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灭楚之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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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保密级别极高的会议正在召开。
兴奋而又郑重的话语在屋内回荡。
“如果楚王能够凭借十余个大家族、几十个封君,千名下士以上的贵族统治五千里的土地和人民;那么我们墨家当然可以凭借数万墨者管辖这五千里的土地和人民。”
“此番事,乃利天下之大业中最重要的一步。诸位同志,不忘初心,继承子墨子和子禽子遗志。”
“这一次,我们不只是在和楚国开战,而是在和整个旧制度旧天下开战。当我们的士兵真正占据了楚国都城的时候,旧制度的统治者便会团结起来。”
“秦国的嬴氏、三晋的侯爵、齐国的田氏,都会搬出已经许久没用过的周天子,联合起来想要绞杀我们。”
“但胜利终究属于我们。只要我们占据了楚地、击败一次这些敌人的联合反扑,那么距离天下大利就只剩下最后一点距离。到时候就像是一根朽木,一推就倒!”
适挥舞着手臂,做了开战的演说,也宣告了这一次进攻越国不过是个幌子。
越国的水军是个威胁,占领越国维系统治又需要分派兵力,所以趁着这一次秦晋交战、楚国内乱的机会,墨家以越王不义为理由,诱使天下诸侯相信墨家要吞并越国。
然而实际上,墨家只是准备搞掉越国的水军,控制长江断掉后顾之忧:没有水军的越国,对淮泗地区不会有任何的威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墨家击败楚国再回来收拾他们。
一旦越国水军被击败,墨家会立刻向楚国宣战。
理由是……一个诸侯都不可能信、一听就是编造的、但民众却会非常相信的一个消费死人的理由。
改革变法的熊疑死了,或者说终于被适给熬死了,等来了这个机会。
当然,熊疑不是正常死亡,而是和他父亲一样,“被盗杀”,说白了就是一场政治谋杀。
大量和墨家走私军火的封君们拥立了王子良夫,反对继承了楚王改革志愿的王子臧继位,楚国继承权内战爆发。
说是继承权内战,实际上也就是一场宫廷政变,楚王的尸体还没发丧呢,贵族们就攻入宫中搞死了王子臧,祭祀了宗庙声称祖宗之法不可变,推选了王子良夫为王。
适准备用的理由,便是二十余年前自己出使楚国的时候与那一任楚王的密室相谈。编造说那一任楚王言,如果楚国出现了反动变革,那么请墨家出面解决掉这些叛乱,使民众得利。
这个理由过于扯淡,只要是长脑子的贵族就没有信的。
然而这个理由也根本不是让贵族相信的,这些东西的受众不是贵族,而是楚国的民众。
这不是宣战理由,而是一个宣传手段。
甚至于已经起草好的檄文,以及统治楚国之后的各种有利于民的变法条例,也全都是用最简单的、易于理解的、楚国民众所熟知的方言写的。
宣传必须要搞清楚受众对象,对着民众来阳春白雪鼓乐齐鸣乃至于引经据典,那无疑是愚蠢的。
不信的人可以选择无数种理由不信,而宣传的目的只是让能够相信的人相信。
这一次进攻越国,也只是为了掩护对楚一战。
如今精锐之师集结淮水,似乎是要灭掉越国。
实际上,一旦长江口水战墨家获胜,集结在淮河的精锐陆军不会过江灭越,因为灭越之后需要大量的干部和驻军才能维持有效统治,不如先不灭。
精锐会沿着长江,利用水军优势运送后勤补给,攻占越国的昭关,也就是传说中伍子胥过关白头之地,然后继续沿江推进,攻占松阳。
松阳,或者此时叫枞阳,是一处重要城邑,再往西就是楚国领土,后世的安庆。
而且枞阳之南,就是铜陵,是墨家在越国势力最大的地方,那里的大量矿工可以迅速组织防御,楔入江南,和枞阳互为犄角。
待攻占了枞阳,到时候保持和越国的战争状态,宣布攻楚。
留守泗上的军团沿着淮河攻占下蔡、寿春、南下合肥。
主力军团继续沿着长江推进到此时的彭泽,也就是鄱阳湖,在那里击溃楚国东线的水军主力,作出要威胁鄂邑以及后世的武汉地区,作出要沿着大别山以南沿江一线攻取荆州直破楚都的态势。
引诱楚国的申息之师南下,引诱楚国的荆襄主力集结于鄂地,貌似要打一场武汉会战。
实则派遣精锐,直扑义阳三关,经桐柏山天险进入楚国被调动后空虚的襄阳地区。
南郑军团沿江支援,与襄阳城中的大量墨者合力,配合奇袭夺取主力被调动到鄂地的襄阳也就是鄢郢。
南海方面,利用已经修缮的五岭商路,攻取临武、九嶷,获取湘江上游,形成地势优势。
四面出击,利用大别山、桐柏山、淮河、汗水、湘江、长江将整个楚国分割。
其中楚国王师、申息、鄂县等兵团被分割在武汉、云梦一代。
陈蔡、南阳、鲁阳、许等兵团,被分割在中原。
使楚国首尾不能相顾。
一旦攻占了襄阳,则筑城做好防御的准备,伺机而动,连接汉中以为援。
到时候勾连在云梦大泽中的孟胜,断武汉地区楚军的后路。
如果楚军后撤,则鄂地的泗上军团紧跟不放,追击压迫以歼灭。
如果不退想要筑垒拖延时间,则这边也选择拖延时间,攻取申息之地,派出干部立刻土改,稳定局面,以筑垒对筑垒,襄阳之军直扑楚都,瓦解楚国统治。
南海军团沿湘江顺流而下,攻取长沙等县,与江北遥相呼应。
至于南阳、方城、鲁阳、许、陈蔡等地的楚军,他们只有两条路可以选。
要么选择死磕襄阳,墨家死守襄阳,只要撑到武汉会战结束,楚国就算是彻底完了。
同样如果他们死磕襄阳,泗上会进行总动员,沿淮水向北,各个击破,攻占陈蔡等地,迫使楚国封君不得不放弃攻取襄阳退守他们的封地。
如果他们不死磕襄阳,而是选择集结兵力于中原,配合魏韩赵齐,来一场“围魏救赵”,攻取泗上换取泗上退兵,那也有预案。
适和墨家的高层都会留在泗上,进行全面的总动员,让魏韩楚齐看看有效基层统治之下的总动员和内线作战有多么可怕。
如果他们拖延时间,等待各国一同出兵,那么墨家也会选择拖延时间,只要将大别山桐柏山和汉江分割的楚国南部军团歼灭,大势便定。
如果他们不拖延时间,而是迫不及待地就准备进攻,则按照预定的计划,先断其一指各个击破,使得他们无法集结。
如果实在意外,出现了各国的反应速度远超分封建制时代的极限,真的组织起来一支前所未有的大军,那么就按照之前参谋部的计划。
放弃宋国,北线利用济水菏泽等地的筑垒区防守,中线后退,集结兵力,诱敌深入,一但机会来临深入已深,则在左翼也就是南翼击溃联军右翼,包饺子以迫使联军后撤。
如果他们面对右翼被偷、左翼无法攻破菏泽济水防线、中军深入太深的情况还不退军,那就可以选择在内线决战,打一场凹月口袋阵中的歼灭战,毁掉魏楚韩齐最后的野战主力。
只不过这样一来,魏韩楚齐就都完了,一点挣扎的机会都没有了,到时候中原战场的战略进攻权就在墨家手中。
到时候先北上破齐,兵临黄河、太行,是蚕食还是鲸吞那就都无所谓了。
整个华北平原的精华地都在墨家手中,开发最好的淮泗地区不失,江南楚地归属于墨家不过三年就可以通过土改拉出来一支大军。
墨家这些年为了这个大战略,培养和储备了足够数量的通晓各地楚语的干部,早在十余年前就已经开始准备,不但要灭楚,还要占着不走形成有效的统治。
这个计划看似繁琐,实则简单,就算哪一个环节出了意外,只要不是全败无胜,楚国就基本没有可能存在了。
楚国新乱,如果楚国选择在武汉会战,泗上的军团不可能失败,战斗力的差距不是计谋手段可以弥补的。
如果楚王选择逃亡,放弃武汉会战,那实际上也就是死路一条了。放弃武汉,等同于放弃荆襄,学当年柏举之战一样南逃,也就再也没有复国的机会了。
墨家不是吴国,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解民之悬形成有效的统治,楚王放弃的越多越快,墨家实力增长的就越快,他敢逃墨家就敢占。
申息之师也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南下武汉和荆襄军团会和,准备武汉会战;要么北上和南阳陈蔡等师会和,再图他谋。
如果申公真的脑子不好使,选择了指挥申之师救援合肥、下蔡、寿春,那正好免去了许多麻烦,各个击破先吃掉申之师,淮北到鄂地楚国就一丁点兵力都没有了,那今后可真是畅通无阻。
精锐奇兵夺三关取襄阳,只是为了关门打狗将楚国分割,不是不如此便不可胜的手段,只属于如此可胜的简单一些的手段,所以奇计可行则行,不可行则沿江推过去。
同样,中原地区,魏国被墨家和秦国东西轮着放血,其实已经没有一支能战的野战军团在东部了,韩国还有些实力,但也得和楚国残余力量配合才行。
齐国自己可不敢深入泗上,孤军深入必死无疑,齐国只能等待各国准备好了才行,而各国准备好的时候,可能郢都都已经进行动员大会开始征兵了。
对这个计划而言,最关键的是第一步,毁掉越国的水军,使得越国形同虚设,断绝后顾之忧,取得制江权。
当然,如果此战不胜,那就退回来选择避开水战过江陆战的方式先灭越国,缓缓图之。
只要此战胜了,那么就可以倾尽全力实行所有的计划。这些计划不是靠谋略智计就能解决的,而且墨家可以承受数次失误,而楚国只要有一次没有“令人惊叹地以少胜多”就完了。换而言之,楚国要至少创造三次属于后世史书上三千年留名的奇迹,才有可能保住不灭。
楚国需要完成的三个奇迹,包括:内乱刚息军心不稳的最多四万野战军团在武汉地区击败至少六万的泗上精锐而且还得是歼灭战而不是击溃战;南阳方城掐指一算算到了墨家的意图放弃放弃封地且在一个月内集结完毕反攻襄阳;一颗流星落入彭城导致墨家所有高级干部死光。
第一百七十章 悲观绝望
泗上重工而求售卖之利的商业政策,也使得这一次灭楚之战的后勤简单许多。
略作动员,就能搞出来足够的能够沿江运送物质后勤补给的货船,付出的代价也不过是一些海外地区专营权的股份,商人们很清楚这其中的价值,因为之前已经体现出来了。
适作为留守泗上的总指挥,其实压力也不大。
几乎所有的精锐骑兵都留在了泗上,并不参与灭楚之战,泗上如果在内线作战经过动员也可以拉出一支大军,粮食积累了三十年,怎么也用不完。
如今集结在广陵地区的陆军有六万,都是精锐的主力;水师算上那些桨手和征调的水手,也有将近两万,再加上动员的后勤力量,泗上仍旧还有余力。
留守泗上地区的一线部队,经过攻越的短期动员和重新编练,有精锐的骑兵八千余,步卒两万,一旦各国经宋攻泗上、或者真的逼急眼了,也可以动用宋国的四个师,再加上如果进行进行广泛动员,防守泗上绰绰有余。
楚地并不适合重骑发挥,灭楚的骑兵不多,主要还是以轻骑为主。
泗上留下了精锐骑兵,也是做好了主动进攻的准备的,一旦真要是各国准备联合干涉,肯定是要找机会在各国合兵之前跳到外线先干一票的。
陆战适并不担心,唯一担心的也就是如今即将开打的长江口水战。
纸面力量,墨家舟师比越国要强得多,但其实墨家的舟师并没有多少实战经验,也就是十多年前和齐国打仗的时候,和越国一起搞了齐国一次,算是积累了一些经验。
纸上得来终觉浅,临场发挥能不能击败善于行船的越人,终究难说。
陆战以少胜多的战役古往今来不算太多,可水战以少胜多的战例相对比例而言要高不少。
虽说水战胜负丝毫不影响越国的灭亡,但这一次的目的却又恰恰不是灭越而只是摧毁越国的水军,取得制水权。
这便有些麻烦。
…………
长江以南,越国。
越国这二十年来混的很惨。
泗上霸权丢失,墨家填补了空位卡死了齐国南下,又坑了魏国,殖民了南海七闽地,越国被包在中间,孤立无援。
吴人贵族遗族蠢蠢欲动,战略收缩迁回会稽,经济被倾销掠夺,沦为了泗上的产粮地,原本就弱于中原诸侯的手工业太过靠近泗上且有水运之便更是雪上加霜。
墨越之战,贵族政变,墨家送越王归位,一场内乱把勾践时代的底子和精气神全都弄没了。
可即便这样,相较于原本历史上越国的遭遇,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原本历史上这几年,越国可是着实出了几件经典的贵族宫廷式的阴谋政变。
原本历史上,越王担心弑父的传统,弟弟为了获得第一顺位继承权搞死了越王三个儿子,又准备搞死太子,做儿子的索性也有学有样弑父杀叔先下手为强;屁股还没坐稳,贵族政变杀死太子,吴国贵族立太子之子为王;继位一年,越国贵族反杀吴国贵族,赶走太子之子,立越王庶子;数年后贵族再度政变杀王立新,王族反杀失败……
所以越国相较于历史上动荡的政变内乱十余年的确算是因祸得福了。
被破的战略收缩,压制了有复仇心思的吴国贵族遗族;泗上大败使得一堆野心家按耐不住早早地跳了出来,却不想墨家立足不稳需要扶植越国来了场贷款放人加干涉反杀;太子跳出来的太早做了一众儿子们的反面教材使得一众儿子略微收敛……
于是还能凑出来一支可以对抗一下墨家南下的舰队。
越王翳已经老了,儿子们正准备弑父政变杀兄屠弟的时候,墨家南下,使得越国贵族和王族们空前团结:如果是齐楚来攻,说不准还可以援借外力以政变,可墨家却是反贵族要在制度上毁了贵族的根基,这使得越国的王族贵族们前所未有地团结起来。
可即便这样,越王翳对于这一次墨家诛不义之战依旧是忧心忡忡。
大夫胥被选为这一次统领水军的主将,也算是越国一等一的水战贵族了,然而他对于这一战也并没有什么信心。
“王上,其实这一战水军胜负已然无关紧要。水军胜了,大江千里,墨家陆卒从哪都能渡江。只要渡江,我军必败。”
“以过往观之,泗上之陆军不可战胜。”
当年一战,墨家彻底把越国打出了阴影,君子军死伤惨重,车战过时,勇猛的贵族剑客败在了列阵的火枪手和长矛手之下,弓手被马镫骑兵屠戮破阵。
如今这几年墨家可是和魏国打过、和齐国打过,越国自己的陆战水平什么样越王翳心里最清楚了。
勾践时代,勇猛的剑客配上年轻贵族组织成君子军,可以号称“霸王”,诸国服气。
短短不到百年,这一套军制已经完全落后于泗上的军制,中原地区原本的组织术水平配合上新的军制,越国陆战其实已经一家中原诸侯都打不过了。
越国曾能称霸的原因,不过是因为落后。中原地区发展的太早,国野之别的国人公民社会过早解体忙于内斗,才使得越国短暂地强势了一阵,但一旦不能豪取天下其先天不足的弱点就会展现无余。
越国所能依赖的水军本是一项优势,奈何墨家钱多工商业发达,越国造一艘楼船泗上就造两艘三艘;越国的楼船上穷嗖嗖地装上大弩,泗上便在楼船上装上数量几倍的铜炮;越人天生会游水撑船,泗上就强制服役训练桨手;越国征召会撑船的渔夫,泗上便用钱养一支常备桨手。
况于就算水战获胜,又能如何?大江虽险,可是步卒想要过江也不是过不去,再不济调动兵力至七闽地,北上破越。
消极避战,保留水军实力等待天下有变,那也不可能。墨家的水军有炮,越国缺乏一个可以保护自己战舰的炮台港口,无处可躲。
越王翳长叹一声道:“唯有一战,别无他法。”
“南迁躲避,可七闽南海俱是墨家所有,南迁已不可能。楚国内乱,纵然有心援我却也无力;晋秦战于西河,齐人如何敢孤军干涉直取泗上?”
