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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最后一个名     战国野心家txt下载     战国野心家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三零章 借力复国岂如前(九)

    滕叔羽与那两个年纪最小的伙伴在城墙上冲着城下众人跪拜一下,也不久留,纵身跃下了不到两丈高的城墙,在地上翻滚了几下,便跳入荆河涉水而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是日,滕城城门紧闭,越人按照参与盟誓之人提供的信息,大肆捕杀。除了一些在城外居住的,以及逃走的滕叔羽等三人外,没有参加告密的盟誓参与者尽数被杀,屠灭数家。

    越人有备而来,很多人来不及抵抗就被杀。

    可滕叔羽却靠着火药和一些伙伴逃走,沿途还杀伤了二三十余越人甲士,这让滕地的越人贵族鸷大为不安。

    他知道那些可怕的武器正是来自墨家,原本只是听说,今日许多越人甲士确亲眼所见,知晓了这东西的威力,不由大惊。

    本来只是派人知会越王,尽快出兵救援,人数数千就足以。如今再看,只怕非是那么容易,急忙再派人前往琅琊,只说需起大军前往。

    城内屠戮了那些内应之人后,他又急忙准备守城,只待能守得住,到时候越王亲率人前来自己就是大功一件。

    只是他守城手段不高,只能派出斥候探查临近宋地的情况,又集中百姓不准他们轻易出城,城门紧闭,只准上午出去砍伐柴草。

    又让越人收缴城内的粮食,城内不敢抵抗,民众心中怨恨,多有不满者。越人便将不满者杀戮,以此威慑。

    …………

    滕叔羽逃到沛县的时候,已是三月中,面容憔悴,衣衫破烂,早已没有了第一次来沛县时候佩剑游士的模样。

    他一来,便找到墨家众人哭诉,只说城内事泄,越人大肆捕杀,自己只能逃亡。

    墨者多唏嘘,适心下暗喜,他知道滕叔羽组织的那些人中,肯定会有一些重义轻生的士。

    只是他们重的义,并非墨家的义,墨家占据滕地根本也不是为了复国、复原本的制度,而是为了推行墨家自己的义。

    那些“重义”之人值得钦佩,但他们重的义不对,因为他们认为的“义”就是恢复滕国旧贵的统治,这样的人将来墨家在滕地变革他们肯定也会反对。

    适出面安抚了一番滕叔羽,便有墨者通知适,巨子召集委员,商讨出兵之事。

    实际上出兵的准备工作早已就绪,粮食军械甚至跟随出征运送物资的民众也早就开始动员组织,只不过没有用开战的理由。

    理由很多,比如演练,比如挖掘水渠等等,这些年一直在做,民众的组织度很高,几日之内就能组织起足够的人数。

    三旅之师一直也都是脱产训练,随时可以开赴滕地,两地之间距离也不远。

    所差的,只是宣传,以及最后走一个形式得到民众的“公意”。

    因为墨家现在还没有完全和旧贵族旧规矩翻脸,直接喊出要推翻旧天下建立新天下这样的行为此时真的不敢,那就需要换一种宣传方式。

    既可以得到民众的许可,又不会被天下诸侯震惊反对。

    这种宣传就落在宣义部的身上,也落在了被墨者带回来“求学”的姬特身上。

    不是墨家还看重“血统”,而是如果没有这份“血统”,那就是和天下诸侯宣战。

    越王可以灭滕,诸侯可以征战,大夫可以上位,上卿可以分晋,但是却不允许出现“选天子”、“选君王”这样的事。

    所以这份血统不是给民众看的,而是给天下诸侯看的。

    血统还算纯正的姬特来到这里已有半年多,就在乡校求学。

    上午和一些孩童或是一部分加入的墨者或是游士学习基础的文字,下午的时候一般都是适给他讲道理……

    隔三差五的讲一番,持续了半年,姬特也明白了自己算是个什么玩意儿——就是个墨家找来的牌位,用来堵住天下诸侯之嘴的牌位。

    姬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头牛,一头沛县牛马场中的牛,说起来的时候人们总会谈论一下这头牛的血统是不是那头最为雄壮的公牛……除了牛马,沛县的人并不讲血统。

    偏偏他觉得自己是人,又觉得自己在沛县就像牛马,因为很多人会背后指点说:“这人的祖父是滕国考公”……一如那些在牛马场指点牛马无二。

    他琢磨了一下适说的那东西,发现就算复国,自己也真的只是一个牌位。

    权力根本不可能给他,而是说要集“公意”选百官令尹,制定法度,而滕侯这个位子……只负责礼仪祭祀或是最终签订一些决议——而且那些决议他没有制定权,最后只是走个流程印上印玺而已。

    毫无实权。

    若说是自己是成王,令尹是周公?貌似还是不对,有点像,可是仔细一听就知道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若是按照那样的规矩来,根本涉及不到君权和什么询政院之类的权力争夺。

    他自己知道自己毫无根基,在滕叔羽狼狈逃回沛县之后他也知道自己的血统也毫无什么号召力,没有能力争权也就不可能争。

    滕国原本的公田和公室田,按此时的道理,肯定是理所当然属于他这个未来的滕侯的。

    但是墨者却告诉他,这并不理所当然,就算按照《周礼》来看,小国君主的俸田是有数的,无非就是倍卿之田。

    既然要借他这个牌位,那些就要堵住一些人的嘴巴,总不能说把他这个牌位请过去然后真的如他所言“自食其力君民同耕”,那非要让天下贵族诸侯合力反对墨家不可。

    如今墨家既不想完全招惹诸侯的不满,便不得不从诸侯表面上遵从的《礼》中找出足够的借口。

    《王制》曰:制农田百亩。百亩之分,上农夫食九人,其次食八人,其次食七人,其次食六人,下农夫食五人。庶人在官者,其禄以是为差也。诸侯之下士视上农夫,禄足以代其耕也。中士倍下士,上士倍中士,下大夫倍上士。卿,四大夫禄。君,十卿禄。次国之卿,三大夫禄,君,十卿禄。小国之卿,倍大夫禄,君,十卿禄。

    这种九数之学,算起来似乎有些麻烦,但是好在适整日鼓吹自己九数天下无双,于是就帮着算了算,很快得出了答案。

    滕国既然小国,按照这么一算,滕侯所拥有的“禄”田就应该是十倍下大夫之禄,也就是二十井。

    正常二十井是一万八千亩,但是因为墨家变革要剥离公田制度和农奴绑定土地的制度,所以每井只算原本公田的禄田百亩,也就是滕侯所拥有的禄田理论上两千亩。

    而又因为这亩是周亩,是人力亩,而非牛耕亩,所以折合成正常的墨家度量衡的亩数只是三分之一,也就是六百亩。

    于是适在算完之后,兴高采烈地告诉了姬特,说是这六百亩土地呢,就是你滕侯的禄田,复国之后会从越人占据的公田里划出来的。

    但是公田劳作制度要被取消,井田要被废除,这是利天下利滕国的,所以这六百亩土地没人帮你耕种。

    你呢,要么雇你之前所做的“助耕”者耕种,你自己经营。

    要么呢,这六百亩土地你可以租赁出去,让别人租种你的土地经营,你就收一下租金。

    不管怎么样,拿下滕地之后,那些公田中只能分出六百亩给你,其余的都会分配给民众。

    当然,已经修筑的宫室,所有权还是归属于他这个滕侯的,至于是否有钱修缮,那就和别人无关了。

    如果询政院能够通过给你修缮宫室的法令,那也可以,只是姬特一听就知道这很渺茫。

    这也算是给足了天下诸侯面子,总不好真的让这位滕侯自食其力。

    适也明确表示,要用墨家的义,墨家才会出兵帮忙。

    姬特心说我可没想复国,是你们主动的,但是这件事怎么也比我给人助耕要强,所以我当然答应。

    再说都已经这样了,我不答应怎么办?滕地我已经回不去了,你们让滕叔羽宣扬我要复国,越人哪能容得下我?我逃亡鲁国楚国,人家也根本不认我这个旁支公子,再说我连匹马连辆马车都没有,哪里像个贵族?

    到头来我若不答应,就只能在这里求学,然后安安分分地在墨家的作坊里做工……

    虽说那就是个牌位,甚至摆上块木头说这木头有错叔绣的血统,似乎都丝毫不影响滕国的运转。

    适又告诉姬特,沛县不少滕地逃亡过来的农夫,还有在义师中从军的,所以总要师出有名,因此希望姬特以滕国继承人公子特的身份,当众宣读一篇誓言,以作出兵的请求。

    誓言的内容无非就是他认可墨家利天下百姓的道义,决定以墨家的道义和天志在复国之后在滕地进行变革。

    变革的内容包括破井田开阡陌、改变税制、改变劳役制、允许私亩、尚贤选贤、集公意为上、变革法度、赏罚明确等等。

    具体怎么改,一切以沛县为样板,无非就是多出来一个拥有六百亩禄田吉祥物侯爵的君主。

    换句话说,他这个侯爵在复国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宣布改革。第二件事就是聘用墨者为相邦进行变革,而墨者会集中民众公意,推选人选议政、立法改制,然后他就可以歇着了。

    因而当墨家确定如果不下雨就在三月二十三日出兵的时候,适第一时间找到了姬特,把之前和他说好的那些事又重新陈诉了一遍。

    姬特笑道:“我曾为公子,后为农夫,如今又要复国为侯。遍观天下,有流亡的公子,也或许有过做过奴隶的上卿,却不曾见过曾做过农夫的侯爵。我这也算是此时天下无双了?”

    适很满意姬特的态度,笑回道:“这都是为了滕国,你难道不知道墨家的道义中……”

    适还没说安,姬特几乎是下意识地背诵了一番诸如尚贤、利天下之类的道理,以示自己完全明白、十分知晓、绝不会忘。

    见此,适大笑,递过去一张写满了字的纸,说道:“既如此,那就请出面宣读盟誓获取众人对你复国的支持吧。”

第三三一章 破城有术血未沾(一)

    尚未明确喊出安定天下、废除诸侯分封、天下定于一的口号,得到了天下诸侯不至于一致反对的益处,也不得不承受出兵之前需要用别样说辞说动沛县众人的无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没有彻底和旧时代决裂之前,还需要在一些事上遵守以下此时天下的规矩方圆。终究,沛县此时还是隶属于宋国的,墨家为了防止天下诸侯联合绞杀,用的也是“集民众公意而自治”的法理。

    明面上从未说过要“以沛县为根基打碎旧天下规矩以建乐土”。

    义师和军队牢牢地掌握在墨家手中,这是毋庸置疑的。墨家利天下,但却不能要求沛县的每个人都利天下。

    三月中,沛县数乡所选派出的墨者或是非墨者的代表们聚集在沛县,作为公承载公意的人,墨者已经占了多数,但依旧还有部分本地的非墨者。

    姬特在做完了请求的演说后,适也作为墨家出面做了一番说辞。

    “越,天下好战之国。二十年间,灭缯、滕、郯等国,虏获万人为奴。与齐一战,齐国三千户作为奴隶、齐侯为越王参乘,方始成盟。”

    “如今越王翳也是好战之君,滕地就在沛县数百里内,若有一日越人强大,定会占据泗水,掠夺奴僮。”

    “况且,越国封君广众,与沛县的制度颇多不合。沛县民众没有想要再回到还有封君的时代的。”

    “于墨者而言,公子特认可墨家道义,将来复国也是利滕地万民,便算是利了天下一分。这一仗墨家是要打的。”

    “于沛县万民而言,这一仗打起来也是为了自己的利。军阵中所谓必死则生,幸生则死。放眼天下也是一样的道理,我们想要天下无争,就必须要争。否则将来有一日越国这样的好战虏奴不义之国吞并土地,越发强大,人心无厌,难道沛县就能够幸免吗?”

    “如今实行沛县这样规矩的,只有彭城与沛。相对天下,如沧海之粟、九牛之毛。所以沛县与彭城的规矩是天下的下流,只有我们在守护。若滕地复国,那么滕国也会实行这样的规矩,他们也会和我们一样守护这一切,也就更不容易被好战不义之君占据。”

    他从长远利益的角度说明了一下攻打滕地,对于沛县民众也是有益的,以此来做一个逻辑上的自洽。

    而代表着沛县数万户民众公意的这些人,大半数都是墨者,内部早已经完成了对这件事的“同义”,剩余的半数懵懵懂懂只是觉得墨家说的应该都是对的,在剩余的那些听完这番话也都同意。

    墨家非攻,但却不反对打仗,墨子曾做过比喻。

    “籍设而攻不义之国,鼓而使众进战,与不鼓而使众进战而独进战者,其功孰多?”

