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逃跑前的内斗
只一个时辰后,围歼申公的战斗结束。www.uu234.cc
楚军被杀一千四百余人,其余多数被俘。解悬军伤四十,亡六人。
申公身中四十余弹,早已断气。
他身上穿着铁甲,跟随六指而来的两个步卒师用的是燧石枪。
为了方便装短剑做短矛用,是以很是轻便,弹丸足以杀人,但相较于那些广泛配发的需要专职矛手掩护的重火绳枪或者稍大一些的燧石枪,威力还是稍差。
只不过此时铁甲并未普及,多数士卒穿的也不过是皮甲,受制于技术导致的口径略小威力略弱,倒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对付一下披甲不足的诸侯士卒和比起诸侯士卒更为落后的周边地区足够了。
泗上的枪从一开始就一直往轻便、能够装短剑做矛的路上走,甚至于第一批燧石枪不惜牺牲一定的威力。
主要是因为此时的披甲率太低,面对的又不是大量穿着重甲的敌人,没必要在技术不足难以保证轻便和威力双重效果的时候,朝着重且大的方向上走。
当然若是对面的敌人都是身披重甲的,这些燧石枪的威力就不太够看了,但就以各诸侯国的国力,弄出一支身披重甲的军团不谈技术上的问题,便是经济就要把这些诸侯国搞垮。
战斗结束后,大量被俘的楚人士卒十分高兴,一则墨家并不杀俘天下皆知;二则墨家是要利天下的,这一点那些游荡于各处传播道义施以符水草药的身穿巫觋之人经常讲述;三则墨家宣义部的人立刻用申地方言告诉他们:每家每户都会有一份足够一家人生活的土地、五户连接就可以租借牛马、废除和封君的一切债务墨家并不继承、废除一切为封君私利的劳役义务、墨家也会发放铁器可以为五年还清、墨家会控制盐价收拾那些在封地内的奸商因为这不合于泗上工商业发达这个基础之下的“贸易自由”。
况且也就是申公这样水平的人无法有足够的官吏进行盐铁专营只能包税于奸商,墨家的庞大的、这些年已然开始自我扩张的官僚体系会把试图控制这种隐形税的奸商吃的骨头渣都不剩。
泗上一众民众对墨家灭楚一战最为关心的,就是泗上的那些作坊主、手工业主,因为他们需要更大的市场卖出去自己因为这几年墨家扩军备战而急剧扩大的产能,各种手工业品最好的市场是卖到各个诸侯国的地面上,因为沿海之外的周边地区大部分还处在刀耕火种的时代,指望那些人能够买足够的商品,短期来看太难,长期投入的话远不如发动一场战争攻打那些和泗上三十年前生产力水平差不多的诸侯。
墨家攻楚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肯定是土地改革,土地改革意味着农夫手里会逐渐剩下余粮,然后才有能力购买那些货物。很多作坊主算过,如果整个诸夏诸侯国的农夫都有泗上农夫的购买能力,他们将会日进斗金,而阻碍诸侯国的农夫拥有这么大的购买能力的原因,不是因为土地太少以至于人均太穷,而是因为诸侯的贵族制度束缚了农夫。
反倒是泗上的诸多自耕农,单从短期利益上讲,其实灭楚对他们而言并没有太大的好处。也就是一直以来的政策法规以及一些利天下的宣传,使得军备体系可以正常运转。
当然,只要经济雄厚,体制得当,训练有法,就是一群人渣、人贩子拐卖过来的人口都可以训练成一支拥有足够纪律的强军。而且终究这还是一支有着利天下信念的军队。
墨家这几年到底代表着谁的利益已经是一清二楚了,说是利天下,实际上墨家终究还是一脉相承地代表着城邑手工业者以及他们的更高形态的利益,自耕农不过是他们的兵员。
这便是理性的说知之术的可怕之处,冰冷无情,正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天道天志学说的准确贯彻,不可能做到全民的仁和全民的义。
不过对于还处在贵族制度压迫束缚之下的农夫,哪怕是墨家不是农家描绘了一场不可能实现的农家幻想,却依旧可以给他们带来希望和更好的生活。
不是墨家做的太好或者切身就是一个农夫的利益学说,只是因为贵族们做的太烂,把庶农工商都推到了贵族的反对面。
自耕农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军功爵制度成为拥有农奴的地主,要么重工商政策成为作坊雇工或者农业雇工。至于既是股东又是雇工的第三条路,走起来太难,墨家已经基本放弃在泗上之外推广。
墨家既然断绝了第一条路和第三条路,那这些人的命运在几十年甚至百年的将来也已注定。
但于此时,这些多多少少听过墨家宣传的楚国的被俘农夫,还对未来充满着希望和喜悦。
这些申地的俘虏很听话地接受了墨家宣义部的宣传,自己用简单的工具搭建了营寨,抓出了贵族,推选出了有威望的人让他们自行组织,就被收拢了武器留在了原地,还有一些墨家的伤员和几名医者也留了下来。
六指挑选了几名贵族,让他们回到楚王所在的大营告诉楚王这件事,并且递交了一封敦促楚王投降的书信。
…………
楚国主力所在的大营内,六指帅军北上渡过巴水包围申公的消息,再一次让楚国君臣陷入了混乱。
此时申公被击杀的消息还未传来,几名大臣指责昨日在那说什么渡半而击的左司马道:“君有妙计,可惜墨家众人并未去江南。”
左司马也不言语,心中暗骂道那日一问你们该如何做都没有言语,今日却还嘲笑。
楚王道:“如今墨寇已渡巴水,邾城危矣,如之奈何?”
墨家派出的精锐小队楔入到楚军大营和邾城之间,袭杀运粮之人,人少就打,人多就跑,而且往往是刚刚靠近,便有人用楚语高喊粮食是王上的、命是自己的,一哄而散。
人数不多,可是却让楚国君臣心惊肉跳。
邾城是他们的后勤补给所在之地,也是他们后撤的唯一一条路,一旦墨家的想法是攻取邾城断其归路,则大势去矣。
旭城君道:“墨寇精锐在北,那么留守沙洲的人数必不多。不若趁此机会,攻取沙洲,使得舟师可退。”
阳城君道:“申公被围,理应相救。若救,如何能够再分兵?墨家野战之威,你亦非是不知。分兵解围,必要大败。”
“若大败,纵得沙洲,通于江南,又有何用?主力败,则邾城必失。邾城失,我等退路皆断,岂非都要饿死在这里?”
夏浦君道:“正是如此。此战胜负,在于陆战,在于邾城,而非在于舟师。舟师若覆,陆战若胜,墨家必退。”
左司马终究还是压住了之前众人嘲讽他的愤怒,回道:“如今申公被围,墨家也必分兵。可起大军前往解围,与之野战。”
“可加强左军,待接敌之后突入巴水沿岸,切断墨家大军与后方的联系,或有获胜的可能。”
楚王心中其实已经不想打下去了,他觉得这一仗输定了,现在应该赶紧跑,跑到安全的地方,而不是在这里和墨家继续对峙。
一旦要是墨家攻占了邾城,那么情况就危险了。
现在南阳淮北的封君县兵能否迫使墨家回援是个问题、墨家打援的能力如何那更不用说,一旦粮道被切,若是一个月之内不能解围解困,自己就要被饿死在这里了。
右司马攻取沙洲被杀,沙洲处江水湍流,又有铜炮铁炮数十,难以攻取。墨家善于守城,就算那里有五千人,又有长江为险,如何攻下?又需要攻多久?
可若退……楚王也不是没想过之前众臣建议他不退的理由。一旦退到南阳,给墨家两年时间,江汉地区就再也不属于楚国了,到时候凭什么夺回来?
他固然是发动政变弄死了自己的兄长,但并不代表他不清楚集权的重要性,更不代表他不明白坐上君位的那一刻那些支持他的贵族就要成为敌人。
自己跑到南阳去,一众封君,远离江汉,又怎么控制那些封君?
种种原因,使他接受了在邾城会战的建议,可是打到现在局势却日日不利。
有传言说,墨家已经派人攻取临武九嶷,直扑湘江,此事真假难知,但楚王确信墨家在南海是可以拉出来一支大军的。
还有传言,说墨家在南郑之兵,欲沿汉水而下。
再加上楚军在这里的几次失利,他便需要重新权衡。
去了南阳,或许会彻底失去集权的机会,获取会失去江汉,但至少还可以保存。但若是在这里被歼灭,那么自己之前所担忧的一切都没有了意义,身死族灭,还用得着担忧将来的权力分配吗?
楚王看着一众争论的臣子,瞥了一眼因为封邑被夺实际上已经没有什么发言权的鄂君,心想田氏代齐的事待我丢了江汉,怕是也会降临在我身上吧?
大战在即,楚之群臣却还争论不休。
欲战?欲逃?还没说清楚。
更别提是集结全力先攻取沙洲给舟师找一条退路之后再逃?还是趁着现在申公被围墨家无力南下的机会直接逃?
就在这时,一近侍惊慌失措地直入营寨之中,惊道:“王上!王上!祸事!申公之军被墨家军围,一个时辰便已全灭,申公身中数十铅弹而亡!”
“什么?”
楚国君臣大惊,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
申公被围,楚国君臣已经有放弃申公溜走的想法,也确定申公被围十有**要完。
可哪里想过不足一个时辰的激战,申公的将近两万大军就没了?
震惊的神情还未退去,他们又听到了个更为可怕的消息。
“墨家全军上下仅亡六人,伤几十……”
这些来自从被俘的贵族们挑选出来的、亲历过战斗的人的消息准确无比,楚国君臣再也坐不住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心思各异
“宜速退!唯有后退,墨家大军必因缺乏粮草而难以为继。欲破墨家,必须要有诸侯相助,单靠楚国之力,恐难矣。”
刚才还在琢磨要去救援申公、加强左军切断墨家渡河返回的路线以求围困墨家于巴水以西的左司马立刻扭转了态度。
申公覆灭的太快,快的有些让他们承受不住。
比申公覆灭更为可怕的现实,就是墨家如果可以这么快覆灭申公,那么他们派遣一军突袭邾城怎么办?谁能守住?
大军野战,若是可以战而胜之,早就野战了。
之前所想,无非是集结野战墨家有优势,所以在这里死守筑垒,拖延时间,促使各国出兵,也让淮北南阳封君集结兵力围泗以救郢。
然而现在看来,这个计策要实行不下去了。
左司马见众人不言,便道:“之前见墨家逡巡不前,多以为他们怕难以攻破营垒、或是怕突破巴水损失太大。”
“现在看来,非是如此。只怕他们之所以不攻,只是为了想要彻底消灭我们。”
“困舟师,是为了防止我们退入荆山郢都防守,目的达到,即刻渡过巴水围困申公之师,不使两军会和。”
“只怕墨家所谋者大,是想要让王上与我楚之大臣封君尽灭于此!墨家这是要打灭国之战!”
事已至此,情况已经再清楚不过。
此一时,彼一时。
彼时彼刻,墨家刚刚兵临鄱邑的时候,楚王可以逃走,但那时候逃走的代价太大。
除了吴越灭国之战外,诸侯大国之间已经很久没有灭国之战了,春秋时代的固有思维,让他们在此时很难想象原本历史上的乐毅破齐数月齐余二城的战争,更难想象诸如秦灭鄢郢这样的大规模战争。
那时候墨家口号喊得虽响,楚之君臣估计墨家最多也就是打一场大胜,迫使楚国改革亦或是失心疯了居然想要灭亡偌大的楚国。
那时候退走,楚王担忧的是将来的君权、贵族担忧的是自己的封地,君臣都担心的是墨家占据了江汉不几年就再弄出个泗上来。
所以那时候楚王想要一战,最起码坚守鄂、邾,以大别、小别为城、以长江为池,狭窄的空间内筑垒防御,总可以拖延一段时间。
哪曾想墨家的野心之大,不但是要击败楚王,还是准备完全不给楚王重整旗鼓的机会。
困舟师,原以为这是墨家觉得从江南沿着沙洲过江可以绕开楚军舟师,却不想根本不在意江北的楚军大营,在意的只是楚国的舟师,是想要毁掉楚国最后一支可以借江汉地形节节抵抗的连接力量。
等到舟师被困之后,墨家这才露出了獠牙:我们之前不过巴水,不是怕你们的营垒和防御,只是担心你们跑。现在你们已经没有机会跑了,自然我们便可以度过巴水找机会全歼你们。
邾城南依长江,北靠大别。江南之地,此时只有一个大冶一个鄂城,再往南还是蛮荒之地,洞庭诸夷。
邾城若是被偷,楚国大军就要被困在这片狭窄之地,后勤断绝,墨家就算困也能把他们困死。
墨家善于攻城,这是三十年给诸侯留下的印象,因为善于守城的必然善于攻城,公输班当年攻城的手段被墨子一一克制,若是墨子没有非攻之心而是一心攻城,又有谁能防住?
等到墨子去世,墨家的权力和非攻的解释权跑到了适手里之后,诸侯才意识到这一点:制约墨家攻城的,其实只有他们曾经的非攻之义。
邾城守得住吗?
越国泗上一败之后,楚国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北部中原,等到被三晋揍了一顿之后更有陈蔡之变又不得不继续加强中原的防御,再之后的宋郑之变,都使得楚国根本不可能把大量的财力物力放在江淮方向。
砀山一战,天下都知道砀山那样的防御体系有可能挡住墨家,最起码砀山支持了好多天,而且是因为砀山距离泗上核心区太近,使得墨家可以集中整个泗上的力量用了上万斤火药攻下的。换言之,如果都修城砀山那样的防御,只要距离泗上太远,就可以支撑至少三五个月。
但真正修起来的时候,各国才明白,那种城邑不是那么好修的。
石料、土方、铜炮、专业的精通九数几何的士人、大量的劳动力、巨额的支出。对农兵一体的军制政制而言,这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民怨四起,饥荒时至,还得积攒钱财购买火器棉布军械等,多有传闻周天子把九鼎就融了铸钱了,楚王恨不得自己的祖宗当年真把九鼎抢回来了。
邾城现在没有这样的资格修筑那样的防御体系,凡事总有先后,哪怕是楚国都城也因为城邑太大,只能适当地修筑了内城。
以墨家一个时辰之内击溃了申公之师的战斗力,这个三十多年间纵横天下的怪物极为直观地告诉了一下之前忙于政变而没有和墨家真正接触过的熊良夫,邾城只怕守不住。
左司马的话,说出了一些忠贞为君之人的心声,可也让一些封地在江汉的贵族怒而反对。
封地上有自己的祖宗啊,这还是其次。
重要的是没有了封地的封君贵族,在楚国就会逐渐沦为边缘,至少家族不能延续。
楚国令尹至今为止只有一个真正的外人当过,结局又是什么呢?其家族现在又在何处呢?而真正有着封地的大族,哪一个不是楚国政局的常青之藤?
若是吴国这样的国家攻来,早晚是可以复国的。可墨家若是攻下了江汉,照着泗上那地方的政策施政,就算将来夺回了封地,怕是也得屠戮封地上至少五分之一的人才可能继续维持统治。
不少人不想走,不想退,都觉得应该再想想办法。
一直沉默的鄂君此时凄声道:“若是想退,当日墨家进驻鄱邑的时候就该退。那时候不退要打,结果真要打了又要退,令出如芦草随风而易,如何能行?”
“若要退,当日便退,还能集结兵力。如今战又不战,退又不退,贻误战机……”
左司马冷声道:“此言差矣。昔日不退,那是因为尚有一战之力,未必便败。彼时若退,权衡之下,损失极大。今日若退,则还可以求生留族以待将来。”
“如今墨家精锐就在数十里外,围攻泗上迟迟没有消息,更有传言四起言墨家已遣南海之兵攻临武九嶷顺湘水而下。”
“今日能战之军不过六七万,本以为野战能胜。我却问你,申公亦是知兵之人,临阵而战,你们谁人能够在一个时辰之内击溃申公之兵?”
“七年之前,墨家只是派出了骑兵助战于隐阳,其步卒到底如何,七年不战,无人知晓。或有人言,长久不战,其兵必颓,如今看来,此言不可信。不但未颓,反倒更勇。”
旭城君起身便要反驳左司马之言,楚王道:“此事无需争论,宜速退。申公之亡,军中胆寒,恐难坚守。若不退,恐遭大祸。”
楚王心想,我总算还没有像当年吴楚之战时候的先祖那般,吴人攻来我便跑了,我还坚持了这么久,奈何这仗实在没办法打下去了,不退还能怎样?