“可墨家给我的条件是什么?放弃一切封地,放弃一切对封地之民的权力。或者为庶民,或者……用船将我们送到七闽之南的大岛上,以为新越。”
“可没有封民,只有封地,便有新越又有何用?”
这是墨家给出的最优惠的条件:只要越王投降,就可以作为公民生活,甚至可以因不战利民之功,每年发点钱;要么就将越国的王族、贵族统统送到台湾,重新体验一下当年祖先披荆斩棘已有尺寸之地的感觉,但是民众一个不给。
只给地,不给人。
如果不接受,那么就说明贵族们还想要维持剥削封地农夫的权力,那不是纯粹的贵族,想当纯粹的贵族必须和经济基础剥离开,对此墨家是支持的,也不能说因为是贵族就要迫害嘛如果世上有纯粹的贵族精神,并且这种精神是永恒不变的最高道德,那么就该和剥削食利分开,保留贵族的身份,取缔贵族的封建权利和人身依附,送去岛上一人发个农具发几斤种子继续当纯粹的贵族,以延续贵族精神。
并且时常组织人参观,如果剥离了经济基础而贵族精神还存在,在荒芜之地开垦狩猎还能保持贵族道德,那么墨家就承认自己之前的言论有错。
其实这等同于断绝了越国贵族们媾和的心思。
墨家则是因为文化更为先进,有自己的人才培养体系和一整套新法理和新统治方法,墨家觉得这些残余的贵族已经是废物了,要之无用,也不需要他们参与新政权的建设,自然不留余地。
三十年前可能要求着贵族出仕,否则偌大的地方无法控制,而现在内部培养的文化人口排着队等着当官,贵族们毫无价值,又占着土地,留之何用?再说已经彻底和旧世界翻脸了,善待贵族学什么三恪之礼,旧天下的贵族们也不会拿墨家当自己人,便也就无需遮掩。
流放到台湾,当然不会死,甚至还有土地,可问题是没有人的土地,贵族要来何用?剥削的永远是人的劳动,因为财富是劳动产生的,而不是土地。墨家就是要扒贵族的皮,断他们的根。
再说越国的识字人口基本都是大贵族,这些人是当地文化的传承者,潜在的分裂分子,肯定要想办法弄没的,不然如何同义?
既是已经逼到了这个份上,这一战已经是想投降都不行了。
越王翳便问胥道:“胜算几何?”
大夫胥摇头道:“若论水战,胜算三成。若论国战,几无胜算。此时风向难定,南北风多变,欲少胜多,唯有火攻,却因风向不可行。”
“水战相搏,墨家楼船卒射手又多,肉搏之兵多是以前墨翟教授的备城门士所授,剑术也高。”
“论及士气,纵然士与大夫食君之禄为封地拼死一战,奈何卒难用命。”
“未虑胜,先虑负。墨家水军若负,依旧可以从别处过江而灭越,无非晚一些时日;我军水战若负,则今岁腊月难祭宗庙矣。”
越王翳点头同意这种绝望悲观的看法,问道:“你莫非也支持众大夫所言若败则亡楚之言?”
第一百七十一章 列阵
对于这一战,越国王族贵族们悲观失望者极多,都在想办法为自己谋一条后路。www.uu234.cc
很多人想的就是让舰队在前面拖延下时间,赶紧投降楚国,趁着现在道路还通,放弃在越国的一切,携带金银珠玉逃亡楚国。
大家都是贵族,总归还有一样的敌人,楚国应该会接纳,而且还给了楚国一个占据越国的法理。
可越王翳并不想逃。
他这一辈子从野心勃勃沦落到守冢之犬勉力维持,一切都是因为墨家在泗上崛起。
越国从勾践时代北上称霸的梦想虽然早就破灭、虽然早就实力不济、虽然早就是打肿脸充胖子,可终究是在他的手上表露出来的。
他恨,所以他想一战殉国,无非是死。
当年夫差被俘,勾践给过夫差机会,还可以给他百户之民,可夫差仍旧上吊自杀了。
自己纵然没有先王勾践之勇之谋,可他也不想去楚国做个臣子。
面对着这种失败绝望的情绪,越王翳只是挥手道:“尽力而为吧。”
胥告退,越王翳擦拭着自己的铜剑,叹息一声。
…………
五月初五。
长江口。
微东南风,水却向东。
万里无云,江面无雾,一大早便鼓声咚咚,沿江呼喝。
墨家是攻方,越国是守方。
墨家的水师将船队布成了一个右寡而左倍的阵型。
十七艘大型楼船中的四艘部署在了右翼,也就是江水上游的方向。
右翼的四艘大楼船不是成平面一线的配置,而是纵队成型,用以掩护右翼。
各色小船游弋在四艘楼船的后面。
中军有楼船八艘,一线铺开,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后,其余小的帆桨船跟在后面。
左翼是剩余的五艘楼船,前面三艘,后面两艘压阵。
布阵谈不上知己知彼,最多算是扬长避短。
这是一个明显的借风而弃水的阵型,作为主攻一方,很难在越国水师的前面抢到水文上游,因为墨家的楼船更大一些,行动略微缓慢。
所以放弃了水文上游,而争取上风向。
其目的也是中军对抗,以左翼击溃越国舟师的右翼,依靠左翼的楼船抢占上风向,切入到越军中军,形成包抄。
大船在前,一个是为了接战之前可以发挥一下火炮的优势。
另一个就是因为楼船过大且有撞角,而且居高临下,所以越国要么派楼船对抗,要么只能派出小的帆桨船避开楼船的冲撞,从一字排列的楼船的缝隙中切入到后面。
以楼船作为天然的分割物。
因而布阵便是大船在前,小船在后,以大船为中心,有点类似于车战之阵中徒卒在后的布置:一旦越船穿插进来,墨家的小船就要围绕着大船展开战斗。
这种布阵的意图很明显,但往往越明显的意图越容易达成,奇谋诡计那是战略上用的,临阵之时靠的还是阵型对抗和对稍纵即逝的战机的把握。
除了这些很明显的意图外,墨家这是准备全歼越国舟师的阵型,因为这种情况下越国肯定是要抢水文上游。
越国必要防止有兵力优势的墨家舟师在右翼抢占上游,从而形成顺江而下的局势。
在这种情况下,一旦墨家舟师的左翼抢到了上风向,并且完成了对越国舟师的包围,那么越国舟师连想要战败溃逃的路都没有。
这也正是墨家的目的,这一战不是为了此时灭越,而是为了彻底毁掉越国的水军,从而彻底控制长江,为下一步攻楚做准备。
江面南侧。
楼船上,大夫胥侧耳倾听着远处若隐若现的鼓声,平展着双臂,等待着自己的从士给自己穿戴好花了大价钱从泗上买来的铁甲。
这是水战很有用的装备,尤其是混战的时候,往往能够救命。当然,价格也很昂贵,据说贵族们买这一套甲的价钱,足够泗上训练两个武骑士或者六个轻骑兵或者三十名持枪的方阵火枪手。
“听到了吗?鼓声很有章法。”
身边的从士精于水战,静下来倾听之后道:“是的,很有章法。正在缓缓靠前,桨手们在保存体力。”
“他们的吃食很好,有糖,有猪油,有鱼。长久作战,我们的桨手划不过他们的。”
胥笑道:“你忘了,他们还有铜炮。临江水战,曾经弓弩最佳,现在看来并不是了。”
从士问道:“君子以为,此战我们会胜利吗?”
胥摇摇头,然后很坚定地说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无非死尔。”
穿戴整齐后,他和几名贴身的从士登上了楼船顶部,这边的鼓声也开始敲击。
鼓声敲击是在指挥桨手的节奏,该快的时候快,该慢的时候慢。
拿出昂贵的铜错金外壳的望远镜,胥看着远处的墨家舰队,观察了好半天,喃喃道:“很有章法,不快不慢,一直在保持阵型。”
水上作战,很容易观察到对面的阵型,这并不是什么隐秘的事。
对面墨家的舟师大舰在前,小船在后,密密麻麻,用一种不是太快的速度尽可能保持着阵型向前。
胥观察了许久,指着远处的墨家舰队的左翼道:“我们唯一获胜的希望,就只能是依靠他们的左翼犯错了。”
“这是唯一获胜的可能,引诱他们的左翼脱离中军,露出空隙,吃掉他们的左翼。”
身边的谋士道:“如果他们并不犯错呢?”
胥沉默,没有回答。
如果对方不犯错,自然一点机会都没有,只有失败一途。
墨家摆出这种阵型的意图很明显,可即便这么明显,他也只有把希望寄托在对手犯错这一个可能上。
所谓名将,也不过是在战场上抓住机会,以点破面,以多打少,可现在的情况是墨家三军的兵力都不是他能够轻易吃下的,再多的谋划也就没有了意义。
唯有一种可能,在东侧后方保留一支船队,使己方右翼和墨家处在水文下游的左翼交战诈败,引诱墨家舟师的左翼脱离大队,露出空隙,使得中军无法支援。
一旦露出空隙,将那部分伏留的船队借助风向猛冲上去,自己帅军从空隙穿插过去,击溃墨家舰队的左翼,从而露出空隙,从侧后包抄,利用混战乱战的机会,摧毁墨家的小帆桨船,退离战场。
如果对面学乌龟鳖鳌,就是保持阵型不乱,也不追击,也不求功,那自己便一点机会都没有。
他能够调动的兵力并不多。
墨家在右翼部署了四艘楼船,不是一线排开而是成纵列,明显是在保护自己的侧翼。
但胥不能不管墨家的右翼。
如果不管,墨家的右翼既可以作为侧翼防守,也可以转为进攻阵型,抢占了水文上游,顺流而下,自己也必败。
所以还必须要分出兵力,依靠桨手和风力抢占水文上游,也就是出现在墨家舰队的右翼,威胁其右翼,不要让他们迅速地转为进攻阵型占据上游,顺江而下直插他的侧后。
中军的话,兵力相差着实有些多,单单一个中军的楼船数量就比越国现在舰队中的楼船数量更多,中军突击是不可能的,只有拖住。
左翼要盼着墨家犯错,可也需要想办法引诱他们犯错,想办法让他们追击,从而撕开左翼和中军的缝隙,以至于可以包抄。
其实这样一来,即便获胜,也必是惨胜。
但有一样好处,舍弃了水文上游的侧翼,剩余的舰队可以顺流逃走。
如果能够搞掉足够多的墨家小帆桨船,那么墨家短时间也也不会发起进攻,楼船需要小船的保护,按照经验来说是这样的。
因为他在自己的左翼部署了两艘楼船,和五分之一的剩余船只,用以快速地抢占上游,从而和墨家的右翼缠斗,不要让他们抢占上游包自己的侧后。
中军部署的比较薄弱,但是厚度更大一下,是为了开战之后缠住墨家舟师的中军。
一旦右翼诱敌成功,一旦墨家舟师的左翼开始追击露出了缺口,那么就可以让中军的后方兵力全力从缺口切入,先吃掉因为追击凸出的墨家左翼。
“击鼓,进军!”
