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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七五章 庶卒君子金鼓交(十六)

    义师右翼。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中军传来的炮声,并不意味着右翼就要开始进攻。

    第七旅布置在最右侧,与中军的阵型不同,这里的步卒的队列比起中军更薄一些。

    火枪手在阵前等待,连队空隙间,那些轻便移动、被义师戏称作“大火枪”的小炮也在等待命令。

    六指和七旅的旅帅在后面百无聊赖的等着命令。

    旅帅是老墨者,参与过多次守城战,血海之中杀出来的人。六指年纪虽不大,可也是在彭城平叛的时候杀过不少人的主儿,两个人对于即将到来的战斗并不紧张。

    炮声隆隆,那旅帅便问道:“昨日适所言的,阵而后战,兵法之常;运用之妙,存乎一心……你理解了多少?你最早跟着他,也是从他那学到最多的,如今天下,你听他说谁人可算是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六指敲了敲顶在手指上的、旅帅一级的军官才有的铁片札甲头盔,想到了一个名字,说道:“适以前倒是常提魏西河之吴起,他应算得上吧。”

    “其实,我倒是大约明白这个阵而后战,兵法之常算是什么意思了。阵法布置之初,那是静止不动的。可一旦打起来,想要获胜,就需要动起来,这就是变阵。”

    “如咱们的计划,很明显适是准备让越人集中在河边,压缩在一起。可咱们要是一开始就布置左翼重兵靠前,中军靠后的阵型,越王翳就算是再傻,他也不可能把重兵布置在靠河的一侧让我们围住啊。”

    旅帅若有所思,半晌道:“是这么回事。”

    六指嘿嘿笑道:“其实,我觉得适吧,也是在用‘以史为鉴’之策,来让越人更容易落入陷阱之中。”

    这是他昨晚上想了许久想出来的,将他这几年所学所听的与打仗有关的事都琢磨了一遍后,战前心痒,便说了一些。

    “当年晋楚争霸,战于城濮。你可别忘了,适给咱们讲的时候,说那楚人因何而败?”

    这个之前就讲过,旅帅道:“因为子玉看到右翼崩溃,依旧想靠中军和左军突破晋人,没去管右翼的崩溃。”

    六指拍了一下头盔道:“是啊,我们既知,这城濮之战越王如何能不知?他若是看到自己的左翼有崩溃之势,必然会想当年城濮之事,不愿重蹈覆辙,定会支援左翼。这就将他们调动起来啦。”

    旅帅琢磨了一下,又问道:“那你说,越人就无获胜的可能?”

    六指笑道:“昨夜想了许久,半夜不睡,倒也想出来一些。”

    旅帅看了一下,命令还未下达,也正无趣,便道:“说说看。”

    六指指了指右侧一里之外的潡水,又指了指背后的堡垒道:“咱们义师两个撑点。右翼靠河保护侧翼,左翼靠堡垒防止越人包抄。”

    “越人只要想办法调动我们,将两个支撑点变为一个,那就有可能打成焦灼,最多小败。”

    “我若为越王,当在河边布置纵深,第一道以弱兵,溃散之后,义师一旦追击,便离开了支撑点,侧翼就会暴露,就有可能获胜。”

    “追的靠前了,就脱离了大军,便有围歼一部的可能。这是小胜。”

    “追的不靠前,大军也向前维持阵列,那么我便收缩左翼,以右翼为轴,逐渐画出一个锐角,这样义师的右翼就远离了潡水,就剩下堡垒一个支撑点。”

    他习惯性地用了许多从适那里学到的词汇来解释,说道:“这就像是原本我们的阵线与潡水垂直,而越人若是收缩左翼我们却前出,那就相当于以堡垒为圆心我们做半径滑动,不再与潡水垂直。若是越人继续引诱,让我们以堡垒为圆心,阵线却与潡水平行,那么我们就要输了。”

    “这样,少了一个支撑点,同时越人兵又多,便有获胜的可能。只不过……这也只是说说,越人多农兵,靠他们诈败后退……只怕一哄而散,便成了真败。再者,以轴为点慢慢把阵线转向,那也不是越人的步卒能够做出的。”

    他想了想,笑道:“唯一不败的可能,就是不打这一仗。可是适之前已经逼得他不得不打,也不敢围城,更不敢避战。所以还是没用。”

    旅帅闻言,打趣道:“你这想法,也只是建立在同等数量的步卒军力,我们远胜越人之上。”

    六指也大笑道:“要非如此,越人四万余,我们才两万余,那还打什么?适和公造冶也都说自己非是运用之妙存乎一心之将,既是要打,那显然是觉得咱们的步卒更强,无需名将一样可以少胜多。”

    正说着,一名传令兵从后面奔驰过来,喊道:“准备进攻。”

    这是孟胜那边传来的命令,六指和旅帅各不说话,带上了头盔,六指前出到火枪手那里,指挥旅内全部的火枪手。旅帅自在后面指挥各个连队的矛手。

    越人左翼的步卒已经前进到三百步内,那些被戏称作“大火枪”的小炮已经可以够得到。

    火枪手前列,庶轻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几只烦人的苍蝇围着他乱转,嗡嗡的声音说不出心烦。

    装填早已经结束,火绳燃烧的微苦味让人头脑清醒。

    斜眼看了一下,头盔顶插着野鸡毛的六指就在队列的左侧,军鼓手和吹笛子的少年就在六指身旁。

    连队的纵深配置,庶轻王和於菟也有考虑。

    因为要轮换射击,头排都是墨者和老兵,后排也都是做了两三年的现在尚在役期的原本步卒。

    只有中间一排才是一些新兵,只要前排不崩,他们就会按部就班。

    轮换的时候,后排也是可能承受敌人最近距离的一批人,唯独中间的那一列算是最安全的。

    新兵恐慌,往往会在装填的时候乱了手脚。

    什么先塞进去铅弹,后塞火药;什么装填后把通条忘在里面;什么紧张之余火绳烧到了自己的火药这种事,都可能发生。

    第七旅一共四个火枪连队,每个火枪连夹在两个矛兵连队中间,还有一个连队的火枪手和矛手在侧翼。

    这是一种进攻阵法,以现在的阵法叫“玄襄之阵”,各兵种夹杂,方便进攻。

    右翼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防御,六个旅加上骑兵炮兵都在右翼,就是为了能够快速给越人的左翼造成威胁。

    早晨吃过早饭后,各个连队的连队长和代表都和旅帅六指等人谈过,让他们大致明白这一仗应该怎么打。

    其实用处并不大,连队不能单独行动,必须遵守旅帅的命令,在保持平齐的状态下作战。

    大部分时间练习的,也都是如何保持阵线的平齐,以及出了漏洞该怎么弥补。

    之所以和他们讲,主要就是让他们大致明白战争到底是怎么回事,让他们知道贵族打仗所谓的兵法阵法,其实并没有那么玄妙不可触摸。

    旁边的“大火枪”炮兵们已经将炮口对准了正在集结进攻的第一波越人,庶轻王听到炮兵的司马长们在大声地喊着:“两个楔子……”

    那是在调整炮的角度,他不是炮兵,但是有认识的人是炮兵,听说每个人手里都要发一本古怪的九数表。多远用几根楔子踮起来什么的,都写的清清楚楚,很多人背的说梦话都是那一套。

    “这是要开炮了。”

    庶轻王心里想着,旁边的炮兵就像是听到他心里想了什么一样,二十五门集中在右翼的小炮同时开火。

    黑乎乎的铁球带着古怪的笑声,砸向了越人军中。

    越人遭受了炮击之后,队形已散,已经出现了混乱,原本尚算密集的阵型中出现了大量的缺口,能够撑到现在还没溃散,看来也是越人的一支强军。

    这时候,旅里面的军鼓咚咚响起,庶轻王下意识地命令道:“火枪手准备!”

    军鼓响动的声音,随着节奏的变化有着完全不同的涵义。

    这一声军鼓是准备进攻射击的军令,旁边连队的矛手也都各自下令,庶轻王心中安心。

    只要矛手不散,自己的连队就是安全的。

    他既在头排,就将火枪重新检查了一遍,稍微重新夹了一下火绳,最前面的越人已经冲到了一百步之外。

    第二次炮击又响,原本就已经出现了大量缺口的越人阵型更散。

    庶轻王想,看来这边并不是越人的主攻方向,越人是有战车和什么君子军的,看前面这些冲来的越人,倒像是之前听适讲诉的越人中的囚徒或是奴隶。

    这些人只要能够杀人,就能够免除奴隶的身份。庶轻王还听说当年勾践灭吴的时候,还有一些人在阵前自杀恐吓吴人,趁着吴人慌乱而君子军一举突破吴人的军阵。

    他也不知道这些人是不是要自杀,但想着恐怕这些人也没什么机会自杀了。

    尖锐的哨子声响,庶轻王喊了最后一遍瞄准的口号后,扣动了扳机。

    铜勾带着火绳,点燃了引火药仓里的细火药,白烟升腾间,庶轻王也顾不得看打死了几个,而是迅速拿起火枪,朝着两侧移动,为第二排的火枪手射击腾出空间。

    第二排的火枪手在他们退走之后,向前两步,保持着和矛手阵列基本平齐的一线,射击之后也从两侧退到后面装填。

    第一排火枪手的装填,不需要撤到火枪队的最后面,而是直接在火枪手的两侧,贴着矛手装填,等待五轮射击完毕后,重新在第一排列队射击。

    鼓声咚咚,笛子的声音暗含节拍,矛兵开始缓慢地向前移动,庶轻王在装填之前最后看了一眼两侧。

    右边有自己旅的两个连队掩护,左边是望不到边的其余连队,接着就听到了一阵细微的、脚下的大地都在颤抖的马蹄声。

    他想,这是骑兵从右侧开始突击了,看来是准备冲击眼前敌人的侧后。

第三七六章 庶卒君子金鼓交(十七)

    等到他装填完毕,和那些久经战阵的老兵一样机械地执行着重新战队的命令后,发现前面第一波冲击的越人已经溃散。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火枪手的一次轮射,矛兵缓慢接近之后,对面的越人已经心慌。

    而等到骑兵从侧翼出现发动了此时天下的第一波马镫骑兵的冲锋后,这一波越人已经完全没有了抵抗的能力。

    骑兵从侧面绕过去,以长矛突入完全没有抵抗骑兵能力的持戈矛或是短剑的越人农兵,许多人被撞得飞了起来。

    庶轻王看到骑兵在冲散了越人之后。并没有追击,而是迅速整队离开,队伍严整。

    骑兵中的墨者比例更高,也有很多原本就名动一县一邑的游侠儿人物,他们原本没有骑过有鞍子和马镫的马,训练之后却很容易能够保持在马上作战。

    最重要的是这些人很听命令,墨家的信条一直是“死不旋踵”,但死不旋踵之外,还有更重要的“尊巨子之令,进退有度”。

    第一波越人溃散后,这边的鼓声继续,各个连队按照既定的速度,缓慢地向前挪动着。

    既不追击,也不冒进,反正己方有炮有火枪,完全不需要担心对面本就不多的弓手,队形就像是平时训练那样齐整。

    行进到五十步停下重新整队平齐的时候,庶轻王向前看了看,发现从后面出现的骑兵给越人带来的极大的恐慌。

    对面的越人完全没想到这支骑兵的存在,因为战车只能放置在阵前冲击,没有迂回冲击的条件,而这些骑着带有马镫和马鞍的骑兵却可以绕到远处从侧翼突袭。

    看得出对面的越人极为慌乱,旗帜纷纷,正在加强自己的侧翼,应该是没有料到义师会主动进攻,更是担心那支骑兵会直接切到他们的侧后。

    然而那支骑兵冲击了一次后,迅速脱离,只是在侧翼保持和步兵差不多的距离,并没有即刻冲击。

    庶轻王调整了一下脚步,等待着第二次击鼓前进的鼓声响起后,却发现鼓声迟迟未响。

    向后看了一眼,发现那些小炮的炮兵正在整理自己的家伙,好像要跟随步兵向前推进。这些炮很轻便,当然缺点就是威力不大,相对于中军的那些大炮而言威力确实不大,但是比起弓弩还是要大许多,也射的更远。

    “那些炮跟上,先开几炮我们再冲,应该会很容易冲散越人。”

    他想着,心中更加安心,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正应了矛手整天喊的那句话:“人人为我,我为人人”。

    矛手列阵打仗,可不就是这个样子嘛,人人为我,我为人人。

    …………

    中军。

    相对于右翼的主动进攻,中军要做的就是守住,撑住,所有的压力要靠右翼去吸引分担,而这边撑住才是之后不需要那么拼命撑的唯一可行办法。

    九门大炮给越人带来了许多恐慌,但其实杀伤并不算大,越人的弓手向前和这边的火枪大炮进行了三轮对射。

    弓手在百步距离只能选择抛射,火枪在百步距离也只是全凭天意,想要达成君子军冲阵的效果,那就需要弓手抵近以重箭怒射,把结阵的义师步兵射出缺口,才方便君子军的冲击。

    双方对射,根本看不出各自军队的士气和勇武,就算是纸捏的的废物军队,在百步之内互射也能射一阵,真正的纪律和士气还是要看冲锋的那时候。

    中军的火枪手和右翼的阵型完全不同,中军也似乎根本没有任何进攻的想法,火枪手只在阵前,一旦敌人冲近就撤到后面连续的矛手之后,并不是交叉夹在的进攻阵型。

    在右翼已经击溃了越人的第一波攻击部队后,中军才刚刚开始接战,火枪手射完后,在越人距离还有三十步的时候撤回到了矛手的后方。

    第一波冲击的越人被打的稀稀落落,和矛手接战后,根本无法冲开密集的矛阵,看得出这也不是精锐,应该还是消耗品,用来掩护越人精锐冲锋的一批人。

    适在高处观望着战场的局势,现在中军还算安稳,右翼正在进攻,走的很慢,拉开的斜线空间也有连队填充,并无问题。

    …………

    左翼,靠近中军的地方。

    这是越王翳这一次选择的突破点,精锐的车兵和君子军会在这个方向猛冲,从而达成他的计划,将义师分割成两半,逼一半退逃堡垒,另一半围歼在河岸。

    义师的左翼有十一门小炮,还有一个装备了许多老式的、十五六斤重的火枪的火枪手。

    左翼的最左边,是一个旅级方阵,火枪手在四角死守,完全放弃了机动性。

    最外侧的旅级方阵微微靠后,缩短了和堡垒之间的距离,用以防备越人以步兵突袭侧翼。

    不管是后世的罗克鲁瓦战役还是浑河血战,都证明在对方倘若没有大炮的前提下,很难围歼结阵的步兵密集方阵。

    越人没有骑兵,这就决定了方阵配合火枪手和火炮死守,再加上特定的地形和以后面的堡垒为支撑点,越人完全没有从左翼包抄的可能。

    《孙膑兵法》言,凡阵有十:有方阵,有圆阵,有疏阵,有数阵,有锥行之阵,有雁行之阵,有钩行之阵,有玄襄之阵,有火阵,有水阵。

    如今适摆出的,看上去属于是“数阵”,数阵是防御用的,各部之间不能随意追击,适合死守。缺点是一点若是纪律性不足有部队出击冲击,会导致整个阵线全都乱掉,摆数阵的要点是“阵整而久”。

    而细分一下从火枪和矛手的搭配上,又属于是玄襄之阵,兵种夹杂各自配合。

    单纯从左翼那个旅级方阵稍微靠后的情形来看,又是钩行之阵,步兵成大方阵稍微靠后配置,防止敌人包抄突袭。

    但最终想要围歼越人,实际上就要从数阵变为单翼的雁形阵,另一翼就是潡水。

    而且是要让越王误以为这个单翼的雁形阵的一翼,是靠近潡水的。

    实际上却是要靠骑兵和步兵的行军队列机动性,冒险从后面迂回到左翼,雁形阵的单翼是在左侧而非潡水。

    古代军师动辄变阵,基本也就是这个意思,并不是什么做法请神或者说阵法一摆就无敌相克之类。而是通过军队士卒的机动,完成战术构想的不断变动。

    左翼的钩行之阵,也是为了迷惑越人,或者说让越王明白侧翼迂回无用,从而自觉地缩短自己的阵线。

    阵线缩短,也就意味着同等距离内的越人士卒更多,冲击力更强,突破点上的威胁也就越大。

    但相应的,义师可以发挥全部火力的优势,而对射阶段双方阵线等长那么投射对射在同等兵器下效果也是差不多的。

    而义师的火器较多,这也算是一种发挥自己的长处。

    只不过,最危险的战车配合君子军的冲击,若是撑不住,越王翳的战术构想也就实现了,会把义师分割成两半。

    战车冲锋,不像是骑兵一样可以包抄迂回,战车需要后面的徒卒保护,也需要徒卒扩大战果,战车的作用就是冲开军阵,为步兵的厮杀创造条件。

    百二十辆战车冲击的场面是很吓人的,不过战车冲锋左翼的指挥官公造冶见的多了,并不惊慌。

    只不过前面的步卒还是会担心,会恐慌。

    好在炮兵的第一次齐射,就干掉了七八辆战车,提振了一下士气,终于让步卒们确信自己可以守得住。

    矛手们一个个手心出汗,火枪手也顾不得擦眼前即将落到眼睛中的汗水,听着战车隆隆的响声,静静的等待着。

    每一辆战车都是一个重型的复合骑兵。

    战车的速度,质量,可以轻而易举地撞飞徒卒。

    车左持弓,用以在战车靠近后,以重箭射散军阵。

    车后持戈或戟,可以从射开的缺口处冲击割取步卒的性命。

    御手当然不会选择直接驾车冲进步兵方阵之中,而是会选择在靠近步兵战阵的时候转向,让车右有足够的施展空间。

    每辆战车的后面跟随不等的步兵,楚国是一百五十名徒卒,而越国的数量稍微稍微少些,君子军要在战车造成混乱后持短剑和盾列阵杀入阵中。

    公造冶知道车战的战法,也知道战车突击的方向一般就是越人想要打开缺口的方向,而且战车一次冲击不成,还可以迅速退后重整队伍,再次冲击。

    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战车如果发现敌阵岿然不动,不会选择硬冲,而是会选择暂且退回,重整队伍。

    在贵族们交战的年代,在步兵还没有成为战场主角的年代,车战的每一次冲击并不会带来太大的伤亡,大部分都是击溃战。

    如城濮之战,在楚军的左右翼都暴露且被击破的情况下,竟然可以逃出大半。

    如两棠之战,打到晋人溃退的时候,楚人还不忘彬彬有礼地告诉晋人把车厢板摘下来放在泥塘里垫上以逃走。

    但现在,平民已经登上了战争的舞台并且逐渐开始成为主角,这种贵族间的游戏也就不再那么文质彬彬。

    正如之前越人致师挑战的时候,适在想贵族的时代该过去了。而现在公造冶想的,也是靠这一战,告诉义师步卒一样可以战胜战车,彻底在物质上宣告天下:车战贵族并无存在的必要了。

    早在发觉到越人战车的主攻方向后不久,适立刻就让最精锐的墨家的那个旅向左机动,等于是刚刚开战都调动的预备队,这也是没有办法,一旦被战车突破,全军就会陷入苦战。

    如今墨家的那个最精锐的步卒旅尚且在后面,还未在一线部署,也部署不开,只能等到哪里出问题的立刻顶上去。

    公造冶静下心,命令炮兵换上碎石和碎铁球,等到战车冲到五十步的时候再射一次,便退到步卒的身后。

    战车也不会上来就全速冲击,需要等后面的徒卒跟上,在一百步左右的时候开始加速,冲到阵前的时候正好是极限速度。

    当战车距离义师还有一百步左右,刚刚要加速的时候,公造冶命令火枪手开始射击。

    这些火枪手大部分都装备的重火枪,进攻能力很弱,这边的步卒矛兵阵线也更厚,火枪手只是防御用。

    公造冶确信适说的,只要侧翼没有骑兵,矛阵足以撑住正面战车的攻击,而越人本来也没有骑兵。

    前排的重火枪手早已经有些紧张,毕竟面对的是战车的冲击,虽然平时也有过训练,可是真正上了战场哪能不慌张?

