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没安好心
话虽是这样说,让众人安心,实际上适心中自己都有些紧张。m.www.uu234.net
如今泗上天下派是主流,他借用天下派压制了非攻立国派,煽动起来了利天下的狂热。
这件事长远看是好的,但是短期看必然是有反噬的,那就是事到如今不管怎么样都必须要动手了。
不然民意沸腾,再行压制,那又是思潮混乱,之前数年的舆论转向毫无意义;将来的统一战争也要受到影响。
就算是为了彻底压制非攻立国派,这一仗也必须要打。
宋国的局面对于泗上是个很尴尬的存在,如果宋国这的能够保证完全中立不受其余诸侯控制,那其实是对泗上最为有利的局面。
那样的话,名义上宋国是独立的,但实际上就是泗上的市场、原材料基地以及后备人口补充地,以及做一个非常完美的缓冲国。
五年前适放弃了齐西南地区,力排众议归还了齐国所有被占据的土地和富庶的汶水平原区,为了就是不希望墨家过早地卷入中原乱局。
宋国的地势比之齐西南更为敏感。
二十年前宋国政变之后的种种政策和盟约,其实都是为了一个目的:让宋国各自为政,做一个名义上的国家,但实际上却是一块又一块独立的封地和城邑。
本来可以利用皇父一族和其余贵族关于集权还是分权的矛盾,可现在双方摒弃前嫌,至少在大敌面前通力合作,这就让墨家很难做。
宋国距离泗上太近了,既苦于工商业不足够发达、又苦于工商业已经发展。
旧时代的痛楚还未抹去、新时代的痛楚也已降临,在平等这件事上,农家比墨家要激进的多,他们自称真正平等派,既反旧贵族,也反那些转型为经营性土地主的新贵族。
宋国大量的失地农民,使得更为激进的农家在宋国这几年的影响力大涨。
墨家一直在控制泗上的局面,可那些贵族的所作所为,让墨家已经控制不住。
怒火滔天之下,要是农家起事,那可比墨家要激进的多,贵族们依旧在作死,到现在这种局面,如果再不出兵迅速平定宋国的局面,那就这的要天下震动了。
仇恨是可以积累的,也是双向的,贵族可以杀庶民,庶民一样可以反过来杀贵族。
杀自然是可以的,但现在若是杀的太过分宋国太乱也不太好,至少对泗上不好。
在说完那些让众人安心的话后,适道:“如果我们能够在一个月之内控制宋国的局面,那局势可以说是完全对我们有利。”
“当年公子鲍取宋之后,各国也想要出兵干涉,但宋国政局一安稳,各国都不得不犹豫放弃。”
“现在我们还站在宋国的后面,一个月的时间,魏楚韩各国都不可能做好战争的准备。”
“皇父钺翎敢喊反墨,我们就让他刚喊完就死。控制住了宋国的局面后,再靠使节去解决后续的问题。”
垂垂老矣已然年迈的公造冶道:“皇父一族加上宋国的其余贵族,合兵一起的话约有五万,不可能再多了。”
“但是他们分散各地,我们可以各个击破,实际上我们要面对的,也就是皇父一族的私兵以及他封地宋国西部的部分贵族,三万最多。”
“六指一直在宋境等待,三个步卒师外加一个骑兵师,应该足以迅速击溃他们。”
“不过总动员还是必要的。”
“我们现在的常备义师应付宋、齐、越当无问题,但并不足以让迅速让各国放弃对我们开战的心思。”
“打与不打,不在于我们,我们只能按照说知之术推理魏楚韩未必出兵,但人心难测,也要做好他们万一出兵的准备。”
对此看法,众人也都认可,做好准备胜于没有准备。
市贾豚苦笑道:“这等于是花钱买弭兵啊。一次总动员,耗费无数,就算不打,动员也至少要维持到宋国局面稳定、各国确定都不能出兵、外交斡旋结束之后。”
“少说,也要三个月。粮食、军需品、马匹、夏收……种种这些都要被影响。”
“不过这要是打起来再动员,我们便可能损失更大,我是同意总动员以吓唬一下魏楚韩的。”
适又看了看别人,别人也都点头同意,众人便表决了一下,全数通过了立刻出兵宋国、泗上总动员的意见。
在场的诸人都明白,战争是为政治服务的。
打还是不打,必须要在开始之前就想清楚怎么结束。
如果各国不管不顾地出兵,那就无需考虑,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可能要一直持续到要么各国打累了、要么天下归一。
但如果各国不出兵,宋国今后的局势就是众人要考虑清楚的。
周礼之下的诸侯国,是以宗法制、礼法、血缘、分封建制为基础的统治手段。
但旧的统治手段已经失效,新的统治手段还并不成熟。
如后世的汉承秦制,实际上还是有极多区别的,西汉算是平民皇帝,依靠自耕农维系统治,对于豪侠、富户、大族始终都在压制,黄帝借助平民的力量压制豪强,直到汉末豪强彻底压制不住。
这算是大部分君主制国家在宗法制分封建制覆灭之后的第一选择,非如此无以彻底压制贵族大族,批量的自耕农是帝制的扎实基础,也算是一种涂脂抹粉的手段。
随着泗上崛起、新技术的传播,各国的变革大部分都有这种倾向,做国民的君主,而不是天子的诸侯、大夫的君王。
这种变革,正是适所一直警惕的。
因为这样一来很容易出现齐族赵族这样的思潮。
至于宋国,那更是不可能允许他们集权成功,只能想办法继续掺沙子,搅浑水。
泗上需要一个强大的宋国作为邻居,也不要一个集权的宋国作为邻居,只需要一个松散、混乱、各自为政、只能自保不能进攻的宋国作为邻居。
皇父钺翎有野心,但过于警惕民众的暴动和泗上的力量,所以他只能选择和贵族媾和。
戴琮有野心,他本来就不是最大的贵族,不如放弃自己的那些东西,转而涂脂抹粉做“平民的代言人”,从而攫取权力。
这一点泗上早有共识,适早就骂过戴琮是照着泗上喜欢的样子打扮自己的营妓,今日可以讨好泗上,明日也一样可以讨好魏楚韩。
但墨家本事又是作为平民代言人的身份起家的,所以又不能明着反对戴琮的变革,还必须要支持。
一旦出兵的话,那就肯定是扫清宋国的旧贵族。
要么选择放弃封地、用几乎抢劫的方式赎买过来,以旧时代的小亩的亩产二十年赎买新的大亩,这和抢其实也差不多,但是说起来好听一点;要么逃亡他国,没收封地再分。
戴琮因为在贵族内部规则下并不可能攫取权力,所以他既然得不到,便要毁掉别人可能得到的。
因而他借用墨家的平等之义,在宋国鼓吹民众选贤人为询政院大尹,也就是跳开当年君子院的牵制,借用平民的力量上台。
他也是看准了墨家暂时并没有吞并宋国的心思,所以他可以借助自耕农的力量成为询政院大尹,改组原来的君子院和庶民院,然后慢慢再收拢权力。
墨家需要一个戴琮稳定宋国的局面、和让宋国这件事变为一场贵族政变,至少是掩耳盗铃的贵族政变:连耳朵都不掩的话,楚魏就算不想管,也不好找理由;戴琮也知道墨家需要他,所以竭尽所能宣扬自己心在庶民的义。
事情一旦成功,大量的贵族要么完蛋要么逃亡,大批的土地空余出来,宋国的内部矛盾立刻就能解决,戴琮成为宋国的第一任真正的民选大尹也是板上钉钉的事。
二十年前宋国政变之后的古怪制度,可谓是水到渠成。
礼崩乐坏,宗法制瓦解,一个分封的诸侯国需要一种新的政治制度弥合整合一个国家。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子封诸侯以守其土,故诸侯有国、大夫有家。现在宗法制崩解、礼崩乐坏,国存在的法理又是什么呢?
在礼崩乐坏之前,贵族的是贵族的、君主的是君主的,除了贡赋和封建军事义务之外,君主没权利管贵族的封地、也没权利在贵族的土地上征税。
就像是鲁国的那几次政变,以及隳三都事件中各个贵族和贵族家臣的反应:贵族的家臣不是国君的封臣。
然而漫随着礼崩乐坏,宗法制解体,诸侯国都处在一个尴尬的境地。
王权尚未集中、贵族权力依旧大,说这是一个国家,实际上四分五裂;说不是一个国家,可又在外部被看做一个国家。
原本礼法在,宗法制下,层层制约,君主只需要管辖直属贵族,贵族管辖家臣,国家就能够有效的作为一个整体存在。
宗法制的解体,造就的就是三家分晋、田氏代齐、七穆乱郑、宋三姓共政的局面。
尤其是宋国,由原本的宗法分封建制,转为一种君主和大姓贵族共和的局面,互相制约,各自分权。
君主说话不好使,贵族内部也有矛盾,又需要维系一个君主的存在。
春秋之前的氏族制度、国野之别、国人干政的传统,又使得国都民众在政事上有发言权。
譬如二十年前的郑楚战争,郑国民众反对对楚开战,临阵逃走全部被俘;比如当年因为外交政策被国人反对驱逐国君的行为种种。
于是二十年前,依照“小司徒有问万民迁都、立君、会盟之责”为基础,以宋国原本就有的三姓共政的贵族寡头共和的基础,弄出了君子院和庶民院。
当时搞的时候,就是为了君子院和庶民院将来有一天打起来,因为当时贵族的势力还很强大、民众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有什么样的权力,一手操控的适弄出了将来必然要出现堂下何人状告本官的局面。
现在使命已经结束,可适也绝对不允许宋国出现一个凝聚的政治体系,得换个办法、符合现状地继续维系宋国只能自守不能集权的局面。
第三十五章 分权
现在民众的力量更为强大,贵族的势力更加衰弱,戴琮借力毁掉了贵族要做平民的贤人大尹,这种分君子庶民的议政制度也将各种弊端显露无疑,或者也很不利于戴琮想要集权的谋划,基本上可以宣告瓦解了。顶 点 X 23 U S
而适向来又是不希望宋国集权成功、整合为一体的。
在宗法制瓦解、礼法崩溃、三姓共政和国人干政共存失败之后,必须要有一种新的制度来在政治上将宋国整合为一个……名义上的整体。
国家的存在,有时候需要一些法理,至少是听起来能够自圆其说名正言顺的理由。
宗法制礼法不曾崩解之前,宋国是大周三恪,殷商后裔、天子封国、周王朝的公爵。
崩解之后,三姓共政的局面,那法理就是谁的拳头大、谁的封地多,谁说的算。没有人拳头最大能打过其余所有人,那就互相妥协,三姓共政。
二十年前墨家掺和了一脚,民众发现原来我们的拳头也不小,于是君子院和庶民院共存。
现在民众的拳头愈发的大,戴琮上位的名义就是“民为神主”,平民的代言人。
这不只是宋国的情况,各国其实都如此。
宗法制名存实亡之后,各国都在找新的政治制度弥合维持一个国家。
齐国是用黄帝胜炎帝、田氏代齐五德轮回;秦国是用民皆可为爵、军国扩张人人可能得利,国君和每个有可能立下军功的人的表面利益一致;泗上则是解民之三患、平等兼爱同义止天下之战……
宋国则直接就是民为神主,不要长远,不要利天下,只要眼前的利益,一个取民之粹的民选询政院大尹。
和泗上不一样之处就在于泗上从压制了非攻立国派之后,一直在宣扬:以禹为圣、重定九州、利天下和利自己的统一这些内容。
换句话说,泗上存在的法理就是利天下和统一战争,除非非攻立国派上位,否则就必须要坚定地走下去,这也是天下人才来投的根基。
宋国则是厌战、非攻、薄税、独存、分地、免役。
在这种情况下,泗上这边就对宋国有很大的操作空间。
就像是皇父钺翎怒斥墨家,说泗上是上之所是皆是、上之所非皆非的集权,却在宋国搞整天扯淡屁事都办不成的君子院和庶民院,其心险恶。
他也算是一针见血了,只是觉悟的晚了一些。
适始终认为,宋国是个烫手的山芋,拿到手里其实并不舒服,而且里利不多。宋国独立与否,不在于宋国自己,而在于天下的局势,所以天下定、宋国定;天下乱、宋国存。
既是这样,那么就可以想办法继续让宋国不可能完成集权,继续做一个只能防守和非攻的缓冲国。
此时正是一个机会。
和历史上的商鞅变法不同,和此时的胜绰吴起在秦国的变法也不同。
秦国的变法,那是自上而下的,君主和臣子利用才能和武力,压制旧贵族,由那些叛墨自上而下地培养官吏,形成一个扎实的自上而下的集权国家,所以墨家在秦国的活动极为艰难。
戴琮一没有武力,没有泗上墨家撑腰他不要说收拾整个宋国的贵族,就是和皇父一族单斗都斗不过。
二没有人才,他手里那几个人才,管一两座城邑还行,想要管辖整个宋国,效仿秦国的郡县制度,那是痴人说梦。
三没有自己的人才培养体系,旁边就是泗上,有才能的人多是从泗上游学过的。
宋国这一次暴动的原因,也是因为贵族的欺压和皇父一族想要集权编练常备军的加税,所以完全可以利用这一切,把宋国弄成一个支离破碎、但名义上一统的宋国。
君子院和庶民院的两院制不可能存在了,那么就搞地方自治和地方联邦,彻底断了宋国集权的可能。
四年前那场大辩论之后,百家各自都有所发展,这也正是个机会。
农家既然在宋国势力颇大,号称真正平等派,那可以撺掇他们这一次搞事,占据几个城邑的主导权,在那里搞农家的制度;一些入世的道家、杨朱等学派,也可以在一些地方搞他们自己构想的制度;一些无政府派别希望能够小国寡民、复归自然、人人道法自然拥有自然法执法权的派别,也可以分去几城。
唯独复古的儒家可能分不到地盘,因为这一次民众暴动不可能再接受分封复古和礼法了,若是能够自我变革,或许也有可能,但现在看来他们并不太可能。
在认可一部分四年前大辩论中求同存异的“同义”的基础上,各自为政,在大义同的前提下小义各异,让宋国继续存在,作为百家的试验田,使得宋国绝对没有可能集权。
既说君子朋而不党,但如今正统的贵族君子已经所剩无几,各家都有自己所代表的利益,以利而聚归纳其义则为党,宋国随他们去搞吧。
在此设想之下,适将自己的想法大致地说了说。
有人道:“如此,就需要在和其余百家的人商议一下。我相信他们肯定是愿意的,不管是杨朱还是道家,都有入世的部分,农家更不必提。操作起来却也不难。”