    对于攻不义之国这种事,墨子不但同意,而且向来认为自己应该做“鼓而使众进战”的那种人,也正是适说的墨者当做攻不义之国的先锋队与驷马战车,而非徒卒。

    言辞之下,在场代表着沛县“公意”的这些人,全数通过了义师出兵滕地、解滕地万民于倒悬、攻不义之越的决议。

    这件事涉及到沛县的赋税、财政支出预算等等问题。沛县义师的军费一部分来自沛县的赋税,另一部分实际上是墨家在出钱贴补,靠着手工业和商业从各国吸血来养这样一支军队。

    在没有明确喊出就是要除旧立新与天下诸侯为敌之前,沛县的府库是沛县的、墨家的产业是墨家的,两者看似模糊不可分割,实际上却还是有清晰界限的。

    众人决议同意出兵,沛县的类似于名义“邑宰”的墨者立刻拿出了一整套后勤的方案,这是早已制定好的,只要众人通过,立刻实施。

    方案中,军队的事与沛县政府无关,而后勤、粮草、随军出征的劳工等,都需要明确数量,准确充足。

    大军此次出五千人,还留下一部分在沛县,继续训练冬天刚刚服役的新士卒和维持沛县的稳定。

    这五千人的背后,要动员七千人运送粮草、工具、攻下藤国发展生产用的铁器粮种,必须要的时候还要动员来挖掘营寨,以及破城之后利用一个月时间整修藤县的城防。

    一个多月后正好麦收,期间不会耽搁众人回来麦收,而且每天出征还给一定数量的钱,这是以往都不曾有的新规矩,也是沛县得以收服民心的规矩。

    七千人的随军后勤动员,按照各个乡的户口数分配下去,要求七日内在沛县集结完毕。

    七日后,远胜于此时诸侯的基层控制力和组织力体现的淋漓尽致,七千民夫,五百辆牛车或是马车,以及这数年来财富积累出的数以千计的独轮墨车,集结在沛县城外。

    这些年一直没有战争,农业变革带来的红利就是积累起来的大量粮食,价格下降之下,用来换取铁器是农夫最佳的选择,亦或是换取墨家发型的古怪的纸张或是棉布做的简易代币。

    粮食登记数量,装在车上,按照什伍编制领取契书,核算中途所要耗费的粮食。

    忙碌之下,义师这边也已经完成了东征誓师。

    三百名骑兵十人一组,以墨者带领,先行从近滕乡出发。他们先期作为斥候,以后马匹的机动性,控制战场,捕杀越人的斥候,以确保沿途行军的安全。

    这一路基本都是平原,倒也不用担心越人埋伏。

    适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马,看着忙碌的沛县外围那些正在领取军粮和其余杂物的农夫,心说这一次出征总算是人数过万,只要这一仗打的漂亮些,整个泗水下游的局面就彻底改观了。

    这也是他自己第一次真正指挥一场数千人的大战,这数千人于此时都可算作精锐,完全可以和一些千乘之国抗衡。

    正在感慨间,孟胜骑马赶到,抖了抖下摆的“裤子”,笑道:“传闻胡人善骑射,服饰不与中国同。如今有了马镫,这骑手倒是学了胡人服饰了。”

    适咧嘴道:“墨者多穿短褐,倒也省了压下裳的玉佩。”

    既说到这,便不免想到几十年后的胡服骑射,现如今雄才大略的赵武灵王距离出生尚早,只怕马镫一出,各国可能都要纷纷变革了。

    现如今义师与墨家弟子的服饰都用的棉布,裁剪起来也多是改良后的短褐模样,骑兵则开始穿方便一些的裤子,大部分骑兵穿的都是皮靴,适的哥哥就是做这东西的,只要有钱就能买到,顺便还能带动一波手工业的发展。

    沛县如今的棉布产业发展的很迅速,除了提供军需品服装帐篷外,还大量外销。

    简单的包扎术也需要大量的棉布棉纱,简易消毒需要烈酒,这一次出征采购了不少,一部分是墨家自己的作坊提供,另一部分则是一些商人和手工业者的私营。

    跟随出征的除了民夫外,还有随军的医生,那位后世闻名的秦越人也在其中,带队的却是芦花,这是刻意而为,凸显一下女性地位。

    适不懂医术,但却知道伤兵死亡的主要原因只要稍微正规一点、注意一下,就能减少很多的伤兵死亡。

    这些看似无意义的东西,对于想要将来安定天下、移风易俗、变革规矩的墨家来说,确是意义重大。

    这一次出征,沛县的商人和手工业者也大为支持。一方面采购了他们不少的货物,另一方面他们也需要更为广阔的墨家控制的地盘作为市场和原料产地。

    他们并不知道这么多,但却有着最基本的阶层本能和嗅觉。

    有些东西,手工业者作坊主的嗅觉很灵敏,就像是最简单的酒一样,沛县酒的消耗量远胜于宋国其余地方,因为这里已经完成了铁器牛耕的变革,有了足够多可以交换的“商品”,其余地方还差得远。

    有些东西,商人的嗅觉也很灵敏,很多货物运到沛地可以很快销售一空,而在别处可能需要三五年时间。他们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生产力的发展,但却知道墨者经营的地方颇为“富庶”。

    不管是尚贤还是非攻,反对的都是贵族血统制度,而贵族之下的各个阶层此时都有着相同的目的,还远未曾到分道扬镳的时候。

    适看着欢腾的、甚至带有一丝狂热的、贵族和神权基本都在这几年被清理干净的沛县,确信这场战争一定可以获胜。

    就算在滕地败了,越人也没有能力攻下沛县,这里的人一旦站起来了,想要再让他们跪下就很难了。

    于是信心满满地冲着孟胜点点头,轻夹了一下马匹的腹部,与他同行而去。

    五千人的义师集结完毕,沿途哪里休息,哪里扎营,哪里生火做饭都已提前安排妥当,只要斥候能够控制住战场,并不会出什么岔子。

    两日后,大军沿着泗水而上几十里后沿路向东,此时尚无微山湖,绕开大泽行军,每日二十五里,日不落便扎营休息。

    派出的骑兵已经完全控制了战场,越人的斥候人数少又不骑马,遭遇的时候多被擒捉,已经有斥候纵马到了滕城附近,回报说越人紧闭大门,原本只让上午出城。

    但是昨日上午几名斥候靠近城门,冲着城内用滕地的语言呼喊了几句,越人便关紧了城门,不敢再开。

    适也不提什么兵贵神速之类的话,越人想要救援,人数少就是来送的,人数多今年都不可能完成出征准备。

第三三二章 破城有术血未沾(二)

    二十三日誓师东征,二十八日已经抵达藤地,骑兵重新集结归建,派出七八十人就足以控制全部场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越人很难知晓墨家出动了多少人,因为按照此时各国的算法,那些跟随出征的民夫也算是农兵,这数量也就难以统计。

    靠近滕地三里的地方扎营后,斥候散出,三旅旅帅与孟胜等有建议权和决断权的人物们齐聚。

    适拿出之前自己在滕地见滕叔羽时候绘制的建议地图,指着滕城东北角的荆河与小荆河的垭口处道:“计划一如之前,你们也都知道。孟胜便提一旅,在此列阵等待。骑兵散与荆河外侧,若是越人溃退泅河逃窜,就将他们捕获。”

    孟胜笑道:“他们也未必逃走,只恐在内城拒守,这一旅士卒白白等待。”

    适摊手道:“若是围三缺一,他们不逃,那也容易。墨家善守,自然善攻城,小小内城不过两里,攻破易如反掌。”

    其余人也都笑,并不会觉得此次攻城会有什么意外。

    滕地百姓多知墨者名生,不少滕地人逃亡到沛县谋生,与留在滕地的家人亲戚多有交流,民心在墨者。

    越王翳好战,那分封守卫滕地的越人贵族既在边缘,甚至不知道将城外数里之内的木料砍伐,显然这人并非名将。

    再者城内不过两千越人,义师即便去除一旅仍有三千余,且破城手段远超此时的攻城十二法。

    怎么看,破城都不是问题,虽都说未虑胜先虑败,可在绝对实力的碾压之下,再多考虑那就如同列御寇所言的杞人忧天的。

    商量已毕,直叫一些善用火枪的靠近城墙,另派三百余名善于近身搏杀的勇士或是游士在旁保护,夜里对城内射击,让城内不安。

    当夜扎营,天未亮之时,孟胜便带一旅人马外加那些骑兵,绕过荆河,朝东北角悄悄迂回。

    第二日天一亮,击鼓列阵,又取两千民夫为左翼虚张声势,缓缓靠近城墙。

    昨夜一夜,枪声不断,虽几乎没有造成伤亡,但也让城内的守军不得安眠,白日一到更加不敢出城。

    适帅两旅靠近后,只在城外二百步外列阵,正好在守城弓箭的射程之外。

    鼓手先行击鼓,震撼城内,那两千民夫便分发了铁锹铁镐之类的工具,先行挖了一道营垒。

    营垒只有胸口高,不到中午便已完成。

    又堆积沙土,夯土成为一个部署大炮的阵地,将所有的火炮全部部署在阵地上。

    这些炮的口径小,只适合野战,并不适合攻城,也不可能靠只有三两斤的铁丸子轰开城墙。

    但二百步左右,这些铜炮正可以轰击城头。

    如果此时火炮已经普及,靠这么近就是作死。

    然而越人并没有炮,也没有墨家守城用的床弩和转射机之类的长距离大型弩。

    铜炮布置完毕后,从两个铜炮镇定的中点处开始挖掘壕沟,鉴于城内无炮,这种壕沟的挖掘也就容易的多。

    动员的农夫基本都有挖掘沟渠河道的经验,工具也很顺手,而且还有几名专职的大冶山铜矿出身的矿工墨者在前引导。

    以十人为一组,两个人带着柳条筐,挖掘一个可以容纳一人的狭窄壕沟,然后讲泥土装入柳条筐中,堆积在前面当做胸墙,尽可能减少城头弓箭的抛射。

    虽说城头的弓箭抛射基本可以无视,但适希望能够将伤亡降低到最小,以让天下知道墨家攻城的手段,也为了自己能够在军中扬名。

    当两个人挖掘出可以容纳一人通行的壕沟后,其余人开始跟在后面,将壕沟进行拓宽到大约四米左右,这样可以让士卒从容通过壕沟接近城墙。

    抛射的羽箭几乎很难造成伤亡,尤其是在前一百步左右的距离,只有运气极差才可能被羽箭擦中。

    在夜晚降临之下,这些民夫们已经挖掘到距离城墙只有百步的距离,再往前二十步就是护城河,但是并不深。

    夜里,所有人撤出最前面的壕沟,在第二道壕沟内提防城内的反扑。

    一夜无事,第二日一早,依旧按照这样的手段接近到护城壕沟附近,距离城墙只有六七十步的距离了。

    所有的火枪手全部就位,就在第一道壕沟的胸墙后,采取直射的方式瞄准城头,等待命令。

    火枪手和炮一样,都是在城门的两侧列阵,中间留出的一个两道四米宽的壕沟,用来让士卒通行。

    就位之后,适却并没有命令开火,而是叫一些滕地的本地人出面,在前面胸墙附近高声喊话。

    “墨家为利天下,攻不义之越。守城的滕地百姓听着,墨家的传闻你们也都听过,也有亲戚在沛县知晓沛县农夫的生活。这一次公子特返回滕地复国,全权委任墨者进行变革。”

    “守城的滕地百姓,墨家不日攻城,届时城门如遭雷击,顷刻化为齑粉。墨者复滕,为滕地百姓,不忍杀伤。也知道你们被越人强迫守城,难以反抗。”

    “记住,一旦城外木杆上升起靛蓝旗帜,立刻远离城门,到时候雷击之下,万物皆死!越人若是阻拦,大可厮杀,墨者顷刻便能破城!”

    “切记!切记!”

    扯着嗓子喊了一下午,傍晚又来临的时候,适只留出部分士卒继续警戒,其余人照常休息。

    一名旅帅奇道:“适,中午何不直接越过壕沟攻城?”

    适指着城头道:“不急。骑兵斥候四出,越人孤守一城,孟胜那边也已传来消息,十里之内骑兵完全控制的过来,越人不会知晓。”

    “壕沟想要突破,需要填埋。下午填埋,到傍晚又不能攻城,万一越人夜里反扑,也不得不防。时间既多,也不差这一下午。”

    “明日一早,便令农夫从中间预留的通道以柳条筐担土靠前,填塞护城壕。炮兵和火枪手猛轰城头,从两侧掩护那些担土的农夫。”

    那旅帅咂舌道:“火药可是昂贵啊。”

    这旅帅并不知道火药的配方,但却知道火药对外销售的价格,也知道这东西的配置如何麻烦。

    单单一个沛县撑不起这么多的火药,墨家将火药作坊安放在大泽之内的无人之地,严密管护,每日还往里面假装运盐,具体的配方只要不说,短时间内各国都不可能知晓。

    为了能够有足够的原料,墨家倒是不吝啬养硝的手段,将刮厕硝的办法在宋地传播。

    一来可以普及厕所,二来也可以让沛县获得源源不断的硝石。

    硝土可以换铁器,换墨家发行的钱。

    可以买铁、油、酒、盐、种子、木器、耧车、犁铧等等,根本不需要什么强制措施,以利而导,宋地已经有专门沿城邑或是村落收购硝土的商人。

    实际上,墨家自己用,火药并不算是昂贵。

    适倒是没说太多,只道:“人命无价啊。火药用的越多,流的血越少。这是义师成旅以来的第一场大战,需要打出士气。”

    那旅帅点头记下。

    次日一早,军中的滕人再次喊话之后,适挥了挥手,示意火炮和火枪手做好准备。

    鼓声一动,所有的火炮、火枪、弓弩一齐朝着城头射击,城头上的越人弓手不敢露头,顿时被压制。

    数百名背着柳条筐的民夫从两条预留的中间通道靠近护城壕,寻机将那些装满沙土石子的柳条筐填塞到护城壕内。

    这期间城头竟是一箭都不能放,既是被火炮吓住,也是因为有几个露头的迅速就被下面的火枪手压制过去。

    越人两千,可弓手训练不易,数量本就不多。

    短短两个时辰时间,护城壕沟已经被填塞,完全可以通行,炮火却未停歇,依旧轰鸣。

    十余名挖矿出身的墨者带头,越过护城壕,两侧的人举盾防备城头的箭,这些精锐的墨者用着趁手的工具,迅速挖开了几道壕沟。

    后续的民夫按照之前那样,将壕沟拓宽,从后面运送过来木料,开始按照矿山那样挖掘坑道,用木料支撑。

    半数的火炮这时候停歇,不再射向城头,而是对准了城门,一旦越人出城反击,即刻压制。

    越过了护城壕的坑道朝着城墙下延展,墨子《备穴》篇中,如何挖掘地道那都是有技术指标的,墨者之前守城也经常考挖掘地道来反击攻城一方的地穴,因而挖掘的速度极快。

    正常来说,挖掘到城墙下,其实可以用木料支撑,然后挖掘城墙的夯土地基。

    到时候撤走,一把火把那些支撑的木料烧毁,城墙就会坍塌。

    但是这样需要的时间太长,而且不够震撼,于是这一次坑道直接挖掘到城门下。

    后续的民夫推着两辆装满了火药的棺材,从四米宽的坑道内进入到城门下,两名善于鼓捣火药的墨者留下断后,其余人迅速撤走。

    预留了足够的引线后,回去知会适一切准备就绪。

    两日围城,消耗火药甚多,众人也流了不少汗,正常挖掘坑道靠近会很麻烦,但是越人无炮,这就简单的多。

    这两日内,只有三人不幸被羽箭击中,但都未死,只是受了些伤。

    适看了看城头,笑道:“让火炮停了吧。准备升起靛蓝旗,步卒整队靠近壕沟,一旦城门炸开,立刻攻占城门。”

    “在城门处列阵,攀附上倒塌的城墙,火枪手掩护。不要冲击,不要追击,虚张声势,暂不继续进攻。”

第三三三章 破城有术血未沾(三)

    城内越人听着那些如同惊雷并绽放出朵朵白云的声响终于停歇,心有余悸地在城墙上露出了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两天时间,城中越人无可奈何,只能看着城外这些人如同老鼠一样挖掘着坑道不断接近城墙,毫无办法。

    就算城下没有火炮的压制,守城的越人也难以对城下的人造成伤亡。

    从二百步的距离开始挖掘,整个坑道呈现出“之”字形靠近,上面铺着柳条筐和木料,正好挡住了城墙的视野。

    抛射的话,鬼知道百余支箭会有几支落入坑道内。落进去,也只有更小的可能会射中人。

    靠近护城壕的地方,终于出现了面向城墙的缺口,不再是曲折的之字形。

    若有强力弓手,正可以对准出口攒射便能压制,然而城下的炮又在不断轰击,火枪从两翼掩护,根本不能露头。

    只能眼睁睁看着城下的人将壕沟填平,越过壕沟之后几人以盾掩护挖掘,更是无从下手,只能眼睁睁看着城下不断靠近城墙。

    出城反击是断然不敢的,越人若是派遣自己人出城,担心伤亡不能归来,城内有变。

    派遣滕地农夫出城,又怕他们反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坑道不断延伸。

    昨日城下高声叫喊,说是靛蓝旗帜升起的时候,只让滕人远离城门。

    越人已经见识到了那些奇怪的武器,之前捕杀滕叔羽等人的时候也曾听过轰轰的雷声,心中将信将疑。

    而那些滕地民众则很相信墨者的话,眼见城下靛蓝色的旗帜升起,知道这城门附近的城墙很快就要遭受雷击倒塌,哪里还敢停留。

    外面的旗帜又摇晃了一下,城外高喊道:“在城门附近就是死。若反越人或是逃亡,兴趣能活。城门一破,墨者顷刻入城,不用担心越人杀戮!”

