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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假木匠

    分封制度之下,很多事情禁止不了,连国内集权尚且做不到,又怎么可能控制整个国家上下都不和泗上做生意?

    连封君都管不了,又怎么可能管得住走私?

    墨家已经算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了,可是各国分裂,又有谁人能够组织起一支联军?

    各国都有自己的小盘算,泗上的军事力量威慑之下,纵然对泗上的言论不满,却也无可奈何。www.uu234.net

    君王有君王的想法,封君有封君的想法,百年前的第二次弭兵会,就已经是各个大夫参加并且是各个大夫签订的弭兵和约,现在又有几个君主能够做到上下同义?

    四年前的菏泽会盟,周天子派人参加,墨家直接拒绝了周天子的册封,并且决口不提弭兵非攻事,反而在会盟上大肆宣扬“天下定于一方为天下大利”。

    整个菏泽会盟除了安排了三晋换地、魏楚和约之外的事,最大的成果就是由各国诸侯一同签订了“战争法”。

    因为墨家已经明白地说了,大争之世,唯有定于一方能天下安定,但是定于一必须要有利天下之心方为正义,那就是等同于在说战争已经不可避免。

    既然不可避免,战国乱世已经来临,那就不妨制定一下各国交战的法则。

    不是礼。

    而是战争法。

    以礼而战的春秋已经结束。

    以法而战的战国已然来临。

    不准挖掘黄河堤坝、不准水灌城邑、不准屠城、不准筑京观等等条约都得到了各国君主的认可。

    不认可不行,墨家提出来,若是君主不签,墨家就会让天下都知道,然后使得民众不满。

    当时的情况也逼得各国不得不签。

    楚国为了要榆关,需要墨家帮忙,率先签了。齐国被打的半残,连“公子午”都交了出来,更是得签。

    中山国复国靠墨家帮了大忙,作为回报也签;秦国从许多年前都不参与各国会盟,这一次还是派出了使者,墨家提议秦国立刻签了,并且随后就爆出了他们已经拥有了火药的消息,使得魏击确信秦墨已经联盟,到最后魏韩等也都签了。

    至于是否遵守,那就难说了。如果墨家获胜,那么将来会依着这种法来进行惩罚,在菏泽被当众枪决的“齐公子午”等一系列人就是例子。

    周天子的使者只能破口大骂,但却无可奈何,不只是墨家不尊重周天子,各国都不尊重。也就挟天子以谋己利的魏国在面上表现的稍微尊重一下。

    混乱的时代已经来临,连墨家都已经完全绝口不提非攻,而是认为天下定于一不就非攻了吗?各国都在抓紧时间改革、军改、准备即将到来的大战。

    谁都知道四年前的菏泽会盟,带来的不是非攻的和平,而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只是,没人知道墨家的心思到底有多大,到底准备先拿谁动手。

    商队内的有些人,却知道一些端倪。

    断了手指的商队首领原本是义师军官出身,也知道这一次来临武的商队内有几个不是商队的人,他们的目的那就只有更上面的人才能知道了。

    当天夜里,商队没有到达临武,就在外面宿营。

    按照深入边远地区的习惯,将车队围成一个圈,手持火枪的退役士卒商队随从负责警戒。

    这里时不时会有人出面劫掠,没有基层的控制力,很多村社都会选择劫杀商人以夺取财物,白日里就是正常的村民,但若是遇到大肥羊便会搞一下。

    自古如此。

    待部署完毕,庶君子便带着自己的弟子们一起看星星,观察一下月亮的运行轨迹以作笔记,不时讲解一下关于测量位置的一些原理。

    这时候没有什么光污染,稍微倍数的望远镜就可以看到木星最大的那颗卫星,甚至一些视力极好的人能凭借肉眼看到,这一次她们也携带了一支望远镜,那是测绘地图标注经纬的唯一办法。

    车队的边缘,有几个神情严肃的人,和商队的人并不多说话,只是几个人聚在一起。

    这几人便是商队内多出来的几个人,商队首领不知道对方的来历,但是商会内只说让这几个人跟随。

    看样子这几个人也就是二十五六岁,是墨家占据泗上之后长大的第一批孩子,如今这一辈人不少孩子都已经六七岁了。

    商队带头的比他们大一些,不是泗上本地的,而是当初从鲁阳去往泗上的。强制服役的政策下,几乎人人都有那股子当过义师的气质,单从这一点上也看不出什么。

    有些事不该多问,可是商队带头的人还是忍不住自己的好奇,走到那几个人身边打了声招呼。

    那几个人连忙起身,回应了下,便都坐在了篝火旁。

    “诸位同志这一次来临武有什么事吗?”

    问了一嘴,这几个人中明显的首领摇头道:“也没什么事,我们都是木匠,这不是临武下游有咱们的造船厂嘛,我们是去帮忙的。”

    临武特殊的地理位置,正式湘水上游,这里木材众多,当年说是为了方便运输货物,就在临武下开办了一座船厂。

    每年要给当地封君缴纳税费,临武君自己也有产业,门客们也有从事商业的,墨家的造船术很是不错,加上此时过关征税都是以船只个数征收的,所以这座造船厂的订单不少,也算是挺红火的。

    然而这话商会首领却不相信,这些人一路上的行为可一点不像是木匠,哪里有高山、河流、小路、能够涉水的地方都会停留一阵。

    商队带头人心中多少猜到了一些,遏制不住自己的好奇,看似无意地感叹道:“将来一旦乐昌峡完工,转运货物就更加方便了。临武这地方虽然偏僻,可却是个险要之处。”

    他话里有话,乐昌峡一旦完工,转运货物自然方便,可转运人也一样方便。

    对面的人却不露山水,笑道:“是啊,一旦修好,正可沟通南北,大利天下。”

    又谈了几句,便将话题转移到了别处,口风极严,纹丝不漏。

    商队带头人又问了几句,很是没有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却也无可奈何。

    对面那些人自己自然知道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他们都是总参谋部的年轻军官,这一次跟随商队来临武当然有别的目的。

    两年前随着南海地区缚娄、阳禺等诸多邦国覆灭,墨家在南海地区土改站稳了脚跟之后,对楚国的态势已经形成了三面合围。

    临武位置险峻,后世始皇帝征服百越,正是走的临武,作为湘江水系和珠江水系的分水岭,这个偏僻的地方有着极高的军事价值。

    他们这些人来临武,也算是和庶君子等人差不多的目的,观察地形。

    只不过庶君子等人那属于是正常的测绘地图,标准城邑位置和山川走势,他们则是观察一下当地的战术地形。

    并不一定是为了和楚国打仗,总参谋部本身的职责所在就是有备无患。

    包括观察临武的城墙厚度、收集一些水文资料、考察一下临武君在这边的民心向背等等。

    如今楚墨之间的关系很微妙,随着楚魏争霸两败俱伤和泗上崛起,原本亲密的楚墨关系现在也变得扑朔迷离。

    宋国最近乱的厉害,被墨家强制压制的矛盾已经开始酝酿着爆发,宋国才是中原真正的火药桶。

    魏韩南下、楚人北进、墨家西征,都需要围绕着宋国展开。

    被积累的矛盾有意放松了压制,宋国已经乱成了一团。

    国乱则危,一如当年郑国,很可能成为诸侯口中的肥肉。

    然而天下人都知道宋国能不能吃一口,不在于宋国,而在于魏、楚、韩、墨四家的态度,有墨家在边上,动宋国就意味着要和墨家全面开战。

    五年前的大战给各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各国都在变法追赶,都在试图集权、改革军制,时间拖的越晚,就越有利;可是时间拖的越晚,宋国一旦被墨家彻底控制,那整个中原的局势又会彻底崩坏。

    这总归是个难以抉择的事。

    针对宋国的事,墨楚两家算是第一次公开地唱反调。

    宋国距离泗上太近,当年折腾的国民共政、城邑自治等事导致宋国内部混乱不堪,要不是有墨家在边上,分权的宋国早就被灭了。

    这一次宋国再一次爆发了国人暴动,宋国旧贵族立刻向魏、楚、韩等国求救,墨家则表示宋国的事应该由宋国民众自己决定。因为旧贵族的力量显然不足以镇压,墨家当然会这样说;如果旧贵族势力强大,墨家自然会说这不是宋国内政,而是害天下之不义,人人得而诛之。

    楚墨之间的关系,最开始的亲密源于魏韩的强盛、越国的咄咄,现在局势改变,两者之间仅存的那么点亲密也就随着宋国内乱的局面出现了巨大的扭转。

    由此,一些公开身份的墨家人物进入楚国活动已经很艰难,只能依靠商队作为掩护进行种种活动。

    商队内的关系错综复杂,楚国不少封君都在其中有股份,而且他们每年也能得利不少,涉及到多方的利益,不是楚王一句话就能够杜绝贸易的。

    之前商队带头人说乐昌峡的言外之音,这几个年轻人哪里听不出来?

    乐昌峡那里一旦竣工,将来万一和楚国爆发了战争,墨家就可以占据极大的优势。

    从岭南出一部分兵,占据临武就等于占据了湘江上游,自上而下,便可直达洞庭云梦,即便不做主力,也可以骚扰,切断楚国南北、东西的联系。

    临武关附近一共也才驻扎了四百多楚军,临武城修筑的也是旧式的城邑,从现在他们一路走来观察的情况,整个临武就像是一个簸箕,精华地区凹陷,只要破了临武关,沿着湘水上游拿下庞邑,也就是后世的衡阳,那么楚国和湘江上游地区的联系就会被切断。

    他们这些人的任务,就是随着商队沿途考察一下从临武到庞邑的路线。所谓木匠,不过掩人耳目。

第五章 猎犬不忠

    商队在野外露宿了一夜,第二日中午便抵达了临武城。www.uu234.net

    远远看去,临武城还是一座四四方方的城邑,旧式的夯土城墙很难抵御如今火药火炮和坑道攻城法的攻击,但临武城建设之初为的只是抵御那些反叛的当地夷民,也就没有考虑这么多。

    靠近城门的时候,那几个年轻的参谋军官不动声色地记录了一下城墙的厚度、城门的宽度,并没有刻意去测量,之后有的是时间。

    如今王子良夫正在临武,盘查的也就稍微严格一些。

    进了城,商队便直接前往了这里的客店,临武城因为位置特殊,是南来北往的商人中转的地方,客店的规模也比较大。

    开办客店的人也是泗上的人,最开始也就是墨家的商队常来常往,所以也就和临武君商量了一下在这里开办了一家客店,每年正常地缴纳税收,临武君倒也没有反对,反而高兴。

    安顿下来后,商队头领便带着人,赶着三辆满载着火绳枪的马车去往临武君在城内办公的地方。

    接待他们的是临武君的私属,非是没有正式官职的门客,而是正经的有官职的小司库。

    查验了数年后,等级完毕,取来了一部分黄金,剩余的要用铜和鹿皮支付,这是之前就商量好的。

    鹿皮可以用来制作皮甲、铜可以用来铸造大炮,这都是军需物资,所以不能再明面上交易,因为这是违法的,楚王法令不准封君私自和墨家用皮革和铜交易,但是根本禁止不了。

    不多时又来了一个门客,和商队的人见礼之后,便道:“王子良夫代王巡边,临武君正陪同射猎,不能亲来。有件事让我代为传达。”

    “天下都知道,泗上都已经换装了燧石枪了,这些火绳枪的价格能不能再往下降一降?”

    “另外,临武地处苍梧旧地,夷民多有反叛,临武君守城亦难,所以希望再买一些铜炮和燧石枪。价格的话,这都好商量,不管是用铜还是黄金,亦或是鹿皮、硝石都可以。”

    “待主君回来,还请各位再来,自有商量。”

    商队头领急忙道:“此事我不能做主。售卖与否,既需要股东们商议,而且为防止害天下和不利于天下,贸易部还有最终的否决权。我只能代为传达。”

    “另外,我也有些事代为传达,下一批火枪,商会希望除了用一部分黄金外,最好能用稻米来支付。一旦乐昌峡修完,这批稻米就可以运抵阳禺,去岁大风,灾害不小,所以需要一大批稻米。”

    商队首领知道商会一般不会做稻米贸易,因为利润太低,而且去岁虽然有一场大风,但实际上造成的损害并不是很大。

    对面的门客闻言很高兴,虽然临武地区多山,也有几片小金矿,临武君开采得利,可是黄金毕竟贵重。

    除了黄金之外,也就剩下征收鹿皮、草药之类来支付贸易所需,别的实在没有什么可以交换的。

    稻米不少,但是南海商会并不要,因为运转困难,得利不多,远不如鹿皮和黄金更为轻便值钱。

    若是能用稻米交易,那自然是好之又好的消息。

    双方又谈了几句,也没有递送书面的东西,这种贸易算是见不得光,即便楚王知道那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总不好在明面上来。

    商定好了等明天,商队的人再来和临武君面谈之后,留下了枪支,带走了黄金,便离开了。

    …………

    城外山边,临武君正在和王子良夫射猎。

    紧跟在王子良夫身边的,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少男,做王子良夫的参乘,不知道说了什么话,逗得熊良夫哈哈大笑,言语间不免伸出手摸了那少男的手。

    临武君在后面看着这一幕,心中暗喜。

    作为参乘的少男是他专门从别处买来的,训练了数年,就因为整个楚国都知道王子良夫的嗜好。

    原本历史上,熊良夫在哥哥死后成了楚王,将男宠封为了安陵君,楚国也没人反对,都觉得这很正常。

    在贵族强大的时候,许多国君需要自己的男宠来作为制衡贵族的力量,这时候宦官虽然已有但是并没有和贵族抗衡的力量。

    燕简公曾经希望依靠男宠和自小的同性伙伴们夺权以废大夫上卿而集权,但是贵族们立刻起兵将他驱逐。

    至于君王是否真的喜欢男宠,还是希望借用男宠的力量,那是很难说的事。

    不过临武君确信至少王子良夫是真心喜欢同性的,加上太子臧地位稳固,楚王开辟洞庭苍梧、夺回陈蔡、反击魏国,王权正在逐渐集中,如日中天,王子良夫非是嫡长子,似乎并没有生出别样心思。

    虽然有传闻太子臧有隐疾不能生育,但这种事谁也说不准,也或许楚王会吸取兄终弟及可能引发政局混乱的教训,也或许楚王觉得太子臧是继承他的意志继续集权强盛楚国的最佳人选,此时未有定数。

    临武君训练一名男宠去接近王子良夫,自有他的打算,眼见效果不错,看得出王子良夫对身边少男的兴趣远胜于射猎,临武君便驱车靠近,请王子良夫休息。

    自有随从送来水洗手,又摆上了诸多小食,还有一瓶很是昂贵的、几年前索卢参从极西之地带回的葡萄酒。虽然他也带回了葡萄的种子,不过这时候还并没有大规模的种植开。

    一支精巧的琳杯放在一旁,闪闪发亮,几个随从正在用硝石来制冰为王子良夫一会消热。

    看着那支闪亮昂贵的琳杯,熊良夫忽然感慨道:“我曾闻,纣为象箸而箕子怖,以为象箸不盛羹于土簋,则必犀玉之杯,玉杯象箸必不盛菽藿,则必旄象豹胎,旄象豹胎必不衣短褐而舍茅茨之下,则必锦衣九重高台广室也。称此以求,则天下不足矣。圣人见微以知萌,见端以知末,故见象箸而怖,知无下不足也。”

    临武君心中咯噔一下,这是箕子见纣王的故事,早有传闻,如今正合那番场景。

    用的琳杯,总不可能盛放酸酒,这也的确是见微知著。

    临武君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下一刻熊良夫便笑道:“可我今日观临武,民众并不饥困,有衣有食,并非不足,这正是你施政的缘故啊。”

    临武君亦笑道:“箕子所言,未免过于悚人。楚人中也有人认为,应该王公与民并耕而食,却不知劳心者治人。”

    “民富,则多怨;民穷,则善战。尊卑有别,方为正途。”

    “这琳杯产于泗上,可墨者却多节用之辈,他们只的愿意节用?无非是当年墨翟短褐木屐行义天下,身为墨者不得不从,所谓践圣人之足也,如子张之贱儒一般。”

    熊良夫也大笑道:“泗上墨家,多是虚伪之辈。既说我们是蠹虫,却不妨碍与我们贸易往来,他若不生产这样的琳杯,我们又如何会用所谓‘不劳而获’之资购买?”

    说话间,刚才的参乘少男已经斟好了色泽亮丽的酒水,伸手送上,熊良夫嬉笑道:“果酒非冰不能出味,我最喜冰酒,你尝尝是否够冰?”