见楚人去意已决,这时候一众封君再也不出声。
毕竟若是撤退的话,总需要有人断后,若是这时候再出声反驳,那必是断后之人。
或守邾城、或要主动去拦截墨家主力,无论如何这都是一条必死之路。现在又是铜炮又是火枪的,稍有不慎就可能被打死,再说被墨家抓了可不是以礼相待,据说还要遭受贱民的审判,这是极大的屈辱。
既是这样,自然没人愿意出头来当这个断后之人。
楚王此时却不提此事,却道:“若要退,需焚烧战船。将所有战船焚烧,不要留给墨家。”
“营寨之粮,亦要焚烧。舟师楼船士卒以及桨手尽数上岸退走。”
楚王还是清醒的,墨家的舟师力量相对于陆上三军而言还差一些,这些战舰若是再落入墨家手中,楚国基本上就没有复国的指望了。
这一次撤退,不是说向后退几座城就可以。
而是要从邾城退到随国,再从随国退到鄢郢,从鄢郢继续向后退到宛城方可立足。
否则的话,始终都要在墨家的追击之下,稍走慢了一步就可能被拦截住,到时候就完蛋了。
随国东北是桐柏山,那里没得炮,所以到最后只能往襄阳方向跑,从哪里向北逃。
过了鄢郢,便非是南方了,那里的人不善乘船,所以要尽可能带走舟师的士卒。
不是什么人都能在船上战斗的,更不是什么人都能够当桨手的,楼船帆桨船都是可以造的,唯独桨手和水手不是那么容易训练的。
若无水师,将来就算天下有变,也难以攻回江汉。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恐怕只有如此。自己从邾城、随国、鄢郢方向撤退;派人沿途通告那些贵族,愿意追随君王的、家族有能力逃亡的,都从各个方向向北逃。
历史上,燕国灭齐,田单也是逃亡贵族大军中的一员。其成名的原因是因为有先见之明:在大家都逃亡的时候,他在车轴上绑了块铁箍,逃亡的时候道路不好加上长久奔跑,不少人的车轴都断了,田单家族的却没有折断。
就是因为这个,他得以成名,为一时之佳话,然后被推举为守将最终反击成功。
此时自然没有这个故事,但是楚王心中还是明白哪些人是自己的基本盘的,没有在江汉的大量贵族、士人、家族一起逃亡,将来自己也就缺乏打回来的人,也缺乏跑到北边之后可以立足稳定的人。
打仗他不行,治国也还没给他机会展示水平,但搞政变内斗他还是家学渊源的。
这些一起逃亡、在北地没有封地的贵族,将是他在北方站稳脚跟和北方贵族角力的关键,到时候利益当头众人才会同心协力,因为逃亡过去的过去后都是啥也没有只有血统的,总得配合着他从北方贵族家族嘴里夺食、手中夺权。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三观的渐变
残酷的人工选择之下,不精通内斗的贵族家族其实是无法延续到现在的。
春秋弑君之事极多,田氏代齐三家分晋也才过去几年?再说熊良夫和一众贵族本来也是政变上位,楚国的宫廷阴谋本不比中原各国少,甚至还玩出了不少花样。
楚王若走,肯定是要依靠这些江汉封君做基本盘的可能几个月前他们还是反对集权的,一旦到了北方离开了封地,这些封君立刻会支持王权。
毕竟到了北方,这些江汉封君可就是血统之外其余为零了,不和王权站在一起都不行。
鄢郢江汉以北的一众封君,都不是好对付的,一个个的家族在那里根深蒂固,又向来不是楚王统治的基本盘,这也正是一开始楚王和江汉贵族选择死守邾、鄂而没有立刻选择北逃的原因。
逃走之后,没有神圣王权天子头衔和集权传统的楚王,也就是个最大号的封君罢了,尤其是政变上位之后更是如此。
再加上可能反墨夺回江汉也不是短时间内可以做到的事,这就更加不得不考虑诸多问题。
前任楚王的集权变法得罪了太多的贵族,如今不是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的开拓时代了,谁愿意去穷山恶水地广人稀之处当封君?
如今这些被得罪的封君支持熊良夫,因为熊良夫保证上位之后会认定变法是“阴谋逆德、好用兵器、逆天道事也”。
只不过实行变法的是楚王,既然要不逆天道,总不能说自己的爹错了,但楚王一死,肯定就是楚王身边的逆臣们在行奸佞之事唆使王上变法逆天道。
以此类似于诛君侧的理由政变,然后再将这些丢到边远地区的贵族先请回来,否则的话他的位子就坐不稳。
现在江汉的局面已经控制不住,楚王也清楚自己的真正基本盘不是那些王师新军,而是这些没了江汉封地的贵族们。
自己手里只要还有一支军队,到了北方,就可以立足,从那些封君手中夺回足够的权力,以复国大义复仇之名,逐渐集权。
那些王师新军,基本上都是之前变法的得益者,属于授田农夫,这些人靠不住。
一则是受墨家影响颇深,二则是去了北方之后肯定是人心思归。
倒是那些军中的封地徒卒、奴隶等,倒是可以利用的。
如果能够让更多的江汉地区的小贵族、王族后裔等一起逃亡,也可以吸收他们为军中主力,以军功爵为诱惑。
再加上逃亡之人基本上也会失去自己的封田,跑到北方之后,就可以以此向那些封君讨要土地和权力,说不定也算是多难兴邦因祸得福,竟能集权成功。
将来若是能够在诸侯的帮助下打回江汉,那自己也算是楚国中兴之主了,毕竟被墨家扫了一顿贵族封建残余之后,再打回来反倒更容易集权变革。
想来诸侯们面对咄咄逼人、不给贵族诸侯留后路的墨家,最起码会选择协力反抗。
楚王甚至觉得墨家如此一来,会把整个贵族都逼到墨家的反面去:以往吴楚齐晋之战,贵族们最多也就是换个效忠对象。如齐之公孙会,叛乱之后投奔赵地,不一样在三晋继续做大夫守住了封地廪丘?
可墨家居然不接受越国的投降,而且还表示要把越国贵族都赶去无人之地分封建国,这不是把天下的贵族都往死路上逼吗?贵族贵在有贱民,无贱何来贵?这个简单的道家道理,哪一个贵族不知道?作为统治阶级总归是比被通知阶级清醒一些的,祖先们披荆斩棘,不是为了让后代们再去披荆斩棘重新封建立国的。
天下虽大,却只有一处九州,赶到别处,没人劳役那还贵什么?难不成贵族们守着成千上万顷的土地自力更生去种稻子砍甘蔗?
熊良夫还是有这样的觉悟的,虽说此时要跑再想这些问题,难免有些自我安慰的意思,可终究多少还能看到点希望的。
他也清楚江汉封君们选择死战的原因,说是为了楚国社稷,实则还是为了家族封地和利益。真要是为了楚国社稷,哪里会和他一起发动这场政变?
事已至此,熊良夫表态之后,便立刻瓦解了江汉封君们的一致态度。
有人畏惧,有人担忧,有人想要东山再起,有人觉得失败已成定局,有人想要继续死守,有人觉得还有希望。
于是原本都一致希望熊良夫在此地死战的江汉封君贵族们分化了。
这种情况下,熊良夫作出表态,那么谁喊得最欢、爵位最高、权力最大,谁就有可能被留下来断后。
那么谁愿意留下来断后?申公刚死,惊世骇俗的一战,一个时辰解决战斗伤亡数十,巨大的阴影之下谁愿意留下来断后?
虽说逃亡向北可能要失去许多,但留在这里却必然失去一切。
众人难以沟通心思,更不可能迅速交换意见达成一致,这种情况下也就没有人义正辞严地站出来反对逃走。
若是都反对还好。
万一我站出来反对,别人却不反对,我被留下来断后,岂非不妙?
若是众人一心,都留下来,与墨家精锐野战,虽说现在看来获胜的机会寥寥,但多少或许还有希望。
可若是有人想跑,有人想打,这仗就没法打了。
楚国也非是没有忠君爱国之人,但多数都死在了之前的政变中,毕竟现在长脑子的忠君爱国之士都明白各国都在变法,楚国这情况再不变就完了。
站在封君贵族这边的,多数都是把家族利益放在第一位的,墨家这几年的宣传已经是深入人心,什么传统什么祖宗之法,不过就是掩盖利益关系的一张皮罢了,贵族们深信不疑,所以就必须要高喊口号证明自己非是如此。
一众人都不做声,实则已经默认了退走的策略。
虽说还不如一早就退,或者说要么不打要么早退,但终究胆寒自认难以守住了。
可退走不是溃逃,总得需要阻挡一下墨家的追兵。
既是放弃了野战破敌的想法,在后方的邾城也就是楚国唯一能够挡一挡墨家追兵的城邑了。
当然守肯定是守不住的,不过延缓一段时间当无问题。
君臣相顾,楚王道:“大军若撤,无人押后,追兵迫近,众人必溃,届时十不余一,无可再战。如之奈何?”
“依寡人之见,墨家自东而攻西,进至江汉,已是冲风之末,力不能漂鸿毛也。但若墨家得邾城之粮草补充,征调民夫,只怕还能继续追击。”
“邾城非是大城,也非巨邑,纵墨翟复生,只怕也难以在此时守住。”
“如之奈何?”
群臣面面相觑,均想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如今能挡住墨家大军追击的,只有一场大火把邾城化为灰烬、烧死邾城的民众使之不能为墨家所用,借助冬季天气干燥的机会点一场大火,不只是烧邾城,还要烧了邾城附近的山林。
冲风之末,力不能漂鸿毛。
不得不说楚王的这番话是很有道理的,自东向西进攻和自北向南进攻不同。
自东向西进攻,从长江口一路冲到了鄂城,这必要是要稍作停顿的,不然后勤补给会出问题,而且已经是作战两三个月,按说需要修整。
这不是说修整不追击的问题,而是拖延下时间组织一下鄢郢以北的防御,墨家追到这里再深入江汉,想要攻破鄢郢以北的一些城邑,就只能修整了。
但如果不能在邾城拖延时间,楚王和一众贵族跑、墨家在后面追,那还真就不用修整,跑的多快,追的就能多快。
如果不能稍微阻挡一下,根本就难以摆脱。
邾城守不住,但守不住不代表不能阻挡墨家,大可以一把火烧个干净,连同附近的山林、耕地全部点燃,以火阻敌,便可争取时间。
这是明摆着的事,楚王既说邾城守不住,又说得想办法拖延时间,众人还能听不出其中的潜台词?
可听出来的,却没有一个敢接话。
放火烧城,这本是小事。
也就现在是冬天,若是夏汛来临的时候,放在以前打成这个样子,把江堤挖开水淹墨家追兵不惜化鄂城为湖泽那也是小事。
然而现在不是以前了。
众臣都明白,这时候谁敢提出来放火烧城、挖河水淹之类的手段,那肯定是要上墨家的诛不义令名单的。
事已至此,不是说众人真的有仁义之心遵守昔年菏泽之盟,而是不敢不遵守。
昔年各国遵守,那是因为各国互相制衡平衡,倘若魏国敢挖黄河,墨家开战的话,周围众国肯定会高举大义之旗瓜分掉魏国。
如今楚国封君遵守,那是因为仗已经打到这个份上了,前途未卜,尤其是墨家在有武力和暴力可以维护那些道义的时候,谁也不想惹火烧身。
一个原因是诛不义令一签,榜上有名,万一诸侯出兵干涉打成平局,墨家就说必须要处死害民之人效齐公子午故事否则不和谈呢?谁敢保证到时候自己不被人卖掉?
再一个,这些年泗上给天下带来的改变很多,各式各样,几乎涵盖了天下的各个人群。
于“侠客”和“刺客”这个古老的职业也是一样。
之前,刺客多有小义而无大义。
自从聂政刺秦之事后,墨家大肆宣扬所谓大义、小义之别后,一种侠客刺客们的三观也逐渐发生了许多的变化。
固然有人继续投效封君以做忠臣武士,却也有一些侠士认为自己应该替天行道,成就大名。
很多侠客侠士不喜欢墨家极为严苛的纪律性,所以并不加入墨家,但是墨家若真签了诛不义令,肯定会有心怀大义的刺客跳出来。
刺杀之后还每每以此为荣,声称为此事负责。这种事已经出过很多次,甚至有往一些行苛政的贵族家中扔火药炸弹或者半途伏击马车甚至杀全家的事发生。
出了事就跑,跑远了就抓不到,然后市井扬名,江湖之上皆称大侠。大侠者,所谓为大义而非小义之侠也。
墨家现在已经基本取得了“义之上流”,三十年的三观变迁悄然进行,到现在已经改变了许多,自然想当大侠而不想当小侠的市井剑客也就不少。
第一百八十七章 嘴上反对
放火烧城这种事,但凡做了,就要面临风险。
不少封君心想,你作为国君把话都说的这么清楚了,却戛然而止,还不是希望从我们嘴里听到烧城的建言?
做事我们去做,背锅也是我们去背,那要你这个王上干什么呢?
这一次一众贵族出奇地一致,并不沉默,却没有一个人接话说要烧城。
众人均想,烧城确实是一个好计策,只是就算烧城,也必须得有王上的命令,我们只是迫不得已执行王命,否则别想让我们担负这个大罪名。
如今既有纸张,总得讨要一个正式的王命,留以存证,免得将来说不清楚。
今日你能为了大位和我们一起搞死你的亲哥哥,鬼神难知明日墨家打不动了要议和你会不会把我们扔出去。
再者墨家总归是讲“法”的,按照他们的法,祸不及家人,自己家族的后人还是有机会活下去的。
可侠以武犯禁,那些市井侠士们却不**,到时候若是被杀了全家,又找何人去讲道理?
就在一众贵族推脱的时候,楚王身边的一个美男起身道:“事已至此,唯有放火烧邾城为焦土,方可阻挡墨家进军。”
他这话一说,立刻便有许多贵族起身道:“此事不可。”
“邾城之民,皆楚之民,烧城不仁。”
“况且此时风干,一旦火起,邾城皆为栏杆茅草之庐,难以控制,定是死伤无辜之民极多。”
“火势极大,虽然的确可以挡住墨家,但却不仁啊。”
提议焚城的美男正是熊良夫身边的男伙伴之一。
贵族们大声反对,其实话的本意是:“好极了,这个责任你来背。赶紧烧,风干,一旦火起,邾城要化为火海,附近的山林也一定要烧了。”
这是话中的真正含义,放到耳朵里听到的则是源于不仁的反对。
那美男大喝道:“大事不拘小仁。若墨家兵至,将是亡国灭种之灾,社稷颠覆,宗庙倾隳。为君为臣者,当以守宗庙社稷为大义,其余皆小事。”
“妇人之仁,岂能成事?大丈夫当机立断。”
“若邾城不焚为焦土,墨家顷刻追至,粮草丰足,又能调动愚民运输,便可继续追击,难以摆脱。”
“届时,楚国上下君臣,均要毁于残暴之墨家。君臣皆亡,何以复社稷、归宗庙?”
“惜此时夏汛未至,若不然,当掘开大江,以阻墨家追兵!”
他的话说出了一众贵族的心声,但一众贵族们依旧反驳道:“此事不仁。”
连楚王自己也说道:“此事不仁,我为楚王,牧楚之民。岂可焚城以阻追兵?”
男宠行大礼于楚王道:“王上之恩,无以为报,只有倾全力保社稷、护宗庙,以报恩于万一。”
“我虽不能野战,却可守城。”
“王上与诸君公子宜速退,重整旗鼓,联络诸侯。昔者越人灭国,勾践卧薪尝胆,训越甲三千,一战雪耻。”
“今日墨家之威暂不可挡,却可行勾践故技,赞避锋芒,将来夺回宗庙以祭。”
说罢以头抢地,额头满血,楚王长叹,连忙相扶。
那美男起身后,面视一众贵族,双目圆睁道:“此事我必死矣。我死,若楚能存,则我为大义而死。”
“天下毁我不仁、不义,哪怕是墨家毁我为战争犯,我亦不惧身后之名。诸君公子,勿忘今日之耻,辅佐王上,以谋复郢都,继宗庙。”
“若有违者,天地共戮!”
一种贵族心想,原来如此,在这等着我们呢?
这显然是楚王的死士出面,借此来让一众贵族发誓要辅佐王上。毕竟邾城必须要有人守,守到最后的时候必须要放一把火把邾城烧为焦土,这样才能有机会为楚王和贵族的奔逃拖延时间。
在巴水野战,自然不行,申公败了之后楚国贵族们就明白,野战的话很可能大家都死在阵中。
野战断后,若是寻常死士并无指挥数万大军的能力。
守城的话,也就是说说守城,实则就是为了焚城焦土。
墨家攻城的手段之高那是名扬天下的,没炮没坚固的新式城墙守军没士气,守个屁?
既然是楚王的人出面守城烧城,贵族们总要有所表态,这其实就是个交易。
熊良夫本来得位就不正,虽说贵族们不反对,但不反对的前提是贵族们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反动变法。
现在熊良夫从江汉跑到南阳,除了血统名义之外一无所有,到了那边如果当地的贵族不认怎么办?如果当地的贵族举别人为君怎么办?如果当地的封收买了这些失去了封地如丧家之犬的江汉封君怎么办?
虽然盟誓这种东西基本没用,但基本没用也比一点没有强一些,而且这还有一个涉及到担责任的问题。
如果焚城焦土的说法由楚王自己提出,那么这件事的责任就是这样的:楚王要焚城,贵族们反对,但王命难违,于是焚城。
一旦出事,一旦情况不利,贵族们立刻就可以把熊良夫交易出去,并且义正辞严,此人不仁,非是吾君。
贵族们固然怕熊良夫卖了他们,熊良夫又岂不担心贵族卖了他?
如果焚城焦土的说法由楚王的死士提出,那么这件事的责任便是这样的:死士忠贞为国,楚王反对、贵族反对,但此人留守城邑为王和贵族争取时间逃离,最终焚城。
死士的做法是符合道义的,为君而死,这也是值得称赞的。那么这种称赞之下,焚烧个城邑,也就是可以商榷的,最起码或许会有人觉得情非得已、此人义士。
再者人都死了,墨家抓谁去?
实际上焚城这种事,是个技术活,并非是随便一把火就能阻碍追兵的。
杀人放火都是技术活。
所以这种事不是靠一两个死士就能执行,得有士卒配合才行,这就不可能秘密行动。
这件事如果真的是死士自发的行为,那么这个死士可以一句话不说,揽下守城断后的事,等到楚王和贵族们都走了之后,他再组织焚城。
但这样的话,楚王就说不清楚了你的死士,你熊良夫能脱得了干系吗?
这不是道德问题,因为一众贵族至今没觉得当年公子午有什么大罪,而是一个关乎命和名以及家族延续的问题。
楚王不想承担这个罪责,不在于心中不忍,而在于这件事可能会导致他被出卖、被贵族出卖。
因而这件事楚王还就必须得要演这么一出,不能让死士自己偷偷去做。
楚王这就是用了个手段,将这件事的责任绑在了所有贵族的身上,而且绑定之后,这件事的说法就是“死士自己守城的自发行为”。
现在贵族当然可以坚决反对,那么反对的贵族就要得罪其余的贵族。
现在已经定下来逃跑了,焚城焦土之事本来就是众人所愿,象征性地反对一下也就罢了,你居然真的反对,那就休怪大家先弄死你。
北方的封君们现在看来损失并不大,墨家伐楚的理由是因为楚王反动政变,实行不义的政策。
如果万一北方的封君们选择和墨家议和怎么办呢?或者说墨家在魏、韩、齐等诸侯的压迫下不得不接受和谈的时候,一众封君们把楚王卖了怎么办呢?
