不知道能否看到适得胜归来,所以他希望以私人的身份而非庠序文科学长的身份来问这个问题。

    适提起笔,许久,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许久,书秘走进帐篷内,轻声道:“巨子,例会。”

    两个简单的字,像是救了适的命一般,适觉得自己有了一个正式的、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将索卢参的那封信封好,离开了自己的帐篷。

    一处羊毛毡的大帐之内,墨家的半数高层和正师以上级别的军官齐聚,适挥去了脑海中索卢参的疑问,堆出了笑容走进了大帐。

    一名上校参谋官将当前的局势大致讲了一下,如今墨家主力的前锋一万一千人以及逼近宁陵,斥候回报说诸侯联军并没有选择原路撤退,而是选择向南,意欲和在阳夏的三万韩军相会。

    地图上,一个巨大的口袋已经基本扎成,诸侯联军走到这一步,基本上就要看在阳夏、柘城附近的那支做疑兵的偏师能不能挡住阳夏方向的韩军了。

    这一次墨家集中了几乎全部的家底,动员了几乎所有退役五年之内的老兵和上士级别的退役军官,就是要毕其功于一役。

    四个主力的步兵师都是换装了燧石枪的精锐,一个征召重组的以退役老兵为主的冷热兵器混合的火绳枪师,以补足那个插向承匡的主力步兵师的抗线人数。

    主力方向一万五千名骑兵,包括一个精锐的武骑士的重骑兵师和一个轻骑兵师。外加两个旅的战斗工兵,一个旅骑马机动下马列阵步战的步骑士,六个先登营掷弹兵连。

    集结了一共大约一百二十门以上铁弹的铜炮,这还不包括各个旅配属的四门小炮。

    如此豪华的阵容,是墨家攒了三十年的家底,驻楚军团虽然也是精锐,但是外线作战,很难配属这么多的铜炮和骑兵。

    这一战的重要性已经不需要在军帐内多讲,在场的人都明白,一旦获胜,北方诸侯将再也无力阻止墨家的扩张。

    适看着最新的敌我情势图,上校参谋官指着宁陵和商丘之间的方向道:“齐人留了大约六千人,在这里阻击我们前锋的前进。”

    “我们呢,则在阳夏和柘城之间,有将近六千人,阻击阳夏方向的韩军北上会和。”

    “斥候回报,在宁陵和商丘之间,明天一早就会开战。看天气,明天是个晴天,月朗星稀,正适合野战。”

    “在承匡方向的右翼也在朝这边前进,按照敌军的行军速度和撤退方向,如果不出意外,正可以赶上最终的决战。”

    大致的情况讲完,有人道:“现在我是有些担心,会不会敌军向南行军泓水本身也是一种欺骗呢?”

    “如果敌军佯装要在泓水相会,然后经由阳夏退至固城,再退至许……实则是趁着承匡我军开始集结战场的机会,阳夏韩军和商丘齐军忽然向西北,攻破承匡方向的我军偏师,从承匡方向撤走呢?”

    并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承匡距离雍丘很近,若是联军主力南撤是假,却集结兵力击破承匡方向的偏师,从承匡撤往雍丘,那么局面就会不怎么好看。

    到时候墨家固然还是掌握着战略进攻的主动权,但到时候齐韩联军会依托雍丘抵抗,逐渐后撤。

    有人摇头道:“承匡方向的我军也都不是没打过仗的新人。步兵的陈雨和骑兵的庶俘芈,都是打过很多仗的军官了,他们会广派斥候看看战场的情况的。”

    “如果说韩军忽然北上承匡,早也不行、晚也不行。”

    “承匡距离商丘一百四十里,距离阳夏百里。诸侯联军若是想要从承匡方向退军,不可能放弃宁陵不管。”

    “现在我军已经解了戴城之围,一旦发现敌军向雍丘方向撤,我们可以立刻向西。”

    “只要承匡方向的我军不至于在半天之内溃败,那么我们就可能在承匡附近围住敌军。敌军不敢冒这个险。”

    “如果诸侯联军当初不冒进,而是先攻下戴城,然后再攻商丘,这种危险是存在的。”

    “但齐侯不得不急,他不急,临淄就要危险,所以从一开始他选择攻入泗上以迫使我们相救的时候,就注定了他很容易冒进。时间不在他们那边。”

    “如巨子所言,看似这是战场决胜,实则胜负在我们村社的干部、教师那里就已经决定了。我们的制度决定了我们占据了江汉、淮西和南阳后,只需要三两年时间就可以拉出更多的部队,诸侯不得不急躁。”

    适则指着宁陵和商丘方向道:“其实这个问题的关键,在于宁陵方向的齐军后卫部队。”

    “如果他们能拖延两天以上,那么诸侯的选择就可以很多。但如果他们不能够拖延太久,其实诸侯不是主动撤的,而是被我们追着逃的,那情况就大为不同。”

    “不管是退往雍丘,还是说选择泓水相会走阳夏退入许,只要我们的前锋快速突破宁陵方向的齐军阻拦,那么整个战役的主动权始终在我们手中。”

    数万大军行动,要有前锋侧翼。

    墨家的前锋部队的任务,是打开通道,一旦发现敌军主力则靠近黏住。

    齐军留下了大约六千人阻击,不管诸侯到底选择了怎么样的撤退路线,都在于这六千人能阻击多久。

    如果久拖未决,这一万前锋就无法快速撤出战斗,到时候就算是发现诸侯主力的目的是攻承匡偏师,墨家也没有办法快速部署。

    讨论之后,适终于下了死命令,要传令兵连夜将消息送到前锋军中。

    无论如何,在后日中午之前,击溃齐军的阻击部队,不惜代价,为主力打开通路。

    …………

    宁陵东南二十里处,有一条贯通宁陵、商丘、楚丘的重要通路的交汇处。

    这里有一个不算大的村社,临靠在一条小河边。

    从宁陵附近撤回来的齐军已经在这里驻扎了半日,并且挖掘了简单的筑垒。

    他们正面大约七里之外,便是墨家一万一千人的前锋。

    士兵们都知道明天可能就要打仗,他们并不知道这一仗的敌我力量对比,也不知道联军的主力已经准备开溜。

    齐国的军队没有基层组织,所以不能够将战斗的目的和意义传达到最底层。

    因为士兵知道的越多,反而越畏惧作战,很可能选择逃走。

    只有让他们保持一种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听军官的命令作战的状态,方有可能完成这种阻击的任务。

    村社内的几处帐篷内,几名名字里带着轩辕氏的中级军官正在享受着他们的晚餐。

    这些帐篷都是从泗上那边买来的,墨家这些年几乎什么都卖,只要有钱有粮食有铜,就可以买到过期的火绳枪、毛毡帐篷、棉漆布等等。

    外面有些冷,帐篷内还要暖和一些。

    一名军官正在抱怨。

    “今年的收成算是完了。去年墨家攻越、攻楚,谁能想到居然今年就要开战?我种了一千四百亩的棉花,如今只怕是已经被墨家运走了。”

    旁边一人安慰道:“你也不要如此愁闷,就算是墨家不出兵胶东,战事一起,难道这些棉花还能常价卖出去吗?”

    “刁蛮的商人必然会趁机压价,这些商人死不足惜。商人为最贱之业,不是没有道理的。”

第二百五十一章 君子和隶农(中)

    齐**官的明面收入很低,只要是靠自己的封地经营。

    齐侯拿不出那么多的钱来发军饷,而且齐国的环境也不允许像是泗上那么搞,既收不到足够的钱,也不能够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加之军官们更希望能够有自己的封地作为长久的收益,所以这些轩辕氏的军官主要靠自己封地的收入。

    一千四百亩棉花不算多,但是相对于一个指挥着三百人左右的军官而言,却也不少。

    墨家这一次兵出胶东,已经在胶东实行了土改,而且手段极为残暴:任何贵族封地的特权全部取消,鼓动民众收割“不属于他们的”土地,将大批的低阶贵族的家族成员全部抓起来,公开进行侮辱和审判,已然是不共戴天之仇了。

    这名担忧自己土地收入的贵族的父母妻子都在临淄,他是黑衣禁卫出身的,去年才转为军官,妻子父母之前一直都在临淄,封地内交由自己的远房亲属打理。

    可也有人父母妻儿都在胶东,一名军官叹了口气,喝了一口闷酒道:“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墨家这么搞,迟早要让九州诸夏道德败坏。人人求利,人性泯灭。”

    “这样的人,就算是得了天下,也不会长久的吧?”

    “昔年宓子贱治单父,我军过境,公田的麦子已经成熟。”

    “有人建议说,不如鼓动民众去收割麦子,谁割了就是谁的,这样就可以防止我军将公田的麦子作为军粮了。”

    “可宓子贱却认为,让民众去收割不属于他们的公田的粮食归属于自己,这是鼓励民众偷窃和不道德,纵然赢了一时,却输了长久。”

    “所以他严禁民众去割麦,我军经过之后,割麦为食,虽然鲁人战败,但是宓子贱之名传于天下,便是当时临淄也多有称之为真正君子的人。鲁国败了,可是天下公田私田的规矩得以保存,民众守规矩,这才是真正为天下的君子啊。”

    说到这,他呸了一口,骂道:“可再看看墨家,他们做了什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子分封诸侯,诸侯分封我等,那些土地明明不是民众的,墨家却鼓动民众去割取不属于他们的土地。”

    “这就是鼓动天下人去做窃贼啊。这样的人得了天下,天下怕是要完了吧?”

    此时此刻,贵族军官们无比怀念宓子贱这样的君子,怀念那些会维护制度和规矩的真正君子。

    另一名军官多少有些喝多了,大声骂道:“墨家的道理,就是没有道理。我的祖先跟随君上厮杀的时候,那些庶民在哪里?我的祖先凭借战功赫赫分到了土地,传于子孙,有什么错?那些庶民当年并没有厮杀之功,如今却想要土地?凭什么?”

    越说越气的贵族军官起身,将酒瓶猛然往地上一摔,恼怒道:“昔年太公望立国于齐,战车不过百五、乘车不过七百,周围夷狄杂居,莱夷、淮夷威胁重重。”

    “我们的祖先奋勇厮杀,将区区百里之齐,扩至百二十城、方圆千里,凭什么我们的功勋反倒是成了墨家嘴里的蠹虫?”

    “当初那些庶民在干什么?有多少是原来的莱夷?有多少又不过是跟着战车的徒卒?打仗难道要靠他们吗?”

    “我的祖先立下战功,作为子孙,本来就该享受这一切,这是天地至理!我们有什么错?”

    “贱民们要土地?”