    第一轮炮声响起的时候,紧张的情绪被压制了许多,然而现在战车的声响越来越近,很多人已经忍不住想要开枪。

    要不是各个连队的墨者高声呼喝制止,恐怕已经引起了连锁的混乱。

    盼望中,终于等到了公造冶下达了开火的命令,前排的重火枪手用汗津津的手指扣动了铜勾,在烟雾中擦了擦汗,迅速向后退去装填。js3v3

第三七七章 庶卒君子金鼓交(十八)

    乘车而战者,皆君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列阵持矛者,尽庶卒。

    自小脱产训练的君子们,有着远胜于这些庶卒的搏斗技巧。御射之术,都是武士贵族安身立命的本事。

    战车冲击起来后的阵势是很吓人的。

    那些终于等到了命令可以开枪的火枪手,几乎是颤抖着打完了第一枪,就退到了后面去装填。

    比起没有弓手、战车压制的右翼,左翼的火枪手承受的压力更大,很多人在装填的时候无法静心,时不时抬头观察那些战车的冲击状况,担心这些战车冲破己方的军阵。

    后排的火枪手补替了前排的位置,终于看清楚了第一次齐射之后战车的情况。

    沉重的、十五斤的重火枪,一两重的铅弹,形成的弹幕让越人损失了二十辆战车,可后续的战车已经无法转向,只能继续向前冲。

    转眼冲击到六七十步距离后,战车的速度已经冲到最大,一些战车上的“车左”善射之士,依靠自小脱产训练出的射术,以弓怒射前排的义师。

    义师前排虽穿革甲,但是五六十步的距离加上这些自小训练的武士的技术,还是有三四十人中箭。

    中箭之人倒下,后排的矛手即刻向前,补替了前排的空缺,听着己方的鼓声,用有些颤抖的双手吃握住长矛,半蹲在地上用大地撑住矛杆,以求抵御战车的冲击。

    十一门已经准备完毕的小炮也对准了战车,这是他们在这一次战车冲击中所能施放的最后一轮炮火。

    碎石和小铁丸组成的炮弹在一个宽大的扇面射出,那些飞驰起来的骏马被集中后,轰然倒地,几个人被高速飞驰的战车甩了出来。

    可仍旧有七十多辆战车冲到了步卒的身前,原本还能再射一次的火枪手承受不住这样的冲击,纷纷选择后退,只有一些墨者或是老兵选择最后射了一次,然后才向后退却。

    这一次冲击,越人损失了将近半数的战车,但也还算不上强弩之末,一旦这些战车撕开了步卒的防线,那么引起的就是连锁的崩溃。

    几辆战车冲的太靠前无法转向,静止扎进了如同刺猬一般的矛阵之中,咔嚓响起的矛杆断裂的声音中,也夹杂着双方的惨叫。

    重火枪手的副兵们抽出了短剑,蹲伏在矛手的身边,借助长矛的掩护,和那些战车上摔下来的君子们搏杀。

    公造冶手中还有一个机动预备的墨家义师中的最精锐一旅,越人的战车也是精锐,但现在他判断似乎还不需要让这一旅顶上去。

    于是一边叫人组织那些退到后面的火枪手继续装填,一边让身边的二十多个精通格杀的墨者加入到最混乱的、受到战车冲击最严重的地方。

    战车的后面还跟着徒卒,若是战车还在这里焦灼,徒卒就会冲过来。但如果能够打退战车的第一波冲击,这就需要整阵再战。

    公造冶看的手痒,只是如今他职责重要,不能亲自上前格杀,只能期待那些矛手依靠平时的训练和纪律挺过这最艰难的一段时间。

    看上去阵线还算齐整,并未摇摇欲坠,只要再撑一小会,越人应该就会撤回去擂鼓再战,他深知以往的战争模式。

    越人也不傻,战车如果发现对方的步卒没有动摇,那是不会选择放弃速度在这里和矛手们扎着玩的。

    残余的几十辆战车虽然已经开始转向,但是这些密集的矛阵严重限制了车后的武技,戈戟的长度无法威胁到列阵的步卒。

    战车转向之后,开始稍微脱离接触,准备依靠车左的射术将密集的矛阵射出缺口,从而再度冲击,或为后面的徒卒步兵们创造一个冲击的机会。

    矛阵不散,没有缺口,冲击只会徒增伤亡。

    一些勇气极佳的火枪手在后排已经装填完毕,在战车准备脱离以弓箭攒射的时候,这些火枪手们再前出到矛阵的间隙,朝着三十步外飞驰的战车开火。

    纵然那些身为车左之人技艺高超,但是战车放弃冲击转而以车射之法制造混乱,对付一般的徒卒尚可,但对付夹杂着大量火枪手的义师军阵,却是自寻死路。

    骑射永远射不赢步射。

    第一批胆子最大的火枪手的轰鸣声中,公造冶立刻觉察到了威胁所在,急忙叫人传令“万万不可追击!”

    适在左翼摆的是数阵,是死阵,一旦队形混乱出现缺口,万一越王发觉到,或者越人领兵的贵族察觉到,就很可能从缺口楔入,造成阵线的动摇。

    所以,这边无法追击,无法反击,所有的进攻都要依靠右翼的那支机动性最好的兵力完成。

    命令在此起彼伏的枪声中传递着,逐渐连成一片,各个连队的士卒高声呼喊“不得追击”的口号。

    正如公造冶所预料的那样,当冲击失败,战车转为车射的时候,这一次攻击就算是结束了。

    因为火枪手的数量远胜战车的车左,也因为三十步的距离居然方便车左以射术射杀列阵的义师,却也很适合火枪手以重火枪反击战车。

    两轮对射,战车不敌,转向而退,那些后面跟随的徒卒尚未交战,便纷纷跟随战车退却,

    义师这边既有不得追击的命令,迅速补足的前排的阵型,几乎是战车逃逸的瞬间,左翼的众多义师步卒齐声欢呼。

    他们只是被教育过,在平原上列阵,步卒一样可以抵御住战车的冲击,只要有火枪手的配合。

    可是,数百年贵族君子的心理优势,数百年战争的车战方式,都让战车成为一种心理上碾压步卒的存在。

    虽说墨者的话几无虚言,可要让这些步卒们扭转这种心理,非要一场血与火的厮杀。

    而所幸,他们顶住了战车的冲击,甚至屠戮了不少君子贵族,在阵线未散乱的情况下逼退了越人的战车。

    虽然不能追击,但这已经足以欢呼。

    在这之前,公造冶也只是认为这些步卒可谓强军,但是能强到什么程度,他不知晓。

    但现在,看着越人留在战场上的六十多辆损坏的战车,还有遵守命令没有追击的义师步卒,公造冶明白,真的就像适所“自傲”的那般这场仗必胜,只是大胜还是小胜的区别。

    而这关键,还在于义师的右翼。

    …………

    右翼,义师的骑兵不断在越人的侧翼逡巡,却不进攻,仿佛在寻找机会。

    第一波进攻的越人崩溃后,后续的越人左翼集中在一个小山丘的附近,战前那座小山丘就是右翼的步卒这一次进攻吸引越人的关键点。

    一旦吸引成功,脱离疾行到左翼的步兵和骑兵,要依靠这座小土丘的掩护,防止被越人察觉,从适所在的那处土丘高地的后方,绕一个圈转移到左翼。

    右翼的六个旅尽数都是考核甲下之上的,沛县人居多,老兵也多,对于越人的左翼其实连在人数上都有着一定的优势。

    庶轻王所在的第七旅处在整个队伍的最右侧也是最靠前的一支,他们在这里整队后,在等待己方的那些小炮兵重新展开。

    依靠骑兵在侧翼的逡巡,让越人暂时处在一种紧张不安的等待中。

    实则即便越人主动进攻,义师这边也不会畏惧,在之前越人的混乱中义师右翼六个旅都没有追击,而是停下整队维持阵型。

    庶轻王所在的火枪连队已经装填完毕,瞟了一下后面的炮兵,也已经展开,二十五门轻便的小炮夹在两个旅之间,对准了山丘上的越人。

    一次轰鸣后,山丘上的越人再也无法忍受这种可怖的死亡,朝着山丘下面的义师发动了一次冲击。

    冷兵器对战,需要勇气,要忍得住血流满面,忍得住肚肠破裂。

    可面对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落在身边的铁丸子,面对这些铁丸子一下子将身边伙伴的脑袋砸掉,面对一个铁丸子不知道从何处飞来掀开自己的头骨的恐慌……那些冷兵器厮杀所需要的勇气比起忍受炮击要差得远。

    庶轻王听到了远处六指传来的命令,也听到了骨笛声的变动,于是他号令道“全连!前进!”

    伴随着命令,在前面展开的四个旅如同有一只手在指挥,齐齐向前,火枪手紧贴着矛手前行,这一次是要彻底击溃此时越人的左翼,以逼着越人调集力量,压缩战线到潡水这一侧。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在距离五十步左右的时候,鼓声突变,庶轻王下意识地吼道“三排开火!自由装填!”

    第一排的火枪手半蹲在地上,第二列战开,第三列利用火绳枪之间巨大的间隙分散在第二列身后的缺口处。

    庶轻王将眼前的火枪对准了一个挥舞着短剑的越人,扣动铜勾的瞬间闭了一下眼睛,急忙向后退去。

    枪声响起的瞬间,矛手们也发动了冲击,双方各五十步,正是可以在保持阵型的情况下冲起来的最佳距离。

    庶轻王退到后面后,剩余的两排火枪手也完成了射击,迅速退后。

    矛手连队和冲过来的越人战成一团,庶轻王一边看着那些正在奋力厮杀的伙伴和敌人,一边用一种机械的动作装填着。

第三七八章 庶卒君子金鼓交(十九)

    嘴里含着一枚铅弹,含在嘴里就不会先放铅弹后放火药,他们连队都是这样装填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矛手连队的空隙间距不大,越人的队形太过松散,根本不能对各个连队的矛手造成什么威胁。

    火枪手之前的短距离三排齐射,基本都命中了越人,冲过来的时候已经稀稀落落。

    他想着,自己若是能够赶紧装填完,就可以再射一次,现在前面乱成一团,随便一枪都能打中人。

    就在他吐出铅弹塞进枪口的时候,远处的小炮再一次轰鸣,他不去管,等到装填完毕想要开枪的时候,发现越人已经有退散的趋势。

    自己下达的命令是自由装填,他训练的刻苦,也仅仅比於菟这些老火枪手稍慢一些。

    并不整齐的第二次射击响起的瞬间,已经被矛手对冲而混乱的越人左翼彻底崩溃,掉头就跑。

    后面的传令兵和鼓笛手一直在传递着命令,不准追击,不准追击。

    只有那些完成了装填的火枪手趁势射了一轮,随后就跟随者矛手成列的登上了这座不高的小土丘。

    军鼓响动,示意整队。

    庶轻王登上去的时候,顿觉眼前豁然开朗,远处中军的越人也能够看得到。

    己方的二十五门小炮快速地被推拉到了山丘上,一直在逡巡的骑兵这一次选择了追击,但也没有追远,而是踩踏了一番溃退的越人后即刻返回。

    但就是这样一次追击溃兵的冲击,给越人带来的极大的震撼,尤其是短时间内越人的左翼崩溃,更是让越人出现了慌乱。

    庶轻王想,这就算是完成了诱敌的任务了吧?

    可他却不知道,中军的适正在骂娘,一名传令兵第一次听到适传递军令带了脏话,心说适这一次可真是急了。

    “告诉孟胜,他妈的越王见势不妙跑了怎么办?告诉他,悠着点,别再进攻了!越人要被吓跑了!”

    那传令兵闻言,复述了一遍后,双脚猛刺马腹,朝着右翼狂奔。

    适高估了越人侧翼的力量,也低估了堪称精锐的那六个旅的进攻能力,越人的侧翼一触即溃,一如当年城濮之战时楚人右翼的陈蔡联军。

    他害怕越王心慌,直接选择撤退,那样的话就打不出一个全歼越人主力的机会了。

    正是挑软柿子捏,越国正在衰退期,加上越国的军制和军力其实都远不如中原各国,适从没想过这一战会失败。

    失败是不可能的,打成这样样子,最不济也就是守城战,耗死越军让越人撤退,反正晋楚忙着争霸晋国没时间干涉,齐国还在越国背后虎视眈眈。

    可在战略上,打成守城反击,就已经算是失败了。

    现在的局面和预先设想的完全不同。

    按照他的设想,应该是中军被越人压制,让越王翳看到有胜利的可能性,觉得义师怯战,让越王翳心理上觉得“再加把劲,中军和左翼就会被击破,调动部队顶住义师的右翼即可,撑到中军完成突破”是可能的。

    这样才能够让越王翳带着这种心态,提防于城濮之战侧翼崩溃导致大败的情况,调动部队顶住右翼的攻势,同时突击义师的中军左翼,期待在义师右翼获胜之前突破义师的中军,将义师分割。

    现如今处在天下变革之始,如吴起的武卒可以做多以一敌三,后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之后赵国也是实力大增,齐国变法之后更是引来五国伐齐……

    旧时代的战法在新时代完全没有获胜的可能,可万万没想到右翼进攻的威势有些过猛,而越人的左翼当真是一触即溃。

    当年长勺之战,前提是干时大战,齐国大胜,认为鲁国不堪一击。一鼓作气而不下,鲍叔牙认为鲁国“怯战”,再来一波鲁国必败,结果才导致了鲁国的防守反击之策成功。

    城濮之战,那是晋国诈败,让子玉看到了去他妈的右军崩溃、我中军和左军可以先击溃晋人、反过来再去支援右军的可能。

    可现在的情况是……适不敢用什么诈败之策,诈败之策弄不好就会导致全军崩溃。

    上来就布成两翼突出而中军在后的阵型,越王翳就算是傻子也不会钻进来。

    靠着诈败或者放弃一部主动后退凹成侧翼包围,适又没这个信心,义师和现在各国之间军队的差距有多大他心里也没底、义师能不能做到初始不利而不溃败他也没底。

    他不敢冒这个险,墨家也是必须稳扎稳打,在稳扎稳打的前提下,不要冒险出奇兵又最好打成一个歼灭战。

    输了就会错过泗水称霸的最佳机会——楚国和晋国一旦在中原打出结果,不管谁赢,都不会放弃泗上,必然会想办法干涉。

    之前墨家表现的过于出众,从商丘之战到滕地破城,再到三个月的时间适带着越军在泗上各国兜圈子,都证明墨家义师是一支强军。

    义师总共就五百骑兵,若是有五千骑兵,这仗怎么打都行,反正越国没有骑兵,中军焦灼防守两翼包抄,那也是一场大歼灭战。

    布阵的时候忌惮越军的数量,义师的左翼弄成了纯防守的阵型,义师中能够做出快速机动的一共才七八个旅,基本都集中在了右翼,一旦越人觉察到情况不对想跑,追都追不上。

    最完美的情况,就是越王翳觉得,再使使劲义师就败了,然后义师的右翼可以依靠人数优势守住,这样才能争取到半个时辰的时间,让右翼的几个旅和骑兵从后方借助山坡的掩护机动到左翼,依靠那几个精锐旅的机动性完成步兵的包抄。