    这是极为亲密的举动,也是一种勾引,明知道临武君是在投其所好,自己也需表达一下自己很喜欢临武君投来的这一所好。

    待少男尝过之后,熊良夫轻啜一口,颇为满意又夸赞了几句。

    临武君见熊良夫高兴,又将话题转到了刚才射猎之事,多说了几句后,终于步入了正题。

    “说起射猎,我倒是想起了一件事。之前我喂养了几头猎犬,可是喂养他们的奴仆总是偷吃那些猎犬的食物,以至于猎犬吃不饱。每次狩猎的时候,这些猎犬总是会把猎物咬死后自己吃掉。”

    “我以为这些猎犬不忠,却不知道不是猎犬不忠,而是因为这些猎犬没有吃饱。幸好还可以狩猎的时候吃一些,若是不能狩猎却又一直吃不饱,只怕哪一日我去牵它们的时候,恐怕还要咬我一口呢。”

    这话里有话,但又没有说的太直接,就看熊良夫怎么接。

    若是一笑而过,那就是个笑话趣闻。

    然而熊良夫却没有一笑而过,听了这个故事后,叹息道:“犬若如此,不过是偷吃猎物,或是咬人一口。”

    “封君大臣若是这样,只怕还要给社稷带来动荡呢。”

    “昔年申公巫臣事,不就是因为想要的东西没有得到,所以叛逃到了晋国,教授吴人用战车,以至于楚疆无日不乱?”

    “寻常的事中,总是隐藏着一些道理的,只怕这些道理不能够被人察觉,以至于遭到祸患。”

    临武君心中暗喜,王子良夫既然举了申公巫臣的例子,那正和之前有人来传讯于他的消息一样。

    临武君说的是猎犬,实际上说的是封君,如果熊良夫接话那么说的就是封君,若是不接话说的就是猎犬。

    熊良夫对于这番话可接也可以不接,但他不但接了,还主动把话题引到了申公巫臣叛逃一事。

    申公巫臣叛逃,那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可现在,楚国依旧也有叛逃事件,在这个节骨眼上说叛逃,无可避免地要说起之前因为变革而叛逃的屈宜咎。

第六章 许能喂饱

    此时守卫的人都已经散开,两人身边除了那个美少男外,就剩下一些临武君这边的心腹人在伺候。www.uu234.net

    临武君原本不是封君,但也是颇有势力的贵族,楚国七八十个封君,那都是楚国的顶尖贵族了,即便临武君不是封君的时候,也和顶尖的贵族圈子相差不远。

    按说他算是军功爵的得益者,也是楚王变法之后的得益者,否则如何能够得封临武?

    然而等他一旦爬到了封君的位置,态度就已经和不是封君的时候完全不同了。

    现在整个楚国的贵族们都在反对变法,认为这是“阴谋逆德,好用兵器,逆行天道,违背祖宗之法”。

    小贵族和士人们当然希望变法,但是他们的力量还不够强大,真正强大的还是王族、屈、景、昭等大家族。

    很多原本封地在精华地区的贵族被迫迁徙到边疆,若是临武君这样的地方,要不是墨家在南海开拓使得这里成为重要的贸易中转站,附近的山里正好有金矿,他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从楚国的角度看,这样做确实可以增加楚国的力量,使得边疆地区得以开拓,扩大兵员,加强中央权力和财富。

    可楚国不是一个人,而是无数个各自利益的人的集合,动谁的利益谁就要咬人。

    本来贵族们是期待游说太子臧的,然而太子臧的太子地位源于他的父亲而不是源于这些贵族,所以必须紧跟在楚王之后,言听必从,坚决支持变法。

    前一阵楚王重病,却没有死,治愈之后,许多贵族便开始了活动。

    一方面诉说太子臧不能生育,恐怕将来会酿成萧墙之祸,远的不说,就说近的,赵国之乱还不是因为兄终弟及导致的?齐国的五公子之乱,不也是因为太子年幼以至于大乱?楚国自己也曾出现过继承权战争,王子定的事历历在目,所以贵族们希望楚王能够再考虑一下。

    另一方面,贵族们将目光投向了王子良夫,这个除非太子臧意外否则不可能成为楚王的王子,成为了他们的目标。

    这一次让王子良夫代王巡边,很是蹊跷,也很诡异。

    不少人觉得,这似乎是个信号,是说明这可能是王上有替换太子的心思。

    也有人觉得,这可能只是个故意让人误判的行为,以求压住那些反对变法的贵族,给他们一个假象,不要让他们折腾了,给他们一个把希望寄托下下一任楚王身上的假象。

    可不管真假,不少贵族都开始和王子良夫接触,或是半遮半掩、或是直接在公开场合反对变法之事。

    楚王也是无可奈何,谁反对变法就抓谁?要是有这样的集权能力,那还变什么法,当年墨家给出的最坏可能就是要做到半壁楚国都反叛的情况,楚王恐怕下不去这个狠心。

    再者,楚国的外部环境也不允许,楚国不是秦国,可以由着吴起和胜绰等人用最暴烈的方式变法。

    原本墨楚同盟尚在的时候,那时候还可以用“变法以利万民”的口号请求墨家出兵,但是四年前会盟之后,墨家的口号有点太吓人了,楚王也开始有了退缩,只怕再搞下去要出大事。

    贵族内部根深蒂固,远非一届君王就能够处理的。外部环境,各国虎视眈眈,楚国可不敢学秦国,守住洛水渭水,来一场轰轰烈烈的大变革,谁反对就杀谁,担着暴虐之名。

    这种情况下,忽然让王子良夫巡边,不得不让许多贵族生出许多想法。

    熊良夫自己举了申公巫臣的例子,其实也是在迎合临武君的话。申公巫臣想要夏姬而不得,于是反叛;可这些贵族们又何尝不想要自己的世袭权力和世袭封地呢?

    君王和贵族的平衡,很难把握,尤其是在墨家的学说传遍天下的时候,更是如此。

    民强士人强,压服了贵族,便会想着遏制王权使之成为一个象征物。

    贵族强,便会想着继续分封建制,走小西周之路。

    这种平衡一旦做不好,就很容易出事。前者容易被墨家的人蛊惑利用,搞出来二十多年前的宋国之乱;后者则是君主也不希望看到的情况,周天子现在都完蛋了,真要是楚国搞成小西周,那用不了多久王权就全无尊严。

    熊良夫原本没有争位之心,因为他的兄长不论是出身还是受喜爱的程度,都比自己强。

    可伴随着楚国政局在几场胜利压制之下的暗流涌动,加上那些贵族们的支持,熊良夫自然也生出了别样的想法。

    没有贵族的支持,王位坐不稳,如今天下又有几个如当年叶公子高那样的忠心为国之人,甘愿功成身退?

    贵族们心中其实也更着急,适当的变法之后,楚王极大的扩充了王师的数量,原本精锐的车广也编练为了一支强大的骑兵和车兵,外加隶属于王权直辖的炮兵,都使得贵族们日益感觉到了威胁。

    楚王不死,自然不敢反叛。

    可楚王总有死的一天,每拖一天,王权的力量就增长一分,他们的利益将要受到的威胁也就越大。

    临武君在边疆还好,可即便在边疆,王权也已经开始把手伸到这里了。

    原本依着规矩,关隘的税收是归属于封君的,可是王权却开始直接管辖这个关卡的税收。

    原本依着规矩,封君只需要履行出兵的封建义务就行,封地本身就是作为自己俸禄的,但是有传闻说马上就要要求封地的封君们每年缴纳一定的军赋。

    这在以往都是没有的情况,以往的军制,决定了王权直辖的少数精锐,外加贵族的私兵、县公的县兵就可以作为征战的主力。

    出征的时候,直接征召民众就可以,花费不多。

    可自从楚**改之后,有了直属于楚王的王师,采用的也是长期训练的方式。

    军服、火枪、火药、刀剑、铜炮、帐篷……这一切都在朝着泗上那边看齐,几年前的大战已经证明了泗上军制的强大。

    但是……这是用钱堆出来的。

    泗上是发薪金加上强制服役,以专职军官代替军事贵族,不授予土地,而是发钱,因为有钱在泗上除了土地几乎什么都能买到。

    楚王没那么多钱,现在还欠着泗上地区的商人一大笔高利贷,还没有还清。

    但是楚王有土地,所以需要让封君滚到边境,让出靠近都城的土地,以掌握这支精锐的王师,这就是矛盾。

    至于剩下的,棉布、火枪、刀剑这些,都需要钱去买,靠原本征收军赋根本不够,那些旧的工匠很多东西也做不了。

    这就需要钱,钱谁来出?总不能从精锐王师手里抠,楚王还是明白其中厉害的。

    学着墨家搞官营工商业,更是没谱的事,墨家的货物沿着长江四处售卖,楚国就算搞也根本搞不起来。

    想要食盐专营,这又需要集权能力,就现在封君遍地、地广人稀的情况,根本也是不现实的。

    所以楚王想要从封君手里抠钱,然而封君都明白这钱是用来干什么……那是在编练军队,一旦数目再增加一些,下一步就是要收权了,他们更不可能愿意把自己的钱换成将来射向自己的铅弹。

    可以说,楚王的这一次变革,当真是“天怒人怨”,贵族们极为不满,整个郢都都处在动荡边缘。

    这时候却又忽然让贵族们一直交好的王子良夫出巡,不得不让许多贵族浮想联翩。

    临武君之前也接到了其余封君的书信,诸多封君都在暗地勾连,若把名单列出来,都是些有实权、有封地的县公。

    熊良夫也是接受过王权教育的人,哪里会不知道和贵族们合作就是与虎谋皮?然而水已经被搅浑了,原本没有野心的他,也逐渐生出了本不该有的野心。

    而且在他看来,这一次出巡,只怕是父亲已经放弃了他,把他丢出来作为诱饵以让贵族们不再过分反对,因为但凡还有一丝可能,总不好就此翻脸。

    如果贵族们支持他,在郢都就可以和他交往,贵族不是官员,而是有自己封地、士兵的贵族,很多事君主根本没办法管。

    熊良夫当然知道这些贵族们在利用他,可他又何尝不想利用这些贵族给父亲施压?

    如果自己的兄长真的不能生育,自己又得到贵族的支持,熊良夫觉得父亲也会不得不考虑身后之事。

    如今宋国又有大乱,墨家的学说遍行天下,分封建制还能当楚王,可要是被墨家那群人煽动起来民众造反,那就可能要被杀,这种情况下贵族们若是再施加一些压力,熊良夫相信父亲也有可能另做选择。

    如果父亲真的是利用他来让贵族们暂时不要再乱跳,那他也正好和贵族们表明自己的态度。

    自己的兄长当初也做了选择,他们两个必须有一个选择和父亲站在一起,因为如果兄长当初不站在父亲那边,他自然就会站。

    而陈蔡平定、苍梧洞庭得手、新军日盛,作为太子的兄长率先表明了态度,他再表明就没有任何用了。

    今日临武君遮遮掩掩地讲猎狗的故事,熊良夫立刻接申公巫臣叛逃事,也正是在告诉临武君自己的态度:我若为王,必喂饱你们。

第七章 合纵

    君王永远喂不饱贵族,三家分晋和田氏代齐就是个明证。www.uu234.net

    熊良夫清楚。

    临武君也清楚。

    但现在都必须假装不清楚。

    在熊良夫来临武之前,阳城君、平夜君、鄂君等一些实权贵族都已经有所表示,这些临武君也知道。

    很多东西其实都已经放在了明面上,变法必要损害贵族的利益,贵族也已经再用各种理由反对了。

    临武君对王子良夫的表态很是高兴,内部贵族们大抵都反对变革,就要看外部的环境了。

    “我在临武,听闻宋国有乱。不知道王上和宫廷之臣对于宋国事,有什么看法?临武偏僻,许多事并不能够知晓。”

    熊良夫来之前宋国的局面就已经很乱了,二十多年前墨家在宋国埋下的火药,如今已经燃烧起来,很难扑灭。

    熊良夫道:“我来之前,魏人使者也曾去往郢都,与父王商议此事。泗上已经无上无下,宋国若是再有此变,天下必然大乱。”

    “榆关大梁之怨,不过诸侯相争。宋国泗上之变,才是亡天下,这正是诸侯应该在意的地方。”

    “父王也遣派使者前往泗上,希望再如四年前菏泽会盟一般,不动刀兵解决宋国事,也算是符合墨家利天下之义,使得墨家说不出什么理由。”

    说是希望会盟解决,楚王是希望拉着墨家、魏国、韩国、齐国,一起瓜分了宋国。

    瓜分也好过被墨家独占,本身宋国就是墨家起家的地方,靠着泗上又最近,受到墨家的影响也最深。

    二十多年前的混乱,使得宋国许多地方各自为政,加强集权的可能性一直被墨家破坏,只是有强悍的武力压着,这才没有提早出现内战的情况。

    宋国内部也是乱成一团。

    有希望将“三姓共政”发扬下去,形成贵族共政的立宪虚君制度的,原本贵族的势力就足够强大,三姓共政之事更是早在墨家干涉宋国之前就出现的局面。

    也有希望如同泗上那样改革,彻底革除君主制的一些市井市民和一部分农民。

    还有希望土地均分的农家学派在那里吸引了许多失地农民的认同。

    以及部分贵族希望能够加入更为强大的楚、魏等国,继续保持自己的封地,换个国君的。

    林林总总,各种被压了二十多年的矛盾,已经有些压不住了。

    对于楚王而言,最为有利的解决方式,自然是希望通过类似四年前菏泽会盟一样,把宋国给瓜分掉。

    一则是楚王希望继续变革加强集权,不希望这时候卷入一场必然会引发新一轮中原大战的宋国事,宋国就是中原的火药桶,围绕着宋国开打,那绝不是两国之间的事,会把整个中原都引进来。

    二则是如果能够通过和约瓜分宋国,楚王声望更高,也可以有足够的力量压制贵族,才有可能完成远未完成的变法。

    当年郑国之乱的时候,楚国正忙着和魏国对抗,不久之后又丢了大梁榆关,王子定又反,使得郑国分裂的大部分好处都被魏韩所得。

    魏韩既然做的郑国,那么宋国楚王这一次也想要分一杯羹,尤其是还牵扯到越发强大咄咄逼人的泗上墨家。

    临武君听了熊良夫的话,摇头道:“此事……恐怕王上不能如愿。宋国险要,三晋、齐、泗上墨家、楚,谁都不能允许宋国倒向一边。”

    “昔年晋楚相争,宋国倒向哪边,哪边便是霸主。南可直入陈蔡、北可进取卫濮、西可逼大梁洛邑。”

    “如今墨家在宋国颇有势力,又岂能愿意让被人插手?墨家最希望的是宋国中立,使得各国都不能威胁沛邑、彭城,此事依我看,断断不能。”

    他是希望楚国卷入宋国内乱的,尤其是希望楚王能够亲自带兵北上在宋国和墨家开战的。

    一旦那样,泗上墨家的力量就会被吸引到宋国,楚王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继续集权,反而还必须要放松一下变革的进度以求贵族的支持。

    如果真要是一纸合约瓜分了宋国,那对于楚国的贵族可是大大不妙。

    虽然南海有墨家的势力,但是那里不过才刚开辟,实力不强,临武君觉得墨家也没有能力在短短四年之内从南海出兵北上攻打临武。

    所以真要打起来,他这边就是做个样子守卫一下边关,楚王就只能更加放松对他的监管。

    前面打着仗,他也可以大张旗鼓地购买更多的武器甲胄,扩充自己的势力。

    只要打起来,墨家就要和楚国关系紧张。

    胜负都无所谓。

    败了,墨家实际上控制了宋国,在临武君看来这等于是彻底让魏楚等国达成盟约。而且若是战败,楚王的势力会损失不少,又需要贵族的支持,变革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胜了,最多也就瓜分掉宋国,墨家的实力强悍非是郑、宋这样的小国,不可能一战而灭,到时候墨家必然会和楚国关系紧张,又和魏国向来有仇,就算泗上墨家退缩,楚魏之间的新一轮对抗又要开启,到时候还是需要贵族的支持。

    然而宋国这件事又不能不管。

    除非楚国彻底不想当一个大国,除非楚国彻底放弃了中原,否则宋国就不能不管。

    临武君心想,这时候宋国变乱,恐怕最为忧心的就是王上,偏偏在这个时候,再晚几年,许是他就真的可以完成变法,我等封君就再无抵抗王权的力量了。

    熊良夫其实也同意临武君的看法,他也觉得希望如同四年前一样菏泽会盟的模式来消解战争这个想法根本不现实。

    四年前一直喊非攻的墨家,都没提非攻的事,本来若是以墨家的实力,四年前若是维系非攻,制定以非攻和核心的天下法,中原大战真的可以避免,至少几十年内都不可能爆发。

    可是会盟中,墨家绝口不提,反而定出了战争法,摆明了是墨家已经不再是那个几百人的组织,而是有了广袤土地和军力根本不想非攻而是要定天下于一了。

    定天下于一,也没什么问题,几个大国的君主谁都有这样的想法。

    哪怕墨家泗上的口号喊得是选天子、人人平等、兼爱同义这样吓人的口号,也不妨碍各国和泗上之间贸易、结盟、互相对抗。

    谁当出头鸟谁挨打,恶邻环绕,都巴不得看着两败俱伤以求渔翁得利。

    王子良夫又道:“此事我也曾和父王提过。”

    “泗上墨家,狼子野心,贪而无厌,以利天下之名祸乱人心,使之人人求利而不遵礼法。这是不可以不防备的。”

    “区区泗上,墨家已经可以兵抵临淄。若其得宋,更不可制。”

    “魏侯既已遣使来,就该与魏人会盟。”

    “秦人远在西边,泗上如何与他们并无关联,又不能打到他们,他们目光短浅,于是和墨家结盟,已达连横之势。”

    “秦楚向来联姻,然而此时却不能继续再和墨、秦结盟下去,需得楚、魏、韩、齐、燕约为合纵。”

    “在与墨家结盟,那就是与虎谋皮,墨家若得宋,岂不望陈蔡?况且利天下的解释权在墨家手中,你我都是他们嘴里的蠹虫,他们一旦强大,难道还会容忍我们的存在吗?”