高声喝令,号角悠扬,壮汉赤着上身,露出了身上的纹身,咚咚地敲着战鼓。
底舱内的桨手听着号令,摇动着沉重的船桨,喊着号子。
他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所以他们是最听话的一群人,只需要听从命令专心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至于说外面的胜负如何,他们看不到,也不知道,这是水战越国最大的优势:陆战中诱敌之策玩不好就容易被人趁机突破,水战桨手看不到外面的战况,这倒容易做到。
楼船之后,大量的小帆桨船也在向前划动,这些小船是战舰,都是简单的双层。
下面划桨,上面有一层隔板,负责肉搏的水军就在隔板之上,一旦接近敌人就怒射几发弓弩,靠近后互相砍杀。
这种水战的空间狭小,故而也就特别的残酷,没有退路,要么死,要么降,要么获胜。
混战之后,断手、短脚这都是习以为常的事。
落入水中虽然能够苟活,但最终获胜控制战场的人才有资格处置那些落水逃亡的人。
楼船之上,一群剑士身穿重甲,围绕着胥身边。
船舱上层,是弓手和火枪手,还有两支大弩。
这些弓手身穿皮甲,有些是祖传的犀甲,腰间还携带着短剑或者短斧,这是精锐,多为君子。
下面的甲板上则是一些矛手和弓手,还有负责勾住对方船只的钩拒和木梯。再往下才是只需要听着命令摇动船桨的桨手。
越人善行船,波涛翻覆,如履平地。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临江水战(上)
墨家舟师的左翼,余皇号上。
这艘原本隶属于七闽南海的主力楼船如今作为舰队的最左翼。
顶层的铜炮已经装填完毕,鼓声咚咚,桨手们保存着体力,使得原本速度就慢的大楼船更加缓慢。
余皇号的前面不远处,有三条小船,这些船就像是围绕在大鱼身边的小鱼,主要是为了防止对面的纵火船。
纵火船速度很快,船很小,对付这种大船最是合适,虽然十有**会死在半途,但只要成功一次就赚了。
所以要对付这种纵火船,大楼船前面必须要跟随一些速度极快的小船。
一旦发现情况不对,就要提前钩住那些纵火船,或是给他们驱离,或是砍断风帆,或是直接炸毁。
然而越人并没有使用纵火船,而是选择了直扑过来,想要用贵族的充沛武德狭路相逢勇者胜。
中校船长在楼船的最顶层,身边有火枪手负责护卫。
越国的船只距离最近的只有百五十步的时候,在楼船前端的火炮开始射击,波涛翻覆之下,射击的准确度很低。
但还是有两艘越国的小船被击中,而且后面的船只不得不避让开船头,下意识地朝着两侧躲避。
两次射击之后,越国的船只已经靠的很近,鼓声变得急促起来,一直缓缓前进的楼船开始加速,借助自己的巨大身板,朝着一艘越国小船撞过去。
几艘越国的小船靠近,相对于楼船而言极为低矮的船身使得越国的士卒难以对楼船顶部形成有效地威胁。
火枪手屏着呼吸,等到越国的小船靠近到四五十步的时候,勾动了扳机。
第二层甲板上的火枪手还在使用沉重的淘汰下来的重火绳枪,用支架固定,这样的重火绳枪可以射的更远。
大部分的越国的小船绕开了余皇号,因为正面撞上即便不被撞角撞碎,也会被上面的钩拒和梯子缠住,人数差距太大,又是仰攻,根本没有胜算。
越国唯一获胜的机会,就是迎着火炮的射击,突入到楼船的后面,和墨家舟师的小船对抗。
如果能够完全毁掉墨家左翼的小帆桨船,那么依靠速度优势,或许还有机会。
火炮的数量和质量,都还不足以成为帆桨船水战的主力。
砰砰的响声不断传来,真正残酷的肉搏战已经开始。
墨家舟师的小船开始加速,围绕着楼船形成了一个个小小的梅花阵,借助楼船上的火力掩护,和越国的小船展开了肉搏。
侧后方的一艘墨家的小帆桨船避让不及,被一艘越国的小船黏住。
船上的士兵高声呐喊着,这边用火枪射击,对面则用弓箭还击。
轰隆一声撞击之后,两艘小帆桨船勾在了一起,越国的军官希望靠近肉搏,而知道已经无法避让的墨家小船也选择了迎上去肉搏。
两艘船接战之初,双方都已经有三十多人丧失了战斗力。
十余名墨家的习流军士被越人的弓箭近距离射中,越人那边也被火枪打死了七八人,还有被临近之后的小麻绳炮近距离喷射了一次导致了大量的伤亡。
不远处的楼船已经无法使用火炮,距离太近,稍微一点颠簸就可能轰到自己人,而且泗上重视陆军,最好的炮手都在陆军之中,楼船的命中率不是很高。
中校舰长此时其实有点懵,他并没有真正打过这种大仗,虽然平时学到的东西不少,可真正打起来的时候还是有些迷糊的。
更远处的舰队旗舰上的旗语是保持阵型战斗,按照纸上所学,这时候已经减慢船速,依靠楼船的火力和人数优势,给周围的友军小船提供掩护;周围的友军小船要想办法把越国的小船逼到楼船和己方小船之间。
然而此时映入他眼中的现实,则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墨家舟师的小帆桨船也都是些新手,被在水中长大的越人一冲就有些乱了,虽然军官脑子里都知道抢占位置把越国小船逼到楼船的射击范围之内,可越国的贵族也不傻。
他们多年的水战给了他们丰富的经验,接战之初的几次火炮射击让他们找到了楼船的优势和缺点。
火力很猛,速度很慢,最好的办法就是拼死冲后面的小帆桨船,接舷混战。
所以他们灵活地驾着小船,桨手们听着鼓声快速地划动,卡住那些略微有些迟疑的墨家帆桨船,找到机会就贴上去。
中校舰长只能先下达命令,让火枪手射击支援,稳住局面,看看再说。旗语既说让他们保持阵型,那就按照预定的计划,将楼船作为移动堡垒,掩护那些小船作战。
…………
越国水军那边。
胥也是一脸忧色。
不是懵,而是一种实力差距太大之下的忧虑。
中军已经在接战了,而在接战之前,墨家舟师的一次火炮射击就毁掉了越国中军的十余条小船。
悍不畏死冲击过去的船都避开了墨家中军的楼船,向后插,选择那些小船交战。
看上去墨家那边的阵内有些混乱,但是真正打起来越国并没有太大的优势,最多也就是毁掉了墨家的阵型优势,可最终的肉搏越人并没有占到多少便宜。
胥可以看得出,墨家的舟师经验不足,虽然是进攻的发起方,可实际上还是在打结阵自守消耗战的战术。
三军的配合很成问题,所以放弃了三军的进攻配合,而是学起了王八乌龟,保持着阵型,一点点地向前挪。
这对他而言就很难打。
他想获胜,需要墨家那边犯错,尤其是犯诸如不听命令主动追击脱离主力露出侧翼之类的错误。
墨家舟师有兵力优势和火力优势,这么挪着不急不躁地打下去可以,可胥这边却不能这么打,他打不起。
实际上他看出来墨家的右翼已经错失了一次机会,越人左翼的船队抢占了水文上游之后,却攻不下那四艘楼船,只能选择和后面的小舟混战。
他在左翼部署的兵力并不太多,所以即便是这样的混战,墨家其实也是有优势的。
如果那四艘楼船放弃古板的阵型,选择绕开混战区域,全速抢占上游,绕到他的侧后,顺流而下,靠火炮和撞角冲到他的中军阵中,他现在已经要考虑撤退了。
可是墨家右翼没有抓住机会,那四艘楼船还在死板地配合小船围杀那些越国的小帆桨船。
可这只是给了胥一个可以继续战斗下去的机会,却没有给他获胜的机会。
一开始构想的计划现在看来并不可能实现,墨家舟师的左翼也已经在和他的右翼混战,那些巨大的楼船并没有如他设想的那样准备变阵,而是在学乌龟,放在那里当移动的堡垒,掩护那些小船作战。
胥所在的楼船已经被炮弹击中了三次,好在这些破铁丸子只能砸碎楼船的木头,并没有对楼船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还在可承受的范围之内。
对面的旗舰藏在中军的后面,有小船掩护,作为旗舰竟然没有主动进攻发挥优势,而是缩在那里一点点地将那些靠近的越人小船毁掉,以至于胥想要直插中军斩将夺旗都没机会。
胥叹了口气,心道我若有此舰队,只怕现在已经胜券在握。
…………
墨家舟师左翼,余皇号附近。
一艘越国的帆桨船正在燃烧,许多桨手从里面跑出来跳进了水中,或是抓着一块木板,或是想办法抓住一根落下的桅杆。
不远处还有一艘越国的小船,船上的越人贵族见证了刚才的可怕一幕。
墨家舟师很笨,在划船的灵活性上并不如他们,现在正在燃烧的那条越国的小船就是趁着这个机会从侧面贴了过去,用钩拒拉住了对面墨家的船只。
然而刚刚勾住,墨家船上的那种短而粗笨、射程只有几十米的小炮就开火了,大量的碎石铁砂喷到了越国船上准备跳帮肉搏的水军身上。
紧接着墨家的船上有人投掷出了铁雷,这完全是不讲章法不要命的打法。
这贵族听说过墨家舟师上的肉搏水兵都是当年墨子手下的精锐备城门士训练出来的,而在陆上的那些备城门士训练出来的是泗上军中的先登营掷弹兵,却没想到这两个师出同源却分水陆的兵种竟然用的差不多的手段。
几声爆炸之后,墨家船上的水兵居然主动跳到了越国的船上,借着混乱愣生生把许多越人挤到了水中,他们用短剑和小盾居然选择了进攻。
虽然之后有两条越国的船抓住机会靠了过去,形成了三打一的局面,可墨家船上的那些人居然在这种混乱之下毁了越人的一艘船,还重伤了半艘。
最终墨家的那艘船被俘获,可问题是墨家的兵力本来就占优势,这么拼命一换一的打法对越国而言是灾难。
那些人可能经验不足,甚至可能按照陆上的近战操典训练的水兵,纵然有桨手可是划桨抢位的意识还不足,然而却勇猛无比,并没有被那些断发纹身呼喝不止的越人水手吓住。
刚才那场战斗中,旁边还有一艘墨家的小船,看到队友被围之后,居然选择了从后面支援,而不是迅速擂鼓让桨手快速地抢占内侧。
他想,他要是墨家那边的人,刚才那种情况下,作为旁边的那艘船就不应该抢过来想要支援,而是迅速切到内侧,堵住退路之后两侧夹击。
可即便他们犯了这样那样的错,越国这边仍旧没有控制局面,相反形成了混战中将近一换一的损失。
对于墨家的装备、火器优势、数量优势以及肉搏训练的水平而言,其实这是很丢人的,证明根本没有控制好小船之间的互相合作,经验不足,和他们在陆上的战术水准比起来差了许多,很难形成多打一的局面,而往往被越国水军利用经验弄出了局部多打一的局面。
可这对越国而言并没有什么用,数量上更占优势的墨家小帆桨船正从后面赶来,不断地投入到战斗之中。
第一百七十三章 临江水战(中)
更让这名贵族绝望的,是那艘名为余皇的墨家楼船在经历了开战之初的短暂迷茫之后,似乎苏醒过来了。www.uu234.cc
凭借着巨大的身躯优势和火力优势,使得越国小船根本无法进行有效地进攻,因为它周边百步之内的路几乎被它封住了,而墨家的船却可以借助那艘大楼船地掩护重组阵型。
现在这艘大舰的身躯正在缓缓转向,很明显它明白过来自己应该干什么了,这是准备将船横过来封锁附近几十条越国船只的退路。
巨大的楼船很有些高不可攀的感觉,楼船对抗楼船,小船根本无法撼动这样的大物。
几艘小船尝试着围攻过一次,可是极高的甲板和船身,使得楼船上的墨家火枪手可以从容射击。
即便肉搏,大船上的人又岂是小船可比的?
现在突入墨家左翼的越国船只已经在和那些墨家小帆桨船混战,一旦让这艘楼船调转方向形成压制,这几十艘船就彻底完了。
这贵族心中怀着仇恨,因为他的许多家人亲戚死在了当年的泗上霸权战争中,墨家也抢走了越国几乎全部在江北土地,释放了奴隶和民众,许多贵族迁回到吴地会稽之后日渐贫困。
他也是个勇武之人,眼见余皇号就要转向成功,他的双眼紧盯着船尾的舵。
更远一点的地方,三艘墨家的小船正和三艘越国的小船混战肉搏,他没有选择去支援,而是高声下令击鼓,让桨手们加速,绕到了那六艘交战的小船附近后,借助他们的掩护迅速转向,直插余皇号的船尾。
那里是船舵所在之处,毁了那里,这艘船就难以转向,或许还有机会毁掉一艘墨家的楼船。
船尾也是楼船火力最弱的地方,他选的位置很好,借着六条船的掩护避开了余皇号的火枪和火炮,利用小船速度更快的优势溜到了船尾。
不远处有一艘墨家的小船也注意到了他,并且在他闪出混战的六艘船而没有去支援的时候好像就猜到了他的意图,正在转向朝这边靠过来。
“擂鼓!”
贵族高声呐喊,鼓声顿时变得急促起来。
甲板下面的桨手闻着这样的鼓声,也将全部的力气使出,随着鼓点呼喊着号子,快速地摇动着巨大的船桨。
小船就像是离弦的箭一般,破开水面留下一道白色的浪痕,冲着余皇号的船舵而去。
类似的鼓声也在那艘墨家的小船上响起,差不多的鼓声,一样的含义,都是让桨手将船的速度提到最快,以期在这艘越国的船只撞上船尾之前截住。
此时考验的,便是双方的桨手和对船只的控制。
鼓声越来越快,越国贵族手持弯弓,朝着不远处的那艘墨家船上射去,船上的弓手也和他的动作一样。
而对面墨家的船上,则还以火枪的硝烟和铅弹。
一些手中没有弓弩的越人一只手抓着船帮的木头,一只手提着自己的兵器,半蹲在船上,积蓄着力量,等待靠近之后的混战。
几个穿着犀甲皮露出脖颈纹身的壮汉拿着几口斧子,默默等待。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余皇号虽然发现了这个情况,但却无可奈何,船尾是楼船的盲区,只能依靠那些小船保护。
终究,越国的船在这一场关乎生死的龙舟大赛中获胜,率先一部撞上了余皇号的船尾舵,一声巨响和摇晃之后,那艘墨家的小船也撞到了越国的这艘小船上。
半蹲在船上的水兵们伴着这声撞击,迅速起身。
弓箭和火枪都被扔下,长矛攒刺,肉搏的剑盾水兵跳上对方的船,在狭小的难以结阵的空间内用自己所学的一切保证自己不被杀死的同时再杀死敌人。
短剑、斧子、铜棍、短铳,扎进肉身或者扎在皮甲之上,溅出一团团血花。
余皇号上,惊慌的穿着靛青染色贴身短衫的水兵涌向船尾,用火枪朝着下面攒射,几名越人被立刻打倒落入水中。
那几名穿着犀牛甲的壮汉挥舞着斧子,砍向了船舵。
…………
越军舰队中,胥握紧了拳头。
他没想到越国水军的失败会这样迅速,不到一个时辰的战斗,越军的左翼已经完了,即便抢占了水文上流,即便墨家右翼只是为了防御,即便墨家的楼船没有抓住机会,可越国水军的左翼已经崩了。
火器的出现改变了水战,这不是没有办法应对的,但却需要付出鲜血作为代价。
墨家的舟师的确缺乏实战,可他们的战术却是火药时代的战术,对于越国而言也一样缺乏经验,越国的经验是对付楚国和吴国,而不是以火器为主的墨家。
本想着可以牵制墨家舟师的右翼一段时间,想办法在左翼找到机会突破,但墨家右翼的战斗已经基本结束了。
以楼船作为移动堡垒,以小帆桨船围绕楼船学乌龟死守的战术,让越国之前的种种经验变得毫无意义。
墨家依靠人数、火器、和船只数量、规格的优势,就靠着这种有些笨重的战术,一点点地挤压着越国水军的空间,将越国最后的一点骄傲碾碎。
激战了这么久,墨家的十七艘楼船一艘都没被拿下、俘获或者沉没。
反倒是越国这边,一艘楼船悍勇无比地冲向了一艘墨家的楼船,而且还是抓住机会斜插过去的,过程中只被命中了四炮。
按说这样一来大有俘获一艘的可能,却不想刚刚钩在一起,墨家船上枪炮齐发,紧接着投过来一堆的铁雷。
墨家的大楼船上有战斗水兵五百余,而越国的楼船上只有战斗的水兵三百余,一番混战,不但是没有拿下墨家的楼船,反倒是越国这边先被砍死了一个大夫。
胥本来计划依靠右翼诈败引诱墨家的左翼脱离,可是真正打起来根本就不现实。
以往依靠弓弩和短剑搏斗,诈败之下对方想要获胜肯定要追击。
墨家这边则是一直学乌龟,尝试了一下诈败,刚退走,那边楼船上的火炮就是一顿猛轰,根本不追击,而是继续清缴那些混战在一起的小船。
胥也算是越国精通水战的第一人,可哪里见过这样战法?
离远了就炮轰,离近了就用火枪打,那些小船就像是离不开母乳的娃娃一样围绕着那些大楼船,靠着楼船的掩护和四周的越国船只肉搏混战。
现在胥所能看到的最大的战果,就是最东边的一艘墨家的楼船的船舵被勇士毁了。
至于其他……墨家舟师的主帅像是藏在海螺壳里的螃蟹一样,乘坐着最大的战舰却根本不冲在一线,只是在远处不断地击鼓、升旗。
几次想要突破进去斩将,都被那些预留的预备队打回来,墨家舰队的数量比越国多出不少,又有什么办法?