    他是万万没想到,越人的农兵在最精锐的几个义师旅面前,简直是不堪一击。

    这样下去,万一孟胜心中觉得这是个机会再继续进攻,胜利倒是能胜利,可是越人的主力就溜了,那这一场大胜于长久看没什么意义。

    中军和左翼的结合处,那已经判断出是越人的主攻方向,问题是越人打仗还是依照着之前的战争模式,先冲了一波看看情况。

    可第一波冲击,在炮兵和火枪手的配合下,连点水花都没溅起来,六十多辆战车被击毁,义师军阵岿然不动,越人就撤回去重整了。

    若是义师的各个旅的训练水平都差不多,其实试探着打了一次知道彼此的水准后,就可以左翼散开旅方阵,采用和左翼一样的阵型,以横队准备侧翼包抄了。

    问题是左翼的几个旅防守有余,一旦动起来就会出问题,万一越王翳又是个战术高手会抓住变阵混乱的时机,再冲一波也可能导致左翼崩溃。

    换句话说,适,或者墨家所有顶尖的将帅们,守城可以守得极好,但是上万人野战作战水平还是不够。

    现在越人的第一波进攻刚刚退回重整,义师的中军和左翼都没有追击,适倒是不怕越人反包抄突出的右翼,反正有潡水阻拦,被地形限制越国的军队无法全部展开。

    可现在他怕的,就是越王一看情况不对,直接选择撤退,那就把一场“崤之战”打成了“两棠之战”,把预计的歼灭战打成赶羊。

    到时候晋国收拾完楚国,再把手伸到泗上,越国元气未伤整军再战,那就麻烦了。

    可是,这也实在怪不到孟胜头上,孟胜算是完全执行了他的命令,右翼初始猛攻,只是没想到攻的有些过猛,猛到适心中极为担心越王会选择溜……

    其实,这到底是适的问题,他过于求稳,而既想求稳又想打出一个歼灭战,难度太大,尤其是骑兵数量严重不足的情况下。

    …………

    越人中军。

    越王翳脸色铁青。

    开战之出,他观望义师军阵,便评价道“墨家以数阵迎我,数阵,冬僵之蛇尔,一点破则全军破。”

    他也算是打过几仗的人,还和晋国合作欺负过内乱时的齐国,又接受过贵族的军事教育,一眼就看出了问题所在。

    从阵型上看,他想的一点没错。数阵的弱点就是这样,一点破,全军崩。

    义师看起来不过两万人,因为阵型太密,所以看起来人数比实际上更少。所以越王翳没准备来什么诈败诱使义师阵型出现缺口的计谋。

    越王翳的选择就很简单,只需要抓住一个最好的位置猛攻,只要攻破,那么义师就会溃败。

    他选的主攻方向,也是义师的死穴。中军和左翼的结合部,只要攻破这里,就能围歼大部分的义师在潡水河畔,到时候用以保护侧翼的潡水,就会成为限制义师逃窜的黄泉。

    他选的进攻方式,也是时代的主流,先以战车冲击,后续步卒跟上,而越人最精锐的君子军暂时不会出动。

    等到那些教士徒卒消耗了义师的锐气、战车将义师的数阵冲出缺口,君子军一拥而上,便可突破。

    可问题是从一开始,就很不对劲。

    双方隔着一里,义师的火炮就开始轰击,其实死不了几个人,可是让士卒恐慌却是不可避免的。

    致师挑战,还没靠近军阵,就是火枪一波齐射打死了挑选出的勇士,还有一个下大夫呢。

    战车冲击,靠近之后,义师居然靠着步卒顶住了战车的冲击,第一波冲击战车就损失过半。

    更可怕的,是自己的左翼瞬间崩溃,战车退回来的这段时间内,就看到左翼自己的徒卒如同潮水一般向后狂奔。

    的确,义师摆出的是死蛇一般的数阵,可左边的情况却又不同,越王翳立刻想到了那支被自己“追”了两三个月的义师万余人,他怀疑自己左翼遭遇的就是那支强军。

    右侧战车冲击的方向,确实也印证了越王翳的判断,义师摆出的数阵防御有余,反击不足。否则战车就不会那么容易逃回,若是义师也有战车,肯定会选择反冲击和追击,基本上自己也就败了。

    他也真的想到了城濮之战的教训。

    可问题在于,城濮之战,楚国的右翼的确崩溃了,但是子玉也不是傻瓜,在战场上做出继续追击不管崩溃的右翼是有原因的晋上军的狐毛诈败,让子玉看到了获胜的希望——以仆从军的右翼崩溃,换晋人的上军崩盘,楚国还是会胜。

    但是现在,义师丝毫没露出溃败的态势,己方的左翼却已经近乎崩溃,这仗还有没有必要打下去?有没有必要把压箱底的君子军投入战斗?

    是选择增兵左翼,继续猛攻义师,在左翼再次崩溃前打开缺口?还是直接全军撤退?亦或是左翼继续撤退,让义师的右翼继续前出,反正义师的左翼行动缓慢,也可以先尽全力歼灭义师右翼……

第三七九章 庶卒君子金鼓交(二十)

    后世有句俗语,家家有本难念的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此时佛陀刚刚树下参悟,经自然还未传到九州,只是这意思却正可以形容此时义师主帅和越人主帅之间的想法。

    越王翳这一战不得不打,而且被适逼得不得不打野战,甚至不能避战。

    义师之前的行动,已经告诉了越王翳屯兵于坚城之下就是死路一条,而越王翳也必须胜利,所以他只能选择约战。

    从文种和勾践之间因为北上争霸还是固守吴越的分歧开始,越国一直在北上还是南下之间难以抉择。勾践力排众议北上争霸,短暂成功之后留给后任越王的就是无尽的后患。

    从迁都琅琊到现在,已有七八十年,可是很多越人贵族希望放弃中原争霸回到吴越江口的呼声一直未变。

    想要北上,或者让越国还留有北上中原成为华夏体系的一部分并且成为霸主的一线可能,泗水流域就是必须争夺的。

    此时黄河尚未泛滥,泗水流域也算上是天下沃土,仅次于卫郑中原,而且小国林立。

    几年前与齐一战,虽说胜利,但是越王翳也清楚越国现在的斤两。

    正如之前使者去质问墨者义师的时候,所得到的那句有些侮辱的话:若是勾践之越,何至于只要了建阳、巨陵二城,奴隶三千便成盟休战了?

    北上有齐国在挡着,能不能击败齐国不在于越国,而在于齐国是否内乱、在于三晋是否压迫齐国。

    现如今楚人被三晋压制,天下两大国都暂时没有染指泗上的力量,这正是越国最后的机会。

    放弃泗上,那么等同于放弃琅琊,越人全体迁回吴越故地,在那里成为华夏体系的边缘之国,逐渐没落。

    与列国争雄一较长短,越国现在没有这个身板儿。但留在北方终究还有机会,以待将来。退回长江,那是连希望都破灭了。

    越国的政治和文化落后中原,原本在泗水的战略也就只是依靠武力维持优势。实力强大、没有列强干涉的时候就吞并一两个小国;有列强干涉的时候就扶植小国的贵族上台,罢黜国君。

    只要楚国不倒、齐国尤大,那么三晋就会一直和越国同盟,之前越国和晋国一直走的很近,几次攻打齐国,都是赵魏打主攻,越国打秋风。

    和楚国水战自从公输班到了楚国之后,越国舟师习流就没了优势。好在楚国这几年衰败内乱,如今正和魏国对峙,宋国又有商丘之变、郑国又有驷子阳之乱,中原大国暂时都不会盯着泗上,郑国的内乱足够吸引一阵三晋的目光。

    这是越国最后的机会。

    原本的战略没有错,蚕食鲸吞,内部控制,扶植亲越贵族公子……可随着墨家在沛县开始搞事情,问题就变得复杂了。

    越国的战略已经趋近失败,尤其是滕国复国这件事,让越王翳明白再不管墨家,泗上就再无越国立足之地。

    实际上,中原各国只要再打几年,都会把目光转向泗上,那是仅余的一片尚未被大国列强占据的中原文化有富庶潜力的地方。宋、齐、越、魏很快就会都盯向这里。

    越王翳现在很清楚,小小的滕国对越国而言并无太大的现实利益,可对于长远的霸权战略来看,滕国复国会引起一连串的反应,也是墨家开始染指泗上的信号。

    泗上是好地方,可魏楚现在都无力争夺,越国反而是最能切身感受到墨家威胁的。

    不打,那就等着墨家一步步把泗上染黑,滕国复国,在越国看来这算是什么复国?不知道从那里抓出来一个人就说是考公后裔,他有实权吗?

    打,这就是越国在战略上不得不做的选择。

    既战略要打,那么整个战役怎么打?

    适在两个月前已经给了越王翳一个唯一的答案:围城那就别想了,墨家守城,你打一年能打下来算你天下无双。可这一年那支游走极快、攻城迅猛的机动力量,难道不会掐断粮道?难道不会在后方威胁泗上诸侯?难道不会配合齐人攻琅琊?

    所以,在战役上,唯一的选择就是野战,而且是一场痛快淋漓大胜的野战,消灭义师的主力,那么这些城就是死城,就算耗费时间也总能围下来。

    等到具体的战斗上,越王翳又必须获胜,否则那就在战略上失败了:墨家获胜,意味着越国吞并泗上的战略完全被墨家打破。

    战斗既要获胜,又要大胜,越王翳在观察了墨家义师的军阵是防守的死阵“数阵”之后,就选择了最为有威胁的进攻方向。

    至少,他认为这是有威胁的。

    可真打起来,又完全出乎意料。精锐未动,义师的阵线就像是大海,自己的那几次进攻就像是一片水花,毫无影响。

    反倒是自己的左翼,被义师猛攻,已濒崩溃。

    他几乎是立刻想到了那支和他兜圈子的义师主力,暗想:“左翼之师,必是义师精锐。他既做数阵死守,不得轻动,那么便要在左翼击溃我。”

    只是,这世上尚无步兵变阵转侧翼的先例,他自然也没想到适的野心是想吃掉他的全部部队打歼灭战。

    其实他想的不错,但是他左翼面对的步兵和右翼面对的步兵,却根本不是一个体系。

    他右翼面对的那些步兵,确实是防守有余,机动性极差,因为走的是方阵防守的路子,是配合第一批原始重火枪的方阵矛兵。就算战场出现了什么机会,也不能依靠机动性扩大优势,走的太慢。走得快了又丧失了战斗力。

    当乌龟往那一缩,凭借火枪手和大炮配合,越人无骑兵无大炮,想要破方阵要等到猴年马月。然而一旦动起来,问题就会出现。

    可左翼面对的那六个旅,则属于墨家义师军制改革尝试的六个旅,走的是小方阵横队夹杂火枪手进攻的路子,机动性更好,更适宜进攻。

    机动性,意味着一个旅可以当成两个旅用,在必要的地方实现以多打少。而任何的战术大师,天下名将,一生追求的只有一件事:在战场上通过调动和阵法对抗,在局部实现以多打少。

    适是拿那六个旅中的三个做可以战术机动的骑兵用的,越王翳并不知道。

    墨家如果继续持续这种两万七千人的动员,在沛县就会引来一系列的后续不满,所以墨家也希望决战,越王翳并不知道。

    墨家需要这一战打成歼灭战,以逼迫越人按照之前同义会上的既定战略来走下一步,越王翳并不知道。

    墨家面临着墨翟将逝的局面,需要这一战的结果来整合矛盾的内部,越王翳也不知道。

    所以适最担心的越王翳见势不妙,直接扔掉左翼开溜这件事,越王翳并不会做。

    因为他一旦做了,那就意味着失败,虽然是战斗的小败,但却是战略的大败:越国的战略和墨家的压迫,逼得越王翳这一仗只能胜不能败。

    越王翳在观察了战场的局势后,知道战局瞬息万变,于是他做出了一个改变策略的决定,也是一个会影响到整场战局的决定。

    因为他不知道适的野心是全歼四万多包括六千君子军的越人野战主力,所以在右翼战车冲击被击退而义师没有追击后,越王翳判断义师的左翼摆的就是僵死的数阵,完全没有追击的能力。

    这是因为信息的不对等,他不知道墨家需要一场歼灭战,而认为墨家需要的只是一场胜利。

    所以他觉得如果只是为了胜利,若是义师的左翼有能力追击反击,自己现在已经陷入了混乱,可能已经失败。

    既然还未失败,义师也未追击,所以只有一种可能:自己的左翼,义师的右翼,是义师的精锐主力,也是那支被自己追了两三个月却一无所获的主力。义师想要稳扎稳打,靠右翼以雁形之阵击破自己。

    只要将这支精锐歼灭,那么墨家只能选择守城,而没有力量去绕开大军偷袭后方、截断粮道、攻破附庸国都城。

    因而,他在左翼出现崩溃困局的那一刻,做出了判断。

    放弃之前从义师中军左翼结合部突破、围歼义师大部的想法。

    转而采用猛攻义师右翼,利用人数优势压制义师的中军左翼不能支援右翼,同时依靠绝对精锐的君子军和大部兵力,歼灭掉这支唯一能够有进攻性的义师野战之师。

    战场变阵会带来诸多的混乱,但越王翳有变阵成功的判断。

    义师的左翼和中军摆出的是僵死的数阵,所以只要前部已经展开的兵力继续进攻,以空出空间为围歼义师右翼的部队留下展开和重新部署的空间,那么就可以完成极为危险的战中变阵。

    义师的防御选择了两个支撑点,对于越人而言非常恶心,因为越人的大军无法全部展开。展开也无意义。

    一则越人的人数本来就多,二则越人的军阵比起义师的密集阵要松散许多。

    所以在保持阵型的情况下,越人所需要的空间更大,而宽度被限定,所需要的空间相对而言更大。

    前面已经展开的部队不能收回,只能让他们继续进攻,以为自己的主力空出维持阵型的空间。

    自己领中军主力和精锐的君子军,以及弓手和全部精锐,猛攻义师左翼。虽然有潡水为限,但依旧可以完成小范围的包抄,从而全歼这一支义师精锐。

    只要能够消灭打野战进攻和攻城拔寨的这支义师精锐,那么剩余的义师也就是一群只能摆“数阵”死守的死僵,到时候就算拼尽全力,也一样可以靠围城拿下滕城,一举奠定在泗水的霸权。

    齐国会不会中途出兵,取决于这一仗:这一仗能够围歼义师的精锐主力,同时可以围攻滕城,那么越军依旧是“猛虎之师”,齐人不敢动。

    反之,若是现在就溜,义师可能会死追不退,齐人眼中的越人也没有那么可怕。

    以如今田氏最需要的名望来看,田氏需要一场对外战争的胜利。

    魏人不好打,平阴之盟、廪丘之战的仇不能报,也不敢报。

    可是建阳、巨陵和三千齐人奴隶的仇却能报……只要这一仗打输,那么齐人就很可能趁着魏楚大梁对峙的机会,出兵琅琊。

    当年的丑是齐侯出的,荣耀是田氏夺回的,大大不同。

第三八零章 庶卒君子金鼓交(廿一)

    判断已定,越王翳当即命令,原本已经在义师左翼和中军展开的部队继续进攻,弓手却被调离到中军,准备跟随前往左翼。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君子军整队,也放弃攻击义师左翼中军结合部的计划,转向前往义师的右翼。

    因为正面不宽的关系,越人可以动用继续维持进攻义师左翼和中军的部队,约有一万五千人。

    而之前被击溃的、退逃的一些部队尚在收拢,左翼被击溃的溃兵退散二百步之后总算被拦截住重新集结,但是已无战心。

    近三千弓手,六千君子军,六千多炮灰徒卒教士,外加一部分死囚和奴隶组成的敢死奋战之士,一共将近两万,在中军重新布阵,维持一个宽大的正面,力求君子军居中突破,一举击溃义师的右翼。

    临阵变阵,极为危险,但越王翳在赌,赌义师的左翼和中军确实就是一群僵死数阵之兵,只能防守不能进攻。

    …………

    越人阵型的变换也落入了站在高处的适的眼中,他有些疑惑的同时,又为了给越人更好的集结机会,下令中军的九门大炮停止射击,给越人更完美的变阵整顿的机会。

    他在等结果。

    右翼他不怕,孟胜已经停止了进攻,就按照之前的计划停留在山坡上,做出了整顿队伍再次进攻的假象,但实际上依旧未动。

    所以适不怕右翼出现冒进被越人围攻的状况,他需要看看越人到底想要干什么。

    当义师的左翼和中军对面的越人再次发动冲击的时候,当越人军阵后方的旗帜开始朝右侧移动时,适的心中砰砰乱跳,差点支撑不住坐在地上,死死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这一战太重要了,关系到他在墨家今后的地位,关系到墨家内部争端的解决,也关系到墨家的未来。

    他最担心的越王翳放弃左翼逃走的事,终于没发生,这算是万幸。实际上他在战前的部署上犯了很多错,尤其是左翼和中军这边,顶的太狠,狠到他很担心越王翳看清楚局势转身就溜。

    如果越王翳想要溜,不会再派人进攻。

    如果越王翳想要继续选择中军和左翼作为突破点,那么也不会临时变阵。

    很有可能,就是越王翳上钩了,准备干掉自己的右翼,以左翼和中军的这些炮灰,换义师右翼的溃灭。

    他判断越王翳可能看出来义师的左翼和中军,只有防御能力而无进攻能力。

    适也在赌。

    赌的是越王翳确实准备进攻义师的右翼,而不是准备有秩序的撤退,否则现在就可以命令全军进攻以取得一场虽非围歼但也是比较大的胜利,而不是放走越人。

    但是对适而言,除非是歼灭战,否则大胜和小胜区别不大,所以他宁可冒着越人是准备集结开溜的风险,去赌这一次越人是准备主攻义师的右翼。

    所以就在越人旗帜散乱的片刻后,适兴奋异常地喊来了传令兵:“急速告诉孟胜,越人上钩了,两个旅和骑兵迅速撤回!”