    “魏楚之仇,如今不是关键,正所谓兄弟阋墙外御其辱,魏楚都是诸侯,这时候应该放弃仇怨,一致对抗泗上。”

    “只是……各家各怀心思,却也难。”

第八章 毒计

    临武君嗯了一声,明白想要做到诸侯合力的合纵实在是太难了。www.uu234.net

    恶心就恶心在墨家占据的泗上这个位置上,当年墨家在泗上发展的时候,诸侯之间忙于分三晋、代田齐、魏楚争中原,谁都没有力量和心思去管泗上。

    等到如今想要管,眼看着墨家已经做大,这就导致了齐、魏、楚、韩都有自己的小心思。

    合盟而战,就怕两败俱伤而“友军”渔翁得利。

    楚魏之间积累了百余年的矛盾,使得双方很难互相信任。

    齐国割让了莒地,又有过被打过一次的教训,对于合盟干涉宋国也是心有余悸。

    韩国实在是没有心思琢磨宋国,郑国至今还没有完全吃下去,魏国也一直担心韩国做大,处处掣肘。

    赵国估计会摇旗呐喊,未必会出力。秦国已经变法,南郑方向被墨家堵死,双方现在又是连横结盟,始终在盯着魏国的西河。

    熊良夫和临武君都忍不住叹了口气,熊良夫道:“此事,非得能言善辩之士才有可能说服诸侯合纵。宋国一旦被墨家所得,天下乱矣。”

    临武君沉声道:“其实此事的关键,还在于魏楚。只要魏楚能够放弃前嫌,达成合纵,诸如韩、齐、越等国必会加入。”

    熊良夫仰天长叹道:“何其难也?”

    临武君问道:“不是魏侯使者已至郢都了吗?”

    熊良夫不屑地哼了一声,摇头道:“这使者却也是存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意思。先是说泗上墨家必为天下大敌,宋国不可乱,尤其是万一宋国也没有了君主,天下那些心怀不轨、不守礼法之人就要蠢蠢欲动。”

    临武君点头道:“这说的很对啊。”

    熊良夫苦笑道:“说的很对,可是做起来却不对。”

    “魏人说,秦人如今正强盛,吴起知兵,虎视西河。不能动全部兵力,所以此事需要我们楚人牵头。”

    “我们出兵,魏人策应,再联合齐、韩国,一旦宋国内乱不可遏制,立刻出兵。”

    “这分明是想让我们和泗上打的两败俱伤,他却等在后面。都知道泗上是天下诸侯之大敌,可是一起干涉宋国之后,楚人若是虚弱,魏人可能保证不趁机夺取榆关、直下陈蔡?”

    “泗上固然是大敌,可是大争之世,诸侯皆有一天下之心,野心勃勃如春草,父王实在是信不过魏人。”

    临武君又问道:“那互质如何?”

    熊良夫闻言,立刻摇头。

    “互质之事,再也休提。”

    “父王说要么以公子为质、要么以公子缓为质。”

    “魏使便说,要么以我为质,要么以我兄长为质。”

    “公子公子缓自然不愿,我与兄长又岂甘愿为质?”

    出去做人质,未必就没有继位的可能,但是肯定会有极大的影响,尤其是楚国现在正处在变革期间。

    熊良夫肯定是不愿意去做人质的,楚王和魏侯之间也是互不信任,这种不信任不是一个人质就能解决的。

    临武君和王子良夫都是希望楚国干涉宋国的,唯有如此,才有可能放缓一下国内的变革,王权就不得不向贵族诸多妥协。

    楚王毕竟年纪大了,没有几年可活了,只要熬到楚王一死,各种变革的法度都可以再复古回去。若是新楚王执意继续变革,那自然就可以趁着他继位不稳的时候先除掉他,拥护支持贵族的王子继位。

    临武君苦叹道:“难道王上真的就是想要依靠会盟来解决宋国的事吗?”

    熊良夫点头道:“若能会盟解决,这是最好的。父王希望将宋三分,亲魏的归魏来保护、亲楚的归楚来保护、至于那些有不臣之心的则归墨家来保护,并且希望在这一次会盟上促成‘国小而归于大、以少兵戈之灾’的道义。”

    “届时,魏人拒北、墨家居中、楚人居难,到时候也有墨家在其中调和魏楚矛盾。若是泗上继续咄咄逼人野心毕露,那也可以促使魏楚合盟。”

    临武君道:“鞔之适,狡诈之人,他岂能同意?如今宋国内乱,墨家只说宋国事由宋国国人来决定,各国不要干涉。若宋人国人暴动成功,必要依附墨家,以求庇护,一如当年费国事。”

    “此事君上想的不免有些太好。墨家众人在宋国往来纵横无忌,魏楚两国不过有些贵族大夫支持,君上何以认为泗上肯这样做呢?泗上不肯,到时候怎么办?”

    “正所谓,未雨绸缪。此事需要防备墨家不同意分宋,也要防备到时候泗上直接出兵接管宋国,到时候再做合纵结盟事,岂不是晚了?”

    熊良夫苦笑道:“这事,我兄长给父王进言。说当年王叔定之事,分得陈蔡,我楚人又失大梁榆关。”

    “可是隐忍数年,变法图强,数年后陈蔡皆重归于楚,又得苍梧、洞庭。是故宋国得失,不在于泗上与魏,而在于楚。又说,若泗上得宋,魏韩必惊,反倒会主动与楚结盟。”

    “不若趁此机会,先图强变革,待楚变革成功,再夺回宋地不迟。若不然,宋地一乱,变革恐要受阻……”

    临武君闻言,惊道:“太子臧言此,是误国之言啊!泗上非比诸侯,有侵吞宇内之心、祸乱九州之志。况且,墨家得淮北不过数年,蒸蒸日上,又得新兵数万,扩充义师。再得宋地,天下诸侯谁人能制?”

    “届时,墨家便以除天下之害、兴天下之利为名,谁人可挡?到时候,只怕社稷倾覆、宗庙隳矣。”

    临武君心中惊骇的原因,不只是他说的这些理由。

    更为重要的是,太子臧的意思,明显是让宋国的事吸引魏韩齐的注意,使得楚国能有一个良好的变革的外部环境。到时候魏韩肯定会防备墨家,转而和楚国结好,就算楚国内部因为变革出现了叛乱,那也可以不用担心贵族们勾结外国。

    太子臧这是毒计,若是楚王真的用了,楚国七十余封君休矣!三代无功而削其爵,收回精华地区的封地转封边疆,这是封君不可能接受的!

第九章 绥靖

    王子良夫见临武君反应如此剧烈,又抛出一件事。m.www.uu234.net

    “我听闻,兄长还进言父王,收回州田,在郢都有官职者,不再授予州田,而以钱粮俸替代。”

    临武君嘿然不语,只觉君上这根绞索实在是拉的太紧,让他们这些封君贵族有些喘不过气来。

    楚国封君原本分为食邑、辖地和州田。

    州田是郢都附近的精华土地,封君有食邑,而如果封君同时又在中央任官职,还有一部分在食邑之外的土地作为他们的俸禄。

    官吏制度不够发达,没有足够的官僚的情况下,这也不失为一种方法。

    然而收回州田,那就是将那些精华土地的收税权拿回到了王权手中。

    尤其是随着铁器牛耕曲辕犁等一系列技术的进步,使得这里面有个差额。

    原本大司马的州田可能有十万亩,但按照以往井田八私一公的税制,加上原本一亩地几十斤的亩产,这十万亩州田俸如今换为实物,楚王只需要支付给他们一万石的稻米。

    然而楚王自己征收什一税、加强对土地的控制、增加王权直辖的兵员等等这些,所带来的利益可能是数倍于那一万石。

    此消彼长之下,贵族们的势力相对于楚王王权比例下降的很快,尤其是楚国新军和扩充的车广等一些常备军的建立,都使得各个封君的农兵动员体系难以对抗。

    王子良夫说这是他兄长的进言,临武君却明白这不过是个幌子,想来这样的传言已经在郢都传开,这只是楚王在试探一下各个封君大臣的态度。

    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楚王手中,尤其是王权和封君的关系已经很紧张的环境下,故意传出这样的风声,实在是难以预测。

    临武君现在暂时在中央并未有官职,这件事并没有损害他现在的利益,但可以预见必然极大地损害了王族、屈、景、昭等氏族的利益,封君们若是再没有什么表示,那等于是引颈就戮。

    “王上可是准备继续变革,不管宋国事了?若是能谈就谈,不谈的话,就放任桀墨残暴宋地?”

    王子良夫摇头道:“也未可知。”

    “我这次代父王巡边,临行之时,父王也说了,墨家在南海开拓,临武也已是边关。”

    “墨家用兵,不合春秋之礼,长途奔袭、左右对进,极是难防。”

    “所以这一次让我来苍梧,也真是整饬边防,以备将来。宋国事到底是要干涉还是会盟解决,此事尚未可知。只是要有备而无患。”

    临武君心中一缓,心道看来王上也是犹豫不决。只要对宋干涉,那么变法的事就需要缓一缓,为了今后楚国的安定,这才让王子良夫代王出巡,以示宋国事未可知、变法事未可知、甚至于将来君位只怕也未可知?

    可转念一想,会不会是王上故意这样做,就等着贵族们表达了态度,然后遴选出那些是可以和他站在一起的、那些是对抗的?

    王上固然老了,撑不了几年,可临走之前,未必就不能带着这些反对的贵族一起走……

    他心中有些乱,脸上只作无事状,轻笑道:“墨家虽开拓南海,然而不过数年,阳禺缚娄等夷狄多有反叛之心。”

    “况且南岭高耸,他们纵然想要南北对进,兵力也必不多。乐昌峡修筑,我也多有防备,多是为了贸易便利。况且修筑困难,非有三五年不能完工。”

    “乐昌峡不通,墨家北上之路就不通,最多遣派三五千人,又有何用?深入楚地,什么都做不成,还可能被困死地。”

    “墨家所擅者,火器也。火炮运转不易,此地有多潮湿,南海本身不稳,依我看,纵然宋地开战,也只能围绕着宋国展开。”

    “义师主力都在泗上,从南海过南岭,人手不足,难以成事,甚至可能被困于死地。”

    临武君说到这,又道:“再者,我也多修军备。墨家义师如今都已换装了燧石枪,那些火绳枪我便多加存储。”

    “一则是万一有征伐事,临武亦能出兵;二则临武附近多是夷狄之民,时常开战;三则就是万一将来真的因为宋地而与墨家战,万一墨家关闭边关禁止贸易军火,也可以早做准备。”

    王子良夫劝道:“不可轻视。”

    临武君笑道:“若宋国有变,胜败在宋不在于南岭。南岭不过孤军,就算袭扰边关,也不能够深入;纵然深入,也难以抵达郢都;就算抵达,以岭南之兵人数稀少,也不能破城,反有可能会困在楚地。”

    “胜负在宋地,魏韩齐若都出兵,岭南之兵不必在意。越人若能结盟,合纵以魏、韩、郑、卫、齐、楚、越合纵为反墨同盟,事未必不成。”

    王子良夫苦笑道:“何其难也?四年前墨家强占齐国莒城的时候是什么理由?说齐侯有过害天下之事,所以不可不防,因而占据莒地,帮着齐国治理以防备齐国以莒地出兵攻打泗上害天下,治权归墨家,每年墨家给齐国一定的金钱抵税。”

    “又说,若齐入盟有反墨倾向的同盟,墨家必先攻临淄。”

    “越人也是一样,退回会稽,让出琅琊,江北之地尽失,淮北之民尽弃,墨家船队往来淮、邗、大江,越人习流舟师难以对抗,他们只怕也不敢入盟。”

    “只恨许多人看不清如今局面,不知道泗上为天下大患,以为泗上之心不过非攻、求义,只要让出一些城邑,便可求一时安宁。”

    “更有些纵横之士,以绥靖之言谏于父王。殊不知泗上贪而无言,每得一里土地,便多一分势力……”

    绥靖二字一说,无须解释,临武君便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周颂》之《恒》言,绥万邦,屡丰年。天命匪解,桓桓武王。保有厥士,于以四方,克定厥家。于昭于天,皇以间之。

    《周颂》之《我将》言,日靖四方。伊嘏文王,既右飨之。我其夙夜,畏天之威,于时保之。

    绥者,安抚。

    靖者,平定。

    希望利用安抚和达成对方的一些要求以达成平定止兵的意愿,便是绥靖。

    临武君闻言问道:“既说绥靖,便是说让出宋国,以求桀墨不侵伐他国?他今日得了宋国,明日如何?”

    王子良夫也是感叹道:“绥靖之策,就是如此。若墨家得宋,可得一枕之安息,可明日再看,墨家又至,到时候又怎么样?”

    “秦人也遣派了使者,说的正是绥靖之言,其心昭然,无非是希望墨家在宋地扩张,以让魏侯移师河东,全力防备墨家,从而为其趁机夺取西河创下良机。”

    “郢都也多有游士,以此劝说父王,只说墨家若得宋,则又可安定十余年。”

    临武君怒斥道:“这不是误国之言吗?王上难道不知道泗上与别处不同?他们占据一地,便如野草生根,难以清除,又行那些同义之暴政,短短数年就可蛊惑民众为之效死。”

    “若其得宋,若将来有事,可以直入大梁、南下陈蔡,旋入南阳,楚国危矣。”

    王子良夫叹息道:“我也正是这个意思。可那些支持绥靖之策的游士却有言辞之利。”

    “说是各国徐弱,五年前大战之后尚未恢复,难以再支撑一场大战。”

    “无论胜败,都会使得各国损失惨重,到时候国内的事情就更加难办。”

    “尤其是墨家的学说极为容易蛊惑贱民,交战之中若是被俘者众,归国之后必成大患。”

    “各国国内纷纷不定,不如先让出宋国,绥靖求安,以维系各国均衡,又可以继续变法以图强。”

    “又说什么法不变、国不强。国强,才可再战。绥靖之策,可以缓和国内纷乱,又能继续变革,十余年后,各国已经变法完成,又何惧泗上?”