    军官放声大笑,伸出一根手指做了一个侮辱性的手势道:“待我回去,定要将那些跟着墨家收割土地归位私有的人杀掉,以震慑他们。贱民不知恩义,只是畏惧武力,我看泗上的这些人都该死。”

    “你们看到今天这些村社的人看我们的目光了吗?哈……仇恨、怨怒、恶毒,唯独就没有敬畏。”

    他的话引来了众人的共鸣。

    在他们看来,自己没有错,谁的财富不是传给子孙的?

    哪怕是自己也是一样,奋勇厮杀,图的是什么?

    还不是让自己的子孙拥有土地、封地、人口、地位、财富吗?

    有些人本来是姜齐的贵族,有些也是陈田一脉的,可都是一样。

    他们觉得,自己的祖先当初跟着武王伐纣的时候,如今那些庶民的祖先在干什么呢?

    现在却想要土地?凭什么要给?凭什么土地就是归属于自然之物,就该归属于天下每个人?

    有些尚且清醒的贵族军官,试图用道理来阐述自己的合理性,便道:“泗上不还是一个样子?土地的确归属于人,可土地却可以买卖。钱确实可以传给子孙的,那和直接把封地传给子孙有什么区别?”

    “还有泗上的那些作坊,按照墨家所说,财富源于劳动,那些作坊的织机、提花机等,难道是那些作坊主自己做出来的吗?并不是,可是却归属于他们,按照墨家所说,应该归属于那些制造机器的工匠才对。”

    “我看墨家这一套,和我们并无区别,他们却大谈他们才是利天下,我们却是害天下?”

    “狗屁!我看只是那些大商人想要购买我们的土地,却碍于封田不得买卖;那些作坊主想要封田的农夫去给他们做事,却碍于民不得变业不得迁徙!”

    更有军官带着一种仿佛看透了一切的淡然,冷笑道:“贱民无智,民众只知道眼前的利益,却不知道土地归私之后,他们难道能敌得过那些豪商大富吗?总有一天,他们要为自己的短视我无智付出代价!”

    “到时候,成千上万的人将失去自己的土地,进入城邑作坊做工、亦或是在那些豪强的土地上佣耕。”

    “封地籍田制下,最起码农夫还有自己不可售卖的土地,最起码我们还需要他们的劳作而不是把他们饿死。”

    “可他们选择了墨家,最终的结果,他们将一无所有!到时候连自己种植土豆的几亩籍田都将失去。”

    “可叹他们却还替墨家摇旗呐喊,这何异于完工射雁而雁主动摘下翅翎相送?”

    几个贵族军官都摇头,觉得民众实在是愚蠢,难以和他们讲道理。

    泗上的一切制度,带来的不只是贵族的恐慌,更是贵族们的一种理想的破灭。

    一个正统的、姜齐时候就是上士家族的军官带着一种哀婉的语气,苦笑道:“君侯有大夫、大夫有士、士有隶民,这本就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

    “墨家谈及契约,实际上无信的人才用契约,真正的君子难道要用契约吗?”

    “君子曰:信不由中,质无益也。明恕而行,要之以礼,虽无有质,谁能间之?苟有明信,涧溪沼之毛,苹蘩蕴藻之菜,筐釜之器,潢污行潦之水,《风》有《采蘩》、《采苹》,《雅》有《行苇》、《酌》,昭忠信也。”

    “唯有礼,才能够教化万民,纵无契约,亦不能背弃。”

    “墨家却不谈礼,反倒是认为礼难以做到,索性不做,将人性的恶放出,说是什么人性无善无恶,实则他们一直都在相信人性本恶。若不然,又怎么能认为天下纷争不是源于教化不足、而是源于规矩不对呢?”

    他摇摇头,又道:“是故,原本,国君,上卿,大夫、士、庶民,这是一个没有契约而胜似契约的整体。”

    “这是一种大家为一家人,一家人还要分出父母兄弟子女孙辈呢,只不过这个大家庭中,有人做家长,有人做儿女子孙罢了。”

    “作为天子分封的诸侯贵族,秉持着上帝的意志,用仁爱去关怀那些最穷苦的庶民,使得最穷苦的庶民,也知道君王不是不想管他们,而是没有知道他们的苦难。”

    “他们相信,若是受了委屈和屈辱,在困厄之中,仍旧会相信君王大夫会为他们主持公道,会有真正正直的君子用恻隐之心和仁爱,去关怀他们。”

    “可墨家做了什么?”

    “他们制定了成文的法律,就是在教唆民众寻找法律中的漏洞,从而获得财富。使得真正规矩的人在法律面前成为了受害者,而那些不守规矩、行为狡猾、能够寻找漏洞的人,则摇身一变成为了富有者。”

    “他们让人与人之间的仁爱消失,只剩下直白的利益关系。那些佣耕者去耕种土地,只是为了钱;而佣耕者生病受苦的时候,遭受苦难的时候,那些有许多土地的人也不会去像个家长一样去管他们,而是任由他们病死,因为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的所谓的契约。”

    “他们鼓吹人人平等,使得每个人都生出了野心。你鞔之适可以上位,我缘何不能?这样一来,使得下面的人总想犯上作乱、上面的人要提防下面的人。这就使得天下之间的人与人之间再无信任,只剩下提防和诈术。”

    “商人无情无义,那些冰冷的商人和作坊主,用着恶臭的钱,来获得他们想要的一切,钻着法律的空子,囤积可能发财的货物,让自己的子女不再去学六艺礼乐却去学算数几何航海以为发财,一个个充满着暴富的恶臭和低俗。”

    “他们薄葬节用,使得祖先不能够获得足够的祭祀,使得人死之后不能够得到足够使用的器物,连同祭祀上帝的时候都极力简洁,使得上帝怨怒于天下众人,才导致了天下大乱,血流成河。”

    “你们有些人没去过泗上,我去过。我看到的,是潮湿嘈杂的作坊里那些雇工每日拼命劳作,他们担心自己生病会被放弃,而他们已经一无所有,一旦被那些作坊开除,又能做什么?泗上讥讽我们,说我们封地上的农夫只有三五亩的籍田,可我要问,那些雇工有什么?”

    这名贵族军官说到这里,眼圈已经有些红了,他怅然道:“我曾经差点成为一名墨者,可我发现,泗上不是乐土,反倒是更加罪恶。”

    “我不是为了自己而战,我是为了天下、为了规矩、为了真正的天下大利。”

    “或许,我们的规矩还有许多不足,也的确有一些人不足以称之为君子,可这一切都是可以教化的,相较于泗上的那种罪恶,我宁愿一切不变。”

    “我希望,能够回到邻里不置田、诸侯大夫士各安其位、天下如一家,君子仁义关怀的年代。没有法令,一切依靠真正的君子去判断对错,而不给那些狡刁的人钻空子的机会;没有货币,民不变业,安守其职,农为农工为农商为商士为士,人无野心,礼法大兴,夜不闭户,人人安康。”

    “若如此,吾纵死,何足惜?”

    他说到情浓之处,弹剑高歌。

    酌彼行潦,挹彼注兹,可以。岂弟君子,民之父母。

    酌彼行潦,挹彼注兹,可以濯。岂弟君子,民之攸归。

    酌彼行潦,挹彼注兹,可以濯溉。岂弟君子,民之攸。

第二百五十二章 君子和隶农(下)

    君子借酒慨歌,纵论天下。

    帐篷之外,那些闻到了酒香的兵卒使劲儿抽了抽鼻子,想要忘却军官帐篷中传出的、诱人的香味。

    和君子们不同,这些隶农庶农组成的兵卒,并不知道天下的概念。

    甚至于一些胶东兵在从军之前,可能一辈子所知道的天下就是自己村社周围三十里的范围。

    一切如常,理应如此,生死循环,无休无止。

    没有过去,没有未来,仿佛从开天辟地就是这样,然后到宇宙终结还是如此。

    至于天下,似乎与他们无关。

    几名兵卒围坐在火堆旁,正用手抓着瓦罐里的粟米。

    一个年级大一点的齐军士兵摸了摸口袋里的“军币”,盘算着等打完仗之后就可以攒够去“女闾”乐呵一次的数量了。

    军币不是通用的货币,在集市上基本上买不到什么东西,商人根本不认齐国发行的军币。

    但是作为一种服役和战功的特殊奖励,却可以享受一些军中乐土的待遇可以凭借积攒的军币去营妓中和女人睡一次。

    齐国和越国都是诸夏最早实行营妓制度的国家,齐国当年经济发达,管仲设置了女闾。

    等到齐侯剡改革之后,这种官营官妓的制度也保留了下来,成为了齐国国库收入的重要来源。

    曾有真正的君子认为这是不仁义的陋习,应该革除。

    但是支持齐侯剡改革的人却用大义反驳,并认为这样有两种好处。

    其一,齐国的一些城邑已经开始认为野合是陋习,当年齐国在齐桓时代的工商业发展使得女子更喜欢有钱的或者有官爵的君子。

    等到齐侯变革军制、反动变革之后,一些底层的人可能一辈子都难以尝到男女之间的滋味,所以设置了官妓可以解决他们的一些需求。

    其二,就是如今女子要依靠男子生活,泗上工商业发达,可以让女子从事纺织之类的行业自食其力,但是齐国工商业被泗上打压,农业劳作仍旧是以男子为尊。

    很多的寡妇无疑为生,这样可以解决寡妇们的生计问题,使得他们“自食其力”。

    此外,拥有了官妓之后,可以杜绝一些乡间恶少年对女子的欺凌云云。

    此番似乎大有道理的话,加上齐国之前就有的女闾制度,使得齐国的官妓大为发展:本国工商业萎靡不振,却又靠近泗上往来商人走私贩子又多,的确给齐侯带来的不少的收入。

    而新军制下的常备军制度,大量被征召的底层背井离乡,更是难有解决需求的可能,于是营妓制度军中乐土之类的事物也就出现了,作为奖励军功的一种。

    齐国既然开启了反动变革,那就不可能再用土地作为军功授予底层,因为有人得到土地总得有人失去土地,贵族现在是齐国统治的基础,不可能让贵族割自己的肉。

    这种积累服役的军币,就可以支付底层营妓的资费。

    贵族军官们有妻妾,有休假,有庄园,而且也有钱,所以看不上最底层的那些浑身糜烂的、黑乎乎的、年纪极大的寡妇或者被逼的女子。

    但是底层的兵卒们,却很需要,他们又没有妻妾,也去不起那些花钱的、价格比较高的正规的女闾,便需要积攒军币去这种最低级的营妓之中。

    基本上这种最低级的军中营妓不对外营业,主要是招待军中的底层,大部分女子要么是奴隶后代,要么是被卖过来的,要么就是攻占中劫掠的妇孺。

    正在数军币的老兵今年已经二十八了,这在这个时代的底层,基本上就已经快老了。

    他已经服役六年了,原本家中的籍田被封地的贵族们强制收回了许多,只给他们保留了四亩地的籍田,用以种植那些从泗上传来的土豆地瓜之类的维持生计。

    公事毕、乃敢治私。

    贵族的封田需要劳作,每个月都要劳作将近二十天,加上土豆的种植收获时间和小麦都错开,使得农忙时候他们几乎每天都要为封地主人劳作。

    封地的贵族们又不种土豆,因为泗上那边需求的是玉米、小麦之类的商品粮或者饲料粮,土豆的价格太低,售卖的话并不值钱。

    后来齐国的酿酒业发展起来后,才有一些新兴的贵族种植土豆等,就在自己的封地内建造一些酿酒作坊,这才有一些公田也开始种植这些高产作物。

    二十八岁的老兵和大部分底层村社农差不多,没有姓氏,只有名字,因为姓氏是贵族才有资格有的。

    他们的封地贵族有一万九千亩的封地,一共管着两个村社,当年征召服役的时候按照村社的人口出人。

    老兵当年被征召到了军中,一服役就是数年,根本没有回去的机会,他也不想回去。

    他已经适应了军中的生活,不知道自己回去之后能干什么,况且回去之后又怎么样呢?