    连续叫喊了几声,城墙附近的越人官长见农兵躁动,心中也慌。

    若是下令弹压,只恐这些农兵顷刻就反。

    他倒是也担心墨家真的可以直接轰开城门,这样一来自己在城头也是死。但又感觉城下这些人或是用诈,为的就是让城门混乱,从而破门。

    滕地民众顾不得多想,夺路而逃,只叫喊道:“在城门附近必死,墨家即刻入城,逃下去就能活!”

    有几人一马当先,率先跳下城头,将兵器一扔向后逃窜。

    有人带头,剩余的人也根本不愿意守城,既是越人必败,自己又何必为难这些想要让众人过上好日子的墨者呢?

    顷刻间,城头附近的滕人已经逃亡多半,只剩下一些胆小或是就夹在越人中间的不敢逃窜,满脸绝望。

    越人倒是也射杀了几个逃亡的,却无济于事。

    城下,埋填火药棺材的地方已经封闭。

    靠近壕沟的出击点,两个连队的长矛手站成四列,就藏在之字形的坑道内。

    整个坑道就如同之,而之头上的一点,就是出击口,排成四列可以迅速从出击口冲击出去。

    此时这三百人正蹲伏在坑道内,按照命令堵着耳朵。

    适观望了一下城头的动静,估么着时间已经差不多,叫人击鼓,号令点火。

    片刻后,两人从城墙下的坑道快速地跑了回来,火炮也发出了最后一次怒吼。

    当炮声停歇后,一阵仿佛天塌一样的巨响从城门下传出,地面都在颤动,结实的木城门顷刻被炸碎,一小段城墙也就此倒塌,城门附近已经没有活人,剩下的也都是些被震的半死的。

    轰隆巨响就像是鼓声,那些捂着耳朵依旧被震得轰轰响的矛手迅速起身,在前面带队墨者的率领下,以四列的阵型快速从出击口冲出,朝着弥漫着烟尘的城墙缺口冲去。

    缺口两侧的火枪手也在向上攒射,压制两侧城墙的越人,然而其实也就是走个形式。

    靠近城门附近的越人哪里见过这有如天神降罚一般的场面,巨大的木门与泥土四散飞溅,绝非人力可为。

    离得近的被震的七荤八素,离得远的更是不敢向前,早有人跃下城墙朝着内城逃窜。

    适站在二百步外,看着那两连队的矛手登上了塌陷的城墙,笑着对身边已经吓傻的姬特与滕叔羽道:“二位如今可以入城了!越人败矣!”

    姬特与滕叔羽哪里见过这么多的火药同时点燃,被吓得颤颤发抖,便是有什么别样的想法,也早已经被这一场爆炸吓没了。

    适回身命人击鼓,缓慢靠近城墙,只是占据城墙缺口,却不继续朝城内追击。

    众人执行命令,旅帅已知适的想法,这是要逼走越人。

    终究滕地还是要归属墨家的,适不想在城内打仗,打的乱七八糟还多有死伤,现在每一个户口都很重要。

    再者若是越人退守内城,宫室府库都要毁掉,那损失可就太大了。

    这一次炸开城墙,就是要让越人明白一件事:守内城是守不住的,赶紧逃吧!南北两侧都有河,桥在围城之前就已经被你们自己烧断了,想要逃往琅琊最好就是打开东北侧的大门从那里逃窜。

    大约两刻钟后,已经有四个连队的士卒登上城墙,还有部分火枪手,在城墙上列阵,守卫残缺的城门缺口。

    此时后续的步卒已经完全可以入城的,但是城内乱做一乱,适也根本不想在城内打仗。

    后续的部队不再需要走坑道,在城外列阵,预留了两个连队的士卒在城墙附近做好随时支援的准备。

    后面跟随的那些挖掘的农夫看着残破的城墙,还有城门上高高飞扬的墨家旗帜,心中大喜。

    众人均想:“怎么说滕也算是诸侯都城,都说墨家善于守城,这攻城却也如此迅捷。一人不死,顷刻登城!”

    转念再一想,墨家众人可是在商丘做过数百人破楚阵俘楚王这样的壮举的,这种此时放眼天下必然神奇的事,在沛县民众眼中竟已寻常,反倒是若是死伤惨重才会奇怪。

    都说墨家善守城,天下却都忘了一件事:善守城,必然善攻城,因为守城要先学会攻城,然后再将攻城的手段一一破解。

    再加上适用了超出时代的、最大限度发挥火药效果的攻城法,击破小小的滕城当真是易如反掌。

    这种攻城法即便面对部署了火炮的棱堡,都是可以在一周内靠挖坑攻破的,况于越人连此时最基本的十二种攻城法都不能有效应对。

    实际上适清楚,这些坑道挖的很不好,若是将来天下火药普及,这样的简陋坑道很容易被城头的火炮封锁出击口。

    但越人既然没有,也就不需要那么死板,正如牛阑邑的城防根本算不上正规的棱堡一样——因为不需要,所以那些不合理也就成为了合理。

    适见缺口已经稳固,便令城下的士卒列阵,提防越人可能垂死挣扎反扑。

    又命令炮兵套上马匹,退入到步卒连队的保护之下,若是越人死守内城或是选择在街巷开战,那就免不得要用炮轰击街巷,最大限度减少己方的伤亡。

    他这也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一则越人此时惊慌失措,滕人民心向墨,街巷战斗根本打不起来;二来只要越人的将军不傻,就会知道此时弃城逃窜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适不着急,只让城头的士卒稳固防守,列阵等待,给予越人足够的溃逃时间。

    他不着急,城内的越人却已经开始急躁。

    越人贵族鸷听到了刚才的那声巨响,不多久就有街上的越人回报,说墨家已经弄开了城门,城门已失!

    此时的组织力很难打街巷战斗,而城墙一般又是城内的制高点和象征物,一旦城墙被攻破,等同于破城。

    那名回报的越人士卒回报的更为邪乎,只说仿佛一道惊雷,直接把城门劈塌了……又说见到城门木料飞起三五丈高,人为齑粉……

    这不需要扯谎,鸷在内城也能听到,只是他不敢相信墨者这么快就能破城。

    实际上,昨天他已经对守城不抱任何指望了。

    城下列阵齐整,他也只在越王身边精锐君子军那里见过这样的步卒,便知道凭借自己手中这些人根本守不住滕城。

    出城野战,更不敢想,那墨者的名声他是听过的,守城时候经常反击,焉能不防?

    所以昨日他已经在思索撤走的事,只是没料到墨家昨日说今日破城便真的攻破了城墙,实在是出乎意料。

    南北两侧河上的桥梁前日围城之前就已经被他焚毁,但是墨家只在一面猛攻,东北角并无一人,他原本想的突围方向也正是东北角。

    过滕城东北向倪子国逃窜,越人势大,齐侯臣服,泗水诸侯更是不敢反抗。到时候只要逃到那里,就可以入城,还可以索要粮草,不怕那倪国不提供。

    两国相聚不过几十里,墨家看来也只是为了攻破滕城,所以才选择在一侧猛攻。

    鸷本想着看看墨家攻城的手段,若能苦撑几日在逃,总好和越王交代。越人残暴,父子兄弟尚且残杀,况于贵族臣属,又丢了封地,毫无根基,总不能一天就跑,守几天也算是个交代。

    可没想到墨家说今日破城就是今日破城,都是墨者守信,可那曾想这样的事也可以守信呢?破城,难道就像是吃饭喝水那样简单吗?

    守是守不住的,内城不用想,也根本不如外城坚固。墨家义师破外城惊天动地,也就宣告了内城不可守。

    好在……墨者似乎颇为迂腐,并没有立刻冲击城内,而是选择慢吞吞地在城头列阵。

    在鸷看来,似是给了自己可乘之机。

第三三四章 破城有术血未沾(四)

    城门既破,滕人不守,越人也就纷纷逃亡内城,以求庇护。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守城一方,本来就无处可退,若是墨者一股而上,他们也根本没有机会重新集结。

    墨者慢吞吞的在城墙列阵,鸷暗道:“墨家虽有破城之能,只可惜他们临阵应变不足。阵型虽齐整,推进却缓慢。我原本想着若是守不住,便弃了西门士卒,带其余人返回琅琊……如今能收拢多少便收拢多少吧!”

    他自登车,叫侍从亲卫收拢退败而来的越人,也顾不得准备太多,甚至连粮食都没有来得及准备,放弃了所有辎重,反正倪、邹等国都会提供粮草,之间相距不过几十里。

    越人恐慌之下,重新列阵,大约收拢了千四百人,人心惶惶,心惊胆战,不能再战。

    也不管那些还在城中的越人,朝东北门逃去,沿途滕人躲在家中不敢阻拦。

    出了城门,这里果然没有军队驻守,只有几名骑在马上的墨者急匆匆退走,似去回报。

    鸷暗送一口气,知道这时候若是自己逃窜,顷刻间这些收拢起来的溃兵就会散掉,自己回到越地也不好和这些人的氏族家人交代,便只能压慢了速度,让马车缓慢前行。

    退走比进攻更难,马车若是稍微走快了些,好容易集结起来的士卒就会变为溃败。

    越人士卒不住回头张望,有时候风吹草动都会紧张不安,但是走了二三里仍旧不见追兵,总算是松了口气。

    虽松了口气,却也不敢在这里停留,只能沿着同往倪地的路,沿着荆河岸边朝东北方向撤退。

    东北方十里处,荆河与小荆河在这里形成一个垭口,只有一里多宽。

    此地平原,刚刚滕地传来的那声巨响,孟胜听的清清楚楚。

    一旁的屈将道:“适已破城!他说几日内破城,便真的破了城,也不知道伤亡如何?几人死伤?”

    孟胜遥望着远处冒起的烟尘,笑道:“攻打滕地之前,适已经走访过滕地城墙,也做了谋划。他守城有术,攻城自不在话下。我估摸着,死伤也就百人,足以彰显我墨家名声了。”

    这话倒是不假,如今攻城一方往往选择围城,靠断粮逼着城内投降。要么就是掘开河堤倒灌,让城墙的夯土被水泡开。

    其余强攻的话,总要损失巨大,攻守双方守城一方占据优势。若是能够死伤百余人就攻破滕地,足以让天下知晓墨家不只会守城,更会攻城,这样日后巨子和天下诸侯会盟约定弭兵利天下之时,话语的分量也就更足。

    孟胜带着的这一旅人马外加在河对岸的骑兵已经在这里等了许久,不准生活,只能吃那些军粮干饼。

    比起以往的饭食,只是军粮干饼已算是不错。《采薇》一诗以采薇起,那些戍边思乡的士卒可见经常采薇而食。

    听闻滕城传来的巨响,士卒顿时警觉,早已下令不准喧哗,更不击鼓。

    孟胜只让人传递命令,列阵准备。军中基层军官司马长多为墨者,命令下达后队伍迅速集结列阵,分为三队,品字配置。

    火枪手在前,早已装填完毕。

    这一旅的大部分士卒都是第一次参与作战,训练数年,这是第一次上战场,心中既紧张又兴奋。

    好在身边的军官和前排带队的头排士卒带头,稳住众人的情绪,众人握紧长矛,静静等待。

    许多第一次开火的火枪手不敢眨眼,生怕错过了敌人,或是担心自己的火绳引燃了身上的火药罐。

    那些手持短剑、平时为火枪手背着武器物资的副火枪手们,蹲伏在河边的灌木中,一旦冲散越人无序逃窜,他们就出面追杀。

    孟胜手持短剑,手指无意识地敲动着剑身,心中也自焦灼。

    他杀人极多,年轻时又好勇斗狠,自不是因为即将到来的战斗而焦灼,而是想到了分别之前适的话。

    适告诉他说,若是越人真的朝这边逃窜,这就是义师真正成阵以来的第一次野战,必须要打的漂亮,也算作一次检验。

    这一仗打得好,不只是越国那边出兵更慢,也能让义师士气大涨,日后作战更有信心。

    将来必定要野战的,墨家攻城守城都有手段,但是野战很少总结。若不能野战,将来是谋选天子也好,还是谋约束天下君王弭兵也罢,都是幻想。

    胜则必胜,这一点孟胜极有信心。

    只是怎么才能胜的漂亮,怎么才能以最小的伤亡全歼逃亡而来的越人,这才是孟胜要考虑的问题。

    什么时候必须结阵?什么时候可以分散追击?这是为将者所必须掌握的事,孟胜心中有些担忧。

    义师以步卒为主,这和以往的战争模式完全不同,不再是战车冲阵后步卒跟随战车冲击,而是需要依靠步卒的机动能力弥补战场的缺口,果断地抓住战机。

    孟胜长吐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焦灼,静静等待。

    当目光敏锐的斥候发现了朝这边退来的越人时,越人也发现了孟胜等人的存在,双方相聚已经不过两里。

    越人贵族鸷暗暗吃惊,这才明白墨家这一次只怕早有准备,竟在这里还埋伏有不少人,显然是准备阻截他。

    然而他站在战车上观望了一下,心中又燃起了希望。

    对面孟胜手下的步卒列阵紧密,还分出一些火枪手在阵前成列,因而显得人数极少。

    看起来似乎只有几百人,排成了三个小方阵,并不至于多到鸷觉得不敢再战直接投降的地步。

    若是此时渡河,那么就会变成一场溃败,想要再收拢残兵更不可能。况且他还乘车,人纵可渡河,马车又怎么办?难不成让他一路走回琅琊?