    这些支持绥靖政策的游士,正是站在楚王这边来考虑事情的,和贵族考虑的方向完全不同,所以这些策略更容易被楚王所接受。

    有些话王子良夫不需要说的太清楚。

    晋楚争霸百年,如今都已近无法维系霸权,五年前齐国一战都让各国看到了泗上的可怖之处,更明白这场战争最好不要打。

    打仗要死人。

    死人多了,国内就要出乱子。

    本身王权、贵族之间的争斗已经相当激烈了,这时候若是再有一场大败,恐怕国内那些被蛊惑的民众和工商业者也会参与起来谋求自己的利益,到时候诸侯国都要大乱。

    魏楚都已经无法维系霸权,五年前陈蔡之战只不过是几十年前魏楚之争的延续。

    争到最后,楚国要回了榆关、收复了陈蔡、杀掉了有宣称权的王子定,然而却丢了大梁、丧失了对宋国的附庸、丢掉了对郑国的控制。

    魏国也没赢,争到最后,得了大梁,眼看着韩国吞并了部分郑国的土地做大、赵国背盟和魏国翻脸、中山国独立复国、秦国变法虎视西河。

    双方争到最后,夹缝中的墨家却得了泗上,毁了齐国,拿下了淮北,自下而上地影响到了宋国迫使宋国中立……

    魏楚都无力再战。

    赢了还好。

    万一输了,王权就要出大问题,整个国内的各种矛盾都要爆发出来。

    农夫、工商业者、贵族、士人、王权、封君……这些此时已经风起云涌的争执,会伴随着一场大失败导致诸多不可预料的后果。

第十章 售粮

    楚王有意接受那些游士的绥靖之策也正是出于王权的考虑。顶 点 X 23 U S

    如果能够会盟三分宋地,那最好。

    若不能,不妨让出来宋地,让墨家吞并,以让墨家噎一阵难以消化,还要面对宋国贵族的反扑,同时又可以让天下诸侯充满对墨家的警觉。

    于内,稳定的环境、墨家吸引着魏韩的注意,可以继续变法,加强集权,在死之前收拾一下封君,为儿子铺好路。

    于外,宋国归墨,那么齐、越、魏、韩等国都要恐慌,魏国已经衰落,魏赵翻脸,到时候楚国就是各诸侯国的领袖,都可以认可的反墨同盟的盟主。

    时间不站在墨家那边,泗上可以土改,弄出大量的自耕农阶层作为泗上义师的主力,以此蛊惑那些想要土地的民众。

    可各国也未必不可以,只要能够收拾了贵族就行。

    拖的时间越久,各国便越有利,楚国所得的利益恰恰又是最大的:宋国丢给墨家,楚国还有南阳。可魏韩就需要始终屯兵在中原方向,秦国至少稍微发力,魏国就彻底完了。

    到时候能够制衡墨家的反墨同盟,非楚国不能为盟主,而且楚王估计到时候也已经变法完毕,国内贵族的反抗也基本稳定,楚国凭借自己的身量,未必就输给泗上。

    然而这一切,不是楚国的封君贵族们想要的。

    宋国不打仗,王权和封君之间的矛盾就压不住了;宋国不打仗,君王就不会给贵族封君们好脸色;宋国不打仗,就没办法继续扩大封君的势力,掌握更多的人口和土地。

    临武君没想到郢都已经混乱成了这般模样,更没想到楚王竟然为了收拾贵族封君宁可隐忍放弃宋国。

    王子良夫说的这些话,大多不是什么秘辛之闻,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背后,临武君都能看到楚王伸向他们这些封君的绞索。

    临武君便问道:“难道楚人竟无大才,可以看到十几年后的事吗?”

    王子良夫这时候也忠于说出了自己想说的的话。

    “阳城君、鲁阳君、平夜君、鄂君、邸阳君、襄陵君、舞阳君、项君等共五十四封君正有齐谏之意。备说绥靖之策,必将误国,不可从,应该驱逐那些纵横辩士,内抚众亲、外御其辱。”

    临武君赞叹道:“这才是真正的忠贞远见之臣。王上重用那些士人,岂不知士人求利而为功名,今日归楚有利则仕楚、明日归魏有利则仕魏,是不能够和有家有封地的贵胄们相比的啊。”

    “此事为国长谋,我不可以独善其身,是不能够不劝谏的。待您回郢都时,请携带我的谏书献于王上。”

    “若真与墨家开战,临武必无忧。”

    话是这样说,临武君却也有自己的打算。

    在他看来,墨家不可能攻打临武,因为临武这地方实在不是什么富庶之地,占据并无用处。

    真正的战场肯定是围绕着宋国展开的,若是楚国表态要干涉以救宋,那么魏韩齐越苦泗上久已,肯定也会加入。

    到时候,墨家肯定是没有军力攻打临武的,一则无益、二则南海之兵不敢轻动。

    再者他也看出来了,墨家的胃口没有那么大,若不然当初就会占据着齐西南不走,反正当时已经无人可以干涉了,然而墨家放弃了齐西南的精华地,归根结底只怕还是力有不逮。

    如果真的要干涉宋国,墨家必然会围绕着宋国开打,就算想要各个击破,那也必然是先破越、齐、魏、韩,最后才轮到楚国。

    甚至很可能墨家就希望把战争控制在宋国之内,毕竟诸侯确信攻不进去泗上,泗上也未必能够抵挡得住诸侯联军的反扑,不敢长驱直入。

    加上他本身还可以通过商队和墨家达成秘密协议,自己继续做生意、卖鹿皮、买火药火枪,扩充实力。

    毕竟之前他也听说了宋国的乱局,可是墨家的商队依旧同意卖给他火枪,甚至还三番五次表示南海未定,希望临武君也能够教化当地民众使之能够归于诸夏。

    反正打宋国又不需要他出兵,那些真正的大家族们希望以此逼迫楚王,他也总要表个态。

    法不责众嘛,将来真要是追究责任,那整个楚国的大半数封君都被牵扯进来,楚王除非彻底翻脸否则没有办法处置。

    将来万一楚王死了,贵族支持的王子上位,自己今日不表态,那将来恐怕临武封地也保不住:到时候那不是因为变法收地,只是因为站队站错了收地,其余封君断然不会像是现在一样对于收地之事集体反对。

    临武君的表态也让熊良夫很兴奋,连连称赞道:“临武君也是拳拳为国之心,并无私谋,这才是长远之见。”

    …………

    待临武君回城,别过王子良夫之后,那些私属心腹便将南海商队来到临武的事诉说了一番。

    火枪火药都已经查验完毕,并无缺少,这些商会做生意向来不短缺。

    临武君自己的辖地之内,是有专门的专卖商人的,都是依附于他的,依靠权力禁止其余商人经销,所以商队要在临武留下不少的货物。

    专卖权、盐专卖,这都是临武君的重要收入,以此才能维系自己的势力,才有资格在楚国诸多的封君之中有一席之地。

    当初许多人并不愿意来边疆,临武君却有远见,在边疆地区少了许多掣肘和监视,未必就是坏事。

    当时他表现的对于楚王无限忠诚,换来了自己的这片封地,当忠诚不再能保护他的封地时,自然可以丢弃。

    负责和商队联络的门客又说了一下商会希望用稻米交易的事,临武君也没有多想,喜道:“稻米转运不易,利润又低,商会的那些人向来不收。若是能够用稻米,正可以节省不少金铜。”

    他既然有封地,自然有大量的劳役地租和实物地租,一部分军赋需要那些新征服的村社缴纳鹿皮之类,其余主要的大头还是粮食。

    铁器牛耕技术的进步,使得他积累了不少的粮食,平日售卖也只能通过沿河一代输送到湘水下游的城邑,以换取金银铜币,才好和墨家交易。

    然而这几年粮价日贱,只能依靠境内的小金矿和鹿皮草药和墨家贸易,实在是有些肉痛。

    门客也对临武君解释道:“商队的人说,一则是南海去岁有风灾,二则就是乐昌峡修建,人口聚集。若从阳禺等地转运稻米,数百里之途,耗费巨大。是以想要从临武购买,直接转运到乐昌峡,以供应那里的修筑。”

    临武君点头道:“乐昌距离阳禺等地太远,又是逆水而上,确实太远。那里有数万人劳作,墨家纵然富有,却也肉痛。”

    又想到今日熊良夫和他说的一些话,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好办法,于是又问道:“商队的人什么时候来见我?”

    门客道:“今晚就可见,只是不知道王子良夫在这,是不是有些事由我们去谈?”

    临武君摇摇头,这些事这些门客谈不了。

    乐昌峡修筑是件大事,关系到临武的财富和贸易,但也一样等同于墨家打开了从珠江水系到湘江水系的通路。

    此时刚刚修建不久,距离完工还早,想要转运大批的兵力至少也得数年时间。

    数万人劳作,吃喝就是个大问题。

    当地又是穷乡僻壤,南岭山高水险,又有诸多夷民不服,想要在那里维系一个工程,需要不少的粮食。

    临武君考虑了一下,又问道:“库内能有多少存粮?”

    门客正是主管这些事的,回道:“存粮不少,但是还有不少借贷给了民众,今年也该偿还了,但是许多人家怕是偿还不起。再者,恐怕新岁一到,又有人需要借粮,存粮恐怕不能够全都卖出去。”

    “商队购粮,粮价纵高,却也不如放贷。放贷三年翻倍,还是放贷得利更多。”

    一般的封君,必然是本地最大的高利贷者,农夫缴纳了各种税赋,加上需要服劳役地租,其实根本剩不下多少存粮。

    借贷的越多,就越能控制住农夫,使得他们没有余粮购买更多的工具去开垦荒地、甚至逃亡。

    土地都是临武君的,未必需要兼并土地,但是需要人口被束缚在土地上。

    门客考虑的也正是得利最多的办法,三年翻倍,年收益率在三成,而卖给商队,就算可以议价,也不会多卖多少钱。

    临武君考虑的更为深远一些,笑道:“得利与否,要长远看。我自有打算,你且去清点一下,预存下不可动用的那部分,再少留一部分借贷所需,剩余的数量报备给我。”

    临武君觉得,既然乐昌峡距离临武很近,而且那里又聚集了数万人在修筑,这个工程不是可以轻易停下来的。

    如果自己能够通过商队,表示乐昌工地上今年所需的粮食由自己提供,那正是一个可以遏制墨家万一攻打临武的好办法。

    从阳禺沿着珠江水系向上运输肯定极为困难,到了地方可能四斤粮食就剩下一斤了。

    这么昂贵的价格,自己稍微卖低一点,先让商队的人确信自己的府库中有足够的存量,足以支撑乐昌峡工程一年所需。

    既然选择从这里买粮,那就证明墨家确实没有在临武动手的意思,甚至于象征性地试探都不会有。

    而且自己可以遏制乐昌峡的命脉,自己每次售卖一个月所需,商人无利不会再从阳禺输送,乐昌峡数万人就得依靠自己的这些粮食。

    一旦墨楚真的开战,自己便可以用这些粮食和墨家谈判:你们在宋国随便打,但是不要打临武,既无必要,而且只要你们在南海进行了军事调动我就断粮,乐昌峡数万农工到时候吃不上饭可是大乱子。

    北边打北边的,双方还可以继续贸易。等乐昌峡修好,战争应该也结束了,到时候临武贸易往来更多,正可得利,扩充力量。

    临武君首先是临武君,然后才是血统贵族,最后才是楚王的封臣。

第十一章 罪恶贸易

    当日傍晚,商会负责谈事的人来到了临武君的府中。顶 点 X 23 U S

    临武君在庭外站定相迎,并未有过多的礼节要求,嘴中直道:“你们商队的人,富有万金,是‘素封’之君,我们是实封之君,分庭而礼,理所当然。”

    双方的礼节完全不一样,墨家本就有“俭而废礼”的罪名,又向来要求平等,拒绝任何有身份差异的礼节。

    临武君和墨家的人多打交道,对此并不在意,他不是儒家君子,只是一个封君。

    进了内室,屏退他人后,临武君便说起来稻米贸易的事。

    商队负责谈事的人立刻露出兴奋的神情,说道:“此事若能成,实在是大为有利。乐昌峡数万人修筑,粮草转运艰难。若能够达成交易,正有利于双方。”

    “待乐昌峡成,临武便是岭南、岭北贸易的交接之地。”

    临武君试探着问道:“最近夷民不服诸夏王化,多有叛乱,或是遁入山中,不时劫掠村社。我为封君,有守土安民之责,正需要一些兵器。不知道这些粮食是否能够交易火枪?”

    墨家若是有心临武,临武君觉得墨家便不可能答应这次交易。

    南海商会最大的控股人是墨家,决策权也在墨家手中,非是那些单独的求利的商人。

    若是单独的求利的商人,莫说火枪,当年中山国独立的时候,魏国的商人还不是一直源源不断地贷款给中山君,顺带着还投资中山国,提供大量的武器和粮食。

    只看商人的单独态度,什么都看不出来。

    临武君需要火枪,尤其是需要墨家给出的愿意继续售卖火枪的态度。

    伴随着战争模式的改变,以及种植技术的变革和盘剥的加重,原本的“乡射”选拔弓箭手的军制已经行不通了。

    弩的造价太高,周期太长,临武君需要大量的火枪来维系远程投射部队。

    这几年时间,他已经从墨家这边购买了将近两千支火枪,除了自己用,还卖给了其余封君。

    因为火枪过不得临武关,走私的话风险太大,而临武君正可以通过自己购买再转售的方式获利。

    不管是自己用还是售卖给其余封君,火枪的利润都是最高的。

    对面负责这一次谈判的商会的人闻言,满口地答应。

    他明面上是商会的人,实际上则是间谍细作,隶属于泗上的总参谋部。

    关于火枪贸易,泗上有过一些讨论,当然讨论的内容不再是二十年前那么理想主义的“售卖火枪是不是促使战争害天下”;而是“将火枪售卖给潜在的敌人是不是对我们不利”的功利性。

    这是一个秘密讨论,并不公开,知道的人很少。

    这个负责谈判的秘密墨者也不知道。

    事实上那一次秘密讨论中,适给出建议就是随意售卖。

    一则是燧石枪的板簧淬火方法是机密,除了秦人那边另辟蹊径之外,其余各国并没有打造板簧的能力。没有合适的板簧,燧石枪就不可能使用,发火率太低,还不如用火绳。

    如今泗上正在大规模换装,那些淘汰下来的火绳枪一般用在边远地区,或是分发给民众玩。

    但数量还有不少,正可以全都售卖给其余各国,莫说是楚国,就是和墨家关系最紧张的魏国,只要给钱、给粮、给鹿皮硝石水银这些东西,那就可以卖。

    二则就是适当时便说,战争不是靠一两件武器打胜的,换装火绳枪需要的整个军制的变革,需要有骑兵、炮兵和披甲长矛手的配合,车兵在大规模会战中只能处在一种从属地位,各国封君的私兵想要用好火枪和阵法,并不容易。

    没有炮兵掩护的方阵,是脆弱的,哪怕纪律性再好,没有炮兵的掩护就是处在被屠杀的地位,适所熟知的后世的浑河血战,那就是被大炮轰输的。

    整个军制、训练、战法的改变,不是一时间那些封君就能掌握的,尤其是农兵合一制度下,并不适合这种作战方式。

    三则就是各国都在变法,王权都在集中,王权直辖的精锐军队有了火枪,那些封君正是各国变法的极大阻碍,若是让他们实力太弱,并不利于将来大计,所以不但要卖,还要大卖特卖。

    在这个前提之下,下达到商会那边,那就是随意售卖,卖了也不怕,使用武器的是人,封君制度之下不变革,使用武器的人将来也会成为同天下之义的助力。

    商会负责谈判的人来之前接到的命令,就只有两个:买粮、卖枪。

    如今见临武君自己提出来,这墨者毫不犹豫地说道:“那自然是可以的。价格嘛,就按照以前的价格,不多不减。至于火药,还是按照以前的价格,除了金银铜和各种货物之外,还需要一定量的硝石。”

    临武君一听,也放了心,知道墨家若是继续售卖火枪给自己,那看来并没有在临武方向动武的意思。

    再一想也是,五年前中原大战,虽说泗上得利最多、受损最少,但恐怕也不能在短短四年之后支撑起一场大规模的战争。

    想来也应该是想要把战争控制在宋国境内,恐怕泗上墨家也存在几分会盟解决宋国事的心思。

    既然商会这边选择敞开的售卖,临武君便道:“这一次,我想要购买三千支。以及两万斤火药。”

    两千支的数量不算多也不算少,去年卖给宋国一次性就卖了一万五千支;卖给中山国也一次性卖了一万支,这几年泗上的煤铁军工联合体赚的是盆满钵溢。

    大量的草药、铜、黄金、白银、水银、粮食不断地从各国的府库中跑到泗上,伴随着商品的增加,各国都出现了铜钱慌,甚至有谣言说周天子把九鼎都给融了铸钱了也不知真假。

    钱荒之下,各国的贵金属冶炼行业突飞猛进,寻找金银成为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事,甚至有人跑到驹丽渡海向南去找。

    大量的贵金属集中在泗上,也使得泗上的纸币得以坚挺,除了小额货币还在用铜之外,大额货币都以纸币来替代,甚至在各国贵族眼中成为了堪称珠玉的上币。

    临武君手里倒是有一些大额的纸币,但是数量不可能太多。

    想要购买这么多的火枪,只靠粮食肯定是不行的。

    商会的人问道:“火枪和火药倒不是问题。交易的话……”

    临武君笑道:“交易的事,自然不用你们过临武关,我派人去取,这不碍的。”