“本身诸多学派都在宋国活动,本地的信徒也不少,都是士人,管辖一地的能力至少不下于那些贵族,也更容易适应新的局面,大多都是些反礼法、反圣人的。”
此时信徒的含义,并不只是信徒,而是代表着这是一些有治国理政能力的识字阶层,虽然在泗上已经不稀罕,可在别处那都是人才。
没钱就不可能认字,不认字就不可能知道道义之别,不知道道义之别就不可能选择道、农、儒、杨等学派。
最底层的农夫,他们其实根本弄不清楚其中的区别。
贵族既然可以凭借门客和家臣统治封地,其实一个学派依靠学派的徒众统治一城一邑也非难事,最起码要比那些旧时代的贵族管辖的好。
另一人道:“只是农家学派要注意一下,他们的真正平等的想法……过于空想,而且……绝对不适用于商丘和泗水地区。”
适道:“除了商丘城内的失地民众外,他们在商丘和泗水地区富庶的城邑,信徒并不多,也没有民众的基础。”
“但是,一些贵族的封地,却正适合他们。”
“一则那里的土地确实需要均分,二则一些贵族依靠权力以门客家臣和依附的商人经营商业赚取利益,民众确实怨怒,既怒贵族也怒商人,他们的市贾不二价的想法在那里必能受到民众的认可。”
“但若是陶邑,你看看农家哪里有人认可?我是这样看的,道家既有无为而治一派的,我看就可以就近安排在靠近泗上的地区。”
“一则那里工商业发达,二则土地早已经私有买卖,三则无为而治的后果就必然是大的越大、小的越小,我们可以在泗上接应,也可以使得那里继续土地兼并使用,为我们继续提供粮食、棉花以及人口等。”
众人也都觉得可行,这样一来等同于将除复古派真儒之外的学派都拉到了宋国之中。
本身杨朱、墨家和儒家就是天下显学,再加上其余百家,等同于天下士人的大部分都在其中,剩余的也就是那些没有什么道义理念的士人。
让农家去泗水附近和陶邑去搞“真正平等”,那是要出大事的,而且也注定了不可能成功。
最重要的是对泗上大为不利,本身靠近泗上的宋国地区的农业已经基本完成了经营兼并的萌芽,佣耕制和大片土地经营制是比自耕农更有效率的,有泗上这个工商业发达地区的需求,已经形成了密不可分的共同市场:那里归不归墨家直辖,并无区别。
农家的真正平等的思潮,是无奈的空想,是失地农夫的幻想,因为作为最底层,他们承受着贵族的盘剥,也承受着商人的盘剥,所以他们既希望贤者与民并耕,又幻想地希望市贾不二价。
对于一些受贵族盘剥严重的封地,这种学说既有民意基础,也是一种生产力的解放。
对于农家的安排,适道:“我觉得,可以将他们安排到靠近魏、楚边境的地方。”
“将来万一有事,那里也将成为我们重要的助力,除非魏楚都承认农家在那里的治理、不从农夫手中收回土地,也不征税。”
这是明显的把农家和墨家绑在一起的举动,但即便如此明显,想必农家也会接受,因为他们一直没有机会施展自己的抱负和道义,最多也就是在楚国有并耕而食、共同劳作等劳交换的空想乌托邦。
操作起来也极为简单。
一旦墨家出兵,迅速将宋国贵族的力量扫荡一空,在不撤军之前,宋国的局面看上去必然无比稳定。
但实际上,一旦撤军就是一个权力真空。
戴琮手底下没有足够的官吏人才去直辖;宋国内部也必然要先为大义宪律争论一段时间;原本贵族管辖范围之内的管理者要么逃亡要么被俘……这便是各个学派活动的机会。
等到局面稳定,戴琮就会发现,自己所能管辖的范围其实也就那么大,各地的地方势力都会掣肘,到时候他也只能无可奈何。
第三十六章 动员令
大致的战略商议完毕,都是围绕着削弱宋国、控制宋国、威慑各国使之用绥靖政策不出兵的构想。www.uu234.net
公造冶最后问道:“如果魏楚韩齐越真的出兵……那也只能打下去了。”
适道:“总参谋部不是早有预案?这种可能一直存在,具体的策略早已经制定好了。”
“魏楚韩一旦出兵,不管齐国参没参与,都要先打齐国,打下临淄,瓦解齐国。”
“齐国会盟了要打、齐国没有会盟也要打。先解决齐国,迫使魏楚韩合兵一处。”
墨家的战略构想是先楚后中原,但对于各种意外情况也有预案,因为有时候别人未必会按照自己的构想来,总需要一个准备。
齐国无罪,哪怕是很有可能迫于自己的威胁不可能入盟,但一旦中原大战爆发,第一个打的必然就是齐国。
一则齐西南地区有良好的民众基础,二则就是瓦解齐国可以短期之内使得齐国无法集结力量。
以及最重要的一点,为自己留下更多的准备时间。
五年前的大战,想必魏楚韩都有了经验教训,不可能继续用分兵合进的策略,担心被墨家各个击破而被吃掉。
但是一旦合兵,巨大的后勤压力使得各国不可能维系太久的战争状态,那样会出现全国性的大饥荒,尤其是农兵合一的制度下。
而且魏楚韩若是合兵,那就需要更长的时间,需要一个会盟合兵的集结点,在集结的过程中就可能出现战机被各个击破。
再者,既然要打,那就不可能围绕着宋国打。
宋国一片平原,无险可守,又不像是泗水一带到处都是新式城防。
魏楚韩面临的压力也极为巨大,五年前第一次中原大战,墨家跳出了内线,在费国和齐国对抗,主力却直插齐国内部,围临淄以救费,全泗上安稳。
这一次如果真的打起来,也可以用一样的手段,魏楚韩都有可能被攻击,他们想要合兵在后勤压力和泗上的威胁之下,也必然会留下重兵守卫。
如果魏楚韩合兵,准备时间至少也要一年,准备的时间越久,秦、中山、赵这几个方向的外交斡旋的时间也就越多,秦国就算不出兵坐山观虎斗,那也肯定会给魏国巨大的心理压力。
只要歼灭一部,作出南守北攻的态势,魏国十有**又会选择背盟,魏国一退,心思在郑的韩国也不可能继续打下去,只剩下楚国的话那就好说了。
如果只剩下楚国,最多两次胜利,楚国损失一旦惨重,整个楚国因为变法积累起来的矛盾就会爆发出来。
太子臧不能生育无子、王子良夫站在贵族一边觊觎太子之位、楚王一直在集权贵族怨声载道,楚王如果战胜了泗上一切好说,但只要失败一两次,楚国就等着内乱吧。
只是墨家高层也不愿意现在打,因为准备还未充分,南海地区的叛乱刚刚平息,那里大量的人口还未转化为基本盘,以及一旦开战泗上的经济可能会出大问题。
这些情况在场的人都知道,适最后总结道:“如果真打起来,我们固然有极大的困难,但魏楚韩各国的困难不比我们小,到时候比的就是韧性。”
“不打,固然是好的。可真要打起来,也不必担心。我们的困难不如他们,而且他们内部的矛盾会因为战败和长期战争更加深重。”
“尤其是要注意一点,以往各国作战,可能会接受换个君主的媾和方式,或者以惩罚君主的作为作为战争的理由。”
“但他们和我们作战,除了反平等反尚贤反止战发人民富足之外,再没有别的理由了。他们要做的就是要根除我们,可一旦这么做,那就是等同于和泗上所有的民众为敌、和天下同情我们认可我们的民众为敌。”
“他们终究是要灭亡的,本来我想着晚些日子给他们做好棺椁再让他们灭亡,可如果他们等不及现在就死,那我们总不能不杀。”
说服了众人之后,适亲自起草了“特别演习动员令”,签名印章之后,这一次会议的主要内容就已结束。
天还未亮,以一名委员为首的使节团,配属了六百名骑兵和两个专业的炮兵连队骨干,迅速前往宋国。
天刚亮,宋国政变的消息就被散播出去,楚王的使者急忙求见,但是墨家以暂时没有时间为理由拒绝接见,一个连队的卫戍旅的士卒直接在楚王使者的馆舍附近驻扎,作出一个不想和楚国谈的姿态。
到中午的时候,泗上集权的高效性便开始展现出来。
以彭城为中心,沿着四通八达的道路,手中擎着特别旗帜的传令兵朝着泗上各个方向疾驰而去。
下午,泗水上游的一个很普通的村社外。
村社的民众正在热火朝天地挖掘着水渠,今年天气有些旱,但是幸于几年前挖掘的水渠,村社的土地得以浇灌,虽然产量会受影响,但至少不是荒年那样颗粒无收的情况。
地多人少的前提之下,泗水以及之下的苏北平原地区的村社,在宣传导向和利益驱使下,基本采用了集体合作的方式。
本身原本的氏族村社的残余还在,人均土地又多,大部分采用的都是粗犷的种植方式,并非是精耕细作。
一些双马重犁、马拉的割穗机、马拉的脱粒机之类的木铁时代的机械,也不是一家一户可以承担的,村社合力经营既可以承担一些风险,又可以合作经营一些手工业。
以及最重要的就是可以合力一起修建水渠、挖掘水井这样一家一户根本难以承担的集体劳作。
这个很普通的村社修建水渠的现场,已经经常性地出现爆炸声,火药在泗上已经普及成为极为常见的事物,或是鞭炮、或是炸土坡、或是矿用,哪怕是刚出生的孩子也对埋在土堆石堆下的火药见惯不惊。
远处的一座小石头山崖上,已经被炸的千疮百孔,泗水流域、齐鲁西南、以至于苏北平原地区,大部分都是冲击平原,石头很是少见。
而冲击平原又很容易被洪水冲出深坑,石头作为水渠的奠基物又极为需求,这座小石头山崖就是附近二十多个村社一同取石头的地方。
几个专职于民用爆破的都是矿工出身,被安排到了村社乡里工作,此时正在用铁钎子打安装火药的孔洞。
极远处几辆马车正在等待,一条二十多个村社一同合力修出来的直通泗水的硬面碎石路比起那些土路更为不怕雨水,也更适合运输。
都说站得高看得远,在山崖上砸铁钎子的老矿工停下了手中的大锤,扶着钎子的年轻人奇怪于为什么迟迟没有听到敲击声。
抬头一看,发现老矿工正用手搭了一个凉棚,看着远处呆呆出神。
年轻人顺着目光看去,发现远处的道路上疾驰过来几匹马,远远地还能看到骑手擎着的红黑色的旗帜。
“出事了!”
山上的人不约而同地说了这么一句,急忙扔下了手里的活,朝着山下走去。
山下远处的水渠旁,男女老少都在忙碌,墨家守城的时候就一直强调男女老幼都有用处,以至于原本历史上秦墨入秦之后,秦国守城的三军为“壮男为一军、壮女为一军、其余老幼再为一军”。
挖土的挖土,挑筐的挑筐,忙而不乱。
旁边烧着一个大锅,锅里面滚着一锅的水,陶壶里面盛满了泡了一些最便宜的茶叶的水,两个体弱一点的女人就在那负责烧水。
几个男人正在挥汗如雨地挖掘着泥土,时不时聊一些家常。
几年前选姓之后,他们都有了自己的姓和名,因为男性成年必须服役的缘故,几乎所有人都能够熟练地书写自己的名字。
只是每个人的名字几乎都是贱名,从一些家常的对话中就可以听得出来。
一个男人冲着手心吐了两口唾沫,趁着歇气的空当说道:“前几天我去城里卖猪,中午在馆子吃饭的时候,你猜我看见谁了?”
“陈狗子他女人,当时正和一个男的一起,当时看见我了,赶忙把头低下了。她没和我说话,我也没搭理她……你说啊,狗子扔了地,跟着几个同袍伙伴去南海闯荡,听说好几次得病死掉……他女人和孩子都住到城里了,狗子在外面搏命赚钱,那女人却在城里面勾勾搭搭的,什么玩意!”
“要我说,现在的法就太松了。你们看着吧,等今年狗子回来,他俩肯定要离婚了。我早就跟狗子说,别去南海。”
“老婆孩子都有了,你不在这守着,谁知道能有啥事?再说南海是能赚钱,可死在那里的有多少?我服役时候的一个同袍,也是跟着人去闯,刚去了南海,就得病死了……那钱真是用命换的。”
“你说这也怪,钱能叫人不惜命啊,每年多少人往南海跑?”
南海很遥远,二十年前他们可能都未曾听过。
而现在,南海已经很近,甚至于村社中的人都在谈论那些用命去搏财富的同乡。
几个一起干活的男人正要对这几年出台的婚法发发牢骚的时候,有人也注意道远处道路上飞驰着几匹马。
一个当过骑兵的人奇道:“这是谁呀?这么骑马那不是要把马跑废了?这要是在军中,免不得一顿批评……”
村社里马匹不少,作为耕地的重要牲畜,村社里的人对于牛和马有一种说不出的亲近感情,当过骑兵的那人尤甚。
然而等到再跑近一些的时候,就听到马上的旗手摇动的、紧急事态的才能用的铜铃,刚才还在挖掘泥土的男人们立刻放下了手中的工具。
第三十七章 平常
“套车!套车!出事了!赶紧回村子!”
几个人大声喊着,一直在吃草的马被抓过来套在了车上,村社的几个领头的人等不及坐车,跳上几匹来不及安马鞍子的光背马,抓着鬃毛朝着村子狂奔。www.uu234.net
等这几个骑着无鞍马的人到了村社后,旗手面无表情地拿出了命令,说道:“特别演习动员令,所有退役五年之内的人,后天也就是十三日傍晚之前,必须赶往乡里集合。”
“村代表和村正,签收一下。”
两个人站出来,立刻在两份纸上签下自己名字,示意接到了通知。
村正明知道可能问不出来什么,但还是遏制不住好奇地问道:“出什么事了?可是宋地出事了?”
骑手点点头,也没多说,收好了那份证明自己通知到了的文件塞在鞍袋中,立刻起身继续下一站。
村社虽然不是城邑,但是村里的干部每个月都要去乡里一趟,村子里的教师先生也会每个月都分发报纸,傍晚村社聚会或者祭祀会餐的时候都要拿出来读一读。
因而村社这样最小的行政单位内的人,也知道天下的局势。
宋国的事已经乱了一年多,泗上许多人都猜测可能要出事,只不过之前既没有动员、也没有下令减少土地种植,各处的人都以为可能不会打大的。
然而现在看来,只怕真的要打一场大战。
几个村里人对视了一眼,其中两个还参加过当年的对齐战争,那时候可都没有这样的总动员。
这一次却直接命令退役五年之内的人都必须报到,这可是从泗上开始改变以来从未有过的情况。
虽然每年都会有一次预演,退役士卒要定期前往乡里参加几天的军事训练,但一般都是定期的,这一次却是非固定时间的动员。
待人都回来之后,骑手早已经离开,村社里绝大部分的人都聚集在秋日收获后用以脱谷的场院内。
“这是要打大仗了吗?”