激战到现在,胜利已经基本不可能了。
墨家的右翼在清理了那些越国的小船之后,开始转入反击,用极为缓慢的速度逐渐抢占了水文上游,已然是做好了包抄的准备。
中军混战,墨家的主力也已经使得越国水军的主力遭到了重创,根本不能形成有效的攻势,就算毁掉了几艘小船,剩下的墨家小帆桨船仍旧围绕在楼船旁边,体系不乱。
胥觉得这战术……简直就像是一个个背着堡垒城邑的大乌龟,速度很慢,但却无法击碎,一点点地碾压过来,让他无处可去。
逃都没有地方逃。
港口没有如同北岸那样密布着铜炮和铁炮的炮台,躲进港口就是死路一条。
这些大乌龟游的虽慢,可总有一刻会碾压到自己的身上。
楼船、帆桨船不是帆船,大量的桨手需要补给,需要休息,不能长久作战,更不能见势不妙就跑,离开了海岸的后勤,这些帆桨船哪里都去不了。
唯独有点战果的墨家左翼,那艘船舵被毁的楼船横在那里,可是周围的小船依旧提供着保护,靠近的越国小船一艘艘被楼船上的火炮和火枪击溃,就算是不能动了,依旧难以拿下。
现在胥手中的预备队只剩下了一艘楼船,三十艘小船。
墨家的右翼已经开始缓慢地占据水文上游,从乌龟防御阵转为了进攻的阵型,四艘楼船横在江面上,马上就可以投入到对他中军的包抄中。
中军也已经撑不住。己方的右翼打了半边也没有太大的战果,反倒是对面已经开始换旗帜,其左翼的那些船队已经开始向前冲击准备包抄了。
至于那艘被撞毁了船舵的楼船,墨家好像是根本就放弃了,反而让其左翼的其余楼船和小船开始向中心席卷,在抢占上风向。
自己的左翼和中军都完了。
失败只是一个时间问题,胥心中很清楚。
所以他将目光投向了那艘被毁了船舵的墨家楼船。
心想,这一战肯定是败了,可就算失败,也得毁一艘墨家的楼船,给自己一个交代,给君王一个交代,总不至于说墨家舟师一艘大楼船没毁,己方便即战败吧?
第一百七十四章 临江水战(下)
船尾舵被卡住的余皇号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于是在简单的动员和墨者们开了一个小会之后,打出了“尾舵已坏,无需救援”的旗语。www.uu234.cc
经过激战,墨家的舟师已经转入了反攻,左翼的大部分船只已经开始向前划动,准备包抄越国水师的全部主力。
阵型一动,也给了胥一个机会,一个可以说有些可笑的机会。
打到现在,他终于有机会灭掉一艘墨家的主力楼船,并且可能是唯一一个灭掉墨家楼船的机会。
然而墨家舟师一共有十七艘大楼船。
胥很清楚现在的败局,墨家右翼已经击溃了己方左翼,抢占了水文上游,正在展开;中军也已经开始反扑;左翼打出来一个一比一的交换比堪称自墨家崛起泗上以来诸侯对墨的一等一的大胜,然而墨家的左翼船只和兵力依旧占优。
现在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趁着墨家的左翼开始变阵抢占上风向准备包抄的时候,在合围之前找到空隙钻出去。
带着剩余的一艘楼船,三十余条小船攻击尾舵被毁的余皇号,不是为了求胜,只是为了忠君之事。
因为他无处可跑。
帆桨船不是帆船,需要休息,需要帆船数倍的补给,离开了城邑港口就活不下去。
墨家的船上装着铜炮,越国没有部署炮台的港口,躲进港口瑟缩一团,就只能成为墨家舟师的活靶子。
这也是为什么他非要选择决战的原因……不决战,等同于在港口等着墨家排好阵型用火炮轰击,或者看着墨家的陆军登陆,用陆炮居高猛轰。
今日之败,已经无可避免。
在墨家左翼转弯过来的船队已经开始包抄的时候,他也下定了决心,指挥着身边的作为预备队的剩余船只,朝着尚未合拢的缺口冲了出去。
余皇号上,表达了不要支援的旗语还在飘荡,中校舰长下达了命令。
“砍断桅杆、将帆布全部扔下水!”
“桨手弃桨,领取短矛,准备肉搏。”
在隔断楼梯处的传令兵大声回应着舰长的命令,一直在划桨的桨手纷纷领取了短矛。
他们并不披甲,连最简单的皮甲都没有,因为他们工作的环境闷热潮湿,根本没有办法穿衣服。
在船上搏斗,甲胄很重要,乱战之中一套甲往往能救命。
而桨手平日训练的主要内容就是划船,对于格斗并不精通,也就堪堪会用短剑,真需要他们搏斗的时候已经是到了生死存亡之时。
如果还有机会,其实桨手是要优先乘小船撤退的,因为水兵容易训练而桨手训练极难并且需要很专业的技巧。
此时余皇号的周围还有六艘己方的小船,正在和七八艘越国的小帆桨船搏斗,远处越国的旗舰以及三十多艘小船已经从缺口冲出朝着这边扑来。
砰砰的火炮声不断响起,余皇号上的炮手沉稳地装填着火药,利用距离上能打到别人别人打不到自己的优势不断射击着。
他们瞄准的不是越国的旗舰楼船,而是越国的那些小船,因为旗舰楼船吃了十几枚铁弹依旧没事,而那些小船往往吃个三两发就要沉没。
越来越近的敌舰,越来越近的鼓声,越来越近的炮弹击中小船的惨叫声,这一切都让船上的人紧张不安。
火枪手们检查着自己的装填情况,格斗水兵们一只手抓着栏杆上的绳索,等待着肉搏之前的撞击,炮手们竭尽全力将炮口转向瞄准冲过来的敌舰。
轰……
一声巨响,越国的旗舰楼船在避开了两枚炮弹之后,用舰首狠狠地撞击在了余皇号的侧弦上。
巨大的撞击力直接将七八个在那里等待的水兵碾碎,十余个后面的桨手被撞死,还有一些人掉进了水中。
砰砰……
火枪手开始射击,越国楼船上的弓手也开始还射。
穿着皮甲的越国剑士跳起来,从相撞的地方想要冲到余皇号的甲板上,却被伸出来的长矛刺中推下了水。
围过来的小船扔出了钩索,善于攀登的越国水手想要攀上余皇号的底层甲板,手刚刚摸到了木栏杆,就被守在那里的水兵用斧子砍掉了手。
舰长站在最高处,身边只有一些精锐的装备了燧石枪的火枪手,借助高台射杀着越国的精锐剑士。
越国的弓手也瞄准了在高处穿着毛呢军装的舰长,射出了羽箭。
甲板上的血和断手短肢已经堆积了不少,四处攀附上来的越国水手也终于跳上了最底层的甲板。
在侧弦的火枪手扔掉了火枪,拔除了短剑冲到混战的人群之中,以及基本没有了阵型,所能依靠的只是最后的搏杀技巧。
一个披着铁甲的越国贵族刚刺死了一名墨家水兵,自己的脑袋就被手持大斧的帆手砸了个粉碎。帆手砸死贵族的同时,自己的眼睛也被越国的弓手射中。正在攒射的越国弓手被楼船上扔下来的铁雷炸死……
船上宛如人间地狱,陆战除非是被包围之后压缩了防御圈的混战,否则很难出现这么惨烈的肉搏。
越国主帅胥披着重甲,在身边从士的护卫下不断砍杀,这样狭小的空间和没有阵型的战斗,贵族和身边从士们的优势很大,他们自小脱产训练的价值在这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那些服从命令的桨手手持短矛尽可能地站在一起,但空间的狭小和他们不善于搏杀的弱势,被越国剑士突入砍杀之后,终于有人受不了跃入了水中逃走。
相对于胥的勇武,余皇号的舰长便显得有些文弱,他虽然也会格斗,但肯定没有那样的个人勇武,而且他身上没有甲,而是穿的毛呢军装。
和自小脱产训练的贵族不一样,中校舰长这样的学院派的军官生他们也曾脱产训练过,但训练的内容是旗语、测距、看星星、看太阳、阵型等等,自然也学过短剑格斗,但却并不能和专业的水兵相比。
他们这一批军官生算是泗上被墨家占据之后的新生代第一批,适上台之后他们便得到了重用,相对于陆军,这一批习流军校的学生升职都比较快,尤其是七年前墨家开始扩军备战之后,当初的士官纷纷被提拔为校官,弥补扩军之后的干部不足。
他们经验不多,甚至不少人都没杀过人,战术有时候也缺乏灵动有些刻板,可偏偏是这种刻板和缺乏灵动,使得这一场江口水战墨家获胜:兵力火力后勤都占优的情况下,需要的不是灵动,而是刻板。
墨家的舟师没有太多的战术天才,相对于经常厮杀的陆军而言,也很难提拔出一些经验丰富敢于抓住机会的人才。
但整个体系的优势之下,不需要太多的天才也一样可以获胜,只是这种胜利是大局上的,沦落到楼船肉搏上的时候,却又有些不足。
若是舰长此时能够持剑杀出,以一敌三,斩杀数人,必将士气大振。
可他此时却提起了笔,就在羽箭乱飞和惨叫不断的环境下,写了一段算是遗言的经验。
“大船慢,不若更大更慢,配更多的铜炮侧射以为堡垒,小舟掩护。”
写完之后,塞进了一个瓶子中,塞紧木塞,远远地抛向了水面。
然后他让火枪手们自由射击,自己抽出了短剑跳下了甲板,加入了厮杀,因为已经没有指挥的必要了。
刚跳下去,一支流矢羽箭射入了他的眼睛,忍着剧痛拔出了羽箭,用短剑刺向了一名露出了侧翼的越人,自己也被随后而来的几名越人砍死。
三十多艘小帆桨船外加一艘楼船,终于击败了船尾被卡住的余皇号。
之前的战斗不算,只是从胥开始发动决死冲击的那一刻算起,余皇号用铜炮击毁了五艘小船。
甲板上墨家舟师的水兵和军官三百多人战死,可也换来了越人一百五十多人被火枪击中、二百多人肉搏死亡的战果。
甲板上的血已经黏糊糊地可以湿鞋,除了一些跳水逃走的水兵和桨手,甲板上已经没有一个活着的墨家水兵。
越人已经杀红了眼,在船上受伤的墨家水手全部被刺死,或者把头砍下来以作报复。
几名越人剑手下到了船舱内,想要看看是否还有躲藏在里面的活人。
他们看到了一个人,一个腿上受了伤的人,坐在一大堆木桶旁边,面带着微笑,手里拿着一支短铳,身上穿着毛呢的军装。
越人剑士痛恨这种穿着毛呢军装的敌人,因为他们多是墨者,往往顽抗到底,刚才的厮杀中甚至有这样的人临死之前抱着点燃的铁雷冲进人群的情况。
就在越人剑士准备冲上去扑杀这个受伤的墨者的时候,这墨家笑着念了两句诗。
“苟利天下,死生以之?”
然后举起了手中的短铳,对准了堆积在一起的桶,带着笑容扣动了扳机。
里面没有铅弹,只有火药。
燧石在板簧的巨力擦动之下点燃了引药,冒出的火焰也点燃了木桶旁边散落的黑色粉末上……
第一百七十五章 攻楚
伴着余皇号上最后一名活着的墨者点燃火药殉船的爆炸声,墨家和越国的江口水战便结束了。www.uu234.ccwww.uu234.cc
这艘名字不吉利的楼船最终还是不吉利的结局,但想来墨家一定会再造一艘楼船命名为余皇。
越大夫胥竭尽全力,也不过消灭了一艘墨家的楼船,可为悍勇无双,自墨家崛起于泗上,能够在前期局部战斗中取得一比一的交换比,足以称当世诸侯之名将。
此一战,越国水师全军覆灭,主将胥被炸死,楼船被俘两艘,桨手被俘四千。
墨家损失了一艘楼船,四十条小帆桨船,死伤了三千余人。
对墨家而言,水兵容易补充,桨手不易补充,墨家船队的规模不取决于现在有多少船,不取决于有多少水手水兵,而取决于有多少桨手。
被俘的四千多越国桨手,半数为奴隶,半数为穷困之民,非是穷困之民并不太可能成为桨手。
又累又苦,基本上都是奴隶和最苦的农奴,偏偏这这又不是一个短期就能胜任的工作,只有长期的训练才行,是以以奴隶居多。
墨家的损失相对于墨家的底子微乎其微,又多了四千桨手,可谓大胜。
经此一战,宣告从鄱阳湖到长江入海口,已经没有一支能够和墨家舟师抗衡的水军,墨家已经占据了从鄱阳湖到九江的制水权。
天下间唯一能够和墨家舟师抗衡的,只剩下楚国舟师,但就其数量而言,未必强于越国。
此战之后,为了祭祀为利天下而战死的士兵,墨家举行了祭奠活动,将糯米包在叶中煮熟投入江水中,以祈求鱼虾不要吃掉那些阵亡官兵的尸体,并且因为帆桨船作战的传统和沿江地区征召水兵桨手的政策,使得在这一天多有划桨赛舟的活动。
此为后话,暂且不提。
江口一战结束后,越王翳自刎,传位于公子无余。
越国贵族多有携带金银珠玉奔亡于楚者。
越王无余请降,墨家以放弃封地和全部权力为底线,无余不降,退入吴地,严守会稽。
墨家沿江而登,毁越国造船作坊和港口。
五月末,墨家一支船队沿海而登甬东,在甬东建设堡垒,堆积粮食,另有五个连队的私兵驻扎,时常登岸突袭会稽附近,焚烧港口船只。
越国如临大敌,每日严守,士卒皆苦怨。
六月初,解悬军自广陵沿江向西,连克昭关、枞阳,屯兵于枞阳以西,筑以新城。
其时墨家军中主力多在,名将如云,故命名为集贤关。
船只往来,络绎不绝,运送粮草火药。
集贤关者,后世之安庆也。
安庆,吴楚分野之地。
北有大别山之险,又有沼泽连接到桐国,长江在这里急转弯,中间又有沙洲,使得安庆成为江淮平原的西大门。
若得安庆,则江淮可守,江南可定。
墨家迅速组织水运,运送来二十门大口径的铁炮,这些铁炮的重量因为铁铸造水平的原因比起铜炮来要重不少,并不适合野战,因此用于集贤关防守。
战斗工兵在此筑城,建设炮台,使得铁炮可以控制长江航道。
不过集贤关,则不能沿江抵达江淮;不破集贤关,则以大别山为城、长江为城,使得楚国首尾不能相顾。
集贤关往北、枞阳向北,有一大片沼泽湖区,为后世之嬉子湖、菜子湖,越过湖水则为桐子国所在之地。
桐国为淮夷,夷狄皆子,是以桐国为子爵国。夹在吴楚之间,因为当年参与了吴楚之战站队错误而被灭。
后越灭吴,桐子国归顺于越,桐子国原本是闭塞穷困之地,但随着这些年泗上工商业的发展急需桐油,使得这一处桐油产地的经济颇有发展,虽然仍旧是以原材料为主,但这几年也颇通商路,墨家学说在此广为流传。