如果牵扯到焚城之事,这本身又是一个可以大做文章的方向。
不是说法不责众,真要是墨家胜了,可能今天所有的贵族来者有份,都要为这件事承担责任。
但对于贵族封君们而言,如果牵扯过多,楚王反倒安全一些,北方的封君若是真想换个楚王和墨家媾和,总不能把所有的江汉过去的封君都送出去,那样的话可真是一点法理都没有了,新王怕是也站不住脚。
楚王的意思已然是十分明确。
我派人焚城,你们不需要支持,只需要不反对即可。
我为你们争取到了逃亡的时间,也让大家一起背上了这个责任,大家进退一致,将来真要是媾和的话,你们一个也跑不了,所以最好是保住我,和北方的封君亲戚们斗一斗,不要被他们收买蛊惑把我废掉作为和墨家和谈的砝码。
你们要是不同意,那就做真正的仁义之人,现在站出来劝我把这个“只知小义实则大害”提议焚城的人杀掉。
想做真正的仁义之人,总要付出点代价,总不能喊喊口号就是了。
就现在这个局面,谁站出来做真正的仁义之人,谁就是和在场所有封君大贵族为敌。
楚国五千里之国,不乏勇士仁人,但此时此处,却无一个这三十年时代变迁之下的另一种符合勇与仁定义的人。
果然,片刻后,一众贵族纷纷谈到了社稷、宗庙、传统、礼法等等一系列的重大问题,似乎遗忘了刚才关于放火焚城的事。
众贵族齐心盟誓,一心一意,辅佐楚王,重扶社稷,若有违背,天地共戮。
随后楚王又与那美男道:“焚城之事,断不可行。守卫之事,尽托于汝。此事众臣可有反对的?”
众臣均道并不反对。
这句话问了两个问题。
嘴上说不焚城,你们反对吗?
把守城断后的事交给刚才提议必须焚城的人,你们反对吗?
众人心中明白,焚城是必然的,但楚王现在已经不担责任了,自己也不担了。
但如果楚王担了,自己就得担楚王能担的责任就是,明知道这个人有焚城的倾向却不制止换将只是嘴上劝了一句,那么一众贵族也亲耳听到了楚王的劝诫不要焚城,也亲耳听到了美男说焚城的计划,如果楚王有责任,一众大臣也有责任。
况且墨家不是想来说,法度之事,论迹不论心吗?若是论迹,楚王和一众贵族都无战争罪,证据确凿,确实嘴上反对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牢骚
解决了后撤事中最为关键的一环后,楚王便下令舟师登岸,焚烧船只,不能让楚国舟师落入到墨家手中,也是为了北逃之后能够有底蕴再组建一支水师。www.uu234.cc
巴水上游,墨家的精锐主力正在缓缓向南前进。
六指并没有选择速攻邾城,只是派出小股部队向西佯动。
邾城城防不算坚固,若是以精兵突袭猛攻,其实是有可能攻下的。
但是六指不想冒这个险,因为留给他立下不世奇功的时间不多。万一出现了什么问题不能一鼓而下邾城,以至于楚国大军拼死来援,使得他的兵力不得不分开两半,那就大为不妙。
现在大军距离邾城六十余里,如果都是轻装步卒这个距离可能没那么远,但是墨家的步卒越是精锐,对于后勤辎重的要求也就越高,尤其是大量的铜炮,不可能走丛林丛生之处,需得走路,这样距离就有六十。
他对于现在的战果其实已经是相当满足,自己用陆军困住了楚国水师,可以说只要毁了楚国水师,不管是楚人野战还是逃走,过了邾城他就可以分兵回江淮,打出更好的局面。
现在墨家攻到了鄂城,但实际控制区从合肥到这边实际上都是空虚的,全靠一条水路北侧的狭窄地域支撑后勤联系,这也是六指不敢让舟师和楚国决战的原因,因为舟师输不起。
泗上的主力骑兵居多,六指相信适若亲自领兵,会利用内线作战和骑兵优势各个击破。
但泗上主力的控制范围最多也就到寿春、庐州。
所以六指急于搞掉楚国的水师,分兵江淮,北上申息,建起一条从汉中南郑到鄢郢襄阳、再到申息、淮河的一条防线。
分兵越早,将来的局面就越好看。
现在看来,灭掉楚国舟师的目的已经达到,他便不想再用险。
奇兵得胜,往往是不世之功。但获胜不能只靠奇兵。
六指现在只能赌一赌,楚国君臣不想放弃江汉,选择在这里和他来场野战。
不管是他还是泗上中央,都没有说干等着楚国自投罗网,一步步走下来,其实目的很明确:江汉对楚国不容有失,放弃江汉,这不是壮士断腕的勇气,这是壮士砍下手足的勇气。
对六指而言,楚王已经是穷途末路,只要舟师之围不解,楚王必定无处可多,十有**要被他所擒,因而他不急于这一时。
楚王可能不知道,但六指很清楚,之前的那一支精锐奇兵此时应该已经扑向了襄阳;南郑之兵也会顺着汉水南下疾袭支援;南海军团也会占据湘江北下。
故而他要做的,只是分兵一支,先灭鸠兹,北上破关,切断楚王经大别山小路逃亡的路线,迫使楚王要么退回江汉死守,要么经鄢郢襄阳北上。
鸠兹国的主力一千多人已经覆灭,鸠兹小国,一个旅便可灭,北上夺关也非难事,一旅之兵足以控制鸠兹以及北上的关隘。
在他看来已经是万无一失。
正自行进间,有传令兵追来,回报道:“楚人集并舟船,正在焚烧。”
六指一拍额头,骂道:“熊良夫这是想溜。哎呀……”
几乎是一瞬间,他就想到了一件事,连声问道:“於菟的第六师有什么动静没有?”
传令兵自南而来,便道:“於菟师长并无动静。但是舟师确定了楚人正在焚船之后,已经自下而上。”
六指嗯了一声,心想这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於菟的第六师善守,於菟这人很遵守命令,绝对不会轻易出击以免出现突出被围的情况,这也是敌前军委让第六师去守沙洲的原因。
一开始六指和其余人都判断,沙洲被围之后,楚国一定会竭力反扑。这一点他们判断的没错,申公的军团也是源于此才从鸠兹南下加入楚王主力,为他围歼申公军团创造了机会。
但按照常理推断,楚王已经是一边猛攻沙洲,一边拼死一搏野战迎敌,哪曾想楚王居然准备直接跑路,而且这个跑路的方向很明显就是往北边跑,根本就不准备在江汉坚持。
於菟太守命令,野战守卫的话实在是一等一的人才,可遇到这种事难免有些判断不足。
六指觉得若是自己还是师长守在沙洲,只怕看到楚人焚船,第一反应就是楚人要溜,立刻向北进攻,让楚人乱成一团守沙洲的目的是扼住楚国的舟师,现在都焚船了,那沙洲之师就该全力出击。
不过转念又想,即便自己做旅帅师长的时候,几仗打来终究非是主帅,战场局面的变化还是主帅调动的,自己只是抓住了战机,不过就算不抓住战机,胜利也是必然,唯独可能就是难以脱颖而出罢了。
如此看来,於菟无错,也稳稳地完成了任务,楚人不攻是楚人的事,可沙洲至今还在第六师的手中,甚至于逼得楚人焚船。於菟只是略微缺乏一点战略战场的大局观。
六指停下来,就在马车旁边和几个人开了个简短的会。
“会不会是楚人的诱敌之计?于半途设伏,待我军主力追击?”
有人如此问,六指摇头道:“跑是肯定想跑的,就算是半途伏击,那也不过是为了跑而做的战术准备。”
“但第六师那边肯定是安全的,楚人不可能分出极大的兵力只是为了歼灭第六师,而完全忽视我们这些主力的存在。”
“楚人肯定是要往邾城方向跑的,但他们离得近,我们离得远,主力肯定是追不上的。”
“但也不能让楚人这么容易地跑,派骑兵追上去截杀骚扰吧。”
统一了一下意见后,便让传令兵传令:舟师逆流而上控制水道,第六师与舟师配合直扑江北。
可惜传递消息不能飞过去,这一来一去,恐怕就要错过黏住楚军主力的时机了。
主力这边命令骑兵不配骑炮,迅速追击;两个先登营的掷弹兵精锐骑乘马匹追击,扰乱楚人后撤之路,自己帅大军迅速赶上。
大军撤退,是一件极为考验主帅组织能力的事,尤其是放弃战略决战而组织撤退,稍不注意就会演化成一场争相后退的溃败。
楚国这边,楚王已经带着车广精锐和一部分贵族以及部分王师先行退走。
舟师上岸的水手桨手紧随其后。
剩下的在后面慢慢撤退。
而负责组织邾城防御、等到楚王等退走之后焚烧邾城的一部分王师,比之楚王还要先行,已然抵达,接管了邾城防务,开始分派人员看守各处,收集柴草以堆积。
邾城之中,一处紧要处,几名负责指挥堆积柴草的军官正在那里发牢骚。
这几名军官都是王师新军中的人,属于标准的上一任楚王改革变法的受益者。
他们本是庶民,在这个王侯将相的确有种的时代,原本是丝毫没有指望的。
但后来墨家在各地讲学,这些人也学的了一些文字,随后楚国创建了新军,楚王开始编练一支以授田农夫、城邑游民为主力的、不受贵族掌控的新军。
想要变革,非是那么容易,新军草创,花销极大,又赶上墨家大胜越国,更需教官。
又是借款买枪、买火药、买军装棉布;又是请墨家训练,这若是不受影响就鬼了。
此时正在发牢骚的这些人,因为认得一些字,又知道一些道理,跟随楚王征战,平洞庭百越苍梧、战王子定,积累功勋,逐渐成为了军官。
楚王一死,大量的改革派被杀,好在新楚王承认了这些新军的既得利益,最终新军还是承认了新楚王。
军中不少人对于这场宫廷政变颇为不满,可虽说楚王进行了一定的改革,但终究还是王侯将相的确有种,就算是以前国人干政的时候也是一样,纵然可以干政,但必须找一个血统纯正尊贵的人继承君主之位,郑卫齐鲁宋等国这样的政变都是如此,因而楚王一死、改革派被杀、王子中又没有站出来要坚定改革自立为君的人,这些人也只能选择服从。
此时这几个算是见过世面、知道了一些道理的军官牢骚不断,他们都看出来了这是大军要撤了,对于楚王压抑许久的不满已然到了爆发的边缘。
墨家之所以要等到楚王死了、楚国政变之后出兵,用意也正于此,看似局面稳定,实则暗流涌动,墨家选择这个时机攻楚依靠的大势,不是全心全意为利天下的在楚地的墨者,而是那些暗流涌动之下心怀不满之人。
“我看这楚国,怕是要完啊。”
一名军官小声嘀咕了一句,身边都是信得过的朋友伙伴,他说话也就没有什么避讳。
先折右司马,又损申公,不少人都悲观失望。
旁边一人嘲笑道:“不能这么说。按照墨家的说法,楚地尚存、楚民尚在,完的只是王公贵族,与楚何干?”
这些人本就对这一次政变有些不满,若是政变之后一路获胜、亦或是不损害他们的利益还好,可刚刚政变就连败再败,而且墨家的檄文中怒斥这是倒回到王侯将相的确有种的时代,这些在变法中得益于尚贤之策的人自然不满。
嘲笑声刚落,最开始法牢骚那人急忙道:“禁声!不要被人听到,你这番话若被人听到,岂不是有墨化之嫌?”
第一百八十九章 野心
说起这个,旁边几个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UU小说www.uu234.cc
政变之后不久,新军中就开始清理两种人。
一种是那些忠于旧楚王之人。
另一部分则是一些受到墨家影响较深的年轻人,满嘴平等、尚贤、人民、利天下之类言辞的人,但凡沾边那就是有墨化的嫌疑,各自清理。
验明正身,是墨者的不敢杀只能驱逐送回,不是墨者的则被杀了几个以儆效尤。
可此一时彼一时,之前不敢随便说,这时候发发牢骚却还是毫无忌讳。
有人骂道:“不过是平日多说几句平等尚贤,就有墨化之嫌疑,就是阴谋逆德了。”
“咱们打了多少仗?从洞庭打到苍梧,从苍梧打回陈蔡,才立下了尺寸之功,混了个军官之职。”
“妈的这一次带着咱们回来守邾城的,不过是卖了卖臀腚,倒就跃到了我们头上指挥我等?”
这些人都是新军中的老人,当初楚国和墨家算是半结盟状态的时候,他们便在军中,当时楚国请的是泗上的教官编练冷热兵器混合的楚国新军,自是不少人受到了墨家的影响。
这些步卒还好,炮兵之中有人怀疑连墨家的基层组织都存在,步卒之中也不少,可至少还比较隐秘。
本身这些新军中的老人就受到了不少墨家学说的熏陶,谈不谈利天下不说,可最起码的平等尚贤他们是接受的。
自己卖命从洞庭打到陈蔡,立下了战功,九死一生,结果楚王的男宠们就靠着卖一下屁股就能成为人上人,谁人能服?
原本是服气的,毕竟富贵贫穷都是上帝注定的血统,能够开恩让他们“爵于军功”已经该千恩万谢了,就派个男宠来领兵还有什么不服的?
可这些年墨家的学说到处传播,这种原本应该千恩万谢的有功则赏,竟然成为了一种理所当然,理所当然的事居然没有做到那肯定有怨气。
又有人笑道:“昔年墨翟就说,灵王好士细腰,故灵王之臣皆以一饭为节,胁息然后带,扶墙然后起。比期年,朝有黧黑之色。如今咱们的大王不好细腰,好面如皎玉、臀如白月之人。”
“你我征战多年,面色多黑,我看这辈子是没有指望卖一卖自己的臀腚了。”
众人都笑,又骂了几句,另一人长叹道:“这一次大败,肯定是挡不住墨家精锐的。我等新军都是师从于墨家,弟子打先生,岂能战胜?”
“既战不能胜,我看也守不住邾城。让咱们堆积柴草,怕是要一把火把邾城烧了,断绝墨家追击之心,以焦土阻碍墨家。”
他这么一提点,旁边的人都有些害怕,惊道:“不能吧?”
首先他们是不信,因为多多少少受过墨家学说的影响,一些思维方式逐渐朝着墨家宣义部想让众人使用的思索方式去思索。
一想,大家都是所谓诸夏子孙,这邾城还是楚人之城,这时候天气阴冷,本地又都是茅草之屋,一把大火,数万人无家可归,又没有提前通知,不知道要有多少人被烧死在城中。
作为一国之君,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呢?
可再一想偶尔听到的那些墨家的宣传,那些私底下流传的小报……尤其是军中这些学会了识字之人最爱看、王公贵族们极力禁止的一些“花边新闻”,诸如各国诸侯的祖先都是怎么玩儿媳、玩嫂子之类的故事等,转念再想便觉得大有可能了。
这两者可能未必有什么联系,比如喜欢玩儿媳的未必就一定会放火烧城,但理性的思维还没有成为诸侯统治之下的主流,这种事难免就会联想到一起。
王公贵族荒淫无耻,什么事干不出来呢?
惊讶之后,便有人惊道:“那……把我们这些人岂不是要上诛不义令?”
齐公子午事件留下的影响很大,大到有些让天下惊骇的地步:以往王公贵族公子公孙不是没有死的,可确实没有一个因为这种罪名被庶民出身的人审判之后枪决的。
他们是军官,不是普通兵卒,略微回忆了一下就知道他们的资格,刚刚够被枪决上诛不义令的级别。
当年和齐公子午一起陪葬而死的人可有不少,那一次墨家可真的是杀的人头滚滚,固然有齐国内乱公子剡在国内支持的缘故,可墨家当真是说到做到,说杀谁就杀谁那是一个没放。
各国墨家活动频繁,这件事又不是什么秘密,往来行走的商人、城邑求存的工匠、行走村社的巫觋,很可能就是墨者,消息传递之快他们也是有所耳闻。
甚至于军中就有不少。
“妈的,王公贵族就算是上了诛不义令,除非战败,死也不是那么容易。刺客攻入禁卫守卫的宫室并不容易,暗中行刺又难。我等却不可能躲进宫室。”
“这若是背上了害民之名,这天下知道,西至昆仑东至大海,北起孤竹南至番禺,我等又能躲到何处?”
更有人叹道:“我看这楚要完,墨家必得楚。王公贵族可逃,我等却逃向哪里?”
有人问道:“若是焚城,咱们退走,你我兄弟姊妹父母妻儿俱在家中,他们如何跟随?”
有人摆手道:“这个倒不必担心。墨家所谓,祸不及家人,泗上律法,你们也都听先生谈及,人为主体。”
疑问那人摇头道:“我不是担心这个,而是恐怕再难相见。再者来说,到时候诛不义令一签,纵然家人无罪不可杀,可四周乡亲却都知道我等之事,家人何以立足?”
这样一说,众人不免感叹心惊。
若是逃走,他们将一无所有,就现在这个情况来看,怕是距离王侯将相的确有种的正常越来越近了,就算逃到别处再立下战功,又能做到什么程度呢?还不如人家生的好,卖身于王,或者是出身高贵生下来就有封地爵位可以继承。
“我看我们不如逃亡。反正墨家要来了,我等无罪。逃入大泽之中,待墨家赶走了王公,我们再出来,如何?”