    他原本计划是在右翼留下三个旅,而剩余的三个旅和骑兵绕到左翼,利用局部优势和义师军制变革之后的机动性,完成包抄。

    但之前的计划,是在越人猛攻中军,只是分兵支援其左翼的情况下做的。

    现在似乎越人放弃了中央突破的战术,而是转而在己方的右翼想要形成以多打少的局面,那么就需要留下四个旅作为防御。

    原本认为最危险的战车冲击,现在看来并无问题,义师步卒在获胜一次之后,便有了心理优势,不再惧怕,完全可以撑得住已经损失过半的越人车兵。

    墨家最精锐的那个旅作为预备队,完全不需要再用作防御,自己手里的这个旅也可以全都拉到左翼,再加上撤回来的两个旅,五百骑兵。

    这样只需要再撑半个时辰,自己的左翼就有四个精锐的旅,十一门大炮,五百骑兵,完全可以彻底击溃越人的右翼,完成包围。

    而从现在传令,到开始机动,再到击破越人右翼完成包围,可能一共需要一个半时辰的时间,这就需要右翼的四个旅完全撑住越人的主力和精锐的进攻。

    那边的指挥并无问题,孟胜一旦带人撤走,剩下的早已拟定了临敌指挥官,由第六旅的一个老墨者担任,以及内部代表委员们会在第六旅的旅帅阵亡后递次担任指挥。

    就在他下达命令不久,一名负责观察越人动态的墨者指着对面越人动乱的旗帜道:“越人的弓手再重新整队,正朝中心集结。”

    旁边还有一人报告道:“越人崩溃的左翼也正在收拢,正在往潡水方向移动。”

    适点点头,又观察了一阵,终于放心。

    中军和左翼越人的冲击,已经没有意义,一鼓作气尚且不能撼动分毫,现在冲击也最多打成焦灼。

    自己和公造冶手里还捏着两个旅做预备队,若是撑到孟胜等人机动到这里,那么就可以加入左翼的进攻,若是撑不住这两个作为预备队的旅还能投进去和越人对抗。

    局势已经明朗,一切胜负,就在于义师的右翼,能不能在孟胜的两个旅和骑兵机动到左翼发动进攻后崩溃。

    适暗暗擦了擦额头的汗,大声命令道:“让炮兵轰击越人的中军,迟滞越人的集结!”

    他心想,自己只能帮到这里了,右翼能不能撑住越人主力的进攻,就看右翼自己的表现了。

    现在自己救不得也不能救,更不能远距离指挥,只能看这些年训练出的老兵、那些连队中的墨者、以及一整套火枪长矛大炮配合的战术运用了。

    越人没有骑兵,所以少了许多意外的可能。

    …………

    义师右翼。

    六指站在高处已经看清楚越人的调动,他叫人去建议孟胜:局势已明,无需再等,可以直接带人撤走了。

    他有建议权。

    军阵不是过家家,一旦动起来,再想停下就很难,而且变阵的瞬间也正是最混乱的时候。

    这时候若是右翼有一支两千人的骑兵,完全可以一举冲散越人的万人大军。

    所以,军阵一动,也就意味着越人已经上钩。

    他能看出,孟胜也看得出,在六指派传令兵建议孟胜的时候,孟胜也派人立刻按照组织程序召集了各个旅的旅帅和旅代表,商议一下计划。

    众人相聚不远,最近的越人尚且在一里之外,十余个人碰了个头,孟胜先道:“六指建议说,越人已动,我们可以按照既定的计划迂回了。我同意。”

    这种决策会没有那么多的废话。

    说话间,越人的中军被义师中军的九门大炮轰击了一次,六指便道:“既然轰击越人的中军,看来咱们的判断是对的,只是传令兵还未到。早动一步,咱们早占优势。”

    其余人见状,便即表决,半数都同意后便道:“那就立刻组织防御?”

    这种时候,一分一秒都是宝贵的。迂回的部队早动一步,局面也就越有利,右翼留下来固守的压力也就越小。

    众人表决之后,即刻同意,由资格最老的第六旅的旅帅担任留下的三个旅的指挥。

    从义师成立那天开始,脱产训练的队列转向等效果,终于在这一刻体现了出现。

    各个旅的指挥官快速归队后下达的命令,原本在第二线的连队迅速补替原本在第一线的、需要撤走迂回的那各旅的连队。

    各个连队的连长下令,司马长传达,以一司马二十五人为列,八人成行,迅速变换了队形,完成了交接。

    三个原本要迂回的旅迅速整队,放弃了进攻阵型,而是以八人成行的行军队列快速调整,在山坡的侧面用了若被越王看到必然震惊的速度完成了展开队形到行军队形的转换。

    骑兵已经先行退回,步兵旅紧随其后,军鼓声笛子声此起彼伏。

    如果变阵是战场上最危险的时刻,那么义师右翼的变阵只需要越人五分之一甚至更短的时间。

    原本有两个旅根本就是在二线,只需要替换前排的一个旅,交替掩护造成一种主力全在的假象,不要让越人发觉即可。

    三个旅集结完毕正要行军,传令兵也骑着马抵达,传递的命令是只带两个旅回去,留下一个旅。

    孟胜立刻命令最后面的那个旅留下,其余两个旅呈行军队形,快速沿着山坡下的视线盲区朝着左翼机动。

    之前的阵前组织表决,和开战之前说清楚的战略构想,为义师争取了大约一刻钟多的时间。战场上的一刻钟,极为宝贵。

    留下来四个旅将近六千人,二十五门小炮,没有骑兵,右翼给越人留下来大约一里的迂回空间,这就是义师右翼的全部人手。

    以五分之一的兵力,牵制吸引越人的主力,撑到义师的左翼完成包抄,这就是他们面临的任务。

    几个旅帅和旅代表们再次碰了一下头,这时候越人那边的局面也越发明朗。

    中军遭受着义师的炮击,集结的速度有些慢,但还是基本完成了集结。

    原本溃散的越人左翼正在朝潡水那一侧行军,看来准备包抄这四个旅的右翼。

    看来越人的弓手和精锐君子军仍旧是准备从正面进攻,因为山坡的缘故,只有正面才能展开这么多的部队。

    怎么守,成为了这一次战前碰头会的商定目标。

    六指想到适之前讲的许多事例,评价了一下越人的战斗力后,提议道:“越人准备靠之前的那些人,从右翼包住我们。我建议这样,我们第七旅布置在右翼。”

    “二十五门小炮,分出来十门在正面,剩余的十五门部署在我们旅的背后。”

    他指了指右侧的一处位置,说道:“到时候我们的几个矛手连队挡在炮兵的前面,越人若是攻来,矛手迅速散开,以炮兵和火枪手齐射,一次齐射就足以让右翼的越人胆寒,步卒反冲击,打退右翼的威胁。”

    “然后那十五门炮不需要移动,只需要我们旅向前机动,打退了右翼的威胁后,反包抄越人,那十五门炮只需要转向,就能轰击越人。”

    “右翼的威胁解除,我们可以分出四个连冲击溃兵,不让他们集结,把他们驱逐出战场。剩余的六个连从侧翼加入到正面的战斗。”

    “越人想包我们,我们再反过来包他们!越人军阵不和我们一样,散而隙大,压的越狠,我们矛手越有利,他们那些持剑的君子越施展不开。”

第三八一章 庶卒君子金鼓交(廿二)

    他的计划,几人听来有些大胆,但细细一想还真的是可行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用步兵隐藏炮,等到越人靠近后忽然齐射,其实就是把这些小炮当做火枪用,利用瞬间打崩越人的阵型,造成威慑,右翼的那些越人又多是一些之前的溃兵。

    解除右翼的威胁,再利用步卒死守正面,便可支撑。

    第六旅的旅帅琢磨了一下,说道:“我原想,咱们这里也摆成厚厚的步阵,只要撑到左翼围过去就好。”

    六指连声道:“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啊!咱们右翼的这几个旅,考核之时均在甲下之上,何必非要摆成厚阵丢掉咱们阵整不乱、行军如风的长处?”

    “咱们阵型本就密,若摆厚阵,越人或许真的冲不散咱们,可是四面八方就全都是敌人了。摆厚阵,炮兵也发挥不出,火枪手射了两次之后就只能持短剑掩护步阵侧面……咱们和左翼的那几个旅不一样,咱们可是四成的火枪手啊。”

    他是明白适军改的这几个旅的作用的,之前学过很多,可以说都是纸上谈兵。

    但纸上谈兵未必无用,或者说一个纸上谈兵的人,怎么也远胜于不曾谈兵的,尤其是这几个旅的组成是史无前例的,也就不存在实战经验碾压纸上谈兵之辈的说法。

    大战在即,这几个人商量了一下后,还是认同了六指的想法。

    这时候也能注意到,义师的中军也正在缓慢而不乱地朝着右侧稍微挪动,以增加右翼和中军结合部的防御。

    刚正面的话,虽然越人的精锐君子军尚未与义师接战,但之前累积出的心理优势,让这些人顺理成章地认为刚正面的话义师不惧天下任何强军。

    那么唯一的威胁就是右侧,被人绕到侧后那就会出现危险。六指的提议也正是针对此事,以攻为守,用一次猛击解除右侧的威胁。

    随即,六指所在的第七旅就按照商定出的结果,被布置在了右侧。

    矛手连队的后面,藏了十五门装填完毕的小炮,不参与正面对越人军阵的轰击和对弓手的压制。

    炮兵正面的两个矛手连队,是第七旅中考核中最好的两个矛手连队,按照命令摆出了稍微稀疏的阵型,一旦敌人靠近就要迅速集中,为后面的小炮留出射击的视角。

    庶轻王所在的火枪手连队,被分在了第七旅的左侧,按照计划如果越人崩溃,他们是跟随矛手连队追击的火枪连:这一次追击是要把溃散的越人追的没有重新集结的机会,墨子守城术中对此很重视,平时训练的时候也说的清楚,溃军虽多,实则毫无战力,你在后面使劲追,不能重新集结的溃兵就是一团散沙,十几个人就能追上百人。

    这种事本来是骑兵做的,奈何义师的骑兵一共五百,这种事也只能靠仅有的两种步卒来做了。

    越人的军鼓响动,庶轻王也分不清这些越人都是些什么人,或者是属于哪个大夫统领,亦或是君子军还是教士徒卒,在他看来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都说越人勇悍,可之前的进攻战看得出越人的勇悍也就是那么回事。

    这种心理上的优势一旦建立,恐慌的情绪也就消失了。

    战前说的清楚,他们就是个钓饵,垂钓成功后他们要从钓饵变成沛县铁匠铺里的铁砧,而义师的左翼则是打铁的大锤。

    既是铁砧,那自然坚硬胜石。

    看看自己的连队,这一次进攻战,自己连队只有三个受伤的,并不影响作战。

    旁边的矛手连队伤者也少,因为根本就没有发生太多的短兵相接的战斗,之前六个旅展开那是将近九千人,越人的主力一开始也不在右翼的对面,以九千精锐对一万越人徒卒,而且还有火枪与炮以及骑兵的支持,当真是有如烧热的铁刀去切割士卒行军口粮里的腌猪油。

    现在他们的任务就是右侧的那些越人,既说正面的事暂时和他们无关,庶轻王也就不去想办法垫脚看看正面鼓声震天的地方发生了什么。

    他只是盯着自己正面的那些越人。

    那些越人大多数之前交战中被击溃的,若是义师的骑兵足够,或者就想着在右翼突破,这些越人就没有再投入战斗的机会了。

    但现在越王将他们重新集结收拢,看起来人数极多,也数不清到底有多少。

    越人鼓声催动,这些越人开始靠近,前面有贵族率领,乘着乘车或是步战持剑,缓慢靠近庶轻王所在的位置。

    他们不敢提前冲,总算是聪明了一些。

    好在第七旅下达的命令是严禁提前开枪,而是等到越人靠近到三十步左右的时候再三排同射,依靠火炮一举击溃越人。

    没有了火炮轰击,也没有了火枪乱射,这些越人比起刚才显得整齐的多,鼓声隆隆中不断靠近第七旅的长阵。

    庶轻王盘算着距离,终于等到了己方的笛声,和於菟一左一右一前一后同时喊道:“举枪!”

    自己喊的同时,也用力将火枪举起,仔细检查了一下火绳,然后半蹲在了地上。

    这一次为了一次性将越人打崩,第七旅豪赌了一场,火枪手全都是三行排列,就是靠一轮齐射和藏在矛手身后的火炮,一举打崩越人。

    庶轻王蹲下后,第二排的士卒站在原地举枪,第三排的则稍微向后挪动了一个身位,正好利用火绳枪手间隙必须大的“缺点”,可以打到敌人而打不到自己。

    之前的短暂交战,这些火枪手也已经适应了战场的氛围,累积的心理优势也让他们相信平时学到的那些东西:向死而生,看似越近越危险,但越近打中敌人的机会越大,敌人也一样更危险,就看谁更不惜命,谁反而最终惜命。

    越人靠的越来越近,庶轻王的火枪也举得越来越坚决。

    …………

    对面的越人觉得有些幸运。

    他们之前可是被义师吓破的胆。

    之前的进攻战中,火炮齐射,火枪齐射,然后矛兵冲击,骑兵侧翼冲击后追击……

    对面义师六个旅用了最奢侈的配置,打了越人中最弱的一翼,当真是接战瞬间即崩盘。

    很多越人都不知道之前怎么就跑了。

    就看到自己身边的伙伴之前瞬间倒了了一片,死掉的人惨不忍睹,活下来的惊慌失色,不知道谁先反身逃离,也就引发了更多的人逃走,只想着离这群人远一点。

    离会飞出铁丸子的奇怪东西远一点。

    而现在,则幸运的多。

    那些会飞出铁丸子的东西正在轰击别处,自己面对的义师死沉沉的,并无动静。

    不少越人心想,让那些铁丸子砸别去去吧,只要不砸我就好。

    他们之前畏畏缩缩地前行了一段,并无危险。

    等到靠近到只有七八十步的时候,义师的阵线还是死一般沉静,仿佛另一侧的厮杀丝毫没有影响到这些人。

    终于前进到五六十步的时候,越人终于放心,原本失去的勇气也逐渐重生,贵族们持剑叫喊着,旗帜挥舞,准备冲击。

    最前面的几个越人跑起来后,忽然发现情况有些不对。

    五六十步的距离,一旦开始冲击跑动,其实很快就到。

    最前面的几个越人发现自己对面的义师矛手,原本松散,忽然对面传来一阵奇怪的号角声,那些松散的矛手迅速朝着一侧移动,露出了后面一整排黑洞洞的炮口。

    阳光下,铜制的小炮反射着青兮兮的光泽,那些义师炮手举着的火把、那些放在炮后面用来烧红铁钎子的火盆刺的这些越人双眼灼痛。

    “完了!”

    冲在最前面的越人看到那黑洞洞的对准他们的炮口,顿时想到之前那一战的恐惧,他曾亲眼见到自己伙伴的脑袋被这东西直接打碎。

    这一次冲击的勇气,就是源于他们以为这些可怖的武器都在轰击别处,可却没想到现在就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而且如此之近,如此之多。

    最前面的越人几乎是下意识地趴在了地上,双手捂着自己的脑袋,这在冲击途中很容易被踩踏死,可他宁可被踩死也不想要被铁丸子把脑袋砸下来。

    而他身旁的几个人则是扭头就跑,狂喊着:“跑啊!跑啊!”

    就在那个下意识趴在地上的越人抱头趴倒的瞬间,十五门装填了碎石小铁丸的火炮同时开火。

    火炮的响声也是火枪手开枪的信号,三人成排的火枪手也同时扣动了铜勾。

    铅弹、碎石、铁丸……这一切被火药带出灼烧的东西,带着可以收割生命的速度,形成了一片冲不过的雨。铅弹和铁丸组成的雨。

    三十步的距离,就算闭着眼睛也能打中人。

    一次齐射,越人瞬间就放倒了五百多人,很多人处在那十五门小炮的扇面之内。

    五百人的死亡,相对于万人的战场或许不算太多,但若这五百人同时死亡,所带来的震撼无以复加。

    原本还算有些阵型的越人军阵,瞬间出现了巨大的缺口,比起之前更加的松散。

    打仗需要阵型,没有阵型支撑,就是一群散沙。

    打仗需要士气,胆战心惊之下,便是贵族也不敌一名士气正烈的徒卒。

    而这一次齐射,让越人失去了这两点。

第三八二章 庶卒君子金鼓交(廿三)

    很多人拔腿就跑,回头撞上了还在往前冲的人,又把这种惊慌的情绪传递给别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很多人听到义师那里传来了急促的鼓声,还有那让人惊恐的整齐的踏步声。

    三个连队的矛手,一个连队的火枪手,按照命令同时发动了冲击。

    越人本来已乱,这时候的冲击哪怕人数不多,一样可以造成铺天盖地的气势。

    庶轻王高喊一声,本连队的火枪手扔掉了火枪,从腰间摸出短剑,跟随在两个矛手连队的中央,朝着已经溃散的越人冲击过去。

    越人已无战心,这四个连队的任务就是趁着越人的混乱冲入阵中,让越人不断溃退再无集结的机会。

    火枪已经没用。

    所能用的,只有匕首和短剑,或有一些人拾起了越人扔下的矛。

    四个连队,不过区区六百人,可对面的越人已经溃败,这六百人追着向后奔逃的三千多人,如猛虎入羊群。

    追的越坚决,越人就完全没有集结的机会。

    集结需要贵族,可贵族都已经在逃,谁又会站出来集结队伍呢?一个小小的徒卒,何必有这样的能力?有何必有这样的心思?谁跑得快,谁就赢了死亡,那些贵族进攻的时候有武艺,可跑起来的时候大家还不是一样,未必就跑不过贵族。

    集结需要空间,否则乱成一团,彼此都不认识,又怎么可能重新列阵?不列阵乱作一团,又如何能够厮杀?