待解悬军筑集贤关,以五百士兵北上,桐城望风而降,不敢战。
至此,越国江北之地,尽属于墨家。
江南之地陵阳,为重要的铜矿,当地矿工颇多,也有不少奴隶,墨家再次暴动,占据陵阳,筑造城邑,与江北之枞阳互为犄角。
大量干部进入到陵阳,船只运送粮食铜矿往来不绝,不足半月恢复生产,越国不敢攻。
七月上,集贤关筑成,炮台准备就绪。
墨家在泗上宣告对楚开战,并且公开散播将来攻占楚国之后的施政纲领。
天下震惊。
泗上进行全面动员,各种法令开始管制。
随后,墨家淮北泗上三万人沿淮河,以洪泽湖区囤积之粮为后勤补给,沿淮河西进,钟离不战而降,民众箪壶食浆以迎仁义之师。
七月中,淮水军团沿淮河进占下蔡、寿春,以重炮攻城,守军投降,当地封君被俘。
其时即将收获,墨家立刻派出干部宣布土改,所有即将收获的土地全部按照人口分配给当地民众,民众欢呼振奋。
此地本非楚国旧地,五十年前楚国刚刚攻占此地逼走了蔡侯迁徙到长江以南,民众对于楚国没有任何的感情,倒是知道他们的封君多占土地、多放高利贷。
同月,集贤关之解悬军主力沿桐子国北上,攻占庐州,后世之合肥。
两军会师于寿春之南。
至此,淮河以南,大别山桐柏山以东,楚国唯余申息之师可堪一战。
但因为墨家这些年野战的名头,申息之师不敢出击,只能祈求墨家不要攻打。
墨家遣派民夫,在寿春和下蔡修筑保留,战舰聚集,使得下蔡与寿春互为犄角。
下蔡在淮河以北、寿春在淮河之南,以舟师连接,一如后世之襄樊防御。累土积石,部署防御,以防楚人反扑。
八月初,解悬军再聚于集贤关,水陆并进。
月中,攻到艾侯国,占领鄱邑。
鄱邑者,后世之湖口县。
昔年吴楚之战,楚王听到吴国攻占了鄱邑之后,立刻放弃了首都逃亡。但这一次楚国甚至还没有作出反应,因为墨家用的突袭的手段,楚国既没有想到墨家会出兵攻楚,也没有那么高的组织度可以在两个月内集结完毕。
到八月末,墨家已经加固了鄱邑的防御,卡住了鄱阳湖的湖口,占据了后世的九江北岸,舟师云集至此。
如今淮河方向,墨家攻占了寿春下蔡、合肥、昭关,使得整个淮河方向楚国只剩下申息之师可用,靠着大别山山麓的几座城邑支撑。
长江方向,趁着洪水来临不宜水战的机会,一路沿着长江北岸的河谷平原攻占到九江。
如今楚国的云梦重镇鄂邑、邾邑危在旦夕,也就是后世的汉口、黄冈一带。
那里是楚国江汉平原的最后一道防线,如果邾邑被破,那么整个江汉平原就如同军中的营妓一样敞开了胸怀,无险可守。
破武汉,则荆州必破,而荆州此时正是楚国的都城所在地,更是楚国最精华的江汉平原所在之地。
武汉向北是唐国、随国,此时还是县国二重制度,当年随国还救过楚王,虽然唐国当年站队站错了,但是那里依旧不是楚国所能直辖的地方。
沿着大别山向上,就是信阳,也就是楚国的申息之师所在的申、息、期思等淮河上游的重镇。
故而鄂邑、邾城是楚国选择战略决战的最佳地点。
当然也可以选择不战,继续后退,那就意味着准备迁都,因为一旦过了武汉,整个江汉平原都没有任何对防守方有利的地方。
楚王已经无路可退,毕竟此时四川还不是楚国的,放弃武汉那就只能跑到高蔡去流亡了。
如果能够在武汉会战,两军筑垒抵挡住墨家的攻势,拖延时间,等待各国反应,楚国或许还有一战之力。
既可以从都城、江汉等地调兵,云集武汉;又可以调集申息之师沿山而下支援武汉。
同时江汉地区作为楚国重要的农业区,也可以提供源源不断地后勤补给,可以支撑大军团的长久作战。
安庆是江汉攻江淮的大门;武汉就是江淮攻江汉的大门。
时间对于楚国也相当不利,墨家避开了汛期,如今已经是八月末,马上就要到十分适合用兵陆战的冬天,楚国除了选择决战之外已经没有第二种办法。
决战未必就一定要在战场上摆开阵势混战,也可以选择在邾邑筑垒死守,坚守不出,等待机会。
这其中的关键便是水战的胜负,如果水战获胜,那么楚国可以将江南江北连接一起互为犄角,运输粮草,筑垒坚守。如果战败,那么所有的后勤都只能通过陆路运输,这将极大的增大压力,并且墨家在水军的配合下恐怕邾邑也难以守住。
九月初,不到一个连队的墨家骑兵到邾邑附近转了一圈,楚人紧闭城门,不敢出战,一众骑兵耀武扬威转了一圈后从容返回,沿途城邑皆不敢出。
多有贵族乘车向西逃亡,邾邑以东的诸城已然成为无人管辖之城。
秋雨时至,墨家在九江以北暂住,囤积粮草火药,修整船队,组织收割,开展土改。
楚国也趁着这个机会从惊慌中惊醒过来,墨家也挖好了陷阱等待着楚人。
申公以为墨家主力皆在江岸,派出一师试探着沿着淮水而下,被等在那里的墨家主力以狮子搏兔之势全歼,至此申息之师不敢尝试切后,只能等待北方的楚**团集结。
鄂君也立刻派出了自己的舰队,集结了封地的士卒,朝着邾城也就是后世武汉的新洲区集结,开始挖掘土石筑垒。
江汉地区的楚军也开始集结行动,朝着这边靠拢,申息之师也派出主力南下,楚国开始囤积粮草,做好持久对抗的准备。
第一百七十六章 应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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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宫廷政变留下的血腥味还未散去,街市上又多了几个宣扬墨家诛不义之楚檄文的人的脑袋。
有些是墨者,有些根本不是墨者,而是这一次反动政变的受害者。
从某种意义上说,楚王和王子臧的死是一种必然,因为几乎得罪了国内所有的大贵族。
原本这种变法不会这么激烈,譬如原本历史上的吴起变法,也是缓慢而又一步步来的,只是迁徙好地的封君到边疆实充实之,最终贵族们的报复也只是疯狗一样不计后果地射杀吴起而已。
但是泗上的一些学说和统治术、以及简单文字和印刷术纸张的传播,使得这一次变法过于激烈,贵族的反扑也就更为凶残。
楚王被盗杀,贵族们以吊唁为机发动了政变,王子臧死,楚王一派的新贵也都死了个七七八八。
王子臧死前痛哭,或有人以为他怕死,却不想王子臧说只恨父王心软,没有听从三十年前墨家那些人的办法不惜内战找个机会把贵族全处死所以才有今日之败。
当年墨家因为商丘之战和楚国搭上线之后,适曾出使过楚国,当时密谈便有一策,说是不如建设鄢陵以为试点,训练新军,找机会干掉所有的贵族,从而彻底变法。
当时楚王心虽微动,但却担心如此一来楚国恐怕必乱,而且当时泗上墨家还没有让天下看到集权变法没有贵族之后仍旧可以将政权运转下去并且更为强力。
王子臧死前这番话,更让贵族震怒。
王子良夫于是被推为王,承认贵族的一切特权,并且保证日后令尹、大司马皆从亲贵中选出。
其时众人皆知,王子良夫喜好男色,却不知道王子良夫以这个为耳目,正大光明地蓄养了一支精锐死士做玩伴同性伴侣,这些人也成为这一次宫廷政变的主力死士。
并且借助这个机会,王子良夫将自己的同性伴侣和玩伴们安排了一些职位,这些同性伴侣都没有封地,皆以他存。
说是男色,其实也就是打着男色幌子的执政班子。
如此一来,既谋到了楚王之位,也不至于让贵族压得他成为傀儡,相反自己以男色为掩护培养了一支自己的基本盘,占据了几个重要的官位。
如果正常走下去,可能又是一场集权和贵族分权的争斗继续延续。
却不想墨家居然丧心病狂不顾后果地进攻楚国。
最开始墨家攻打越国,楚王等都认为正常。
墨家想要扩张,要么是想办法往越国那里扩张,要么是想办法攻齐。
这是毋庸置疑的,也是最为有利的。
对于墨家攻楚,楚王从未想过,楚国的一种大臣也从未想过。
以史为鉴,吴楚之战的结果是越国趁机背刺。
吴国当年还有个晋国作为盟友。
墨家有什么?外交局面比吴国难看多了。
其背后的田齐和他有大仇,魏韩更是把墨家恨死到骨子里,几个所谓非攻的盟友皆是小国,而且真正能和泗上一心的也就是个宋国,鲁国一旦有机会绝对会反水。
当然,也是因为墨家的激进理念,使得墨家四周不可能有真正的诸侯盟友。
哪怕是墨家和秦国配合,东西拉锯愣生生把魏国的血放干,可两边依旧是整日对骂,最多算是互相利用,距离盟友可差得远。
若要灭楚,必要倾全国之力。可若倾全国之力,那些被墨家压迫许久的魏韩齐等国,岂能不趁机会背刺?
是以当墨家击溃了越国水师宣布诛不义之楚、认为楚国的政变是反动叛乱的时候,楚国君臣都懵了。
墨家利用攻越作为掩护,颇有假途灭虢之故智,墨家以有心算无心,年月之内淮河以南尽数归墨,兵锋直抵鄂城邾城,已然到了江汉平原的大门口。
可这么长的时间里,楚国群臣之间愣是没有商量出一个结果。
唯独算是比较有智慧的一个建议,源于新一任右尹,他用标准的分封建制之下贵族的权谋那一套分析了墨家的动机,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泗上内乱了。
右尹头头是道地分析道:墨家攻楚,这是必死之局。而且楚地还有不少的墨者,甚至还有不少名望颇高之人。
这时候攻楚,很显然这是因为墨家的下一轮什么三年一次的同义大会就要召开,按照鞔之适的说法,他最多还有八年就要卸任巨子之位,那么这一次的同义大会肯定是要推选出下一任巨子的。
由此可定,肯定是在楚国活动的一些墨者可能是适看重的下一任,所以泗上军中贵族便攻楚,以逼着楚王杀死在楚地的墨者,此为借刀杀人之计。
所以,想要破解此番墨家的进攻,应该立刻搜捕所有在楚国的墨者,约车百乘,赠以珠玉,将他们安然送回彭城,墨家必乱!
因为墨家的进攻太快,也因为提前约定了时间,所以泗上的正式宣战传到楚都的时间要晚于墨家攻破钟离的消息传来的时间。
右尹的推测等到泗上那边的确切消息传来后,自然便不再是妙计。可郢都的墨者这一年本来也没剩几个,剩下的或隐于市、或隐于野,即便想抓竟是无从下手。
楚国又刚刚政变,都城不稳,这时候墨家来袭,更是雪上加霜。
等到墨家攻占到九江北岸被雨水所阻暂时休整的时候,楚国这才反应过来……墨家这一次不是他们理解的军中贵族独走,而是要沿江利用水运后勤的优势,直扑江汉楚都。
到了这一步,就算是再愚蠢的贵族也明白了鄂地邾城的重要性。
可是,怎么守?
墨家从崛起于泗上以来,战于越、齐、魏、韩,未尝一败。陆战自不必提,水战更胜越国。
据说在鄱邑,墨家集结野战之兵五万有余,具体多少楚人这边还没有准确消息。
就算只有五万多泗上精锐,楚国至少需要七八万的野战部队才有可能稳住筑垒以求长久对抗。
时间不等人,一个月之内,楚国从哪里弄出七八万的野战军团抵达鄂地,并且有充足的民夫后勤呢?
秋雨期马上就要过了,一旦秋雨期过了,墨家的火器优势更大,更难抵挡。
楚王颇有想要迁都逃走之意。
楚王认为,想要战胜墨家,唯有拖下去,等到列国出兵,才有可能。
而且墨家虽然沿江而攻后勤补给不成问题,但终究跨越千里,恐难持久。
不若迁都以避,奔逃至南阳,调集当地之兵死守,派出使者出使魏韩齐等,共谋泗上。
左司马却道:墨家非吴,所到之处秋毫无犯,且善取人心,民众愚昧,皆从于墨。
让墨家直入江汉,再弄出一个泗上?一个泗上都已经挡不住了,这时候放弃江汉就永远别想回来了。
墨家土改平权之策,愚民喜欢,只怕一年之内就有十万江汉之军北上。
所以迁都逃走放弃江汉,实为下策。
割地求和,更无可能,墨家虽然无德,但是向来知行合一,说一不二,说要诛不义那是绝对要诛到底的,求和恐怕墨家根本不可能接受。
左尹便道:江汉不可弃,必须要在鄂地会战,筑垒以守,并且还得是王上亲征才行。
调集江汉诸君之兵卒、农夫,在鄂地据守。
再派人统帅方城、南阳、陈蔡、鲁阳、许之师,攻取下蔡、寿春,切断墨家主力与泗上的联系,使之首尾不能相顾。
再遣派使者,求请魏、韩、齐等出兵,趁着泗上主力在楚的机会,一举灭绝墨家。
右尹则认为左尹的话纯属异想天开。
墨家善于守城,诸如下蔡寿春,若兵少,难以攻下;若兵多,则至少需要大半年的时间才能够集结。大半年之后,恐怕墨家那些人已经在郢都宣讲利天下之义了。
不如趁此机会,将申息、南阳、宛、骊之兵入江汉,增加兵力以能守住。至于偷袭泗上之事,不如请求魏韩齐出兵去做,可以割地为贿。
左司马则认为右尹的话和梦话差不多,现在已经九月了,秋雨季节已经过去了,一旦过去,墨家主力猛攻邾城,南阳之兵要飞过来参加守卫吗?
最多一个月,甚至可能半个月,墨家就要发动进攻了。
一旦邾城丢失、鄂地失手,整个江汉的大门打开,哪里还能阻止防御?死守都城?且不说人心惶惶能不能守住,就说以墨家的攻城手段,郢都根本防不住几日,到时候楚王连同一众大臣一个不剩被瓮中捉鳖,到时候各路大军前来又有何用?
再说大军若来援,粮草如何准备?而且分批前来,墨家各个击破,又该如何?
可问及该怎么办,大司马却又没有办法,只说墨家的进攻和诸侯之战不一样。
诸侯之战,大不了迁都逃走,将来再复。可墨家所到一处就发动民众,建立政权,将当地染成墨色,增多兵员粮草,放弃江汉哪里还有将来?
可若不放弃江汉,怎么可能守得住?就算现在得到的消息都是真的,墨家有五万野战主力可以进攻鄂地,如今鄂地有多少兵?