有人如此建议,逃亡的确是个免于之后各种灾祸的好办法。
可有人却道:“逃亡?逃亡的确不死,可我等这十余年征战之功全都没了。”
有人回道:“那不逃亡就要上诛不义令之名单,比之死亡,还是逃亡更好。”
“再者说,就算不逃亡,就算是逃开了诛不义令,我们还剩下什么?远离妻子父母不说……哎。”
“就算是我们无罪,无人知晓,等到墨家一来,我们不也还是功勋全无?墨家自是看不上你我的那点土地,可也不可能让我们继续做军官……”
愁眉苦脸之际,有在众人中颇有威信之人小声道:“如今看来,若放火,则必死;若逃亡,则之前征战数十年之功毁于一旦;就算不逃亡,也可能死于战阵之中,若被墨家得楚,我等反倒是助纣为虐之人。”
“墨家多言,人人平等,王侯将相凡有功者皆可为。今日便有大功在我等眼前。或可死,然若不死,必名动天下功勋惊世。”
几人互相对视一眼,立刻明白了这人的意思,说道:“你是说……”
那人道:“没错!墨家大军已不远,野战我军必败,否则又如何要逃?王公贵族可逃,那是因为墨家要分掉他们的封地,我们如何要逃?又如何要为了他们担上放火焚城害民之民?”
“不若举大事,谋刺官长,振臂高呼。若成,则王公贵族执圭之君均死于城下,我等必立大功,墨家赏罚分明,必用我等。况且墨家军中不看血统,只看功勋,这便是机会。”
“墨家檄文多言,大王政变不得人心,王师之中也多抱怨。”
“我们可联络可信朋友,传播谣言,只说要放火焚城化众人为焦土以阻墨家追兵,民心必依。届时谋刺守城之将,振臂高呼,推选贤人为将,大事可成。”
“人生在世,无非一死。既必死,何不举大事、成大名?过去之时,王侯将相的确有种;今日之时,凡有野心,便有功名,何不为之?”
野心二字,正是之前诸侯与王公贵族以及一些学派判定墨家将“祸乱天下”的大罪名之一。
庶民不想着安分守己地耕种土地、工匠不安分守己地在做工、商人不安分守己地赚点钱,却居然以为人人平等尚贤为任可以改变自己血统中注定的命运,这便是野心,不是祸乱天下的根源又是什么?
再往大了说,诸侯想要成为天子,有这样的野心就会有叛乱。
大夫想要成为上卿,于是会有大夫之间的争斗兵灾。
上卿想要成为诸侯,是以礼崩乐坏。
这便是天下大乱,所以必须要杜绝这种事,无君无父的墨家自然就是众矢之的。
所谓谁穷谁富,谁是庶民谁是贵族,那是天帝注定的,墨家想要人人平等,自然是痴人说梦,那是上帝所不能答应的,也是会让天下大乱血流成河的。
不少人认为,正是因为墨家煽动起了被礼法压抑的天下人的野心,才导致了如今天下之乱。
野心二字,原本专属于大夫以上级别的贵族才有资格用的,才有资格礼崩乐坏攻伐诸侯分晋代齐的,可现在墨家却想要天下人都有野心,甚至明确地宣扬这种野心,并用事实行动告诉天下人:看吧,跨越阶层和血统的野心二字不再是贵族专属的。泗上到处都是僭越之人,民众花钱就能听天子才有资格听的鼓乐看天子才能看的规格的舞蹈,几十万人僭越,集会聚集要推选诸侯天子,把血统诸侯们打的屁滚尿流,屁事没有不说,反倒是不少人富可敌国、名动天下,你们这些在诸侯统治之下的庶民还等什么?
天下人一看,哦,原来有野心僭越的人不会受到任何惩罚,不但不受惩罚,有段时间诸侯还要跪舔呢,那谁人还守旧的尊卑有序的规矩啊?
这种想要跨越阶层的野心,正是泗上雄立三十年带给天下人最大的改变之一。
以王公贵族的角度看,则是天下贱民给脸不要脸。之前完全不给庶民跨越血统流动机会的时候,大家都守规矩血统;结果开了军功爵的先河给了庶民机会后,庶民反倒开始埋怨凭什么不给更多?
第一百七十五章 攻楚
伴着余皇号上最后一名活着的墨者点燃火药殉船的爆炸声,墨家和越国的江口水战便结束了。www.uu234.cc
这艘名字不吉利的楼船最终还是不吉利的结局,但想来墨家一定会再造一艘楼船命名为余皇。
越大夫胥竭尽全力,也不过消灭了一艘墨家的楼船,可为悍勇无双,自墨家崛起于泗上,能够在前期局部战斗中取得一比一的交换比,足以称当世诸侯之名将。
此一战,越国水师全军覆灭,主将胥被炸死,楼船被俘两艘,桨手被俘四千。
墨家损失了一艘楼船,四十条小帆桨船,死伤了三千余人。
对墨家而言,水兵容易补充,桨手不易补充,墨家船队的规模不取决于现在有多少船,不取决于有多少水手水兵,而取决于有多少桨手。
被俘的四千多越国桨手,半数为奴隶,半数为穷困之民,非是穷困之民并不太可能成为桨手。
又累又苦,基本上都是奴隶和最苦的农奴,偏偏这这又不是一个短期就能胜任的工作,只有长期的训练才行,是以以奴隶居多。
墨家的损失相对于墨家的底子微乎其微,又多了四千桨手,可谓大胜。
经此一战,宣告从鄱阳湖到长江入海口,已经没有一支能够和墨家舟师抗衡的水军,墨家已经占据了从鄱阳湖到九江的制水权。
天下间唯一能够和墨家舟师抗衡的,只剩下楚国舟师,但就其数量而言,未必强于越国。
此战之后,为了祭祀为利天下而战死的士兵,墨家举行了祭奠活动,将糯米包在叶中煮熟投入江水中,以祈求鱼虾不要吃掉那些阵亡官兵的尸体,并且因为帆桨船作战的传统和沿江地区征召水兵桨手的政策,使得在这一天多有划桨赛舟的活动。
此为后话,暂且不提。
江口一战结束后,越王翳自刎,传位于公子无余。
越国贵族多有携带金银珠玉奔亡于楚者。
越王无余请降,墨家以放弃封地和全部权力为底线,无余不降,退入吴地,严守会稽。
墨家沿江而登,毁越国造船作坊和港口。
五月末,墨家一支船队沿海而登甬东,在甬东建设堡垒,堆积粮食,另有五个连队的私兵驻扎,时常登岸突袭会稽附近,焚烧港口船只。
越国如临大敌,每日严守,士卒皆苦怨。
六月初,解悬军自广陵沿江向西,连克昭关、枞阳,屯兵于枞阳以西,筑以新城。
其时墨家军中主力多在,名将如云,故命名为集贤关。
船只往来,络绎不绝,运送粮草火药。
集贤关者,后世之安庆也。
安庆,吴楚分野之地。
北有大别山之险,又有沼泽连接到桐国,长江在这里急转弯,中间又有沙洲,使得安庆成为江淮平原的西大门。
若得安庆,则江淮可守,江南可定。
墨家迅速组织水运,运送来二十门大口径的铁炮,这些铁炮的重量因为铁铸造水平的原因比起铜炮来要重不少,并不适合野战,因此用于集贤关防守。
战斗工兵在此筑城,建设炮台,使得铁炮可以控制长江航道。
不过集贤关,则不能沿江抵达江淮;不破集贤关,则以大别山为城、长江为城,使得楚国首尾不能相顾。
集贤关往北、枞阳向北,有一大片沼泽湖区,为后世之嬉子湖、菜子湖,越过湖水则为桐子国所在之地。
桐国为淮夷,夷狄皆子,是以桐国为子爵国。夹在吴楚之间,因为当年参与了吴楚之战站队错误而被灭。
后越灭吴,桐子国归顺于越,桐子国原本是闭塞穷困之地,但随着这些年泗上工商业的发展急需桐油,使得这一处桐油产地的经济颇有发展,虽然仍旧是以原材料为主,但这几年也颇通商路,墨家学说在此广为流传。
待解悬军筑集贤关,以五百士兵北上,桐城望风而降,不敢战。
至此,越国江北之地,尽属于墨家。
江南之地陵阳,为重要的铜矿,当地矿工颇多,也有不少奴隶,墨家再次暴动,占据陵阳,筑造城邑,与江北之枞阳互为犄角。
大量干部进入到陵阳,船只运送粮食铜矿往来不绝,不足半月恢复生产,越国不敢攻。
七月上,集贤关筑成,炮台准备就绪。
墨家在泗上宣告对楚开战,并且公开散播将来攻占楚国之后的施政纲领。
天下震惊。
泗上进行全面动员,各种法令开始管制。
随后,墨家淮北泗上三万人沿淮河,以洪泽湖区囤积之粮为后勤补给,沿淮河西进,钟离不战而降,民众箪壶食浆以迎仁义之师。
七月中,淮水军团沿淮河进占下蔡、寿春,以重炮攻城,守军投降,当地封君被俘。
其时即将收获,墨家立刻派出干部宣布土改,所有即将收获的土地全部按照人口分配给当地民众,民众欢呼振奋。
此地本非楚国旧地,五十年前楚国刚刚攻占此地逼走了蔡侯迁徙到长江以南,民众对于楚国没有任何的感情,倒是知道他们的封君多占土地、多放高利贷。
同月,集贤关之解悬军主力沿桐子国北上,攻占庐州,后世之合肥。
两军会师于寿春之南。
至此,淮河以南,大别山桐柏山以东,楚国唯余申息之师可堪一战。
但因为墨家这些年野战的名头,申息之师不敢出击,只能祈求墨家不要攻打。
墨家遣派民夫,在寿春和下蔡修筑保留,战舰聚集,使得下蔡与寿春互为犄角。
下蔡在淮河以北、寿春在淮河之南,以舟师连接,一如后世之襄樊防御。累土积石,部署防御,以防楚人反扑。
八月初,解悬军再聚于集贤关,水陆并进。
月中,攻到艾侯国,占领鄱邑。
鄱邑者,后世之湖口县。
昔年吴楚之战,楚王听到吴国攻占了鄱邑之后,立刻放弃了首都逃亡。但这一次楚国甚至还没有作出反应,因为墨家用的突袭的手段,楚国既没有想到墨家会出兵攻楚,也没有那么高的组织度可以在两个月内集结完毕。
到八月末,墨家已经加固了鄱邑的防御,卡住了鄱阳湖的湖口,占据了后世的九江北岸,舟师云集至此。
如今淮河方向,墨家攻占了寿春下蔡、合肥、昭关,使得整个淮河方向楚国只剩下申息之师可用,靠着大别山山麓的几座城邑支撑。
长江方向,趁着洪水来临不宜水战的机会,一路沿着长江北岸的河谷平原攻占到九江。
如今楚国的云梦重镇鄂邑、邾邑危在旦夕,也就是后世的汉口、黄冈一带。
那里是楚国江汉平原的最后一道防线,如果邾邑被破,那么整个江汉平原就如同军中的营妓一样敞开了胸怀,无险可守。
破武汉,则荆州必破,而荆州此时正是楚国的都城所在地,更是楚国最精华的江汉平原所在之地。
武汉向北是唐国、随国,此时还是县国二重制度,当年随国还救过楚王,虽然唐国当年站队站错了,但是那里依旧不是楚国所能直辖的地方。
沿着大别山向上,就是信阳,也就是楚国的申息之师所在的申、息、期思等淮河上游的重镇。
故而鄂邑、邾城是楚国选择战略决战的最佳地点。
当然也可以选择不战,继续后退,那就意味着准备迁都,因为一旦过了武汉,整个江汉平原都没有任何对防守方有利的地方。
楚王已经无路可退,毕竟此时四川还不是楚国的,放弃武汉那就只能跑到高蔡去流亡了。
如果能够在武汉会战,两军筑垒抵挡住墨家的攻势,拖延时间,等待各国反应,楚国或许还有一战之力。
既可以从都城、江汉等地调兵,云集武汉;又可以调集申息之师沿山而下支援武汉。
同时江汉地区作为楚国重要的农业区,也可以提供源源不断地后勤补给,可以支撑大军团的长久作战。
安庆是江汉攻江淮的大门;武汉就是江淮攻江汉的大门。
时间对于楚国也相当不利,墨家避开了汛期,如今已经是八月末,马上就要到十分适合用兵陆战的冬天,楚国除了选择决战之外已经没有第二种办法。
决战未必就一定要在战场上摆开阵势混战,也可以选择在邾邑筑垒死守,坚守不出,等待机会。
这其中的关键便是水战的胜负,如果水战获胜,那么楚国可以将江南江北连接一起互为犄角,运输粮草,筑垒坚守。如果战败,那么所有的后勤都只能通过陆路运输,这将极大的增大压力,并且墨家在水军的配合下恐怕邾邑也难以守住。
九月初,不到一个连队的墨家骑兵到邾邑附近转了一圈,楚人紧闭城门,不敢出战,一众骑兵耀武扬威转了一圈后从容返回,沿途城邑皆不敢出。
多有贵族乘车向西逃亡,邾邑以东的诸城已然成为无人管辖之城。
秋雨时至,墨家在九江以北暂住,囤积粮草火药,修整船队,组织收割,开展土改。
楚国也趁着这个机会从惊慌中惊醒过来,墨家也挖好了陷阱等待着楚人。
申公以为墨家主力皆在江岸,派出一师试探着沿着淮水而下,被等在那里的墨家主力以狮子搏兔之势全歼,至此申息之师不敢尝试切后,只能等待北方的楚**团集结。
鄂君也立刻派出了自己的舰队,集结了封地的士卒,朝着邾城也就是后世武汉的新洲区集结,开始挖掘土石筑垒。
江汉地区的楚军也开始集结行动,朝着这边靠拢,申息之师也派出主力南下,楚国开始囤积粮草,做好持久对抗的准备。
第一百七十六章 应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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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宫廷政变留下的血腥味还未散去,街市上又多了几个宣扬墨家诛不义之楚檄文的人的脑袋。
有些是墨者,有些根本不是墨者,而是这一次反动政变的受害者。
从某种意义上说,楚王和王子臧的死是一种必然,因为几乎得罪了国内所有的大贵族。
原本这种变法不会这么激烈,譬如原本历史上的吴起变法,也是缓慢而又一步步来的,只是迁徙好地的封君到边疆实充实之,最终贵族们的报复也只是疯狗一样不计后果地射杀吴起而已。
但是泗上的一些学说和统治术、以及简单文字和印刷术纸张的传播,使得这一次变法过于激烈,贵族的反扑也就更为凶残。
楚王被盗杀,贵族们以吊唁为机发动了政变,王子臧死,楚王一派的新贵也都死了个七七八八。
王子臧死前痛哭,或有人以为他怕死,却不想王子臧说只恨父王心软,没有听从三十年前墨家那些人的办法不惜内战找个机会把贵族全处死所以才有今日之败。
当年墨家因为商丘之战和楚国搭上线之后,适曾出使过楚国,当时密谈便有一策,说是不如建设鄢陵以为试点,训练新军,找机会干掉所有的贵族,从而彻底变法。
当时楚王心虽微动,但却担心如此一来楚国恐怕必乱,而且当时泗上墨家还没有让天下看到集权变法没有贵族之后仍旧可以将政权运转下去并且更为强力。
王子臧死前这番话,更让贵族震怒。
王子良夫于是被推为王,承认贵族的一切特权,并且保证日后令尹、大司马皆从亲贵中选出。
其时众人皆知,王子良夫喜好男色,却不知道王子良夫以这个为耳目,正大光明地蓄养了一支精锐死士做玩伴同性伴侣,这些人也成为这一次宫廷政变的主力死士。
并且借助这个机会,王子良夫将自己的同性伴侣和玩伴们安排了一些职位,这些同性伴侣都没有封地,皆以他存。
说是男色,其实也就是打着男色幌子的执政班子。
如此一来,既谋到了楚王之位,也不至于让贵族压得他成为傀儡,相反自己以男色为掩护培养了一支自己的基本盘,占据了几个重要的官位。
如果正常走下去,可能又是一场集权和贵族分权的争斗继续延续。
却不想墨家居然丧心病狂不顾后果地进攻楚国。
最开始墨家攻打越国,楚王等都认为正常。
墨家想要扩张,要么是想办法往越国那里扩张,要么是想办法攻齐。
这是毋庸置疑的,也是最为有利的。
对于墨家攻楚,楚王从未想过,楚国的一种大臣也从未想过。
以史为鉴,吴楚之战的结果是越国趁机背刺。
吴国当年还有个晋国作为盟友。
墨家有什么?外交局面比吴国难看多了。
其背后的田齐和他有大仇,魏韩更是把墨家恨死到骨子里,几个所谓非攻的盟友皆是小国,而且真正能和泗上一心的也就是个宋国,鲁国一旦有机会绝对会反水。
当然,也是因为墨家的激进理念,使得墨家四周不可能有真正的诸侯盟友。
哪怕是墨家和秦国配合,东西拉锯愣生生把魏国的血放干,可两边依旧是整日对骂,最多算是互相利用,距离盟友可差得远。
若要灭楚,必要倾全国之力。可若倾全国之力,那些被墨家压迫许久的魏韩齐等国,岂能不趁机会背刺?
是以当墨家击溃了越国水师宣布诛不义之楚、认为楚国的政变是反动叛乱的时候,楚国君臣都懵了。
墨家利用攻越作为掩护,颇有假途灭虢之故智,墨家以有心算无心,年月之内淮河以南尽数归墨,兵锋直抵鄂城邾城,已然到了江汉平原的大门口。
可这么长的时间里,楚国群臣之间愣是没有商量出一个结果。
唯独算是比较有智慧的一个建议,源于新一任右尹,他用标准的分封建制之下贵族的权谋那一套分析了墨家的动机,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泗上内乱了。
右尹头头是道地分析道:墨家攻楚,这是必死之局。而且楚地还有不少的墨者,甚至还有不少名望颇高之人。
这时候攻楚,很显然这是因为墨家的下一轮什么三年一次的同义大会就要召开,按照鞔之适的说法,他最多还有八年就要卸任巨子之位,那么这一次的同义大会肯定是要推选出下一任巨子的。
由此可定,肯定是在楚国活动的一些墨者可能是适看重的下一任,所以泗上军中贵族便攻楚,以逼着楚王杀死在楚地的墨者,此为借刀杀人之计。
所以,想要破解此番墨家的进攻,应该立刻搜捕所有在楚国的墨者,约车百乘,赠以珠玉,将他们安然送回彭城,墨家必乱!