    冲出去的四个义师的连队,很清楚自己的任务,庶轻王扔掉了火枪之后,很快就杀死了一个越人,从背后刺向了一个正在逃跑的越人的后心。

    三个连队的矛手还保持着最基本的阵型,开始小跑追击,但阵型也开始散乱,不过这不重要了,只要冲下去,越人就无反击的机会。

    这四个连队冲出去之后,隐藏在他们身后的十五门炮立刻开始调整方向,原本被己方士兵阻碍的视线完全空出,正可以参与正面的战斗。

    而第七旅剩余的六个连,在确信右侧的威胁已经解除后,迅速整队,开始转向,朝着战斗最激烈的正面包了过去。

    …………

    正面的战斗,比起右侧的一击决胜要惨烈的多,也焦灼的多。

    越人先集中了弓手,和这边的炮和火枪兵对射,弓手并没有占到便宜,义师也损失了不少。

    随后越人的一些囚徒便发动了冲击,被火枪打了一轮之后,稀稀落落,和结阵的矛手们厮杀在了一起。

    精锐的君子军也已经加入了战斗,他们凭借自小脱产训练的一身本事,是越军中的绝对精锐和主力。

    只不过,他们面临的义师,却也有很多进行过三年脱产训练的人,密集的矛阵只要队形不散,很难冲进去。

    义师的火枪手已经没有齐射的机会了。

    前排的,抽出了短剑参与到矛手的战斗中,后面补替的矛手连队也在阻塞那些缺口。

    后排的,则撤到后面,继续装填,随意开火。

    猛冲过来的越人,就像是漫涨的秋水。义师的军阵,就像是一道堤坝。看上去似乎水只要再大一些,就能够漫过堤坝,至少能够看到胜利的希望。

    越王翳对于义师的顽强也有了新的认识,更加确信自己选中的这队人就是义师中可以机动野战的精锐。

    现在双方混战在一起,越王翳也观察了义师左翼和中军的动静,看起来义师的左翼和中军也在准备朝这边支援。

    只不过动起来的速度,实在是太慢,越王翳觉得自己判断的没错,义师的左翼和中军防守有余和进攻不足。

    义师最左翼的那个旅级方阵,确实在挪动,缓慢向前。可在越王翳的眼中,那个大方阵挪动的速度,就像是陆地上的乌龟,按照这个速度,挪动到这里天就要黑了。

    天黑之前,当然要结束战斗,天一黑双方都打不了,而如果天黑之前还不能吃下眼前的墨家义师,越王翳也明白这仗就不用打了。

    可眼前这支义师精锐的能战程度,实在是让越王翳感慨又艳羡。

    以往数次的战争,只要君子军开始冲击搏杀,对手往往顷刻溃散,罕有意外。

    而现在,自己集中了两万余人,对面看起来也就是七八千人,但就是这样,居然还没有选择结阵死守,而是用了诡计主动出击,再一次打崩了自己派去包抄的左翼。

    越王翳看着左翼正在溃散的逃兵,心中大骂。

    左翼本来是包抄义师的右侧的,却不想被一支偏师打败,不但没有包抄到敌人,反而被义师威胁到了自己的左翼。

    战场本来就被义师选定的过于狭窄,根本无法全部展开,或者因为两个支撑点的猥琐,开局就想着进攻的越人也无宽正面展开的必要——弄出一万余人在堡垒的左侧展开,毫无意义,绕不开堡垒不能突击义师侧后,也加入不了正面的战斗,等于是死的。

    之前战斗中义师出现的骑兵,越王翳心中一直提防。

    再加上刚才那十五门炮忽然露出,一次打崩了现今的左翼,越王翳一直担心义师的那些骑马的士卒隐藏在什么地方,等待机会给自己全力一击,所以他的身边依旧护卫了不少人。

    墨家有前科,有商丘城下以数百死士突袭楚王的前科,所以越王翳担心那些骑兵就是在等机会突袭自己。

    他身边还留下了两千君子军精锐,以及不少的徒卒教士,一直不动。

    现在左翼再次崩溃,越王翳却不敢动身边的精锐,而是命令寺区率领两千徒卒教士加入左翼的战斗。

    忽然露出的十五门火炮,和第七旅剩余的六个连队,给越王翳带来的极大的压力。

    他实在没想到己方人数占优的情况下,这一支义师依旧敢于行险,主动反击以诡计阴谋打崩了自己的左翼后,派了数百人追击,剩余的由包抄的态势。

    至于那些溃兵,越王翳已经没有心思和精力去管了,现在就是在拼时间,拼这一支义师的主力什么时候崩溃。

    看上去,似乎真的已经摇摇欲坠,但左翼的战局又带来了太多的转机,那十五门和那九百人一旦包抄过来,胜负尚未可知。

    而第七旅这边,六指和旅帅很明确自己的任务和优势。

    越人的阵型需要空间维持,越人左翼再次被打崩,派出了六百人追击使之不能重新集结,这样越人的侧翼就暴露出来。

    剩余的六个连队整队之后,配合那十五门火炮包抄越人的侧翼,就等于给正面减轻压力。

    想要靠这九百人打败越人的主力不可能,但这九百人却能严重降低越人的战力。

    战场需要空间,就算越人有十万人,在两翼不能展开的情况下,正面只能挤下来和义师人数差不多的士卒。

    左翼不崩,越人可以展开的部队就越多,义师的局面就越难看。

    而左翼崩溃,第七旅包过去,越人侧翼受到威胁的同时,只能把原本就有限的战场空间再挤压出一个对抗第七旅这九百人的地方。

    挤压的越狠,越人的阵型就越难维持,施展不开。向右展开,右边又是义师的中军所在,也没有空间。

    现在第七旅的任务,就是掩护这十五门炮,利用还成建制的火枪手优势,和足够的距离空间,给越人的左翼造成最大的恐慌,挤压越人的空间。

    于是六个连队重新整队之后,迅速从侧面压向了越人,利用己方的机动速度优势,逼得越人无法做出继续在左翼展开的变动。

    越王翳担心那五百骑兵的存在,不敢再让阵线继续向左展开,因为原本的左翼已经崩盘,己方再往左翼展开,那么到处都是漏洞,很可能被义师的骑兵绕后冲击。

    同时寺区的那两千人,如果继续相左机动,需要的时间太多。战场已经乱了,徒卒的机动性和义师那些人差的太远,真要是绕到左边继续威胁,说不定要半个时辰时间,半个时辰谁知道会出现什么意外。

    与其这样,不如维持现有的战场空间,寺区的那两千人也不继续向左运动继续制造侧翼,而是直接加入到中间的战场,顶住第七旅的九百人。

    否则机动到左翼重新展开,相当于半个时辰的时间内,义师的那九百人可以直接加入战场,而寺区的那两千人在半个时辰之内等同于不存在。

    原本已经很密集的战场,随着寺区这两千人的加入,更加的密集,可越人的战阵不是义师矛阵那样密集的阵型,双方军阵的套路完全不同。

    持剑持盾的,需要矛手两倍的空间才能施展,真要是被压成人贴人,很难发挥出全部的优势。

    但现在越王翳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寄希望于快点把这一支义师消灭掉,赶紧撤出战场,日后再慢慢围城。

    六指和旅帅指挥着第七旅的六个连已经接近到了越人中军的左侧,但却没有立刻展开肉搏,而是命令火枪手排成五排,采用轮序射击的方式,用火力进行打击。

    因为这几个加强了火枪手的旅在改动之初,在六指被派到第七旅做旅代表的时候,适就给他讲过:这几个旅,靠的是火枪杀人,而矛手只是为了掩护火枪手而存在的。

    现在随着三个矛手连队去追击越人左翼的溃兵,第七旅剩余这些建制中火枪手和矛手的比例已经达到了一比一,抵近冲进肉搏全无优势。

    于是,在距离越人五十步的地方,第七旅的六个连队停下脚步,火枪手开始依次射击。

    那十五门转向的火炮,也开始轰击越人被挤压的越发密集的中军。

    只不过,战场正面的情况对义师也颇多不利,正面的火枪手半数都在持短剑格斗掩护矛手的边侧,剩下的也只是撤到后面自由乱射,战线已经岌岌可危。

第三八三章 庶卒君子金鼓交(廿四)

    义师中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孟胜率领的两个旅和那五百骑兵已经抵达,之前在右翼战场上几个人的集思广益的决定,为义师争取了大约十五分钟的时间。

    如果真要按照传令兵传达了消息再进行整队集结,那么传令兵行动的这段时间就等于右翼那些人在那里干等。

    凭借着良好的行军训练,这一次迂回极为成功,现在已经抵达适所在的位置。

    原本的两个作为预备队的旅也已经朝着左翼行动,但现在收网还是为时过早。

    所以,适继续传令,让左翼最左侧的那个行动最迟缓的旅级方阵,朝着战场中军缓慢挤压,用来驱逐中军还在交战的一些越人,也为包抄部队留出出击的空间。

    右翼的战斗适现在只能看个大概,离得太远,而且战场上弥漫着白色的硝烟,但是能够看到越人展开的数量越来越多,和右翼的义师焦灼在一起,已经基本没有全身而退退出战斗的可能了。

    但现在,越人还能维持住最基本的阵型和阵线,得让他们把所有能用的兵力都加入到战斗中才行。

    如果只靠左翼的那几个旅进行包抄,可能真的就是依靠笨重的方阵移动过去的时候,天都黑了。

    右翼的战斗很艰苦,这一点适能够想到,也能够看到,更明白以现在火绳枪的射速,以及战斗经验尚不丰富的现实,在短促的空间内最终还是会进行肉搏。

    结阵肉搏,义师的优势并不太大,毕竟越人人多,可以连续不断地进行潮水一般的冲击。

    适现在手里还剩下一支并不属于义师的部队,就是那七百应墨家的请求和号召来助义的“游侠儿”。

    这些人或是和墨者有私交,或者是对于墨家的一些道理颇为赞赏但又不喜欢墨家严苛的纪律和组织模式,亦或是还有部分和墨者有部分交情的贵族出于之前的一些人情……甚至里面很明显还有三晋等国的“间谍”,用以观察战场战局和作战方式。

    这是适所唯一能够动用的、既不会影响整个战术包围、又能减轻一点右翼压力防止自己左翼好容易包抄过去结果右翼崩盘的情况出现。

    但这七百人一直没有出动,适知道这些人技巧高超,持剑格斗的水准极高,以单人战斗能力来看至少有各国精锐甲士的水准。

    只不过这七百人基本上不要指望他们“令行禁止”,很可能不听命令擅自冲锋,也可能会引发全阵的混乱。

    因而适从一开始就一直将他们安排在后面,用“待战事不利、大厦将倾、狂澜既倒之时,方可用”的借口说服众人。

    游侠儿、游士,多喜好面子,这么说总比说“你们纪律性不足有可能坏事儿”要好听。

    原本,他以为越王翳会选择在战车的配合下,以君子军猛攻自己的中军左翼结合处,将义师分割。

    但因为孟胜那边初始进攻打得太猛,也因为越王翳判断右翼是义师唯一可以机动野战进攻的那万余人,所以越王翳的胃口变小了。

    不再是准备左侧突破将义师分割,吃掉义师的中军和右翼,而是只选择吃掉义师的右翼放弃中军。

    情况变化之下,适也只能多给右翼留一个旅,指望他们能够撑住。

    而这些助义的游侠儿和市井游士,原本计划是等到君子军冲击的时候,让他们出去和君子军搏杀的。

    现在情况有变,那就只能指望他们替右翼分担一下压力。

    万军交战,七百人的勇士游侠儿,不熟悉阵型阵法,只有一腔勇力和技巧,很难产生什么扭转战局的作用。

    这一战之后,只要义师获胜,想必各国都要进行军制改革了,步兵取代车兵成为战场的支柱和决定性力量、以及马镫骑兵开始步入历史的舞台这种事都会提前。

    世上,恐怕再不需要什么“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的勇士,也根本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从天下大局上,这一战会导致车士贵族的没落,会让王权和贵族之间的矛盾更加严重,也让各国君王看到了军队不需要贵族车战私兵来组成的可能性。

    而这些个人骁勇善战的游士游侠儿们,可能也会是他们最后一次以游侠儿的身份参与一场战斗。

    这些前来助义的游侠儿勇士中,颇多名人,至少适亲眼见到了公造冶说的聂政。

    他老母既死,如今许数人为友,但感情最深的既非几年前开始和他接触的秦公子连,也非重钱为贺的严仲子,而是那个当年和他在轵城打了一架互相斥责对方“无义”的公造冶。

    几个月前墨家在各地开始宣传的时候,有人带着公造冶的信物找到了聂政,聂政二话不说便从齐地来到了沛邑。

    公造冶不想让聂政参与那些贵族之间的勾心斗角,也希望通过这一次接触让聂政明白人若将死,到底该为什么事而死,这义又该是什么样。

    只是一个人的想法绝非是那么容易改变的,而两个根本不怕死的人之间想要说服对方更是困难,二十年前不怕死,现在更是如此。

    聂政想的很简单,人生一世当为朋友之义不惜身死,既许以为友,那么一身本身和一腔血,都是可以送给朋友的。

    他这次来,不是为了什么墨家的大义,而仅仅是因为他和公造冶是朋友,是最早许身为友的朋友。

    老母病亡,他自己便可以放手一搏。这一次若是死了,也便死了,倒也省了听公造冶的聒噪劝说。

    若是不死,便要反身北上,那秦公子连几年前就派人和他交往结交。

    在他看来,那秦公子连是什么身份?能够折节下交自己,对自己来说实在是莫大的荣幸,自己所能偿还的只有一条命和一腔血,否则的话自己又凭什么称得上是朋友?

    论钱财,人家极多;论美玉,人家不少。也只有自己这条命了。

    可墨家却说人人平等,这话听起来好听,但公造冶和聂政相谈的时候,这番话便不免有了些刺耳的意味。

    公造冶质问聂政,若人人平等,那么你觉得他身份高贵而折节下交这就没有任何的意义。公子连想交往你,那一个街边的乞丐也想交往你,以心而论,两个人的交往之心应是平等的,你为什么要觉得公子连就是朋友但乞丐就不是呢?

    所以说到底,你心里对于人生有高低贵贱深信不疑,你所谓的游侠儿傲世,从不是以人人平等为想法的。身份高贵的交往你,你就觉得荣耀,觉得要以身相许为友之义,这算是什么奇怪的想法?

    两个人依旧是不欢而散,聂政却没有离开,而是决心全此之义,既然已经来了,那么就一定要帮着墨家打完这一仗再走。

    他想,公造冶当年无非也就是率人擒获了楚王,以至于觉得自己是“君子之勇”。

    今日我若以朋友之义挺身而出,奋身厮杀,也将那三尺剑递送到越王脖颈之前,你又如何说我?

    我就算是五刑之勇、就算是只知小义而不懂你说的大义,我却做了和你一样的事,结果也是一样的,你还有什么话说?

    只不过真打起来,他却发现自己这些人根本就是在这里观望,每每看到前面厮杀正烈,适总说“尚不是时候,你们乃是剑之锋刃,需要用到最需要的地方”,可都打到现在了,他们这些剑之锋刃却还是在这里看着。

    聂政来到沛县之后,和适一起喝过一次酒,公造冶相请。实则在来到这里之前,聂政就早知道适的名声了。

    如今市井间有烈酒,那剧饮千杯的男儿事,现如今便是再能喝的,也不过三五盏就败在了沛邑的烈酒之下。

    他好饮酒,自然听说过适的名字。

    现如今齐地也有不少的磨坊,从宋地传过去的面食美味,也颇多。还有那些新奇的谷物,叫人嘴里如着火一般的辛菜,都和这个人有着说不清的关系。

    只不过,他和适之间并不投机,虽说那次私人酒宴上适也没说什么,但是公造冶和他聊天的时候经常会提及适的名字,动辄说“适曾言”之类的话,让聂政很是不开心。

    一则是朋友之间总提别人的话来揶自己,二则就是这些话实在是不怎么好听。

    聂政记得,公造冶曾说,适觉得他聂政这种人就属于是有时代的局限性,公造冶又絮絮叨叨地解释了一番何谓时代局限,用的也是墨子说的“尧善治,自今在诸古也。自古在之今,则尧不能治也”的说辞。

    只说他这种人,是有一腔血的,但却不知道这一腔血如何用,以至于在市井成名以为“全义”,却不知道到底怎么做才算是义士。

    所以需要墨家的引导,才能让这种空有一腔血的人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怎么才能跳出时代的局限之中。

    若是旁人这样说,聂政必然震怒,多会想你算是什么东西,也敢臧否天下英雄?

    只不过适这几年名声渐起,墨家又向来以自己的“义”评价人,今天说君王好战,明日说君王不义,后日说游侠儿是五刑之勇,天下人早已习惯。

第三八四章 庶卒君子金鼓交(廿五)

    习惯虽说是习惯,可听起来终究还是不舒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聂政来到沛邑后,也算是见识了不少个各地“江湖”上闻名的人物,这些助义而来的游侠儿,很多人对于墨家的批评一笑而过,或者是心中腹诽。

    这些人之所以不加入墨家,也在于这样的原因,对于墨家“同义”的想法,并不是很赞同。

    正所谓十人十义,百人百义,你墨家凭什么要天下人“同义”?你说平等,天下人就得都觉得平等才对?你说要为利天下才是第一等之义,其余义举都低于此,凭什么对?你说若以救万民利万民,才算是君子之勇、勇之极点,凭什么就得由你来评价这个极?

    再者,墨家规矩之严,实在是旷古含有,之前墨家也是“守纪律而行利天下之义、死不旋踵”,可是终究还没有这么严苛。

    自从当年商丘墨家大聚之后,墨家的规矩越来越严,如今战场上已经能够看出端倪。

    当真是令行禁止,鼓声响动,不准追击,这些义师竟然眼看着越人败退而不追。

    而且阵型严密,数百上千人行动如一,不免让这些游侠儿心有不甘,谁人愿意做这样行动如一的人呢?

    除了聂政这样的因为墨家的朋友之义或者人情而来的,这七百人中也有不少三晋来的“细作”。

    很容易混进来,墨家在大城巨邑宣读此战之意,希望天下朋友来帮忙,而一些和墨家有旧的贵族也可以派几个自己的死士宾客门客去帮忙,最起码的态度还是要有的,最起码的情面还是要给的。

    这些人中,便有三晋派来的探子,他们受命来看看墨家弄出的这些火器到底该怎么用?