    继续耕种着自己的那四亩籍田,然后没日没夜地给贵族劳作?

    在军中,至少还有一套衣裳穿,大部分时候还能够吃饱,而且每天也不需要总是训练,打仗之后还可以得到一些军币,打完仗后还能去营妓那里放松放松。

    他也没有太多的抱怨,觉得理应如此,贵族们经常说贵贱有别,看看那些出口成章、锦衣玉食、面如冠玉、纵论天下、配剑持弓的贵族们,再看看自己,的确是觉得人和人是有差别的,怪不得贵者恒贵而贱者恒贱。

    吃过了晚饭之后,同伙的人围坐在一起,在篝火上用瓦罐烧了一瓦罐的水。

    等到水烧开之后,滚沸之下,热气腾腾,便脱下衣裳,靠近了瓦罐。

    热气一熏之下,那些隐藏在衣服内、让这些底层士兵们苦不堪言的虱子被热气一蒸纷纷爬了出来,在领口处密密麻麻地活动着。

    一群人围在火旁,开始每天例行的娱乐活动,咬虱子。

    看谁咬的响,看谁咬的脆。

    一个新兵像是展示自己战利品一样,将一个吃的饱饱的虱子捏死,展示给同伙的人看道:“啧啧!这么大的虱子。”

    其余人也都附和道:“大!真是大。”

    仿佛这不是虱子,而是一个可以赏玩的、昂贵的、可以比较展示已让自己面上有光的战利品。

    这一次他们出征,只是围了围宁陵,并未攻下,所有也就没有抢到什么值钱的战利品。

    来之前军官们宣传说,泗上富庶,攻下之后可以劫掠,谁曾想攻城不下,明日便要大战。

    这些底层士兵们很难理解让贵族君子们自我感动的天下、礼法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只是知道不少贵族会为了天下而哭泣。

    天下或者礼法,这些东西太遥远了,远不如正被他们咬的咯嘣响的虱子更近更重要。

    新兵们例行咬完了虱子,将老兵的衣服取来,给老兵清理一番,同时讨好地问道:“老哥,不是说君侯和墨家打过仗吗?明天的仗好打吗?”

    老兵其实也没和墨家打过仗,齐墨战争已经过去了许多年,老兵服役的时候齐侯已经被打断的筋骨。

    他的印象里,墨家的炮多,枪好,有钱,别的倒是知道的不多。

    围困宁陵也没有怎么打,刚围了没几天,筑垒刚刚挖完就被调走,具体什么情况他们也不知道,因为军官们不会告诉他们战争的意图和具体要做什么,那样容易被他们知道断后后导致军心大丧士气不振。

    老兵琢磨了一下,便道:“到时候听着命令打就是了。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能让火枪打不中自己。”

    他这么一说,其余人都围了过来,不少人是没打过仗的新兵,可是他们却知道火枪的可怕。

    而且齐国用的火枪质量很不好,经常炸膛,动辄有脸被炸花或者眼睛被炸瞎的情况。

    他们之前没见过,见到之后也就那么回事,熟悉了只当是一种武器,只是这种武器很危险。

    老兵见伙伴们都围了过来,便道:“前年我去营妓之中快活的时候,有个女人是个寡妇,他良人以前是做卜算的。”

    很多像他这样对生活完全失去了希望的老兵,最大的乐趣也就是营妓中快活一番,因为生活就像是一潭死水,就算不当兵了回去之后还是一样苦闷疲惫的生活,今日不知道明日能不能活,故而去找营妓快活是一件很寻常的事。

    老兵又道:“那女人的丈夫死了后,他又没什么收入,便去做了营妓,正是君子们所言的舍身为国。”

    “她说,以前哪有什么火枪啊?这就是天下要大乱了。他丈夫说,火枪和弓弩有什么区别?就在于火枪有火。”

    “而水最能克火。可火枪里面又有金,又需要火来克金,所以是有这么一个办法能躲开火枪的。”

    “我以前也没怎么和有火枪的人打过仗,这个事就忘了。今天你们一问,我便想了起来。”

    见众人都在盼着他答复,他神秘兮兮地道:“既要有水来克火,又要有火来克金,可以在战前,伙伴们看看谁的尿最黄。最黄的溺,那便是其中有水又有火,正可以克火枪。”

    “以此黄溺和泥,涂抹在胸口、额头,便可躲避火枪,使得火枪打的死别人,却打不中自己。”

第二百五十三章 战前夜

    这时候火枪诡异的命中率,总能造就出许多的神话。

    哪怕是泗上军中,也有一些古怪的军中迷信,譬如骑兵多出来当做护身符的马蹄钉。

    各国都不例外,有时候可能身边的伙伴都死了,后面的人补了一波又一波,可自己偏偏没死,便会琢磨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道理。

    老兵的话给了这些新兵很大的触动,再一想好像真是这么个道理。

    齐国因为是篡取的姜齐,和墨家暴力革命重定法理不同,田齐还需要用旧的法理,所以弄出了五德轮回之说,使得容易理解的五德学说在军中大为流传。

    新兵们一想,可不是这么个道理,溺里面有水,正可以克火枪的火;而黄色又是火的颜色,正可以克金,或许还真有效。

    几个人心里不免紧张,心想此时尿出来又没有用,万一明日开战前却不那么黄了,可又怎么办?

    转念一想,好在还有伙伴,心下终定。

    …………

    七里之外的墨家前锋的营地内,歌声嘹亮。

    此时敢于在夜晚扎营时候唱歌的军队,至少不用担心晚上有点声音就会导致营啸。

    第八师三旅第九连的一处篝火旁,一锅滚沸的水还未沸腾,几个士兵捏着自己的竹杯子,焦急地等待着水开。

    杯子里装着大战前配给的蔗糖和配给到连队的茶饼,士兵委员会的人正忙着扯淡闲聊。

    第八师的兵员主要来自泗上经营许久的村社,而且半数是一些重新征召的退役老兵,所以军中扫盲的任务也就不怎么需要,绝大部分的士兵都达到了最简单的认字标准。

    作为前锋,他们的晚饭吃的相对于平时并不算太好,腌猪油就着干饼。

    晚上天有些冷,喝上一点配给的茶很是舒服。

    篝火旁,一个重新征召服役的老兵正借着火光读一本名为《岁星与测绘考》的书。

    这不是一本很专业的书,但也不是很科普的教材,而是稍微有些深度的书。

    书是两个人合著的,都是公爵,一个叫甘德,另一个叫庶君子。

    泗上虽然为了恶心天子、为了让那些高高在上的爵位变得大众化,纵然是侯爵遍地,但爵位本身的意义已经改了,只是一种荣誉称呼,公爵的数量还是很少的。

    公爵一般都是在一些事上被定为“大功于利天下”,才会被授予,更多的是一种荣誉称号。

    庠序大学堂内获得人不少,军中一些屡立奇功的人也多但主要是在斥候和轻骑之中。

    这本《岁星与测绘考》,讲的主要就是一些相对于庠序大学堂内研究的内容相对来说简单的东西,诸如三角测绘、经纬度、行星逆行之类的内容。

    这需要一定的数学基础才能看得懂,正在看书的老兵今年不过二十三岁,说是老兵实则之前已经完成了服役,这属于是矩子令下的特殊征召。

    他看的津津有味,浑然不觉自己在火上烤的半个涂抹了猪油的干饼已经有些糊了。

    旁边的伙伴小声和身边的战友开着玩笑道:“你信不信我现在把草灰放上,司马琼都不知道?”

    泗上有姓有名的,绝大多数祖上都不是贵族,大部分都是抽签抽的姓,司马琼却不是。

    嘴上开完了玩笑,这伙伴笑嘻嘻地从地上抓了一把草木灰,轻轻洒在了干饼上,把那个已经有些糊了的干饼拿下来,拍了拍司马琼的肩膀道:“诶,糊了,快吃。”

    司马琼说了些谢谢,裂开嘴笑了笑,接过饼就啃,完全没有注意到上面的灰。

    军中强制每天刷牙,虽然用的简单的猪鬃牙刷,盐和石灰以及肥皂混合的简单牙粉,但是泗上军中的牙口普遍很好,至少这种焦糊脆硬的饼可以咬的动。

    旁边的伙伴们都笑,司马琼愣愣地合上书,小心地放在随身的背包里,不知道怎么回事。

    他的父亲是个落魄的士,早些年来到泗上,但没有加入墨者,而是在泗上做起了商人。

    说起来他们家的发家史,其实很不道德也不光彩,他父亲早些年和人合伙在南海贩卖过长工。

    发了财之后,在淮水与人合伙经营了一家马场,赶上前几年扩军,狠赚了一笔,又将钱投入到了南海的一些贸易商会中。

    当初投钱的那个商会,趁着泗上一些监管法律不健全的机会,搞了一个大骗局,说是在南海海外发现了金矿,导致那个商会的股暴涨。

    他父亲以为要发大财,眼看着自己投入的钱每天都在变多,谁曾想事情暴露,价格一落千丈。

    好在当时他父亲没有借贷,只是投入了自己赚的一些钱,还不至于上吊自杀。

    自那之后,他那个敢想敢干的父亲从横行无忌的螃蟹变成了缩手缩脚的乌龟,老老实实地又回去经营马场,在彭城买了房屋。

    司马琼小时候就爱好看星星,然而彭城这种地方想要考上庠序实在不易,能人太多,而且为了尽可能对贫困者公平又仅有一次考试的机会。

    他没能考上庠序去学天文算数,但是却足以进入一些别的学堂,尤其是分数远超那些需要驻村数年的教师。

    可他家中又有钱,自然不肯去,他又不是墨者没有强制的内部动员必须要去,便没有去继续上学,而是按部就班地到了年纪去服役。

    泗上的军制是半募兵的义务兵制,所以没有富人缴税免服役的事。

    商人在泗上有法律保障权益,就必须拥有泗上的身份,义务又是平等的,故而他们的子嗣也必须要按照规定服役。

    墨家这些年经营的好,又不缺那点免役钱,而且征收成本太高。

    司马琼服役到了年限之后回到家,家中的马场已经经营起来,而且越过了当初需要劳作的过程,达到了只需要投入资本雇人劳作的过程,他的日子过得十分惬意。

    每天就是看看书,自费去庠序旁听,家里倒是也担负的起。

    对楚开战之后,泗上的万民制法大会上表决通过了全面动员的动员令,所有退役五年之内的老兵必须前往各地的武装部报道,重新编入军中开始由预备役转入现役训练。

    督检部那群不留颜面的人狠狠整治了一批开战前想办法逃避服役的人,或者是想要利用关系在后勤部门服役的人,墨家高层带头把子嗣送到前线军中,督检部的手段超群,本身督检部内自苦以极派的人就多,对于如今泗上逐渐开始增多的一些新的矛盾极为不满,查的极为严格。