    他虽觉得对面的义师可以击破,越人士卒却不这么想,看到对面竟然有人,心中顿慌。

    鸷立于战车上,喝道:“滕城已被攻破,墨者必从后追赶。如今想要活命,只有击破面前这些人。”

    “他们人数不多,若不能击破,你们必被俘获为奴。一旦击破,便可退入倪国,倪人不敢违背我们,他们会供给我们食物酒水。”

    “此战若能胜,待到倪国,宰羊飨食!若不能胜,就要羁縻为奴。”

    恐吓利诱之下,已算是哀兵的越人鼓足最后的勇气,重新列阵,准备以步卒和勇气冲破对面阻拦他们的义师。

    越人车兵本少,精锐就是步卒,又悍勇好战,断发纹身,多手持短剑木盾或是短斧之类,极为凶悍。

    多年与齐交战,让田氏一族发出“越人、猛虎也”的感叹。当年吴越交战,更有千余人在阵前自刎恐吓吴人,以致阵破。

    这一次已被逼到了绝地,又想到可能会被抓去做奴隶,越人心底的勇悍终于战胜了惊慌和恐惧。

    列阵毕,已无多少弓箭,更无战车,便直接向前,准备直接冲破。

    鸷持戈,弃车步战,号令一声,便开始向前推进。

    对面的孟胜看着松散的越人军阵,摇头心道:“适曾说,楚人阵整而不久,不能战。以此来看,越人阵散而乱,更不能战。不过倒也算是勇悍,惊慌之下,还能列阵向前,也属不易。”

    随即与身边人道:“既适已将越人逼到这里,那就命火枪手按照之前训练的那样攒射。依次射击后退入阵脚。”

    传令下去,火枪手早已支好了支架,百五十人列为五排,第一排射击后迅速从两侧退到最后一排装填,这样一共可以射击两轮,最终全部退到矛手的保护范围内。

    这些火枪手虽然紧张,但越人也无多少弓箭,距离还远,也就没有预想的第一次上阵那样紧张。

    越人的行进速度极快,前排的几名领队的墨者火枪手暗想,这相距还有二三百步便如此快步,阵型完全散乱,如何能战?

    眼看着到了百二十步左右的时候,这边还是没有动静,冲在最前面的越人已经忍不住战场的寂静,吼叫几声朝着前面猛冲过来。

    鸷心中暗骂,这时候不是需要勇气的时候,这么早冲击,阵型完全就乱了,而且前面冲击的人必定带动后面人的脚步。

    若有战车,这时候跟随冲击当然可以,可现在只是一群步卒,这样的距离就冲击,就是在找死,冲到阵前已经无力搏杀气喘吁吁。

    眼看冲到了七八十步的距离,第一排的火枪手终于听到了号令,将早早架在木叉上的火枪放平,对准了前面冲击的越人。

    手指一动,扣动了扳机,带动着缠绕着获胜的蛇勾,落日旁边的引火药池中。

    一阵白烟,手中一阵,也不看是否击中了目标,下意识地扛起沉重达十余斤的火枪,拿起木叉朝着左右散开,从左右绕到最后一排。

    不能从后排的火枪手身旁经过,那是训练时就讲清楚的,身上的获胜很可能点燃别人身上的火药、自己身上的火药也可能被别人的火绳点燃,训练中可是出现过几次火药被点燃以致烧死或是烧成重伤不治而亡的情况的。

    第一排撤到后面后,立刻叉好木叉,从小陶罐中往枪口中倒火药,压抑着心中的好奇,不去看前面的战况。

    再者,正是天塌了有高个的顶着,前面还有五排火枪手同伴,既遮挡了视线也让后排装填的人更加专心。

第三三五章 破城有术血未沾(五)

    撤退到最后一排的火枪手,多数是从牛阑邑来的,距离他们第一次使用火器已经过去了一年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牛阑邑一战后,三百多户从牛阑邑迁徙到了沛邑,他们算作“礼物”并不和土地绑定,被鲁阳公赠送了给了帮助他守住“祖宗祭祀”之地的墨者。

    拖家带口走过了一条从未走过的路,来到沛县后先行安排他们进入军中,分发了和在牛阑邑守城完全不同的长火枪。

    除了简便一些,装填的顺序还是一致的,开火的声响也更小些,对于这些真正打过仗的农夫而言很容易掌握。

    来到沛县做士卒,因为没有土地,所以这些人和墨者从其余城邑带来的那些人一样,领取的军饷稍微多些。

    只不过这些军饷领到手的并不多,和沛县本地的士卒一样领取一些钱财,剩余的都会记录下来可以十抵十二的在将来换取铁器工具等。

    家里的女人们被安排在墨家的棉布作坊做工,从头开始学,每个人只负责一道工序。

    有纺纱的,有织布的,也有挑拣棉花中的棉籽的工序不同领取的佣金也不同,虽然疲惫,但是干的越多赚的越多,每个月的钱也足以养活一家老小。

    发的钱不是金铜珠玉,而是草帛或是棉布币,但在沛县却可以买任何东西,只要有钱哪怕是短火铳都可以买到,但长火枪不卖。

    哪怕是家里的老人,也可以找一份换取佣金的工作,比如挑拣棉籽、花生、搓玉米等等活,每天赚的钱不多,但也能换点油水、买块棉布之类。

    孩子们则都集中起来,从六岁开始就在学堂学习,学堂的先生多数都是在乡校学了三年的年轻人。上午教这些更小的孩子,下午还要继续上学。

    而这些小孩子们每天中午学堂会管一顿饭,这些会从民众手中收取,这是经过沛县公意同意的,数量不多。

    上午学学字,下午就要进行军事训练,从六岁开始就要进行最基础的整队、队列等等。

    每个孩子都会买一块青石板,这是沛县新兴的石匠产业,发一些滑石之类的笔在石板上写字。有钱的会给孩子买几张纸,但很昂贵。

    这些火枪手大多居住在沛县城内,原本好像是一处贵族的住所,但是因为当年商丘之战的时候,这些贵族以为墨家将绝于天下,在沛县举事被夷族且获得了惊魂未定的宋公认定为可以夷族,这些住所也就成为了学堂或是暂时归这些人居住。

    他们暂时没有土地,但是适给过他们承诺,三年后可以成立共耕社,开垦大泽内的荒地,开垦之后这些土地会归属于这些火枪手。墨家会提供铁器和耕牛的帮助。

    这并不是遥不可及的未来,从牛阑邑来到沛县后,他们可以感受到生活变得更好。

    每日的饭菜,也从原来的粟米葵菜,变为了土豆地瓜或是玉米南瓜胡萝卜,行军的时候会发麦饼,这比起原本的生活要强得多,每个人都很满足。

    为什么打仗,他们心中很清楚,军中那些最有威望的人多数都是墨者,会告诉他们这是为了天下人都过上这样的日子。

    因为你不打别人,那些好战的王公贵族就会恢复原本的样子,一如他们在牛阑邑那样:先要忙碌完公田才敢治私田,每年缴纳完赋税之后还要借贷举日,每年的利息都还不起,时不时就要逃亡,有时候被抓回来沦为欠债的奴隶。

    这里不讲血统,只讲能力,最重要的是有希望。孩童们学的最好的,会在三年后进入更好的学堂,会有知晓更多学识的人教导,剩余的就只能回家务农或是做别的。

    但只要能够进入更好的学堂,将来就能过的更好。或是为官吏,或是专门学习军阵之术成为司马长之类的军官。

    这些火枪手们对于这一次迁徙很满足,觉得这便是乐土,每每看看田地里欣欣向荣的庄稼,都会想到三年后自己也会有这样的一块土地。

    当然,这些土地不会在城郭附近,而是会在距离城郭较远的荒原,地广人稀,那里原本很难开垦的土地有了铁器和牛马之后,都可以变为上等的肥田。

    这些充满希望的生活,需要保卫,而保卫有时候需要知道对方是“不义之国”就主动去打。

    于是,这些火枪手心中明白为何而战,并且觉得自己在为建设乐土天下而努力,也为了自己更好的生活而努力。

    就算阵亡,自己的儿子也会继承自己该有的共耕社土地,墨家会提供吃喝一直到孩童长大,再无后顾之忧。

    沉重的火枪对于他们而言,不只是职业,更是一种可以保护自己生活的武器。

    微苦的硝烟,他们早已嗅的习惯,装填的动作在这一年半之内也越发熟练,之前城墙上的战斗让他们习惯了密密麻麻的敌人,并且相信只要听身边墨者的指挥就能获得胜利。

    胜利之后要做什么?

    他们知道,因为从进入义师开始,他们已经学到了很多贱体字,每天军中在训练之余都要学习文字,很多人已经可以写自己的名字。

    然后他们听到了今后的生活,一个人无非老幼贵贱皆天帝之臣人人平等、尚贤选贤为任、村社连通每年可以吃一只鸡的生活。

    到时候只剩下那些远在千里之外的夷狄,天下安定,九州弭兵,依靠这些火器击退那些觊觎天下赋税的贼人,并不需要多少士卒,那时候从军将是荣耀。

    到时候每家都会有一头牛,一片属于自己的、不能买卖的耕地以维持生活,而并不禁止开垦荒地以让生活富足,每家都会有自己的铁器,甚至以后连煮饭的陶罐都会变成铁的。

    到时候每家的孩童都要学习认字,然后根据学习的能力选贤进入更好的学堂,最后再用写满题目的草帛选拔可以为官吏的贤才,每个人都有希望。

    这一切听起来并不难实现,是可以想象到的美好,对于这些人而言足以让他们付出一切去追求,包括生命。

    他们不是墨者,不需要利天下,只需要利自己,于是他们并不惧怕眼前的战斗。

    铅弹飞舞中,冲锋在前的勇悍越人最近的距离义师的火枪手只有三十步距离。

    但从七十步到三十步的这段时间,五次连续的炸响让几十名勇悍无比的越人死在了这里。

    沉重的将近一两的铅弹击中手臂,会直接撕裂手臂留下恐怖的创伤,

    那不是箭,会留下摇曳的尾羽。

    那是看不到的铅丸,会直接击碎骨头。

    冲锋在前的越人最后的一丝勇悍都已经被身边伙伴的死亡吓走,有的人甚至不敢去看身边惨烈的死亡,闭着眼睛向前冲,稍有不慎就被绊倒,趴在那里不敢起身。

    在越地,王上只需要在城中击鼓,这些农夫就需要在城门前集结,随军出征。

    他们不是君子军,只是农夫。

    他们之所以出征,只是因为习惯,一种习以为常理所当然的习惯:做人,贵族封君和王上只要征召,自己就要去,这就是农夫。

    不但要出征,还需要耕作公田、修缮宫室、有些隶属于封君的还要为封君劳作。每旬十日,要为封君劳作五日,才能忙碌自己的事。

    狩猎、围猎、为封君凿冰、挖掘冰窖、收割封君领主的土地、修缮封君的房屋、收割芦苇、收获鸟田

    这一切数百年甚至千余年都是这样过来的,打仗死了便死了,什么都得不到,只留下伤悲的家人,留下的儿子还要重复自己的生活。

    这一切都是这样,他们不知道更好的未来是什么,因为没人告诉他们,所以他们想象不到对面那些人所想象的未来生活。

    他们所想的,只能是一个更为贤明的君王,一位可以善良一些的封君,以及几年不打仗的日子。

    越国尚未开启最基本的军功爵制度,连赵氏田十万庶农工商皆遂这样的说法都没有。

    最原始的封建义务,已经渗入了每个人的脑海,他们生来如此,习以为常,并认为天下就该是这样。

    越人会抓奴隶,王族公族贵族有大量的奴隶,齐国一战掠夺了三千户为奴作为休战成盟的代价。

    而勾践时代休养生息的时候,所谓生三子会有赏赐的说法,那些赏赐从何而来?总不会是勾践自己变出来的,而是赋税而是奴隶而是那些封建义务。

    这些东西转了一圈又溜出去很少一部分返还给越人,这不是理所当然的,而是需要感恩的赏赐,这就足以叫人效命效死,甚至于家中无兄弟超过五十的不需要从军都可以算作仁政。

    因为越人会捕获奴隶,所以越人相信鸷的话,对面这些人可能会把自己抓做奴隶。

    后面就是惊雷击破城门的滕城,众人吓破了胆,不敢回去。

    前面只有千人,只要冲过去就可以逃亡回到家人身边。

    这是他们可以作战的勇气来源,也是唯一支撑他们拼死冲锋的最后力量。

    可对面那看似稀少的千人,却一样带来了城中那样的恐怖。

    当一枚沉重的铅弹打在伙伴的脸上直接打碎了脸颊、当沉重的铅弹打到伙伴的胸口绽放出血花、当沉重的铅弹击碎了举剑的手臂血肉模糊

    一种名为胆怯的情绪,开始在越人中蔓延。

第三三六章 破城有术血未沾(六)

    义师中最早完成装填的火枪手们,在装填完毕后听到了一阵鼓声,他们很快听懂了军鼓的意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是在下令:装填完毕的随意射击,随后弃枪抽出短剑或是短斧,跟随矛阵两侧冲击。

    这是一道进攻的命令,不同的鼓声有着不同的含义。

    比如有时候鼓声的意思是继续装填,在矛兵的两侧射击后原地装填,交替前进。

    比如有时候鼓声的意思是退到毛病的两翼,躲在长矛下以短剑攻击那些可能冲入矛阵的人。

    比如有时候鼓声的意思是退入到两支矛兵方阵的中间,继续装填听命射击。

    这都是不同的,需要将军决断,作为士卒只需要听取命令。

    但是与其余诸侯的士卒不同,他们多少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除了学字之外还会有人给他们讲这些东西有时候也会讲讲耕田的技术之类。

    不少火枪手看了看硝烟对面的越人,心道:“这必然是孟胜发觉越人已经溃散,准备冲入敌阵肉搏厮杀。这时候携带火枪就无作用,便要凭借勇气厮杀。”

    于是按照命令,勾动火绳,开了最后一枪后,将沉重的火枪扔在原地,迅速向后退走,在矛阵的两侧抽出短剑,以作掩护。

    正如这些火枪手所想的,孟胜的确发觉越人已经溃散。

    最前面冲锋的那些人是勇悍之士,但是再勇悍也承受不住一枚一两重的铅弹的射击。

    这一点孟胜很确信,因为他见过有人用这火枪打死过野猪,连皮糙肉厚的野猪都能打死,况于人?再勇悍的人难道会比野猪更强壮吗?