因为墨家的进攻太快,也因为提前约定了时间,所以泗上的正式宣战传到楚都的时间要晚于墨家攻破钟离的消息传来的时间。
右尹的推测等到泗上那边的确切消息传来后,自然便不再是妙计。可郢都的墨者这一年本来也没剩几个,剩下的或隐于市、或隐于野,即便想抓竟是无从下手。
楚国又刚刚政变,都城不稳,这时候墨家来袭,更是雪上加霜。
等到墨家攻占到九江北岸被雨水所阻暂时休整的时候,楚国这才反应过来……墨家这一次不是他们理解的军中贵族独走,而是要沿江利用水运后勤的优势,直扑江汉楚都。
到了这一步,就算是再愚蠢的贵族也明白了鄂地邾城的重要性。
可是,怎么守?
墨家从崛起于泗上以来,战于越、齐、魏、韩,未尝一败。陆战自不必提,水战更胜越国。
据说在鄱邑,墨家集结野战之兵五万有余,具体多少楚人这边还没有准确消息。
就算只有五万多泗上精锐,楚国至少需要七八万的野战部队才有可能稳住筑垒以求长久对抗。
时间不等人,一个月之内,楚国从哪里弄出七八万的野战军团抵达鄂地,并且有充足的民夫后勤呢?
秋雨期马上就要过了,一旦秋雨期过了,墨家的火器优势更大,更难抵挡。
楚王颇有想要迁都逃走之意。
楚王认为,想要战胜墨家,唯有拖下去,等到列国出兵,才有可能。
而且墨家虽然沿江而攻后勤补给不成问题,但终究跨越千里,恐难持久。
不若迁都以避,奔逃至南阳,调集当地之兵死守,派出使者出使魏韩齐等,共谋泗上。
左司马却道:墨家非吴,所到之处秋毫无犯,且善取人心,民众愚昧,皆从于墨。
让墨家直入江汉,再弄出一个泗上?一个泗上都已经挡不住了,这时候放弃江汉就永远别想回来了。
墨家土改平权之策,愚民喜欢,只怕一年之内就有十万江汉之军北上。
所以迁都逃走放弃江汉,实为下策。
割地求和,更无可能,墨家虽然无德,但是向来知行合一,说一不二,说要诛不义那是绝对要诛到底的,求和恐怕墨家根本不可能接受。
左尹便道:江汉不可弃,必须要在鄂地会战,筑垒以守,并且还得是王上亲征才行。
调集江汉诸君之兵卒、农夫,在鄂地据守。
再派人统帅方城、南阳、陈蔡、鲁阳、许之师,攻取下蔡、寿春,切断墨家主力与泗上的联系,使之首尾不能相顾。
再遣派使者,求请魏、韩、齐等出兵,趁着泗上主力在楚的机会,一举灭绝墨家。
右尹则认为左尹的话纯属异想天开。
墨家善于守城,诸如下蔡寿春,若兵少,难以攻下;若兵多,则至少需要大半年的时间才能够集结。大半年之后,恐怕墨家那些人已经在郢都宣讲利天下之义了。
不如趁此机会,将申息、南阳、宛、骊之兵入江汉,增加兵力以能守住。至于偷袭泗上之事,不如请求魏韩齐出兵去做,可以割地为贿。
左司马则认为右尹的话和梦话差不多,现在已经九月了,秋雨季节已经过去了,一旦过去,墨家主力猛攻邾城,南阳之兵要飞过来参加守卫吗?
最多一个月,甚至可能半个月,墨家就要发动进攻了。
一旦邾城丢失、鄂地失手,整个江汉的大门打开,哪里还能阻止防御?死守都城?且不说人心惶惶能不能守住,就说以墨家的攻城手段,郢都根本防不住几日,到时候楚王连同一众大臣一个不剩被瓮中捉鳖,到时候各路大军前来又有何用?
再说大军若来援,粮草如何准备?而且分批前来,墨家各个击破,又该如何?
可问及该怎么办,大司马却又没有办法,只说墨家的进攻和诸侯之战不一样。
诸侯之战,大不了迁都逃走,将来再复。可墨家所到一处就发动民众,建立政权,将当地染成墨色,增多兵员粮草,放弃江汉哪里还有将来?
可若不放弃江汉,怎么可能守得住?就算现在得到的消息都是真的,墨家有五万野战主力可以进攻鄂地,如今鄂地有多少兵?
鄂君之卒、邾城之卒都算上,不过两万野战之卒,舟船三五十艘。必要王师全军前往,才有可能堪堪防住,四周增兵,或有可能。
再派遣一重大之臣,指挥方城南阳陈蔡许地之兵,直扑泗上墨家之根基,迫使其回援方有可能。
但是仅靠那里的兵卒也未必够,现在派出使者联络魏韩齐,就怕使者到了的时候邾城已然属墨……
君臣商议数日,竟无任何有效的应对手段。
第一百七十七章 应对(下)
九江北岸,墨家大营。
凡是这些年在军中名气颇大、颇有传奇色彩的军官们大半数都聚集在这里,可谓是骄兵悍将云集。
可主帅依旧镇得住,因为不管主帅副帅还是军团的墨者代表,那基本都是从泗上墨越之战一直打到现在基本打满了全场的人物。
对楚一战,是墨家三十年战略中最重要的一步,为了压住场面甚至有三名候补悟害、军事委员会中的几名委员,可以说从泗上初创到现在从未在一支军团中部署规格这么高的高层。
秋雨已经停歇,指挥所内挂着的是几张此时世上最为精确的地图。
荒无人烟的大别山区,墨家曾派人七进七出,绘制地图,查找道路,寻找山谷水源,确定水文。
更别提有了经纬之术和用三角测量法测定的一些标出城邑的地图。
虽说临战之前,应该料敌从宽,可打到现在众人发现料敌料的有点过于宽。
之所以现在大军还没有动,一个是为了等待秋雨季节过去,另一个也是为了收拢兵力。
这一次是要做长久打算的,所以前面攻城拔寨,后面工作队跟上土改,留守部分兵力镇压贵族、搜捕贵族。
再加上泗上现在刚忙完秋收,真正的全面动员才刚刚开始,所以这边并不急躁。
本以为攻占了寿春下蔡之后,楚人贵族会立刻联合一致,不惜代价反扑,却不想一个多月了,连一点消息都没有,众人这才明白在泗上生活久了,竟是忘了外面的贵族是什么模样,他们的统治有多么脆弱。
现在从九江一直到鄂地,墨家的骑兵和斥候控制了战场,鄂地的守军情况知道的清清楚楚。
不过墨家并不着急,因为上面不希望楚王逃亡到南阳一带和魏韩齐等联合反墨。
虽然就算逃走,也不过是略微麻烦一些,可毕竟还是想要争取一个最好的结果。
内部会议上,军事委员会的人重申了一下这一次的战略。
就是等待秋收结束、后方占领区逐渐稳定后,收拢兵力,准备大战。
在此期间,如果楚王选择在邾城筑垒守卫以决战,那就派遣精锐力量和战斗工兵,翻越大别山桐柏山,直插随国、鄢郢。
已经是候补悟害的六指指点着地图上鄢郢的位置道:“如果我们将楚人主力吸引到鄂地,我们以精锐的第一师和两个精锐的战斗工兵旅直扑鄢郢,在当地组织起义的配合下拿下鄢郢,那么实际上楚军就被分为了三个部分。”
“楚王主力;南阳方城军团;陈蔡许项军团。”
“楚王主力自不必说。”
“如果我们不攻占鄢郢襄阳,那么南阳方城的楚人军团既可以南下,也可以支援陈蔡许项,楚王也可以在败退之后选择后撤,以汉水为界死守。”
“但若攻占,则南阳方城等一地封君,失去了楚国中枢之后,必然要自保。那么他们只能选择屯兵南阳,防备鄢郢方向我们北上,便不能支援陈蔡许项等地的楚军。”
“陈蔡许项等地的楚军,如果没有他们的支援,其实也就只能防守,巨子手里还有精锐的骑兵和炮兵,他们不敢轻易发动进攻以免被巨子吃掉。”
“如此一来,楚人必须要求请魏韩齐出兵才有可能对我们造成威胁。”
“但魏韩齐大军肯定不会孤军深入,等待他们会盟商谈结束,又需要极多时间,这对我们极为有利。”
另外一名候补悟害补充道:“攻取鄢郢,对我们而言不难。鄢郢虽为大城,但我们在这里直扑江汉,其水师必要急调于鄂。此其一也。”
“其二,徐弱等尚且在云梦还有一支部队,人数虽然不多,但是对当地极为熟悉。一旦内部空虚,这一支部队就可以做出一些大事,配合我们攻取随国、唐邑。”
“其三,南郑军团也会在约定的时间顺流而下,配合我们。”
“所以,以精锐的第一师、两个战斗工兵旅沿小路翻越大别、桐柏直入唐、鄢,这是可行的,而且对于灭楚之战是极为有利的。”
“占据鄢郢,则使得南郑和我们连在一起。在鄢郢驻军,既可以趁着楚军内部空虚大军云集鄂地的机会,袭扰攻占后方迫使楚**团不战自溃;也可以使得楚国南阳一带的封君不敢轻动。”
六指又道:“兵者之道,正奇相合。偷袭鄢郢为奇,我们便为正。既为正,便要稳扎稳打,沿途推进,部署营寨,巩固后勤。”
“若奇计不成,我们则正攻;若奇计成,我们则以守为攻,拖到楚人不战自溃。”
“灭楚只是第一步,剩余的还有清缴残敌、军管城邑种种事情。不可急躁。留给我们的时间很多,巨子给我们的时间是一年,也就是到明年六月之前,必须要攻占并且稳定江汉。泗上的事,不需要我们管,也不需要分心。”
“唯独一点,到明年六月之前,如果真的出了什么变故,要做到自集贤关到鄢郢到临武九嶷,能够政令通畅没有一个楚人贵族的叛军存在。”
“当然,时间也很紧。”
“虽然巨子给我们一年的时间,但我们最好能够在十一月之前击破楚军,在明年新年来临之前,可以分出两个到四个师的兵力到寿春庐城一线。”
此番集结在此的士卒,不算校官的话,最年长的也不过二十五六,都是从泗上政权建立之后成长起来的一批人。
换而言之,泗上二十五六岁之下的民众,都有着服役从军的经历,这是普遍义务,每家必出一人,除非是手指残缺或是残疾,哪怕是一些耳朵不能用的人也会被安排一些诸如望之类的边军守卫工作。
这和别处诸侯的农闲演武的农兵体系还不一样,一旦开战泗上可以以牺牲经济发展为代价保证大量的兵员,当然这种模式不能持久。
自小在学堂就接受队列练习和学习遵守纪律,服役退役之后即便种田,在火器作为主要输出武器的情况下,只要重新征召,三个月就能训练出一批至少可堪一战的士卒。
就以楚国的军制而言,除了走职业兵的变革之后的新军,剩下的还是以低阶贵族、贵族从奴从士为精锐,少量私兵为核心,大量缺乏训练的征召农兵为主体。
楚国能战的士卒实在不多,尤其是内乱刚刚结束内部还未整合,一些心怀旧主、不承认王子良夫的新军士卒大把。
或如魏国,现在真要打起来,魏国确实能拉出一支十万大军,但这十万大军的战斗力堪忧,而且这十万大军最多只能存在三四个月,再多的话魏国的经济和农业就要彻底崩溃。
但真正可以野战和快速行军的主力,魏国基本已经没了……墨家和秦国东西拉锯的放血,魏国现在最多只有一万多的精锐野战部队。
所以墨家高层给这些人一年的时间灭楚,并不担忧泗上会出什么问题。
楚国对于墨家而言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除了那些众所周知的外,江汉地区还是连接南海、汉中的关键。
只要完成奇袭襄阳的战术构想之后,楚国的所有力量被分割为三块,而墨家原本分开的几处力量则可以合为一处。
南海缚娄方面,可以北上五岭,攻下临武之后,沿着湘江水系南下;南郑这几年也不断征伐了一些小国,也一直沿着汉水拓展,汉中本就是个很好的农业区,也可以学后世秦楚之战沿着汉水而下。
也就是说,一旦在长江一线的主力能够击溃楚军主力,那么实际上在江汉、潇湘两处的墨家兵力是足够维持稳定、清缴那些小的诸侯国的。
换言之,只要击溃了楚军主力,就可以立刻分兵去淮南。
大别山固然被墨家利用将楚国的军事力量分割为三块,可也一样阻碍了墨家军团的关联,如果能够在十一月份之前完成对江汉平原的战略部署,击溃楚军主力,那么就可以分出一部分兵力回淮南,稳固淮水防线。
依靠南海和汉中的兵力以及大量通晓楚语的特殊培训的干部,足以稳定汉南局面。
但这其中的关键处,就是何时进攻。
早了的话,楚王有可能跑路,尤其是临武已经被攻下的消息很快就会传来,楚王很有可能往襄阳那边跑。
一旦过了襄阳到了南阳,那就等同于把楚国分割的力量整合在了一起,有中枢的指挥和一定的王权压制,那些贵族还是可以整合出一定的力量,再加上魏韩齐的兵力,甚至可能秦国以换取商洛地为要求出兵,那样的话就真的是个长期的南北对抗了,至少十年才能稳住局面。
如果能够引诱楚王决心死战,然后偷袭襄阳,会合云梦的徐弱、南郑的造篾启岁等人的兵力,就可以完成对楚国的分割:全歼楚国王师主力于江汉、迫使南阳封君不敢轻动、陈蔡中原楚军孤掌难鸣、没有中枢各自为政。
这样墨家就可以回调一部分兵力守卫淮河,从而威胁各国联军的侧翼,巩固占领区。
连接大别山之东西的江汉平原和江淮平原,采取双侧威胁的方式:襄阳守则淮泗攻以助守;淮泗守则襄阳攻以助守的方式,互为犄角,从而获取最为有利的北伐局面。
第一百七十八章 正奇
九月中,楚国君臣终于做出了最终的决定,由楚王亲帅王师亲抵邾城沿河筑垒防御,令尹居于楚都调配后勤补给。www.uu234.cc
大司马疾奔方城招方城、鲁阳、许之兵,进驻陈蔡,威胁泗上,以期以后世之围魏救赵之策迫使墨家回援。
遣派使者出秦、魏、韩、齐以约诸侯相救,贿以城邑绝不吝啬。
这一次楚国群臣都吸取了当年吴楚之战的经验教训,吴楚之战中左司马面对吴军,建议自己去搬方城之兵,绕到侧后断其后路,让令尹在正面顶住不要轻举妄动。
其结果众所周知,为了争攻令尹不守先攻,被伍子胥大败,楚国差点亡国。
这一次面对墨家的攻击,楚国贵族心里还是清楚的,真要是败给了墨家,那可真是要亡国灭种了,这是关乎到自己家族子孙的事,已经不存在争攻与否的问题了。
这是楚国现在唯一能用的手段。
指望着方城等地集结兵力南下支援,要比方城鲁阳许等地的士卒奔赴陈蔡联络诸侯威胁侧翼花费的时间更长。
于此同时,秋雨期已过,墨家主力也开始沿江而上,前锋已抵浠水,并在浠水东岸筑造城寨。
这里情况复杂,还有不少不服楚人的巴人,当年楚王灭了一支巴蛮之后,将一部分巴人驱赶强制迁徙到大别山区,这些巴人便在浠水上游活动,当地封君也会派人去往巴人聚居之地捕捉奴隶。
浠水过江,便是楚国重要的铜矿区大冶山,矿区又是各种暴动很多的地方,向来如此。
在此地的鄂君、邾公等,也在浠水以西的巴水筑垒扎营,两军扎营处最远相距三十里。
自浠水到巴水一直到邾城所在的这段江水,九曲十八折,因为冲刷的沙洲效果,这里并不适合水战。
待墨家主力抵达浠水之后,沿河筑垒扎寨,因为避开了汛期,所以江面变得很窄。
解悬军于浠水入江口修筑了堡垒,配属以铜炮监控江面,又遣派一旅入住沙洲之上,同样扎寨,控制水面。
楚军主力在巴水以西扎营,但要防备的并不只是巴水以东。
墨家善于绕后、偷袭、穿插、包抄,这在对齐一战中有所展现,所以楚人不得不防。
巴水非是天险,然如果想要突破,首先就要选择长江水战获胜,然而在这里楚国小船居多,单论数量并不低于墨家的舟师,尤其是墨家舟师的大楼船并不适合在这里作战,而且这里水流湍急,楚人又在上游,所以优势极大。
巴水向北,则是山区,那里有关隘,也非是轻易可以突破的。但墨家已经尽占淮南,墨家的援兵还有不少,楚王楚臣担心墨家会绕后,所以让申公领军驻扎在鸠兹国,以防侧翼。
鸠兹国,淮夷之后裔小国,因为地处偏僻又在大别山区,是以楚国并没有灭而置县。再加上当地还有迁徙的巴人等无水蛮,所以这个淮夷小国也就可以存在,此时正是鸟不拉屎的地方。
但如果解悬军遣军北上鸠兹国,就可以从侧面绕开楚国的巴水防线,是以不得不防。
长江南岸,又有楚国的大冶山铜矿,又是鄂君的封地所在,所以也必须要防御。这对楚王而言可以不防,但对鄂君而言还是要守。
楚国调动的人力军力虽多,但因为处处要守,在正面对抗的只有大约五万野战之师,还有大量征召的农兵、民夫,辎重等。
时代变了,以往那种两军约战车战半日决胜负的时代过去,这种借助城邑山川死守的战争模式已然出现。数量远超春秋时候的军队数量、宽大到几十里的战略阵线,这些楚国还并不熟悉。
九月末,双方已经修筑好了营垒,主力也已经陆续到达,一些小规模的战斗爆发。
十月初,楚人再度征发民夫,加固防线,运送粮食。
解悬军也开始在两河之间的一些山峰处修筑营寨,并且开始修缮运送铜炮的道路,轻骑兵控制两河之间的平原,驱赶楚国斥候。
舟师尝试靠近巴水,双方爆发了一些小规模的战斗,互相试探,楚军舟师主力云集。
浠水大营中,军事会议再度召开。
本来最为稳妥的战术是等待奇兵入襄阳,会和南郑、云梦之师,等待南海破临武之后沿湘江而下,从而形成十面埋伏的大势而获胜。
但六指却从斥候的侦察情况中构想了另一种或许可以打成一场歼灭战的会战战术。
墨家的舟师事关整个江淮后勤,所以击败了越国水师之后,能不用舟师决战就尽量避免,能用陆军解决的就用陆军解决。
一旦舟师失败,后勤被切,楚人不但可以顺江而下,更可以联络越人。
墨家不是没有防备这一点,所以才在彭泽、安庆等地部署铁炮筑造炮台,为的就是防备一旦舟师失败楚国水师切断长江,那么越国这颗因为水师全灭而等同于不存在的后方威胁就活过来了。
而且在这里进行舟师决战的话,对于墨家极为不利。一则是水流湍急,墨家处在下游;二则是风向正是金风,风力也对墨家不利。
如果舟师能够战胜楚人舟师,那么楚王和一众贵族构建的巴水防线便可一鼓而下。
但若失败,意味着墨家放弃了制水权,必须要退到鄱阳湖以东才能堪堪站稳脚跟保证后勤补给。
可若是依靠陆军,巴水不是护城河,不是那么容易强渡的,而且还要防备楚国舟师的支援。
偏偏解悬军其实已经算是强弩之末,距离后方太远,经不起损失太大的战斗,还要为将来分兵到淮南留一手。
再加上用兵之道正奇相合,六指也不可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南郑、云梦和那支奇兵身上。
就在双方都将目光盯在巴水和浠水之间的时候,六指却把目光投向了江南。
浠水沙洲上,墨家借助汛期结束的机会已经在沙洲上部署了炮台,可以说控制了浠水之下的长江。
过了江不过几十里,便是大冶山铜矿,那里墨家熟的很,一个是泗上本来就有不少逃过去的矿工,二就是墨家弄得一些挖矿采矿的机械在大冶山逐渐被采用。
虽然这是楚国的,但楚国又欠着墨家的钱需要铜来支付、墨家又需要大量的铜,是故并不妨碍墨家帮着楚国改进大冶山的挖掘冶炼技术。
如果可以,墨家只需要一旅之师就能控制大冶山铜矿,这种人群聚集的工矿地,简直是墨家学说传播发展的温床,就像是浓密毛发对于虱子一样,比起那些分散的农夫和对农夫的利益有一定损害的学说,这里自然是墨家宣讲的重灾区。
大冶山以北,就是楚国江南重镇鄂地,那是鄂君的封邑,并没有太多人守卫。
过了鄂城,便是一大片的沼泽地,这也是楚国之所以没有在江南布防的原因,墨家就算拿下了鄂地,也绕不开那片湖泽区,那里与大泽云梦相连,波涛浩渺,不下于海,而墨家的舟师又不可能长翅膀从江中绕开楚人飞入大泽之中。
然而斥候回报说,在巴水入江口以上十里的地方,长江在那里也有一个巨大的弯折,而且因为弯折的缘故,也在那里有一座沙洲。
沙洲将长江水道分为了南北两侧,如今枯水之时,南侧的宽度只有四百余步、北侧的宽度只有二百余步。
六指几乎是一下子就找到了楚国的命门所在,就是西边几十里外的那座沙洲。
既然舟师是宝贝疙瘩不能失败,那么要击败楚国的舟师,为什么一定要用船呢?