鄂君之卒、邾城之卒都算上,不过两万野战之卒,舟船三五十艘。必要王师全军前往,才有可能堪堪防住,四周增兵,或有可能。
再派遣一重大之臣,指挥方城南阳陈蔡许地之兵,直扑泗上墨家之根基,迫使其回援方有可能。
但是仅靠那里的兵卒也未必够,现在派出使者联络魏韩齐,就怕使者到了的时候邾城已然属墨……
君臣商议数日,竟无任何有效的应对手段。
第一百七十七章 应对(下)
九江北岸,墨家大营。UU小说www.uu234.cc
凡是这些年在军中名气颇大、颇有传奇色彩的军官们大半数都聚集在这里,可谓是骄兵悍将云集。
可主帅依旧镇得住,因为不管主帅副帅还是军团的墨者代表,那基本都是从泗上墨越之战一直打到现在基本打满了全场的人物。
对楚一战,是墨家三十年战略中最重要的一步,为了压住场面甚至有三名候补悟害、军事委员会中的几名委员,可以说从泗上初创到现在从未在一支军团中部署规格这么高的高层。
秋雨已经停歇,指挥所内挂着的是几张此时世上最为精确的地图。
荒无人烟的大别山区,墨家曾派人七进七出,绘制地图,查找道路,寻找山谷水源,确定水文。
更别提有了经纬之术和用三角测量法测定的一些标出城邑的地图。
虽说临战之前,应该料敌从宽,可打到现在众人发现料敌料的有点过于宽。
之所以现在大军还没有动,一个是为了等待秋雨季节过去,另一个也是为了收拢兵力。
这一次是要做长久打算的,所以前面攻城拔寨,后面工作队跟上土改,留守部分兵力镇压贵族、搜捕贵族。
再加上泗上现在刚忙完秋收,真正的全面动员才刚刚开始,所以这边并不急躁。
本以为攻占了寿春下蔡之后,楚人贵族会立刻联合一致,不惜代价反扑,却不想一个多月了,连一点消息都没有,众人这才明白在泗上生活久了,竟是忘了外面的贵族是什么模样,他们的统治有多么脆弱。
现在从九江一直到鄂地,墨家的骑兵和斥候控制了战场,鄂地的守军情况知道的清清楚楚。
不过墨家并不着急,因为上面不希望楚王逃亡到南阳一带和魏韩齐等联合反墨。
虽然就算逃走,也不过是略微麻烦一些,可毕竟还是想要争取一个最好的结果。
内部会议上,军事委员会的人重申了一下这一次的战略。
就是等待秋收结束、后方占领区逐渐稳定后,收拢兵力,准备大战。
在此期间,如果楚王选择在邾城筑垒守卫以决战,那就派遣精锐力量和战斗工兵,翻越大别山桐柏山,直插随国、鄢郢。
已经是候补悟害的六指指点着地图上鄢郢的位置道:“如果我们将楚人主力吸引到鄂地,我们以精锐的第一师和两个精锐的战斗工兵旅直扑鄢郢,在当地组织起义的配合下拿下鄢郢,那么实际上楚军就被分为了三个部分。”
“楚王主力;南阳方城军团;陈蔡许项军团。”
“楚王主力自不必说。”
“如果我们不攻占鄢郢襄阳,那么南阳方城的楚人军团既可以南下,也可以支援陈蔡许项,楚王也可以在败退之后选择后撤,以汉水为界死守。”
“但若攻占,则南阳方城等一地封君,失去了楚国中枢之后,必然要自保。那么他们只能选择屯兵南阳,防备鄢郢方向我们北上,便不能支援陈蔡许项等地的楚军。”
“陈蔡许项等地的楚军,如果没有他们的支援,其实也就只能防守,巨子手里还有精锐的骑兵和炮兵,他们不敢轻易发动进攻以免被巨子吃掉。”
“如此一来,楚人必须要求请魏韩齐出兵才有可能对我们造成威胁。”
“但魏韩齐大军肯定不会孤军深入,等待他们会盟商谈结束,又需要极多时间,这对我们极为有利。”
另外一名候补悟害补充道:“攻取鄢郢,对我们而言不难。鄢郢虽为大城,但我们在这里直扑江汉,其水师必要急调于鄂。此其一也。”
“其二,徐弱等尚且在云梦还有一支部队,人数虽然不多,但是对当地极为熟悉。一旦内部空虚,这一支部队就可以做出一些大事,配合我们攻取随国、唐邑。”
“其三,南郑军团也会在约定的时间顺流而下,配合我们。”
“所以,以精锐的第一师、两个战斗工兵旅沿小路翻越大别、桐柏直入唐、鄢,这是可行的,而且对于灭楚之战是极为有利的。”
“占据鄢郢,则使得南郑和我们连在一起。在鄢郢驻军,既可以趁着楚军内部空虚大军云集鄂地的机会,袭扰攻占后方迫使楚**团不战自溃;也可以使得楚国南阳一带的封君不敢轻动。”
六指又道:“兵者之道,正奇相合。偷袭鄢郢为奇,我们便为正。既为正,便要稳扎稳打,沿途推进,部署营寨,巩固后勤。”
“若奇计不成,我们则正攻;若奇计成,我们则以守为攻,拖到楚人不战自溃。”
“灭楚只是第一步,剩余的还有清缴残敌、军管城邑种种事情。不可急躁。留给我们的时间很多,巨子给我们的时间是一年,也就是到明年六月之前,必须要攻占并且稳定江汉。泗上的事,不需要我们管,也不需要分心。”
“唯独一点,到明年六月之前,如果真的出了什么变故,要做到自集贤关到鄢郢到临武九嶷,能够政令通畅没有一个楚人贵族的叛军存在。”
“当然,时间也很紧。”
“虽然巨子给我们一年的时间,但我们最好能够在十一月之前击破楚军,在明年新年来临之前,可以分出两个到四个师的兵力到寿春庐城一线。”
此番集结在此的士卒,不算校官的话,最年长的也不过二十五六,都是从泗上政权建立之后成长起来的一批人。
换而言之,泗上二十五六岁之下的民众,都有着服役从军的经历,这是普遍义务,每家必出一人,除非是手指残缺或是残疾,哪怕是一些耳朵不能用的人也会被安排一些诸如望之类的边军守卫工作。
这和别处诸侯的农闲演武的农兵体系还不一样,一旦开战泗上可以以牺牲经济发展为代价保证大量的兵员,当然这种模式不能持久。
自小在学堂就接受队列练习和学习遵守纪律,服役退役之后即便种田,在火器作为主要输出武器的情况下,只要重新征召,三个月就能训练出一批至少可堪一战的士卒。
就以楚国的军制而言,除了走职业兵的变革之后的新军,剩下的还是以低阶贵族、贵族从奴从士为精锐,少量私兵为核心,大量缺乏训练的征召农兵为主体。
楚国能战的士卒实在不多,尤其是内乱刚刚结束内部还未整合,一些心怀旧主、不承认王子良夫的新军士卒大把。
或如魏国,现在真要打起来,魏国确实能拉出一支十万大军,但这十万大军的战斗力堪忧,而且这十万大军最多只能存在三四个月,再多的话魏国的经济和农业就要彻底崩溃。
但真正可以野战和快速行军的主力,魏国基本已经没了……墨家和秦国东西拉锯的放血,魏国现在最多只有一万多的精锐野战部队。
所以墨家高层给这些人一年的时间灭楚,并不担忧泗上会出什么问题。
楚国对于墨家而言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除了那些众所周知的外,江汉地区还是连接南海、汉中的关键。
只要完成奇袭襄阳的战术构想之后,楚国的所有力量被分割为三块,而墨家原本分开的几处力量则可以合为一处。
南海缚娄方面,可以北上五岭,攻下临武之后,沿着湘江水系南下;南郑这几年也不断征伐了一些小国,也一直沿着汉水拓展,汉中本就是个很好的农业区,也可以学后世秦楚之战沿着汉水而下。
也就是说,一旦在长江一线的主力能够击溃楚军主力,那么实际上在江汉、潇湘两处的墨家兵力是足够维持稳定、清缴那些小的诸侯国的。
换言之,只要击溃了楚军主力,就可以立刻分兵去淮南。
大别山固然被墨家利用将楚国的军事力量分割为三块,可也一样阻碍了墨家军团的关联,如果能够在十一月份之前完成对江汉平原的战略部署,击溃楚军主力,那么就可以分出一部分兵力回淮南,稳固淮水防线。
依靠南海和汉中的兵力以及大量通晓楚语的特殊培训的干部,足以稳定汉南局面。
但这其中的关键处,就是何时进攻。
早了的话,楚王有可能跑路,尤其是临武已经被攻下的消息很快就会传来,楚王很有可能往襄阳那边跑。
一旦过了襄阳到了南阳,那就等同于把楚国分割的力量整合在了一起,有中枢的指挥和一定的王权压制,那些贵族还是可以整合出一定的力量,再加上魏韩齐的兵力,甚至可能秦国以换取商洛地为要求出兵,那样的话就真的是个长期的南北对抗了,至少十年才能稳住局面。
如果能够引诱楚王决心死战,然后偷袭襄阳,会合云梦的徐弱、南郑的造篾启岁等人的兵力,就可以完成对楚国的分割:全歼楚国王师主力于江汉、迫使南阳封君不敢轻动、陈蔡中原楚军孤掌难鸣、没有中枢各自为政。
这样墨家就可以回调一部分兵力守卫淮河,从而威胁各国联军的侧翼,巩固占领区。
连接大别山之东西的江汉平原和江淮平原,采取双侧威胁的方式:襄阳守则淮泗攻以助守;淮泗守则襄阳攻以助守的方式,互为犄角,从而获取最为有利的北伐局面。
第一百七十八章 正奇
九月中,楚国君臣终于做出了最终的决定,由楚王亲帅王师亲抵邾城沿河筑垒防御,令尹居于楚都调配后勤补给。www.uu234.cc
大司马疾奔方城招方城、鲁阳、许之兵,进驻陈蔡,威胁泗上,以期以后世之围魏救赵之策迫使墨家回援。
遣派使者出秦、魏、韩、齐以约诸侯相救,贿以城邑绝不吝啬。
这一次楚国群臣都吸取了当年吴楚之战的经验教训,吴楚之战中左司马面对吴军,建议自己去搬方城之兵,绕到侧后断其后路,让令尹在正面顶住不要轻举妄动。
其结果众所周知,为了争攻令尹不守先攻,被伍子胥大败,楚国差点亡国。
这一次面对墨家的攻击,楚国贵族心里还是清楚的,真要是败给了墨家,那可真是要亡国灭种了,这是关乎到自己家族子孙的事,已经不存在争攻与否的问题了。
这是楚国现在唯一能用的手段。
指望着方城等地集结兵力南下支援,要比方城鲁阳许等地的士卒奔赴陈蔡联络诸侯威胁侧翼花费的时间更长。
于此同时,秋雨期已过,墨家主力也开始沿江而上,前锋已抵浠水,并在浠水东岸筑造城寨。
这里情况复杂,还有不少不服楚人的巴人,当年楚王灭了一支巴蛮之后,将一部分巴人驱赶强制迁徙到大别山区,这些巴人便在浠水上游活动,当地封君也会派人去往巴人聚居之地捕捉奴隶。
浠水过江,便是楚国重要的铜矿区大冶山,矿区又是各种暴动很多的地方,向来如此。
在此地的鄂君、邾公等,也在浠水以西的巴水筑垒扎营,两军扎营处最远相距三十里。
自浠水到巴水一直到邾城所在的这段江水,九曲十八折,因为冲刷的沙洲效果,这里并不适合水战。
待墨家主力抵达浠水之后,沿河筑垒扎寨,因为避开了汛期,所以江面变得很窄。
解悬军于浠水入江口修筑了堡垒,配属以铜炮监控江面,又遣派一旅入住沙洲之上,同样扎寨,控制水面。
楚军主力在巴水以西扎营,但要防备的并不只是巴水以东。
墨家善于绕后、偷袭、穿插、包抄,这在对齐一战中有所展现,所以楚人不得不防。
巴水非是天险,然如果想要突破,首先就要选择长江水战获胜,然而在这里楚国小船居多,单论数量并不低于墨家的舟师,尤其是墨家舟师的大楼船并不适合在这里作战,而且这里水流湍急,楚人又在上游,所以优势极大。
巴水向北,则是山区,那里有关隘,也非是轻易可以突破的。但墨家已经尽占淮南,墨家的援兵还有不少,楚王楚臣担心墨家会绕后,所以让申公领军驻扎在鸠兹国,以防侧翼。
鸠兹国,淮夷之后裔小国,因为地处偏僻又在大别山区,是以楚国并没有灭而置县。再加上当地还有迁徙的巴人等无水蛮,所以这个淮夷小国也就可以存在,此时正是鸟不拉屎的地方。
但如果解悬军遣军北上鸠兹国,就可以从侧面绕开楚国的巴水防线,是以不得不防。
长江南岸,又有楚国的大冶山铜矿,又是鄂君的封地所在,所以也必须要防御。这对楚王而言可以不防,但对鄂君而言还是要守。
楚国调动的人力军力虽多,但因为处处要守,在正面对抗的只有大约五万野战之师,还有大量征召的农兵、民夫,辎重等。
时代变了,以往那种两军约战车战半日决胜负的时代过去,这种借助城邑山川死守的战争模式已然出现。数量远超春秋时候的军队数量、宽大到几十里的战略阵线,这些楚国还并不熟悉。
九月末,双方已经修筑好了营垒,主力也已经陆续到达,一些小规模的战斗爆发。
十月初,楚人再度征发民夫,加固防线,运送粮食。
解悬军也开始在两河之间的一些山峰处修筑营寨,并且开始修缮运送铜炮的道路,轻骑兵控制两河之间的平原,驱赶楚国斥候。
舟师尝试靠近巴水,双方爆发了一些小规模的战斗,互相试探,楚军舟师主力云集。
浠水大营中,军事会议再度召开。
本来最为稳妥的战术是等待奇兵入襄阳,会和南郑、云梦之师,等待南海破临武之后沿湘江而下,从而形成十面埋伏的大势而获胜。
但六指却从斥候的侦察情况中构想了另一种或许可以打成一场歼灭战的会战战术。
墨家的舟师事关整个江淮后勤,所以击败了越国水师之后,能不用舟师决战就尽量避免,能用陆军解决的就用陆军解决。
一旦舟师失败,后勤被切,楚人不但可以顺江而下,更可以联络越人。
墨家不是没有防备这一点,所以才在彭泽、安庆等地部署铁炮筑造炮台,为的就是防备一旦舟师失败楚国水师切断长江,那么越国这颗因为水师全灭而等同于不存在的后方威胁就活过来了。
而且在这里进行舟师决战的话,对于墨家极为不利。一则是水流湍急,墨家处在下游;二则是风向正是金风,风力也对墨家不利。
如果舟师能够战胜楚人舟师,那么楚王和一众贵族构建的巴水防线便可一鼓而下。
但若失败,意味着墨家放弃了制水权,必须要退到鄱阳湖以东才能堪堪站稳脚跟保证后勤补给。
可若是依靠陆军,巴水不是护城河,不是那么容易强渡的,而且还要防备楚国舟师的支援。
偏偏解悬军其实已经算是强弩之末,距离后方太远,经不起损失太大的战斗,还要为将来分兵到淮南留一手。
再加上用兵之道正奇相合,六指也不可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南郑、云梦和那支奇兵身上。
就在双方都将目光盯在巴水和浠水之间的时候,六指却把目光投向了江南。
浠水沙洲上,墨家借助汛期结束的机会已经在沙洲上部署了炮台,可以说控制了浠水之下的长江。
过了江不过几十里,便是大冶山铜矿,那里墨家熟的很,一个是泗上本来就有不少逃过去的矿工,二就是墨家弄得一些挖矿采矿的机械在大冶山逐渐被采用。
虽然这是楚国的,但楚国又欠着墨家的钱需要铜来支付、墨家又需要大量的铜,是故并不妨碍墨家帮着楚国改进大冶山的挖掘冶炼技术。
如果可以,墨家只需要一旅之师就能控制大冶山铜矿,这种人群聚集的工矿地,简直是墨家学说传播发展的温床,就像是浓密毛发对于虱子一样,比起那些分散的农夫和对农夫的利益有一定损害的学说,这里自然是墨家宣讲的重灾区。
大冶山以北,就是楚国江南重镇鄂地,那是鄂君的封邑,并没有太多人守卫。
过了鄂城,便是一大片的沼泽地,这也是楚国之所以没有在江南布防的原因,墨家就算拿下了鄂地,也绕不开那片湖泽区,那里与大泽云梦相连,波涛浩渺,不下于海,而墨家的舟师又不可能长翅膀从江中绕开楚人飞入大泽之中。
然而斥候回报说,在巴水入江口以上十里的地方,长江在那里也有一个巨大的弯折,而且因为弯折的缘故,也在那里有一座沙洲。
沙洲将长江水道分为了南北两侧,如今枯水之时,南侧的宽度只有四百余步、北侧的宽度只有二百余步。
六指几乎是一下子就找到了楚国的命门所在,就是西边几十里外的那座沙洲。
既然舟师是宝贝疙瘩不能失败,那么要击败楚国的舟师,为什么一定要用船呢?