    司马琼倒不是被查出来而重新服役的,他只是尊重规矩万民制法大会上如果投票失败,那么总动员自然不需要进行,而既然通过来了,那就只能服从。

    第八师重新征召的老兵数量很多,像他这样喜欢看书的人其实也不少,很多人水平还是很高的,只是算不得顶尖争不过那些进入庠序的人而已。

    明日便要开战,司马琼和大部分第八师的士兵一样,并没有多少害怕或者恐惧的情绪,军中的氛围就是这样的,而且这一次是巨子亲自领军,之前的一些故事已然成为了仿佛神话一样的信心,他们信心十足。

    之前士兵委员会的人已经传达了一下这一次作战的目的,就是要快速突破齐人的阻击,从而为包围诸侯联军争取时间。

    和齐**中不同,泗上军中士兵们需要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哪怕是明明是送死的任务,也决不允许欺骗。

    自下而上的基层构建、尚且还有利天下壮志的墨者组织,都使得泗上军可以做到如有臂使,并且每个手指都知道大脑要做什么。

    这不是什么军事秘密,已经到了这一步,也就无关秘密了。

    被伙伴们捉弄尚且不知道自己刚刚吃了许多草木灰的司马琼看着坏笑的伙伴们,问道:“你们又做什么了?”

    几个人都笑却不答,有人道:“司马琼,你背包里有书,就没有些除了星星之外的?我们想听听索卢参当年西行的事,你就没有?”

    司马琼挠挠头道:“我只喜欢星星。那书我没有。七连的石头不是看过吗?他还看过索卢参翻过来的什么什么亚特呢。他爸是当年乐正氏之儒那一派的,搞属词比事的,你们想听故事去找他听去。”

    同连的人有人感慨道:“你说你学了这么多的九数几何,真是可惜了。”

    司马琼奇道:“可惜什么?”

    连里的伙伴笑道:“你是有钱人,和我们可不一样。你爸能让你花着钱在彭城住着,学了算数却不用。”

    “我要是九数几何和看星星什么的学得好,早去那些南海贸易的商会去做事了。那边正缺这种会看星星懂九数的人,若是做得好,又万幸没死在海上,那可就发财了。”

    “诶,你说,你这样的,算不算是蠹虫?不事生产,却有钱花?”

    司马琼尴尬地一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伙伴倒也只是开个玩笑,笑过之后叹息道:“等打完仗,退了役,估计就不用打仗了。等我儿子长大了,天下就安定了。那样就好了。”

    “是啊,是啊。”

    很多人附和着,他们从小到大都在同义则大利天下的宣传中长大,从小到大经历了至少三四场战争,对于这一场可能会彻底解决诸侯联军的战役之后的未来,充满了幻想。

    但大多数的幻想,都集中在儿女那一辈上,他们这些重新征召的老兵大多都已经二十三四岁,成了家有了孩子,一切的一切都已经定型,这辈子或许会见到许许多多奇怪的新东西,但终究生活已经注定,也就只能希望自己能够为子孙后代们营造一个安定统一的生活环境了,希望他们的子女能够不再需要征召服役和经历如此残酷的战争。

    说起了孩子,这些结了婚的老兵们顿时有了共同的话题,将司马琼和一些新兵冷落到了一边,竟难成一个圈子了。

    有感慨自己的儿子不学习认字不合格导致自己被罚了钱的;有说自己女儿学习很好有希望考入庠序的;还有说准备儿子长大让大儿子出海谋生小儿子留在家里的……

    讨论正烈的时候,营地里响起了睡觉的号声,刚刚还在叽叽喳喳讨论的人迅速安静下来。

    司马琼看着深秋天空中明亮的星星,心想,生死之间相对于往古今来和四方上下,终究太渺小。

第二百五十四章 渡河

    第二天清晨,天才刚亮,几名墨家的斥候来到了齐军筑垒的地方观察地形。

    对岸的齐军大声叫骂,也没有派人出去追击,而是隔着那条小河朝着斥候开枪。

    距离很远,根本打不中,斥候们作为回敬,也象征性地开了两枪。

    齐军人数较少,选择的防守营地在河对岸大约三百步的地方。

    这是一个聪明的选择,因为这条小河不过八十多步宽,如果隔着河对射,墨家的炮兵优势和火枪数量的压制会让齐军损失极大。

    齐军的军制是脱胎于齐墨战争后的改革,以长矛手加火枪手的冷热混编为主。

    燧石枪的板簧制作起来不难,但是如果不经过上千次的试验,很难找到用铅或者锡来退火淬的方式保持板簧的弹性,虽说原理简单结构也不复杂,可齐国并不能做到。

    秦国的那种燧石枪很沉重,击发装置很沉,走的是将燧石枪做重弩的方式,仅仅改进了火绳枪不能距离太近的缺点,却并没有办法装上刺刀,因为太沉。

    墨家这边的几支精锐主力师都已经换装了燧石枪,放弃了一些远射和重弹的优势,可以配装简单的矛头做短矛用。

    取消了长矛手,由花队变为了纯队,使得齐国在同等人数上的对射火力会远远不足。

    加之炮兵的差距,齐国主将放弃了临河对战的想法,而是在河对岸大约三百步的地方筑垒,作为主要的防御阵地。

    如此一来,齐国的铜炮可以轰击渡河的墨家前锋,同时己方也可以施展有限的骑兵进行反击。

    河水不算太深,此时又是秋冬季节,枯水之时,平均也就是到腰间或者胸口。

    这样会让墨家渡河的时候可能湿掉火药,所以墨家很可能会选择架桥渡河,而不是直接涉水。

    架桥渡河的话,就需要派出小股兵力先抢占河对岸,在对岸筑垒防御,掩护后面的人架桥,这样齐军便可以在人数劣势和骑兵劣势的情况下,利用地形进行有效的反击。

    这里贯通南北,又是一处必争之地,齐国的这部分偏师准备在这里抵挡两天时间。

    齐军在这里指挥的主将已经决定舍身取义,以身许君,他也没想着要撤退,而是决定以死相报。

    墨家的斥候沿着河转了一阵,对面的齐人贵族大喊道:“别找了,这里是最容易渡河的地方了。再往北那里是一片芦苇地,行进很难。”

    墨家的斥候笑了笑,指着之前曾有木桥如今被拆除的地方问道:“是这吗?你们等着吧,下午我们便可以渡河击溃你们。”

    “那就来啊。”

    对面回答了一句,双方默契地举起火枪,明知道根本不可能击中对方,但还是像是道别再见一样,对射了一轮。

    墨家要抢时间,齐国知道墨家要抢时间,所以选择了这样一个极为危险的布阵方式。

    若是时间足够,齐国当然不会如此布阵,而是会选择逃走;反过来也一样,若是时间足够,墨家的前锋大可以从别处渡河慢慢围过来,可现在不行。

    七里外的营地内,战斗前的气氛还没有那么压抑,少数新兵紧张地早早就醒了,老兵们继续睡觉等到起床号响起之后才起来。

    司马琼等人起来之后,和连队的其余人去河边洗漱了一番,吃了大战前的早饭,司务长分发了战前的蔗糖和饭团,一旦作战到中午可能来不及吃饭,就只能选择在阵地上稍微吃一些补充下体力。

    吃过饭之后开始集结,草叶上的秋露尚且晶莹。

    连长下达着命令,要求连队所有人放下背包,只携带武器、配发的糖和饭团、水葫芦、火药和铅弹。

    司马琼听着命令,将背包放下,堆积整理好之后,听着号令离开了营地,在营地外进行整旅的集结。

    七里之外不能展开,那样会严重减慢行军的速度。

    各部需要以纵队行军的方式,在抵达前沿之后才展开,骑兵们先行一步在前面掩护。

    炮兵们坐在炮架上,开着玩笑嘲笑着这些需要两条路步行的步兵同袍,司马琼身边的战友回骂道:“等到下雨天的时候,你们就不笑了。”

    炮兵的同袍则笑道:“炮兵最难熬的夏天过去了。至少还有大半年的时间,我们不需要在泥坑里推炮……”

    炮兵们轰轰隆隆地从身边经过,司马琼回头看了看后面的队伍,绵延的不是很长,远远地能看到两翼的骑兵。

    他摸了一下胸前的一块硬甲皮,那是他重新服役前父亲送给他的,南海那边弄来的犀甲,虽然明知道这东西挡不住铅弹,可却能安慰一下自己的内心。

    将近一个时辰的行军结束后,司马琼所在的连队没有在河岸便驻防。

    一些老兵嘀咕道:“看来咱们旅要么做预备队,要么做主攻。”

    那些沿河展开的旅很明显是在河这边进行掩护,并不是进攻的阵型,而是明显的依托城墙抑或河流的掩护阵型:阵型很宽很薄,连队没有纵深。老兵一眼就能看出来那些连队不会参与进攻,就算是渡河侧击,也是后面那些没有展开的连队去做。

    炮兵和工兵们正在河边修筑简单的筑垒,各个旅的小炮和师直属的铜炮都集中在了一起,但是半数的火炮并没有展开。

    不多时,连长从上面开会回来,传达了一下连队的任务。

    和那些老兵猜的差不多。

    过一会两个精锐的轻骑兵连队会先渡河,清理架桥之前的河滩,赶走齐国的骑兵。

    工兵则要迅速架桥,一旦桥架好,他们连队会第一批渡河,阻击齐军的反扑,抗住阵线,让工兵筑垒。

    炮兵会在随后过河,在工兵筑垒的地方展开,掩护后续的部队渡河。

    两翼自然也有策应,但是两翼的事和他们无关。

    仗这么打,正面的话也就没有太多计谋可用,胜负一目了然。

    步兵过河稳住脚跟,工兵挖好筑垒、炮兵过了河步兵的阵线还没崩,那么这场仗就算是赢了。

    步兵过河没站稳脚跟,炮兵过了后步兵撑不住退了,齐国反扑到河边,那么这场仗今天就赢不了,至少也得到明天甚至后天才可能吃掉这部分齐军。

    连长只是布置了一下连队的任务,而连队的任务是正面的事不是两翼。

    连长咒骂了一番,道:“对面的齐将很狡猾,他没有临河布阵,而是向后退了一段距离,使得他们的兵力即便劣势,也能展开小范围的反击,拖延时间。”