谁说陆军就不能歼灭水师?
若将主力前出,以两河之间的那几座山为筑垒大营,主力直抵巴水东岸,在东岸部署炮兵,营造舟梁。
如果楚人主力选择渡河野战,虽然这基本不可能,但即便渡河野战楚人也不可能获胜。
如果楚人主力继续学乌龟所在巴水以西,沿河筑垒等待半渡而击,那么解悬军主力就可以在河边部署展开,做好随时渡河决战的态势。
舟师出动,似要配合陆军决战,诱使楚人的舟师全部集中在这段大约二十里长的江面上不集结不行,如果舟师不能控制长江,墨家可以轻松地突破巴水防线一旦楚人舟师主力集结在这段二十里长的江面上,立刻派遣一支精锐到江南。
以昼夜急行军直扑沙洲,控制沙洲之后立刻做好防御准备,后续的民夫会源源不断地将大量原本用于江防部署的重炮运送到沙洲处,在那里营造堡垒,将楚国水师困在这段二十里的江面上。
如果楚人选择回师救援,主力则趁机渡河。
如果楚人选择不救援,反而进攻以谋一线生机,则转攻为守,扼守山间筑垒和浠水以及下游沙洲地,攻破鄂邑和大冶山,继续对峙,从容调动兵力依靠陆军向后穿插包抄,切断粮道,攻取邾城。
帆桨船主力的舟师,需要港口,需要解决极大的后勤压力,困在二十里江面上的舟师不是舟师,只是一头待宰的肥羊。
楚国的陆战主力一败,这些舟师要么投降,要么自沉,再无其余的出路。楚国的舟师一毁,而若墨家的舟师尚在,那么六指觉得只要打完这一仗立刻就可以分兵两万归去淮南,楚国灭矣。
以正为诱,以奇破袭,六指觉得如果一切顺利,自己可能要打一场真正的、至今为止可能最大的一场歼灭战。
第一百七十九章 用险
至于战果,则可能是江汉楚军主力、楚国的一众封君、执圭之君、上柱国等包括在内的楚国的统治核心,以及楚国的舟师主力。
再三派出斥候侦察,确定了那处沙洲只有楚人不到千人守备之后,六指的信心更浓。
军事会议上将自己的说法提出后,立刻得到了众人的支持。
按照预定的时间,第一师和两个战斗工兵旅已经秘密前往淮水地区准备战略穿插了;南郑地区的一部分军队也大约到了沿汉水而下的时间;想必南海军团也已经攻破了临武九嶷,控制上了湘江上游。
这时候已经没有必要再等下去了,如果按照既定的计划,至少还要等一个半月的时间才能使得楚人军心溃散,那时候才能够派兵回调淮南。
但如果六指的计划能够成功,可以说整个江淮防线和泗上根基的压力要小许多,甚至可能在各国反应过来之前,在淮北再打一场歼灭战使得各国出兵干涉的时间更久。
于是工兵开始修筑中山的营垒,骑兵逡巡于巴水东侧诱敌,楚人坚守不出,只是在巴水以西加固营垒。
运输船队将原本用于九江鄱阳湖口的岸防铁炮运送到浠水大营,一些用于将来攻破襄阳防御襄阳的铜炮也都开始启用。
为了让楚人弄不清楚情况,六指还故意退兵一次,设了一个楚人不可能上当的口袋。
其时楚人见对岸的解悬军忽然撤退,大为不解,或有谋臣谏楚王道:“墨家消息传递极快,其军不战而退,必是泗上出了变故。莫非泗上空虚诸侯震怒出兵而破泗上?不若渡水而攻之。”
然而很快就有人否决道:“只怕墨家见我军坚守不出,故意后退,诱使我军出击。我军有巴水为守,舟师为固,他们难以攻破,故而用此计策。不宜轻动。”
两日后,果然,解悬军再度出现。楚王大喜道:“果然有诈,若不听卿言,几误国事。”
于是更加坚守不出,只是筑造营垒,囤积粮食,彻底放弃了巴水以东。
反正精锐过河袭扰也没有什么效果,也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墨家的炮兵部署展开。
十月中,主力前出到巴水以东,开始部署炮兵阵地,工兵营造浮桥,楚人于营中观望。
墨家舟师开始集结,大有出沙洲港口配合陆军渡巴水的态势,楚国舟师全员集结于巴水入江之处,严密监视墨家舟师的动态,准备水上决战。
十月十七日傍晚,第六师被紧急集结起来,一个战斗工兵旅也跟随一起。第六师的士卒从全军集中了大量的铁锹和挖掘工具随身携带,于傍晚悄悄登上浠水入江处的沙洲,船只集结。
待夜晚一到,精锐的先登营立刻渡江,攻破楚人脆弱的江岸防御,第六师和第三战斗工兵旅迅速过河,在斥候带路之下沿着江岸借着月色,急行军直插西北。
第六师的师长是当年在墨越之战中展露头角、在齐墨战争中以一旅之兵守住沂蒙山迫使齐公子午放弃野心逃亡朝鲜的楚人於菟。
从齐墨之战开始,第六师就是一支非泗上本地人、而是多由各地的逃亡者组建的,至今仍然是,可谓是对贵族仇恨最大的一个师。
此师继承了当年沂山阻截的传统,善于防守,同时内部自苦以极派的墨者又一直颇多。
当年沂山一战,旅代表带头冲锋战死,立下大功,之后当时的旅帅活下来的於菟也逐渐成为了一师之长。
算起来於菟的年纪已经和适差不多大小了,而这个年纪的老一辈的墨者死的死病的病退的退,留在军中的最差也是个旅帅了。
作为主力的几个师在墨家内部各有长短,各有过人之处,第六师作为最早组建的几个师自然是王牌主力。
这个穿插的意义过于重大,非是主力各方面都不会放心,尤其是可能面对楚人的反扑,或者一旦楚军前线溃败他们要切断楚军后路死守以防止楚人溃散之后重新集结。
意义重大,於菟心中亦是清楚。主帅和他讲的很清楚。
绕后到那,既不能切断楚人的粮道,也不能断绝楚人的后援,只是如同一颗钉子,卡住了楚国舟师的后退之路。
楚国的后勤可以通过水运到邾城,再从邾城陆路运到巴水,距离无非几十里,并不存在后勤压力。
而且这里正是江汉平原的边缘,墨家的核心地区在淮泗,再加上北方残酷的外交环境,持久战对于墨家而言是要尽可能避免的,长久对抗墨家并不合算。
而江汉地区特殊的地理和水文环境,决定了如果有一支楚国的成建制的水师存在,依托楚都,江汉地区可以长久坚守,而深入到江汉的解悬军则很可能被水师分割成难以相互支援的几部分。
搞掉楚国水师,本来是舟师的事,但是一旦失败,墨家就只能退到九江甚至更往后,才能阻拦住楚国控制长江。
再加上水文和风向的问题,在这里战胜楚国水师的几率不是很大,可能只有五五开的可能,失败的后果是深入到这里的墨家所不能接受的。
利用沙洲水道分割长江的特点,占据水文深水一侧和沙洲,利用火炮和上游优势封锁水道,使得楚国水师成为一支死水师,一旦陆战失败水师也同样失败那么对于墨家短时间内平定江汉是意义重大的。
甚至于六指这样跟他说,如果他能够死守住不让楚国舟师的主力通过,那么一旦墨家突破了巴水防线,六指可以立刻调派一半的兵力回援淮南,从而大大缓解后方面临的巨大压力。
这并非是六指在夸大其词,而是确实如此。
楚国能够在巴水坚守的最主要原因,是因为楚国还有一支水师,使得墨家无法控制长江。
这支水师的存在,使得墨家无法从侧翼进攻,只能选择正面硬顶。而且就算真的突破了,这支水师不灭,陆军深入的速度就不能太快。
关于第六师攻占沙洲和江心绝壁之后的可能,参谋部也给出了几种可能。
其一,楚国水师一看情况不妙,在火炮没有运抵到位之前迅速向后溜,只靠步卒肯定是挡不住的,没有炮的话无法封锁。
这种情况下,墨家可以控制长江水路,楚国坚守在巴水的精锐野战军团等同于侧翼暴露,除了向后退没有别的选择。
而这么大规模人数的后退,稍有不慎就会变成溃败,所以楚国水师直接溜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其二,楚国水师知道情况不妙,立刻告知楚王,楚王并不愚钝,立刻看出来问题所在,遣派精锐反击。
毕竟有些地方在自己手里似乎并没有什么卵用,可一旦落入敌人手中那就是如同被卡住脖子那么难受。
但一则第六师有长江之险,二则第六师善于防守而且是几个全员装备了燧石枪的主力师之一,不敢说以一敌十,但固守一处简单的堡垒,三四倍的兵力是难以拿下的。
这种情况下,楚国就要分兵,而一旦分兵,则为主力强渡巴水击溃楚军主力创造了条件。
只要第六师能够撑到楚军主力覆灭,其实第六师的任务也就完成了,丢失了岸上的水师等同于不存在,除了投降和自沉之外并无其余选择。
所以这一步棋看似凶险,实则成功率很高,只要第六师能够发挥出来正常的水准,守住并不成问题。
在那一处沙洲再往西,就是大片的沼泽地,根本不能通行船只,更不要说大军前来。
唯一可能暴露的后方也就是鄂城、大冶山方向。
但那里的楚军无论数量还是质量,都不足以抵挡一个师兵力的围攻,而且那里本来也是墨家活动的重灾区,根本算不得问题。
鄂地以南,就是荒原了,楚国在那里没有大型的城邑,也只能算得上是理论上的国土。
六指甚至明确地告诉於菟,只要他们能够守住,那么这一次灭楚第一功就是他们师。
避开水战,全力陆战的同时还能毁掉楚国水师,那么整个楚国腹地就被无形中分割成了四块。
桐柏山到汉水为一块,其中包括唐、随、新市、夏浦、安陆等。
汉水以西、长江以北到上庸、西陵乃至于郢都竟陵为一块。
长江以南、湘江以西为一块,包括迁徙到这的蔡侯国等城邑。
长江以南、湘江以东,包括长沙等楚国重要的后勤粮仓等为一块。
以整个云梦为中心,借助舟师水军使得楚国各个城邑无法连接,襄阳一堵、临武一下、邾城一破,那就是各个击破的结局。
有舟师的配合,江汉地区被河流分割的破碎平原就可以用更少的兵力攻取占领,而且不用担心侧翼被偷。
有主力舟师的配合,襄阳就是个粉碎楚国南阳方城以及可能的秦国干涉军的绞肉机,北方在重新取得水军优势之下,几乎没有渡过汉水拿下襄阳的可能。
同样的,舟师若在,越国就不敢北上,哪怕知道墨家的主力都西进到了江汉,越国也不敢贸然北上,以免最后的一点兵力被隔断后路死在了江淮之间。
带着这种重任在肩的兴奋和忐忑,於菟踏上了这一次穿插包抄的征程。
第一百八十章 封锁
一夜的急行军抵达沙洲地时,太阳刚升起没多久。UU小说
一个冲锋,千名楚人溃散,在此驻守的楚人贵族投水自尽,溃散之众多数投降。
宣义部的人将那些投降的人聚集到一起,里面立刻跳出来三个信奉墨家学说的人,再用楚语宣讲,人心安定。
第六师只留下的两个旅负责守卫,剩余的和那个战斗工兵旅一起,开始伐木挖土。
工兵们固然擅长,以善于防守而知名的第六师也自擅长。
火器时代的来临使得营寨的作用更大,而楚人的帆桨船大部分很小,并不装备火炮,只要在沙洲和突出江心的石矶处修好营寨,这些船队难以突破。
到傍晚时候,第一批木料搭建的简易城寨已经成型,战斗工兵旅派出的几个连队开始修筑炮台。
吃过了晚饭,第一批铜炮和铁炮从江南岸运到,炮兵开始将铜炮部署在炮台上,士卒负责砍伐附近沼泽的柳树,用树枝编织柳条筐装土后堆积成炮台。
第一批运来的铜炮铁炮有二十门,还有一大堆的麻袋,这都是战略物资。
负责运送的头领见到了於菟,便道:“江南的防御你们不用担心,只要防御好江北和江心就好。楚人在江南没有可用之兵,主帅已经分兵去偷袭鄂地,剿灭楚军在江南的唯一立足之地。”
於菟道:“我已经派出斥候去西边侦察,大片沼泽,确实难以通行。”
那人笑道:“你且放心。当年派了那么多人前往楚地测绘山川图册,想必这些要紧关键之处已经来过许多次,自然不会错。”
“明日楚人必要反扑,这里便靠你们了。”
於菟点头应下,看了看已经略有雏形的营寨,心想当能顶住。
…………
楚军大营。
墨家派兵南下偷袭了沙洲地的消息让楚王惊慌失措,慌道:“宜速退。”
右司马进言道:“昔昭王时,昭王可避入云梦,以期久战。其时,秦人南下救楚、越人趁机反吴、吴人烧杀掠夺不得人心。故可避入云梦,久战退吴。”
“此时,墨家入楚,秋毫无犯,愚民皆从。越国新败,水师不余片帆;魏人连战廿年,精锐无存;齐人割让莒地,心惊胆寒;秦人新破西河,士卒皆苦。于此时,谁人能来救楚?”
“况且若不破沙洲之敌,舟师尽没,纵退入郢都,如何守御?”
一众大臣这时候才明白过来这件事的严重性,也都明白如果这时候楚王溜了,那么楚军必败无疑,军心溃散,楚国可就算得上是亡国了。
唯有死守,等待诸侯支援,或有可能有存国继祀的可能。
然左司马却道:“右司马之言大谬。事已至此,墨家之师尽皆精锐,不可战胜。”
“为今之计,只有速退,退入鄢郢,连接周、秦、魏、韩以求长期抵抗。”
“届时墨家大军深入楚地,粮草不济,久战疲惫,方是反击之时。”
左司马的封地不在江汉,而在南阳,固有此说。
鄂君心急如焚,暗道你的封地在宛,北退自然能守住你的封地。可我的封地就在江南,若墨家得江汉,我无封地,又何以为封君?
见左司马的话有人支持,鄂君道:“墨家最擅长建设,以荒芜之泗上,建为此时之乐土。江汉膏腴,人口众多,若得一年之期,墨家必将江汉建为泗上。届时如何能复?纵然复国,民众皆求利,又如何统治?”
“如今之计,唯有遣派大军围攻沙洲。”
左司马喝道:“遣派大军围攻?那巴水如何守?墨家主力尚在,再度分兵,墨家一旦突破巴水,岂不是全军皆亡?”