    商丘之战只是天下震动,但作战模式还在天下贵族君王所能理解的范畴之内。靠着楚人扎营,疲惫楚人,麻痹楚人,出城夜袭,一举俘获楚王。

    牛阑邑之战,便有些不同。墨家刊行的那册关于理性与天志与几何学和战争胜负关系的小册子,君王贵族们已经看不太懂了。而且在魏人看来,墨家那一战也确实有吹嘘的成分,要不是驷子阳背盟偷袭韩国都城、要不是韩侯和赵侯同年而薨,也未必就不能攻下牛阑邑。

    可等到去岁滕地一战之后,各国君王真正看不明白了。他们想不通墨家是如何做到不死一人,三日破城的。

    而随着火炮、火器开始流传,这些东西会不会对战争模式带来巨大的改变?

    有志于争霸天下的君王们在思考,吴起这样的知兵之人也在思索。

    墨家的义师,与别处不同,想要看看火器与马镫到底如何作战,这一次和越国的战争就是一个绝佳的观察机会。

    这些带着各种目的的人来到了沛邑,再利用这次绝佳的机会上了战场,观察着这一切。

    实际上从之前适带人在泗水小国武装游行的时候,这些人就感觉到了这天下战争的局面要出现变化。

    围城,似乎在火药出现之后变得没有意义,至少现在的城邑城防体系在火药和那种坑道接近攻城法的压迫之下不再有意义。

    野战的意义变得更大,城防体系也必须依照墨家的那本关于几何学和战争的小册子进行改变,甚至于大炮已经成为守城的必备之物。

    墨家之前已经通过守城能力,让各国君王不得不重视墨家的意见,或者说墨家已经有参与各国会盟的实力。

    而现在对越一战,则是墨家野战能力的体现,而且这一次是越王翳亲率近五万大军进行决战。

    虽说此时动辄说举十万之兵,但真正的野战精锐也就不过几万,越国也算是瘦死的骆驼,总不是宋国这样的千乘之国。

    若是这一战大获全胜,看上去只不过是战胜了五万越人,但对于天下各国而言,这样一支讲求“非攻”的义师,就不是可以招惹的了。

    是否能够打得过,尚在其次,而在于螳螂若捕蝉,可能黄雀会在后。

    为士者,无需谋一国,这些在这里观察义师与越人战斗的死士门客,所需要评判的,不是墨家会对天下产生什么样的影响,而只是义师战斗的风格。

    他们所能看到的,也不是全局,而只是中军的战斗。

    评价起来,无非就是那么几句。

    阵整且久,但守有余而攻不足。

    火枪齐射,胜于弓弩,但不能百步压阵。

    这是他们的眼界所决定的,他们能看到的也只有这些。

    之前几次,越人如潮水一般冲到了义师阵前,看上去似乎马上就要冲破了义师的防御,已经有些摇摇欲坠的意思,但却怎么也不能突破,到最后还是义师凭借“呆阵”而守住了防线。

    至于现在战场上是胜是负,谁优谁劣,他们也并不清楚。

    但是依据以往的经验,他们只能猜测现在胜负难料,正值焦灼。

    因为不论哪一方胜负,他们这些可称之为“精锐甲士”的这批人,义师都会动用他们。

    按照以往的经验,若是哪一方有这么七百善格剑之士,动用他们的时候要么就是战局出现了危险、要么就是战局出现了胜利之息。

    的确,若是以往天下征战,这七百多善于击剑的游侠儿游士,往往有决定胜负的作用。

    不说之前,就算是各国改革之后,信陵君窃符救赵之后,依靠三千士人作为主力突击方向,依旧获得了大胜。

    只不过现在,在适的眼中,这些人不过是一群“不知纪律、可能擅自冲锋”的人。

    适没有指望他们来获得战役的胜利,而当右翼的战斗最焦灼的时候,适想到的只是这群人可能会冲击的很猛,给越人造成一定的恐慌和混乱,为右翼分担一定的压力,为迂回包抄的部队争取更多的时间。

    所以,适让传令兵请求这些人从右侧冲击越人的时候,很多人以为他们才是决定战役胜负的最后力量。

    于是,战场出现了这样的局面。

    义师左翼的旅级方阵,开始缓慢地向前移动,同时朝着右翼支援,做出包抄的态势。但是他们移动的过于缓慢,所以越人无需担心。

    四个旅外加五百骑兵的真正铁锤,正在整队,准备从左翼进行一个大包抄,利用战场机动性的优势,将越人全部包围。

    右翼的第七旅击退了右侧的越人,利用四个连进行追击防止溃散的越人重新集结,而剩余的六个连队在越人的侧翼发动进攻,挤压越人。

    这一点适并不清楚,但他知道右翼现在面临的压力极大,所以他把那七百游侠儿游士放了出去,希望他们能够冲击越人,为右翼分担一定的压力。

    适根本就没指望这七百人能够决定战役的胜负,只是希望他们磨砺了许久的战意能够被越人带来一定的压力,分担一下右翼正面面临的威胁。

    但这些人投入战场之后,凭借之前积聚的战意和信心,必然会对越人主力的右翼造成威胁。

    适不知道右翼义师的第七旅正在包抄越人的侧翼,希望挤压越人将越人的战场空间压小。

    更不知道自己作为支援右翼分担压力的这七百人,会和第七旅一同压缩越人的战场空间。

    但这都不是决胜的力量。

    真正决胜的,还是左翼准备包抄的四个旅和五百骑兵。

    现在,机会已经出现,部队也已经机动到了位置,在最左侧的旅级方阵开始运动的同时,他们也即将展开,以纵队行军的方式进入战场,利用纵队的速度优势抄越人的侧翼和后路,再进行横队展开。

    这是越人最后的撤退机会,如果一刻钟之内仍旧没有下定撤退的决心,那么这些越人就会被彻底包围。

    这一刻钟,也是战场上最关键的一刻钟。

    无论是越人撤退,还是义师右翼崩溃,只要在这一刻钟内发生,那么之前计划的一切、之前一切的阵型对抗、之前一切的变阵和诱敌,都会变得毫无意义。

第三八五章 庶卒君子金鼓交(廿六)

    这七百人冲入越人军阵后,立刻给越人带来的一定的混乱,但也让越王翳看到了胜利的曙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登车远眺,遥遥能看到这七百人的冲杀,与身边贵族道:“大事定矣!那些人,应是义师之‘车广’、‘君子’,这些人既已冲阵,义师已无办法,只能靠这些人决一胜负!”

    其余贵族也都望着那处,均信了越王翳的说辞。

    现在的局面,在越人眼中看到的,实则是对自己极为有利。

    在越人看来,自己的中军和右翼虽然不能攻破结以“数阵”的义师,但是义师一样也没有能力驱赶他们。

    至少,到现在为止,中军和右翼面对的义师,挪动起来和乌龟差不多。最右边的那个大方针动起来的时候,越人也确实曾紧张了一下,可是等看到了大方针挪动的速度后,终于放心。

    越人不知道那个四个旅的存在,借助山坡视野盲区的掩护,越人唯一担心的就是那五百人的骑兵,但是越王翳尚留有一些精锐在身边。

    越王翳将那七百人看做是义师的“车广”,车广是楚国对禁卫军的叫法,和君子军之于越人差不多,但还不一样。

    越人的君子军人数众多,约在六七千,往往可以单独成军,之前还流行三军对垒的时候往往可以承担中军主力的职责。

    而楚人的车广看,往往是在战局焦灼或是胜负一线的时候才会使用,人数更少,更多的承担的是战场上的压轴作用。

    现在越人主力面临的情况,打的极为艰苦,越人贵族越发相信越王翳的判断:左翼面临的这群人,就是之前带着他们绕圈子的那支可以野战机动的义师精锐。

    正面打的焦灼,看上去尚未冲破义师的防线,但又感觉若是再稍微用力,就能够定出胜负。

    最左侧的那九百人和后面露出的十五门大炮,给越人带来的一定的麻烦,也让越人下意识地朝着右侧展开,第一线展开的部队越来越多,甚至有一部分人已经在和义师中军的最右侧接触,而那七百游侠儿正是从那个位置加入的战场。

    越人也看出来了,只要这些义师的方阵队形不散,想要冲破就极为困难,但是侧翼包抄的可能已经被堵死。

    左侧寺区率领的两千人没有选择机动包抄,而是直接投入到正面以最近的距离对抗义师第七旅的九百人,他们的任务也只是顶住这九百人,不要让他们继续挤压己方的空间。

    再挤下去,局面会更难看,但越王翳也不指望寺区的那两千人可以击溃第七旅,只希望能够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在大炮的配合下,寺区的这两千多人已经摇摇欲坠。

    但是同样的,义师在正面对抗的三个旅也已经有些撑不住了,火枪手完全没有齐射发挥的机会了,只有蜷缩在矛阵的身旁偶尔射几发,要么就是持剑在矛阵的周边对抗。

    幸于第七旅赶走了越人左翼包抄的那群人,让越人无法全部展开,在有限的空间正面上,那三个旅在等长的距离内还能保持一定的人数优势,维持着方阵不散。

    七百游侠儿冲击的方向,虽然也带来的一定的混乱,但他们冲的太快,问题很快就暴露了出来。

    越王翳既然猜想这七百人是义师最后的底牌,心中当然高兴,于是下令在后面尚未展开的一部分兵力加入到对抗这七百人的战斗中。

    这时候,适也在做最后的“诱骗”。

    在义师左翼的旅级方阵开始向战场中心席卷挤压之后,中军和左翼也开始敲动军鼓,在保持阵型的前提下,用方阵特有的缓慢速度向前挪动着。

    以旅级方阵为基准,那个旅级方阵向前挪动三十步,即刻击鼓整队,贴近旅级方阵的剩余方阵也跟在后面向前推,保持平齐。

    整个军阵就像是一条波浪,随着波峰一点点地向前挪,这样的挪动是安全的,也是越人无法击破的,只不过……速度实在是太慢。

    如果义师十六个旅,都完成了改建,训练程度和老兵墨者的比例都能达到右翼最开始部署的那六个旅的程度,如今也没有这么麻烦,变为进攻阵型推进即可。

    这是无奈之举,也是在诱骗越人:义师想要救援右翼,右翼确实撑不住了,而且连压箱底的“车广”都已经拿了出来。

    越王翳甚至以为那七百人,就是当年商丘城下突袭楚王的那部精锐。

    看着义师整体阵线的移动,越王翳终于放心,看着战场最焦灼的地方,终于下令:让剩余的兵力全部投入,除了自己身边预防那五百骑兵冲击的近卫之外,全部投入。

    一部分投入到正面,另一部分则要顶住义师中军和左翼的挤压,为歼灭义师的右翼争取时间。

    适在高处远眺,看到越人朝着中军这边又增加了数千人,不但没有紧张,反而终于放心。

    他现在最盼着的,就是越人进攻,越人把所有的兵力展开的进攻。

    一旦开始交战,再想跑就没那么容易了,双方战阵黏在一起,想溜所需要的时间更多,而且乱哄哄一团,跑都不辨东西。

    如今越王翳兴奋不已,让剩余部队展开,以弱兵抗住有席卷推进趋势的义师中军和左翼,以两千君子军投入到突破义师右翼的正面。

    叫人擂鼓助战,以壮声威,以求决胜。

    适也是兴奋不已,让已经机动到了左翼的四个旅和骑兵准备包抄,一旦越人的兵力展开不能收回命令的时候,即刻出击。

    他搓着手指,听着隐隐传来的越人鼓声和右翼的厮杀声,等待着越人最后一波的进攻。

    当如潮水一般袭来的越人已经和中军的矛兵接战的时候,适用一种几乎颤抖的声音对着旁边的传令兵道:“举烟!吹号!”

    传令兵迅速将一堆早已准备好的干草点燃,等到火焰开始升腾的时候,覆盖上一直在用水保持湿润的沤烂的麦草。

    浓烈的黑烟冲天而起,悠长的牛角号也沿着军阵传递。

    一直在左翼等待的公造冶和孟胜等待这一股浓烟已经等得急躁,同时跃起。

    他们等这一股黑烟已经等了太久,既不能早,否则越人尚未完全展开以至于仍可成建制撤退;也不能太晚,否则右翼可能会撑不住,甚至导致那几个堪称精锐的旅被越人打残。

    两人起身的时候,对视一眼,眉眼中皆是笑意。

    想到之前的计划,已经走到这一步,意味着构想已经变成了现实。

    两人上马之前,公造冶大笑道:“经此一战,越人二十年不敢窥泗水,天下诸侯会盟无人不敢不邀巨子,墨家之义无人不敢无视!”

    说罢,豪气干云地纵马来到了在远处隐蔽的部队旁,高声号令道:“出击!”

    已经机动到左翼的四个旅和骑兵也纷纷听到了号角,各旅的旅帅和代表们传递着刚刚下达的命令:纵队冲击,抵达战场,在越人侧后展开。

    左翼的越人已经不多,在交战的那些也只能维持一个看似焦灼的态势,主要的战场在右翼。

    这里的越人兵力不多,骑兵从侧面一冲,原本就已经啃不下方阵的越人顿时溃散。

    和之前溃散到后面,还能重新集结向前不同,这一次溃散之后,骑兵迅速冲击,四个旅成八列纵队的方式快速沿着骑兵冲开的侧翼缺口向前。

    越人在左翼展开的兵力太少,阵线太薄,也已经基本没有了后续阵线,大半的越人都已经集中在了义师的中军和右翼。

    加上之前与方阵的疲惫战斗,固然方阵没有追击冲击的速度,但对抗的过程依旧苦不堪言。

    那个旅级方阵已经朝着潡水的方向移动了五十步,早已经有了一个出击的缺口。

    四个旅中的三个,会快速插到越人的侧后,而其中的一个会选择从左翼开始反击,挤压越人到最战斗最激烈的地方,靠其余移动缓慢的方阵为盾配合把越人挤在狭小的空间内。

    冲散了越人左翼的阵线后,骑兵按照既定的计划,快速朝着越人退却路线的角度前进,反正越人没有骑兵。留下了一个一百五十人的骑兵连队,用以击溃可能靠近步兵的小股越人。

    要在越人觉察到不对的时候,骑兵大队要保证可以坠上溃逃的越人贵族们。

    如果想要收拢部队成建制的退走,已无可能,骑兵也就不需要担心无法对抗。而就算越王翳是天纵之才,在部队已经基本全部展开交战的情况下还能收拢部队成建制的后撤……那也需要时间,真这样的话三个旅的步兵也可以参与堵截和追击。

    这种可能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三个旅的步兵以八列纵队行军的方式,以一个和义师中军阵线呈六十度夹角的方式前进,他们不需要考虑侧翼的安全,也不需要考虑包抄之前的小规模战斗,那一个留下的骑兵连队会解决掉的。

    在前面打头阵的,是完全隶属于墨家自己的那个旅,正是义师精锐中的精锐,作为预备队一直没有参与战斗。

    但是里面墨者和老兵的比例极高,训练最好,在战场上走得也就最快。

    相较于在右翼给越人带来的一堆麻烦的第七旅,相较于被越王翳认为是压箱底的那七百游侠儿,这一旅才是墨家义师真正的“车广”。

第三八六章 庶卒君子金鼓交(廿七)

    义师右翼,尚在苦战。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除了第七旅的那九百人还维持着长矛和火枪夹杂的阵型之外,其余的旅阵型都已经出现了问题。

    虽然侧翼有了保护,可是越人的悍勇也确实让人震撼,尤其是那些断发纹身的越人贵族君子军们冲击的时候,更是如此。

    他们武艺高超,精于格剑,与依托阵型的义师矛手完全不同。

    三个连队其实已经被这些越人冲垮,但后续预备的连队死命抵住驱赶走了越人维持住阵型,左侧的十五门大炮也在第七旅的掩护下有完美的发射视角,这才堪堪扛住没有让阵型散掉。

    阵型一散,义师的众人就是被屠杀的命运,他们心中很清楚,这都是早早讲过的。所以各个旅的旅帅才对一开始六指在侧翼反击的想法如此赞同,因为他们听得最多的就是侧翼被包抄的矛阵会是什么后果。

    也所以这些庶农出身的小伙子,在连队前排的矛手一一倒在越人剑下的时候,依旧坚决地从后面挺身上前维持阵型。

    连长在后,连代表在前排,连代表死掉,自有墨者主动接任站在头排,维持阵型的紧密。

    他们的前面已经堆满了越人的尸体,也堆满了己方的尸体,有一个因为杀红了眼冲出去的连队被越人包住全员被杀,死后的尸体已经保持着阵型。

    人太多了,一旦冲出去被包住,跑都没有地方跑。

    所有后备的连队都已经压上,火枪手也基本没有成列射击的机会,甚至于一些战斗最激烈的地方连自由漫射的机会都没有,只能抽剑而上蹲在长矛之下和越人互相捅。

    当隐约的号角声传来的时候,第六旅的旅帅下意识地抬头看着中军方向冒起的黑烟,忍不住嘶吼道:“事定矣!”

    更多的人看到了那股象征着胜利的黑烟,原本已经疲惫至极的精神迸发出最后的力量,互相转告着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知道越人已经撑不了太久,此时不怕死的厮杀才是活命的最好应对。

    久违的振奋人心的军鼓声也在各个旅之间传起,在最后一次敲击振奋的军鼓之后,这些年轻的军鼓手也扔下了牛皮鼓,抽出短剑加入到最后的厮杀之中。

    …………

    越人中军,一名贵族望着远处,用一种失神而惊慌的声音大喊:“墨家的骑兵!骑兵!在我们的右翼!”