    “连队过河之后,只要撑到工兵的同志们挖好筑垒,炮兵过河了就好了。”

    “现在,原地休息。保持体力。全连!坐下。”

    连队的人听命坐下,几个人百无聊赖地喝着多少有点滋味的、昨天晚上灌在葫芦里的茶水,司马琼的书都留在了营地,只好看着前面滩头上的工兵们忙碌。

    工兵的人将装火药和酒的木桶清空,作为搭桥的浮子,正在准备搭桥的材料。

    河边已经展开的炮兵们已经开始了尝试炮击,主要是轰击一下对面那些分散的齐军。

    两个连队的轻骑兵在炮击了一段时间后,在河边步兵齐射的掩护下,直接水过河。

    刚刚到了对岸,齐军仅有的一些骑兵便开始了反击。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事,齐国的骑兵之前不能够靠近河滩因为对面墨家的铜炮和火枪会把他们当靶子打。

    而若是火绳枪步兵结阵对射,则又过于集中,很容易被炮兵攻击。

    墨家一次性渡河展开的部队也不能太多,骑兵反击就是最好的拖延时间的办法。

    刚刚到了河对岸抖了抖身上冰冷河水的战马很快就被主人驱使着集结成阵型。

    骑兵只有动起来,才能有冲杀,站在原地被别人冲那不是骑兵的作战风格。

    两个骑兵连迅速集结成阵,迎着对面齐国的二百多骑兵冲了过去。

    五百多骑兵互相砍杀冲击的时候,一个连队的战斗工兵也举着火枪和火药,水过了河。

    半数人迅速将手里的枪扔到地上,拿出背上的铁锹开始挖坑,几个身材高大的壮汉正拿着沉重的木锤将粗大的木桩子砸进河滩的泥土里,拉上绳索。

    呜呜呜……

    号角声传来,司马琼在连长的号令下站了起来,很快列成了四列的纵队,这是常见的行军阵型。

    他们要在轻骑兵驱赶走齐国的骑兵后,渡河在对岸列阵。

    情况已经非常的明了,齐军现在打的主意,十有**是趁着步兵过河列阵、炮兵准备渡河的时候发动反击。

    那样的话,河对岸的炮兵就很难发挥作用,齐军就可以将墨家的炮兵威胁降到最低。

    若是能够在步兵渡河列阵的时候反击成功,那么至少可以拖延将近大半天的时间。

    诸侯联军现在需要的是时间,拖延的时间足够,才能让联军的主力不被墨家咬住,然后才能撤走。

    这支殿后的部队需要的不是胜利,也不可能赢得胜利,他们需要的只是时间。

    河流是死的,道路是死的,村社是死的,人却是活的。进攻方无论如何绕不开这里,只是进攻的发起点可以改变,而防守方一样也可以根据进攻方的战术改变自己。

    六个连队的第一批渡河的步兵已经在桥头处集结完毕,远处齐军的筑垒军阵内也作出了相应的反应。

    司马琼看着不算湍流了河水,努力呼了一口气。

    他知道,自己喜爱的星星和无穷的宇宙不会庇护自己不被铅弹击中,能否活下来,只能寄托于缥缈难寻的“命”。

    墨家非命,说力能胜命,在这种细微的具体的人的身上,似乎却是无效的。

第二百五十五章 呆若木鸡

    简单的浮桥前,做先锋的两个连队都已经上好了短矛,他们要在过河之后应对可能的突发情况。

    主要是防备齐军一些剑士技击士的散阵肉搏,为后续的连队列阵争取时间。

    跟在他们后面的四个连队并没有上短矛,因为那样会极大影响装填的速度。

    连代表带头先过了河,先过河的两个连队还没有列好阵,一些善于单打独斗的技击士就用松散的队形冲了过来,意图袭扰。

    本来驱赶他们是骑兵要做的,但是骑兵在这种狭小的地方没办法展开,先过河的两个骑兵连正在和齐军的骑兵在侧翼缠斗。

    先过了河的连队在连代表的带领下,立刻组织了一次反冲击,掩护还在挖坑的工兵和后续在浮桥上的后续部队。

    司马琼已经走到了桥的中心,他们连队要在桥的北侧列阵,所以是排在第五个过河的位置。

    第三第四个过河的连队要在过河后立刻整队,向前推进大约六十步,空出空间方便后续的部队整队。

    这时候,一枚齐军的炮弹落在了浮桥附近,司马琼身边的一个伙伴被惊到了河里。

    司马琼刚要停下看看伙伴,后面的人大声喊:“快走,不要停留。”

    后面的人推了他一下,司马琼被推着往前走,根本没办法停下。

    趁着间隙回头看了下,那个伙伴似乎没事,在河里噗通了几下又爬了上去,但是枪和火药都湿了。

    这倒未必是坏事,这样的话一会列阵的时候,他就可以不需要在第一排。

    等他们连队过了河,最先过河的两个连队已经用插在火枪上的短矛驱赶走了对面的技击士散兵,正在向后撤退。

    司马琼观察了一下四周的情况,身体机械地跟着鼓点和军官的口令,向右边转弯。

    纵队行军到既定的位置后,站稳后直接转向为横队。

    “举枪!”

    站稳之后,军官的命令就已经下达。

    将手中的燧石枪举起,深吸了几口气,冷静下来,对准了正面。

    或许是纵队转横队的速度太快,对面的齐军的反应明显慢了一拍。

    司马琼所在连队的正面,不久也出现了列阵的齐军,用着很标准的齐墨战争时候墨家的操练手段和阵型组合。

    和韩、魏的重步阵不太一样,韩魏的重步阵因为方阵太厚,阵整而难攻,既是难于进攻也是难以进攻。

    阵型的厚度决定了魏韩的步阵想要拉宽正面,只有用错落品字阵,一前一后这样展开。

    而齐国的军制和齐墨战争时候的墨家体系如出一辙,阵线拉的更宽也更薄一些。

    火枪手在两侧,矛手在中间,火枪手交替射击,矛手缓慢前进。

    这种阵型若是在平原作战需要有强大的骑兵配合,不然很容易被骑兵突破或者撕开两翼,但这里地形略微狭窄,墨家的骑兵也难以展开。

    鼓声阵阵,司马琼盯着对面的齐军军阵,他身边的伙伴小声道:“一会打起来后,硝烟弥漫,什么也看不到了。”

    司马琼头也不偏,也是小声回道:“那不是更好,装填也就不用总看对面。”

    两个人嘀咕的时候,连长下令道:“前两列,准备!”

    这时候齐军距离这里大约还有百步,河岸后面的铜炮已经开始了轰击,但是效果并不好。

    阵线很薄,骑兵容易突,可是对炮兵而言就不那么容易造成有效的杀伤。

    齐军的鼓声已经很接近了,大约到八十步的时候,齐国的火枪手开始射击。

    这边的连队也没有选择靠近之后再射击。

    刚才和司马琼小声聊天的伙伴命不好,被齐军的铅弹击中,刚刚还鲜活能够闲聊的一个人转瞬间就没了。

    后面一排的士兵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补了空缺的位置。

    “前两排!射!”

    连长的命令下达后,各个司马长也都跟着重复,司马琼顾不得去感叹生命在战场上的可悲,勾动了火枪。

    砰……

    蓄力的板簧划出的火星,点燃了火药,刺鼻的硝烟在眼前弥漫,完全看不到对面的齐军被打中了几个。

    开枪之后,司马琼随着鼓点下意识地蹲下,后面两排的士兵开火之后,他又站起来。

    从腰间取出纸包的火药,按照操典,将铅弹含在嘴里,因为不这样做总有人会紧张地先把铅弹塞进去,导致整场战斗就只能看眼。

    铅有一股奇怪的甜腥味,司马琼早已习惯。

    将纸包的火药撕开投入到枪膛中,用通条捣实,压入铅弹,再往药锅里装引药……

    无数次的训练让这些动作成为了机械的反应,就像是那些在作坊里做工的雇工一样,甚至可以做到脑袋还在昏沉欲睡睡手就能完成这些动作。

    装填的时候,耳边又传来两声惨叫,又有两个同连的人被齐国的火枪手击中倒地。

    一个人距离司马琼很近,血直接喷到了他的眼睛上。

    他只是伸出手擦了一下眼睛,以免被模糊了视线,侧头看了一下确认是谁被打中了,然后继续装填。

    军官们不会去注意是不是每个人都装填完毕,而是会在规定的时间内下令开枪。

    不装填或者假装装填,害的是自己,用墨家力能胜命的道理,那就是你不开枪击中敌人,敌人就会多一个人可能击中你。

    司马琼不需要知道齐军这时候是不是准备冲锋,亦或是在原地对射。

    这是军官要观察的事,以便下达不同的命令。

    他要做的,只是舍弃自己的一些想法,包括恐惧、害怕、担忧、智慧、猜测、判断等等,做一个仿佛木偶一样的人。鼓点和军官的命令,就是木偶后面的提线。

    他要知道的,只有听懂并且执行如前进、上矛、装填、蹲下、开枪、转弯、转向之类的命令,并且付诸于动作。

    在这种战场上,所有人都是平等的,墨家的平等之义在这种战场上被展示的淋漓尽致。

    不管你是被征召了三个月的农夫,还是自小有封地脱产训练的士,还是饱读诗书的贵族大夫,还是喜好天文星星的青年……铅弹面前,一律平等。

    自小脱产的武士,也不会比三个月的农夫开枪更快;饱读诗书的大夫,也不会比不识字的隶农更容易躲开铅弹。

    世上已经再也没有致师挑战这样的事,事实上墨越之战的君子军中的贵族驾车致师挑战,那已然是贵族勇武的最后辉煌。

    那一战过去了许多年,打碎了贵族的骄傲,也打断了贵族的脊梁当一个专业打仗的武士阶层不再拥有以一敌十的能力时,他们的存在就只是蠹虫,而蠹虫注定在天下没有一席之地。

    便如齐国,如今的贵族们也不再是乘着战车在徒卒中开无双的战法,而是缩在了阵列之中维持纪律和阵型。

    泗上的军制在编制人数上,接近齐制而非周制,齐国一个连二百人,而泗上一个连一百五十人。

    但这一次相距八十步的对射,齐国损失的要多的多。

    密集的长矛手被击中的最多,倒是那些需要间隔至少一人以上的火绳枪手死的相对少一些。

    司马琼所在的连队在这次对射中伤亡六个,对面的齐军伤亡了二十七个,火枪的密度和阵型的密度决定了这一次对射的结果。

    对射之后,齐军的长矛手已经有些混乱,前进的速度明显减缓。

    但军中的贵族约束着他们重整了队伍,继续前进。

    在相距五十步的时候,司马琼等人早已经装填完毕,但是军官没有下达开枪的命令。

    对面的齐军也已经装填完毕。

    一阵微风吹来,清扫了一下阵地前的硝烟,司马琼举着已经装填好的火枪,注视着对面也已经装填完毕的齐军火绳枪手,静静地等待着命令。

    但他等来的,是上短矛的命令。

    五十步的距离,已经近到大约可以看到对面齐军脸上的胡须。

    司马琼注视着对面一个已经将火绳压好的火枪手,心中没有多余的杂念,就在对面火绳枪的瞄准下,抽出了腰间的短矛,装在了火枪上。

    像是那些因为犯了重罪即将被枪决的罪犯,四十步外的敌人已经举起了火枪,可这一边没有命令就什么都不能做。

    每个人都知道,连长的命令意味着自己和伙伴,需要默默忍受对面的一次射击。

    不能抱怨,不能恐慌,不能不听命令就还击。

    要像一头被捆绑待宰的猪羊一样,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胜利属于连队,等待意味着胜利。