    “一部分以粮食交易,另一部分,我征伐那些穷山凋敝之处的夷民,抓获不少人,南海不是正缺人吗?可以售卖这些人,抵偿一千支火枪。”

    按照现在的价格,大约两个强壮年轻的人可以换一支火枪,墨家那边不准有奴隶,只有名义上人格平等的长工,南海本土化之后本地的人都已经发了身份牌,给予了他们国民身份并且完成了土改,解放了大量的奴隶和村社农奴,充实了自耕农的人口。

    但是上有政府扶植,下有新生民众为自己而努力,很多地方便出现了用人荒,雇工成本大大增加。

    这种情况下,罪恶的贸易自然而然地展开。

    楚国一些边远地区的封君攻打那些小的聚落,抓捕人口;南海之南的更边远地区,城邦族群互斗,抓捕对方的人售卖;甚至还有人乘船去南海更南的一些岛上抓人。

    依靠自然发展,岭南地区发展起来要等到数百年后华族南迁以致唐宋时代才能完成。

    而强制发展的结果,就是处处缺人,泗上需要极多的人口充实这些有发展潜力的地区,使之迅速诸夏化、泗上化。

    泗上有专门的部门,专营这种贸易,一旦运来便签订长约,根本从事的劳作不同有数年的契约期,契约结束后发给身份牌,分发一小块土地。

    这种不择手段的罪恶的发展方式使得南海地区短短数年间就开辟了大量的农田农庄。

    一千支火枪,折算一下临武君需要支付大约两千到三千年轻的人口,这都是临武君在其辖地之外的地方抓的。

    楚国新征服苍梧不久,诸多城邑都是如同星星一样遍布在沿河地区,只有在城邑之外百里之内有着有效的统治。

    其余地方都是那些战败的苍梧等民藏身迁徙的地方,临武君有自己的一支军队,专门就是干这个的。

    而临武所处的位置尴尬,开辟更多的土地并无太大的收益,而且需要人专门看管,又动辄逃亡,分封建制之下,临武君所能控制的那点人手根本不足以实行有效的管辖,售卖无疑是最好的得利方法。

    商会的人闻言,并不拒绝。南海和周边的贸易,最主要的就是要原材料、金银贵金属、以及人口。

    每贩运过去一个人,数年之后都可以转化为兵员、劳动力。

    临武君在本地抓人,人容易逃亡,而且他的管理手段实在太低,不如卖钱。

    卖给泗上那边,可以换回武器。楚人虽然曾经傲娇地称我乃蛮荒,可实际上还是诸夏的一部分,对于周边地区本身就有组织力和生产力的碾压,加上泗上售卖的火器之后更是如虎添翼,抓人捕奴大为有利可图。

第十二章 和则得利

    卖给泗上那边,距离远了,而且一般用人的地方都是人口密集区,逃亡什么的也难。www.uu234.net

    加上毕竟不是泗上这边抓的人,也没有那么大的恨意。

    又说人人平等,并没有奴隶的身份,但就是不给钱、不发地、不发农具,逼着他们成为“圈地之下的失地农民”一样的身份:毛都没有,不干活就得饿死,但有个自由平等的身份,也就是农家所谓的虚伪的平等。

    总归这边还是有希望的,干几年活就可以有合法的身份,享受国民的待遇和义务以及权利。甚至可能会分配土地,这个视情况而定。

    从某个角度上说,这些人的生活水平比起以前是有所提高的,并没有多少反抗的。

    因为在青壮期一直在从事劳作,等到他们契约期满有服役义务的时候,也基本不可能去服役,义师的主力还是自耕农和逃亡到这里的封地农民或者是欠债农夫。

    临武君倒也不是没想过墨家强大的宣传和组织能力,每多卖一个人自己将来救越危险。

    但再一想,长远看谁都得死,他不卖别人也要卖,临武不卖墨家可以去九疑去买,到时候别人强了自己弱了,那也没什么用。

    用来换枪的这三千多人是他不久之前才在西边山区抓的,其中还有半数的利润需要给西边的泉陵君。

    泉陵就在临武以西,又名九嶷山,那里传说中是舜帝南巡去世的地方,葬于九嶷,故以陵为名,又因为那里算是湘水之源,故称泉陵。

    楚国在南方的另一个重要边塞九嶷就在泉陵,那里也和南海地区有着密切的贸易往来。

    后世始皇帝开挖灵渠,就是稍微往西南一些。

    长江水系和珠江水系被南岭所隔,临武沟通的是珠江上游的北江和湘水的支流;泉陵是沟通湘江和漓江的上游。

    此时漓江又称丽水,因为附近河道多有黄金,故而也有不少聚落在那里采金,泉陵君也有一部分收入。

    韩非子曾用丽水淘金的事讲过一个寓言,说是荆南之地,丽水之中生金,人多窃采金。采金之禁:得而辄辜磔于市。甚众,壅离其水也,而人窃金不止。大罪莫重辜于市,犹不止者,不必得也。故今有于此曰:“予汝天下而杀汝身”。庸人不为也。夫有天下,大利也,犹不为者,知必死。故不必得也,则虽辜磔,窃金不止;知必死,则天下不为也。

    墨家在南海的拓展,都是沿着河道进行的,主要也采用那种单独的城邑控制一片范围的殖民发展方式,因为城市人口比较容易管辖,也容易动员,而且广袤的边野地关下起来既困难也没什么收益。

    正因种种原因,整个楚国边境地区最为有钱的两个封君也就是临武君和泉陵君,和南海商会的关系也最为密切,因为涉及到切身利益。

    人口、黄金,作为主要的支付手段,换回了兵器、火药,也使得这两个封君在楚国内部的发言权与日俱增。

    对于泉陵君和临武君而言,更多的火枪武装更多的军队,更多的军队抓捕更多的人口,更多的人口换来更多的火枪,顺带还能作为奴隶在一些河道内淘金,这种畸形的发展模式带来的一种扩张的繁荣,也注定楚国暂时没有能力把这么边远的地区作为本土直辖管理。

    这种发展模式也注定了和南海这边的联系密切,不再是一个个单独的封邑,而是因为贸易连成了一个统一的市场,如果乐昌峡和灵渠能够提前出线的话更是如此。

    因而临武君不会去考虑卖人口给南海对自己将来有什么影响,也不会考虑出国干涉宋国的胜负。宋国距离这里太远,就算楚国输了,他该是封君还是封君,该做贸易还是做贸易,只要确保墨家没有在南海北上的心思就好。

    至于将来,他考虑了也没有用,如今的大敌不是咄咄逼人的泗上,而是悬在他们这些封君头顶的变法利剑。

    这三千支火枪,除了给泉陵君五百,自己留下七百,剩余的都会沿着湘水转运到湘水下游,那里的封君也需要武器。

    因为楚王授予墨家的免税金节中不准贩卖武器,所以这其中的很大部分利润被临武君之类的边疆封君所得。

    商队负责谈判的人在来之前就已经接到命令,允许和封君达成诸多包括武器在内的交易,听闻临武君说他负责运送,又是用南海急需的人口来支付,这正合其意。

    临武君见对方同意,便又问道:“不知道这批火枪什么时候可以交易?我在这边,也好有所准备。”

    他还是想要试探一下墨家的意思,看看墨家在南海方向是否有准备动武的想法。

    商队的人爽快地说道:“三千支火枪,数量倒是不多。不过您也知道,沿着长江有诸多的关口,那里是不能够运送火枪的。南海的话,我估计仓库中可以先支付一千五百支,剩下的需要从邗沟转运到越地,再沿海送来。最迟也就到明年。”

    “那一千五百支,倒是可以在秋天之前送来。”

    “至于交易的货款……金铜都可以直接运走。粮食的话,恐怕需要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以便在南海组织人来运输。那三千人口,可能也暂时需要在临武境内。”

    临武君奇道:“乐昌峡不是还未修完?正是缺人的时候。”

    商队的人回道:“自然缺人。可是粮食转运不足,若是贸然将人送过去,又恐粮食接应不上。”

    “武江虽通南海,可是沿路都是逆流而上,山高水急,运输颇为不易,整个南海都在为此事忙碌,实在是抽不出更多的人手。两万多人已经是极限,再多下去,每年耗费的粮食不计其数,实在是支撑不起。”

    他这么一说,临武君就更加放心,他也算是军伍出身,知道后勤对于征战的作用。

    两万人的民夫在乐昌峡修筑,南海地区就已经捉襟见肘,若是真的有什么征伐之事,需要的后勤人员就需要更多。

    自己守在临武,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逆流而上,墨家也不是可以轻易攻下的。

    至于宋国内乱会不会牵扯到临武,临武君觉得只要派人监察一下乐昌峡的工地就可以知晓,如果那些人暂时停工转而负责后勤辎重,那自己提前准备也来得及。

    商队的人给出的解释,临武君深信不疑,又问道:“粮食可以暂时存放在这里,但是需要提前交割,一切损耗由你们承担。那些人口……过一阵就要送到。”

    “这些人需要吃饭穿衣,总不能够由我来养着,暂时也没有什么活计给他们做。”

    商队的人便问道:“那先留一部分在临武是否可以?您也知道,我们在湘水上游有一座造船作坊,如今湘水、大江、洞庭贸易往来频繁,这里又多巨木,最近正需要增加人手。”

    这也句句属实。

    陈蔡两国因为借助王子定之乱支持王子定复国成功后,蔡国的祭祀仍旧保留,但是大量的人口被迁徙到了湖南地区的高蔡,作为楚国的附庸国继续存在,但是楚国在那里也有郡治,属于封国和郡治并存的情况。

    随着大量人口迁徙过来,高蔡、长沙、衡阳等地已经逐渐成为了楚国的粮仓。

    故所谓雠、庞、长沙,楚之粟也。

    洞庭湖上游的沅水,又是楚国对抗巴国的重要前线,背靠着蔡国移民发展起来的粮仓,守着洞庭湖的上游,附近又有金矿、朱砂矿和整个楚国最好的雄黄矿。

    因为洞庭地区湿热多虫,能够驱虫的雄黄也是重要的战略物资,所以楚国极为重视。

    加上沅水再上游有楚国重要的第二大铜矿麻阳铜矿,整个洞庭地区已经逐渐成为了和南阳地区等重的楚国重地。

    经济的发展、生产力的进步,各种工具的传入,都使得以洞庭湖为中心的船运贸易急速地发展起来。

    楚国本身造船技术是很好的,但是这些年还是不如急速发展起来的融合了楚国鲁班、宋国墨翟这两位木匠圣手的诸多弟子;融合了越国造船技术和一部分索卢参西行归来的造船术的墨家造船术。

    加上泗上的那种分工制作坊、水力锯木厂等造船方式的效率提升,战舰楚国自己建造,而商船大部分都是从墨家的造船厂购买。

    临武君的封地内就有一座造船厂,这座造船厂每年为临武君带来了不少的收益。

    虽说这造船厂的所有者是商会,但是临武君在其中也有一部分股份,加上一些重要的原材料比如木料等临武君这边有奴隶砍伐,每卖出去一艘船都会依着规矩给临武君缴纳一笔税款,临武君很是满意。

    商队的人一说造船厂的事,临武君便也觉得很好,便道:“如此也好。那里可以安置一些人。只有一样……严守规矩。”

    “你们有你们的义,我们有我们的礼。你们在南海、泗上怎么搞都可以。但在这里,不要做一些蛊惑宣扬。”

    “造船厂的一切往来,咱们之前也是说好的,都由专门的人负责采买。不要和本地的庶民过多接触,将来这些人走的时候,也切记不要和本地的人宣扬你们的义。”

    “若是宣扬,立刻赶走。”

    这是早就定好的规矩,商队的人连连点头道:“这是可以放心的。我们自有规矩,和则得利嘛。”

    临武君也大笑道:“对啊,和则得利。”

第十三章 四方来投(上)

    谈话的双方都知道长远来看,不可能和。顶 点 X 23 U S

    但于此时,都绝口不提双方不可调和的分歧,嘴上都在说着和。

    大致的商谈结束之后,商队的人便回到了客栈之内。

    客栈外,有几名临武君派来的士卒把守。

    泗上的那些道义引发了诸侯的紧张,在一些地方想要活动下去,不可能再像是以往那样公开讲学,大肆宣扬什么平等、同义、兼爱、蠹虫、劳动创造财富之类的道义。

    这也算是一种妥协。尤其是四年前会盟之后,墨家绝口不提非攻止战、而是一直在说一天下为非攻的最高境界、一直在谋求制定战争法而非是类似于威斯特伐利亚体系一样的国际法来取代礼法等等这些问题被诸侯洞悉到其后的目的后更是如此。

    在一些管理比较松散的中原大城邑还好,但在临武,很多行动都要受到监视,过于出格就会被赶走。

    这也是封君的一种自我保护,贸易逐渐发达,不再是城邑为中心的单独的市场,而是逐渐开始被贸易连接在一起后,既要反对墨家的道义,却又不能不做生意,只能如此折衷。

    这样的客栈更像是开海禁的指定贸易场所,而非是租界,因为墨家在这边不能驻军,而且许多活动颇受限制。

    倒是齐国那边,有几座城邑内的墨家据点更像是租界,因为五年前一战齐国败了,而楚国如今尚未失败而且墨家之前也并不准备和楚国闹僵。

    客栈后院的空地上,庶君子等人正在支起那个昂贵而又精巧的望远镜,观察着夜空中升起的岁星。

    几名弟子正在翻看着《岁星定位表》,根据观察和推算的木星卫星的运行轨道时间和当地时间的时差,计算这里的经度。

    子午线的长度没人精确测量过,但是采用了所谓适的两位夫子所言的四万泗上里之说,而不是采用日缩一寸地千里的说法。

    不管是在泗上、越国、楚国亦或是秦国,岁星卫星的运行位置是不变的。

    根据在泗上修订观测的表格,利用在本地观察月亮计算出当地的时间,便可以算出来两地的时差,从而得到大致的经度。

    观察的越仔细、次数越多,这个经度的精确度也就越高。纬度则可以利用北极星来进行测算,并不是难事。

    春秋战国之时,诸夏的天文学有了长足的发展,包括“若有小赤星附于其侧”这样的关于木星卫星的最早记载也已经出现,只是后世逐渐丢失,加上天命的关系使得非钦天监不得学习天文学。

    如诸玄象器物、天文图书、谶书、兵书、七曜历、太乙、雷公式,私家不得有,违者徒二年。私习天文者亦同。自学天文学是要被判刑的,这也导致很多战国时候就有的天文观测结果逐渐被湮没。

    …………

    这一次泗上派人出去进行九州山川地图的测绘小组很多,庶君子从南海入楚,而还有几个小组从其余的方向进入楚国。

    虽然说的理由是“墨家以禹为圣,大禹栉风沐雨而测九州山川,故墨者秉大禹之志”云云,但实际上得到诸侯的许可还是很困难的。

    因为大禹测完九州还干了一件事,这件事不得不让诸侯警觉,那就是测完九州之后收天下之兵而铸九鼎。

    墨家这一次要测量九州山川,难免让诸侯觉得,这不是要学楚庄王问鼎之轻重,这是要自己铸九鼎。

    虽然墨家再三表示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可诸侯不免多想。

    当年周灭商之后,留了一鼎在商丘,桑林社内还有一鼎,其余的都在周都。

    桑林社内的鼎据说是后来宋国覆灭的时候,宋国人将鼎投入了泗水,但此时尚且存在,而且祭祀的时候宋国强盛的时候还用过需要人数众多的“桑林之舞”。

    如今宋国有乱,不少贵族考虑的都是桑林社内那个从夏代传下来的“鼎”。如果墨家得了宋国,或者说控制了宋国,那岂不是墨家是除了周天子之外唯一一个有鼎的?