不少人七嘴八舌地问着,目光都投向了村社里当教书先生的那人,村社的教师先生一般都是两个人,大部分都是原本村社或者附近村社的人,也算是村社里最有文化的人了。
教师先生是免于服役的,作为代价,这些人需要在村社里常驻下来,也算是有得有失。
那教师先生扬着上个月的报纸道:“宋地的乱子肯定是要出的,若是各国都要出兵干涉宋地民众的选择,那我们肯定是要出兵的。”
“一则是当年的非攻盟约依旧有效,十年的换约期还没到呢。”
“再就是那些王公贵族屯兵到咱们家门口,不打也不行啊。我看是要打的。”
村社里服役的人不少,但实际上真正上过战场的却不多,因为五年退役征召的命令,上过战场的也就是当年和齐国作战的人。
那一仗打的也算是顺风顺水,许多人狂热地为了利天下的名誉和功勋,加上四年前开始的利天下的舆论宣传,使得民众的战争热情高涨。
几个年轻人闻言喊道:“那就打呗。”
“我看早晚要打,早打早利索。咱们打了,到咱们孩子那一辈就不用打了。”
“说的就是啊,早晚要打。不是说了吗,平等和贵族不能共存,要么是我们的义行于天下,要么是他们的义行于天下。”
七嘴八舌地发表了一番言论之后,村正出面道:“既是要征召,后天之前一定要赶到。回家之后都收拾一下。”
“军装会发、粮食也有,肥皂啊、牙粉啊之类的东西,都会配发。也就是携带一些吃的,路上吃,或者是到了营中之后没肉的时候吃。”
“你们一走,真要是打起来,明年就得少种点庄稼了……”
下面人喊道:“这个不用咱们想,真要是打起来,秋耕之前会有通知的,乡公所的人会通知的。”
“我们走了,女人家可就要多做点事了。”
也有人笑道:“又不是全都去了,还有些退役过了五年的人留下呢。倒是要担心像是狗子那样的事发生,回来之后女人跟人跑了……哈哈哈。”
这话一说,便有人道:“这倒不怕,服役期间要是出这样的事,是要判刑的。会被扔到南海去建设乐土的……”
几个人都笑,建设乐土这四个字是个很有趣的说法,在泗上犯了罪的人服刑劳改的过程就叫“去某地建设乐土”。
男人们都用一种满不在乎的口气说着关于服役的事,也是怕被邻居耻笑自己怯懦,从众之下又有律法严苛,不服役那是不可能的。
除非选择回家之后把自己的大拇指用菜刀砍下来,但此时战争还未爆发,泗上也还未曾经历过一场真正残酷的战争,对于火药时代战争的残酷性人们还未意识到。
女人们倒是唉声叹气,既是忧虑良人亲人的命运,也是出于今后长久的寂寞。
又多说了一些事后,各家便散去回家,约好了明天中午在场院集合,清点人数后由村正带着前往乡里。
到时候整个乡里的村社的人都要集合,到了乡里之后可能还要前往县里,将所有人集结齐了之后才有下一步的动作。
那个当过骑兵的人回到家中,女人便开始忙碌起来。
既然是集体劳作,牲口之类的都有村社派专门的人养殖和照料,也就是家中一些杂活需要女人自己处理。
出门服役要携带的东西很多,女人也顾不上什么离别之情,忙碌着炒着黄豆,将一些加了盐的猪油小心地放在一个小罐子里包好,这都是战场上可以改善生活的好吃的。
一双原本准备到新年时候穿的布鞋这时候就拿了出来,男人笑道:“鞋就不必带了,军中会发的。再说我就算回去,也是去当骑兵,会发皮靴子。这布鞋留着吧,等我回来再穿,你去把我退役穿回来的那双皮靴子找到。”
“我就怕到时候发的靴子不合脚。”
将布鞋放好,女人从屋子里找出来一块白色的棉布,熟练地打了一个包袱。
这块白色的棉布,是当年办丧事留下的。
墨子去世之后的葬礼,是按照墨家节葬、服丧三日的规矩来的,也放弃了繁琐的六衰之别,尤其是放弃了一些除了用作葬礼之外别无用处的很稀疏的麻布。
改为采用人死之后,办完丧事还能用作包袱、缝个衣衫之类的白色棉布。
如今正好合用。
军中虽然什么都发,但服役终究艰苦,有时候行军很可能长久吃不上肉和油,各家都有服役的人,也都有了经验。
吃的方面,就是携带一些炒熟的黄豆,一罐子加了盐的猪油,再放几块糖。
衣服一般倒是不用携带,但各个军种都有自己的类似于迷信的做法。
像他这种做骑兵的,都会在包袱里放上几枚马掌钉,其实一般用不到,但不知道谁听来的一个什么丢了一颗马掌钉、败了一场战争的寓言故事,便逐渐在军中流传开来,像是骑兵的一种迷信,都会多携带一些几枚马掌钉,也算是保佑自己。
步卒们一般喜欢随身携带一枚铜板,大部分时候都会自己在胸前内侧缝个口袋,把那枚铜板装进去。虽然都知道根本挡不住铅弹,可总有传说说是有人挡住过,便带着一种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
炮兵们的迷信更为有趣,他们会随身携带一些过年过节时候没有响的鞭炮,在他们看来大炮炸膛的几率和过年放鞭炮没有爆炸的几率一样,自己携带一个已经发生过的可能,临阵的时候大炮或许就不会炸膛。
男人从屋里找出来当年伙伴送给他的、包的好好的几枚马掌钉,走出来蹲在灶台旁,从锅里抄出几枚豆粒放在嘴里咀嚼着,很是随意地说道:“再炒大一点,我喜欢有点糊味的。”
马上就要服役,马上可能就要爆发战争,他就像泗上数万接到了征召命令的农夫一样,关注的不是即将到来的战争,而是关注一下自己要携带的黄豆熟了没、自己家中的牲畜要不要卖掉几匹免得忙不过来割草、明年如果不回来地里应该种什么……
平淡的,就像只是要出个远门。
第三十八章 编制
到后日集合之前,乡里武装部的院落附近已经挤满了人。m.www.uu234.net
街上的商贩大声叫喊着,在售卖炒花生和葵花籽,以及一些军中士卒常用的便宜货物。
几个在附近巡逻的带着红色袖标的卫兵正将几个想要混进去兜售酒水的小商贩赶走。
几个以前服役时候相熟的人蹲在墙角正在闲聊,还有几个沉迷于这些年在泗上流行起来的象棋的人正将随身携带的木头棋子在地上画出的棋盘上和人对弈,旁边站着一群人观看。
嘟嘟嘟……
哨声响起的时候,乡里各个村社赶来的人都纷纷起身,收拾好自己的行囊,快速地闭上了嘴。
乡里面负责军事的人拿着一本厚厚的军书册,各个村社的人按照村社站在一起。
只是军书十二卷,卷卷都有没来的人。
几个村社的村正解释了一下,没来的要么就是生病晚一些时间来,要么就是之前申请同意后离开了村社去往了南海,但凡能来的都已经来了。
“去了南海也是一样,只要是退役五年之内的,都会征召,只是服役的地点在南海,那也没有什么区别。”
乡里武装部的人和各个村社的人核对了名单后,给出了一个说法。
各个村社在特殊征召的时候,都是墨者代表留在村子里,村正负责一些服役之类的事。
各个村子的村正最起码都当过伍长,一般都是司马长之类的曾经的低级军官,有一定的组织能力。
尤其是这些年村社集体劳作和挖掘水渠等需要组织术的活动,也锻炼了一下各个村社的村正,带领乡人集合的能力还是有的。
集合之后,乡里宣义部的人出面讲了讲大致的情况,明天他们就要出发前往县里,最终在彭城、沛邑、广陵、莒等一共五个集结点集结,就近分配到各部之中。
这些人并非全都是战兵,真要打起来除了一些人转入部队做二线部队外,半数以上都会作为辎重兵。
真正的作战主力还是那几个常备的师,这些临时征召的二线的退役士卒在战斗中一般作为抗线、拉伸战线等目的。
…………
沛邑。
作为泗上除南海阳禺之外的五个集结点之一,几日后这里已经集结了将近两万人。
帐篷扎起,带着袖标的维持秩序的督检部的内务人员游走街市,巡查秩序。
城外的一处军营,刚刚升为中校的庶俘芈正在和几个同僚闲聊。
因为原本上士、中士、下士体系的存在,以及尉官一般都是各国的中央任职的类似于大司马一样的高阶官僚,泗上的连长之类一般都是士,而再高一级的则是校,符合时代和此时天下的习惯绕开了尉官这个名称。
四年前庶俘芈从赵地回来,因为在赵地的功勋升为下校,随后进入军校学习,两年半的学习生涯结束后,直接进了骑兵旅做了一年多的副旅帅。
随后又被安排到一个空架子的骑兵旅做了旅帅,这个空架子的骑兵旅是非正规的轻骑兵旅,一个正常应该一千五百人的旅,实际上只有不到四百人。
但是各级军官倒是齐全,从旅帅到司马长,架子是完整的,只不过就是没有那么多士卒罢了。
司马长手底下多了说管着七八个人,少了的可能就有两个干部,整个编制都是空的。
当年从赵地回来了不少人,骑术高超,但都不适合泗上的正规的武骑士编制,步骑士的编制也逐渐减少,大部分人都是作为这种非正规轻骑兵的骑兵军官。
一个是负责冲阵的武骑士训练严苛,基本上都是些超龄服役的老兵;二就是随着马耕的普及,泗上能骑马的人很多,但是能够依照纪律密集冲锋的人,想要依靠直接征召的方式那是不现实的。
反正宋、楚两国都没有太强大的骑兵,魏国的武骑士精锐还是当年吴起没叛逃之前建起的,泗上的正规骑兵也能压制,大量的良家子组成的非正规的轻骑也就成为了泗上骑兵中数量最多的编制。
和庶俘芈搭档做旅代表的,是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年轻人,正规的科班出身,当年学成后直接做了几年参谋,之后才编入了这种架子旅做了旅代表,两个人当年还是同窗,不过不是一届的,庶俘芈比他早了一年。
四年前整编之后,泗上除却他们这样的架子部队,一共有八个正规的师。
不算南海地区,这八个师分在不同的方向。
沛邑地区驻扎的算是泗上的头等主力,一共三个正规的步兵师、两个武骑士旅、一个炮兵旅,一个工兵旅。
主要作战目的就是宋、魏、齐西南方向,在参谋部的构想中,一旦发生大战,沛邑军团进可以攻宋、魏,也可以机动调动到莒城方向配合莒城军团从侧后直插临淄。
沛邑军团的主帅是六指,除了那些正规的部队外,一旦大战爆发,庶俘芈这样的架子旅也都归属于六指管辖。
前天庶俘芈等人已经去往沛邑开过了会,他们这个旅会优先补足,一旦作战会跟随主力行动,用作奔袭、袭扰、断粮、抄后的目的。
这几日整个旅都在忙碌,从动员令正式下发之后就已经开始。
旅的干部齐全,编制完备,甚至于军营都存在,也就是人数不够。
此时还没到正式接纳那些退役士卒的时候,旅内的军官们正在里面争论,主要就是讨论下真要打起来他们和泗上最精锐的第一武骑士旅到底有多大的差距。
旅内的不少军官都是赵地的人,都觉得论及上阵杀人,他们未必就比第一武骑士旅差。
副旅帅便嚷嚷道:“我当年在高柳边堡,带着我们连队的人奔袭胡人的聚落,不知道打了多少次。”
“论起来,第一武骑士旅当年也就是跟着巨子打南济水之战的时候,将步卒部署两侧突袭了齐人的防线。”
“说真的,现在看看那一仗,我们旅若是上,我们也行。当时齐人已经撑不住了,炮兵一轰,他们已经散了。而且当时只是打开缺口,突到里面的时候,对面已经溃散了,毫无建制,怎么打都行了。”
“真要是打起来,是……我们对冲冲不过他们,可别的事他们肯定比不过咱们。”
另一个人也嚷嚷道:“就是,论马术,他们武骑士旅的人马术也不比咱们强……”
几个人就笑,说到这,其实大部分人都已经服软了,意识到冲阵和那些武骑士差不少,也只能从马术上找找自信了。
庶俘芈倒是没有参与争论,他去武骑士旅做个挂职的副旅帅,见过武骑士旅的训练和冲阵练习,自己很清楚这差距有多大。
武骑士旅的骑兵可以在百步之内保持骑手与骑手之间紧挨着膝盖,当年赵地的那些骑兵可保持不了这么好的阵型。
这种训练没有个三四年可练不出来,冲阵的话实在是和他们没法比,骑兵对冲的话庶俘芈也明白若是双方对垒,自己这个旅用不了多久就会崩溃。
论起来他们这样的轻骑旅,哪一个人在村社里都是些善战的人物,骑术高超、胆子又大,可论纪律真是不如那些武骑士。
这些年他们这样的轻骑旅每一次演训的任务,不是突袭粮仓、就是临阵的时候绕后扰乱对方阵型,要么就是追击溃兵不准对方重新集结,基本上没有冲阵的任务,也基本上不训练类似的任务。
在一些军备的配置上也有区别,武骑士旅都用剑,也基本上不用长矛。
但是他们旅配发的都是环首刀,主要是劈砍,而且一些连队还配属一些一次性的长矛,冲锋的时候使用,冲锋完毕直接丢弃换刀,还有些连队会配发一些短枪管的燧石枪。
某些地方看来,和那些北地的胡人差不多,只是那里的胡人多用便于在马上施放的短弓,而这些人配发的是短管的火枪。
用庶俘芈自嘲的话来讲,他们这些人是对射射不过结阵的步卒、对冲冲不过武骑士、冲阵不如车兵,也就剩下个跑得快、能骚扰这两个优势。
像他们这样的轻骑旅,和大部分泗上的军队差不多,内部一应俱全,包括各级的墨者代表、军需司务官、医生、军乐手、传令兵,所差的就是作战目的的不同。
营房内的争论即将到尾声的时候,有人进来道:“旅帅,旅代表,上级有令让你们去一趟。好像明天就要将人分过来了。”
这是早已经知道的事,只是没确定具体的时间,众人也不惊奇。
两个人去一个就行,旅代表便说让庶俘芈去,他正好给剩下的人再开个会。
出了军营,不多远就是大营所在地,进去后却没有见到六指,而是军团的代表见的他。
敬礼之后,军团代表笑道:“俘芈,都是些以前的老骑兵,还有不少立过功勋的,野的很。”
“当年在汶水,二十几个人就敢冲到齐人军中抢旗帜,后来还因为抢贵族俘虏做军功还和兄弟部队打起来过。”
“都是些在村社场院里打架的好手,得好好镇住他们。若是镇不住,打顺风仗还好,各个勇敢,可真正的大战依靠的还是纪律,而不是个人的勇武。论起来你也知道,当年那些北地胡人,论个人勇武只怕不弱于你们,可就是打不赢。”
“你在高柳有名气,可在泗上,他们眼里你也就是个小年轻,纪律是纪律,信服是信服,好好做。”
第三十九章 盟约
庶俘芈点点头,他在高柳的时候见过不少这样的士卒,高柳那地方民风颇为彪悍,后来还出过边堡抢劫商队这样的事,那样的人他见的多了。m.www.uu234.net
勇敢,桀骜,喜欢彰显,但也正是这个原因,比起那些正规的武骑士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庶俘芈也明白自己压力挺大的,就像是军团代表所说的,纪律是纪律,信服是信服,他们这些骑兵和步卒以及武骑士不一样,需要个人的勇武,因为常常需要承担一些偷袭追击放火劫杀的任务。
要是在高柳,自己也用不着表现什么,自己当年做连长的时候,在勇士颇多的高柳也是胆大手段高的一号人物,没有不信服的。
可到了泗上,终究不比那里。
他略微琢磨了一下,便道:“我一定做好。”
军团代表笑了笑,又道:“这我是可以相信的。回去好好准备,可能很快就要打起来了,对你们的期待,我就一句话:不要不接到命令擅自冲锋就好。”
这是最基本最简单的要求,可真要是做起来很难,以往交战的经验就是能够做到面对火炮袭扰不擅自冲锋的部队就算是一支强军了,尤其是骑兵更是如此,听起来简单做起来很难。
庶俘芈笑道:“短时间内,怕是难。”
“不难的话,要你们这些旅帅做什么?你以为旅帅就是谁敢带头冲谁就能当的?”
军团代表说了个不怎么好笑的笑话,庶俘芈也不好接话,只是干笑。
有说了几句话,要走的时候,庶俘芈忍不住问道:“那个……我姐姐前些日子来信说她们要去楚国画图,我们这要是和楚国打起来……她们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军团代表是老墨者,当年也是游侠儿样的人物,笑道:“当年我替人报仇杀人,后来有人寻仇,我连杀十余人逃亡。我母亲在家中,一人独守,却没人敢动。”
“当年吴起也是一样,被人嘲笑了,连杀二三十人逃亡,他母亲却也没人敢寻仇。一个是市井有市井的规矩,再一个也就是我能杀人,别人便不敢动我的家人。”
“一样的道理,巨子自有考虑。一句话,你们打的越勇敢,越凶狠,你姐姐也就越安全。”
庶俘芈点点头,说道:“我明白了。”
军团代表挥手道:“明白了就去准备吧,尽快整训出战斗力。时间不多了。”
“是。”
…………
第二日,那些从各地重新服役的骑兵们在军营中排成队列,新发的军装很是干净,原本都有服役的经验,队列的底子还在,最基本的纪律也有。
庶俘芈看似漫不经心地骑着马走到了这些士卒面前,一边讲着话,一边看似轻松实则小心翼翼地操控着缰绳。
胯下的战马在他小心地操控下,不停地迈动着蹄子,可是却一点都没有往前走,竟似是在原地踏步一般。
庶俘芈就像是被鱼鳔胶粘在了马背上一样,身子仿佛泗水中航行的小船轻轻摆动。
胯下的战马不住地迈动着蹄子,做着原地踏步的动作,他在上面气息平稳地讲着话,就像是平日的小习惯一样,丝毫没露出显摆的意思。
可那些骄傲不逊,自以为自己骑术村社无双、乡里前十的人,一个个却都心中佩服。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若是外行看到这样,或许会以为这马只是自己在那随意动弹。
可实际上,想要让马匹作出原地踏步的动作极难,尤其是仿佛漫不经心、顺带着还可以讲话,就像是平日的小习惯一样,更难。
庶俘芈自然是故意的。
几年的磨练,让他成熟了许多,也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竟有些返璞归真的意境。
当年在高柳,他最喜欢的就是做一些花哨的动作,譬如骑马越过栅栏、譬如站在马背上奔驰。
可这几年马术愈发精湛,那些过于花哨的动作做起来反倒是有种故意卖弄的嫌疑,他又成了旅帅,便也懒得做。
如他平日所言,跨栅栏、站马背,那是二十岁的毛头小子玩的,多少年不碰了,谁玩那个。
到如今反倒是弄得平淡中见神奇。
几个觉得自己马术在乡里无双的人心想,若是平日小心去做,让马原地踏步却也不是做不到。
可如旅帅一样,一边说着话,一边还能有闲心捏死一只想要吸血的牛虻,那却是难。再说若是自己做,可能稍不注意马就要往前挪动,旅帅如今讲了好久了,马匹一直没动地方,这可真是比不了了。
庶俘芈在马背上,看似很随意地闲聊道:“当年我追击赵公子朝的时候,他们那里颇有几个人物,可以说是有百步穿杨之能。可是纵然个人勇武,却也抵挡不过纪律。”
“就像是我当年在高柳跟随屈将子和胡人约谈的时候……”
他不动声色地讲着关于纪律的重要性,顺带着提了提当年的旧事,到最后也再没做什么花哨的动作,只是平淡地退下去,将位置让给了旅代表,让他又讲了一些话。
随后各个连队就先回自己的营房,互相熟悉一下。
民间虽有不少退役的厉害人物,可真正厉害的基本都在军中,这个旅虽然是个架子,可里面的军官从上到下,既有学院派也有血火中杀出来的,哪一个提起过去都有些故事。
一乡之地,要和整合了整个泗上和天下一部分的墨家义师军中相比,终究是差得远了。
尤其是泗上尚贤,真正的能人都在体系之内,倒也没有说那种怀才不遇的人,只有些自以为自己怀才不遇的人。
也就是编入进来的这些人中,有一部分是当年打仗“过于勇敢”,譬如擅自冲锋、譬如争夺俘虏和别的连队打架之类的事,论起来个人勇武的本事那确实是有的,但胜利可不是靠这种人。
若不是总动员,这些人实在没有机会继续留在军中。
第二天清晨,司务长便开始配发一些随身用品,譬如肥皂、茶叶、猪鬃毛的牙刷、一套军装和备用的皮靴。
中午又分发了马匹,收拢了个人的随身携带的背包,写上名字后放在仓库内。
晚上分发了被褥、各个连队的帐篷,又召开了生活会,选出了各个连队的士兵委员会,互相之间做了自我介绍。
之后的几天,都是在忙碌中度过,用极为严苛的作息时间,力求让众人在短时间内将在村社养成的、忘记了的军中习惯重新找回来。
…………
商丘。
墨家刚开始做特别演习动员的时候,足够级别的墨家人物已经来到了已经被民众和戴氏控制的商丘。
商丘城内的秩序还算良好,因为墨家作为商丘的无冕之王,对于基层的控制能力使得商丘并不会出现什么混乱。
乡里自治,各地有组织起来的人巡逻,大量有民愤的投机商被警告,戴氏召开的第一次民众集会就先制定了禁止趁乱囤货居奇的命令,惟害无罪、再犯则罚。
宫室内的宋公子田也在墨家的人到来之后,立刻明白了自己应该占据的立场。
墨家的人作出了明确的表态,那也是泗上那边的集体决议:维系宋公的地位不变、保持宋国的独立,继续续约非攻盟约,不会侵占宋国的一寸土地,一切以宋国人民的选择为准,并且保障宋国宫室的稳定,但前提是宋公必须要站在宋国民众这边,支持他们的选择。
宋公明白自己没有选择,因为对面告诉他,泗上已经进行了总动员,如今非攻盟约还有效,只要有不义之君想要侵入宋国,泗上一定会履行盟约,敲碎他们的狗头。
子田还没见过泗上的总动员,但却知道五年前泗上就能力抗魏齐联军,进军卢城,随时可以拿下临淄。
正是远水解不了近渴,魏国出兵与否还是未知,楚国想要出兵可精华地在南阳和洞庭,和墨家在宋国决战必然不利。
再说墨家手里还有一张宋公很害怕的牌,子田很担心自己不“尊重人民的选择”,那么墨家就会让他没资格尊重。
田氏能代齐,戴氏凭什么不能取宋?他不尊重,自然会有人尊重,再说子田也明白,自己也没能力不尊重,自己的命令能不能出去宫室都是未知,而且平等思潮在宋国泛滥,谁还在意自己这个法理源于天子封的公爵呢。
在墨家的活动下,很快戴氏、宋公和墨家就达成了一致的协议。
由宋公出面,痛斥皇父一族害民之行径,要求他十日之内立刻返回商丘接受民众的质询,民众有罢免询政院大尹之权。
如果十日内不来,将视为敌对和叛乱。
宋公会派使者前往各国,说明情况,要求各国不要支持皇父一族,同时“希望”如果皇父一族十日内不回商丘,请求墨家立刻出兵,同时会派使者通知各国请不要接纳皇父一族和宋国的其余叛逆。
这边一边谈着,泗上那边已经开始了行动,两个旅已经率先进入了宋国抢占了丹水的重要渡口,正在搭建大军通行的浮桥。
一些贵族统治力量薄弱的城邑也开始了有组织的暴动,夺取城邑的自治权。
一切基本准备就绪之后,适终于见了已经如同热锅上蚂蚁的楚王使者,顺便一同前来的还有被解救的秦国使者。
于此同时,泗上也派出了使者前往齐国,对齐侯发出郑重警告:宋地的事,由宋地的人选择,和齐无关,不要插手,不要管。
顺便在莒城边境地区做了一点试探:几名假装迷路的、误入到齐国那边的深处、看上去不像是迷路倒像是侦察的斥候、但墨家一口咬定就是迷路了的骑兵。
第四十章 表态
彭城。m.www.uu234.net
楚王的使者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焦躁不安。
自从那日他们的馆舍被人盯住之后,他就听到了不少的消息。
彭城内有报,他既然作为出使泗上的使者,自然认得泗上的文字。
宋国的事已经成为了这几天的头条,楚王的使者急需知道泗上到底想要干什么。
是找借口占据宋国?还是真的就是皇父一族准备先发制人结果反倒被墨家这边抢了先?