    惊慌的叫喊声,引动了其余贵族的观望。

    此时骑兵已经冲开了越人右翼单薄的阵线,骑兵的后面是整队成列的步兵,行进的速度极快。

    越王翳怔怔地看着己方右翼已经能够看到身影的骑兵和步兵,心中骇然。

    浑身的力气就像是被抽走了一般,只是喃喃道:“原来他们在这!原来他们在这!”

    已至此,他也明白了墨家的意图。

    从一开始,墨家众人就根本没想打成一个防御战,甚至都没想打成一个左翼击溃迫使越人退走的小胜。

    从一开始,墨家众人就根本是想把他带来的这四万多善战的越人精华全部吃掉,从始至终,从无改变。

    越王翳不是庸才,他从一开始就判断对了义师军阵的“七寸”,中军和左翼的结合部就是义师的七寸,若从那里突破,的确可以分割义师歼灭大半。

    然而,冲不开。

    随后他判断义师的右翼都是精锐,左翼中军的义师守有余而攻不足,也没错。集中兵力,在战场上冒险变阵也成功了,缩小胃口吃掉义师的右翼也想的没错。

    然而,吃不掉。

    他唯一判断错的,就是那七百游侠儿,他认为是墨家最后压箱底的手段,认为墨家已经无计可施,于是把剩余的兵力全部展开,进行决战。

    以往,都是这样的。

    可墨家的义师不是以往的军队,也不是靠数百精锐车广就能决定战场局部胜负的一支军队。

    现在,越人大军已经全部展开,他身边只剩下两千君子军和一部分徒卒和弓手,以及各个贵族的私兵精锐。

    想跑,已经来不及了。

    这时候收兵,引发的将是连锁的混乱。

    撤退,在兵力全部展开后就是个妄想,能够做到兵力展开还可以撤退的军队,这天下还没有,将来数百年也不会有。

    此时若能做到兵力展开已经接战,又能局势不利从容撤退而非溃退的军队,五万人足以席卷天下。

    越人不行,义师不行,连最精锐的墨家的那个旅也做不到。

    越王翳必须尽快做出判断,和之前将近一个时辰的阵型对抗不同,此时耽搁哪怕极短的一瞬间,也可能带来毁灭性的后果。

    现在唯一可能“小败”的情况,就是此时此刻义师的右翼崩溃,在崩溃后迅速重整队伍向后突击,赶在义师全力合围之前冲出去。

    但这种可能,已经不是微乎其微,而是绝无可能了。

    越王翳心中大恸,这一战自己的精锐几乎全要断送在了这里。

    这不是一场战役的失败,而是整个战略的失败,乃至于他为王生涯的失败。

    四万余精华全军覆没,越人再无机会在泗水立足,二十年内再也别想占据泗上,这里很快就会成为墨家的“封地”,没有冠冕和封建认可的封地。

    凭借区区三个邑,墨家能够全歼这四万精华,那扩展到泗水七国,越人哪里还有翻天的机会?

    卧薪尝胆,二十年生聚?可勾践夫差之事人人皆知,墨家众人又知天下大势,哪里还会给自己这样的机会?

    齐国难道能放弃这个绝佳的南下机会?魏韩正在和楚国对峙,根本无力分兵齐国。而赵国就算想出手,魏国为了防止赵国趁机做大,不但不会支持,还一定会在后面扯后腿——扩张可以,对齐开战也可以,但我正忙着和楚国打,你赵国想要自己干那是绝无可能的。

    君子军死伤过半,他就算逃回了琅琊,又要面对着贵族逼他自杀、弟弟儿子弑亲上位的可能。

    贵族们大为不满,想要迁都回到南方的那些人肯定会趁机机会逼他自杀,扶植公子上位,自己的弟弟也不是什么好鸟。

    江口的吴人,听到北方大败的消息,也不会坐在这里安安稳稳,一定会想办法复国,或者是扶植听话的越人公子分裂越国。

    ……怎么就败了?怎么就败成了这个样子?

    越王翳觉得眼前一黑,生平第一次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出征?

    后悔的时候,只会后悔眼前之事,他已经忘记了自己出兵的必要性,只余下无尽的悔恨。

    不出兵也是死,只是是缓慢病死。

    出兵,总还有一丝获得主动权的可能性,但随着义师中军的那股黑烟、随着隐约可见正在包抄后路的骑兵,这一切都化为泡影。

    几个贵族也已经看出了问题所在,急声劝慰道:“王上!退吧!留有两千君子,尚可拼死突破墨家的围困。若此时不撤,全数都要被俘获啊!”

    “那墨家的骑兵非比战车,沿路追击,迅捷无比。况且义师军阵与别国不同,他们若合围,固守又有何用?”

    “结阵自守,撑到天黑,寻机突围?若在别处,尚且可用,可墨家有‘炮’,我们结阵自守,墨家铜炮猛轰,火枪齐射,如何能够撑住?”

    “大势已去,不如撤走!昔年先王勾践三千甲士亦可复仇,如今越地千里,何愁不报?”

    越王翳心想,狗屁!如今退回去,我的儿子们岂能放弃这个机会?他们的祖父便是弑父上位,君子军半数折损于此,我回去也是个死!

    小贵族们失望、憎恨,大贵族和亲戚们野心勃勃,分封建制之下各个贵族都有禄田封田私兵,他已经失势。尤其是有着弑君弑父传统的越国。

    败局已定,越王翳带着一丝癫狂,心想自己已经完了,与其逃回去受辱或者被自己的亲生儿子杀死,不如死在这里。

    若无墨家,他本可以借助晋楚再争霸的机会在泗水站稳脚跟,可墨家的出现让这一切都毁了。

    盛怒之下,他已经失去了理智。

    反正都是死,自己死也要让墨家众人不好过,也要拼死拿下义师的右翼……或许,他是因为失败也不希望敌人好过;也或许,他想着自己就算死了也总好死在内斗之中,不如在这里给义师带来更大的损失……

    绝望之下的癫狂,让他怒吼道:“拼死一冲,让禁卫君子再投入战场,猛攻面前的墨家义师!”

    可他的命令下达,身边的贵族们却不执行,从前面退回的寺区狠狠抓着越王马车的缰绳,苦劝道:“王上,退回去事尚可为!昔年楚人被吴人破郢都,楚王亡于云梦,依旧复国……如今尚有机会啊!”

    他一边说着,旁边的贵族们也纷纷劝导,甚至直接算是挟持着越王的车架,朝着后面退却。

    前面正在交战的那些人已经管不了了,也根本没法管,现在就只能靠着身边的两千君子军和各个贵族的战车私兵死士,向后退却。

    对于越王翳而言,失败意味着政变。可对于贵族们而言,活着就好,活着回去不管谁人当王上,依旧需要贵族的支持。可若是在这里擅自逃跑,可能会背上“弃主而逃”的罪名,成为新君继位后收拾他们的手段。

    必须要挟持着越王翳一同逃走,这样才能命令这两千君子军一同逃窜,否则单独逃窜又容易被义师的骑兵追上。

    战车上被“挟持”的越王翳最后看了一眼焦灼的战场,心中万念俱灰,看着已经阻拦在他们后方的骑兵,心中清明了片刻,心道:“待我回去,就先把儿子和弟弟都杀光,或许还能坐稳位子,大不了迁回会稽……”

第三八七章 庶卒君子金鼓交(廿八)

    越王翳和大贵族们逃走的时候,没有鸣金退兵,因为一则这时候退兵也是溃逃并无意义,二则担心这些徒卒们逃窜的时候可能会挡住他们退却的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贵族们看来,徒卒们战斗的时候让他们进攻很难,可要是逃跑的时候却跑的比谁都快。

    大贵族们基本都在附近了,还有一些仍在前线指挥,但现在已经完全顾不上他们了。

    再迟疑下去,自己也跑不了。

    义师的坚韧顽强他们已经见识到了,根本就没有什么扭转战局的幻想,侧翼被包,再不跑那就是自杀。

    只是即便不鸣金,越王翳他们的旗帜倒伏向后逃窜不久,前面正在厮杀的越人贵族很快发现了情况不对。

    暗骂一声,也自向后逃窜。

    原本双方都已经拼尽了全力,胜负有时候只差一口气,贵族和主帅一逃,其余人再无战心,惊慌的情绪布满战场,争先恐后地向后逃窜。

    六指看到了越王的旗帜倒伏向后退却,只可惜他不懂越人言语,不能够给越人造成恐慌。

    他也不担心越王翳是在搞什么诈败,仗打到这个份上,他这个旅一级的军官也足以看明白战场的态势。

    黑烟升起的时候,他就知道越人的失败只是个时间问题,心中兴奋莫名,暗道:“我墨家今日事成矣,泗水至此尽属墨家!”

    他知道眼前还在厮杀的越人溃败也是即将发生,他准备一旦越人溃败,立刻不管整体阵型,率队冲杀过去,这时候再犹豫就是愚钝了。

    当厮杀的越人终于意识到大局已定主帅逃散的时候,六指抽剑喝道:“连队冲击,不管全旅阵型!”

    率先跳出去,火枪手扔掉火枪,抽出短剑或是匕首,跟在他的后面冲向了已经濒临溃散的越人军阵之中。

    越人想逃,只是,对于越人大军而言,已经晚了。

    义师左翼出击的四个旅已经堵住了他们逃窜的路,唯独之前夺路而逃的越王和那些大贵族们,似乎只有骑兵可以阻拦。

    在左翼指挥的公造冶看到了越王旗帜倒伏,正在退却,他心中大喜,急忙命令骑兵阻拦,让最前面的墨家的那个精锐的旅全速前进,让骑兵阻滞片刻以求步兵跟上,从而获得决定性的胜利。

    因为之前分兵的缘故,骑兵还有三百五十人,命令下达之后,骑兵开始慢跑,朝着越王翳的后路抄去。

    那里有越人君子军两千,以及诸多贵族和死士甲士将近一千,他们心无战意,但若夺路而逃依旧可能会迸发出求生的**,于是骑兵准备在侧面突袭,只要能够争取时间。

    越王翳逃窜了不过千步,身边的君子军已经不能够保持阵型了,骑兵越发逼近,队形也就越混乱。

    可这些骑兵狡猾的很,只是在侧翼逡巡,并没有直接冲击。

    越王翳明白这些骑兵的想法,无非就是靠侧翼的恐吓,迫使自己身边的亲卫和仅存的两千成建制的君子军阵型散乱,到时候再冲击,根本就无可阻挡。

    他心中明白,但却无法做出相应的对策。他不敢驱车狂走,战车跑不过骑兵,这他明白。一旦自己逃走,那些骑兵必然会紧追自己,到时候又怎么能够逃窜?

    正在焦急的时候,一直在侧翼逡巡的骑兵终于忍不住发动了冲锋,君子军仓皇应战,但很快就被冲散。

    越王翳大喜,身边的大贵族们也大喜,只要两军交战,骑兵就没那么容易追击,于是驱车狂奔。

    …………

    战场的最外围,庶轻王和四十多个义师士兵蹲坐在一处小山坡上。

    他们之前奉命出击,追击那些溃逃的越人,早早地脱离了战斗。

    四个连队的追击,让越人无法重新集结,当溃逃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已经完全没有了指挥,各自逃窜。

    只是四个连队追击的义师,也完全打散了阵型。

    最开始还能够以司马长为中心,聚集二十余人,但到后来完全也就是各自伙伴一伍追击,甚至有些追的兴起,已经全然不知身在何处。

    好在各个连队的墨者和士兵委员会的存在,让士兵之间彼此熟悉,而且就算建制全乱,也会下意识地找到指挥者。

    庶轻王已经完全找不到於菟的身影,自己身边一开始也就剩了七八个人,他具体杀了几个越人完全数不清。

    那些溃散的越人宁可背后被插一剑,也不愿意最起码的回身反抗,庶轻王想若是这些人拼死反抗,义师的这四百人恐怕很难追的这么轻松。

    现在他们跑的太远,远到只能听到隆隆的炮声。

    好在他登高疾呼,很快便有墨者带着人围过来,或者是各个连队的士兵委员会成员,亦或是司马长之类的低级军官。

    众人很多认得庶轻王,在这里他的职务最高,也最能服众,毕竟是将长矛递入到楚王五尺之内的人物。

    在场四十余人,其中有六名墨者,大家商量了片刻,当即推选了庶轻王为这四十余人的头目。

    有人便道:“也不知道现在打成什么样子了。”

    其余人便宽慰道:“想来已经包围了越人,你听,炮声还在响呢,咱们没败。”

    庶轻王道:“如今战场还在厮杀,咱们领的命令是驱逐追赶越人,现在事已毕,我看咱们还是回去?”

    “总不好众人在那厮杀,咱们却躲在外面。”

    “若是得胜,回到村社,众人都问:说我们和越人厮杀的时候,你们跑哪去了?这可不好回答。”

    几个人咂摸一下,均道:“是这么回事。”

    如今他们算是脱离了战场,若是以往作为徒卒之时,莫说主动回去,就算是在战场上也不会奋力厮杀。

    如今知晓了为何而战,这庶民和贵族本身就是一样的人,并不缺乏勇气,一直以来缺乏的只是为何而战的信念。

    以往打仗,自备粮食,缴纳军赋,家里的土地无人耕种,打完之后作为贵族的封地。

    或者是自己打输了,那也无非是换个贵族缴纳军赋,并无有丝毫的区别。

    这种好容易脱离了战场,却又返回的情况,世所罕有,但偏偏就在这里不罕见。

    这四十余人有火枪手,有矛手,但火枪兵手里的火枪早就扔了,庶轻王从战场上之前捡起了一支短矛,身边还有一支短剑,身上的火药罐子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

    其余人也都是差不多的模样,乱七八糟。

    正商量的时候,有人望着远处,急声道:“你们看那边!”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几辆马车向前狂奔,并不停歇。

    山头上的人都面露喜色,纷纷道:“看来是越人逃了?”

    “定是这样!”

    “咱们下去堵截他们?”

    有人提议一句,庶轻王看了看山下的地形,想到之前学习过程中学到的奔逃之策,知道山下的那条小路正是逃亡的必经之路。

    于是他持矛起身道:“那咱们就蹲伏在草丛之中,待他们靠近,穿刺马匹。马若受伤,他们想逃也不容易,说不准咱们还能抓一个越人的贵族呢!”

    众人既然推选他为头目,便遵从了命令,沿着山坡的草丛溜到山下。

    六名墨者和庶轻王,以及两个司马长,各持长矛蹲伏在前面。

    剩余人蹲伏在两侧,待墨者出面捅伤了越人的马匹,他们再一拥而上。

    众人蹲伏下来,静静等待。

    …………

    越王翳的御手策马狂奔,越王翳时不时回头看看身后,之前义师骑兵的突击,彻底让那两千君子军溃散。

    三百人冲击两千,原是不可能之事。可是士无战心,争相逃散,骑兵一冲,贵族又争先逃亡,竟成了这样的局面。

    来的时候,信心满满,四万多大军,六千君子,汹汹之势只望一战而定,入滕而食。

    逃的时候,颓废绝望,身边只有四辆战车,几辆乘车,还有几名贵族甲士,再无多人。

    身后的战况已经不需要去想,结果显而易见,越王翳心中慌乱,之前战场上失败的必死之心,已经化为回去之后把儿子和弟弟都杀光的决断,此时又涌出了生的希望,因而不住的回头张望,生怕义师的骑兵追上。

    驾车而逃,此时已经顾不得感慨失败,也顾不得战车颠簸。驾车的御手已经将马匹抽出了血,几只马蝇牛虻嗅到的鲜血的味道,蜂拥而至。

    若是以往,以御手之术,免不得要抖一下手腕将那些嗡嗡飞舞的牛虻从空中抽落,然而现在哪还有这样的心思?

    有潡水阻拦,上面又有荆河,想要逃回去只有一条路,那就是退逃到糜邑,这是一座小邑,隶属于费国,退到哪里便可以换上几匹马。

    越王翳心中盘算着,计算退入城内也不敢停留,墨家义师的攻城手段他已见过,如今只能趁着消息还未传回琅琊,先行逃回,纠集留在琅琊的亲信发动“政变”,趁夜杀死儿子和弟弟,万万不能让自己大败而归的消息传递出去。

    只不过身边跟随他逃亡的这几个人可信吗?如果不可信,是不是需要再许诺一些利益封地?否则的话,这些人的支持很难保证,君子军覆灭,他这个越王已经失去了最大的政治资本。

    车轮旋转,他思考的也更快,可忽然间就听到马匹嘶鸣一声,接着原本平稳的马车剧烈地抖动了一下。

    越王翳惊抬己头,眼前一黑,前面的草丛中窜出了七八人,嚎叫着不惜性命悍不畏死地举着长矛朝着马匹刺来……

第三八八章 政行百里谋万域(一)

    庶轻王不知道车上的人是越王,只是猜测这车上是个越国的贵族,大人物。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见过大人物,比如楚王。

    所以心中既没有要俘获一名大贵族的兴奋,也没有出于血统身份数百年积累下的对贵族的恐慌。

    他只是在尽一名义师墨者的责任。

    长矛撑在地上,斜斜地刺向奔驰的骏马,驷马的冲击力极大,矛杆应声而断。

    留着血恐慌的骏马朝着庶轻王狠狠地撞了过去,仿佛是沛县铁匠的大锤砸向了胸口,巨力之下向后猛倒,眼前一黑,脑袋重重地跌在了地上。

    等他醒来的时候,胸口剧痛,每一次呼吸仿佛都有刀子割在肺里。

    “肋骨好像断了。”

    他呼出一口气,咬着牙又吸了一口,胸腔的起伏带来的是无尽的痛楚,耳边传来一阵阵厮杀声,庶轻王用力歪了一下头,看到了一个背影。

    他的眼前有些黑,但能看到那个背影手中的铜剑极长。

    铜剑不能做的很长,会断,所以剑越长,身份越高。

    庶轻王见过楚王的佩剑,也熟悉墨者的佩剑,知道这样的长剑不是义师的标配,明白那是敌人。

    这个敌人的剑术极高,脚下已经躺倒了三个人,庶轻王从衣服上判断那是自己的伙伴。

    于是他用尽全力站起来,踉跄着向前走了两步,胸口的剧痛让他无法呼吸。

    可他还是强忍着痛,抽出了自己的短剑,在前面那个人奋力隔开一人的长矛时,庶轻王把所有的力气用在了腿上。

    猛力向前一蹬,他知道自己已经撑不起下一步。

    最后的一步,他扑倒了那个持长剑的人背后,身体相碰,胸前断裂的肋骨再一次让他的牙紧咬在一起。

    左手勒住了那个持长剑之人的脖子,右手的短剑抵在了脖颈之前,想要用沛县的土语冲着旁边还在厮杀的敌人喊一声“谁动我就弄死他”,可这一句也没有喊出,就觉得胸前剧痛,似要晕厥。

    晕厥之前,他隐约听到后面传来了马蹄声,仍旧在想……是战车?还是义师的骑兵?