    这些勇悍的越人开始四散奔逃,想要躲开正面,可他们一旦奔逃,后面那些好容易鼓足勇气的人也会跟着溃逃。

    孟胜知道,为将者,就要善于抓住冲锋、反击、防御或是侧翼支援的时机,能抓住的,便是合格之将。

    这一次他承载着义师成军一来第一次野战的任务,而且是一场必胜之战,也就根本不需要求稳,求的就是彻底击溃越人,让他们四散奔逃,泅水逃走为河岸两侧埋伏的骑兵捕获做准备。

    于是他命令鼓声传达了火枪手随意射击不再装填,跟随矛兵两翼冲击的意思。

    矛阵中的鼓手和笛手立刻吹奏敲动起节奏极快的军乐,伴随着鼓点,领队的墨者高声呐喊着。

    矛阵中的士卒端起长矛,踏着脚步,在尽量保持平齐的状态下向前推进。

    他们身边都是伙伴,两翼多是精锐的墨者或是当年义师的步卒,前排则是军中的勇悍之辈。

    不需要每个人都不怕死,只需要他们确信伙伴就在身边,就足以爆发出无惧的力量。

    不是每个人都能看到战场大局的,士卒所能看到的只有眼前几十步之内的情况,只要身边的人没有溃散,只要没有人传播大军溃败的消息,他们可以一直冲击到天下的尽头。

    他们还能看到队伍的最前面,孟胜屈将等墨者手持短剑或是短戟,朝着两侧移动,和那些火枪手一同在侧翼掩护,这些人走在最面前。

    这其实是禁止的,因为担心主将被射杀,但是孟胜发觉对面几无弓手,自己的一身本事也不是一个小小的越人贵族能够应对的,那些农兵有哪个是自己的对手?

    便是越人的君子军,孟胜自觉也能以一敌五,况于这些普通士卒?

    此时身先士卒,就是要让这一旅全军爆发出最大的力量,一次性击溃越人。

    越人冲锋的太早,队伍早已散乱,根本不可能对抗矛兵。

    冲锋最快的那些勇悍之辈已经溃散,火枪手将前排的越人打的稀稀疏疏,一次冲击之下相当于每个越人要面对六七支长矛。

    至于后面的越人他们根本不在接战的第一线上。

    孟胜持短戟,跟随着鼓点和笛声踏步而行,终于在距离最近的越人十余步的时候挥舞短戟喊道:“冲击!”

    身旁的鼓手和笛手立刻传达了命令,十余步的距离是冲击的最佳距离,既可以保持体力战斗,而人的短跑一般也是在三十米左右将速度提到最大。

    虽然不需要跑那么快,只是快步冲击,却足以击穿一切阻挡他们的力量。

    几名未曾逃走的越人勇悍之辈看着如林的长矛,心中惊慌,在长矛靠近之后下意识地朝地上一滚,想要避开长矛,可是还未起身,就被开始冲击的矛手踏在脚下,根本无法站起。

    为数不多的越人想要从两翼冲进去,但是三个矛兵方阵之间的横面已经极宽,除非是原本就在两侧的,否则很难在接战之后跑到两侧。

    那几个在侧面的人刚刚靠近,孟胜持戟、屈将挺剑,顿时将这几人击杀。

    孟胜心道,若是真正全力野战之时,两翼尚有骑兵保护,另外还有一些善于格杀搏斗的游士剑盾,并无问题,如今只看这些矛手能否一举击溃越人。

    剩余的越人已经和矛兵的中央接战,阵型散乱的越人不敢在正面硬冲,继续是下意识地朝着两侧散开,然而品字形配置的矛兵方阵的两翼依旧是矛兵。

    本来军心已散,矛兵这样一冲,这些并非精锐的越人顿时撑不住。

    如林的长矛在正面是无法击破的,哪怕是战车都不敢直接冲击结阵的长矛步卒,更何况这些人。

    没有弓弩,也不能让方阵出现缺口。

    更别说没有火炮,不能直接轰开方阵。

    只是短暂的交战,百余名越人士卒被长矛刺死,而矛兵只是阵型稍微出现了一个凹面,很快平齐,竟无几人伤亡,继续向前冲击。

    早已是惊弓之鸟的越人只凭着最后一股子勇悍之气,可越人贵族鸷却明白自己失算了,这是根本冲不过去的。

    本想着对面人数不多,或许非是精锐,那曾想这些人持矛而进,竟如会稽山压面而来,如何能挡?

    眼看己方已败,他也顾不得体面,扔掉手中短剑,朝着河边奔逃。

    他这一跑,身边的越人眼见主将逃走,也都扔下了武器,身边的近侍私兵纷纷学着鸷脱下了革甲,扔掉了武器,朝着两侧的河边狂奔。

    越人善水,他们从沼泽湖泊遍地的地方立国,几乎人人会游泳,眼见着冲阵不成,此时不逃就真的要死在那些锐利的长矛之下了。

    他们的逃走引起了连锁反应,好容易集结成阵的越人也都纷纷逃窜,再也不想打下去了。

    几乎只是刚一接战,惊恐不安的越人便已溃散。

    这不是死地,因为越人会游泳,所以没有向死而生之心。

    孟胜将短戟从一名越人甲士身上抽出,发现越人溃退,立刻传令道:“快跑追击!”

    这是很少下达的命令,这样的命令下达,意味着放弃阵型,这在大战中几乎是不可能出现的。

    但现在,越人已经完全没有了抵抗能力,这时候就要猛冲,让他们不能后退重新集结。

    鼓声突变,矛手和两侧的持短剑的火枪手立刻嘶吼着四五人一组,按照平日吃饭的伙伴编组后朝着越人冲去。

    千四百人的越人被火枪打死了八十多人,接阵一战伤亡将近二百,但之前士气已低到极点,一冲即散。

    五人十人一组的义师伙伴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击,将短剑或是矛刺入到逃窜的越人身后。

    成群结队的越人逃到了河边,脱下衣甲跳入河中,朝着岸边游动,快的仿佛是一条鱼。

    每挥舞一下手臂,就窜出去两三步,义师也有会水的,却也不追击,而是只追杀那些在两河夹出的垭口处的越人。

    还有一些越人逃到河边后绕开了义师,向后逃窜,然而早已埋伏在芦苇中的火枪兵副手持短剑冲出,顷刻捕获。

    越人贵族鸷从河里露出头来,已经到了对岸,身边还有几个人跟着,都是自己的私兵。

    心有余悸地看了看,心道墨家不可战胜,自己回去照实说,只怕王上未必肯信。这若成军万人,君子军也未必能敌

    不过幸好看来这些墨者士卒并不会游水,由此可能猜想他们也不会游水,所以没有泅渡而追。

    正自庆幸,就看到远处灌木中忽然窜出几人骑着马匹,手中持着长矛,脚踏在墨家称之为马镫的铁器上。鸷在滕地见过有墨者骑这样的马走动过,因此知道这是什么。

    他暗暗惊呼,不想原来在河对岸也有伏兵,自己衣甲已褪,手无兵器,也只能逃窜。

    可人如何能在短时间内跑过快马?

    鸷只看一人骑在马上,腋下夹着一支矛,手臂轻托,风驰电掣般刺入了前面一名逃窜的越人背后。

    长矛透胸而出,马上那人早早松开了长矛,根本不再要,随后抽出了鞍上的短剑,又冲向了逃窜的越人。

    鸷在越地长大,哪里见过可以骑马的人?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只听到马匹的嘶鸣,还有逃亡越人的惨叫。

    正在惊恐间,听到有人用越语高呼一声,说的正是原地蹲下,免死!

    冲杀中,这喊声越发的吸引人,即便还有惨叫,却也遮不住这声响。

    鸷长叹一声,知道今日无幸,哪里想到自己坐拥滕地,竟在数日之内被破城、全灭?

    两个时辰后,战场已经打扫完毕,随军的善九数的墨者清点之后,统计出了战果。

    越人一千四百余人,被击杀击伤了五百有余,大半是溃散中被杀的。

    其余被俘获的约有八百,越人将领鸷也被生擒,几乎没有逃亡的越人,只有几十人可能躲入了芦苇丛不知道逃到了哪里。

    而孟胜这边,竟无一人身死,只有两人因为火枪炸开受了伤,还有十余人在征战中受了伤。

    孟胜暗叹,这可谓又是惊天一战,己方无人身死,击破千四百越人,如今士卒欢呼,正有一股不可撼动的气势。

    这不仅可以让士卒信心大涨,更是可以震慑滕地的一些人,叫他们不敢轻动,以此威慑。

    他叫来一名骑兵,将统计后的战果写在纸上,急令道:“即刻前往滕地,告诉适,义师大胜,无人身死!”

    那骑手昂头,眉眼间皆是兴奋之色,接过令信,双腿一夹马腹,朝着滕地狂奔。

第三三七章 破城有术血未沾(七)

    滕国都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当滕地百姓看到越人败退后,他们自发地将那些残留在城中的越人俘获或是杀死。

    适先行派人查封了府库,封禁了宫室,召集原本在越人那里做事的小吏。

    对于这些小吏而言,越人来了亦或是越人走了,看上去并无不同。

    既然是赶走了越人,从外部进入滕城,军队驻扎在哪里很有说法。

    左传成公十三年记载了郑国的一次经典政变,所谓:六月丁卯夜,郑公子班自訾求入于大宫,不能,杀子印、子羽。反军于市,己巳,予驷帅国人盟于大宫,遂从而尽焚之,杀子如、子龙、孙叔、孙知。

    公子班想要进入祖庙,结果没有进入,于是将士卒驻扎在市场内。祖庙内的政敌盟誓后,反杀了公子班。

    此时小国想要政变,驻扎在市场多数是需要得到都城国人民众的支持,以民众的支持作为政变上台的合法性来源。

    直接进驻祖庙,则是以周礼祖先宗族的礼法,获得上台的合法性来源。

    不只是郑国如此,宋国的许多场政变,也都是围绕着“市井”和“大宫”角逐的。

    因为,适没有选择将军队直接驻扎到滕国已经被越人焚烧的祖庙附近,而是选择驻扎在滕城的市场附近。

    此时孟胜帅军大胜逃亡越人的消息还未传来,适却成竹在胸,不要说已经苦训数年的义师,就算是一支普通的军队,围堵一群逃亡的溃兵,也是必胜之战。

    现如今滕城以下,适便传令,随军的民夫暂时在城外驻扎,剩余的精锐结阵入城。

    姬特与滕叔羽两人跟随在适的身后,适礼让了一番让姬特在前,姬特却不敢,只是站在适的身后。

    军中也无驷马,更无战车,只能步行入城。

    姬特目睹了墨家攻城的迅捷,也目睹了城门下的那场爆炸,心中即便有些想法,此时也都随着那一声巨响烟消云散。

    眼见着义师整队,从城门缓缓入城,跟随在队伍两侧的墨家宣义部成员便开始大声宣传墨家的政策。

    本来墨家的名声就不错,滕地距离沛县太近,义师中也有不少原本滕地逃亡的农户,滕地的民众虽算不上箪壶食浆,却也不惧怕这支军容整肃的军队。

    宣义部成员沿街呼喊道:“墨家之法,杀人者死、伤人者刑、劫盗奸者皆罚”

    简单的一句话,对于此时而言,就是天籁之音。民众又见士卒行进到市场附近后,就露天驻扎,秋毫无犯,心中更为赞许。

    所需的粮食木柴,全部由随军的民夫从城外运输到城内,不取用城内分毫。

    又派遣了四个连队,分为十队,在街上寻常,一如墨家守城时候的模样,有作奸犯科的直接捉拿。

    这是一支从未有过的军队,短短时间之内,刚刚攻取的滕城就稳定下来,人心安泰,不少人聚集到市场附近,看着这一支队伍。

    适又叫人取来一些作为军粮的麦饼,分给来这里看热闹的小孩子,大有一番军民亲善的模样。

    虽说做不到后世那样诸如帮人挑水劈柴这样的人民军队的模样,可是能做到秋毫无犯,在此时已算是天下罕有。

    不久,那名孟胜派来的骑手便急匆匆地来到了市场,向适回报了孟胜那边的胜利,昂头挺胸,说的极为自豪。

    一旁的姬特与滕叔羽连声贺喜,心中更惊。

    千四百人,被孟胜带人全部歼灭不说,更可怕的是孟胜那边一人未死,只有少许人受伤,这样的战果若非是墨家所为,只怕天下人断不敢信。

    滕叔羽心想,墨家有商丘牛阑两战,如今滕地一战很快就要传遍天下。

    原本想着,墨家破城需要自己为内应,可现在看来,只怕墨家根本不需要自己这个内应也能破城。

    自己幻想的复国之后的功勋,现在看来竟如此可笑。

    姬特却想,这猛如虎的越人不堪一击,原本还担忧越人起大军前来报复,现在看来只怕墨家真的能够守住滕城。

    自己这个滕侯虽说只是个木偶,但终究比起务农助耕要强,心中愉悦的同时,也很清楚自己的立场和地位。

    墨家义师如此勇悍,自己这个滕侯需要清醒一下,万万不要做出什么傻事。这滕地到底是姓姬还是姓墨,自己若是搞不清楚,那可大大不妙。

    适见二人恭贺,心中也自满意,又叫那名骑手即刻返回孟胜那里,传告一声。

    就说今日天色已晚,让孟胜行军到城外民夫驻扎的地方,绑缚那些越人俘虏,明日一早入城,务必要军容齐整。

    骑手领命而去,适又叫人准备了一些食物,拿出了一些原本准备用来救治伤员的烈酒兑上水,军中配发一些,又摆在营地之外的空地上,点燃篝火,但凡有胆子大的滕人百姓,皆可联欢饮酒。