最重要的还是宋国的事已经出了,泗上准备怎么办?
在来之前,楚王给他的谈判的纲领已经说得很清楚。
什么共和封建,什么民为神主还是君权天授,那不重要的。
只要墨家愿意将宋国一分为三或者一分为四,那么皇父一族乃至于宋公就有害天下之罪,楚国愿意出兵也愿意和泗上、魏国、韩国一同瓜分了宋国。
这是大略,但在一些细节上肯定是要争论的。
楚王打的如意算盘是让泗上夹在魏楚之间,使得魏国和泗上除了在飞地廪丘之外,直接对峙。
魏韩不分家,到时候由魏韩占据宋国北部;楚国占据宋国西南;泗上占据宋国中部。
这就牵扯到一些城邑的归属权,属于泗上还是属于魏楚韩,这都会影响到日后的局面。
楚王不想打,这是真心不想打,因为他明白泗上这团火已经无法熄灭,想要依靠一战击溃泗上,除非各国团结一致,照着十年乃至二十年的长久盟约,源源不断每年往泗上填进去十万人和数不尽的粮草,才有可能将泗上连根拔起,人换种、民换心。
否则的话,一两场胜利毫无意义。
既是这样,楚王觉得打铁还需自身硬,天下大乱的大争之世已经不可避免,这时候不要去做出头鸟,先安抚内部矛盾、解决内部集权和变革,再去考虑争霸天下。
打起来,贵族必然要权,之前的变革成果就会付诸东流。
楚王的使者作为楚王的心腹,那也是站在变法一派这边的,也就是站在太子臧这边,因为本身他也不是大贵族出身,也不是那几大族的大宗,虽然也是景氏,但却是旁支。
按照楚王的谋划,用绥靖政策对付泗上,那就是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而且还会越烧越旺。
但是,抱薪救火,最开始的时候木头若是湿润一些,确实可以压住火头,只需要在火燃烧的更旺之前,自己准备好足够的水就行。
最起码,这火能烧的地方多了,自己准备足够的水,魏国要是被烧了,自己便可以选择是救火、还是去魏国抢水。
楚王的使者其实对于墨家这一次行动也是充满了诧异。
不久之前,墨家的人刚去楚国,细谈了一下墨家和楚国的贸易、泗上的人进出楚国绘制山川地理的九州图之类的内容,完全看不出要打的意思。
尤其是如果墨家真的要打,肯定会早有准备,譬如一些经济管制、譬如早点下令削减种植亩数、譬如早点征召等等。
可以说在几日之前,泗上真的是一点要打的意思都没有,风平浪静,这是骗不了人的。
楚王的使者心中也更加相信这是一场意外事件,或者说真的就是皇父一族准备动手,结果墨家截获了消息直接支持了戴氏起兵。
至于皇父钺翎是不是先动的手、皇父一族是对还是错,那不重要,只有各国的需要。
需要他对,那他就是对的;需要他错,那他就是错的。
泗上有泗上的义、各国有各国的利、天下有天下的礼,根本连对错的标准都不同,又怎么可能评判对错?
现在重要的是事情已经发生,墨家要干什么?准备干什么?
在来之前,熊疑跟使者说过他的担忧。
楚国不想打,墨家也不想打,但打不打未必就是双方能够控制的。
如果真的发生了大战,如果墨家因为种种缘故吞并了宋国,楚王就算不想打也得打。
本身楚国变革,诸多人就反对说这是“阴谋逆德,好用兵器,逆行天命,变祖宗制度”。
贵族对于变法巨大的反对声,楚王其实根本无法压制,若不然楚国的变法也不会这么慢。
几十号有兵权的世袭封君,想要动他们,哪有那么容易?
如果墨家真的出兵宋国,楚王就算不想打,楚国的贵族也肯定要借机生事。
到时候一个“不顾天下制度、尊卑无序天下将乱”的大义扣在楚王头上,几十号封君名正言顺地希望出兵,楚王又能怎么办?
那时候便很可能压不住。
也就是幸于十余年前王子定分裂之事,使得陈蔡等地的旧贵族势力被一扫而空,楚王巩固的在陈蔡地区的权力,和宋国接壤的地方基本上不会出现封君轻启边衅、私自开战的场面。
要不然封君距离楚都极远,本身也有一定的临机处置的权力,包括开战等权力,一旦主动介入宋国乱局,楚王也只能无可奈何。
现在泗上已经开始了总动员,论及组织力和动员效率,泗上要比各国快数倍不止。
只要泗上铁了心要干涉宋国,楚国就算参战,那也至少要到一年之后才能准备就绪。
因为不是出兵这么简单,要先和贵族妥协、要先分配利益、要先把之前王权和封君之间的矛盾弥合,然后才有后勤、外交、会盟种种事。
各国诸侯现在担心的“友军不动如山、友军渔翁得利”。
楚国要是单独和泗上开战,魏国不用想,定然会摇旗呐喊,一方面瓦解泗上和楚国的关系、另一方面又坚定楚国开战的信心,可至于说是否出兵、出多少兵……那就是未知了。
魏国五年前有背盟的前科,各国对于魏国其实都不是太信任,而且又干涉过赵国继承权内战、干涉过楚国熊疑和熊定继承权之争,楚国对泗上警觉但却信任,毕竟打就是打、不打就是不打;可对于魏国,那真的是既警觉又不信任。
仓促出兵,打不打的过不说,魏韩不出兵,楚国也绝不会出兵。
因为泗上的崛起,宋国的地位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二十年前,宋国是晋楚争霸的必争之国,只要宋国有乱,不管是楚国还是魏国,都会第一时间出兵。
因为对手肯定就是对方。
原本是两人恩怨,现在是三方情仇,宋国有乱,楚国就有了别的选择。
中原方向战略收缩、加紧建设洞庭地区、加强南阳防线,这是楚国的战略。
一则新农具普及、二则火药武器出现,在中原开战的利益远不如去开发苍梧、洞庭等地区。
而且还可以缓和国内矛盾、加强集权,楚王思考的并没有错,打铁还需自身硬,楚国若能集权成功,那么自身的选择就多;若是还没等集权,就先把所有的国运都放在“反墨”这个大义上,为旧时代殉道,那不是一个雄主的选择。
楚王的使者心中嘀咕的事不少,尤其是宋国事变消息传来的第一天他就想要见泗上的高层,却被拒绝,心中更是想了许多。
泗上想干什么?
泗上是不是真的准备就把宋国自己吃掉?
种种这一切,今日终于能有答案了,楚王使者心中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因为这一次是特殊外交事件,也没有遵循当年菏泽会盟定下的许多新规矩,而是直接和适会面。
分宾主坐下后,楚王的使者对于宋国的事不发表任何意见。
因为没法发表,他不确定楚王怎么办之前,不能够发表任何意见。
说墨家做得对,那楚王万一要打怎么办?
说墨家做的天怨人怒,那楚王万一要和怎么办?
可却又不能不说宋国的事,于是这使者道:“墨家多谈利,宋国事,对楚利弊?”
既然谈利益,那就没有对错。
适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宋地事,与楚何干?我却不知道宋国何时如曾、随、蔡等国一样为楚附庸。”
使者起身道:“此言缪矣。晋楚相争百年,围绕商丘打了几次大战,死伤无数。昔年晋阳之战,且知唇亡齿寒;如今宋楚为邻,宋地若失,向南直至淮水、桐柏无险可守,如果不关乎楚国利弊?”
“如邻家失火,自己却不救援,只说那是邻家的事,与我无关,这难道是明智的吗?”
“墨家此次动员,意欲吞宋?意欲存宋?意欲救宋?意欲所谓利天下?我为王使,岂能不知?”
适道:“宋国皇父一族害民,民众皆怨,宋国国人暴动。昔年周历时尚有暴动,夏桀更有大乱,这可见宋地之民苦皇父一族久已。”
“墨家还是那句话,宋地事,由宋人来选择,各国无权干涉。”
“如果各国干涉,那么泗上必须要履行当年的非攻盟约。子墨子向来守诺,重诺轻生、泰岳为轻,皆我墨家之义。”
“泗上总动员,既不为吞宋、也不为存宋、也不为救宋,只是为了守信,当宋国需要我们履行盟约的时候,我们将会履行盟约。”
“因而这件事,不是泗上要做什么,而在于楚、魏、韩、齐各国想要做什么。他们若出兵侵宋,泗上岂能不管?”
“若不管,天下还有谁人信墨家之言?信墨家之义?子墨子数十年行义重诺之名,被背弃,被人嘲笑,墨家数万子弟,谁人背得起?”
“我背不起,别的墨者也背不起。”
第四十一章 秦楚有别
话已至此,等于是把话说重了。www.uu234.net
这就像是楚国要推了自己家的祖庙一样,哪一个楚王都不敢做。
适不说利,却说这件事涉及到墨家之义、涉及到墨翟的名声,也就等同于在告诉楚王使者:只要各国入宋,泗上一定会出兵,没有转圜的余地。
适不需要和楚王使者谈太多,他只需要楚王使者给楚王传达一个态度,因为楚王使者做不了主,这件事牵扯太多,不是一个外交使臣能够决定的。
楚王使者本身就不能先对宋国的事发表意见,现在适又把墨家的祖师爷搬了出来,楚王使者也就更没法说了。
现在他任何态度都不能表达,只能道:“此事我已经不能够决定,必须要请问于王上。”
适叫书秘拿来一封信道:“这是我给你们王上的信,请你转交。也请严肃地复述一下我的意思。”
“此外,既要谈利,墨家又谈利民,我还是那句话。”
“楚王的财富,就是楚人国民所有财富的总和;楚王的荣耀,就是楚人国民的荣耀的总和。楚王不是熊疑,而是一个君位,这个君位不能自发地执行意志,所以需要一个人,而这个人恰好是熊疑。”
“楚国的利,在内不在外。楚有地方五千里,百万之民、千里山川、洞庭之阔,若能从中取利,何必要在外取利?”
“于内变法,墨家支持,因为可以利民。于外苍梧等地,也可开垦发展,也能够使民众富足。”
“宋国之事,如同鱼饵,上面必有鱼钩。且不说泗上和楚开战,魏韩必渔翁得利,便是魏楚韩一同出兵,能耐我泗上何?”
“到时候民怨沸腾,一夫作乱而七庙隳,到时候你们王上又有何面目去见鬻熊先君?”
楚者,荆条也。
楚国得名,不是源于周天子封的名,而是先有楚后才有伐纣分封之事。
源于先祖鬻熊的妻子难产,巫师用了剖腹产的手段生出了嫡子,妻子死去,巫师用“楚”缠绕了她被剖开的腹部安葬,这才有了楚之名。
适谈及楚,使者也明白适的意思。
因为楚源于王族的事,所以楚国的民众和楚无关,楚只和王族有关。如果将来有人起事,楚这块土地不是消失、楚这块土地上的民众不会全都死去,但那是楚也不是楚。
他说的隐晦,大意就是让楚王自己想清楚后果,真要是长久战争,楚国是不是撑得起?
撑不起的话,以前还好,现在民智渐开,到时候一场国人暴动,楚还是不是楚,那就是未知之数了。
这算是警告,也算是威慑。
楚王的使者虽然不能表态,但是在外交场合,面子不能丢,于是哼声道:“墨翟筚路蓝缕行义天下,草创墨家。若一战持久,泗上未必就存。”
“墨家既说利民利天下,到时候久战之下,民众皆苦,你又有和面目去见墨翟?”
适大笑道:“昔年子墨子与我游泗水,曾言,墨家之义在于天志,既然对民众有利,民众理解要做,民众不理解也要做。”
“若是因为民众不理解,我便不去做,反倒才无颜面去见子墨子。墨家功利,你又不是不知。守城之时,擅自救火之人,其心无罪,杀还是不杀?子墨子早在三十年前就已给出答案,杀!”
“泗上民众皆有此心、数万墨者皆有此义。”
“岂不闻,民之所欲,天必从之。”
“墨家合于天志,天志利民,民众求大利,故民之所欲即为民之所利,民之所欲,天必从之,如何能败?”
楚王死这亦大笑道:“昔年夏桀以己比日,日且有落之时,下场如何?”
适也大笑道:“那是因为夏桀错了。人民,只有人民,才是永恒的太阳。自上古圣王,至虞夏、商周,乃至诸侯,天子轮转,人民却永恒存在。”
“民为贵,天下无民则无天下,故天下即万民,万民即天下,天下贵故民贵。”
“民心所向,无可匹敌。”
“君如舟,民如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楚国战宋,民众无利,岂不怨恨?”