    但生死属于个人,等待亦意味着个人可能看不到胜利。

    司马琼看到对面的火枪手手臂动了一下,然后他就觉得头脑一片花白,胸口沉闷无比。

    就像是每一个运气不好的人一样,一枚沉重的铅弹击中了他垫着犀甲的胸口,那些犀甲挡不住铅弹。

    他向后面倒了下去,手想要捂住胸口,但却根本抬不起来。

    后面的人也没有扶他,而是任由他倒下去后,向前一步补到了他的位置。

    临死之前,司马琼觉得身边的伙伴看了他一眼,又似乎是错觉他们根本没有看。

    导致司马琼死亡的那次射击,是对面齐军连队的最后一次射击。

    这一次射击完毕后,火绳枪还要继续装填,矛手们则在这一枪之后继续前进。

    当前进到三十步距离的时候,两侧的火绳枪手距离装填完毕还有一段时间。

    默默忍受了之前那一次待宰羔羊一般射击的墨家士兵们终于听到了连长和司马长让他们射击的命令。

    很多人长长地松了口气,这些老兵知道,现在射击意味着他们在这场短暂的战斗中很可能会活下来。

    于是很多人终于有心情去哀悼一下倒下的同袍伙伴,默默地悲戚,然后扣动了扳机。

    长长的河边,千百人在几乎可以看到对面敌人胡子的距离站稳,对射。

    眼看着同袍同乡的伙伴被铅弹打碎了脑袋的情况下谁能稳住手不抖、目睹着对面正在奋力装填却能抹去血低下头不去分心,听着对面的话音就在身旁谁能忍住不听命令扣动扳机的冲动,谁就能赢。

    后世庄周言,后世庄子言,纪子为王养斗鸡。十日而问:“鸡已乎?”曰:“未也,方虚而恃气。”十日又问,曰:“未也,犹应向景。”十日又问,曰:“未也,犹疾视而盛气。”十日又问,曰:“几矣。鸡虽有鸣者,已无变矣,望之似木鸡矣,其德全矣,异鸡无敢应者,反走矣”。

    闻同袍死而不悲、闻将军死而不惧,当世第一强军,必要呆若木鸡。齐军的优势是那些麻木到极致的封地隶农兵员,而泗上的优势是三年的脱产训练,其目的都是为了做到让士兵在阵前呆若木鸡,宛若木偶。

第二百五十六章 奇功(上)

    并非所有泗上的军种都是呆若木鸡,譬如正从左翼悄悄渡河的三个轻骑兵连队。

    泗上的轻骑以富裕农夫为主要兵员,一部分中层军官也都是从赵地和胡人作战前线回来的。

    他们的马术很好,个人技巧也不错,但终究比不上呆滞一些的泗上武骑士,也就是那些纪律性更强些的冲阵重骑。

    正面渡河开打的时候,三个连队的轻骑已经从别处绕过了河流。

    马可以游泳,轻骑也不标配火枪,他们的任务是在侧翼威胁齐军,使得齐军难以展开更多的兵力。

    三个连队的轻骑可以迫使至少七八百人的齐军防备侧翼而不能加强正面,齐国的骑兵不多,这就需要更多的步兵来加强侧翼的防守。

    带队的副旅帅接到的命令和任务,只是牵制。

    但他却注意到了一个完美的、很适合轻骑的战机。

    齐军的四门大炮就侧翼的一座小丘上,在这里死守的齐军一共也没有几门炮,小丘上的炮兵指挥官应该是在泗上求学过的贵族,选择的位置很科班,正可以轰击到渡口浮桥处,又处在侧翼步兵的掩护下。

    三个骑兵连从侧翼出现,给齐人带来的一定的恐慌,但此时还只是远远地对峙。

    副旅帅用望远镜观察了一下对面的情况,那四门闪亮的齐国铜炮就像是一个摆在鱼面前的饵,明知道可能会有鱼钩,却仍旧让这些赵地出身的骑兵军官们心痒难耐。

    观察了一阵,确定如果贸然冲击,就算冲上去,怕是也会得不偿失。

    小丘下的步兵严阵以待,大约有三个连队的齐军步兵,炮兵阵地附近还有大约半个连队的齐军。

    这一次上面的决议是正面渡河,构筑阵地后正面突破,侧翼只是派出了战场机动性很好的轻骑兵策应。

    配合轻骑兵作战的步兵还在后面,他们还要一段时间才能渡河。

    如果等一等,等到步兵跟上,倒的确有机会在损失很小的情况下搞掉齐军的那四门铜炮。

    副旅帅又看了看正面浮桥处的战况,时间却有些不等人。

    浮桥处,泗上的炮兵正在渡河,前面的步兵在齐射之后反冲击成功,驱赶了前来驱赶他们的齐军。

    齐军的四门铜炮利用在小丘上的位置优势也在开始轰击浮桥外的泗上步兵。

    副旅帅确信齐国已经没有骑兵了,若不然自己这三个连队的骑兵在左翼如此显摆,齐国肯定是要派出骑兵来驱赶他们的。

    因为有这么一支轻骑在侧翼活动,齐军就只能摆圆阵固守了,难以做出有效的反击。

    他没有贸然冲击,又仔细观察了一下战场的局面后,和那几个连长们商量了一下。

    现在没有战机和漏洞可钻,但他觉得可以找机会制造一个战机或者漏洞。

    现在他们这三个连的骑兵是死的,只是策应,在没有步兵配合的情况下很难突破坚守的齐军。

    就像是平原决战上轻骑的突袭一样,在阵型对抗的转换移动中抓住战机忽然冲击侧翼;和敌军侧翼严阵以待的情况系在距离很远的地方发起冲击,效果是截然不同的。

    人数上墨家这边有优势,而且优势很大,所以这三个连的任务如果只是牵制的话,其实就是立下了大功。

    三个连的骑兵,牵制了至少八百人的齐军步兵,使得他们不能有效地参与反击。

    牵制者和被牵制者都是死的数字,虽然有益于大局,可是却没有什么实在的战功。

    副旅帅指着齐军阵地的更侧后的方向道:“如果我们在那里冲击一次,能够诱使小丘下的齐军步兵朝那边移动,便可以制造出一个破绽,利用我们的速度,在调离了步兵之后冲上小丘,搞掉那几门铜炮。”

    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后,几个连长也是跃跃欲试。

    大致看了一下,似乎这个想法还是很有可能实现的,但风险也很大。

    侧后方有一处齐军阵型的薄弱处,那里正有齐军一个连。

    如果能够发动冲击击溃那个连队,作出要冲击阵中斩将夺旗的态势,炮兵小丘下的齐军很有可能会选择向侧后移动。

    倒不是为了追上这支骑兵,而是要切断他们的退路,让他们被围在阵中,从而击溃他们。

    一旦他们开始调动、转向、行进,那么己方便在合适的时间退回来,利用速度绕开这支动起来的步兵,一鼓作气冲上小丘,毁掉那四门铜炮。

    风险就在于冲进去后,阵型还能不能保持、会不会有人擅自冲的太往里以至于真的被困住。那样的话,退不出来,很可能三个连队的骑兵就撤掉报销了,被步兵切断了退路,四面合围,又无法施展开速度,那就不是主观能动性的战功,而是擅自冲锋导致的大败,就算活下来也是要被审判的。

    此外就是冲进去后,退早了不行,那样调动不起来;退晚了也不行,那样会被困在里面。

    这不只是对指挥官的考验,更是对平时训练的纪律性的考验。

    稳妥一点是等一等后面的步兵跟上,双方配合创造出战机,但后面的步兵跟上来至少也得半个时辰……

    四门铜炮,非是小功。

    不少人都觉得,这一仗打完,诸侯联军就根本跑不掉了,一旦解决了诸侯联军,杀死了天子、齐侯和韩侯,只怕之后天下也难有大战。

    既如此,不如拼一下,以为战功。

    他们既做侧翼策应,通信手段落后,本就有战前临机之权,尤其是上面给出的命令是圆融不清的策应的时候,更是如此。

    开了个小会,内部表决了一下通过之后,三个连队便整队朝着齐军的更侧后的地方行军。

    齐军侧后方的那个连队注意到了墨家骑兵的动向,火枪手们纷纷展开,提着沉重的火绳枪架在了木叉上。

    这里正好一个连的齐军,八十名长矛手,一百一十多火枪手。

    长矛手列成四列,火枪手在两翼,也是分为四列,循环在前面共用的木叉上射击,这是齐军标准的防守战术,基本上源于齐墨战争或者齐越泗上霸权之战的经验。

    只是这种战术体系需要很好的骑兵配合,齐国养不出足够的骑兵,战车兵种又已经证明难以发挥,齐国战术体系的问题很大。

    如今一个连队二百人面对着将近五百的骑兵,很多齐军兵卒极为慌张,因为他们的侧翼没有掩护,在这里他们是一支孤军。

    侧面距离他们最近的一个连队在二百步外,齐军的兵力捉襟见肘,又要组织在正面的反击,又要防备这支侧翼机动过来的骑兵,之前为了防备这支骑兵调动之后出现了这么大的漏洞,而墨家的骑兵军官也发觉了这个漏洞。

    相距大约四百步的时候,对面的三个骑兵连开始展开,形成了一条波浪一样的长线,已经开始催促马匹缓步跑以热身。

    对面轻骑的主要武器是铁剑,但是冲击的时候会选择用长长的木矛。

    说是矛,实则连个矛头都没有,只是一根长木棍,前面用刀剑削出一个尖。

    这种冲击用的木矛基本上都是一次性的,用完就扔,打扫战场的时候再捡回去。

    大部分刺中人后都会被折断,没有折断的也会在冲入敌阵混战的时候换上铁剑。

    墨家的轻骑训练的严苛程度远不如那些武骑士,不过依旧有章法。

    前面的军官身边跟着几个号兵,一旦冲起来,只有角号才能够传递命令。号手和传令兵用的木矛上带着一面颜色鲜艳的小旗。

    军官们下达了命令后,将木矛握在手中,木矛的后面有一截绳子,可以再行军的时候挂在马镫的侧面。

    两个连队三百人在中间,剩余一个连队在侧面,突破之后如有需要,要在敌后大约五六十步的地方重新整队从背后冲。

    “慢步跑!”