“况且现在敌情不知,有多少人守卫沙洲?墨家派遣了多少人奇袭?这些都不清楚,如何夺回?”
右司马道:“虽不知,但从一战而定来看,怕是约有三千之数。可遣五千精锐,疾驰而至,趁其立足不稳之际夺下。”
楚王心道也只能如此,于是即可下令,调集五千人,右司马亲帅,夺回沙洲。
又令各部坚守,小心墨家主力渡河。
…………
巴水以东,六指和一众军官在高处用望远镜观察着对面楚军的动静,看了许久,悠然叹息道:“可惜了。我还以为楚王能够以为我们派人偷袭,主力必然空虚,会想办法拼死反击趁机反扑呢。”
“我这都做好了退守浠水营寨以诱敌深入而断其后路的准备了,却不想楚人不给我这个机会啊。”
想要从防御转为进攻,需要阵型变动,也需要提前准备。
观察营寨的情况可以很轻松地推断出对方是不是要准备反击。
旁边一名师长道:“楚人并没有太大的动作?”
六指摇头笑道:“我们占据沙洲的目的是毁掉楚人的舟师。毁掉楚人的舟师靠的是陆战获胜。陆战获胜的根本是我们突破巴水防线。楚人现在当然不会过于着急。”
“论粮道,楚人的后勤辎重皆在邾城,非是不能偷,而是对我们而言没有必要冒这个险。偷成了,楚人大乱;偷不成,反倒要折了一支部队在西边。优势在我,无需如此。”
“既是楚人不反击,我们也不要急。命令全军,依次后退到山间营寨,让出前沿。命令第三师、第四师渡江破鄂,占据大冶,清理江南。”
“骑兵殿后,楚人全力反击需要时间。若只是小规模过河骚扰,骑兵冲杀击溃即可。”
“我是想把楚人骗到巴水以东的,就怕他们学乌龟缩在后面不动。之前已经引诱了楚人一次过河,楚人没有上当。这一次只怕他们也不会过河的。”
命令下达,在前沿的工兵和炮兵先撤,步卒缓慢根基,唯一的一个成建制的骑兵师就在河岸逡巡。
就沿着之前的非前出营寨部署了防御,两个师的兵力迅速过江,直奔鄂城。
待大军至,潜藏在大冶山矿工中的墨者立刻发动了起义,城中也多有细作或是亲墨之人,里应外合,不半日,鄂城已破。
乃收仓廪之粮,半数发与民众,半数留作军粮。
随军的大批干部立刻赶赴大冶、鄂城,烧毁契约,宣布贵族的一切高利贷全部废除,贵族的土地分与民众,民皆欢呼。
数日间,便即征调了万余民夫,其中多数是善于挖矿的矿工矿奴,也是墨家渗透的最为严重的地方。
矿工征召远胜于农夫,天然便比农夫有更强的组织力。
…………
西部沙洲地,第六师这一支楔入到楚国主力后侧的孤军,已经打退了楚人的两次反扑。
楚国对于占据沙洲的部队数量估计严重不足。
五千精锐接近之后,楚国舟师派船接应,以便渡江。
然而已经部署好的铜炮铁炮等趁机乱射,这不是在船上,而是在陆地上,无论是测量还是计算都比在颠簸的船上容易数倍。
事实上楚国的第一波反击,第六师的步卒都还没有发力,楚军即告溃败。
接应的船只被火炮击毁了二十余艘,只有两艘靠近到沙洲附近,更是即刻投降,反正楚人知道投降墨家不会被杀,自己又非贵族,即便是授田之民,墨家也看不上自己那点种的过来的土地。
楚人的第二次反击,则以楼船接应,没有调集全部,因为还要防备在下游的墨家舟师。
然而事实证明这是一个巨大的败笔。
两艘楼船逆流而上,风向又是秋冬之北风,速度极慢。
楼船的速度本就远低于那些小船,楚人船上虽有火炮,但也只在船头有两门,颠簸之下,命中率奇低。
相反在陆上部署了炮台的陆军炮兵就像是训练时候打靶子一样,轰击着楚国的两艘楼船,不多时一艘被毁,一艘逃窜。
突入沙洲的楚军约有一千,多是装备了火绳枪和短剑的精锐,右司马身先士卒,领军冲杀。
可才到了沙洲岸上,就被密集的火枪齐射所射,楚右司马当即阵亡,身边从奴拼死护着右司马的尸体水逃回北岸。
至十月二十三日,沙洲的营垒已经稳固,鄂城大冶山被破,从南岸征调的民夫开始加固沙洲的防御,沙洲地区共有大型的铜炮铁炮五十余门,彻底封锁住了长江航道,楚人更难击破。
楚国以墨家要移师江南,自沙洲所在之处渡桥过河,大为惊骇。
于此时,守御鸠兹国的申公已无必要,墨家不可能再分兵向北经山峦重叠之处过巴水而攻侧翼,遂遣使命申公南下,又以宗主国之义说鸠兹国子爵,集结国中主力一同南下。
再者,墨家长驱突袭的战术也让申公大为慌张,担心自己这一支偏师会被吃掉,也只能向南靠拢。
二十四日,申公得令,放弃鸠兹国,连同鸠兹国千五百兵南下,意图加强巴水的防御。
为了防备墨家偷袭邾城,又征调附近十五岁之上五十岁下之民赶赴前线,但墨家早有宣传,不少人认定此战墨家必胜,逃亡者众多。
楚王担忧墨家前沿后撤为计,不敢渡巴水,又恐墨家要移师江南,绕开楚之舟师,从沙洲渡江而上,故而移师于江岸,力图死守,不使墨家过江。
第一百八十一章 渡半而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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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之内折了右司马,又使得墨家占据上游沙洲石矶,借以铜炮铁炮锁住江面,使得舟师主力不能移动,军中士气大跌。
楚王心慌之际,左司马进言曰:“欲破墨家,必要行险。非如此,不能破。”
楚国王臣现在已经是无计可施,左司马之言,当真是犹如溺水之人遇到了一根原木。
如今楚国大军的局势极为艰难。
巴水以东,墨家到底如何布置,难以知晓。
猜测到墨家移师向南,却也不敢更不可能渡过巴水攻击。
一则担忧墨家是引诱他们过河,巴水到浠水之间的三十里皆为平原,一旦墨家后退是效仿昔年城濮之狐毛,诈退引诱使得楚军脱离巴水,一旦被围,那就是全军覆没的结局。
到时候被夹在巴水浠水之间,进退不得,墨家又善野战,楚国放弃了经营月余的营垒,恐不能敌。
而且如今楚国后勤辎重皆在邾城,一旦主力过巴水,墨家遣一师直扑邾城焚烧粮草切断粮道,那么大军不战自溃。
彷徨无计之时,左司马既有计策,众人如何不喜?
左司马道:“墨家野战虽难战胜,但终究无非是人。吾观墨家与齐、越之战,都是兵少而胜多,可在关键之处,却总能以多胜少。”
“故而我看,若想破墨家野战之威,必要想办法以多胜少,将其分割。”
众臣皆道:“知易行难。战争之事,无非如此。道理不错,可如何做到?”
左司马道:“是故方要用险。”
他起身问道:“墨家占据沙洲,所谓何事?无非是不想损其舟师。若其舟师能如陆战凡战必胜,何必如此?若毁我舟师,我军必败。”
“如今墨家又破鄂城,极有可能从江南突破。但其舟师不胜,想要从江南突破,必走沙洲。”
“沙洲虽大,但能架设浮桥之处,也不过几处。数万大军,想要过江却也不易。”
“若是阻挡,我军虽众,却也未必阻挡得住。但若不阻挡,先后撤,使得墨家以为沙洲处可以过江,墨家必从此处过江。”
楚王道:“临江后撤,岂不是学宋襄公?半渡而击,最为有效。”
左司马摇头道:“非是如此。墨家用兵,错落有致。半渡而击,最多使得第一批过江之人难以立足,但后续源源不断,所能展开阵势厮杀之地,不过数百步,我军纵然人多,数百步之内又能集结多少兵力?”
“半渡而击,为守。我之计策,是渡半而击,为攻。借大江之险,将墨家一分为二,我军集结大军击溃一半,另一半也就没有进军之力,不战自退。”
楚王第一次听闻“渡半而击”之语,不解其义,问之。
左司马言:“如沙洲处,墨家想要渡江,必不能一次渡完。”
“我军暂退,墨家会怎么想?”
楚王想了一下道:“若其渡江,我军暂退,墨家必要借此机会,全力渡江,以求结阵与我决战。”
左司马拍手道:“王上聪慧,正是如此。”
“若我军暂退,墨家必以为我军惧战,到时候定要全力渡江。渡江前锋,定要展开,死守滩头以为后续之师涌入。”
“其军一旦展开,则一面朝江,三面皆是我军,他能展开一军,我则可展开两军。”
“待其渡半,以死士乘船,船中多背硫磺火药等引火之物,顺流而下,冲到沙洲浮桥处,焚烧浮桥。”
“则北岸有半军,南岸有半军,有大江相隔,不能接应。”
“墨家野战虽强,却也不能以一敌三。届时有长江阻隔,我军结阵而攻,在南岸架好浮桥之前消灭北岸之敌。南岸之卒,除了望水兴叹哭泣,又能如何?”
“一旦消灭了墨家一半的兵力,墨家也就丧失了进攻的能力。到时候纵然我军死守,墨家也只有选择退兵。”
“其一陈蔡淮北之师可以断其后路;其二此地墨家之师只剩一半,也就只能退走。”
“是故我说,此计行险,但却可以借助江河将墨家主力一分为二。”
“暂且后退,也不是学宋襄公堂堂正正之阵,而是为了我军能够避开墨家的铜炮、可以后撤展开更多的兵力。”
“唯独就是死士若不成功,我军只有在江岸与墨家野战。到时候胜负难料,是故称之为行险。”
“非此,不足以破墨家精锐。”
他这么一解释,楚国君臣都明白过来了他的意思。
假定墨家要从江南经沙洲渡江的话,没有舟师的配合,在那处沙洲搭建浮桥是唯一的选择。
长江不是小小的巴水,除非是这些急转弯处的沙洲,否则的话搭建浮桥不是那么容易的,尤其是墨家的舟师还在浠水之东。
现在沙洲处墨家修建炮台、堆积木料,火炮数量足有几十,怎么看都像是准备放弃渡过巴水而选择调动楚军过江的意思。
左司马的意思是,如果说在沙洲处死守,墨家有炮兵的优势,江岸地区楚人交战根本就不成优势。
把部队全部排开,这里根本展不开这么多兵力。
小规模的厮杀,墨家有炮兵优势,再加上野战的能力,恐怕楚人也占不到便宜。
最关键的是,墨家不是只有从南岸渡江一个路线可选。
如果前期不顺,墨家大可以放弃这一计划,选择别的手段。
左司马是想,既要让墨家坚定从南岸渡江的意图,又要想办法在这个意图上击溃墨家的主力。
那么办法其实也很简单。
那就是故意后退,提前部署好反包抄的阵型,把兵力展开。
放弃滩头,诱使墨家坚定从沙洲渡江的想法。
等到墨家渡江到一半的时候,派遣死士从上游顺流而下,或是征调大量的船只塞满硫磺火药之类的东西,顺流而下烧毁浮桥。
这不是要占据沙洲上的筑垒,而只是为了烧毁浮桥,成功率极高。
哪怕是墨家有铜炮铁炮的优势,却也不可能阻挡这些舟船顺流冲下来烧毁浮桥。
一旦烧毁了浮桥,那么就借助大江将墨家的主力分为了南北两个部分。
全军野战,确实打不过。但只打一半,并且是提前后撤部署好了包抄的阵型,那就大有可能。
而且还可以在后退防御的方向上修建一些营垒营寨,到时候墨家的半数主力挤在江岸上,炮兵在南、骑兵也肯定不能第一批过江,空间又小又被挤压,浮桥被毁又没有了援军,这种情况下集结主力以三打一的优势,怎么也能打赢,最起码也得是个惨胜。
对楚国而言,溃散的部队都在自己控制的范围之内。
对墨家而言,背水列阵,一旦溃散,那就是死路一条。
只要能够获胜,那么墨家剩余的兵力就没有野战突破楚国防守的力量了。
再在这里守着也就没有必要了,还不如趁机赶紧后撤,最起码撤到淮南地区,缩短后勤距离,稳住阵脚,再求交战。
对楚国而言,则算是一场战略反攻,只要能拼死换回来墨家主力一半的伤亡,实际上楚国就算赢了。
墨家这一次是突然袭击,占据了先发制人的优势,一旦这个优势丧失,魏韩齐等诸侯肯定要想办法掐死泗上的。
再者真要是没有人支援,楚国也可以选择求和:越国尚未灭,墨家肯定担忧,大不了割让整个淮南,总可以苟延残喘,而且又能够让诸侯震惊,从而知道墨家之野心,以至出兵干涉。
当然,危险可能也有。
但楚国现在需要的是一个战略转折点,一个能够守住、并且证明自己能够守住的战略转折点。
淮北中原陈蔡之兵,就算是想要偷袭墨家侧后,那也得集结之后才行。要不然一个个的封君去送,送不了两次,墨家集结兵力吃掉几次,整个淮北的局面就崩了。
既要集结,就得需要时间。
时间从哪里挤出来?就得从这里挤出来。
现在墨家处在战略进攻的阶段,江南只是一个选择,正如左司马之言,要诱使墨家从江南攻江北,因为如果墨家不这么做,还可以从巴水过河野战,还可以假装撤退半途伏击,总归是争取不出来各部集结和诸侯出兵的时间的。
如果楚国君臣自认野战可以战胜对面的墨家主力,那么这个战略反攻也就简单了,渡河列阵野战,只要惨胜或者不败不胜的平局,墨家就得退兵。
问题是惊慌失措且刚刚政变、集权派被屠戮一空、楚国王师新军心怀不满难以心服的时候,楚王良夫和其一众封君连过河野战出现平局的信心都没有,甚至连能不能守住巴水的信心的都没有,这种情况下只能选择用险。
哪怕是惨胜,楚国都可以在毁掉墨家的锐气之后,凭借大后方距离更近的优势逐渐扭转劣势。
…………
浠水以西的墨家大营中,主帅六指看着斥候的情报,面带微笑。
请报上说,自几日前起,在鸠兹城的申公已经率领其本部的一万五千余人外加鸠兹国的不到两千人南下,准备加入到巴水防线之中,增加楚国的兵力集团。
这加起来的一万八千余人正从北面的山区集结南下,距离楚国的主力还有大约八十里,已经出了山区正在沿着巴水南下。
对于六指而言,这就是个战机。
在申公和鸠兹国的援军靠近楚国主力之前,从巴水北面的浅滩去渡河截击,以苍鹰搏兔之势,利用解悬军的机动性更好的优势,在楚国主力支援之前,一日之内歼灭这支援军,迅速从北渡河,压向楚军主力。
若楚军避战,则下邾城,断后退,破粮道;若其决战,则墨家无后顾之忧,不再担忧从巴水上游北侧渡河结阵对抗楚国主力的时候申公之兵会出现在身后。
自己占沙洲、破鄂邑的行动,让楚国上下都慌了,认为解悬军这是准备从沙洲处渡江绕后,使得楚军开始收拢兵力列阵江岸。
自己未必会选择从沙洲渡江,但也未必不选,正是这种可能性和沙洲处部署的大量火炮,使得楚军作出了判断。
申公这支将近两万的援军不动盯着北方侧翼,六指不敢从巴水以北渡河;申公这支援军动了,就给了六指机会,在其和楚军主力会和之前,在楚军主力接应抵达之前,虎口拔牙,吃掉申公的这支援军,则可以在巴水以西立足。
到时候是攻邾城断粮道袭侧后,还是全军集结野战攻寨破楚王,选择权都在自己手中。
邾城以西,是江汉平原,也是楚军的生命线;邾城以北,两千年后的后世是爆发黄麻暴动的地方,两千年后尚是穷困地方,现在若是邾城被破楚军主力向北,那就只能靠着吃草翻越大别山了,楚王既不想吃草,那就只能野战。
第一百八十二章 冢中枯骨
墨家选择在鄂城以北邾城地区和楚国筑垒相抗,也是因为此地的特殊地势。www.uu234.cc
楚国的淮北中原的封君想要支援,不可能翻越大别山,就算翻越人数也不能太多。
既不翻越大别山,就得攻下被墨家占据的淮河重镇作为枢纽,那边的事不归六指这些人管,相信留在泗上江淮的那些军队会给他们看护好侧翼后方。
申公和鸠兹国的这支援军,应该是短期之内楚国主力所能依仗的最后一支援军了。
现在第六师的严守、再加上楚国震惊的在沙洲守卫的火炮数量,以及墨家数日之内攻破鄂城大冶的行为,都让楚国相信墨家将主力转移到了江南岸。
实际上驻守在沙洲的只有第六师,连一同进驻的那个战斗工兵旅也只留下了两个连队后规建于江北了,楚人猛攻不下,按照以往的经验判断那里必有墨家主力。
这样一来申公和鸠兹国的位置也就不再重要,不如将这一支掩护侧翼的兵力朝着主力汇聚,在此死守。
解悬军的斥候既已控制了巴水以东的战场,巴水上游的水文情况自是知晓。
六指便留下了一共两个师的兵力和后续支援的一些新兵和民兵、后勤等,驻守大营,防备南岸。
主力在骗过楚人之后立刻集结北上。
他亲带了唯一的一个成建制的骑兵师、两个步卒师、和一个阵战炮兵旅先行北上,后面的主力集结靠近,分批渡河。
巴水上游自有非是激流之处,六指命工兵扎好浮桥后,骑兵立刻渡过巴水,直奔申公行军之地。
他命令,若是申公疏于防备,则兵贵神速,趁着申公的兵力没有展开的时候一击破敌。
一个骑兵师有七千多骑兵,申公的部队如果没有展开,很可能一次攻击就会彻底击溃申公的部队。
但若是申公有所防备,则骑兵就在附近逡巡,迫使申公就地转为防御,自己带领的步兵和炮兵会在随后跟上,围歼申公和鸠兹国之兵。
后续主力则要稳扎稳打,修筑正式的浮桥,还要占据山头扎营安寨,做好楚国大军移动的准备。
同时又遣派了一支精锐的先登营连队,在过河之后骑马机动,奔袭邾城方向。
沿途若遇到楚人辎重运输队伍,人少则袭杀、人多则撤走,惊吓楚军威吓屯粮后勤以及后撤必经之路。
距离楚国大营还有五十里之处,申公和鸠兹国的军队正在前行。
这不是楚国的王师新军,而是一支当地的县兵农兵,有着很明显的旧时代的残余。
战车、辎重车、乘车为阵,辎重车上装满粮草,徒卒缓缓跟进。
唯一与之前不同之处,就在于一些徒卒装备的是火绳枪,比之以前的弓手数量而言,火绳枪和弩一样,都是井田制崩坏之后乡射体系瓦解之下对于投射兵种需求之下的最佳选择。
申公手中能用的兵力就这么多了,之前墨家攻取了淮南数城之后,申公也曾立刻派兵救援,但却被引入陷阱全灭,使得淮北之封君再也不敢以数千兵力救援。
不敢以数千兵力救援,那就只能等待各个封君集结兵力组织大军,而组织大军就需要时间,墨家的那一次附近为泗上争取了最需要的时间。
虽然只消灭了数千人,但其战略意义极为重大,使得封君认为墨家机动性太好以至于数千人的快速支援那就是投肉以打狗,不敢轻动。
如今申公帅军过三关而抵鄂地,屯兵于鸠兹,加上征调强征的鸠兹国的千五士卒,这就是他所能拿出的全部力量了。
加上他本部的两师之兵,也不过一万七八千人,其中敢战勇战之兵最多不过三千,剩余的都是征调的农兵。
申地作为楚国重地,申公也算是楚国老牌的世袭贵族,对于征战之事还是有些经验的。
解悬军骑兵师的突袭并没有成功,被斥候发现后,申公以壮士断腕的勇气扔掉了大约千人之后,将战车环绕结阵自守,解悬军骑兵师难以攻破,只能在附近逡巡监视。
但申公的这一支援军也就不能动了。
有这么一支骑兵在附近,动起来就是死,只有结阵,等待楚国主力来救才有机会。
他临水结阵,使得军士没有被断绝水源渴死之虞;辎重车上也有粮食,大军坚守十日当无问题。
军营之中,申公并不慌张,轻抚长髯,与一众将校道:“为将者,不可不知阵。知阵者,不可不知结阵、不可不知破阵。知攻方可知守。”
“我军行,敌疾袭,必结以圆阵。”
“圆阵者,所以团也。战车为城、辕杆为墙,分与八方。布精兵于八方空隙之间,徒卒环绕于车阵之内,弓弩火枪皆列阵前。”
“若遇敌攻,则处处皆首、处处皆尾。”
以往这都是贵族的不传之秘,若是能够掌握这些道理,便可拜将。
一众将校从士哪里不立刻垂首倾听,又见结阵之后,墨家骑兵果然不能破阵,是以大为惊叹。
申公又道:“守阵者,不可不知破阵之法。”
“若为圆阵,粮食均足,我以圆阵以胥,因以为固,敌欲击之,三军之众必分而为四五,或傅而佯北,而示之惧。我若见敌惧,则遂分而不顾,因以乱毁吾阵之固,则阵危矣。敌驷鼓同举,五队俱傅,三军同利,可破圆阵。”
“是故守圆阵之法,必以固而待敌疲,不可轻追、不可松阵。”
他说了这么多,其实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
一旦忽然遇敌,结圆阵是最安全的,敌人想要破阵,唯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把兵力分散,四面攻打,然后佯退。一旦圆阵一脚觉得这是个追击的机会,化攻为首,导致整个圆阵的阵型散了,那么攻击一方趁着变阵的混乱期忽然再攻,则圆阵就要被攻破了。
是以想要守住圆阵,就是不要主动进攻,也不要看到敌人败退就追击,而是要固守数日,确定敌人真的疲惫了之后,再换阵反击。
对于纪律性极差的农兵而言,唯有阵型才是能够保证作战的方式,一旦破阵,很容易出现以一杀百的无双之举。
以申公的经验来看,身边这些从士将校,都有以一敌百之能。
…………
圆阵之外,没有趁着申公行军状态下一攻而下的骑兵师正在休息,只是让几个连队在前面持续骚扰。
骑兵师的师长在高处看着申公布下的圆阵,摇头失笑,与身边的师墨者代表道:“巨子常言,一众血统贵族如今多是冢中枯骨,连打仗的本事都没了,他们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冢中枯骨,老朽不堪,一击即破,又不知变通,必为后起之辈所擒。”
师墨者代表看着申公布下的圆阵,也笑道:“是啊,冢中枯骨。我们在高柳的时候深入草原,也经常借车以布圆阵。可我们布圆阵凭借的是什么?”