使者无言,因为知道再辩下去,又是墨家利己与利天下的统一之类的话,泗上可以说干涉宋国是为了民众的利,为了将来的大利,可楚国却不能这么说。
因为……真的讲不通。
话已至此,便无需再多说什么,楚王使者不再作声。
适又说了几句,便叫人送他离开,立刻约车,明日墨家也会派出使节团和他一同归郢都。
在离开之后不久,楚王的使者又看到了一个车队,正是秦国的使节团进入了彭城警戒森严的地区。
楚王使者叹了口气,明知道这是墨家故意做给楚国看的,但这却是事实。
秦国的态度不明确、哪怕真的明确,魏国也未必就会全心出兵,这是给楚王一个信号:考虑好各国的态度,再作出选择。
…………
秦国的使节团之前在丹水被皇父一族派人阻拦,很快墨家的两个旅就出兵抢占了丹水的重要渡口,迅速派人送了秦国使者入泗上。
碍于胜绰和墨家的关系,秦国不能够派叛墨来泗上,但却也是泗上熟悉的。
泗上和秦国的关系,既不好也不坏,因为魏韩的存在,也因为西河的归属、南郑秦岭的分割,使得两者之间的关系极为微妙。
一方面泗上痛斥胜绰叛逆子墨子之大义,秦国变法实则为君而非出于为民;另一方面双方眉来眼去,今日骂完明日派出使者抗议一番,顺便谈谈贸易、对西方的开拓、军事合作、农业技术合作、西域语言人才引入等等内容。
反正隔着魏楚韩的对骂,对双方都没有实质性的损失,墨家也不在秦国活动,影响力不大;秦国自己又严苛变法,民众也无法参与如同墨家在中原的种种结社活动。
和秦国使者相见的言辞,就和楚王使者完全不一样,根本没有谈义,而是直接问了一下秦国这几年变法的成效、向西的开拓、每年西域丝绸贸易能够收入多少等一些内容。
双方又没有利害关系,而且都奉行且有实力奉行远交近攻的外交政策,这是一个天然的地缘政治同盟。
泗上对于秦国,或者说适对于秦国的态度,就是让秦国好好发展,开拓西域,中原的事……双方从未结盟。
菏泽会盟的时候,秦国用火药摆了泗上一道,泗上也无损失,一起压制魏国,倒也没有澄清。
但实际上双方从未有过任何的正式的结盟条约,一切都是出自双方各自的利。
对秦国而言,宋国事变对秦大为有利。
中原乱,窝在西边的秦国就有更多的时间发展,可以更加削弱魏国,可以更早夺回西河。
第四十二章 不结盟
秦国使者也非是第一次来泗上,在丹水被皇父一族以“宋国有乱,恐贵使受伤”为理由软禁之后,也很快弄清楚了宋国事变的局势。m.www.uu234.net
秦国和泗上现在还没有什么切身相关的利益冲突,原本历史上秦对于先入蜀还是还攻魏韩就产生过分歧,蜀国方向并非是秦国的唯一选择。
历史上因为蜀君晦暗不明、蜀国实力不强,以及秦国得到了南郑,这才得以从容灭蜀。
这也算是秦国能够统一天下最重要的一步战略选择,得蜀,则楚必亡,楚亡,则天下定。
泗上这边的战略其实和历史上的秦国一样,泗上淮北作为南北分界线最容易北伐和最南方最适宜养马的地区,只要能够控制淮河、大别山、桐柏山一线,就可以得楚而取天下。
只是如今秦国变法尚在进行,南郑又被墨家从蜀国手中得到,魏国刚刚经历了一场中原大战后虚弱不堪,西部贸易带来的源源不断的财富……种种这些原因,使得秦国的战略中直接刨除掉了攻蜀的想法,仍旧是想要先得西河、有函谷、崤之险后,再图其余。
至今函谷关还在魏国手中,魏击也曾面对着西河的险峻感叹山河壮丽,吴起也曾劝过在德不在险。
秦魏之争,无可避免。
对于秦人而言,宋国是僭主也好、共和也罢、宋公独权也无所谓。
重要的是要围绕着宋国打起来,中原乱起来,秦国的机会就更大。
输赢,无所谓。
魏国就算赢了,那也会元气大伤,以秦国对于泗上的了解,就其韧性就算魏国获胜,长久的战争泗上也会把魏国拖垮;魏国如果输了,西河就是秦国的口中之物。
重要的是要打!
因而秦国的使者根本不谈什么大义、规矩、礼法之类的东西。
来之前,秦国君臣给出使者的纲领性意见就是如果泗上犹豫,那么就蛊惑、结盟、甚至于给出出兵西河缓解压力的承诺,诱使泗上朝着出兵的方向倾斜。
如果泗上已经做好了打的准备,那就更要给出足够的条件。吴起认为,魏楚韩各国现在都在休养生息,如果泗上做足了打的准备,很可能将其余各国吓缩回去,这倒是要提防的事。
使者见适不急于询问关于宋国的事,而是询问了一下秦国的变法、西域的开拓和贸易等等内容,心中更是明白,泗上只怕是已经做好了打的准备。
因为要打,先要有信心,如果信心不足,现在第一件事就是要谈秦国趁机夺西河的事,以求减轻魏韩方向的压力。
由是,使者便问道:“自驾抵丹水,宋境忽呈战争景象。道路纷传,魏楚韩将趁宋国内乱之机,瓜分宋地,以防泗上。泗上已然动员,械粮运输络绎于途,中原危机,有一触即发之势。”
“当此之际,正需会盟以备战。昔年武王伐纣,其命在天,尚需诸侯八百而盟;齐桓攘夷,大义在手,仍要葵丘中原诸侯同会。”
“宋地事,关乎魏楚韩齐泗上诸国,秦人虽远在西陲,却也必要卷入其中,魏人夺我西河数十年,君臣所愿唯有夺回西河。”
“宋为泗上之境,魏楚韩若屯兵于宋,这进可以攻泗上、退可以守丹水睢水,这是不能不警惕的。”
“秦楚虽亲,但秦魏却仇。泗上与秦,有魏为敌,可以为盟。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秦和泗上之间没有实质的盟约,从未签署过和盟誓过任何的正式的书面约定。
秦使之意,还在试探。
秦国和泗上之间是地缘上的天然盟友,尤其是只要秦国有问鼎天下之心就必然是和泗上暂时有共同的敌人。倘若秦国只想要偏安一隅,那有偏安一隅之心和只有偏安一隅实力的诸侯国是没资格、也不可能选择远交近攻的外交政策的。
但是双方之间从未结盟,其原因就是因为泗上的义。
泗上的义,和四年前菏泽会盟拒绝了周天子的册封之后,就注定了泗上不可能和各个大国有实质性的盟约。
如果有盟约,泗上便会失去一部分民心,在他们看来泗上就和其余诸侯国没有任何区别了,无非就是为了争霸天下的一个地方。
泗上一直反对秦国的政策,泗上也一直奉行同义的理念,义不同不相为谋,更不可能结盟。
秦使的试探,也正是源于此。
倘若泗上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或者说对于即将到来的大战不是信心十足,那么此时一定会想办法和秦国结盟。
哪怕是失去一些一直以来坚持的大义,但若是真的危机在前,那可能就会另有选择。
当年齐墨之战,过鲁而不交兵,天下人都以为泗上墨者都是宋襄公那样的人物。
却不想事后各国才明白,过鲁而不交兵只是诱敌深入,使得齐国分兵从而各个击破的策略,一如当年退避三舍,有异曲同工之妙。
泗上墨家不是宋襄公,又向来功利,真要是泗上觉得压力极大,秦国主动提出结盟一事便可看出来。
反正秦魏之间不可能和平,有河西在那摆着,双方之间不可能存在信任。
秦国若是和泗上结盟,有利而无害。
盟约是盟约,是不是出兵、什么时候出兵、出兵的规模……这主动权在秦国手中。
就像是二十年前魏楚大梁之战,齐楚联盟,齐国出兵救大梁,但是出兵的时间很晚、半途听闻大梁城破就折返了,但楚国依旧感谢了齐国并且诸侯都认为齐国田氏是可以信赖的。
秦国使者迫切地想要知道泗上的底线、泗上围绕着宋国准备最终造成什么样的结果,以及围绕着宋国是否能够爆发第二次中原大战把魏韩再一次削弱。
适一边听着秦国使者在那慷慨激昂提议远交近攻的结盟政策写在明面上,一边在心中琢磨秦国的态度。
秦国已经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变法,然而变法之后的秦国想要形成战国时代的战斗力,至少也得再过个三五年时间。
内部不算安稳,被打压的贵族们蠢蠢欲动,西边开拓使得民众得利但人数还少。
西河地区作为魏国从秦国手里抢来的地盘,土改起来肆无忌惮,因为没有贵族掣肘。吴起虽然走了,可是西河地区的武卒犹存,而且自耕农居多,这几年因为魏国受损严重这才开始增税,但还不到人心向秦的地步。
怎么看秦国现在也就是虚张声势,可能会摇旗呐喊吸引一下魏韩的注意力,但说是真正的出兵夺取西河彻底削弱魏国,那恐怕很难。
而且适也希望秦国得到西河,至少现在不希望,魏国的霸权衰落,内部斗争此起彼伏,魏击的两个儿子都不是善茬,这时候的魏国不足为惧。
可以防守,但主动进攻的能力并不强。
三晋之所以在五年前那么轻易地被拆散,就是因为魏国之前过于强、但泗上的威胁不曾显现、秦国丢了西河导致无力东进,没有外部的压力才使得三晋分家。
如果秦国夺回西河,直接压迫韩、赵、魏,这边再加上泗上的崛起,三晋同盟只怕很快就又要成立。
而且适不想和秦国正式结盟的原因,除了大义不允许之外,一旦泗上和秦国正式的连横同盟结成,就会倒逼着魏楚韩燕赵的合纵同盟,这就很难继续利用各国之间的矛盾。
从秦国那里传来的情报来看,秦国也根本没有做好参与一场大战的准备,只是口号响亮煽风点火,想要坐收渔翁之利。
宋国的事,其实就现在来看,真正关系到切身利益和各自霸权的,只有魏楚泗上这三方。
韩国属于是盯着郑国,有肉吃就吃口,没肉吃就盯好自己碗里的。
而魏、楚、泗上这三方,实际上都不想打,当然这是以魏侯、楚王来代替魏楚两国的说法,楚国的贵族是期待开战的。
对于宋国可能的大战最热心的,反倒是秦国,简直是热心的有些过了,煽风点火、遣派使节、大撒承诺,就怕打不起来。
使者的话,多半不能信,适更相信秦地潜藏的细作传来的消息和判断,秦国根本没想着打一场大战、也没有此时就越过渭水夺取西河的物质基础,那么这使者说的如此激昂诱惑,便让适很容易猜明白了秦国的想法。
于是他也说了一番和楚国使者说过的差不多的言辞,大意就是宋国的事泗上会尊重宋国民众的选择,不会视宋国被他国侵略不管,但也绝对不会吞并宋国。
正是,善战者,不战而屈人之兵,就是要通过总动员表明一下泗上的态度,但如果真的开战泗上也不会惧怕。
并且对秦国使者再三重申:如果宋国被他国侵略,泗上出兵,不是因为宋国是泗上的卧榻之侧,不容他人安睡,而仅仅是因为墨者在履行当年的盟约、履行利天下的义务。
换而言之,泗上和你们这些帝国主义不一样,我们没有将宋国看做自己的势力范围,我们出兵也只是为了履行我们的国际主义义务。
所以,你们秦国如果趁着中原大战打西河,我们反对,但是我们发对也没有用,只能口头上喊喊,你们要是愿意打我们反对也拦不住。
但是,如果你们想要正式结盟,那就必须和泗上的说辞一样:九州之政决于九州之民,宋地之政决于宋民,尊重宋国人民的选择,为了帮助宋地人民抵御不义之君的屠戮和侵略才选择出兵的。
若不然,正式结盟之事,免谈。
第四十三章 阴云趣事
书面的盟约就是个笑话。www.uu234.netwww.uu234.net
盟约自签订之初,就是为了将来撕毁的。
列国纷争,大争之世,有些国家不需要盟约就可以做天然的盟友,有些国家就算是签订了盟约那可能只是为了掩护自己真正的目的。
秦君是个聪明人,胜绰虽然叛出墨家但才能是有的,吴起更是可以出将入相的人物。
适对于秦国可能的反应很放心。
就像是五年前赵国继承权战争,正赶上泗上过鲁而不战天下以为泗上要学宋襄公要完的时候,赵公子迫于魏国的压力刚露出想要和谈的意思,秦君立刻让吴起去渭水沿岸转了一圈,迫使原本准备迅速调入赵国将赵国分为赵、代两国的西河卒迅速回防,撑到了南济水之战结束,也使得赵公子的态度立刻转变拒绝了魏国的和谈。
现在也是一样。
书面盟约无所谓。
要是魏国战败,秦国就算没有盟约也一准压进西河;若是魏国大胜有重获霸权的可能,秦国也绝对不会傻傻地看着魏国强盛。
秦国的心思过于狡诈,明显的想弄出一个大新闻,连横之盟迫使中原大战。
他赢氏一族猫在八百里秦川,汉中防线有墨家在南郑帮他守着,贯穿九州的连横轴心一成立,想打秦国只能走西河过渭水和北洛水。
倒是泗上这边,四周齐、越、魏、楚、韩、卫各国围着,连横之盟一成立,自己这边就要分担掉同盟八成的压力。
秦国打的好算盘,泗上这边却也不傻,反正就是尔虞我诈,你想用我之力,我想用你之力。
四年前菏泽会盟,秦国借火药弄得好像泗上和秦国已经结盟一样,使得魏国根本不敢和秦国摩擦,也让秦国有了充分的时间在外部压力较小的前提下完成了变革。
适觉得是该让老秦人还债的时候了。
秦国的使者还想要继续谈关于宋国的内容,适却闭口不谈,而是想方设法地将话题转到了西域开拓的事上。
譬如索卢参回来时候所知晓的山川、譬如泗上庠序大学中培养的西域语的弟子秦国需要多少、以什么样的方式合作等等。
使者倒不是说不能谈这些内容,但是这些内容并非是适合现在谈的。
然而适是主,他是客,也实在绕不开这个话题,只能继续谈下去。
一直谈到了傍晚,适还不放,又叫人准备了晚餐,一部分墨家的高层一起和秦国使者谈西域的事,索卢参甚至还出面说是希望有生之年能够再去一趟极西之地,或者开启第二次极西之行云云。
等到晚上灯火亮起的时候,才让使者离开,离开的时候大张旗鼓,经过了楚国使者的馆舍,顺带着让潜藏在泗上的各国细作都看的清清楚楚。
就在适和秦国使者就西域问题谈些趣事的时候,宣义部内的印刷所内,几名排版的工匠正在挑选胶泥烧成的印字。
作为粘合剂的松脂融化的味道很香,那些加了一些粘稠剂的墨的味道也让人喜欢,但嗅的多了,反倒有些厌恶。
招待秦国使者的宴会还未结束,可明日报纸的头条已经开始刊印,而且和秦国有极大的关系。
评论是适执笔的,负责刊印的人正在校正,一边念道:“就像是夏桀一定曾经向南走过、商汤也一定面朝南走过,但不能因为两个人都是面朝南就说夏桀和商汤是一样的。譬如大禹也吃饭,商纣也吃饭,但却不能说大禹和商纣是一样的。”
“如果宋国民众的选择魏楚韩三族不承认并且出兵干涉,墨家与魏国作战,那是因为墨家在履行当年的盟约、在遵守自己的大义。”
“倘若秦国趁机对魏作战,夺取西河,这不能说是秦与泗上达成了盟约。道不同,不相谋;义不同,不成盟。秦国对魏作战,泗上也对魏作战,这就像是大禹也吃饭,商纣也吃饭一样,不能够认为大禹和商纣一样……”
洋洋洒洒的文章念完之后,工匠们也将那些文字挑选出来,放入一会用于印刷的木框之内,检查排版之后,明日就要发行。
适一句谎言都没说,因为他在讲义,而不是在讲具体的事。
他用的是墨家辩术中的“籍使”假设,这个假设的前提之下,他说的滴水不漏。
确实,假使泗上和魏因为宋国开战,秦国假使出兵攻打西河,那么两者出兵的意义是不一样的。
可问题就在于“籍使”这个词。
秦国使者的确和适谈了一下午,乃至一直谈到晚上,可问题是双方除了一开始聊了几句和宋国有关的事后,剩余的时间一直在聊西域的事。
报纸的文章上,也的确没有说秦人已经和泗上达成了一些盟约,绝对不能说墨家在撒谎。
文章上的内容连部分真相都算不上,因为通篇都是说假设籍使、没有一句说的是现实。
而且这文章早在秦国使者见到适之前,就已经写出来了。
…………
第二日一早,秦国使者看着泗上官方报纸上的头条评论,默然不语。
昨晚上整个泗上所有盯着他的各国细作都亲眼看到了他进入到泗上的核心地带,也都知道和适谈了整整一个下午。
现在就算是有个魏国的细作出现在他面前,他对天发誓说昨天除了谈谈西域的趣事、晚上的时候谈了谈极西之地的西王母之国的什么狮身人面像之外,别的都没谈……只怕那魏国细作也不会信。
再说,就算是信了,也没有用。
魏侯会不会信?
就算是秦君现在写了一封亲笔信,和魏击说你们放心大胆地在宋国打仗,我要是乘人之危谋取西河我是孙子,魏击会不会信?