    又让宣义部的人或是歌唱、或是舞蹈。

    夜里篝火熊熊,胆大的滕人不少在这里喝酒吃饭,谈笑晏晏,适又多和他们交流,让众人回去传告四邻,明日中午就在这里集会。

    夜里狂欢之后,义师与墨家的名声在一夜之间传遍了滕城。

    以往只是传闻,不曾亲见。

    今日亲见如此军队,可谓是闻名不如见面,加上一些逃亡加入义师的滕人出面交谈,众人心中更安。

    夜里又有人各处巡逻,维护治安,防止失火,刚刚经历了战火的滕城一夜之间风平浪静。

    次日一早,孟胜带着俘虏,吹奏军鼓鸣笛缓缓入城,已经有滕地人大胆地跟随在队伍的后面,或是在两侧欢呼。

    义师众人也都昂首挺胸,自觉自己做了一件利天下的大事,获得了民众的认可,正是前所未有的自豪。

    待入城后,不少滕地百姓也都涌向了市场,义师便出面维持秩序,将民众隔开。

    在市场内,一夜之间堆砌起了一座小土包,姬特与适等人站在土包之上。

    滕人不少人的姬特,知道他是考公之后,不过滕国已被灭、宗庙被毁,这公族之后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号召力。

    不过姬特还是在土山上,按照适之前教他的,发表了一通演说。

    无非就是自己认可墨家的道义,而越君是好战之君不义之君,自己亲眼看到了沛县的民众得利。

    他既是考公之后,便有让滕地百姓得利的义务,这才是血统存在的意义,于是为滕地万民求请墨家出面讨伐不义之国。

    随后,又在土包上自己宣布自己成为滕侯,民众自然欢呼,却也有人稍微觉得有些不对:继任滕侯,竟然连去宗庙祖庙都没去,而是直接在获得民众的认可就算完事了。

    不过纵觉得不对,却也没有想太多,也觉得既然姬特要遵从墨家的道义为利万民,那就继任呗。

    此时天下的规矩,墨家并未直接喊出选天子选诸侯这样的话,所以终究继承权在民众心里还是只有公族有资格。

    国人可以驱逐不义的国君,但是一般都会推举公族内的其余人继任,国人并没有染指大位的资格。

    姬特的继承按照此时的规矩,也算是合理合法。

    借兵复国的公子们很多。

    在小小的土包上姬特宣布自己继任滕侯之后,立刻宣读了自己成为滕侯后的第一道法令。

    “聘墨家的适,为相邦。国政大小,皆由适来决断。”

    这第一道命令下达后,下面更是欢声雷动,民众对于墨家的信任远胜于王公贵族,毕竟此地距离沛县太近。

    适也没有推辞,而是说道:“墨家为救天下,利天下,死不旋踵。为政者,就是要为利天下,这不是可以推辞的。”

    这都是早已导演好的,他既然要在滕地主持一系列变革,还要负责修缮滕地的城墙防御、在一些要道上修建堡垒,准备法令等等,那么由他作为相邦是最合适的人选。

    大为国,小为邦,百里诸侯便是相邦。

    和公造冶在彭城一样,也就是个名头,实际上真正掌权的还是墨家中央,只是和姬特一样需要一个木偶而已。

    如今一系列的变革还早,需要完成一系列的仪式之后才行,不过适心中还是很高兴的。

    因为滕地的情况,实在是太好了,变革起来的阻力甚至比在沛县还要小。

    首先,十五年前,越人破滕,滕侯被杀,诸多贵族逃亡。

    这些逃亡贵族的土地,自然落入到了越人手中,或是充为公田,或是直接转让给了越人的贵族。

    其余一部分留在滕地的小贵族们,在之前滕叔羽密谋之下,被越人屠戮了一番,所剩无几,这些土地也都空了出来。

    再者,越人落后的政治制度之下,公田制度算是越人可以维护统治的基础,他们没有足够的官吏来进行变革。

    封田和禄田不同,如越人贵族鸷,分封在滕地,整个滕地是他的封邑,可以管辖滕地的政治,但还要维系滕地的正常运转。

    禄田则是他的俸禄,划分出来一块田地,上面的农夫全部归鸷支配,不走公库,直接成为他的私产,这是禄田。

    现如今不管是公田、禄田、旧贵族等,全都被一扫而空,变革起来简直就是毫无阻力。

第三三八章 破城有术血未沾(八)

    多年积累,墨家已经有了足够的干部,完全可以深入到基层,也完全可以在小小的滕地完成自上而下的控制和变革。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现在滕地的权力处在一个真空期。

    公子特毫无根基,完全是靠墨家推上去的,原本已经沦落为与人助耕,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木偶。

    滕叔羽等滕地的地头蛇,伤亡殆尽,适借了越人之手清理了一番,让越人手上沾血,墨家却干干净净。

    和在沛县还未站稳脚跟时的局面完全不同,所采用的手段也就完全不需要一样。

    在沛县是先深入村社市井,最终在商丘一战获取了自治权。

    在这里,则完全可以利用姬特这个木偶滕侯,直接任命墨者为相邦,全面改革。

    说是改革,实际上却是革命,只不过这些血之前已经流过,现在不需要流了而已。

    这不是一场利用旧贵族、和旧贵族扯皮剥夺他们利益的变革,而是一场通过越人赶尽杀绝又赶走越人之后的全面的移风易俗。

    土地,这个此时最为重要的生产资料,就是变革的起点。

    大量的公田、越人从滕人贵族那里继承的禄田、被越人夷族的那些滕地地头蛇的私田……这一切,都是直接可以调动的资源,不会有人反对:因为反对的人已经先死了。

    适在土包之上,看着集结起来的民众,叫人递过来三支箭。

    适抽出第一支箭,折断之后道:“自此,杀人者死,伤人者刑,盗劫奸淫者罪罚。”

    第二支箭折断后又道:“墨家利天下,是为了天下人可以安稳地从事生产。如今滕地遭受了战火,又被越人劫掠。今年粟税全免,以后粟税再议。”

    第三支箭折断后,说道:“越人守城之时,征集粮草木柴,却不登记,这是不义。墨家是义师,若墨者守城,征集柴草粮食,必然登记在册,日后偿还。如今越人已撤,但是众人的粮食还没有返还……”

    他看了看已经满怀期待的民众,清了清嗓子,大声道:“七日后,各户出一人,来此聚会,诉说自家被越人强制征集的粮草有多少。但是府库内的粮草数量有限,不可多说,各家各户近期也要编为什伍,若有谎报者,若被检举被受惩罚。”

    “正所谓兼爱世人,你拿的多了,府库的粮食就那么多,别人的就会少。到时候抽签决定,你可能就是最后一个,所以每个人都不作假,每个人都会领取到属于自己的。”

    适伸出七个手指,大声道:“请你们互相转告,七日后就在城外西南的空地举行集会,届时不但会归还各家各户的粮食,还核算你们之前欠下越人的债务,全数清理。逾期不候!”

    众人欢呼声中,适又说了些别的,又叫人宣扬了一下墨家的道义。

    他所说的七日之后的集会,并不仅仅是为了收拢人心,而是为了按照当年沛县那样,聚拢民众建立新的政权,完善所有的政治制度。

    让他这个“相邦”,成为姬特第一个有权直接任命的相邦,也是最后一个可以直接任命的。

    …………

    数日后,沛县。

    乡野间的路上,几匹快马朝着沛郭乡奔驰,沿途很多正在忙碌的农人停下手中的活,纷纷跑到了路上。

    正在修缮灌溉水渠的那些人,也都停了下来,纷纷观望。

    都知道义师出征,这些出征的人,可能有自己的儿子、丈夫、兄弟,他们想要知道战果。

    骑在马上的几个人举着墨家的旗帜,每每经过人多的地方,便大声呼喊:“大胜!适帅军已破滕城,义师几无伤亡!你们的家人都好着呢!”

    马匹并不逗留,只是短短的几句话,随着风吹到了各个乡公所,吹到了每个人的家中。

    沛县沸腾了,当天千余人走上街道集会,高声呼喊,饮酒高歌,酒肆食铺人头攒动,人们传颂着百里之外发生的事,发自内心的喜悦。

    这一切,也让那些隐藏在沛县的细作们震惊不已,一人不死的战绩破城,而且短短数日之内就破城,这简直又是墨家创造的一个奇迹。

    原来……墨家不只会守城,更会攻城。

    沛县城内,守卫最为森严严密的地方,墨家在沛县的高层人物齐聚,脸上也都洋溢着喜悦。

    破滕城,他们从未想过会出什么意外。

    但是,却没人想到会几乎一人不死地攻破了滕城,而且攻城的速度之快简直是令人咂舌。

    虽说他们早就知道适的计划,也知道这一次是第一次尝试用火药攻城,可这战果也实在惊人。

    原本适在墨家的优势,只是善于鼓动宣传,又知晓天志。商丘一战虽有奇技,却也因为不善击剑又不能拉弓,多少被人诟病。

    经此一战,再无人怀疑什么,名声威望更胜从前,墨家上下罕有不服气者。

    整个战役的过程,全数被适总结起来写在了纸上,送回了沛县。

    与那些只知道表面战果辉煌的人不同,墨家的高层在传阅了适送回的战役总结后,各有所思。

    有人觉得,火枪的确堪用,应该增加火枪的数量。

    有人觉得,骑兵还需要增加一些,能够保护好矛手的侧翼,而且还可以追击溃兵,否则很容易打成溃败。

    还有人觉得,从今而后,只怕天下攻城的手段也将大为不同,这火药破城的技术传播天下,这天下岂不是更加混乱?

    然而墨子看的更为深远。

    他看过战役总结之后,等到禽滑厘也看完,一如当年在泰山顶传授禽滑厘守城术时候的表情,问道:“厘,你觉得如何?”

    禽滑厘想了想,觉得墨子既这么问,显然不是那么简单的流于层面的问题,于是想到了适在里面写的一段话。

    “滕城之字形掘进攻城、于巨子行墙守城这件事,说明了理性的天志与几何,是可以主宰战斗胜负的。理性推论的天志,可以改变稼穑百工,可以主宰攻城胜负,那么对于天下人而言,便可以认为理性的推论是可以得到一个最完美的天下制度的……”

    禽滑厘想了想,说道:“适在意的,始终是这件事?”

    墨子笑道:“适曾讲过一个脱颖而出的故事,这故事我从未听过,我可以确定他是编造的人名。”

    “但他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先想到了他脱颖而出的时候。那是我在商丘讲学,正好讲到说知辩术的时候。”

    “我说,已知窗外一物为白色、又听说屋内的颜色和窗外那物的颜色相同,便可以推出屋内的颜色必然是白色。这即是我墨家辩术所说的亲知、闻知、说知。所谓说知,就是用已知推出的未知。”

    “其实,我一直都有觉察,适所说的天志,与我所说的天志,看似是一回事,但却并不是一回事。”

    禽滑厘想了想适整天挂在嘴边的天志,想了半晌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同,于是问道:“您觉得这不同在哪里呢?”

    墨子笑了笑,说道:“我的天志,是说……屋内的颜色是白色。他说的天志,则是屋内是白色这个结果的推断方法。”

    禽滑厘思索一阵,似乎明白过来,说道:“他说的天志,是不确定的结果,但却是确定的方法。他所说的天志,是方法,而非结果?”

    墨子点头道:“就是这样的。他知道怎么种植最合理,这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他其实早就知道。但是……他明明知道,几年前却非要分出几块完全不同的土地种植,以此来对比。”

    “他不想让人只是学到怎么合理种植,而是想让墨者学到怎么找出合理种植的方法。”

    “他所谓的天志,就是方法,而不是结果。只不过,结果是这个方法推断出来的,所以结果是固定的。我的天志,就是我所知道的结果。”

    “就像行墙,我知道行墙守城有奇效。可为什么有奇效?”

    墨子摇摇头,指着之前刊行天下的那本《墨守成规》道:“适用几何九数做了一个题目,只要解开这个题目的人,哪怕不会守城。当有一天他需要守城的时候,很容易就推出一个结论……行墙,可以更有效的防守。”

    “他要的,不是结论,而是这些方法可以传遍天下。”

    “结论重要吗?重要。但是,知道了方法,天下万物的结论都可以知道。”

    “他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他所谓的天志,是渔而非鱼。”

    禽滑厘明悟过来,点头道:“是这样的。但最终,有利于天下的,还是结论,不是吗?虽说知道方法总能得出结论,但……”

    他看了看墨子,说道:“但他明明知道很多鱼,却一直没有讲诉出来全部。”

    墨子摇头道:“他不是不讲,而是怕我们听不懂这些鱼。你去听过他亲自教导的那些孩子吗?”

    禽滑厘点头,知道适在几年前就选了一批聪慧的孩童,整天跟随他学习,他亲自教导。包括出使楚国,这些孩童也都跟随着,有时候他也好奇,便去听过几次,但是很多东西听不懂……甚至有些东西觉得太过骇然,不可思议,反倒是那些孩子却觉得理所当然。

    譬如那些封闭的跟着适学习的孩童,现在已经开始念叨“闪电是如何产生的”,已经开始在到处展示他们学到的本事:夜里用毛织衣物擦出电光一样的火花,信誓旦旦地说天上的云带来的电就是那些毛织衣物上夜晚的闪光……

    这些孩子所认识的世界,和别人是完全不一样的。他们从小就跟着适,也从小就相信脚下的大地就是圆的……

    墨子道:“他在把他所知道的那些鱼和渔,都教给那些孩童。有些东西,你已经听不懂了,我也听不太懂了。那个赛先生与唐汉,真大才,可惜我不能一见啊。”

    “这次攻城,适在上面写的清清楚楚。提出问题:以最小的伤亡攻取滕城。分析问题:攻城的伤亡是怎么造成的?解决问题:如何一个个避免攻城的伤亡?”