    副旅帅下达着命令,身边的号手将命令吹为号音,前面的骑兵半蜷伏着身体,开始缓慢地加速。

    不能一开始就跑的太快,那样马不能在冲击的时候将速度保持最大。

    也不能一开始跑的太慢,那样靠近之后战马不能在规定的距离内提速。

    仿佛一层海浪一样的冲击,在距离齐军还有一百五十步左右的时候,齐军已经选择了第一次开枪。

    四个骑兵被击中落下了马,七八匹马被打伤。

    齐军采取了轮流射击的方式,然而侧翼没有掩护,薄弱的长矛手不足以提供信心,这让火枪手的装填速度大为降低。

    四队人射完之后,第一批开枪的火枪手还没有完成装填。

    一个齐军火枪手的手已经开始颤抖,仿佛那些马蹄震动的大地也让他的手抖了起来。

    时不时地抬起头,看看对面的骑兵距离自己还有多远,每一次抬头都意味着自己的装填速度会慢下来。

    越来越近的骑兵到六十步左右的时候,号音忽变,前排的骑兵开始将马匹加速到最大,夹在腋下的、并不闪亮的、便宜的竹木或者柘木的木矛仿佛已经刺到了齐军士兵的身上。

    眼看着距离越来越近,还没有完成装填的火枪手怪叫一声,扔下了火枪快速地跑到了长矛手的身边寻求庇护。

第二百五十七章 奇功(中)

    几个在两翼远处的来不及跑,被马匹带起来的木矛刺中,骑兵松开了手里的木矛,既是怕自己被冲击力的反震带下马,也担心后面的战友刺到自己。

    侧翼的火枪手完全被冲散了,骑兵没有追击砍杀,而是换上了铁剑,在连长的号令下在后面重新集结。

    正面冲击长矛手的骑兵们被齐军的长矛刺中了十余个,但也将最前面一排的步兵冲开。

    落下马的骑兵侥幸没有折断颈椎的,摸出了匕首或者自己配的短铳,混乱地厮杀着。

    不知道是谁先扔下了长矛向后跑,一个人带动了几十人,齐军的阵型迅速乱掉,扔掉了木矛的骑兵用铁剑追杀砍杀着,但没有追击太远,就听到了号角声,纷纷折回重新整队。

    这一队齐军的溃败,立刻引起了在营垒中齐军主将的注意。

    自从军制战术改革之后,合格的将军其实并不多,能够指挥数千人作战并且能做到井然有序的,并不多。

    留在这里死守拖延的齐将算是一个,而若是让他指挥数万人的联军主力,他就会不知所措,只能选择结乌龟阵死守。

    放在这里,也算是人尽其用。

    他虽有能力,可形势逼人,他也没有办法。

    墨家前锋一万一千多人,他才不过六千。

    墨家前锋有至少一千五百人的骑兵,他只有二三百人。

    铜炮的数量更不必提。

    要在这里死守,这不是靠他有必死之心就能做到的。

    事实上他自觉已经做得很好,卡住了关键的位置,避开了墨家的火炮从而可以形成局部反击,如果将主力筑垒在河边,一旦被突破了河岸就要溃散。

    可设想最终要化为现实,还是要看双反的厮杀。

    正面骑兵引开缠住了墨家先渡河的轻骑,墨家的先头步兵过河之后他也立刻组织的反击,但是效果寥寥。

    反击的数量不能太多,因为他需要坚守营垒防卫侧翼,墨家兵力多,可以从侧翼分兵策应,他最多只能拿出七八百人在正面反击。

    如果全线反击,侧翼没有骑兵的掩护,那些让他烦躁的墨家侧翼的骑兵会抓住机会冲乱他们的。

    事实上左翼的墨家轻骑渡河之后,他就已经注意到了,所以在左翼部署了七八百人的兵力,只是不小心露出了一个缺口。

    一个连队的步兵根本挡不住对面骑兵的冲击,现在他需要猜测或者说预判那些骑兵想干什么?

    是趁着击溃那个连队后继续往营垒方向突击以为正面创造机会?还是另有所图?

    三个连队的骑兵有可能起到很大的作用,比如若是正面渡河的墨家部队已经展开了炮兵准备进攻的时候,这一支在侧后的骑兵一旦冲向中阵,就会造就极大的混乱。

    如果他手里有一支骑兵,自然会用手里的骑兵驱赶走侧翼的骑兵,可是他没有。

    他也不知道墨家那支骑兵的真正目的,只能靠猜,猜的对不对这就是一个将军的天赋。

    而对面那三个连的墨家骑兵的副旅帅选的破绽非常完美,尤其是一击冲散了那个齐军连队后,更是占据了主动。

    击溃冲散了那个连队,意味着这支骑兵一旦抓住机会在侧翼突袭就会造成极大的威胁。

    占据了主动的位置,选择很多。

    可以在正面混战的时候趁机突袭主将、造成混乱;也可以在正面混战的时候迫使齐军难以调动侧翼的兵力支援。

    然而其时骑兵副旅帅的目的只是那四门铜炮。

    齐军主将需要为全局考虑,他是弱势一方,需要考虑怎么才能坚守到最后赢下最后的时间,在此之前不能出现大规模的溃败。

    墨家骑兵副旅帅不需要从全局考虑,他们的主要任务只是策应,兵力优势之下,正面渡河一样可以获胜,他要考虑的只是在完成任务的前提下更多的战功。

    双方考虑的层次不同,齐军主将终于为了大局,下达了命令,让侧面的几个连队的步兵接近那里,作出切断围困的态势,驱赶走这些可恶的轻骑。

    命令刚刚下达,齐军主将的注意力就被正面的战况吸引。

    正面很不顺利,墨家的步兵齐射之后反击成功,已经巩固了阵型。

    那些铜炮正在通过浮桥,耗子一样的墨家工兵也已经挖好了简易的营垒阵地。

    一旦要是那些铜炮渡河成功,在河这边展开,那么这场仗就要输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坚持到晚上了。

    现在只能是竭尽全力,再反击一次。死守的话,没有炮兵和骑兵的优势,墨家会把他的营垒彻底轰开,四面围攻的。

    如今只能是留下一部分人,同时侧面配合,驱赶走侧翼的骑兵,集结兵力从正面再反击一次。

    若依靠墨家炮兵在这边还未展开、投入的步兵还不足够多的情势反击,那么一旦墨家的主力渡河展开兵力,就更没有机会了。

    侧后方。

    轻骑的副旅帅集结了建制完整的三个连队,就在砍杀了大量齐军的交战处不远,观察着齐军的动向。

    他要假装继续深入威胁齐军的侧后,然后才能有效地调动齐军侧面的步兵,从而为他突袭齐军的炮兵创造一个缺口。

    这需要一定的计算。

    深入的距离、敌军的行进速度、己方撤走的速度、在敌军合围之前跳出去但又不能跳的太早以免敌军发觉。

    这些既是平时训练的积累,也是科班教育的传授,再加上一些实战的经验。

    不管是步兵还是骑兵,如果错估了距离和速度,都可能会出大事。

    昔年隐阳一战,魏韩就是错估了楚国中军新军的展开速度,导致了侧翼突破的计划全部泡汤,这展开速度又是和训练息息相关。

    这不需要太麻烦的运算,会有总结出的经验和口诀,这是一名副旅级的军官都掌握的东西。总归比起炮兵那些需要懂九数几何和会查函数表的军官们要轻松。

    大约两刻钟后,轻骑兵的副旅帅终于等来的机会。

    他想要调动的那两个连正朝这边赶来,意图堵住缺口切断后路,而时间刚刚好够他带领的骑兵可以跳出堵截。

    三个连的骑兵迅速转向,就从那两个齐军步兵连队的衔接处切出,快速机动朝着齐国那四门炮所在的小山丘方向移动。

    几乎完美的时间差之下,三个骑兵连一个冲锋就拿下了那座小山丘,齐军炮兵的指挥官被砍死。

    就在骑兵们追击那些炮兵的时候,有个齐国的炮兵又一口很是浓郁宋地方言掺杂下的齐语喊道:“同义!平等!兼爱!非攻!尚贤……”

    连喊了好几声,到后来已经闭上了眼睛,举着铁剑的骑兵犹豫了一下,没有劈砍。

    骑着马围着这个人转了几圈后,那骑兵也笑了,走到跟前用叫踢了一下那个人的肩膀道:“说的很熟练啊,我差点以为这不是在战场上。”

    那个肩膀都已经颤抖的齐人士兵也挤出了一丝笑容道:“我在干陵听过墨家讲学。君侯征召,不得不来,也就是混口饭吃。我是相信同义、平等和兼爱的。”

    “我虽齐人,却也是天下人。天下人兼相爱、交相利,墨家不杀俘虏,这个我知道。”

    骑兵收起了铁剑,冲他点点头,远处的副旅帅喊道:“怎么回事?”

    骑兵急忙跑过去道:“副旅帅同志,有个齐国的炮兵说兼爱平等非攻,听过咱们的讲学,干陵的。”

    副旅帅一听,也凑过来,也不问别的,便问道:“会开炮吗?是炮手还是装填的?”

    那个齐军士兵连忙道:“会会会。会开炮,也会装填。以前听你们讲学,后来也学过一些。”

    他说的不是一回事,干陵是齐之大邑,墨家的确在那里讲学过,但要说炮兵的操作,肯定不是听讲学的时候听到的。

    这时候不少被被俘的齐人都被驱赶了过来,副旅帅指着那些人问道:“里面有贵族吗?”

    齐人摇摇头,指着远处一个头皮被砍下来的尸体道:“那个是贵族。剩下的都是和我差不多的城邑人。”

    几个骑兵从鞍袋里掏出锤子和钉子,准备把阵地上的几门炮的火门给堵死。

    每个轻骑兵的小队都会配备锤子和钉子,靠着石头根本不足以破坏这些铜炮,而轻骑兵在战场上经常要趁机突袭炮兵阵地,时间不够敌人反击的话就需要将铜炮毁掉,用钉子楔在火门里是最常用也是最有效的办法。

    副旅帅看了一下战场的局势,现在齐军剩余的兵力正在整队准备反击正面,阵型已经展开。

    他看了一下四散在地上的铁球和火药桶,回头喊道:“先别楔钉子!”