谁说陆军就不能歼灭水师?
若将主力前出,以两河之间的那几座山为筑垒大营,主力直抵巴水东岸,在东岸部署炮兵,营造舟梁。
如果楚人主力选择渡河野战,虽然这基本不可能,但即便渡河野战楚人也不可能获胜。
如果楚人主力继续学乌龟所在巴水以西,沿河筑垒等待半渡而击,那么解悬军主力就可以在河边部署展开,做好随时渡河决战的态势。
舟师出动,似要配合陆军决战,诱使楚人的舟师全部集中在这段大约二十里长的江面上不集结不行,如果舟师不能控制长江,墨家可以轻松地突破巴水防线一旦楚人舟师主力集结在这段二十里长的江面上,立刻派遣一支精锐到江南。
以昼夜急行军直扑沙洲,控制沙洲之后立刻做好防御准备,后续的民夫会源源不断地将大量原本用于江防部署的重炮运送到沙洲处,在那里营造堡垒,将楚国水师困在这段二十里的江面上。
如果楚人选择回师救援,主力则趁机渡河。
如果楚人选择不救援,反而进攻以谋一线生机,则转攻为守,扼守山间筑垒和浠水以及下游沙洲地,攻破鄂邑和大冶山,继续对峙,从容调动兵力依靠陆军向后穿插包抄,切断粮道,攻取邾城。
帆桨船主力的舟师,需要港口,需要解决极大的后勤压力,困在二十里江面上的舟师不是舟师,只是一头待宰的肥羊。
楚国的陆战主力一败,这些舟师要么投降,要么自沉,再无其余的出路。楚国的舟师一毁,而若墨家的舟师尚在,那么六指觉得只要打完这一仗立刻就可以分兵两万归去淮南,楚国灭矣。
以正为诱,以奇破袭,六指觉得如果一切顺利,自己可能要打一场真正的、至今为止可能最大的一场歼灭战。
第一百七十九章 用险
至于战果,则可能是江汉楚军主力、楚国的一众封君、执圭之君、上柱国等包括在内的楚国的统治核心,以及楚国的舟师主力。www.uu234.cc
再三派出斥候侦察,确定了那处沙洲只有楚人不到千人守备之后,六指的信心更浓。
军事会议上将自己的说法提出后,立刻得到了众人的支持。
按照预定的时间,第一师和两个战斗工兵旅已经秘密前往淮水地区准备战略穿插了;南郑地区的一部分军队也大约到了沿汉水而下的时间;想必南海军团也已经攻破了临武九嶷,控制上了湘江上游。
这时候已经没有必要再等下去了,如果按照既定的计划,至少还要等一个半月的时间才能使得楚人军心溃散,那时候才能够派兵回调淮南。
但如果六指的计划能够成功,可以说整个江淮防线和泗上根基的压力要小许多,甚至可能在各国反应过来之前,在淮北再打一场歼灭战使得各国出兵干涉的时间更久。
于是工兵开始修筑中山的营垒,骑兵逡巡于巴水东侧诱敌,楚人坚守不出,只是在巴水以西加固营垒。
运输船队将原本用于九江鄱阳湖口的岸防铁炮运送到浠水大营,一些用于将来攻破襄阳防御襄阳的铜炮也都开始启用。
为了让楚人弄不清楚情况,六指还故意退兵一次,设了一个楚人不可能上当的口袋。
其时楚人见对岸的解悬军忽然撤退,大为不解,或有谋臣谏楚王道:“墨家消息传递极快,其军不战而退,必是泗上出了变故。莫非泗上空虚诸侯震怒出兵而破泗上?不若渡水而攻之。”
然而很快就有人否决道:“只怕墨家见我军坚守不出,故意后退,诱使我军出击。我军有巴水为守,舟师为固,他们难以攻破,故而用此计策。不宜轻动。”
两日后,果然,解悬军再度出现。楚王大喜道:“果然有诈,若不听卿言,几误国事。”
于是更加坚守不出,只是筑造营垒,囤积粮食,彻底放弃了巴水以东。
反正精锐过河袭扰也没有什么效果,也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墨家的炮兵部署展开。
十月中,主力前出到巴水以东,开始部署炮兵阵地,工兵营造浮桥,楚人于营中观望。
墨家舟师开始集结,大有出沙洲港口配合陆军渡巴水的态势,楚国舟师全员集结于巴水入江之处,严密监视墨家舟师的动态,准备水上决战。
十月十七日傍晚,第六师被紧急集结起来,一个战斗工兵旅也跟随一起。第六师的士卒从全军集中了大量的铁锹和挖掘工具随身携带,于傍晚悄悄登上浠水入江处的沙洲,船只集结。
待夜晚一到,精锐的先登营立刻渡江,攻破楚人脆弱的江岸防御,第六师和第三战斗工兵旅迅速过河,在斥候带路之下沿着江岸借着月色,急行军直插西北。
第六师的师长是当年在墨越之战中展露头角、在齐墨战争中以一旅之兵守住沂蒙山迫使齐公子午放弃野心逃亡朝鲜的楚人於菟。
从齐墨之战开始,第六师就是一支非泗上本地人、而是多由各地的逃亡者组建的,至今仍然是,可谓是对贵族仇恨最大的一个师。
此师继承了当年沂山阻截的传统,善于防守,同时内部自苦以极派的墨者又一直颇多。
当年沂山一战,旅代表带头冲锋战死,立下大功,之后当时的旅帅活下来的於菟也逐渐成为了一师之长。
算起来於菟的年纪已经和适差不多大小了,而这个年纪的老一辈的墨者死的死病的病退的退,留在军中的最差也是个旅帅了。
作为主力的几个师在墨家内部各有长短,各有过人之处,第六师作为最早组建的几个师自然是王牌主力。
这个穿插的意义过于重大,非是主力各方面都不会放心,尤其是可能面对楚人的反扑,或者一旦楚军前线溃败他们要切断楚军后路死守以防止楚人溃散之后重新集结。
意义重大,於菟心中亦是清楚。主帅和他讲的很清楚。
绕后到那,既不能切断楚人的粮道,也不能断绝楚人的后援,只是如同一颗钉子,卡住了楚国舟师的后退之路。
楚国的后勤可以通过水运到邾城,再从邾城陆路运到巴水,距离无非几十里,并不存在后勤压力。
而且这里正是江汉平原的边缘,墨家的核心地区在淮泗,再加上北方残酷的外交环境,持久战对于墨家而言是要尽可能避免的,长久对抗墨家并不合算。
而江汉地区特殊的地理和水文环境,决定了如果有一支楚国的成建制的水师存在,依托楚都,江汉地区可以长久坚守,而深入到江汉的解悬军则很可能被水师分割成难以相互支援的几部分。
搞掉楚国水师,本来是舟师的事,但是一旦失败,墨家就只能退到九江甚至更往后,才能阻拦住楚国控制长江。
再加上水文和风向的问题,在这里战胜楚国水师的几率不是很大,可能只有五五开的可能,失败的后果是深入到这里的墨家所不能接受的。
利用沙洲水道分割长江的特点,占据水文深水一侧和沙洲,利用火炮和上游优势封锁水道,使得楚国水师成为一支死水师,一旦陆战失败水师也同样失败那么对于墨家短时间内平定江汉是意义重大的。
甚至于六指这样跟他说,如果他能够死守住不让楚国舟师的主力通过,那么一旦墨家突破了巴水防线,六指可以立刻调派一半的兵力回援淮南,从而大大缓解后方面临的巨大压力。
这并非是六指在夸大其词,而是确实如此。
楚国能够在巴水坚守的最主要原因,是因为楚国还有一支水师,使得墨家无法控制长江。
这支水师的存在,使得墨家无法从侧翼进攻,只能选择正面硬顶。而且就算真的突破了,这支水师不灭,陆军深入的速度就不能太快。
关于第六师攻占沙洲和江心绝壁之后的可能,参谋部也给出了几种可能。
其一,楚国水师一看情况不妙,在火炮没有运抵到位之前迅速向后溜,只靠步卒肯定是挡不住的,没有炮的话无法封锁。
这种情况下,墨家可以控制长江水路,楚国坚守在巴水的精锐野战军团等同于侧翼暴露,除了向后退没有别的选择。
而这么大规模人数的后退,稍有不慎就会变成溃败,所以楚国水师直接溜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其二,楚国水师知道情况不妙,立刻告知楚王,楚王并不愚钝,立刻看出来问题所在,遣派精锐反击。
毕竟有些地方在自己手里似乎并没有什么卵用,可一旦落入敌人手中那就是如同被卡住脖子那么难受。
但一则第六师有长江之险,二则第六师善于防守而且是几个全员装备了燧石枪的主力师之一,不敢说以一敌十,但固守一处简单的堡垒,三四倍的兵力是难以拿下的。
这种情况下,楚国就要分兵,而一旦分兵,则为主力强渡巴水击溃楚军主力创造了条件。
只要第六师能够撑到楚军主力覆灭,其实第六师的任务也就完成了,丢失了岸上的水师等同于不存在,除了投降和自沉之外并无其余选择。
所以这一步棋看似凶险,实则成功率很高,只要第六师能够发挥出来正常的水准,守住并不成问题。
在那一处沙洲再往西,就是大片的沼泽地,根本不能通行船只,更不要说大军前来。
唯一可能暴露的后方也就是鄂城、大冶山方向。
但那里的楚军无论数量还是质量,都不足以抵挡一个师兵力的围攻,而且那里本来也是墨家活动的重灾区,根本算不得问题。
鄂地以南,就是荒原了,楚国在那里没有大型的城邑,也只能算得上是理论上的国土。
六指甚至明确地告诉於菟,只要他们能够守住,那么这一次灭楚第一功就是他们师。
避开水战,全力陆战的同时还能毁掉楚国水师,那么整个楚国腹地就被无形中分割成了四块。
桐柏山到汉水为一块,其中包括唐、随、新市、夏浦、安陆等。
汉水以西、长江以北到上庸、西陵乃至于郢都竟陵为一块。
长江以南、湘江以西为一块,包括迁徙到这的蔡侯国等城邑。
长江以南、湘江以东,包括长沙等楚国重要的后勤粮仓等为一块。
以整个云梦为中心,借助舟师水军使得楚国各个城邑无法连接,襄阳一堵、临武一下、邾城一破,那就是各个击破的结局。
有舟师的配合,江汉地区被河流分割的破碎平原就可以用更少的兵力攻取占领,而且不用担心侧翼被偷。
有主力舟师的配合,襄阳就是个粉碎楚国南阳方城以及可能的秦国干涉军的绞肉机,北方在重新取得水军优势之下,几乎没有渡过汉水拿下襄阳的可能。
同样的,舟师若在,越国就不敢北上,哪怕知道墨家的主力都西进到了江汉,越国也不敢贸然北上,以免最后的一点兵力被隔断后路死在了江淮之间。
带着这种重任在肩的兴奋和忐忑,於菟踏上了这一次穿插包抄的征程。
第一百八十章 封锁
一夜的急行军抵达沙洲地时,太阳刚升起没多久。
一个冲锋,千名楚人溃散,在此驻守的楚人贵族投水自尽,溃散之众多数投降。
宣义部的人将那些投降的人聚集到一起,里面立刻跳出来三个信奉墨家学说的人,再用楚语宣讲,人心安定。
第六师只留下的两个旅负责守卫,剩余的和那个战斗工兵旅一起,开始伐木挖土。
工兵们固然擅长,以善于防守而知名的第六师也自擅长。
火器时代的来临使得营寨的作用更大,而楚人的帆桨船大部分很小,并不装备火炮,只要在沙洲和突出江心的石矶处修好营寨,这些船队难以突破。
到傍晚时候,第一批木料搭建的简易城寨已经成型,战斗工兵旅派出的几个连队开始修筑炮台。
吃过了晚饭,第一批铜炮和铁炮从江南岸运到,炮兵开始将铜炮部署在炮台上,士卒负责砍伐附近沼泽的柳树,用树枝编织柳条筐装土后堆积成炮台。
第一批运来的铜炮铁炮有二十门,还有一大堆的麻袋,这都是战略物资。
负责运送的头领见到了於菟,便道:“江南的防御你们不用担心,只要防御好江北和江心就好。楚人在江南没有可用之兵,主帅已经分兵去偷袭鄂地,剿灭楚军在江南的唯一立足之地。”
於菟道:“我已经派出斥候去西边侦察,大片沼泽,确实难以通行。”
那人笑道:“你且放心。当年派了那么多人前往楚地测绘山川图册,想必这些要紧关键之处已经来过许多次,自然不会错。”
“明日楚人必要反扑,这里便靠你们了。”
於菟点头应下,看了看已经略有雏形的营寨,心想当能顶住。
…………
楚军大营。
墨家派兵南下偷袭了沙洲地的消息让楚王惊慌失措,慌道:“宜速退。”
右司马进言道:“昔昭王时,昭王可避入云梦,以期久战。其时,秦人南下救楚、越人趁机反吴、吴人烧杀掠夺不得人心。故可避入云梦,久战退吴。”
“此时,墨家入楚,秋毫无犯,愚民皆从。越国新败,水师不余片帆;魏人连战廿年,精锐无存;齐人割让莒地,心惊胆寒;秦人新破西河,士卒皆苦。于此时,谁人能来救楚?”
“况且若不破沙洲之敌,舟师尽没,纵退入郢都,如何守御?”
一众大臣这时候才明白过来这件事的严重性,也都明白如果这时候楚王溜了,那么楚军必败无疑,军心溃散,楚国可就算得上是亡国了。
唯有死守,等待诸侯支援,或有可能有存国继祀的可能。
然左司马却道:“右司马之言大谬。事已至此,墨家之师尽皆精锐,不可战胜。”
“为今之计,只有速退,退入鄢郢,连接周、秦、魏、韩以求长期抵抗。”
“届时墨家大军深入楚地,粮草不济,久战疲惫,方是反击之时。”
左司马的封地不在江汉,而在南阳,固有此说。
鄂君心急如焚,暗道你的封地在宛,北退自然能守住你的封地。可我的封地就在江南,若墨家得江汉,我无封地,又何以为封君?
见左司马的话有人支持,鄂君道:“墨家最擅长建设,以荒芜之泗上,建为此时之乐土。江汉膏腴,人口众多,若得一年之期,墨家必将江汉建为泗上。届时如何能复?纵然复国,民众皆求利,又如何统治?”
“如今之计,唯有遣派大军围攻沙洲。”
左司马喝道:“遣派大军围攻?那巴水如何守?墨家主力尚在,再度分兵,墨家一旦突破巴水,岂不是全军皆亡?”
“况且现在敌情不知,有多少人守卫沙洲?墨家派遣了多少人奇袭?这些都不清楚,如何夺回?”
右司马道:“虽不知,但从一战而定来看,怕是约有三千之数。可遣五千精锐,疾驰而至,趁其立足不稳之际夺下。”
楚王心道也只能如此,于是即可下令,调集五千人,右司马亲帅,夺回沙洲。
又令各部坚守,小心墨家主力渡河。
…………
巴水以东,六指和一众军官在高处用望远镜观察着对面楚军的动静,看了许久,悠然叹息道:“可惜了。我还以为楚王能够以为我们派人偷袭,主力必然空虚,会想办法拼死反击趁机反扑呢。”
“我这都做好了退守浠水营寨以诱敌深入而断其后路的准备了,却不想楚人不给我这个机会啊。”
想要从防御转为进攻,需要阵型变动,也需要提前准备。
观察营寨的情况可以很轻松地推断出对方是不是要准备反击。
旁边一名师长道:“楚人并没有太大的动作?”