    “把攻取滕城,你换成如何让粮食增产?如何让百工技艺提升?甚至如何安定天下……这都是可以的。只要有了方法,总能尝试出来,推断出来。”

    禽滑厘想了想,忽然问道:“如此说,当有一天先生认为某物是白色,而适认为是绿色的时候,适会怎么办?先生所言的天志,是结论,现在看来适是认可这些结论的,但有一天不认可的时候呢?”

    墨子大笑道:“所以他说得对。天志是方法,而不是结论。我曾说,我有天志,如匠人之有规矩,与他所说的毫无冲突相悖。无非就是,我的天志如是勾三股四弦五,他的天志是勾的平方加股的平方一定等于弦的平方……”

    他指着纸上的那句“理性的推论是可以得到一个最完美的天下制度的”,用苍老而欣慰的,如同当年在泰山顶发现自己守城之学终于可以传授于人的心情,长叹一声道:“有此人,我墨家之学再无需惧绝于天下!”

第三三九章 破城有术血未沾(九)

    禽滑厘从墨子的神情中,读出了一丝欣慰,这种神情他曾见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就在他年轻时候三年不言终于获得了墨子认可,登泰山共饮而授守城术的时候,墨子曾流露出这样的神情,那时候墨子说的是“墨家守城之学后继有人”。

    比起今日墨家不再惧绝于天下的评价,终究还是低了些。

    禽滑厘却不嫉妒,他和墨子一样没有妻子儿女,年龄也已大,一心想着的只是墨家的传承。

    墨子长叹一声,缓缓说道:“我已七十有余,你年纪亦大。这几年自觉体衰胸闷,用不到几年便要入土。”

    禽滑厘也不劝慰,墨家不讳死亡,死后更求薄葬,对于生死已然不在意。

    他听了墨子的话,也是点点头道:“我这命,怕也只不过十年八年了。世间能活过五十的又有几个呢?我已六十,已然算是长寿长者。”

    墨子悠然道:“我曾担忧过一件事。”

    “仲尼死后,儒家一分为六,各自都认为传承了仲尼的学说。我一直担忧,你我等人死后,我们墨家也会遭此一劫。”

    他一直在担心这个问题。

    儒墨死敌,墨子虽然多诋毁侮辱儒生,但是对仲尼颇多赞赏。仲尼这样的人物,死后弟子便各自传承自认正统。

    子夏、子张、子思、颜回、漆雕开等各自传承学问。

    如今墨家尚未一分为三各自认为正统,各选巨子,因而墨家的很多东西还没有变味。

    如今天下闻名的六派儒生中,漆雕氏之儒和墨家走的最为亲近,漆雕氏之儒追求的是“脸上不露出屈服顺从的表情,眼里不显出怯懦逃避的神色;自己错了,即使对奴仆也要避让;自己做得对,即使对于诸侯也敢于抗争”。

    如今很多漆雕氏儒生如今也都来沛县求学,或是想要加入墨家,或是以游士的身份与墨家合作。

    墨子并不会自己,他自己死后,禽滑厘年纪太大,再之后的孟胜难以完全服众再加上吴起决死反击之计让墨家彻底分裂。

    甚至留在宋国的一派墨家,已经完全放弃了墨子“攻不义之国,鼓而使众进战”的暴力斗争学说,发展成为最为异端的纯粹和平主义者。

    如墨家第四代的的宋荣子,主张的就是“设不斗争,取不随仇,不羞囹圄,见侮不辱”。

    也就是说,完全不要斗争,绝对不要报仇,坐进监狱不感羞愧怨恨,被人欺侮不觉耻辱羞恼,用爱和宽容造就更美好的天下。

    这是完全违背墨子本意的一派,但却依旧成为当时的显学,并且冠以墨家之名。

    墨子并不会知道他的学问后期会被曲解成什么,但却从已经六分的儒家中感受到了墨家潜在的危机。

    他看着禽滑厘,郑重道:“我们和儒家,都称作是从尧舜禹一脉传承而来。尧舜禹这一脉分为儒墨,是因为对于他们的道理理解出现的歧义。一如儒家六分,那是对于仲尼道义的理解出现了歧义。”

    “其实墨家的学问,又如何没有出现歧义呢?即便是如今要讲究上下同义,又有几人可以理解兼爱非攻,与攻不义之国、爱己而爱人之间的关联呢?”

    “有人觉得,非攻就是放下武器不打仗,有人又从说过的话中找出攻不义之国墨者当鼓而使众进战的话,这就是分歧。”

    “有人觉得,兼爱就要不爱自己去爱别人,可也有人知道我说的是像爱自己那样去爱别人从而获得别人的回馈从而得到数倍的爱。”

    “有人觉得,集权同义就该是王公贵族一人独断,可也有人觉得这集权同义是要集公共意志为一。”

    墨子长呼一口气,苦笑道:“这些分歧,即便现在在墨者之中依旧存在,不是吗?”

    禽滑厘哪里能够不知道?只不过因为墨子尚在,他禽滑厘也还在,解释权掌握在巨子手中,总不能说巨子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意思。

    但禽滑厘也知道,在墨者之外,众人对于墨家道义的理解,逐渐趋近于墨子刚才所言的后者。

    因为适掌管着宣义部,对外宣传的墨家之义,是按照适的理解来解读的。

    于是禽滑厘问道:“先生是认同适的解读?”

    墨子摇头,笑道:“我不是完全认同他的解读,而是他的解读是最可以保证墨家不会出现儒家六分情况的解读。”

    说罢,他抽出一张纸,随意在纸上点了许多的墨点,说道:“这些墨点,就像是我平时说的话。我知道自己为什么点这些墨点,也知道为什么点在那里,但是……很多人找不到其中的联系,遇到任何事都要从墨点中寻找答案。”

    “我的这些墨点可以解决所有的事吗?并不能,总不能让后人遇到事就从这些墨点中寻找相近的。”

    他提起笔,勾勒了几下,将这几个墨点连在了一起,禽滑厘发现看似随意画的几个墨点,勾勒出来后正是一个图形,转折各有规矩。

    墨子笑道:“适这些年做的,就是把这些墨点形成了体系,找出来规律。所以,按照他的解读,不需要翻看这些墨点,可以……”

    他提笔在外面又点了一下,随即连上,并不突兀,却更完美,说道:“可以自己推测出下一个墨点该画在哪。”

    “时代在变,天下在变,将来的事,不能只从过去的话中寻找答案,我也不可能罗列出来今后墨家所遇到的所有情况。所以这就需要一个体系,一个可以在符合墨家逻辑的范畴内指点下一步该怎么做的体系。”

    禽滑厘思索一阵,墨子又道:“我总结出的光影之事,适总结为‘小孔成像原理’和‘光学八法’。”

    这不是墨子觉得很自豪的东西,只是平时无聊研究了一下,总结出来了平面镜所形成的是大小相同、远近对称的像,但却左右倒换。如果是二个或多个平面镜相向而照射,则会出现重复反射,形成无数的像。凹面镜的成像是在“中”之内形成正像,距“中”远所成像大,距“中”近所成的像小,在“中”处则像与物一样大;在“中”之外,则形成的是倒像,近“中”像大,远“中”像小。凸面镜则只形成正像,近镜像大,远镜像小。

    墨子接着说道:“譬如这光学八法,你给我一面铜镜,我可以凭多年的经验知道会成什么样的像。但是,适用光沿直线传播的说法给出了为什么会成这样的像,并且做出了一个成像的体系。”

    “那么以后,我没见过的镜子、我没说过怎么成像的镜子,只要按照他的那个体系,都可以得出正确的结果。我不可能把天下所有的镜子都列出来告诉后人怎么成像,但他的体系却可以……”

    说到这,墨子嘴角露出了微笑。当年与适讨论光学八法的时候,适画出来后告诉墨子,“中”不是凹凸面的球心,而是焦点,并给给出了计算和绘图的办法,墨子仔细琢磨之后还发了句感慨:他以为“中”就是球心,但实际上并不是,所以有时候自己也会想当然。

    墨子并不知道,这世上能和适讨论光沿直线传播、影不徙、时空不可分割等等问题的人,在之前几年除他之外再无别人。

    他如今从墨家的学问说到体系,又说道光学八法,只是为了说服禽滑厘一件事。

    禽滑厘听到这里,也已经听明白了,郑重道:“先生的意思,是若有一日我为巨子,选下一任继承人副贰巨子的时候,我该投适一票?”

    墨子点头道:“是的。因为从几年前商丘大聚墨家改组,上下同义变为共商集中的制度后,巨子……必须是能解释道义的那个人,巨子也必须拥有‘墨家之义’的解释权。”

    将近十年前的商丘墨者第一次大聚,墨子终于明白那一次之后发生的改变是什么。

    当由原本的巨子上义而下同,变为现在的决议商讨集中而上下同的制度后,适已经成为最适合担任巨子的那个人。

    将近十年的墨家道义解释权,一直在他这个之前并不起眼的书秘吏和宣义部部首的手中,墨家的下义必是他的义。

    否则,若不是他为巨子,若是一个意见与之相左的人为巨子,墨家必然分裂。

    看着禽滑厘点头,墨子又道:“他是个喜欢讲道理的人,而且是个自认为自己的道理无可辩驳的人。所以,他很自信,因此能够容得下不同意见的人。墨家会在制度之下保持着上下一致,同时又会有不同的派别想法。这很重要。”

    “而且……”

    墨子微笑,缓缓道:“而且,按照现在的规矩和制度,他优势很大。所以他若成为巨子,不会坏墨家的规矩,也不需要破坏墨家的规矩。”

    “但若他不做巨子……他会不吝采用一些手段坏掉墨家现在的制度和规矩,只为他所想的利天下。”

    禽滑厘恍然道:“这就是当时适说要帅军定滕地,先生立刻答允的原因之一?这场仗,他已经先行谋划过,其实任何一个墨者都可以按照这样的谋划拿下滕地……”

    墨子大笑道:“正是。墨家的义师,不是旅帅的私兵,也不是封地的农卒,指挥权归属于墨家巨子。墨家巨子是上下同义选出的,适的优势最大,所以制度之下他最有优势,也就不需要动歪脑筋,所以他的优势越大,也就越不会破坏墨家的规矩。因为他不需要,因为这规矩随着他威望名声越高,就越仿佛就是为他量身定制的。”

    “厘,墨家想不绝于天下,靠的是天志。”

    “墨家想举事利于天下,靠的是内部的规矩制度。上下同义的集中、墨者分派连队、选出的墨家巨子与七悟害执掌义师而不需要亲自带兵以让士卒归心臣服。只要能够坚持下去,再辅顺以天志,何愁天下不利?”

    “为了这规矩制度延续下去成为习惯,而不是随着你我一死就被坏掉,弄出郑九世之乱、宋商丘政变这样的领军夺政的事,便扶他一程又如何?不是为他,是为墨家的规矩制度,有了规矩制度才能举事一心,才能大利天下。”

第三四零章 破城有术血未沾(十)

    禽滑厘闻言,笑道:“他本是最合适的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所以只是让众人知道他的本事,尤其是军阵战略上的本事,给他更多的机会?他继任巨子越符合墨家规矩,将来有人破坏规矩和制度也就越难?三任之内,规矩便稳定下来,一如周礼嫡子、殷商兄弟,深入墨者之心难以更改?”

    墨子嗯了一声,拿起那几张送来的战役总结,选出其中关于火药破城掘进战术与几何学与天志关系的那几页,说道:“这几页草帛,适既然说是想要天下人知晓天志可以理性推出最好的制度,那就不妨让天下知晓。”

    “我觉得,大可以刊行天下,传于大城巨邑。”

    禽滑厘疑惑道:“如此一来,岂不是天下好战之君都知道了火药破城的手段?这不是助长天下的混乱吗?”

    墨子仰头大笑道:“厘,你啊……还是纠结于术,却没有着眼与势啊。”

    “你我既自信墨家的道义就是源于天志,那么天下人知晓天志的、相信天志可以理性推出一切的人越多,将来推出墨家关于天下制度道理的人不也就越多吗?又何必在乎那些好战之君用来做什么呢?”

    “适的辩词说知是:天志中的几何九数可以推论守城胜负、天志可以推出稼穑百工的本源道理、那么天志一样可以推出什么样的制度规矩才会最有利于天下。”

    “发现前者的确如此,就自然会相信后者应该也对,而我们墨家关于天下制度的推论也正是源于天志,所以我们要取的大势就是让天下人更多的学到天志学问,并且相信这些学问,自然而然就会得出我们的道义是最符合天志的结论。”

    禽滑厘拜而称是。

    几日后,墨家内部决议已定,便即刊行攻破滕城的消息,除了“名正言顺”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全文刊行了适那篇理性与天志的胜利的文章,靠着墨家在各个城邑的交通,迅速在中原各国传播。

    天志可以守城,天志可以破城,天志可以改良稼穑,天志可以善于百工……那么天志为什么就不能理性地推论出将来最合适的利于万民的天下是什么样子的呢?

    一时间,中原大城内的有闲阶层与游士们,纷纷讨论的都是“理性”与“天志”。

    这是危险的。

    因为就如几何学的定义一样,墨家给予将来天下制度的定义基础,是“人无分老幼贵贱皆天帝之臣人人平等”;是“国源于民众放弃了一部分权力集于公意而维护其余的权力”;是“财富源于劳作”。

    于是从这个基础,以理性推理,便不可避免地推出一些可怕的、大逆不道的、祸乱天下的、礼崩乐坏的……未来。

    只是,暂时看不出来这是一股滔天巨浪,而似乎只是一道海中的水花。

    …………

    越都,琅琊。

    八十年前勾践为了北上争霸,将都城迁至此,已历数代,也经历了数次的政变。

    被墨子评价为“天下好战之君”的越王朱勾已逝,继承王位的越王翳用尽一切努力维系着越国的霸权。

    与三晋结盟,趁着齐国内乱,羞辱了齐侯,却也让越王翳知道如今的越国已经是国力衰败。

    要不是三晋在前,这一次越国想要战胜齐国都很难。

    而且越国的内部问题也严峻到了一定的地步,越王翳很清楚自己想要维护统治压制内乱,就必须打肿脸充胖子维持现在的霸权。

    他父亲朱勾即位,是政变弑父,杀了越王不寿。

    这给越王翳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深深影响了他的后半生:历史上他的弟弟鼓动他杀了三个儿子,最后儿子无可奈何地政变,他却感慨自己没有听弟弟的话把儿子赶尽杀绝。

    似乎……弑父的教训,就只是弑父,而不用因为弑父就担心弟弟弑兄。

    朱勾算是雄主,越王翳因为对齐一战也被称作雄主,却只是蒙了父亲的遗泽、借了三晋的军势、得利于齐国田氏宗族内战。

    但终究,越国依旧算是可以战胜齐国的大国强国,还有勾践留下的种种传说支撑着。

    可眼下,却有人直接挑战了越国在沿海以及泗水一带的霸权!