    …………

    战场上,一个压缩之后的口袋已经完成,剩余的越人突围不出,被挤压在越发狭小的空间内。

    等到大炮开始朝着密集的越人轰击后,越人连逃走的**都丧失了,很多人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傻傻地站在那里,扔掉了武器。

    大局已定。

    适骑在马上,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从三个月前开始诱骗越王逼他野战,再到战场上阵型对抗,诱骗越人在靠近潡水一侧展开,再到最后的包围成功,适不知道自己的心到底猛跳过多少次。

    四万多越人已经全数溃败,除了最开始被第七旅驱逐出战场的那些,以及最后跟随越王逃窜的那一些,剩余的全都被围困在义师的包围中。

    一场利用机动优势的围歼战,适犯了很多错,但最终凭借义师远胜于越人农兵的素质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笨且呆,错过的很多战场的时机,甚至于右翼差点崩溃,因为越人并没有完全按照他的计划来,可最后胜利的还是义师。

    身边的传令兵看着已经大获全胜的战场,感慨万千地说道:“适,一场大胜。”

    适笑着摇摇头,又点点头道:“是啊,一场大胜。”

    想了想,又道:“平庸之将,善战之兵。这是军制的胜利,决胜在战场之外。”

    那传令兵想了一下,问道:“这就是你所谓的,战胜于朝廷?”

    适点点头,点头道:“算是吧。嗯……就是。”

    正要解释一番,几名骑兵从远处疾驰而来,传令兵皱眉道:“这样跑,马要受不了的……”

    嘀咕几声,那几名完全不惜马匹的骑兵冲到了适的身前,喘息了几声,为首的那人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神情。

    “庶……庶轻王……又俘获了一个王!”

    适反应了一刻,忍不住大笑道:“自此之后,庶民亦可轻王侯!”

    …………

    夜里,城寨内。

    油灯点起,时不时传来伤兵被烈酒清洗伤口的惨叫声,忙碌的、穿着巫祝服饰的女人跑来跑去,那些刚刚在战场上厮杀过的精壮汉子却不敢挡住这些女人的路,她们都是医者。

    大战已经结束,以义师的大获全胜而告终。

    越人被杀八千,两万八千人投降被俘,剩余的逃走了一些,还有一些跳河被淹死或者靠着在高超的游水技术逃到了潡水对岸。

    义师阵亡两千余,右翼的四个旅阵亡人数最多,但除了三个连队因为擅自冲锋等问题被全灭之外,剩余的建制全在,而且已经见过了血,假以时日恢复过来,便是一支强军。

    战场的事,自有专门的人清点。

    适、公造冶等人,正在一间屋内,几名传令兵就在外面等待。

    适借着油灯,正在起草一份建议,这份建议是以这场大胜的结果为基础的。

    越人君子军覆灭,越王被俘,大量的贵族被抓或是阵亡,这简直是超乎了之前最好的估计。

    战争,是为政治服务的,而战果决定了今后的走向。

    纸上,适用一支削出了尖头的鹅毛蘸签奋笔疾书。

    前面的内容,是这一仗的结果,以及一些军事层面上的建议:比如增加骑兵的比例,按照右翼那几旅的样式将步卒改制等等。

    军事层面之后,则是最大限度地借助这次战果的后续准备。

    “此一战,越王被俘,越人多有弑君的传统,我们也曾知晓越人那边的一些情况。”

    “故而,我认为,越王翳被俘,越国必然内乱,这对我们而言是个极佳的机会。”

    “当然,这个机会不是占据琅琊。一则我们缺乏足够的墨者,用以实行在沛地这样的政治,而且越人不服必然叛乱。二则会让天下诸侯震动侧目,太过招摇。”

    “越国失败,齐国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我们不能够赶走越人,却让齐田染指泗上。”

    “但如果放任越国内乱,又值此大败,齐国田氏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我们需要一个……放弃泗上的越国,但暂时不能够承受一个全面南逃放弃琅琊的越国。”

    “越国战败,齐国的局面也向南打开,这必然是三晋所不愿看到的。”

    “晋楚相争,我始终认为晋国会获胜,因为战胜于朝廷,魏已变法,楚封君太重,必不能胜。”

    “所以,如今越王被俘,需要立刻利用我们在巨城大邑的据点,将潡水一战的消息传递出去。”

    “三晋希望有一个能够在南面压制齐国的越国。”

    “齐国田氏需要一场胜利获得威望。”

    “越王面临着国内政变,他这个越王的位置岌岌可危。”

    “越王的兄弟儿子,可能也需要更多的外部支持,甚至可能与齐国媾和或者放弃琅琊。”

    “楚国……十年之内恐不能再入中原,遑论泗上。”

    “我们,需要时间,需要更多的时间消化掉泗水七国。”

    “所以……我们现在还可以继续喊‘弭兵’的口号,占据天下大义之高。”

    “现在各国尚未知晓消息,我们应该迅速派人出面与各国磋商,面见各国君王。”

    “争取达成一场会盟,由魏人出面,他们乐见于一个继续在琅琊的越国,所以我们要以弭兵为名,争取这场会盟。”

    “其一,魏、韩、墨家、齐、越,会盟。越国归还建阳、巨陵两城,归还被俘获的齐人奴隶,将此功劳让于田氏,我们是调停者。田氏现在需要的是名声,此时尚不是越人的土地。”

    “其二,魏、韩、墨家、齐、越,会盟。齐越弭兵,墨者做中间调停者,在齐越边境帮助修建堡垒。由魏、韩出面给田氏施压,保证越国的都城尚在琅琊。”

    “其三,我们等待越国政变后,魏、韩、墨家支持越王翳复位,我们可以释放被我们俘获的越人士卒。由魏、韩出面做保,让越王翳承认放弃泗上。”

    “其四,四国与我们会盟,承认滕、郯、缯、祝其、钟吾、向等九国复国,但由墨家帮助行政。”

    “其五,其复国九国,与邹、邳、费、倪、薛等六国,共十五国,以成泗水非攻同盟。并且获得魏、韩、齐、越的承认,非攻非战。”

    “其六,趁此机会,动用我们的一些秘密墨者,借此大胜,前往赵地,最好是赵地本地的墨者。魏楚相争,数年之内必见分晓,宋国询政院已近十年,乱局将现;郑国分裂已成定局,魏韩战胜楚国,郑国必是下个目标。然而一旦郑地事完成,魏楚争雄魏国获胜,那么魏国可能会把目标盯住泗上诸国。”

    “赵侯新薨,其弟即位,必亲魏以固其位。赵籍有子,可遣秘密墨者入赵,接触赵籍之子,力争在我们消化了泗水十五国非攻同盟后,有时间解决宋地之事时,魏国的目光放在赵国继承权问题上。”

    “其七,表面上疏远楚国,但同时将潡水之战的消息尽快送往楚国,若楚国战败于大梁,必来相求,与当年我们求请楚人弭兵的局面大为不同,主动权在我等。”

    “以上七点,需快,且要尽快。”

    “晋楚相争,局面未定,魏人此时不会直接干涉泗上,若在魏楚之争出现结果魏人获胜,魏人必然比此时强硬,会盟不会取得最好的结果。”

    “魏人需要一个越国牵制齐国,帮助越王翳归政、对齐施压促使齐越弭兵,让越国归还建阳、巨陵两城,这是我们给魏人的条件,所获得的回报就是让他们出面承认他们暂时无力经营的泗上‘非攻’。”

    “齐国现在还在观望结果,不会知道的这么快,我们必须要在齐人反应过来,大规模动员出兵之前,达成此次会盟,借魏韩以制齐,同时又归还越人占据的齐城让田氏感恩。”

    他写完最后一笔,起身问身边的公造冶、孟胜等人道:“你们还有什么意见?若没有,就署名吧,今夜就要送回沛县。”

第三**章 政行百里谋万域(二)

    二十五个墨者高层中有七人在这里,除了四人正式参与了战斗之外,剩余三人在白天的战斗中一直坚守城寨,负责后勤之类的事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适在起草这封建议信之前,已经和众人商议过,不过主要还是他拿的主意。

    众人想了一下,倒是不反对,只是觉得若是自己想,未必能够想的这么深远。

    这几条建议,也是一如适既往的建议,环环相扣,为的就是适之前一直说的“更多的时间”。

    按照适的说法,墨家掌握天志,那么时间就站在墨家这边。时间越久,墨者越多,可以按照墨家的规矩道义行政施政的人越多,泗水流域积累的财富也就越多。

    从魏韩齐越外加墨家五方会盟开始,这些建议便充分利用了各国贵族君主之间的矛盾,为夹缝中生存的墨家争取时间。

    晋楚之间的矛盾,可以争取三五年时间。齐越三晋之间的关系,可以保证三晋无力入泗上的同时,又防止齐人入泗,同时又让越人作为齐国的威胁。

    郑国又可以拖延魏韩数年的时间,郑不定则不能取宋,宋不定则不能染指泗上,而宋国马上就要面临十年之约到期,又会是一场乱局。

    现如今泗水的局面对墨家大为有利,若是宋国这边能够平息矛盾,那么墨家就真的可以做到与天下强国比肩。

    可是时间到底要多久,谁也不能确定。现在的局面墨家众人都相信时间越久越有利,那么就不得不考虑想办法让三晋反目。

    这件事若是以往,违背了墨家非攻的道义。但现在,墨家的路线已经确定,随着墨家逐渐独立不再寄希望于诸侯,这件事至少在这七人看来并没有什么不妥。

    可能墨家内部的其余派系会对这件事有所质疑,不过利用赵籍之弟与赵籍之子之间的继承权问题让魏国将心思放在北边这件事,终究只能在小范围之内探讨,不会引起大规模的轰动。

    公造冶想了一下他以往在赵国结交的朋友,说道:“昔年赵籍喜好音乐,墨者非乐,所以墨者难以在赵地活动。”

    “当年郑地有两位知名的音乐家,名叫枪和石。他们知晓赵籍喜好音乐,于是前往赵地,赵籍想要赐予这两个音乐家万亩土地,最终还是被公仲连说服。”

    “三晋同源,赵人如今任用公仲连、牛畜、荀欣、徐越等人变法图强,虽说并未至非乐的地步,但是也知道尚贤为任、为政仁义的道理。咱们墨家的一些手段,倒真是可以用得上。”

    “现如今赵籍之弟为赵侯,公子章年幼。你的意思是说,赵籍的弟弟和儿子之间,将来总要出问题?”

    赵国之名,适不免想到了后世以赵为姓的那个朝代,也是类似的情况,哥哥弟弟之间的关系只怕也是如此。

    这种事,以史为鉴来看,将来必然要出大问题的。

    赵籍之弟又非周公,而且这件事只怕也没那么简单,真要是赵籍有心让弟弟做周公辅佐成王事,他弟弟也不能够上位。

    而且从赵地传来的消息,赵籍之弟的上位本身就是一种妥协,是国内一部分贵族支持的,同时自然也少不了魏国的身影。

    赵籍之弟算不得得位不正,总算有贵族拥护,但是等到公子章成年,公子章与叔兄弟公子朝之间总要出问题。

    按照赵籍之弟的年纪,估摸着这件事也就十几年之内,甚至可能更早,这就需要提前布局,否则等到临时再用这样的办法,很难有足够的影响力,也很难按照既定的计划发展。

    赵国公子不争位,魏国就没有完全介入赵国内政的理由,反目这种事也需要一定的理由才行。

    适听公造冶的说法,笑道:“其实赵国既已尚贤、行仁义之政,墨家的一些手段自然是可以在赵国实行的。”

    “但其实,已经不只是可以在赵国实行的问题,而是墨家的一些技艺技巧,最适合在赵国发展。”

    适又道:“你可别忘了,马镫和铁器!赵地北近娄烦、林胡,又多骏马。南下之路有魏人阻挡,他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北上,从娄烦、林胡这些蛮夷那里夺取土地和人口,辅以华夏教化仁义。”

    “昔年我的两位夫子就曾说,若是赵人北上得九原、河套,便可南下攻秦,可是赵人之前多用战车,林胡娄烦多以骑射之技,难以攻取。”

    “现如今我们墨家有马镫、铁器,诸夏之兵与林胡娄烦对阵,只怕可以一敌五。”

    “正所谓,国弱则亲强邻,国强则远交而近攻。魏人以之后二十年来看,正是我墨家行义天下最大的阻碍。我们需要一个无法染指泗水、却能制约魏人的强援。楚人这一战我觉得必败,原来靠楚来制魏,现在就需要提前琢磨一个可以制约魏人的帮手了。”

    他一说完,公造冶顿时明白了关键所在。

    赵人暂时不会墨家起冲突,泗上一带,始终是齐、越、魏、楚四国争霸的战场。

    越人被墨家打残,取代了越人在泗上的势力,那么一个强盛的赵国正是墨家急需的援手,用以给墨家更多的时间,培训更多的“行墨家之义、利于天下”的士才。

    赵地多马,马镫和马镫骑兵的战术,正是赵人所急需的东西。向北拓地,林胡娄烦在马镫骑兵、火器、和战车防御的新战术之下,只怕不需要吴起那样的无双之将,就像是潡水一战一样,平庸之将依旧可以拓地千里。

    这正是墨家可以切入的一个点,这个可以明着来。而那些隐秘的秘密墨者,自然会有别的办法渗透到赵国之内,参与将来公子章与公子朝之间的继承权争斗。

    若论火器、马镫骑兵的掌握,天下无人能出墨家之右,而适委托两位夫子所说的赵人北上的战略,也算是为赵国找了一条出路。

    而且短时间之内,不会威胁到墨家。真到有一天魏国完蛋的时候,墨家也不必惧怕一个学会了新战术的强势赵国,天下终究还是定于一。

    适知道后世赵武灵王会胡服骑射,而他准备更进一步,直接把马镫、火器之类的弄过去。游牧民族想要熟练掌握这些技巧,完成变革,少说也得百十年时间,百十年时间若是还怕什么五胡乱华之类的事,不免杞人忧天。

    适觉得,墨家在中原折腾的这几十年,那些燕赵之类的靠近北境的封国也不能让他们闲着,总得为将来的“天下”做点贡献,不如就去打打游牧民族得了。

    有魏、齐、韩作为缓冲,北地诸国想要和墨家起正面冲突也很难。

    魏、齐、韩、越和墨家会盟的事,基本上可以算得上是板上钉钉了,魏国为了压制齐国不会不答应,这基本就是为了今后十年之内的谋划。

    而赵国向北发展的事,往近一点说可能是为了十年之后,往远一点说,那是为了万域万世。

    游牧民族现在不过是使用骨头箭头的部落,占据不到适宜农耕的土地,就很难拥有半游牧半农耕的帝国潜质,早点解决也为将来少点麻烦。

    以适看来,如今诸夏各国正处在一个“好战”期,若是马镫、铁器、火枪、车营之类的东西帮着赵国改革,想来一个赵国收拾林胡娄烦直至草原绝无问题。国力碾压,更是技术碾压,没有不胜的道理。

    纵然没有李牧廉颇,只要实力足够强大,以力破巧,依旧可以让赵人辟地千里。

    这样既能短时间内让赵人不再参与中原之争,又能引起魏人的恐慌猜忌,同时实力一旦到了,就算没有公子朝和公子章的继承权内乱,魏赵反目也是必然。

    适想了一下,又道:“我觉得,这一次趁着邀请各国会盟的机会,应该派遣咱们中一名能言善辩之士,借潡水之战天下震动的局势,出使赵国。明面上我们要和赵人合作,可以获取更多的骏马,对我们短期也是有好处的。”

    “我觉得,这件事应该再多写一些在建议信上。会盟之事,想来大家都能清楚这件事的意义,但赵国的事若不说清楚,则恐怕会有人觉得为时尚早,不必着急。”

    “我还是那句话,不谋万世者,不足以谋一时。不谋万域者,不足以谋一隅。”

    公造冶信服地点头,忧虑道:“这件事写清楚,想来大家也能明白。只是现在……人手奇缺。十五国非攻同盟一成,到处缺人。去赵国的人手少了,怕是难以奏效。去的多了,这边人又恐不够。”

    “不过这件事终究还是需要众人商议的,具体派多少人,具体怎么实行,甚至是不是可以派遣一些非墨家但在沛邑求学的人前往,这都需要商议……”

    他看了一眼适,很郑重地说道:“真到商议的时候,我是支持这个意见的。”

    他算是提前表态,示意到同义会的时候,会支持适的想法。他既带头,其余人也纷纷点头,适便再次提笔,将赵地之事的重要性仔细写清楚后,众人这才纷纷签上名字。

    以蜡密封之后,叫骑手连夜传回沛县。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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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野心家介绍:
穿越到战国初年,身份卑微到连姓都没有,却敢有野心。为了支撑野心,拜墨子为师,混入墨家隐忍数年以篡巨子之位。墨子述而不作,他编纂墨经将墨经改的面目全非。诸侯争霸、大争之世,他却偏偏相信宁有种乎。总之,这是个野心家的故事。战国野心家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战国野心家,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战国野心家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