报纸上不止写了那些籍使,好写了西河的山川地理形式,以及西河的重要性等等一系列的问题,并且剖析了一番秦国的改革。
当然,用的是批判的笔触去批判的,句句不离秦国的变革并不能使得天下大利,但句句不离秦国的变革可以使得民众为私利而战而效死、秦国的锐士已经和以往孱弱的秦军不同云云。
秦国使者正默然的时候,外面有人进来,正是一名墨者,送了他一样东西。
那墨者只是个使者,手里拿着一张纸道:“这上面是火药的配方,如今听闻秦国正在修建渭水灌溉,正需要火药,这是有利于民的事,墨家当然要支持。”
“如今战乱将起,转运火药至秦,多有不便。”
“昔年巨子做火药,是为了利天下。”
“然而子墨子言,如剑,可救人,可杀人,天下之君多不义,火药如剑,不可入不义之君之手。”
“故而巨子一直隐藏着火药的配方,以防备不义之君拿去,用作不义之战。”
“故而,火药的配方泗上从未泄露。”
“如今天下战乱又起,不少人或是自悟,或是研究,知晓了火药的配方,但配比未必正确。”
“可配比不正确也能杀人,但是配比不正确开挖水渠炸石开山的时候,却又不好,所以听闻秦国要修渭水灌溉,又担心转运不易,故而将火药配方拿出,希望秦地民众获利。”
“昔年,当涂山之大巫启,得悟天志,以得火药,助涂山女娇献于大禹,使得天下河川得以治理,民众再无为鱼鳖之灾。火药之物,本就是利民之物,今日既要治水,那还是要从大禹之志……”
最后的那番涂山女娇和大巫、大禹的那些事,是墨家早就编造的,已经流传了十余年以至于天下都以为这才是正确版本的涂山女娇和大禹、以及大禹之子何以名启的“史实”。
这是当年火药出现之后适编造的故事。
秦国使者看着那张被仔细封好、有蜡封的信条,忍不住笑了起来。
心道,泗上这些人,倒是一些妙人,极为有趣。
秦国会火药配方的事,整个天下都知道了,而且按照泗上的“以验为先”的方法和准则验证之后,确定无误那就是正确的配方,绝无错误。
这火药配方要是在五年前拿出来,价值数城,可现在对秦国一文不值。
泗上知道秦国人知晓,秦国也知道泗上知道泗上没有给秦国配方,再联想了一下今日他看到的报纸,秦国使者登时明白过来泗上的意思。
四年前火药之债,今日让赢氏还来。
四年前借火药事,魏国不敢和秦摩擦,使得秦国变法没有外部干扰。
现在你们秦人该还债了,所以泗上今天把火药的配方拿出来,那是因为知道这火药配方现在对于秦国来说一文不值,但是火药配方后面的那个故事却是价值整个秦国顺利变法没有外部干涉的无价之物。
这个一文不值的东西,曾经无价,现在是否有价毫无意义,适只是借此告诉赢师隙,我喷我的,你该干嘛干嘛,你做你认为对秦国最有利的事就行。
至于盟约,还是算了吧,彼此之间都做最有利的选择,那就比盟约更为有效,今日的事就当还了当年火药的债。
当年无盟,今日依旧无盟。
第四十四章 外交破盟
关于战争中的利义之辩,后世孟子曾有过一个说法。www.uu234.net
孟子认为墨家制止战争的说辞,过于功利,尤其是当年墨子制止齐鲁战争的那番话,除了谈义之外,还站在齐国的角度上仔细谈了谈利弊,认为齐鲁战争齐国不会得利,反而可能会遭到魏楚韩越的外交压力和孤立。
但孟子认为这样说是不对的,不能够谈利,因为谈利的话战争永远没有终结:今日无利便不战,明日有利又该怎么办呢?所以要谈义,要谈仁爱,唯有如此,才能够终结战争。
泗上墨家虽然经过了适的修正,但在义利这件事上,尤其是战争即将爆发的前提下,除了谈义,更多的是利。
秦国是否结盟,泗上不在乎也根本不想和秦国结盟。
报纸上的言辞也不可能触怒秦国,从秦国的政策上可以看出来秦君和吴起等人很明白,真理越辩越明,他们不会选择辩论,甚至不会在言辞上反击,只是在渭水以西禁止墨家、纵横家、儒家、杨朱的学说传播。
既是要谈利益,秦国很清楚自己在可能爆发的第二次中原大战中的立场。
中原的事,此时的秦国尚且没有资格参与,地理位置决定了秦国得不到西河之前永远会被困在西陲,远离中原。
秦国使者已经知道了泗上的意思,也明白了泗上总动员的目的:不战而屈人之兵。
欲不战,必要做好战而胜之的准备,这是秦国使者极为佩服的一点。
在观察了一下泗上的军备情况后,他更确定如果只是围绕着宋国开战,只怕魏韩都要被拖垮,那无疑是对秦国最为有利的状况。
不久之后他就要返回秦地,时间还有很多,魏楚韩如果真的决定在宋国开战,至少也得准备一年的时间,这一年的时间足够秦国调整自己的战略方向。
但无论打还是不打,对于秦国都是好消息,无非就是大利和小利的区别罢了。
打,自不必谈。
不打,经宋国一事,魏韩都需要在东线部署大量的兵力、牵扯极多的精力。
…………
在和楚国使者以及秦国使者交谈之后,泗上长袖善舞的外交政策也继续盯向了另一个国家。
几天后,宋公和宋国民众请求墨家出兵平叛的书面文件抵达泗上的同时,一队泗上的时节大张旗鼓地前往已经衰落的郑国。
同一天,泗上这边约见了韩国在这边的长期使节,谈了一下泗上对于宋国事的态度宋地的事由宋地人民决定,就像是负黍的民众选择归于韩国使之免于战争之苦。
约见之后,泗上的外交方向就朝着继续瓦解魏楚韩可能同盟的方向而努力。
绕开了魏国,泗上直接派出使者前往郑国,也就是前往韩国认为是自己的盘中餐的势力范围的郑国,用最大的阵仗刺激一下韩国。
自从十余年前驷子阳政变被杀、驷子阳余党杀死郑公、魏楚争霸楚国战败、郑国一分为三之后,郑国就是卡在魏韩关系中的一根无法取出的鱼刺。
当年对楚战争、和干涉齐墨战争,以及赵国继承权战争中,魏国为了获得韩国的支持,以及继续维系双晋同盟,默许了韩国对于郑国的蚕食。
一分为三的郑国,魏国吃掉了一部分,打穿了大梁和河东地的走廊。
剩余的部分,韩国吃了大半,剩余的郑国国土还在魏韩楚的夹缝中存在着,这里面魏国不想要直接吞并郑国因为那样魏韩关系会极度紧张,当然也不希望韩国吞并郑国。
郑国和韩国死仇,郑公死在了韩侯的剑下,驷子阳从七穆中脱颖而出,就因为他是坚定的主战派,煽动了国内民众的情绪,获取了支持,从而一直把持着国政。
驷子阳之死,也正是因为他想要谋取郑国独立自主的地位,最终在国内反对者和国外势力的联合绞杀下死无全尸。
郑公被子阳余党所杀,郑国分裂被魏韩瓜分了大半土地之后,剩余的郑国土地仍旧坚持和韩国作战。
十余年的时间,围绕着负黍郑韩之间爆发了几次战争,几次易手,凭借着驷子阳变法留下的底子,郑国有胜有负,再加上这几年楚国北进、泗上西进导致的外部局势紧张,为郑国分担了极大的压力。
不久之前,负黍本地的人在韩国的煽动下集体叛郑,因为连续十几年的战争,使得那里的百姓不想要再打下去了。
郑国已经衰落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再打下去也没有意义,韩国势大,数年间围绕着负黍死了太多的人,韩国利用民众的这种心态煽动了叛逃得到了负黍,也使得韩国得到了颍水北岸重要的桥头堡。
魏国对于韩国的动作很是不满,并不希望韩国一步步蚕食郑国,因为韩国强大的话三晋同盟便再无可能,三晋同盟的基础必须、也只能是魏强韩弱,二晋压赵形成三晋同盟。
因为魏韩需要共同面对楚国和泗上的威胁,赵国躲在后面,出工不出力,而且每次分配利益的时候都在中原地区排挤赵国,这使得实质上的三晋同盟就是魏韩同盟。
韩国这几年也开始了变法,并且因为郑国的存在,使得韩国有足够的发展空间。
魏国将郑国看做一个缓冲,以及一些维系魏韩同盟的诱饵。
如果魏国直接吞并郑国的剩余土地,或者和韩国瓜分,那么魏韩之间缺少了足够的缓冲地,双方的矛盾就会激化,很可能出现韩赵同盟的局面。
事实上原本历史上魏韩同盟的瓦解,也正是郑国被韩国吞并之后发生的,原本历史上在十年后,魏国公子争位,继承权战争爆发,韩赵出兵干涉,甚至准备直接废掉魏国,将魏国分为河东河西两国,分为东魏和西魏,使得两公子各得一国,彻底毁掉魏国。
魏国一直很警惕郑国方向,既钓着韩国的胃口,又借助郑国的力量来压制韩国,这便出现了极为有趣的局面。
一方面在对泗上和楚国以及赵秦的大局上,魏韩同盟。另一方面在郑国的事上,魏国一边诱惑韩国说你再出点力我就把郑国让给你,一边又悄悄支持郑国对抗韩国。
韩国为了这个大饼,着实出了不少力,可到现在郑国还存在,并没有被韩国完全吞并。
不是说韩国打不过郑国,真要是有灭国之心,韩国只需要几日时间就能灭亡郑国,但因为魏国的存在,郑国的事和宋国的事一样,不是本国能决定的,而是外部才能决定的。
郑国的事,墨家一直没有参与,或者说没有明面上参与,对于当年郑国三分、驷子阳被杀、郑公被弑的事,一直以来泗上的官方态度就是“狗咬狗”。
但是暗地里武器卖了不少,也一直保持着和新郑公的接触。
郑国,就是韩国的软肋,也是可以通过外交斡旋瓦解魏韩同盟的破局点。
负黍当初反郑归韩,魏国对此很不满,认为这件事是韩国在背后煽动,尤其是在郑国已经臣服于魏的情况下,弄出负黍事件,魏韩关系便有些紧张。
泗上一直对此事没有表态,而是借机感慨了一下天下万民苦战久矣,顺便发起了一个各国弭兵的号召。
当时的弭兵号召是这么说的:由各国民众选出各地的贤人,九州之内同义同律,剥夺贵族们的兵权。
这是明显各国都不可能接受的,但墨家喊得最欢,虽然墨家也根本不想这样因为会留下极大的贵族残余,但正因为明知道各国不会同意,喊口号的时候就可以又高又远。
这种恶心各国的手段,墨家用了不止一次,韩国不在乎墨家的态度,但却在乎魏国的态度。
负黍事件,不是民族自决,因为负黍多数都是郑人。负黍事件的本质,是负黍的百姓打累了、不想再打了,选择了敌国投降。
郑国国力衰弱,变法中断,民众三患,韩国也不是什么好鸟,既然都一样,那就不如选一个大国站过去,至少可以不用打仗了。
因为当年子产不毁乡校和邓析在民间定法的原因,郑国百姓的参政程度很高,也正是如此才有了十余年前郑楚开战郑国民众集体叛逃不抵抗以抗议对楚开战的事。
负黍不是泗上墨家真正想要恶心韩国的地方,整个郑国才是墨家想要借此恶心韩国的地方。
大张旗鼓地派出使者前往郑国,其实是给韩国看的。
对于韩郑战争,墨家至今还未表态,但并不是不能表态。
如果韩国加入魏韩楚同盟,围绕宋国开战,那么泗上就可以支持郑国反韩。
反过来,如果韩国不加入魏楚韩同盟,那么郑国的负黍事件,就是民众自决,有法理,墨家支持。
墨家的战略是先南后北,注定了宋国就是北方势力范围的极限,郑国的位置比宋国更为容易出事:西边是周天子、北边是魏、西南是韩,南方是楚,这是墨家暂时不可能也没有兴趣干涉的地方。
舍弃本就关系不大的郑国,以郑国作为牺牲品,诱使魏韩关系更加紧张,这就是适此时的目的。诱使韩国为了私利趁机吞郑,从而彻底瓦解三晋同盟。
宋国是泗上的卧榻之侧,郑国也一样是韩国的后庭,韩国若是有出兵之意,泗上这边纵然不能派兵支援,但是派些帮助守城的人手、支援一部分贷款、武器的能力还是有的。
第四十五章 郑国策(上)
各个诸侯看似势力强大,实际上弱点也很明显。顶 点 X 23 U S
他们没有也不可能有一个共同的理想,也没有一个为这个共同理想而不惜牺牲的精神,所谓礼法制度,都不过是器,用于统治的手段。
他们不会为了这个理想而献身,能够为这个理想而先生的反倒是一些小贵族和士阶层。
这就是泗上可以借用贵族矛盾分化瓦解的基础。
三晋同盟的解体,在地缘政治上源于郑和中山这两国。
只要中山复国,魏国对赵就不是三面包围的局面,赵国就可以摆脱魏国的控制。
只要郑国被韩所吞,魏韩之间的缓冲消失,魏韩之间的矛盾也就指日可待。
五年前第一次中原大战,魏赵翻脸看似是因为魏国干涉赵国继承权内战,实际上今日翻脸明日未必不能和好。
但因为中山君复国,使得赵国完全摆脱了魏国的三面包围的局面,魏国对赵国而言只是一个南下的阻碍和竞争对手,甚至于必要的话可以联合楚国攻打魏国。
这一次对于魏韩联盟的瓦解,适也想要利用郑国。
历史上韩国灭郑,用的是闪击战,五日亡郑,借助的就是魏楚开战魏国会盟一众附庸的时机,韩国大军连夜过河,直插没有防御的郑国国都,内部细作协助,很快灭亡了郑国。
原本历史上那一年,魏赵已经翻脸,甚至赵楚联盟了一次一同攻打过魏国,赵韩之后不久干涉魏国继承权内战想要将魏国一分为二的情况。
那时候魏国急需韩国的支持,韩国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以“我不打你就是对你最大的支持”为理由,闪击郑国灭郑,使得魏国捏着鼻子承认韩国对郑国的占领。
既然韩国能做十五,适自然觉得自己可以做初一。
郑国对墨家暂时没有任何利益,反倒可以挑唆魏韩、韩楚矛盾。
中山国已经在五年前复国,郑国如果再被韩国吞并,世上将永远不会有三晋同盟的存在。
因为墨家的道义,所以不能**裸地和韩国进行彭城密谋或者阳翟密谋,以默许韩国吞并郑国为代价使得韩国不参与魏楚韩可能对宋的干涉战争。
因而这就需要用倒逼的方式。
如何倒逼,这自然是要让韩国感觉到墨家可能会大力援助郑国,使得越晚吞并压力越大,迫使他早点动手。
因为郑国对泗上此时毫无意义,所以要作势大力援助郑国。
因为泗上作势要大力援助郑国,所以韩国必须提早动手吞并郑国。
看上去泗上援助的郑国被吞并大为吃亏,实际上却赚大了,等同于用一张空头支票,瓦解了魏韩同盟,毁掉了宋国干涉战争的三国结盟可能。
可就算是空头支票,那也得耗费一张纸,这张纸就是这一次派往郑国的使节团以及他们带去的一些武器和关于继续援助的后续谈判。
只要韩国趁乱吞郑,魏楚韩的会盟就少了韩国一方,只剩下担忧被秦背刺的魏、和被国内集权变法搞的焦头烂额的楚,局面也好看多了。
魏楚韩三方不能会盟合力,齐国就必然继续保持中立,不敢说话。魏韩齐楚都只能喊喊口号表示谴责,那么越国也就会安分守己。
能够用外交斡旋的纵横家方式将宋国干涉战争避免,便可以再为泗上赢取几年的时间,做好全面的战争准备。
而且,如果有可能,还可能提前引爆魏韩之间的矛盾,如果能挑动一场三晋内战,那么将来便更加有利。
…………
月后。
郑都。
将近二十年前的驷子阳之乱,已经彻底毁掉了郑国,曾经小霸过还射过周天子一箭的郑国如今只剩下二十年前大约三分之一的领土。
驷子阳死后,各地分裂,七穆自立,驷子阳的余党最终也杀死了郑公,扶持了被韩侯杀死的幽公的子嗣乙为君。
魏楚围绕着大梁、榆关、陈蔡的几次大战,总算是为郑国赢得了喘息的机会。
驷子阳上台的原因,就是因为郑韩血仇,所以秉持的外交政策一直是对韩强硬,对魏逢迎。
魏国乐于如此,魏国也不希望韩国做大,巴不得郑国整天和韩国打仗。
驷子阳的党羽们统治的法理权,也正是依靠郑韩公族的血仇,谁反对对韩开战谁就是叛逆,以此保持着郑国高压之下的团结。
而驷子阳当年为了结好魏国借魏之力削楚韩、收容楚王子定逃亡的事,使得郑楚之间的关系十分不好。
驷子阳是有雄心的,可错就错在高估了郑国的国力:的确,郑国算是变法比较早的国家,依靠着变法初期的民众归心,很是以小博大,暴打了几次韩国。
但随着各国都开始变法,因为先变法而高出的国力很快被拉平反超,郑国算不得自取灭亡,只能算是乱世之下的拼死一搏,只是搏输了而已。
当年要是趁着魏楚之战,韩国出兵楚国攻打鲁阳的时机一举攻下韩国国都,未必就没有转机,而且驷子阳也可以借此“报仇”之功,彻底击败七穆的其余六家,彻底把持郑国国政。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当年郑国突袭韩国,围困韩都,韩侯死,魏击攻适守卫的鲁阳牛阑不下,不得不退兵,使得墨家扬名,郑国却无端地又多了一个逼死韩侯的仇恨。
现在负黍又叛逃归韩,韩国在颍水有了桥头堡,只要韩国愿意,两日急行军就能抵达郑国首都。
毕竟从登封去新郑,也就短短不到百里的距离。
宋国和郑国算得上是同病相怜,祖上都曾阔过,如今都被大国夹在其间,宋国政变的消息传来之后,郑国是最紧张的一个。
不是紧张于宋国政变的结果,也不紧张那些平等自由的思潮的传播,郑国的执政者紧张的是魏韩关系的再度缓和。
每一次魏国需要韩国帮助的时候,都会用郑国的国土当做奖励,这不是一年两年了,一直如此。
楚国一强大,魏国就需要韩国帮忙,就会允许韩国攻打郑国获取利益。当年驷子阳是琢磨着一劳永逸,接纳王子定,分裂楚国,拉魏国结盟一起抗楚,将楚国削弱后便可以让魏韩矛盾激化,从而在大国矛盾中摇摆壮大。
可不曾想楚国这几年无力北进,又多出来一个泗上,使得魏韩再一次需要面对一个强敌。
天下间多有传闻,这一次魏楚韩将会干涉宋国,一同出兵维护封建制度,扑灭国人暴动的火苗,这就是郑国紧张的原因:魏国只怕这一次又要拿郑国的肉诱惑韩国合作。
故而当泗上的使节来到郑国的时候,郑国就像是将要溺死之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用前所未有的隆重仪式欢迎了泗上的使节。
驷子阳余党如今把持着郑国的国政,泗上对于驷子阳的变法是站在历史局限性的角度上有过足够的表扬的,而且邓析学派的不少人在泗上,也使得泗上和郑国的关系不是太差。
这一次来到郑国的使节中,便有一个邓析学派的再传弟子,虽然后来入了墨家。
邓析学派是名家,名家的集大成者惠施如今还是一个在商丘城中上学的小毛孩子,名家和墨家的分歧在政治上不大,主要分歧也就是在一些辩术上。
更多的时候,名家和墨家在辩术上的分歧更像是“杠精之争”,譬如体积和面积之争;相对高度和绝对高度之争种种。
只不过后期名家陷入了相对主义的谬误之中:没有绝对的对错,只有相对的对错,世间的一切都是不断变化的,所以没有绝对的真理这种学说自身的定义就是矛盾的,假使世上没有绝对的真理,那么世上没有绝对的真理这个观点本身是不是真理呢?