    骑兵们停下手,副旅帅走到那名之前高喊着平等同义兼爱的齐军炮兵身边道:“愿意为利天下尽一份力吗?”

    那人倒也是个妙人,赶忙回道:“天下利弊,匹夫有责。利天下才能最终利自己,我是天下人,我与天下的利弊密不可分,是个统一的整体。既为利天下,自是愿意的。之前那是不得已,总有家人妻女……”

    副旅帅笑道:“好啊,那给你个利天下的机会。告诉你们的伙伴,墨家不杀俘虏,兼爱世人。告诉他们,把铜炮转向,轰一下那边的步兵。”

    那人连忙点头,和那些伙伴们嘀嘀咕咕地说了几句后,回头问道:“若是要轰主将所在的营地也是可以的。要不要轰他们一炮?”

    副旅帅看了下齐军主将所在的位置,那里还有不少的兵卒,于是摇头道:“冢中枯骨,早晚被擒。他的命及不上我们正面冲击的同志。轰军阵吧。”

第二百五十八章 奇功(下)

    最先带头表示愿意合作的齐人炮手却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想有些话到底该不该说。

    副旅帅见他犹豫,问道:“有什么难处吗?”

    那齐人炮手尴尬一笑道:“轰阵倒没什么难处。只是……只是我们若是这么一轰,要是他们冲上来……我们怕是要死。你们不杀俘,可是王公贵族大夫上士们却要杀的。”

    他明白炮兵所在的这座小丘很重要,现在若是开炮轰击本阵,墨家都是骑兵,未必守得住。

    到时候若是守不住,墨家的骑兵骑着马溜走,自己这些人可就要在这里等死了。

    墨家不杀俘虏,可自己现在调转炮口轰击齐军大阵,那就是“齐奸”,一旦被齐军反击上来,必死无疑。

    副旅帅见他担忧这个,心想这倒也正常,因笑道:“原来你担心这个。你不用怕,既是利天下的同志了,我们不会舍弃你。真要是反击上来守不住的时候,我们会毁了铜炮,一马两人,带也给你们带回去了。”

    “怎么,还需要盟誓吗?”

    齐人炮手一听这个,立刻喜笑颜开道:“盟誓大可不必,墨家言出必行,重诺轻生,这我是知道的。”

    得到了承诺后,他带头,将剩余的炮手组织起来,调转了炮口,从背后轰击正准备最后一次反击浮桥滩头的齐军正面。

    滩头处的墨家指挥部内,参谋官敏锐地发现了齐军侧翼炮兵小丘上的情况。

    忽然调转了炮口的铜炮给刚刚集结展开准备反击的齐军造成了极大的威胁和恐慌。

    军队最怕的就是刚刚展开、下达了具体任务之后遭到突然袭击,刚展开的时候是最为危险的。

    参谋官将这个情况告诉了墨家前锋的主将,主将观察了一下,笑骂道:“这家伙还真的敢干。”

    战场局势瞬息万变,战机的把握稍纵即逝,眼看着齐军展开的部队有些混乱,主将连忙下令道:“让预备队的步兵现在渡河,不要等对面的炮兵展开了!传令前面的六个连队,接敌反击!”

    “让剩下的骑兵急行军到左侧渡河,支援小丘那边。一旦正面开始反击,骑兵从那里突袭。”

    原本的计划,是等到过河的炮兵展开、前面的步兵打退齐军的这一次反扑之后,主力渡河,沿河展开,在炮兵的掩护下反动进攻。

    可那四门不起眼的齐军铜炮给齐军造成了巨大的混乱,最重要的是那三个连队的骑兵将齐军在某种意义上分割了。

    如果齐军想要稳定军心,就必须要反击那座小丘。

    一旦反击,在这个正面进攻已经展开的情况下,等同于正面和侧后分割成了不能互相支援的两部分。

    正面一旦失败,齐军侧后的部队展开了对小丘的反击争夺,就不能有效地组织抵抗。

    这时候若是墨家在正面反击,齐军主将就必须做出取舍:是让部队承受着侧后铜炮的轰击继续维持正面?还是正面打正面的,在侧后集结部分兵力夺下小丘?

    反过来如果若是此时墨家这边的正面不配合,那么在小丘上的骑兵就是一支孤军。

    齐军可以延缓正面的进攻,先集结兵力驱赶走小丘上的骑兵。

    墨家主将认为这是一个机会,所以命令正面反击,甚至不等己方渡河的炮兵展开,直接调集没有展开而在待命的预备队渡河,依靠步兵直接攻入齐军的营垒。

    上面给他的命令,是在明天中午之前解决这些齐军,他给自己的计划是今天天黑之前。

    兵力优势之下,时间充足,他不想用险。

    本想着骑兵没有步兵的配合,很难单独在侧翼打开局面,哪曾想对面的齐军步兵并不是那么坚强,那支做策应的骑兵居然没等到步兵抵达就先搞出了一番大事。

    这就使得他可以让速度更快的骑兵都集结在左翼,依靠那座小丘,直接威胁到齐军的侧后,那座小丘不仅是四门铜炮,更是骑兵侧翼突袭的一个完美的发起点。

    传令兵迅速将命令传达下去,预备队是不展开的,而是始终保持着可以快速机动的阵型,用于一旦战场某个方向出现了问题从而快速机动。

    在前面用于稳住浮桥滩头的六个步兵连队,也很快接到了命令。

    各个连队整队之后,不再选择原地防守,而是要在齐军混乱的时候进攻。

    先渡河的几门铜炮的炮手也在军官的催促下快速展开、装填火药,以支援正面的步兵。

    齐国营寨内,齐军主将咬牙切齿,其余贵族也都痛斥道:“庶民不知义,不知忠,根本靠不住。那些炮手皆是城邑油滑之人……”

    小丘上炮兵的忽然调转炮口,让齐军这边的局面很难看。

    齐军知道自己的弱势,所以一直想要打成一个浮桥滩头的添油战,从而让墨家的优势兵力难以发挥出来。

    第一次反击不成,便必须要组织第二次反击。

    现在反击的阵型已经展开,却遭到了侧后炮兵的轰击,士气低落,行进速度明显减缓,军心混乱。

    而在小丘上的那支墨家骑兵,现在齐军这边还真有些无可奈何。

    之前调动了侧后的连队去驱赶堵截,那些骑兵跳了出来冲上了小丘,传令兵难以这么快传递命令,也不知道那边的军官能否知道集结起来反击。

    可就算是那边的军官知道反击小丘,也需要时间。

    之前的调动让侧翼的几个连队分开了,在那支墨家骑兵居于小丘的威胁下,需要侧翼的齐军贵族既要有勇略、又要有脑子。

    这两个特性是很奢侈的要求,对贵族军官而言。

    没有脑子,可能会让那些已经出现了空隙的连队直接冲击小丘,那就等于再给小丘上的骑兵送战功:单独的连队无法阻挡四百多骑兵居高临下的冲击。

    没有勇略,可能会在这个局面下不知所措:是按照之前的命令坚守侧翼?还是反击小丘?还是支援正面?还是绕回本阵后方?

    就算既有脑子,也有勇略,时间上也来不及。需要几个连队重新整合集结,结成大阵配合,才可能突上小丘,驱赶走骑兵,夺回铜炮。

    现在看来,对面的墨家主将已经发现了这个战机,正面的墨家步兵在炮兵尚不能掩护的情况下正在前进,而不是用优势很大的防守策略。

    可以看到更多的穿着黑军装的墨家步兵正匆忙渡河,渡河后以纵队转横队的方式快速朝着两翼展开。

    齐军主将现在要提防正面,一旦正面挡不住,前面的部队溃散,后面若是没有结阵防御的部队,整个营垒可能都会被墨家的这一次反击攻下。

    可小丘上的铜炮又不能不管,若是不管,一会墨家攻击营垒本阵的时候自己连大阵都没法结。

    他思虑之后,终于决定,让贵族们带头冲锋,将贵族军官、从奴、侍从、死士们集结起来,一共有大约百五十骑,八十多名擅长格杀击剑的武士、枪手、技击士等,共约二百五十人。

    这些人可以快速机动投入战斗,可以在阵型混乱的情况下凭借个人的勇武格杀。

    最稳妥的做法,是组织正面防御,防止正面墨家的步兵反击之后,借助溃败的齐军从正面攻破营垒。

    然后让贵族骑兵们靠近小丘,让传令兵告诉侧后的那几个连集结,用他们做诱饵吸引小丘上的墨家骑兵,贵族们趁机冲上小丘,夺回大炮。

    但这需要的是时间,没有时间让他这么做,而且这样能成功的前提是墨家不会派出一兵一卒去侧翼,静等着他这么变阵,显然不可能。

    危机之际,只有期待这些个人勇武并且忠诚敢战的贵族们,会像当年两军交战致师的武士一样,在劣势兵力和纪律下,依靠个人的勇武善战,驱赶走小丘上的墨家骑兵。

    然后会和在侧翼的步兵,若是墨家没有加强左翼,那就趁着墨家反击进攻的机会,从侧翼冲到浮桥处,毁掉浮桥、毁掉墨家的铜炮,将墨家分割在河两岸。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但这已经是齐军主将唯一的机会了。

    当战争看似必败的时候,唯有把希望寄托在奇迹上,这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君子以自强不息,至少没有绝望地自杀,而是选择了为了虚无缥缈的奇迹拼搏一次。

    贵族军官们集结起来,齐军主将壮志豪言,以激众人之气。

    “重仁义、尚忠贞,使我身修;家以齐、国未治,不死何求?”

    “事以至此,义不两立,家国天下是延续传统,还是毁于墨家之手,就看此战。”

    “墨家有炮,诸君有血。愿诸君以血,润齐国以治。国不治,家何存?”

    诸侯有国,大夫有家,原本天下纷争,家国分开,大夫可以为了自己的家,毁掉自己的国君,包括且不限于下毒、谋杀、勒死、刺杀等等。

    可如今,墨家提出了天下的另一个概念,原本家国不两立的贵族们在这一刻变得明白国不治家何存了。墨家若是灭了齐国,那是要土地改革的,没有封地和特权了,还谈什么家?

    听着齐军主将的激昂,贵族们热血沸腾,恨不能此时就夺回小丘、侧翼冲击墨家的滩头毁掉浮桥,立下不世奇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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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野心家介绍:
穿越到战国初年,身份卑微到连姓都没有,却敢有野心。为了支撑野心,拜墨子为师,混入墨家隐忍数年以篡巨子之位。墨子述而不作,他编纂墨经将墨经改的面目全非。诸侯争霸、大争之世,他却偏偏相信宁有种乎。总之,这是个野心家的故事。战国野心家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战国野心家,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战国野心家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