    这一次直接派人去测量山川,更是有些说出来的意味,只是借口冠冕堂皇,又值四年前大胜会盟之余威,诸侯也不好拒绝。

    但对于这些人的监视却毫不放松。

    楚国阳夏。

    这是从彭城宋国方向进入楚国测绘地图的第一个点,泗上的一些人已经在这里测绘了数日,当地的县公始终派兵跟随,名曰保护。

    客店之外,数十名穿着皮甲持戈矛或是背着火枪的楚人士卒站在外面,最近楚墨之间因为宋国内乱的关系极为紧张,不少楚人不是很敢和墨家的人再度接触。

    然而纵然有命令,纵然有守卫,却也挡不住一些求知之人的心思。

    楚人甘德徘徊在客栈之外,看着那些守卫的士卒,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进去。

    甘德是个占星家,祖传的手艺,祖上做过周朝的天文官,或称之为畴人。

    所谓“幽、厉之后,陪臣执政史不记时,君不告朔,故畴人子弟分散,或于诸夏,或入夷狄”,就是说国人暴动之后,周朝已经衰落,畴人子弟们散布于各国。

    等级制度之下,有一个很明显的特征就是子承父业,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身份和职业,这是出生就注定的。

    畴人为士,父子相传,甚至有时候直接用来做自己的姓氏,如墨家内的不少人都是如此,诸如公造、造蔑之类的姓氏大抵如此。

    甘德的祖上可以追溯到商朝武丁时候的名臣甘盘,商朝重视占卜,占星术一脉传承下来,被称作“巫咸”之学,传说巫咸做筮,巫彭做医,甘德自小就接受了不少的天文学教育。

    甘德的祖上也是精通占卜占星术的人,甚至还辅佐武丁导演过一出“上帝授圣人于民间”的上帝托梦的说辞使得武丁可以避开贵族的反对重用了傅说。

    也正是因为他是沿承的殷商天文学一脉,所以历史上他做星经用岁星纪年的时候,多用一些上古时期的古文。

    譬如摄提格、大荒落、赤奋若之类的上古星座名,而少用地支十二。

    关于这种诡异的名字的传承,说法不一,有说源于上古时候诸夏部落和古巴比伦的交流,摄提格就是处女座的古巴比伦语转音音译,所以才有这些诡异的名称;也有说摄提格是上古时候诸夏对于不同星座的明明,摄提格是三个靠近的星座的不同名字云云。

    甘德自己都不清楚这其中的缘由,因为一切都太过久远,不管是音译还是本事就是上古语言的发音,千年的演化都已经无人知晓。

    今天甘德之所以站在客栈之外想要和里面的墨者进行一些交流,源于这些年他对星空的观测。

    他凭借肉眼观测并且总结了火星金星的逆行周期和大致轨道;他用肉眼看到了木星的周围应该还有一个类似月亮的卫星;他发现了木星的运行速度在大地上观测会感觉时快时慢;他绘制了最早的星表……

    这些成就不只是他一个人的功劳,应该算作他的家族一直传承下来的畴人之学的总结。

    在墨家提出新的宇宙学说之前,甘德就已经隐约地反对盖天说了。

    四年前的那场大辩论进行的时候,甘德的母亲重病,他不得不守在身旁照料,并未参加。

    但是他却算得上是除了接受了泗上的宇宙学说体系外的、沿承了上古天文学的畴士中最早认可泗上天文学说的人。

    假使大地是圆的、围绕太阳运动,而金星木星也都是围绕太阳运动的话,那么他所观察总结出来的火星逆行轨迹、木星运行速度变动的种种结果,都可以有更为合理的解释。

    因为火星围绕着太阳转,因为火星更靠近太阳,所以……火星有时候观察会感觉它是在逆行,这是最为简单也是最为完美的解释。

    等到听说墨家用望远镜看到了木星周围也有月亮的时候,甘德已经坐不住了,他也用肉眼观察到了木星周围的异常星星,所以很想去真正地看一看。

    泗上崛起的时候,他两耳不闻窗外事,一直在家看星星,整理那些祖上传承下来的天文学。

    等到泗上使得天下震惊,百家争鸣辩论的时候,母亲重病,他没有赶上。

    之后母亲病死,他在家守孝,开始阅读泗上的关于天文学和数学的书籍,本身他的数学和天文学底子就极好,数年时间便有所领悟。

    如今在阳夏地区也算是颇有名气,本地的贵族多和他来往,楚国也曾邀他出仕,但他之前都拒绝了。

    自从周王室衰落,陪臣执政史不记时,使得各国都用自己的年号为纪年单位。

    本国内用用还行,但是和诸侯国交流的时候,就必须要用岁星纪年法。

    否则的话,楚国说这是楚王某年,和魏国交流的时候魏人还得换算一下这是魏侯某年。

    岁星纪年的好处就是整个天下都是一样的,木星十二年一个周期轮回,虽然因为不是正好十二年,大约百年时间会有一个差额,暂时倒还用不上。

    所以像是甘德这样的畴人,尤其是精通岁星纪年的人,诸侯国都需要用来掌管历法天文,顺便观察一下天象,作出一些占卜或者预测。

第十四章 四方来投(中)

    当大地围绕着太阳旋转的学说传来,甘德终于弄清楚了自己观察到的火星逆行的原因后,对于占星占卜祸福便失去了兴趣。m.www.uu234.net

    按他的计算,如果能够算出来金、木、水、火、土五星的运行周期,莫说逆行,就连“凤凰在庭,朱草生,嘉禾秀,甘露润,醴泉出,日月如合璧,五星如连珠”这样的大吉之兆,也不过只是个算学的巧合罢了。

    都言,朝闻道,夕死可矣。

    他算是初闻大道,自然舍弃了之前的那些迷信的想法。

    然而大道无穷,初闻道的结果不是心怀满足,而是想要追求了解更多。

    这便是他不从楚国出仕,而在墨家的馆舍之外徘徊的缘故。

    他虽然常年闷头计算和观察星空,但却并非是那样不知人间事不食人间火的隐士,相反他对人情世故很是了解。

    若不然,原本历史上也不可能前往人精扎堆的齐国临淄稷下学宫,闯下了偌大名头。

    他已经想到了怎么进入墨家所在的馆舍,怀里揣着一些铜钱,等到傍晚人少的时候,走到了馆舍之前。

    看守的士卒是本地人,认得甘德,也知道他是诸多贵族都想结交的人物。

    “先生这是要做什么?县公传王命,楚人若入馆舍见墨者,需得有县公同意才行。先生大才,县公也多想与您交往,先生可有通行之令?”

    甘德摇头道:“我又不是去见那些墨者的,只是要去借用一下他们的千里镜,看看岁星。并无大碍。”

    说话间,他摸出一些铜钱递送到看守士卒的手中。

    楚国的士卒都是些封建义务兵,并无军饷,而是在分封建制的前提下的本地征召。

    他们都是些农夫,手中本就缺钱,加上如今有钱确实能买很多的好东西,谁人会和钱过不去?

    征召服役又不发军饷,只是提供粮食,还得耽误自己家的农事,又不像是那些贵族一样可以凭借战功获取封地,这一见到钱立刻伸手接了过去,心道:“正好给孩子们买些布匹,泗上的棉布确实比麻布要好。”

    又想,甘德先生在阳夏那也是闻名的人物,倒也不必害怕什么,收了钱之后看了看四下无人,便让甘德进去,然后又取出一些钱和一同守卫的士卒分了分,众人都很高兴。

    甘德进去后,在前面招待的人显然有些诧异,自从宋国有乱以来,墨家馆舍不再和以往一样能够公开正大地进进出出。

    虽说名义上只要有县公的手令仍旧可以进入,但一般的游士和市井青年并无那样的交际圈,这一连几个月都没有外人来访。

    待甘德报上自己名字后,那人便去汇报,不多时就有一中年人迎出来,操着一口标准的阳夏方言道:“原来是甘德先生。”

    有人送来了茶水,早在几年前茶叶便开始在士人和市井圈子内流行,而且直接就是冲泡饮的方式,绕过了和米汤盐香料一起熬煮的演化。

    甘德对于茶也不陌生,自己之前守心苦学的时候,经常熬夜自饮。

    甘德知道对方墨者没有什么太多讲究,端起茶来嗅了嗅,一股浓郁的茉莉花的浓香,他并不是很喜欢,觉得这过于俗气,但也没说什么。

    对方客套了几句,甘德便很是好奇问道:“不知道难道你也是阳夏人吗?”

    对面的墨者点头笑道:“是呀,我本就是阳夏人,八年前去的泗上。如今又回了阳夏。先生不知道我的名字,我可是多听闻先生的名字。”

    甘德倒是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我想去泗上,研习天文九数之学。只是我还有不少家人、妻子,我不能够单独前往。只是我若是带着家人一同前往,又怕是行走不便,难过关卡。”

    对面的墨者微微一怔。

    在许多大城巨邑中,都有类似他这样的角色,之前投身泗上之后,又被派回本地,主要就是吸引一些本地的青年才俊前往泗上。

    在宋国变乱之前,墨家在楚国的活动没有任何的限制,尤其是在一些原本和墨家交好的楚国贵族的封地内。

    如今限制颇多,馆舍内已经许多日子不曾见到人来。

    既是本地人,也当然知道甘德的名声,见甘德如此说,那人犹豫了一下道:“先生应该知道泗上的政策吧?泗上人人平等,不允许有人身依附的隶子弟跟随,即便那是您的亲属,去了之后也不再和您有什么从属的关联。”

    甘德倒是不在意,他家中的确有不少土地,一些亲属都来投靠他,依附于他,就在他的土地上劳作。

    这是他的主要收入,也是支撑他能够脱产学习天文学的经济基础。

    但如果他已闻道,母丧也已结束,那些星辰的奥秘相对于这些土地而言,不值一提,只要能够和家人前往就行。

    听闻对方那么说,甘德洒脱道:“泗上的义我有所耳闻,去也不会去太多。有几个老仆常年跟随我,总不好丢弃。去了之后,我自会按照墨家的规矩来,他愿意走就走,愿意留就留,我也每月发钱就是。”

    “只有一样,我需得问清楚。”

    对面那墨者道:“先生请讲。”

    甘德道:“你们墨家也说,经济基础决定关系。我的土地都在楚国,一部分尚且还是封地非是私田,另一部分私田我也不准备要了,直接送给那些追随我的隶子弟们。”

    “我到了泗上之后,总要有些收入。”

    “我也知道,你们泗上的学问自成体系,与我所学不同,我去了之后也不能够胜过那些常年在泗上的人。譬如四年前的‘天下之中’、‘唐尧侧影一尺五、大禹测影一尺六’的那个女子,她的学问我便追赶不上。”

    “我去了之后,又需要再重学习文字、算学种种,我的钱倒是可以支撑一阵。可我又有妻子、又有孩子……我也知道泗上讲求自食其力,可我妻子与我多年,并不会那些纺织之法,倒是识字、会些算学……”

    “这个……”

    说到这,甘德终于有些吞吞吐吐,他还是第一次和人谈“俸禄”之类的问题,虽说墨家一直在宣扬“给人干活问人要钱天经地义”之类的说法,他受之前的美好道德的熏陶,还是觉得谈钱这种事不太好意思。

    对面的墨者闻言却是大笑道:“先生何必吞吞吐吐?人要自食其力,没钱怎么行?总不能饿着肚子做学问。我们便是义师服役,每个月还有一定的军饷,况于别的?”

    “先生先去泗上,我有推荐之权,您是可以先去庠序预科去学的,先生的学问名声我是知晓的,是合格的。每个月会发一些钱,虽然不多,吃喝穿衣倒是够了。”

    “若是先生能够考入庠序,每个月的钱便多一些。将来先生自然是要在‘巫咸厅’内做事,每个月的薪水养家肯定是不成问题,薪水绝对不低。”

    “除此之外,若是先生能够做出什么学问,经得审核委员会的审核通过,又有一笔钱可拿,这笔钱可是不少。”

    “若是先生还有什么传世的学问,譬如一些家传的不外传的学问献出,那也有钱可拿。”

    “至于先生的妻子……倒是有些不便。她能够识文算数,本可以做教师先生的。只是……若先生在沛邑或者彭城,她若留在那里也难以让她直接去做教师先生……因为沛邑和彭城,并不缺教师先生,去边远的地方只怕先生也未必肯。”

    甘德闻言,颇为惊讶道:“我早听闻泗上识字者极多,教化之盛甲于天下。难不成如今连教师先生都不缺了?”

    那人摇头笑道:“不是不缺,是沛邑、彭城之类的大城邑不缺。泗上讲求人人平等,男女都是人自然也要平等,女子最好的工作就是做医者、教师、会计之类,而且即便做了教师,也自然想要留在沛邑彭城这样的大城。是以这几座大城,奇女子极多,这是难的。”

    “至于巴蜀、南郑、赵塞、越地、淮北……终究还是缺的,可您也未必让她去。她又不是墨者,一些为利天下而强制的命令又管束不到她,总也不能非让她去。”

    甘德微惊,心道不到三十年时间,泗上的识字之人竟然如此之多?原本能够识字的,便可为士,这泗上竟然算作是人人为士了?

    惊讶之余,便笑道:“若是我能够养活了她,也不是想让她去做事的。她倒是总读你们泗上的一些书,并不愿意在家中,至于到底做什么,去了之后再说。”

    他盘算了一下,自己在家中苦学,祖上传下来的一些东西,可以献出去换钱,也可以让更多的人学,所得应该不少。泗上向来财大气粗,尤其是在学问和知识方面,他也有所耳闻,据说四年前他很关注的那个关于“天下之中”的反天命学说的女子被奖励了不少钱,这是他的妻子告诉他的,他当时还不相信那个数字。

    自己这些年又编写了一本《星图表》、一本《岁星经》、一本《天文星占》,这都是他引以为傲的学问,自己又向来自信,自信泗上之外天下天文畴人第一便是自己,只要问清楚了什么可以得到钱、钱足够养活他和家人,那便足够下决心了。

第十五章 四方来投(下)

    抛却畴人天文的学问,甘德对于泗上的态度是既不厌恶也不喜欢,对于天下将来应该怎么样,并不是太过关心。

    长久看星星,难免会产生沧海一粟的虚无,只觉宇宙无穷天地浩渺,人存于是不过寄于天地。

    更重要的是泗上的政策对于他的生活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此时天色已经不早,甘德也就不便久留,对面的墨者询问了一下具体要去泗上的人手,便说让他先不要轻举妄动,等待时机来临自然会去联系他。

    甘德也知道墨者在各个大城邑都有通天之能,说要联系他自然会联系上,也就放心,从容离去。

    待甘德离开,刚才和甘德交谈的墨者回到后厅,和两名一起负责这里工作的墨者一起交流了一下意见。

    “巨子说,咱们现在对于天下贤才的招揽,要分三种情况。”

    “其一是天文、九数、医术、音乐、史书之类的人才,只要他们提出来,就尽可能送他们前往泗上。”

    “其二是一些对于天下不满的游士,他们本身识字,有些学问,但是他们的学问和泗上的并不能融入。二十年前墨家微小,那时候需要天下有心之士加入其中,但现在泗上自己就能够培养贤才,源源不断,这些对天下不满的游士如今就让他们留在本地即可。”

    “其三就是一些自己学习过或是之前听过我们讲义的年轻人,可能是因为家庭、可能是因为亲人的缘故,不能够直接离开家乡前往泗上的。如今天下局势有变,诸侯对于这些事管查的很严,这些年轻人也可以留在当地。”

    “尤其是第三种人,要注意秘密结社,平时也需要参与听义之类的活动,发展一些秘密的墨者,在本地活动,但不要暴露出墨者的身份。”

    “甘德先生也是楚地大才,观星之术祖传下来,确有才能,这样的人想要前往泗上,这是我们应该尽力做到的。”

    其余两人对此没有反对意见,他们在本地的活动是半公开半秘密的,这一次天下贤才的招揽分出三种人的说法,他们是赞同的,也是泗上实力发展的一个表象。

    二十年前,需要传利天下之义,以求更多的士人阶层加入墨者,扩大墨家的力量,那时候真的是来者不拒。

    虽然说泗上的文字和秦字很像而和别国的文字不太一样,但是那些自小接受了文化教育的士人阶层确实比起庶民更容易掌握文化。

    等到二十多年后,泗上的教育体系已经可以自发运转,庶人贵族的血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只是自小接受教育的缘故,所以那些泗上长大的新一批年轻人基本上都认字,就算不认得在义师强制服役的过程中也会强制学习。

    墨子说,人如素丝,染黑则黑染黄则黄,这就是泗上教育体系的基本道理,自小灌输的都是适的那一套东西,和旧贵族所掌握的那些东西格格不入,如今也就不怎么需要落魄旧贵族出身的人大量投身,让他们留在本地为将来计更好一些。

    而那些掌握了各种文化知识传承的士人,泗上也是分出了不同的种类。

    譬如掌握了礼法规矩和祭祀手段的,泗上是不要的,不过这也是个悖论,真正笃信礼法规矩和祭祀手段的,也不可能愿意去泗上。

    而礼法这东西,和甘德所掌握的天文学不一样。前者有没有,对于庶民百姓的生活并无太大影响;后者则可能牵动整个诸夏的航海业,天文学不发达就无法远航,而航海业的发展则可能会关系到几十万甚至百万人将来的生活。