邓析当年在郑国翻天覆地,用一张律师之嘴,愣生生地扭转了郑国的官方法律,其诡辩术之强也算是天下无双了,这诡辩术流传下来后逐渐被墨家的“辩术体系”给同化,使得辩论逻辑成型,不再使辩论陷入鸡同鸭讲的情况,这也逐渐吸收消化了一部分邓析学派的再传弟子。
邓析学派的再传弟子带艺投泗上后,大部分在公检法部门工作,也有少部分在外交系统。
旧地重游,思维方式完全泗上化的原本的郑人并没有黍离之悲,感慨的最多也就是民众苦战久已民之三困这些事,已经脱离了懵懂的郑人、韩人之别。
郑人对于墨家使者的隆重欢迎,既有现实的目的,也有一些旧事的情义。
墨家和郑国,在四十年前就有一段旧事,尤其是随着泗上的强盛和对文化和话语权的垄断,使得这件旧事在郑国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只不过又因为四五年前开始,墨家的宣传舆论转向的缘故,这件旧事此时提的人已经很少,再提起来也不是最开始的味道。
可这一次郑国国君和大臣们见到墨家使者的时候,一上来那是提起了那件旧事,希望通过这件旧事引出关于郑国命运的谈话。
第四十六章 郑国策(中)
这件旧事,源于很多年前的墨子。www.uu234.net
当时鲁阳公准备攻打郑国,于是问了问正在游历的墨子的意见,也就是那一次公造冶和鲁阳公比戈战而胜之扬名天下的那一次。
当时鲁阳文君将攻郑,子墨子闻而止之,谓阳文君曰:“今使鲁四境之内,大都攻其小都,大家伐其小家,杀其人民,取其牛马、狗豕、布帛、米粟、货财,则何若?”鲁阳文君曰:“鲁四境之内,皆寡人之臣也。今大都攻其小都,大家伐其小家,夺之货财,则寡人必将厚罚之。”子墨子曰:“夫天之兼有天下也,亦犹君之有四境之内也。今举兵将以攻郑,天诛其不至乎?”鲁阳文君曰:“先生何止我攻郑也?我攻郑,顺于天之志。郑人三世杀其父,天加诛焉,使三年不全,我将助天诛也。”子墨子曰:“郑人三世杀其父,而天加诛焉,使三年不全,天诛足矣。今又举兵,将以攻郑,曰吾攻郑也,顺于天之志。譬有人于此,其子强梁不材,故其父笞之,其邻家之父,举木而击之,曰:吾击之也,顺于其父之志。则岂不悖哉!”
这番话只是义,而当时墨家众多善于守城的弟子云集郑国附近,那是利弊,最终导致了那一次鲁阳公攻郑的计划流产。
之所以四五年前泗上舆论转向之后曲解这段话的缘故,那是因为由“非攻”转为了“一天下则无攻为大利”。
墨子和鲁阳公的那番话的意思其实很简单,鲁阳公说郑国有罪,我准备干涉郑国。墨子说这就像是别人家的儿子不好好学习,他爹拿着棍子打,你也拿着个棍子给那孩子一顿打,说我这是顺从他爹的意思,这不扯淡吗?
换而言之,如果墨家的思想不修正,在四年前菏泽会盟的时候,很可能搞出一个菏泽版的威斯特伐利亚体系,各国不论大小平等,各国不得干涉他国内政。
墨子的话放到后世几千年后的地球上,其实道理还在讲:我家里有事,用不着别人家管。
问题就在于当泗上强盛之后,适就开始修正墨家的思想,因为泗上墨家现在做的事,就是别人家的孩子不争气,自己拿着棍子上去动手打,然后还大谈这是天志,这是天下普遍适用的真理。
穷则不干涉内政,达则顺从天志以诛不义。
这时候再提这个故事,就难免需要另寻解释。
这时候郑国的君臣在公开场合和墨家使者谈及这句话,其实在墨家使者听来是有些尴尬的……
譬如缯、薛、费等小国,墨家不但“顺于天之志”,还直接改变了各小国的制度。
墨家内部斗争已经结束,适的修正派已经占据上风,对于墨子的理论都有了修正后的解释,就像是非攻一样,非攻只能治标不治本,天下定于一就无攻了,无攻才是解决非攻的最可靠方式……
当然关于这番对话,墨家内部也有自己的解释。
郑国知道墨家这时候来郑国的意思,很显然是想要借助郑国转移一下韩国的注意力。
墨家也知道这时候来郑国,郑国君臣很容易想到墨家的用意。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郑国想要自己被利用,而墨家正好可以利用。
郑国是否有罪,不在于郑,而在于韩。
当年郑国也没有亲近墨家,可一样被魏韩瓜分掉了国土,经历了短短二十年国土丢失一半的惨境,郑国君臣也早已想清楚了。
只是这番当年止楚攻郑的言辞,这时候说出来其实墨家的使者是略微有些尴尬的。
墨家使者略微尴尬之后,忙道:“其时,鲁阳文君也不过是为了私利,并不能够真正地顺从民为神主、解民三患的天志。是故郑被姬郑所治、与被楚芈治理,并无区别,故而他为私利而战便是不义,是以子墨子止之。”
墨家内部的修正解释,就是严格区分郑人、郑公族的区别,以此为自己将来定天下于一有在内部的逻辑合理解释。
郑国君臣倒是不在乎这些,他们提这件事主要是为了引发这一次关于泗上援郑的议题,听墨家使者这么一说,一名子阳余党便道:“数十载过去,天下依旧,大国之君多为私利而行不义,能够如泗上那般真正为义而战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如今韩国一心想要吞并宋国,都是出于韩宗私利。郑国虽小,却也参与过昔年菏泽之盟,也在诸夏战争法上签署了本国之名。”
“郑国君臣自知不能够知晓天志,也不能够解民三患,可韩国入郑,也不能够解民倒悬,反倒是让民众多受战乱之苦。”
“韩有阳翟、负黍,屯兵于颍水,距离郑都不过百里,若韩有意,数日可至,郑国民众皆恨韩,还请墨家看在百姓战乱之苦,给出保郑之法。”
郑国现在真的就处在危机之中,不是说如果这时候不参与宋国事、和墨家刻意保持距离韩国就会放弃吞并郑国的野心的。
欲加之罪,其无辞乎?
如果魏韩联合干涉宋国,魏国必然会再次用郑国的土地酬谢韩国,因为此时的魏国已经不是当年文侯时候的魏国了,北失中山,西河有险,赵人翻脸,楚夺榆关,也正是最需要盟友的时候。
郑国君臣想的清楚,之前二十年的经验也确切地告诉他们是否有罪小国是无法申诉的。
本来郑国对于四年前的菏泽会盟充满了期待,希望那一次会盟墨家会继续秉持非攻之志,以新的国际法代替已经崩坏的周礼体系国际法,以泗上的军力维系各国和平。
然而四年前菏泽会盟带给郑国的是绝望,墨家绝口不提各国平等之事,而是大力鼓吹天下定于一是不可逆转的大势、是真正解决战乱之苦的治标治本的手段。
这一次墨家使者来到郑国,让郑国君臣看到了一次转机。
墨家的使者想了想道:“昔年齐攻鲁,鲁侯问政于子墨子退齐之策,子墨子说需得做好三件事。”
“更早些,齐鲁之战,曹刿论战,想必你们也知道战前所问之事?”
郑国君臣自然知道这两件事。
实际上这两件事,说的并不是一回事,但都是根据具体情况所分析的。
曹刿所论,共有三问。
衣食所安,弗敢专也,必以分人。对曰:小惠未遍,民弗从也。公曰:牺牲玉帛,弗敢加也,必以信。对曰:小信未孚,神弗福也。公曰:小大之狱,虽不能察,必以情。对曰:忠之属也,可以一战。战则请从。
墨子所论,亦有三问。
吾愿主君之上者尊天事鬼,下者爱利百姓,厚为皮币,卑辞令,亟遍礼四邻诸侯,驱国而以事齐,患可救也。非此,顾无可为者。
曹刿和墨子面对的都是鲁国,也面对的都是齐鲁之战,但两者说的三论的时代背景不同。
曹刿之时,尚未春秋,国野有别,车战为主,两军交战,只要国人肯战,那么未必就不能以少胜多,而且当时齐鲁之间的差距不是太大,长勺之战齐国大败。
墨子之时,春秋已末,再无国野,动辄数万围城。
墨子很清楚不管是上遵鬼神还是下利百姓,那都已经来不及,所以给出的建议就是通过外交手段,利用各国的矛盾,迫使齐国退兵。
最终曹刿打赢了长勺之战,墨子也发动弟子游说各国使得齐国退兵,都取得了想要的结果。
如今郑国的事,也需要具体的情况具体分析。
但墨家使者早有说辞,问道:“子墨子所言,上者尊天事鬼,下者爱利百姓,实则是一回事。”
“天帝生人,故而希望人民安康富足,民为神主,民之所欲天必从之,故而尊天事鬼表现在治国上,就是爱利百姓。”
“却不知郑国上下,百姓可曾得利?可曾得爱?若得利得爱,则可战。昔年泗上不过有沛邑,百里之地,民得爱利,可破魏楚,况郑五百里之国?”
一番话,郑国君臣都低头不语。
墨家一直在谈利民爱民,那么怎么才算是利民爱民?
郑国不管是公族、七穆、还是驷子阳余党,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自己的权力,财富?
好在郑公乙道:“寡人非是没有爱民利民之心,只是韩国围困郑地,自三十年前无日不战。欲战,则要有钱粮军赋,民众必然受苦。”
“可若不战,那么又会助长各大国不义之心,使得大并小、强吞弱行于天下,这是让天下更加苦痛的做法啊。寡人怎么可以助长这些不义野心的滋长呢?”
“况且昔年子阳执政,多有变革之心,墨家也多赞赏,然而强敌环伺,如何敢变?”
这话虽然是场面话,却也不是没有道理。
要变法,就必然触动贵族的利益,七穆之争,哪怕驷子阳一党联合公族击败其余六穆,自己吃肉百姓喝汤,那也可以使得民众有效死之心。
然而结局却是驷子阳被杀、郑国内乱,七穆叛逃,去魏韩那边做大夫去了。
针对这样的场面话,墨家使者没有用宣义部一贯的口吻先批判一番,而是说道:“这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说辞。”
“既是上遵鬼神下利百姓此时皆来不及,又要保护郑国社稷使得韩宗为私利而开战的野心不能够得逞,这就只能考虑外交之事。所谓厚为皮币,卑辞令,亟遍礼四邻诸侯,便是此意。”
“但是,韩国负黍、阳翟皆近郑都,在外交事成之前,郑国需得做到一点,最起码要有保卫都城的能力,至少要能做到韩军围困都城半年不能攻下的准备,他国方能支援。若不然,数日城破,纵然外交各国,又如何来得及?”
“是故这件事本身,还是郑国内部的事,内部的事不能够解决,外部有再多的支持也不能够奏效。”
第四十七章 郑国策(下)
不管是敬鬼爱神还是爱利人民,以至于如今使者所说的能够让郑国的都城在韩国的围困下坚守半年以上等等,都是内部的问题。顶 点 X 23 U S
内部的问题不解决,不可能抵挡外部的侵略。
使者带着目的而来,但却并不知道适真正的目的,或者说整个墨家决策圈的真正目的。
墨家决策圈的真正目的,其实很简单:让郑国整军、修筑城墙,让韩国作出判断:越晚吞并郑国,越可能出问题。
郑国灭亡是迟早的,就算不亡于魏韩,也得亡于泗上。
墨家的决策圈希望郑国的灭亡能够提前,而这一次派出使者大张旗鼓地前往郑国、准备给郑国提供贷款和武器、帮着编练新军、修筑城墙等等,这都是在逼着韩国快点动手。
若郑国不准备,可能需要七八年才能亡国。
但墨家这一次明着帮助郑国整备城防,反倒可能几个月就会亡国。
韩国可不希望郑国逐渐拥有和泗上一样的武力,也更不希望郑国将国都改造成一座新式的、火药时代的堡垒。
这一点是明摆着的。
魏国不会放任韩国吞郑,韩国吞郑的唯一可能就是快速闪击,一旦围国都而不下,魏国必然出面调停。
使者也正是这么和郑国的君臣说的,这就是所谓外交斡旋以存弱国的核心意思。
郑国君臣也认可这种说法,并且一直以来也是秉持着这种依靠魏国保证韩国只能蚕食不能鲸吞的现状。
可却根本没想到这么事实的背后,还隐藏着更深层次的谋划,泗上真正的包藏祸心、祸水西引。
这里面涉及到两个问题。
其一就是墨家一直以来天下无双的守城能力,当年依靠这种无双的守城能力阻止过楚攻宋、楚攻郑、齐攻鲁。
其二就是泗上编练新军的水准,泗上义师南济水一战而天下动,随后楚国又平定了陈蔡王子定之乱。
这两个问题是韩国必须要考虑的,也是郑国认为这是一棵救命稻草的直接原因。
关于魏韩关系,墨家的使者没有半句虚言,并且能守住都城撑到魏国调停这个整体思路也是正确的。
郑国君臣固然希望能够加强军事力量,使得韩国无力侵袭,能够守卫国土。
可是,这是郑国君臣的想法,他们没有站在韩国的角度去看问题。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泗上对于郑国而言,是真正的旁观者,可以跳出当事人的角度去思考真个局面。
若站在韩国的角度来看,这就很微妙。
因为韩国也一样会这么想,所以不援助还好,若是援助,韩国要做的最佳选择必然是在郑国能够守住都城之前攻破魏都。
泗上守城能力很强、火药时代的城防系统泗上最有经验、泗上帮助他国编练新军的能力……种种因素加诸于郑国身上,韩国要考虑的,便是……如果三五年后,郑国真正的完成了军改,韩国是否还能够吞并郑国?韩国的腹心地区是否反要受到郑国的威胁?