六指摇头笑道:“我们占据沙洲的目的是毁掉楚人的舟师。毁掉楚人的舟师靠的是陆战获胜。陆战获胜的根本是我们突破巴水防线。楚人现在当然不会过于着急。”
“论粮道,楚人的后勤辎重皆在邾城,非是不能偷,而是对我们而言没有必要冒这个险。偷成了,楚人大乱;偷不成,反倒要折了一支部队在西边。优势在我,无需如此。”
“既是楚人不反击,我们也不要急。命令全军,依次后退到山间营寨,让出前沿。命令第三师、第四师渡江破鄂,占据大冶,清理江南。”
“骑兵殿后,楚人全力反击需要时间。若只是小规模过河骚扰,骑兵冲杀击溃即可。”
“我是想把楚人骗到巴水以东的,就怕他们学乌龟缩在后面不动。之前已经引诱了楚人一次过河,楚人没有上当。这一次只怕他们也不会过河的。”
命令下达,在前沿的工兵和炮兵先撤,步卒缓慢根基,唯一的一个成建制的骑兵师就在河岸逡巡。
就沿着之前的非前出营寨部署了防御,两个师的兵力迅速过江,直奔鄂城。
待大军至,潜藏在大冶山矿工中的墨者立刻发动了起义,城中也多有细作或是亲墨之人,里应外合,不半日,鄂城已破。
乃收仓廪之粮,半数发与民众,半数留作军粮。
随军的大批干部立刻赶赴大冶、鄂城,烧毁契约,宣布贵族的一切高利贷全部废除,贵族的土地分与民众,民皆欢呼。
数日间,便即征调了万余民夫,其中多数是善于挖矿的矿工矿奴,也是墨家渗透的最为严重的地方。
矿工征召远胜于农夫,天然便比农夫有更强的组织力。
…………
西部沙洲地,第六师这一支楔入到楚国主力后侧的孤军,已经打退了楚人的两次反扑。
楚国对于占据沙洲的部队数量估计严重不足。
五千精锐接近之后,楚国舟师派船接应,以便渡江。
然而已经部署好的铜炮铁炮等趁机乱射,这不是在船上,而是在陆地上,无论是测量还是计算都比在颠簸的船上容易数倍。
事实上楚国的第一波反击,第六师的步卒都还没有发力,楚军即告溃败。
接应的船只被火炮击毁了二十余艘,只有两艘靠近到沙洲附近,更是即刻投降,反正楚人知道投降墨家不会被杀,自己又非贵族,即便是授田之民,墨家也看不上自己那点种的过来的土地。
楚人的第二次反击,则以楼船接应,没有调集全部,因为还要防备在下游的墨家舟师。
然而事实证明这是一个巨大的败笔。
两艘楼船逆流而上,风向又是秋冬之北风,速度极慢。
楼船的速度本就远低于那些小船,楚人船上虽有火炮,但也只在船头有两门,颠簸之下,命中率奇低。
相反在陆上部署了炮台的陆军炮兵就像是训练时候打靶子一样,轰击着楚国的两艘楼船,不多时一艘被毁,一艘逃窜。
突入沙洲的楚军约有一千,多是装备了火绳枪和短剑的精锐,右司马身先士卒,领军冲杀。
可才到了沙洲岸上,就被密集的火枪齐射所射,楚右司马当即阵亡,身边从奴拼死护着右司马的尸体水逃回北岸。
至十月二十三日,沙洲的营垒已经稳固,鄂城大冶山被破,从南岸征调的民夫开始加固沙洲的防御,沙洲地区共有大型的铜炮铁炮五十余门,彻底封锁住了长江航道,楚人更难击破。
楚国以墨家要移师江南,自沙洲所在之处渡桥过河,大为惊骇。
于此时,守御鸠兹国的申公已无必要,墨家不可能再分兵向北经山峦重叠之处过巴水而攻侧翼,遂遣使命申公南下,又以宗主国之义说鸠兹国子爵,集结国中主力一同南下。
再者,墨家长驱突袭的战术也让申公大为慌张,担心自己这一支偏师会被吃掉,也只能向南靠拢。
二十四日,申公得令,放弃鸠兹国,连同鸠兹国千五百兵南下,意图加强巴水的防御。
为了防备墨家偷袭邾城,又征调附近十五岁之上五十岁下之民赶赴前线,但墨家早有宣传,不少人认定此战墨家必胜,逃亡者众多。
楚王担忧墨家前沿后撤为计,不敢渡巴水,又恐墨家要移师江南,绕开楚之舟师,从沙洲渡江而上,故而移师于江岸,力图死守,不使墨家过江。
第一百八十一章 渡半而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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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之内折了右司马,又使得墨家占据上游沙洲石矶,借以铜炮铁炮锁住江面,使得舟师主力不能移动,军中士气大跌。
楚王心慌之际,左司马进言曰:“欲破墨家,必要行险。非如此,不能破。”
楚国王臣现在已经是无计可施,左司马之言,当真是犹如溺水之人遇到了一根原木。
如今楚国大军的局势极为艰难。
巴水以东,墨家到底如何布置,难以知晓。
猜测到墨家移师向南,却也不敢更不可能渡过巴水攻击。
一则担忧墨家是引诱他们过河,巴水到浠水之间的三十里皆为平原,一旦墨家后退是效仿昔年城濮之狐毛,诈退引诱使得楚军脱离巴水,一旦被围,那就是全军覆没的结局。
到时候被夹在巴水浠水之间,进退不得,墨家又善野战,楚国放弃了经营月余的营垒,恐不能敌。
而且如今楚国后勤辎重皆在邾城,一旦主力过巴水,墨家遣一师直扑邾城焚烧粮草切断粮道,那么大军不战自溃。
彷徨无计之时,左司马既有计策,众人如何不喜?
左司马道:“墨家野战虽难战胜,但终究无非是人。吾观墨家与齐、越之战,都是兵少而胜多,可在关键之处,却总能以多胜少。”
“故而我看,若想破墨家野战之威,必要想办法以多胜少,将其分割。”
众臣皆道:“知易行难。战争之事,无非如此。道理不错,可如何做到?”
左司马道:“是故方要用险。”
他起身问道:“墨家占据沙洲,所谓何事?无非是不想损其舟师。若其舟师能如陆战凡战必胜,何必如此?若毁我舟师,我军必败。”
“如今墨家又破鄂城,极有可能从江南突破。但其舟师不胜,想要从江南突破,必走沙洲。”
“沙洲虽大,但能架设浮桥之处,也不过几处。数万大军,想要过江却也不易。”
“若是阻挡,我军虽众,却也未必阻挡得住。但若不阻挡,先后撤,使得墨家以为沙洲处可以过江,墨家必从此处过江。”
楚王道:“临江后撤,岂不是学宋襄公?半渡而击,最为有效。”
左司马摇头道:“非是如此。墨家用兵,错落有致。半渡而击,最多使得第一批过江之人难以立足,但后续源源不断,所能展开阵势厮杀之地,不过数百步,我军纵然人多,数百步之内又能集结多少兵力?”
“半渡而击,为守。我之计策,是渡半而击,为攻。借大江之险,将墨家一分为二,我军集结大军击溃一半,另一半也就没有进军之力,不战自退。”
楚王第一次听闻“渡半而击”之语,不解其义,问之。
左司马言:“如沙洲处,墨家想要渡江,必不能一次渡完。”
“我军暂退,墨家会怎么想?”
楚王想了一下道:“若其渡江,我军暂退,墨家必要借此机会,全力渡江,以求结阵与我决战。”
左司马拍手道:“王上聪慧,正是如此。”
“若我军暂退,墨家必以为我军惧战,到时候定要全力渡江。渡江前锋,定要展开,死守滩头以为后续之师涌入。”
“其军一旦展开,则一面朝江,三面皆是我军,他能展开一军,我则可展开两军。”
“待其渡半,以死士乘船,船中多背硫磺火药等引火之物,顺流而下,冲到沙洲浮桥处,焚烧浮桥。”
“则北岸有半军,南岸有半军,有大江相隔,不能接应。”
“墨家野战虽强,却也不能以一敌三。届时有长江阻隔,我军结阵而攻,在南岸架好浮桥之前消灭北岸之敌。南岸之卒,除了望水兴叹哭泣,又能如何?”
“一旦消灭了墨家一半的兵力,墨家也就丧失了进攻的能力。到时候纵然我军死守,墨家也只有选择退兵。”
“其一陈蔡淮北之师可以断其后路;其二此地墨家之师只剩一半,也就只能退走。”
“是故我说,此计行险,但却可以借助江河将墨家主力一分为二。”
“暂且后退,也不是学宋襄公堂堂正正之阵,而是为了我军能够避开墨家的铜炮、可以后撤展开更多的兵力。”
“唯独就是死士若不成功,我军只有在江岸与墨家野战。到时候胜负难料,是故称之为行险。”
“非此,不足以破墨家精锐。”
他这么一解释,楚国君臣都明白过来了他的意思。
假定墨家要从江南经沙洲渡江的话,没有舟师的配合,在那处沙洲搭建浮桥是唯一的选择。
长江不是小小的巴水,除非是这些急转弯处的沙洲,否则的话搭建浮桥不是那么容易的,尤其是墨家的舟师还在浠水之东。
现在沙洲处墨家修建炮台、堆积木料,火炮数量足有几十,怎么看都像是准备放弃渡过巴水而选择调动楚军过江的意思。
左司马的意思是,如果说在沙洲处死守,墨家有炮兵的优势,江岸地区楚人交战根本就不成优势。
把部队全部排开,这里根本展不开这么多兵力。
小规模的厮杀,墨家有炮兵优势,再加上野战的能力,恐怕楚人也占不到便宜。
最关键的是,墨家不是只有从南岸渡江一个路线可选。
如果前期不顺,墨家大可以放弃这一计划,选择别的手段。
左司马是想,既要让墨家坚定从南岸渡江的意图,又要想办法在这个意图上击溃墨家的主力。
那么办法其实也很简单。
那就是故意后退,提前部署好反包抄的阵型,把兵力展开。
放弃滩头,诱使墨家坚定从沙洲渡江的想法。
等到墨家渡江到一半的时候,派遣死士从上游顺流而下,或是征调大量的船只塞满硫磺火药之类的东西,顺流而下烧毁浮桥。
这不是要占据沙洲上的筑垒,而只是为了烧毁浮桥,成功率极高。
哪怕是墨家有铜炮铁炮的优势,却也不可能阻挡这些舟船顺流冲下来烧毁浮桥。
一旦烧毁了浮桥,那么就借助大江将墨家的主力分为了南北两个部分。
全军野战,确实打不过。但只打一半,并且是提前后撤部署好了包抄的阵型,那就大有可能。
而且还可以在后退防御的方向上修建一些营垒营寨,到时候墨家的半数主力挤在江岸上,炮兵在南、骑兵也肯定不能第一批过江,空间又小又被挤压,浮桥被毁又没有了援军,这种情况下集结主力以三打一的优势,怎么也能打赢,最起码也得是个惨胜。
对楚国而言,溃散的部队都在自己控制的范围之内。
对墨家而言,背水列阵,一旦溃散,那就是死路一条。
只要能够获胜,那么墨家剩余的兵力就没有野战突破楚国防守的力量了。
再在这里守着也就没有必要了,还不如趁机赶紧后撤,最起码撤到淮南地区,缩短后勤距离,稳住阵脚,再求交战。
对楚国而言,则算是一场战略反攻,只要能拼死换回来墨家主力一半的伤亡,实际上楚国就算赢了。
墨家这一次是突然袭击,占据了先发制人的优势,一旦这个优势丧失,魏韩齐等诸侯肯定要想办法掐死泗上的。
再者真要是没有人支援,楚国也可以选择求和:越国尚未灭,墨家肯定担忧,大不了割让整个淮南,总可以苟延残喘,而且又能够让诸侯震惊,从而知道墨家之野心,以至出兵干涉。
当然,危险可能也有。
但楚国现在需要的是一个战略转折点,一个能够守住、并且证明自己能够守住的战略转折点。
淮北中原陈蔡之兵,就算是想要偷袭墨家侧后,那也得集结之后才行。要不然一个个的封君去送,送不了两次,墨家集结兵力吃掉几次,整个淮北的局面就崩了。
既要集结,就得需要时间。
时间从哪里挤出来?就得从这里挤出来。
现在墨家处在战略进攻的阶段,江南只是一个选择,正如左司马之言,要诱使墨家从江南攻江北,因为如果墨家不这么做,还可以从巴水过河野战,还可以假装撤退半途伏击,总归是争取不出来各部集结和诸侯出兵的时间的。
如果楚国君臣自认野战可以战胜对面的墨家主力,那么这个战略反攻也就简单了,渡河列阵野战,只要惨胜或者不败不胜的平局,墨家就得退兵。
问题是惊慌失措且刚刚政变、集权派被屠戮一空、楚国王师新军心怀不满难以心服的时候,楚王良夫和其一众封君连过河野战出现平局的信心都没有,甚至连能不能守住巴水的信心的都没有,这种情况下只能选择用险。
哪怕是惨胜,楚国都可以在毁掉墨家的锐气之后,凭借大后方距离更近的优势逐渐扭转劣势。
…………
浠水以西的墨家大营中,主帅六指看着斥候的情报,面带微笑。
请报上说,自几日前起,在鸠兹城的申公已经率领其本部的一万五千余人外加鸠兹国的不到两千人南下,准备加入到巴水防线之中,增加楚国的兵力集团。
这加起来的一万八千余人正从北面的山区集结南下,距离楚国的主力还有大约八十里,已经出了山区正在沿着巴水南下。
对于六指而言,这就是个战机。
在申公和鸠兹国的援军靠近楚国主力之前,从巴水北面的浅滩去渡河截击,以苍鹰搏兔之势,利用解悬军的机动性更好的优势,在楚国主力支援之前,一日之内歼灭这支援军,迅速从北渡河,压向楚军主力。
若楚军避战,则下邾城,断后退,破粮道;若其决战,则墨家无后顾之忧,不再担忧从巴水上游北侧渡河结阵对抗楚国主力的时候申公之兵会出现在身后。
自己占沙洲、破鄂邑的行动,让楚国上下都慌了,认为解悬军这是准备从沙洲处渡江绕后,使得楚军开始收拢兵力列阵江岸。
自己未必会选择从沙洲渡江,但也未必不选,正是这种可能性和沙洲处部署的大量火炮,使得楚军作出了判断。
申公这支将近两万的援军不动盯着北方侧翼,六指不敢从巴水以北渡河;申公这支援军动了,就给了六指机会,在其和楚军主力会和之前,在楚军主力接应抵达之前,虎口拔牙,吃掉申公的这支援军,则可以在巴水以西立足。
到时候是攻邾城断粮道袭侧后,还是全军集结野战攻寨破楚王,选择权都在自己手中。
邾城以西,是江汉平原,也是楚军的生命线;邾城以北,两千年后的后世是爆发黄麻暴动的地方,两千年后尚是穷困地方,现在若是邾城被破楚军主力向北,那就只能靠着吃草翻越大别山了,楚王既不想吃草,那就只能野战。
第一百八十二章 冢中枯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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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 怯懦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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