    这两者是不同的,以墨家“功利”的做法,实在是提不起对礼法的丝毫兴趣,与之类似的种种也都是不要的:其余的甚至连占卜谶纬和炼丹方士这样的人,只要愿意去泗上也是可以接纳的,因为他们至少掌握着一些对社会发展有用的东西,通晓占卜的人在这个时代最起码要有一定的数学和天文学底子;炼丹方士最起码还有一些化学技巧。

    礼节和礼法不是一回事,礼法是政治制度,礼节是道德表达,这两者此时天下人分的很清楚:见到长者恭敬一些是礼节,见到贵族碎步恭迎每一个动作都有规定那是礼法,为长者折枝这样的事不是儒家礼法特有的,百家没听说有哪一家连这个都反对。

    在招揽贤人收四方士人之心这件事上,墨家也是将“功利”发挥到了极致。

    其实也就是经过多年的发展,泗上的统治阶层已经有了足够的人口基础充实官僚系统,不再需要和旧的统治阶层妥协招揽他们。

    甘德这样的人很有用,所以要用各种手段招揽。

    有志于天下芬的,用义。

    有希望知识变为财富的,给钱。

    有单纯渴望天地大道的,给他们优渥的研究条件和用仿佛猫儿喜欢的鱼一样的知识来勾引。

    每个大城巨邑的或明或暗的秘密墨者们,都在实行这样的办法,讲义的都在暗处,讲钱的都在明处。

    既有义,又有钱,还有军队,这就是泗上如今的现状,也就是诸侯如今恐慌不安的根源。

    在宋国变乱,各国开始警惕墨家的时候,想要送一批人离开阳夏前往泗上,虽然有些困难,却也不是做不到。

    在场的三个人都同意将甘德送走,在讨论路线的时候,一人便道:“阳夏距离宋国不过几十里,但是大路上都有楚人的边卡,不容易通行。”

    “宋国如今乱的厉害,各国都觉得泗上像是一种瘟疫,距离越近就越容易染病。宋国已经染了泗上的瘟疫,他们生怕这瘟疫也传到他们那里。几国都已经禁止游士走动活动了,妄图闭关。”

    “我看走宋国这条路是不行的。主要是人多,不只是甘德先生一家,还有其余一些人。”

    阳夏距离宋国确实极近,又是楚国对抗魏国大梁方向的前线,也是防止魏国从宋国绕路、或者将来干涉宋国的桥头堡,管理的着实有些严。

    送个几十个人倒还简单,可要是送太多,就有诸多不便。

    另一人也道:“我也觉得阳夏入宋不妥。最好的办法,还是利用在楚地的商人,沿着鸿沟入颍水,至淮河。”

    “只要到了下蔡,那就好说了。”

    其余两人也都点点头,阳夏靠近陈,又近宋、大梁、榆关,这里是魏楚对峙的前线,也是楚国最先进行变法的地方。

    王子定被灭之后,陈蔡等地进行了一场血腥的清洗,大量跟随王子定的贵族被夷族,为楚王在此地实行变法创造了良好的基础。

    处理了贵族,空出了土地,缓和了本地的矛盾,使得这里的楚人对于楚王的新政很是认可。

    加上靠近宋国和泗上,技术交流也更迅捷,这里的发展在楚国也算是富庶地区。

    以及之前楚国和墨家之前的蜜月期,使得这里的商业很发达,十个商人里得有九个和墨家勾勾搭搭,还有一个则可能是秘密墨者。

    因为楚国内部的封君权力,使得不少封君有经商免税的特权,没有依附贵族权力的商人很难和那些大封君竞争,而墨家的许多道义其实很符合工商业者的利益,他们与墨家亲近也是理所当然。

    反倒是本地的农夫对于墨家并不是太亲近,因为楚王把墨家的路走了,动手把王子定除掉之后又清洗了一大波贵族,分配了土地,相对于几年前的生活农夫过得相当不错,对于楚王感恩戴德。

    处死的不少贵族,还意味着不少的高利贷也被取消,人都死了自然也就没人收债。

    墨家在这里的活动,也就集中在了城邑中,城邑之外的农夫知楚王而不知墨者,这也属寻常。

    本地的工商业者、小市民算是墨家在泗上之外发展的主要对象,也是可以帮上忙的亲近者。

    最难办的也就是陈地附近这片地方,正如刚才那人所言,一旦到了淮河,那就等同于到家了。

    下蔡作为历史上楚国最后的都城,此时还属于淮夷边疆,那里也是贵族林立,根本不像是陈地一样可以变法可以实行有效的集权统治,那里墨者活动如鱼得水。

    楚王管不到、封君管不了、淮河下游尽数归墨家,之前淮河水患,也是墨家从泗上调集了粮食沿着泗水进行的救济,民皆称义,所以只要入了淮河楚王的王权根本就等同于无了。

    三个人又商量了一阵后,表决之后终于达成了一致的意见。

    他们先把消息送回泗上,同时派人和项地的墨者联系,由项地的墨者进行最终的安排。

    项城墨家的活动要更为“猖獗”一些,也是陈蔡地区墨家的活动中心。

    墨家将楚国分为几个大区,按照枝干组织的模式发展和渗透,项地是陈地的中心区;下蔡是淮水地区的中心区;宛城是南阳地区的中心区;鲁阳是汝南地区的中心区;长沙是汨罗江以南湘江地区的中心区。

    在楚国活动的明线的墨家负责人是屈将,在郢都;而暗线的中心区却在襄阳也就是鄢郢。

    项城作为陈地暗线墨家的影子政权所在地,正是处理整个陈地事务的首脑,三人确信项地的组织会安排妥当。

第十六章 好好学习

    甘德等了一个多月,终于接到了联系,处理好这边的事后,便被安排前往了项城。www.uu234.net

    从那里换乘了船只,一路南下,最开始还有些边卡检查,等到了淮水之后,畅通无阻。

    从淮水到彭城,一路都是乘船,船只络绎不绝往来无数,甘德也算是开阔了眼界,早就听闻泗上富庶,却不想富庶到这种程度。

    他是九月份到的彭城,暂时住在馆舍之内,很快就被安排进入了预科学堂学习,严密的官僚机器运转起来比之分封建制要效率十倍有余,层层叠压的构架,甘德也算是体会到了什么是效率。

    听说整个秋季抵达泗上的各国士人有四十多,都是各怀本事的,或是求财、或是求知、亦或是为了利天下。

    而据说在两年前最多的时候,一个季度从各地来到彭城的士人最多有将近二百的时候,如今不复往年之盛。

    一个是各国开始管控,另一个也是能来的早就来了,不愿意来的也不会来了。

    甘德没想到的是他来了后不久,就和与他一起来的人一起见到了适,适还和他交流了一阵。

    在彭城的适也没想到此时天下还有甘德这样的人物,他现在已经不可能主管工科文化部门,而且他是“知道的多、会做的少”,主要也就是提供个思路防止走弯路,靠行政命令和大量资源投入,堆人堆出成果。

    对于甘德的名号,适本来是不知道的。

    只不过每个季度接见一下那些新来的士人,是从四年前大辩论之后的规矩,以示尊重邀买一些有才学的人心。

    在看到甘德的一些楚地墨者送来的资料后,适着实惊讶,他是真的没想到原来战国时候这天文学的发展就有如此程度。

    又去庠序问了问一些专门研究畴人天文之学的先生们,术业有专攻之下,这些人在各自学科的水平已经远高于适,除了一些诸如更难一些的涉及到微积分运算的内容可能还有不如外,在专业知识面上可比适强太多。

    确信了甘德这人的确是个天文学的大才之后,适算是带着几分敬意去见的,毕竟甘德对于适而言,算是先贤。

    不过再多的关照也就并没有,适确信甘德这样的人物,在系统的学习之下,即便之前没有过扎实的泗上体系的基础,也一样会脱颖而出。

    两个人的第一次会面是在彭城大学堂的礼堂内,和适一样,甘德其实也是带着一种期待和不安的心情和适交流的。

    因为对于甘德而言,适是沿袭了两位隐士夫子天文学问的人,地球围绕太阳运动的学说解释了甘德长久以来关于火星逆行的疑惑;望远镜技术也解决了甘德对于“若有小赤星附于其侧若有小赤星附于其侧”的疑惑;关于轨道运行导致的相对位置的学说也解答了他对于木星运行速度时快时慢的疑惑。

    适对于甘德的尊重那是对先贤的尊重;而甘德对于适的尊重,实则是对知识和后贤的尊重,适不过是个载体。

    甘德第一次见到适的时候,仔细观察了一下,和一些传闻印象中的样子差不多。

    如今适现在已经四十多岁了,非再是二十多年前的商丘少年,论及年纪要比甘德还大一些。

    个子相对而言算是不矮,但那是对于上一辈三四十岁的中年人而言的,如今二十多年后泗上的年青一代的身高普遍比之前高了不少。

    在礼堂讲话的时候,说的是泗上的“正音”,穿着一身棉布的改良后的短褐和裤子,墨家内部倒是并不严格要求穿衣,但是作为高层墨者都必须穿改良后的短褐,这是规矩,也是对墨子的一种尊重。

    即便作为墨家巨子,头上也没有冠冕,而是直接束着头发,和此时的习惯一样留着短须。

    对于执政者和做学问的人而言,四十多岁正值壮年,这也是不少人投身泗上的一大因素。禽滑厘为巨子的时候,年纪有些大,很多投机分子担心禽滑厘去世会导致墨家分裂内战,因为他们不相信没有血统贵族人人平等的天下真的可以运转。

    等到适成为巨子,而且禽滑厘重病、适在齐国指挥作战墨家依旧没有任何乱子之后,更多的投机者开始来到泗上。

    甘德注意到讲台上的适除了正常的墨者打扮外,若是放在泗上人堆里,倒还真的寻常。

    后世被荀子批评为“大俭约而差等,曾不足以容辨异、县君臣”的墨家在表面平等上这一点要求的很严格,尤其是泗上的真正权力中心的人,穿衣的样式基本和农夫一致,并没有贵族华服。

    甘德心想,早先听闻墨翟秃顶,草鞋短褐行义天下,却不知道传闻中的鞔之适穿的是不是草鞋?

    他好奇地等了一会,发现穿的原来是一双皮鞋,心中暗道:“这倒也是,那些贵人称他为鞔之适,就是因为他是鞔人之裔,看来泗上虽然穿短褐,但其实并不是都要求人人都如那些传闻中的栉风沐雨自苦以极的墨者。穿短褐,大概就是为了他们的平等之义吧?”

    台上的适拿着书秘给写的欢迎致辞的稿子念完,便走下去和这几十人交谈,两个贴身的警卫就在身旁两侧,防备有人行刺。

    不少为了“义”而来到泗上的士人带着一种仿佛偶像崇拜的态度,和适用泗上的执手礼表示亲切。

    等到了甘德这里的时候,适也打量了一下现在才不到三十岁的甘德,说道:“先生关于岁星的书,前几日拜读过。正所谓,志同道合,想来庠序中‘巫咸’之科中有不少先生的同道人。宇宙浩渺,天志难知,正需要一代又一代的人投身于学问之中,将来一日,遨星辰而游四海,总会有人记起你们所做的一切。”

    甘德听着遨星辰而游四海的言语,心中也是豪气顿生,心说我来泗上虽然只是为了研究我所喜欢的天文,可他这样一说,倒也正是如他们所言的大同天下里一样,各事其喜,既是为了自己,也是利于天下。

    面对适的夸赞,甘德略微有些羞涩,连忙道:“在阳夏就听闻你学于隐士,想来天文之学我是远不如的,那些书籍都一则是我观察星空所记录,二则也是先人积累。只是肉眼难测,定有许多谬误……”

    “我一直想要用泗上观察星空的千里镜,真正看看岁星与荧惑,不知道我现在可以吗?”

    适这些年见过不少渴求知识而不惜一切的人,甘德这样性子的人见的多了,他们来泗上就是为了解开心中疑惑、被泗上的一些学问勾来的,这样的人基础都还不错,而且确实都有天赋,一般都会在各自学科中有所成就。

    见甘德如此心急,适笑道:“一旬休沐之时,彭城的观星台都是可以进去观看的,只是需要提前预约。先生在编星图表,泗上其实也在编写,互相印证嘛。”

    “星图编制不易,所需时间极长,可却有大用。将来往来四海,这些学问便要用得上。”

    甘德这才知道泗上也在编星图表,实际上早在许多年前泗上就已经有人专门在编纂,只是这是一个漫长的工程,而且小组的人手并不足,大量的这方面的人手都在测绘和木星卫星法绘地图这几个可以转化为技术的方向上,对于这些基础的东西投入的研究人手并不是太多,远未编成,也就并未公开。

    听闻此事,甘德不免有些焦急,问道:“我如今在庠序预科,听闻若是自己可以通过考试就可以直接进入庠序学习?”

    适笑道:“是的,不过进去后要自学之前的内容,才能跟得上。你喜欢天文筹算,要学的东西其实不少。”

    “文字,九数,几何,物理,力……这些都要在庠序内学,但是之前的基础也有些需要知晓。”

    泗上庠序和大学堂的招生考试的水准,适估算了一下大约相当于后世初一初二的水平。

    大致就是最简单的一元二次方程、平面几何、能够独立写一篇作文、确信并且理所当然地认可泗上灌输的自然知识常识这些内容。

    等入了庠序之后,要开始跟随适当年最早收的那些弟子,学习力学基础、简单的椭圆曲线抛物线运算、立体几何、化学基础之类的内容,再高深一些的则基本都是天下如今顶尖的那些人才在研究的东西。

    很多东西和数值,适直接用“两位夫子”的名义写出来,验证和推理的方法也大致写上,完全的直接灌输,拿来借用,所以常有人说进了泗上庠序,对天下的认知都会被颠覆。

    这些知识想要被术业专攻的人利用,就需要更久的时间浸淫其中,并且将其转化为可以利用的技术。

    甘德心中对于自己的知识水平是有大约的估计的,他在预科的讲师先生最小的不过才十九岁,论及天文学知识甘德足以轻视预科的讲师先生,但是论及一些基础他却有些不足,心中不免焦急。

    自己连一个十九岁的孩子都比不上,泗上那些学了十余年的人不知道自己要追赶多久。

    他自己在家看过泗上流传出来的书,能认得泗上的文字,但是对于依托墨家辩术体系和乐正氏之儒属辞比事体系的标准书面语法却还不能够完全掌握。

    他会算立方平方根,能解平面几何学,但是并不会解一元二次方程。

    他没有力学基础,对于一些泗上灌输的自然常识倒是深信不疑常常阅读,至今还没有过“惯性”和“力物之所以奋形也”这道看似简单实则很深奥的坎儿。

    但是他对天文学很关注,一些观察性和描述性的天文学基础,这是那些人完全比不了的,尤其是还有家传畴人的基础。

    以及很重要的天赋。

    心急以及骄傲不愿居于人后的甘德,心想大学堂内就有藏书阁,自己若想能够快点做自己喜欢的行业,只怕今后半年都要把所有的闲暇时间都在藏书阁中渡过,力求在明年春季庠序新一届学堂招生的时候自己可以合格。

第十七章 会九数的车夫

    那次会面后不久,甘德就开始了在彭城的苦学生涯。

    彭城是一座二十多年前才开始兴起的城邑,算是诸夏九州之内最早的将“城”和“市”合二为一的城市。

    春秋之前的城市更像是一个个殖民点,城外野人和城内工商业的商品交换和对城外的剥削支撑起城邑的繁荣。

    随着泗上经济的发展,沛邑彭城等几座重要城市开始形成了新的城市模式,市的界限被打开,扩展的街道和取消了只能在“市”交易的政策,都使得城市快速地发展起来。

    商品经济逐渐发展,又靠近泗水要路,最早允许私有买卖和印花税征收的彭城,都让房价飞涨。

    甘德为了长远考虑,只能选择在城市的东南边买一座小屋,屋子并不算大,也没有庭院,临近街道。

    门口不远处有一口公用的井,再远一点是个日用品的市场。

    家中不少木柴,而是烧本地产的煤炭,价格比起木柴要便宜一些。这里住着的一般要么就是来求学的游士、要么就是在本地从事纺织行业的雇工,还有不少木框架的楼房,那是最便宜的住宅。没有抽水马桶、没有自来水、因为建筑结构的问题不得不狭小的楼房,此时比起这样的平房要便宜的多,多是一些本地的小工商业者居住。