二十年前,郑国以区区小国之力,连续击败韩国数次,甚至在魏韩郑同盟入王子定期间直接围困了韩国都城,韩国对于郑国始终充满了警惕。
一旦郑国的军力足以自守,足以支撑到各国干涉,那么韩国就永远不可能击败郑国,除非魏楚都失去了霸权彻底衰落到时候吞郑的问题,就是韩魏、韩楚之战。
站在韩国的角度去考虑此次宋国政变,并非是对韩国完全没有影响。
除了道义和平等思潮的传播必须要遏制之外,泗上日益强盛的威胁也使得韩国很有可能和魏国出兵。
这一次宋国政变也为韩国带来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时机。
那就是魏楚韩会盟的时候,韩国直接吞并郑国、迫使魏国需要韩国的支持而承认韩国对郑国的吞并的既成事实。
若不然,主力去干涉宋国,和如今天下最为顽强的一支武力长期对抗,放任郑国变革军改,只怕韩国就要永远失掉郑国。
而且这一次如果魏楚韩合力干涉宋国,其结果必然是存宋而反墨,这是一场意识形态战争,韩国很可能出力却不得利,反倒要损失惨重。
宋国对韩国而言,远没有近在咫尺、一心想要吞并、谋划了三四十年的郑国更为重要。
墨家决策层,就是要用假装武装郑国的方式,逼着韩国快点动手吞并郑国。
只是,郑国君臣不可能知道墨家隐藏的想法,在他们看来泗上或许有自己的目的,那就是援助郑国对抗韩国,但却没想到在泗上那些人看来,郑国存在与否都可以牵扯韩国。
如果郑国开始军改,就算韩国不吞郑,长期和泗上在宋国对抗,那么将来时机一到郑国就可以背刺韩国,围困韩国都城。
如果韩国选择吞郑,那么韩国的精力就不可能放在宋国太多,郑国虽然已经被蚕食,但是新吞并的土地没有个五年十年不可能转化为力量,而且还必须要预留极多的军队,牵扯力量,从而使得魏楚韩同盟就算结成,实际上也只有魏楚。
然而魏楚之间互不信任,互斗几十年,这又是可以各个击破的。
况且就韩国吞郑这件事,必然要引发魏、楚两国的不满,韩国绝对不会允许魏楚两国分郑国的国土,因为这是韩国的腹地,距离韩国都城也不过百里,不可能允许三国合力分郑的策略。
一旦内部各怀鬼胎,那么围绕着宋国政变引发的中原局势的变动,就会愈发有利于泗上墨家。
无论泗上是为了出于对自己有利,还是别有动机,郑国都不可能拒绝墨家使者提出的一些意见。
在说明白了长远看郑国的出路后,使者便和郑君乙道:“巨子此次遣派我来,正是为了不使人民陷入战火之中。”
“唯有战而能守,韩人方会犹豫,越发不敢随意开战。”
“若是战不能守,这就像是一个三岁孩子抱着一块金子走在街市上,有心之人必要起歹意。天下抱着金子走在街市上的人多矣,可却安全的多、被人抢走的少,正是这个意思。”
郑君乙道:“此言得之。只是街市上众人不能够被人抢夺的原因,更在于律法有定,劫掠者刑。”
“昔年菏泽之盟,若是能够定出国与国之法,那就好了,方能止住大并小、强吞弱之心。”
泗上的使者点头道:“此事我墨家虽为天下考虑,多有此意,然而二十年前中原弭兵的号召被各国背叛,已然是心灰意冷,天下不义之君多矣,不可守信。”
郑君算是发发牢骚,也并没有其余的意思。
郑国这样的绝对没有能力强大、四周被强国环绕的国家,是最期待新的国际法的。
这里面还有另外一个缘故。
曾经天下的国际法是周礼,礼法规矩之下,如何是对、如何是错、如何该征、如何该伐、战时如何、老弱不追等等规矩,都算是国际法的范围。
但是,周礼这个国际法被毁的开端,正是源于郑国,所以郑国也是最期待新的国际法而不好意思去谈周礼。
正是郑庄公先毁掉了周礼的国际法部分,是庄公和天子作战的时候怒射了周天子。
郑国还有过郑周交质的事,天子和诸侯交换人质,此事也算是彻底毁掉了笼罩在各国头顶、维系各国关系的周礼。
周礼的国际法部分被毁,郑国先受其害,如今他自然盼望新的国际法出现,唯有新的国际法被各国承认,才对郑国最为有利,才可能保障郑国的独立。
泗上不想立国际法,也不会去主张号召,只推行了诸夏的战争法,更使得各国都开始扩军、备战、变法,郑国对此是有些怨言的。
郑国和宋国很像,但又极为不同。
宋国可以加入泗上的非攻同盟,在泗上的武力保障下,与如今硕果仅存的鲁国一起保持着中立。
但郑国不行。
泗上太远,魏国太近,郑国不敢也不能够加入泗上主导的非攻同盟,只能以朝见魏国的方式做魏国的臣服国。
但因为韩国的关系,魏国又不可能真正保障郑国的独立,相反还会利用郑国作为诱饵维系魏韩同盟,适当压制韩国。
泗上不是郑国的第一选择,但郑国请求魏国出面、官方保证郑国独立的努力并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只有几句模棱两可的说辞,那么泗上的一些军事和经济支持就是郑国如今所急需的。
按说,听起来郑国的做法其实很傻,被魏韩环绕,却还隆重地接见与魏韩对立的泗上的使者,这是不智。
所谓以小国行大国方可行的远交近攻之策,是自取灭亡之道。
但问题在于,郑国明白就算不结交泗上,韩国也会打自己,韩国打自己永远不缺理由,而且周礼都没人遵守了,打仗和吞并有时候已经不再需要什么理由了,这就是大争之世的残酷。
如果魏韩是一个,有楚或者泗上作为威胁存在,郑国当然可以以附庸国的身份保持独立,作为缓冲,可并非如此,那么这种看似不智的做法实际上才是最为有利于郑的选择。
更长远地看,郑国的局面是个死局,站在郑国的角度永远解不开。
泗上,只是把这个必然的死结,提前结死而已。
第四十八章 战略收缩(上)
就像是一根线系成的死扣,这个死扣迟早有一天会被拉死,但要拉动这个死扣必须要在线的两端用力,只有一端用力是没有效果的。www.uu234.net
现在墨家是先主动拉动了这个线,让韩国去拉另一端。
郑国做的选择不是愚蠢,但在国力的差距和时代大争的背景之下,使得他们所有的谋划都无意义。
计谋要靠国力去支撑,一力降十会,没有力量的支撑一切都毫无意义。
当谋划都毫无意义的时候,也就无所谓明智和愚蠢。
郑国的国土如今只剩下新郑附近的一些城邑,和韩国打了三十年了,筋疲力尽,国人厌战。
郑国一片平原,无险可守。
墨家也不可能派兵,唯一能够给予的支持,也无非就是派来一些军事人员帮助训练士卒、派出一些工程人员修缮城墙、派出一些退役的炮兵来郑国组建炮兵。
以墨家决策层的推测,这一切也是没有意义的,短期之内不可能使得郑国拥有足够的战斗力,如果韩国足够聪明,那么吞郑这件事最迟就会在今年年末进行。
但郑国君臣却觉得这是极大的帮助,墨家使者说的明白,依靠郑国的国力也野战击败韩国已无可能,唯有依靠外交手段,保卫都城,撑到魏国楚国和泗上出面调解。
…………
墨家使者入郑的消息很快也传到了魏国都城。
斥候细作们也将泗上、宋国、郑国发生的一切汇总,在魏击和公叔痤面前说清楚了。
魏击盯着关于郑国的情报,久久不语。
半晌,冲着公叔痤道:“相邦,只怕韩人不久便要来,还需要提前准备好说辞。”
“鞔之适这一计策,极为恶毒啊。”
公叔痤也叹了口气道:“这实在是没有预料到的事。”
“本身只是宋国的事,鞔之适却将宋、郑联系在一起,这件事便不好办。”
“凡要行,必有果。君上需得想清楚,如何做才符合魏国的利,宋国这件事到底要有个什么样的结果?”
此时再无他人,魏击倒也不必说那些所谓礼法大义之类的话,便问道:“相邦以为,就算魏楚韩出兵,可以彻底泗上墨家吗?”
公叔痤想都没想便道:“绝无可能。”
“泗上民风已与别处不同,民众求利、又谈平等,人心已乱。若要覆灭墨家,除非将泗上屠光。所谓鱼之与水也,民为水,墨家为鱼,欲要无鱼,仅靠网罟只怕不能够做到,除非将水都排干。”
“而真要这样做,只怕不要说魏楚韩,就是天下诸侯合力,也做不到。”
“墨家已在泗上扎根,他们修筑堡垒,围攻困难,况且其军善战,又多狡诈,极难。”
“君上以为如何?”
魏击点头道:“我想的也是一样。只是墨家逐渐做大,将来必为魏之大敌。我本欲借宋国事,以天子之命为诏,结楚、韩、齐、越,在宋地与泗上激战,消耗其国力。”
“但现在看来,此事也难。”
“不说其余,便说这郑国事,如何做?这件事做不好,韩人如何能出力?”
魏击所担忧的就是这一点。
郑国算是魏国的附庸国,毕竟朝觐了魏国,尊魏为上。
但是,魏国之前的吃相太难看了,明明可以把郑国作为一个魏韩之间的缓冲以遏制韩国的,可偏偏郑国三分的时候,魏国吃了郑国不少的土地。
魏击对于天下局势的把握、对于纵横捭阖的外交手段,对于结好盟友保持霸权这些东西,比他的父亲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现在郑国算是迫于无奈委身于魏,对于魏国没有丝毫的信任和尊重,只是一种强迫之下的无可奈何。
这一点魏击很清楚。
当初分郑吞地的时候,他就是觉得韩国肯定要吃,当时和韩国翻脸还不好,那么韩国要吃自己也不能少吃了。
现在,泗上的使者前往郑国,大张旗鼓,魏国又能怎么办?
以半宗主国的名义,要求郑国不和泗上接触?
那么,郑国必然要求魏国给予郑国独立的保证,要书面的盟誓才行。
可这样,韩国必然会愤怒,会不高兴,值此需要盟友的节骨眼上,魏国是不可能给出郑国一个书面的独立保证的。
不给郑国一个书面的独立保证,不会盟不盟誓,那么郑国必然要另寻他路,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更不可能自己等死。
韩国对于郑国势在必得,郑国也是魏韩关系的一个绕不开的点,魏韩想要合作,韩国继续尊魏为盟主,那么就必须要保证韩国在郑国的利益。
若不保证,凭什么要跟这样一个老大呢?
像是赵国,因为屡屡遏制赵国进入中原,如今导致了赵国翻脸,国与国之间只要利益,什么三卿之好,那都没用。
公叔痤明白魏击想听一个什么样的策略。
于是问道:“君上问该如何做,我想先问君上想要什么样的结果呢?”
“臣以为,君上希望韩不吞郑、郑不与泗上近,韩魏合盟出兵,日后也不会吞掉郑地……不知道臣所猜想的,是不是君上想要的结果?”
魏击笑道:“相邦深知我心。”
公叔痤正色道:“君上如果想要这样的结果,无异于在天冷的时候,想要把太阳拉近一些;天热的时候想要把太阳推远一些。”
“若是非要这样的结果,那纵然是圣人,也是不可以做到的。所以臣以为君上想要的结果,必须要改一下。”
魏击也知道自己想要的结果,确实是没有办法做到的,便问道:“相邦以为,应该怎么改?或者说到底怎么做,才对魏最为有利?”
公叔痤反问道:“如果韩人取郑,君上是否可以接受?”
魏击摇摇头。
魏国到了他的手里,已经从四面出击沦落到重点防御的局面。
西河有秦、中山没了、赵人翻脸,泗上崛起遏制了魏国对泗上霸权的要求,楚国开始变法……
现在韩国如果得到了郑国,实力大增,到时候就制不住了。
面临楚国的威胁,魏韩依旧可以结盟,但这种以共同敌人为目标的结盟,缺乏长久性。
如果将来有一日魏国有变,韩国又强,魏击必须要考虑韩国趁机和赵国干涉魏国的可能。
所以,让韩国独得郑国,那是魏击绝对不可能接受的。
郑国土地肥沃,皆膏腴之地,民户又多,一旦韩人得郑,实力必然大涨。
公叔痤又问道:“那么,让墨家控制宋地,君上是否可以接受呢?”
魏击再次摇头。
让墨家兵不血刃地控制宋国,更是不可能接受的事。
这不是什么意识形态之争,而是利益之争,以泗上的治国理政的能力,宋国一旦被墨家所得,实力一样大涨。
虽说墨家一直在说保持宋国独立、中立,但实际上泗上的各种货物充斥宋国、宋国的人口不断流向泗上,魏国的河东盐根本是半点都卖不到宋国去,宋国是否中立只要在墨家的势力范围之内,和被墨家吞并简直毫无区别。
公叔痤又问道:“如果这两件事,只能选其一的话,君上选择哪一个呢?”
魏击笑道:“这不需要考虑啊,如果宋不入墨必须要韩人得郑的话,我自然是希望韩人得郑,剩余墨家得宋。”
“可这只是一种籍使,我并不愿意韩人得郑。”
公叔痤又问道:“斥候细作回报,泗上已经总动员,君上以为,围绕宋国开战,何时能够分出胜负?”
魏击默然,许久道:“少说三年。我观泗上的一些堡垒的图样,三五千人驻守,两万军少说要围困半年方有可能攻下,到时候各国作战,比拼的就是后勤、辎重、人口、税收……”
“泗上固然要被削弱,可只怕魏国也要承受不住。”
“可是……此时若不制,墨家得了宋,将来就更难制止了。”
“这一次宋国政变,使得墨家极为孤立,楚人必然要担忧、齐越更是警觉,都希望能够遏制泗上的扩张……这正是一个机会。”
公叔痤叹息道:“君上,大争之世,怕的不是敌人,而是友邦。魏楚韩就算出兵,君上是否能够保证楚人全力作战?”
魏击信不过楚国,当然摇头。
公叔痤又问道:“诸侯同盟,击鼓而进,若胜可战,若败只怕就各有心思。今日友邦,明日大敌,这是不可不防备的。”
“君上细想,这一次若击泗上,到底是因为墨家的道义?还是因为泗上的扩张对魏国的威胁?”
魏击道:“两者兼而有之,但总归还是担忧泗上的扩张为先。”
公叔痤又道:“未虑胜,先虑败,君上以为,一旦作战不利,楚人远遁,甚至于泗上专打魏军不打楚军,河东地面临泗上虎狼之师,一旦战败……秦人将会如何?赵人将会如何?楚人将会如何?韩人将会如何?”
魏击道:“未必就败。未可知不胜。”
公叔痤拜道:“君上,若胜,魏得到了什么?这一次出兵的理由必是要响应皇父一族反墨的号召,那么难道要攻占宋国的土地?那样的话,天下必然都要警觉于魏。”
“魏国除了得到一个如今已无意义的霸权,国内却是死伤十万、粮财耗费无数,虎视眈眈的秦人必要趁机夺西河之忧。”
“胜败之说,都要考虑结果,君上需要作出权衡。”
“鞔之适最喜挑唆矛盾,各个击破,这不可不防。郑国事,看似他在践行墨翟的非攻助弱之策,实则却是在挑唆魏韩关系。”
魏击皱眉道:“以相邦看,该如何?”
公叔痤道:“不若……以绥靖之策,放任墨家吞宋。岂不闻当年楚王问鼎之事?楚人自视强盛,问鼎于天子,终于招致诸侯一致抗楚。”
“若墨家吞宋,虽然墨家实力增长,但却使得各国都警惕,一如当年问鼎之楚。皇父一族又号召反墨,句句真言,甚得贵族之心,墨家多行不义,必受天下贵人反对。”
“若墨家得宋,则魏楚可以和解。”
“若墨家得宋,则韩人之雍丘、黄池皆在宋境不远,韩人也必担忧泗上威胁,触手可及之祸,韩人届时出力非是此时可比。”
“再派遣使者,修好赵人,多谈墨家之威胁,赵侯聪慧,必有所警觉。”
“曾经,楚人强,则魏韩亲密。如今,泗上强,赵侯也担忧高柳、云中之地,那么魏韩赵可再为盟。”
“不若献上中山国之关隘山川图册,以结好于赵,示意放弃中山……”
魏击大急道:“父侯费军十万,三年方得中山,虽然中山复国,却也不能够就这样放弃。予赵,那便再也不是寡人的了。”
公叔痤反问道:“君上,难道现在中山就是君上的吗?今日之魏,难道还是文侯时候的魏吗?今日之秦楚赵韩,难道还是文侯时候的秦楚赵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