“凭借我们有铜炮火枪、有一支随时可以出击一旦抓着机会就可以撕碎敌人的骑兵。”
“这老贵族要炮没炮、要骑兵没骑兵,布下圆阵,这是在这等死?”
他指着远处道:“此地往西八里,便有一处水泽地。我若为他,必要拼出全力,结阵缓退,退行八里于水泽之处变阵。”
骑兵师师长笑道:“申公的部队不是咱们的第一师,骑兵环绕之下结阵边打边退八里?这些冢中枯骨的士卒真要这么能打,能被咱们一路从洪泽推到这里连点像样的抵抗都遇不到?”
“他不该摆圆阵的,死路一条。他们所熟悉的那个时代,过去了。”
嘲笑完对方的愚蠢之后,骑兵师的师长又绕了几圈,让士卒就地休息,各个旅轮流警戒,试探进攻,引诱一下看看对方会不会冲出来。
这般戏弄了大半日,到下午的时候,六指带着两个旅的步卒和一个炮兵旅抵达,就地休息选择明早决战。
六指的看法和骑兵师师长的看法差不多,得出的一致的结论就是面对的是一群冢中枯骨。
料敌以宽,料的有点过于宽了。
在这种地方,自己没有炮兵、没有投射兵力的优势、没有精锐骑兵,结下圆阵的那一刻就宣告了败局。
按六指所想,自己若是遇到这样的情况,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可问题是……墨家的那一套东西就摆在那,贵族们却不敢学、不肯学、没办法学、不肯放弃自己的封建权利,那这些人是该被消灭了,真的是连打仗都已经跟不上时代了,那就真的是除了抓到泗上唱唱歌、跳跳舞之外,别无用处了。
次日一早。
六指也没用各种谋略,而是摆出了一个可能是他打这些仗以来最简单的一个阵型。
两个步兵师留下三个旅作为预备队,其余的步兵梯次展开。
炮兵旅就在阵线两翼构建炮兵阵地,形成交叉侧射的火力,骑兵师分出两个旅迂回到后方,剩余的部署在两翼。
他甚至不想指挥这场无趣的、仿佛屠杀一般的战斗,挥挥手道:“炮兵先轰一个时辰。轰散了阵,步卒靠前齐射,骑兵追击。各部按照平日训练的章程做就是。”
第一百八十三章 怯懦之辈
略微部署了一下,将指挥权交于他人,自己回到帐中,继续看这边的地图和斥候们汇集过来的各种情况。www.uu234.cc
他并不是轻敌,甚至从一开始就牢记适叮嘱他的要重视敌人之类的话。
可他仔细想了想自己已知的一切经验,斥候已经撒出控制了二十里范围的战场情报;对面连一门炮都没有却选择结圆阵自守;徒卒为圆阵八翼精锐居羽翼相接之处弓弩手在前;对面最多凑出来一百能够冲击的骑兵……
他想不到自己怎么可能会输掉这一仗,因为适告诉他真正的世界很难有多少奇迹,所以他找不到输的理由。
按他所想,没炮还在平原结圆阵防守、行军的时候斥候居然没派太远以至于连变阵选更适合防守的时间都没有,自己兵力还占优势甚至还有一个骑兵师的数千骑兵,应该最多两个时辰就解决战斗。
等到战斗真正打响,六指才清楚自己还是高估了楚国县兵农兵的战斗力。
炮击才开始了两刻钟,申公的这将近两万士卒就已经摇摇欲坠,以至于在旁边游弋的骑兵有些茫然,不知道是该追杀还是应该趁机突入。
火药的出现,还带来了另一种改变。
在火药的附属物铜炮出现之前,圆阵配合战车再加上弓手,确实是近乎无敌的防御手段。
阵型集中密集,往往就意味着很难破阵。
可墨家极为重视铜炮,并且大部分陆军军官学的内容,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骑兵可以很容易冲垮松散薄弱的阵型、为了对抗骑兵步兵必须要结密集阵;结密集阵很容易被火炮杀伤;密集阵可以抵御骑兵但很难抵御火枪手展开之后的齐射;火枪手想要展开齐射要尽可能让阵型薄弱拉宽正面才可以发挥最大的火力;正面拉的越宽阵线越薄越不容易被炮兵轰击伤亡太大;正面越宽则越容易被骑兵冲散……
这是很基础的东西,基础到基本属于墨家各个级别的军官学校的必修课程,至于更为高深的东西、更为繁琐的阵型、左右翼调动之类的内容,则基本都是以这个为基础,更高深的也就是怎么把这些基础的东西“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一万七千步卒,依靠战车结阵防守,又有火枪弓弩在外攒射,泗上的骑兵固然凶猛,却也无可奈何。
但骑兵无可奈何,意味着对炮兵和展开的火枪手而言,这就是一场仿佛训练一样的杀戮,闭着眼睛点燃火绳都可能砸掉四五个脑袋。
两刻钟的炮击,对于申公的这支部队是毁灭性的打击。
其实人没死多少,但是阵型已经散了,人心已经乱了,失败也已经是必然的了。
这时候两个师的步卒还没有动,他们还在等待炮兵继续轰击,然后让骑兵试着冲一下,如果骑兵冲不开他们再立刻跟进展开阵型来一次齐射,突入进去。
现在看来,似乎并没有这些远道而来行军一日的步卒发挥的机会了。
申公阵中,昨日还抚须笑谈战阵之法的申公已经笑不出来,阵型已经撑不住了,眼看着阵型就要乱了。
从交战到失败,可能连一个时辰都不到,自己甚至都没有看到对方的步卒进攻,自己带来的这一万多人就要溃败。
这已经让他彻底崩溃。
他自觉自己也不是那种极为迂腐之人,待墨家开始售卖火绳枪的时候,他想办法从一些商人那里购买了不少作为武库的装备,冬季演武的时候也不忘组建一支火枪手部队。
为了这些火枪,使得申地颇有些民不聊生的境地:墨家只收粮食、铜、黄金、白银、水银、棉花、粪硝等一些东西。
不收玉、不收珠、不收各种精巧的器皿。
商人一般也不会要这些东西,因为一些来路不明的商人告诉申公,现在商人需要的是真金和铜这些能够在泗上换取通货的东西,不是说珠玉不值钱,商人说他相信将来一定会值钱,但是泗上的许多商会不接受这些东西作为股本。
一些商会前往楚地之南贸易,每年得利分红极多,今日投入十金,运气若好明年便可得三金五金,这时候众人都想着尽可能把自己手里的东西换成能够在泗上换取通货的东西,即便都知道珠玉的价值,可百金收来纵然将来能卖千金,那何时才能卖出去呢?若是二十年内卖不出去,万一泗上一些大为赚钱的商会专营的股份期间募集,那终究还是赔了。
申公无奈,只能想办法从农夫和封地之中抠钱,以买军火武器,不只是为了楚国,更是为了自己,为了家族。
再者也不是火器这些钱,贵族们都喜欢泗上的陶器,那得花钱买,自己总不能没有;贵族们都安上了小巧透光的琳窗,自己总不能没有;贵族们都穿着宋国桑林的刺绣,自己总不能没有;贵族们买点从遥远极西之地贸易来的琳珠什么的留作陪葬品,自己也不好不准备,自己又不信墨家薄葬的道理……
申地既没有铜矿,又没有金矿,做生意又不会而且也不屑从事此等贱业,除了用正统的贵族手段从绑在土地上的农夫手中弄钱,又去哪里弄呢?
多有奸商出面道:不若将本地之盐铁之利交于我等专营,每年缴纳金铜多少,公且下令禁止别人在此售卖,我便可每年给您走私过来火枪若干。
不但说,而且做,当即拿出许多金钱,申公岂有不接受之理?
湖川山泽,凡事归属于他的,必要征税或是专营,就这样积攒了大约三千支火枪。
为了这三千支火枪,封地上已经是无人不怨,那些奸商将盐价提的极高;将粮价压的极低,民众只觉日苦一日,满腔怨恨自是怨不到距离他们数百里之外吸着超额利润却时不时派遣巫觋救治民众散播药物的泗上,只会怨恨不仁不义只知私利的奸商和封地之君。
而这三千支火绳枪,于申公言已经是极限。
上一任楚王没死之前,不准封君自己有炮,墨家对此管的也严,结果手中一门炮都没有,自己又不会铸真正会铸钟的铸客,要么去了各国君王那里,要么去了泗上,一个可以给土地封地和贵族身份,一个可以给钱给道义给精神物质的双重满足,他一个小小的申公,能给什么?
泗上觉得可以卖火绳枪,于是申公可以买到;泗上觉得不可以卖炮,毕竟自己还要扩军铜都不够用,于是申公买不到。
拼凑起了这么一支军队,若是没有墨家之乱,他或还可以继续在集权变法的时代大潮中和那些封君伙伴一起保住自己的地位。
可此时此刻,申公发现自己所做的这一切,似乎在这时代大潮之中都没有意义。
他也算是家学渊源之人,贵族的诸多不传之秘他也多有掌握。
按他所想,从昨日看到墨家的骑兵忽然出现自己壮士断腕结圆阵自守一直到两刻钟前,自己做的都没有错,而且自觉可堪为名将了。
可是怎么接战才不到两刻钟就要完了?
对面形成交叉的铜炮轰鸣,每一次轰击都会让已经摇摇欲坠的阵型更加脆弱,随时都可能散开。
这最多是彼之所长,己之所短,尚可感叹墨家不过火器锐利,毕竟火药是人家先发明的。
可是从清晨墨家准备进攻,再到步卒如同整齐地树林一样列阵、再像是奔流地河水一样展开,他知道自己绝不会是对面这支强军的对手。
不为别的,就为简简单单地那些步卒从密集阵展开到两翼的时间,只用了两刻钟。
而若是他的申之师,只怕同样的集结到展开的动作,就需要至少一个时辰。
为将者,这点道理还是看的清楚的。七年前隐阳一战,楚墨联军胜魏韩联军,靠的就是最后时刻作为预备队的楚国王师用了一个让魏韩联军瞠目结舌地速度完成了变阵,他很清楚这种变阵速度意味着什么。
甚至他才想到墨家的精锐变阵和展开的速度至少不下于当日的楚国王师,却没想到会快到这种地步。
若兵力相同,那这还打什么?
然而作为贵族,他却还有精神,还有逢敌亮剑的精神!
念及于此,他呼唤身边的一众从士和贵族,高声道:“今日事已必败,死则死矣。”
“可王上分封我等以土地民众,将养我等禄足以代吾从贱业。养士如此,正该用于今日。值此社稷危亡之时,需让墨家无君无父之人知道,何以谓忠!何以谓勇!”
他抽剑高喝,下车步战,身边五十余士相从,皆愿以死报君。
其时战阵已溃,申公一人当先,多有溃兵从他身边惊慌逃走,申公提剑斩之,怒杀十余人,喝道:“社稷危亡之际,竟不效死却欲苟活,以致无君无父之墨家从淮水直入江汉,并不能挡,此皆民不肯死而欲求利之罪!民皆可杀!”
身边五十余人大发神威,顿时砍死三百余溃兵,其余溃兵不敢靠前,争相从别处逃窜。
其时,申公须发贲张,战袍皆赤,二尺剑上血痕滴答,身边堆积尸体百余,从士护卫,申公犹如战神,脚踏溃兵之尸,颇有无双之势。
随即率领五十余士冲出混乱的人群,朝着数千举枪的解悬军士兵冲去。
三百步外,解悬军的各个连队的连长看着远处悍不畏死冲击而来的人群,用一种仿佛机械一样的语调喊道:“举枪!”
咚咚的鼓声伴随着口号,传递到每一个士兵的耳中,遴选出来的头排兵默默地举起早已经装填完毕的火枪,对准了那冲来的几十人。
山坡之上,传兵令正在指着那些发动决死冲击的贵族提醒给六指看。
六指呸了一口,笑道:“死最容易了。多有无能之辈,活着的时候明明可以做的更好偏偏不做,等到事情到来于是一死,顿觉自己之前没有做好的一切都被自己悍不畏死之势所掩盖。实则这是最怯懦的事。”
“我们自泗上崛起,至今三十年。自菏泽盟至今十三四年。自逢池会至今七年。他们干了什么?这么久,什么都没做,临了却想做英雄状?”
“真若有所谓忠勇为社稷之心,交出利益,土改授田,编练新军,集权归一,铸炮练兵……把用在政变反变革的心思用三分于此,又何必今日?”
六指看着那些冲锋的身影,越发觉得可笑,摇摇头道:“传令,战斗结束后,甄别一下抓到的俘虏中的贵族,让他们挖坑,组织被俘的征召农夫参观贵族挖坑。挖的不好,不吝嘲笑,建议宣义部的再派几个能言善辩通晓楚语的,那些贵族若是面上过不去说什么不从贱业之类的屁话,就骂回去,问问他们除了当蠹虫还能干什么?所有贵族和士兵的尸体一并收拢埋葬,不得分开。”
“尽快打扫战场,收容的俘虏让他们自己搭建营寨,宣扬下我们的政策。愿意跑的就跑,不愿意跑的留在这里,待我击破楚军俘获楚王,再行解决他们。留两个连队在这看守俘虏就好,尽快集结,向南进军,待到主力大营再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