    和甘德在阳夏不同的地方,也就是这座房屋是有琳窗的,但是很狭小,并不是那种昂贵的大块琳。

    两个一直跟随他的老仆、一个妻子、三个孩子,这就是甘德家中所有的人。

    来到泗上的第一件事就是两个老仆有了自由的身份,解除了原本的人身依附关系,但是两个老仆就没有土地也不会别的生活技能,就仍旧在甘德家中做事,照顾甘德一家人的起居。

    来了之后做人口登记的时候,选姓的时候两个老仆也没有抽签,而是选择直接借用甘德的姓氏。

    三个孩子都在旁边的小学堂上学,妻子来了泗上之后也不安分,自己开始学习更多的文字和算数,想要考取教师先生的资格证。

    也幸于两个老仆不能分地也不能做别的事,甘德的生活起居还有人照顾。

    买房的时候,在司约那里进行的交易,印花交易税是彭城一项很重要的收入,这一点谁也不能免除。

    甘德缴了税,得了一张由政府出面印花的契约,看起来有政府背书,更加促进了印花税的推广。

    办理了户籍和孩子上学之后,先缴纳了六十个钱一年的义务教育费,这是每家每户必须缴纳的。

    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余别的税费了,因为许多的税赋都夹在了消费品中以消费税的方式存在,并不容易被感觉到。

    本地的商品又多,物价也算是不贵,甘德对此不太了解,但是从妻子并没有吐槽物价这件事上还是可以感觉出来的。

    彭城的大学堂在城市的东北方向,距离甘德居住的地方稍微有点远,两个老仆都是会驾车的,但是甘德算了算自己现在的收入,还是决定暂时不要买车马,而是选择暂时租用。

    邻居告诉他,就在南边百十步外的地方,就有专门的交易市场,那里可以租到马车。

    租用的方式称之为包月,因为人力稀缺,所以人拉的车并没有存在的意义,马车牛车大行其道,泗上有此时天下最正规的养马场。

    每个月支付一定的钱,马车就可以定时定点地接送,花费也不高,剩余的时间马车还可以继续做别的活,并不耽误。

    只不过和阳夏不同,这里的马车基本都是双辕的。

    倒是路比起别处平坦坚硬的多,在主城区都是石头路面,这里就要差得多,只是黄土的。

    但是因为整个泗上和泗上周边车同轨,行走于途也并不颠簸。

    甘德租的马车比较便宜,更昂贵一些的有车厢和琳窗,里面还有毛呢毯子,不过一般都是些商人乘坐。

    第一次坐车,甘德就发现彭城的人都很健谈,和阳夏当地的百姓很不一样,骨子里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精气神,连甩鞭子斗手腕的声音都比别处要响。

    马车需要从东南赶到东北,这样才能不耽误预科班的课堂。

    甘德也没有准备食物,因为大学堂内有食堂,价格和外面的基本一样,但是大学堂内的学生有一部分补贴直接发到自己的手中,既节约了检查外来人进里面吃饭的开销,也使得一部分学生手里有一些钱节省一下甚至可以给弟弟妹妹们买一些好东西。

    甘德包月赶车的人是个独臂,一支袖子空荡荡的,随意交谈了几句,赶车的人就打开了话匣子。

    甩了甩自己独臂的袖子,倒是满不在乎自己残疾,反是用一种极为骄傲的神情道:“当年南济水一战,师长带着我们在山下结阵,撑到了最后。适帅那边马上就要把齐人……”

    说到齐人的时候,他好像想到了什么政治正确,连忙道:“不是齐人,是适帅马上就要把那些被不义之君所强制的青州的悲惨士兵们击败的时候,结果我们司马的炮炸了。好在当时那些青州贵族已经撑不下去了,要不然我们可就惨了。”

    “当时师长做佯攻,整个青州军都压到我们这边,师长让结阵,炮兵在阵内可以支援四周,要是当时我们没炮肯定要被冲下来。好在我们的炮炸的更晚一些。”

    “那时候秦越人还未回泗上,他给我切的,存下来了半条命……”

    “当时要是适帅那边早冲一会,我这胳膊也就不用丢了。可话又说回来,要是适帅早点冲,我倒是不丢胳膊,可却可能有更多的人丢了命……”

    甘德点头,心中暗想,这泗上的诸多政治正确倒是好笑。譬如平等这种事,这是不可逾越的线;譬如兼爱,不能说齐国人,得说是青州人……

    甘德心道,泗上没有礼法,却也有礼法,只是这礼法和别处的不同就是了。礼,就是规矩,泗上的规矩其实挺多的。

    那车夫说完,又习惯性地甩了一下空胳膊的袖子道:“九死一生活下来之后,我们这些丢了胳膊的人就被安排进了当时官营的车马行。”

    “青州一战……也就是外人说的齐墨战争,我们当时俘获了不少的贵族,最后菏泽会盟的时候都要交还回去,赎金是马匹。师长当时就建议适帅,筹办了这么一家车马行,我们师长是适帅最早的弟子了,当年在商丘就跟随适帅,脑子也灵。”

    “两年前,开放私营承包,我因为干了两年,又有伤残军人证,只交了没几个钱,就得了这么一套车马。彭城这几年商人极多,贸易往来又多,靠这个混口饭吃,却也还行。”

    “我妻子在第三纺织作坊做工,两个孩子小时候就在作坊的养护园长大,也不需要我们看管,如今都在上小学。”

    “我这胳膊断了,可是下面那玩意儿却是好好的,每个月也能赚到不少钱,交了半税和承包费之后还能剩下不少,日子倒也过得。”

    “要是多几个像你这样包月的,就更好了。去年我两个退役的同袍约我一起去南海,说是那里好发财。我是炮兵,虽然胳膊断了,到那边商会其实也能用……可也真是,有了妻子孩子,这就真没有年轻时候那么胆大了,要是年轻的时候我一准去,现在还是守着这行当干干吧。总归安稳。”

    “对了,说了这么多,还没问问先生是学什么的?”

    甘德颇为骄傲地说道:“学些九数几何,天文地理,都是些畴人之学。”

    那车夫一甩鞭子,回身笑道:“那咱俩是同行呢。”

    甘德一怔,心说莫不是你不懂什么叫九数几何天文地理?你这赶车的如何和我是同行?

    却不想那独臂车夫道:“当年我们炮兵的旅帅,那就是跟随适帅学过九数几何的,我们这些炮兵也都学过不少。当炮兵的,还有不会解一元二次方程的吗?”

    甘德的脸抽搐了一下,为自己刚才的想法微微脸红,有点不好意思地问道:“那还真是同行。”

    独臂车夫笑道:“也就那么一说,我们主要就是查表。我当年能背余切表,现在四五年没用,也忘光了。”

    “您做的学问,那是知其所以然。我们也就是知其然,你让我算余切表,我可不会,也就是能背。我听说今年又要修正余切表,那些当时没退役的,可又有事情做了。”

    “其实这算不得什么本事,一切刚炮兵军校毕业的年轻娃娃都会背,可让他们上去打炮,那又不行了。适帅说,这叫术业有专攻,又叫什么实践与知识的结合,反正我们旅代表是这么给我们讲的。”

    甘德再一次看了独臂车夫一眼,心中惊骇之色溢于言表,他以为自己所掌握的学识虽说比不得那些在大学堂的人,可却没想到如此一个断臂的车夫都会背余切表,自己可是万万不及。

第十八章 割裂

    甘德的心中不免有些失落。www.uu234.net

    好在那车夫很快又自嘲地说道:“不过我们这些炮手学的都是些查表的本事,却没本事自己写表。多是一些死记硬背的东西,所谓熟能生巧,那个养由基善射被人称作唯手熟尔的故事你听过吧?”

    这是泗上编造的故事,不过这时候大家都在编故事,为了各自的目的编造了许多不同的故事,久而久之也就成为诸夏的故事。

    甘德心想自己又何尝不是手熟尔?

    然而那车夫又道:“其实我们这些炮手和你们学堂里的那些人还是不如。就像我,打炮你肯定不如我,可除了打炮之外,你说我学的那些东西,也未必用得上。”

    “赶车可是不用知道什么正弦余弦正切余切的,而且这些学问你让我讲给别人,我可不会。若不然我也能在炮校里面当个先生了……”

    甘德奇道:“你们泗上不是总说什么人人平等,均分其职、各事其喜吗?既无贵贱之分,赶车和当先生还不是一样?”

    那车夫哈哈笑道:“先生真是说笑了。做人自然是平等的,他做先生也是人,我做车夫也是人,便是巨子也是人,也就是职位不同。可赶车风里来雨里去,做先生每日在学堂之内,那总归是不一样的。”

    “不过我也知道自己的本事,既说尚贤分职,那也得有这才能才行。”

    说到这,车夫又回身看了一眼甘德,艳羡道:“像你们这样的从外地来求学的先生,一般都是有本事的。就像是给我切了胳膊的秦越人一样,他的医术可是极好的,他来之前整个泗上都没有这样的医者。”

    “先生既是学的畴人之学,想来将来也有名声。听说如今正要修历法呢,说是现在的历法也不是很准,隔几年就要错开一些日子。说不准将来后人用历法的时候,还要记住先生的名字呢……”

    这退役的炮手做了几年车夫,虽然善谈,可也不是胡诌,多有几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意思。

    夸赞了几句,甘德心中受用,到地方的时候便多给了两个铜钱。

    到了学堂里,他们这预科班的学生里倒是有不少甘德以前也曾听说过的人物,既有一些大贵族的庶子,也有一些小贵族的分支,最起码也是个士的身份,因为若是庶民,在外地根本没有求学识字的机会,能够来到泗上的多是一些这样的人物。

    而那些泗上本地的,则不可能出现在预科班内。

    因为泗上的文化优势,他们这些曾经的精英阶层的子弟,在泗上新文化之内也不过是“预科”之人,在泗上内部并没有多大的势力。

    泗上内部的成分很复杂,但整体而言是有脉络可寻的。

    最开始跟随墨子行义天下的,半数以上都是士阶层,剩余半数都是些市井出身的人物。

    最开始行义这种事是一件格调很高的事,许多人引以为荣,以此加入。

    等到泗上开始宣扬极为残酷的斗争和矛盾理论之后,以及泗上开始宣扬平等同义兼爱这些事、开始将“利天下的轰轰烈烈变为利天下的朴朴实实、从持剑问不平到踏踏实实扎根泗上淮北深入村社市井”之后,原本那些将行义看做格调很高的人开始逐渐对墨家失去了兴趣。

    等到那一批老墨者逐渐消亡衰老之后,适一派系的泗上新人崛起,其中绝大部分的出身都是原本的庶农工商,并且因为泗上没有军功爵也没有封田制,使得他们成为了专职的官吏官僚。

    原本将利天下看作一件轰轰烈烈的浪漫的士人们开始不再向往泗上;一些心怀投机之心未必真心想利天下的外地士人开始涌入;更多的是真心怀着天下有病当救治的一批真正的认可要翻天覆地的外地士人。

    伴随着泗上教育体系的日趋完善,泗上也不再需要外地士人来充当本地的文化阶层,伴随着新文字和天志学说的垄断,更使得外地的士人的身份变得极为尴尬。

    旧的统治术不再适用于新的时代,那些旧贵族所学到的、以往那些平民无法接触的东西,变的越发没有意义。

    就像是一个懂得车战、以车战为重心阵法的通晓韬略战术兵法的士人在三十年前当然是人才。可现在在泗上,他们算不得人才,需要重新学习,甚至要和许多人站在同样的起跑线上。

    这就使得泗上如今的精英阶层和旧时代的精英阶层,在很大的范围内近乎割裂,这也使得血统划分身份贵贱的家族传承在泗上也彻底毁灭。

    大学堂内的预科班,主要也就是为了给那些投机分子、追求知识、或者真正相信墨家道义要为天下芬而奉献一生的外地士人留一条路,以及为了防备泗上本地出现自己的“泗上族”的民族意识,贯彻“兼爱天下”的想法。

    这种忽然的跨越式的发展,最容易将贵族传承毁灭,因为那些贵族传承积累下的优势荡然无存。

    甘德来到学堂不过两个月,就深深地感受到了那种割裂和翻覆。

    他们这些预科的学生,其实在大学堂内很是受本地的学生指指点点。

    有说他们也没什么本事,也不过是因为过去有个做蠹虫的好家族,这才有机会在学堂内,真要是自小一起上学,说不定连中学都未必能考上。

    也有说他们占据了泗上本地人的名额,若不然自己的一些当年的同窗何至于没考入大学堂,反倒是这些人占据了本就不多的名额。

    更有一些牢骚,说什么早利天下不如晚利天下、晚利天下不如害天下,说是自己的父母跟随墨子禽子适帅出征利天下,到自己这一辈要努力学习才能进大学堂;这群外来的士人,当初利天下的时候不见踪影,如今却还能够跑到大学堂来学习、要论学问其实也就那么回事云云……

    虽说上面三令五申,经常开会试图弥补这些割裂,可实际上效果并不显著。

    甘德还好一些,他也就是个畴人家族出身,祖上阔过的时候周文王的祖先还在西北给商人抓奴隶上贡,到如今也只是士。

    可一些外地的贵族庶子,在学堂内很受一些人歧视,他才来了短短两个月,就亲眼看到一个魏国颇有名望的家族的庶子写了血书宣布断绝了旧家庭的关系,宣布再也不用家里的“蠹虫”之钱财。

    除此之外,甘德还有一个优势那就是他算是理科生,而许多贵族出身的外来弟子来到泗上多数只能学习文科,因为他们的基础实在有些差。

    泗上墨家追求“天志”,平等、同义、兼爱这些东西已经定势了,剩余的更多的“天志”在于天文地理物理化学数学这些东西,众人以此为荣。

    再者泗上官营工商业的发展,这些理科的学生多数可以进入大型的官营工商作坊、军队,而学文史的若是从基层干起,其岗位实在是比那些学理的要少。

    很多贵族子弟可能在来泗上之前的童年,花了数年学礼,学完之后来到泗上并没有什么卵用等于白学,反倒是甘德这样的低阶贵族畴人之类的属于吏阶层的士学的那些东西更容易和泗上接轨,在学堂内受的歧视最少。

    学堂内有个笑话和说法,说是贵族出身的也分三六九等,血统越贵越没用,反倒是士人阶层的诸如乐正氏之儒这样的人还能够参与一下语法修订。

    又有笑话说学堂内血统最贵的地方不是在西域语系就是在音乐系。

    军队是不可能允许这些贵族弟子插手的,这一点防的很严,再说军校系的本地人也不可能接受这些贵族子弟;大学堂的理科又需要足够的基础,身份越尊贵的贵族基础越差;倒是教师先生这里无所谓,可是能来泗上的大贵族的子弟们又多是吃饱了撑的想要轰轰烈烈利天下的,不可能愿意去蹲山沟教学。

    外交倒是适合,但是又分为内外,诸夏内部的外交墨家从来不守什么礼法,尤其是势力膨大之后更是我无礼法我骄傲的态度,这些贵族子弟用不上。

    也就是学学索卢参从极西之地返回带来的新奇事物,学学极西之地的语言;或者是因为有一定的音乐基础学学音乐。

    隐约间,甘德觉得泗上的尚贤似乎也是在塑造一批新的贵族,只不过完全颠倒了:军事工商这些,基本都是原来泗上的庶农工商弟子,而这些是政权的武力和财政;倒是可能最没权力的音乐西域语这些,多是一些旧贵族子弟。

    无非也就是泗上尚贤,看起来似乎每个人都处在同样的起跑线上,至少现在看起来是这样,并且很容易天翻地覆,彻底扭转原本的贵贱,并且使得每个人都有一个盼头,至少有希望和机会,这是很可怕的。

    再一想,似乎如今天下也只有泗上可以这么做:他们有新的文化新的学识新的道义,一切都是新的,将数百年分封建制积累下来的家族优势彻底化为无形,并且在泗上实行了彻底的变革使得每个人都有足够的机会。若不然,没有新的这一切文化学识道义种种,就算将来天下定于一,论起来也还不过是那些家族的后人在统治,因为旧的一切缓慢的发展,最有优势的还是那些大族。

    甘德心想,这可真是日月颠倒乾坤翻覆了,泗上这些人弄出的大地围绕太阳运转的学说,毁了天地之分的盖天说,也毁了天地尊卑的谶纬基础……甚至甘德觉得,就连天文学,也不过是只是泗上用来翻天覆地的一种工具,只怕如今泗上的巨子对此根本不感兴趣,若不然宇宙浩渺无穷,怎么会有人舍弃穷尽一生去研究而去当什么巨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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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野心家介绍:
穿越到战国初年,身份卑微到连姓都没有,却敢有野心。为了支撑野心,拜墨子为师,混入墨家隐忍数年以篡巨子之位。墨子述而不作,他编纂墨经将墨经改的面目全非。诸侯争霸、大争之世,他却偏偏相信宁有种乎。总之,这是个野心家的故事。战国野心家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战国野心家,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战国野心家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