    越王翳盯着下面战战兢兢的鸷,听他诉说着滕地一战的过程。

    鸷昨日才返回琅琊,被墨家抓获后不久,就将其释放,另让他带了一封书信给越王翳。

    鸷不敢直视越王翳的双眼,只能不断地重复着墨家义师的强大,也将从墨家那里听到的战果转述给越王翳。

    “墨家不死一人。”

    “数日内破城,如有雷神相助,城门化为齑粉。”

    “发火之药催动铅丸,力胜弓弩,触之即死。”

    “无有战车,鞍镫垂于马背,纵横如飞。”

    “矛阵如林,推进如会稽山倒。”

    ……种种亲眼所见亦或是从墨者那里听闻的消息,一件件地传到越王翳的耳中,越王翳大怒道:“愚笨!墨家如何能不死一人?”

    鸷连声道:“确实属实!”

    他又将战役过程重复了一遍,越王翳忍不住想到了之前曾在这里逗留、随后前往齐国临淄的胡非子一行墨者,不由心慌。

    他也不想惩罚鸷,听他复述,想来不是作假,他也确实亲眼见胡非子展示过墨家的一些守城器械的可怖。

    可是攻城不死一人的战果,还是让越王翳难以接受。

    更难接受的,便是不久前墨子前往临淄,难道说这一次攻占滕地,是齐国在背后支持?

    若是那样,麻烦可就大了。

    吴地常传来消息,墨家多在吴越腹地活动,一些吴国贵族最近也极不安稳,多有谋划。

    现在死撑着在琅琊,就是为了维持一个霸权强势的表象,压制住内部的不安定因素。

    可现在,墨家居然主动挑战了越国,而且还取得了这样的战果……齐国会怎么看?那些贵族会怎么看?那些在吴地的无人会怎么看?

    越王翳打开墨家送来的、用墨家文字和越人文字两种文字书写的书信,不由更怒。

    墨家直接指责他是好战之君,占据滕地后多行暴政,并没有利于滕地百姓。滕考公之后,为利滕地百姓,求请墨家出征复国。

    并说墨家对于越王好战一事早有耳闻,希望越王翳能够多行仁义之政,否则若再有被灭之国求于墨者,墨者也会答允……

    越王翳怒吼一声,拍案怒容满面,

    这信上看着只是在说滕地的事,可是……吴人那里自己也没行什么仁义之政,吴人复国你们墨者帮不帮?

    越国灭掉的小国多了,单单是泗水流域就有缯、郯等国,难道他们认为我没行仁义之政,你们都帮着复国?

    天下人皆以为越人猛虎不敢触怒,唯独你们墨家以为这是病猫,唯恐别人不信于是自己打了一顿让天下人看清楚?

    更可恨的是齐人,越王翳越想越怒,这件事若是没有田氏在后面支持,想必墨家没有这个胆量。

    否则如何解释在攻滕之前,墨家胡非子等人前往临淄?

    墨家那些守城攻城的器械,若是交于齐人,琅琊如何能够守住?就算不交于他们,若是起大军前往滕地,齐人难道不会趁机复几年前侮辱之仇?

    现在的齐国,已经不是公孙会之乱三晋伐齐时候的齐国了。

    项子牛死了,公孙会依附魏,田氏内部纷争暂时安稳下来,两兄弟之间暂时算是联合执政,一同想办法压迫齐侯,正是需要一场大战让民心归附、一扫几年前耻辱的时候。

    越王翳越发觉得,定是齐国人在背后有所动作。

    然而……现在天下局势有变,无人可以抑制齐国复苏。

    越王翳知道,三晋如今和楚国打的难解难分,心思不可能放在齐国这边,齐国自然也不会主动去招惹三晋,又有参乘之辱,齐国难道会不报复?

    墨家在滕地一战,虽然战果惊人,可越王翳也没太放在心上,终究墨家之前只是一个学派,一个组织。

    或许有点人,而且很确定墨家众人死不旋踵极为善战,但想来也不过数千精锐。

    鸷败于墨家之手,自己起大军前往,定能让墨家败退,他担忧的终究还是齐国。

    思索许久,不能决断,便召集贵族们议政。

    备说了滕地事后,越王翳的弟弟豫道:“既如此,需先遣人前往临淄,打探消息。派遣使者,质问其为何违背曲阜之盟。”

    “墨家既与齐田勾连,不可不防。如鸷所言,又有胡非子说墨家守城退魏击,若齐人以墨家守长城,以墨家之术攻琅琊……恐怕我们要陷入危险啊。”

    越王翳道:“我如何不知?只是这次齐人肯定在背后支持墨家。他若不自承自己背盟,又能如何?”

    “我若起大军前往滕地,击败墨者,齐人趁机越长城袭琅琊,又将如何?”

    豫看了一眼兄长,心头一些想法暗自涌动,进言道:“先派使者前往齐地,质问此事。齐侯尚在,总不好说背盟无信。不过也不可不防。”

    “王上勇武无双,墨家精锐勇悍,非王上亲自帅军恐不能击破。若派遣无能之辈,再被墨家守城而不能下,恐天下耻笑啊。”

    越王翳点点头,他也知道墨家守城术无双于世,自己又颇自负,想要维护霸权和地位,恐怕还真得自己领军前往。

    豫急忙道:“我可在琅琊坚守,万一齐人背盟,趁着王上攻取滕地时帅军来袭,我可帅军抵挡。”

    越王翳点头道:“你也勇悍,齐人多知你名,你若在此,齐人未必敢攻。既这样,先派遣使者质询,问清楚齐人态度。期间修缮琅琊城墙,加高加固,修筑卫城。”

    “待一切准备好,我自领三万军,攻取滕地,问罪墨翟!”js3v3

第三四一章 天元逼并边角腾(一)

    即便北边有齐国的威胁,越王翳也明白问罪墨翟这一仗也必须要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不过他也清楚,只能让墨家退让,却不可能直接出兵到墨家的老巢,终究若是进了墨家的老巢,那就相当于对宋开战。墨家在信上摘的很清楚,这一战是滕考公之后请墨家利与滕而复国,并非是宋国和越国开战。

    此时越国已经处在外强中干的地步,越王翳也明白,滕地本是偏僻之地,其实对于越国此时的利益并不很大。

    但是,滕国复国,意味着泗水流域的一堆小国都将生出别样心思。

    夫差争霸之时,罢黜了邹国国君,勾践灭吴后又以邹国国君残暴为名,干涉邹国内政,罢黜了亲鲁的邹隐公,扶植了隐公之子曹何上位,让邹国成为了越国的一个附庸国。

    当年亲齐的缯国,在齐国无力干涉越人的情况下,被越国灭亡。

    当年站在齐鲁一边的郯国,也被越国灭亡。

    小邹国倪国,在鲁侯给越王驾车之前,就已经开始朝贡越国。

    季孙师从鲁国分出的费国,本来和鲁国之间就有斩不断的恩怨,名义上是鲁国的附庸国,但仲尼时代就掌握鲁国国政的季孙氏分出立国以换取不再干涉鲁国内政,所以也在朝贡越国。

    现在越王翳明白越国在北方已经有些撑不下去了,但是霸权体系一旦瓦解,越国内部的矛盾就会总爆发。

    滕国,就是越国内部矛盾总爆发的一个引子。

    如果滕国复国且没有遭到越国的报复,那么这些朝贡国和附庸国很快就会不承认越国的霸权。

    这样越国在北方的局面就会岌岌可危,除了全面收缩之外,别无选择。

    而一旦全面收缩,放弃勾践时代历尽千苦万苦在北方打开的局面,越国将彻底失去成为一个大国的机会,再无翻身可能。

    越王翳咬牙切齿的,便是这个原因。如果只是一个小小滕国,其利益不足以冒着齐国背刺的危险动兵,但小小的滕国牵扯的背后因素太多了。

    然而大军出征,也非易事。

    三万大军出征,还要随行一部分农兵辎重,还要沿着邗沟征调一批稻米,还要征调吴越当地的越人北上驻守琅琊防止齐国反扑。

    这一切,至少也要一年时间。

    越王翳听完鸷的回报后,就去了以一两万人奔袭滕地的想法,越国已经败不起了,再一次失败将会带来一连串的连锁反应。

    …………

    滕国。

    新任滕侯姬特已经即位,在聘用适为相邦之后,姬特做的第二件事就让滕地百姓大感惊奇。

    姬特进驻宫室后,因为没钱,所以遣散了宫室的所有侍宦,他们都是以此为生的,越人在这里的时候他们也服侍越人。

    以每年金二十镒的租价,将一部分宫室房屋租给将要成立的滕国询政院,作为滕国的最高权力中心。

    他很清楚自己的定位,所以做了最聪明的选择。

    攻破滕城七日后的那场集会中,滕国都城大部分家户的百姓都派人去了。

    墨家打开了府库,核对了每个人申报的越国征集的粮食,全部偿付。也不是没有人投机取巧多报,但是数量极少,而且还有几个被人举报,得不偿失。

    仅此一事,一件墨家守城早已经习以为常的事,立刻赢得了滕地的民心。

    这七天等待集会的期间,从沛县跟随而来的民夫已经开始修缮滕地的城墙,他们要忙一个月,在收麦之前返回沛县。

    而集会中,墨家赢得了民心的同时,也因为滕地本地大族基本被杀绝了,因此墨家按照沛县那边拟定的名单,按照沛县那样的政策,拟定了各级官员,同时保留了一部分原来滕地的小吏。

    这些滕地小吏需要重新学习两年,两年后如果考核合格可以继续为吏,如果不合格就要清退。

    适作为相邦,拟定了一个长达三年的“军政”阶段,期间墨者接管滕地的全部权力,三年之内还要发动民众、宣扬理念,三年后再进行询政院的推选和官吏的选拔。

    所以,询政院就算成立了,那也和宋国完全不同——此时询政院的所有名单,全都是墨者自己人。

    大部分官吏,也都是分派过来的墨者,还有两百多名干部专门负责今后的土地变革、村社集并等政策。

    唯一算是本地人官吏的,也就一个滕叔羽,带着几个人成为了专门管理市井秩序的、类似于治安官的角色。当然,这也是暂时的。

    集会中,鉴于归还征集粮食一事已经获取了民众的信任和民心,适也就不需要再用徙木立信之类的手段。

    两天集会之后,直接宣布暂时使用沛县的律法,成为滕国的成文法,三年后军政期结束后,待选出询政院人选之后,再行定夺律法和政策。

    滕地原本也是实行贵族秘密法,越人来了之后更是如此,越国的政治制度自然不能和中原地区的三晋与郑相比。

    随后,适又宣布统计公田和逃亡贵族的私田,以自愿的方式进行拍卖,所有拍卖所需要的金额十五年内归还。

    其中无地者优先一个固定的数目,同时允许那些经营产业较多的人买卖土地,但要在无地者优先之后。

    滕地暂时不需要抑制兼并之类的问题,甚至现在以沛县为中心的手工业发展极快,继续大量的劳动力涌入城市。

    在能够拥有自己土地的情况下,在地土地税的情况下,大部分人都不会愿意成为手工业者,这是必然的,尤其是现在平均土地较多的情况下。

    这个问题适准备以后解决,暂时不必考虑。

    今年免除公田税赋,明年之前完成土地分配,从明年开始征收十分之一的土地税,暂时以实物税征收。

    这期间,适下令滕地百姓需要服劳役,修筑城墙,另外还要在滕城之外的三个地方,修筑堡垒,以应对越人可能的反扑。

    修筑城市和堡垒期间,算是半强制的,但是墨家会支付一定量的墨家货币。

    可以在墨家设置的供销社中,购买铁器、盐,也可以买牛马只要钱够。

    这期间会从府库中支付一部分粮食,同时沛县征集一部分粮食运送过来,以明年的实物税作为抵押优先偿还。

    以已经习惯了这种挖掘工作的数千民夫为基础,将滕国本地的民众组织起来,这一个月就是要让他们熟悉这种集体挖掘和学会使用新工具。

    一百多名墨家,外加从沛县征调聘用来的一部分熟悉了新种植技术的农夫,会在这半年多的时间内,传授这些组织到一起修筑城墙的滕地百姓技术。

    冬天种植冬麦之前,也会让这些人出面帮扶,尽可能让滕地快速地发展起来,同时又完成墨家在这里的基层组织。

    除了这些专门负责挖掘修筑城墙的人外,还优先遴选了两千五百人的队伍,成立了滕地的义师,进行脱产的军事训练。

    暂时由墨家供给他们的食物,发放一定的货币,实际上等于是为墨家的铁器找了一个新兴的庞大市场。

    只是发的这些钱,未必买得起。而铁器赊出去之后,技术变革之余,滕地所能提供的交换商品粮食一年之内就会有巨大的提升,到头来墨家还是赚的。

    而且从明年开始,滕地就要征收什一税了,实际上以滕地的人口完成土地变革和农业变革之后,养两千五百名的脱产士卒绰绰有余……当然,火枪大炮不算在内,否则根本养不起。

    适成为相邦之后的一个多月,都是在极端忙碌中度过的。

    沛县那边拟定干部和人员派往这里进行支持,他要主持诸如丈量土地、遴选士兵、测绘城墙等等事务。

    好在这几年沛县培养出来的人才堪堪可用,总算是不至于要忙到断手断脚。

    越是此时,他越知道墨家想要成事,急不得。

    他说熟知的后世那场成功的革命,在之前还有着北洋时代留下的数百万中学生和小学生作为基础,没有这些人就无法筑成一个完善的国家所需要的基层干部。

    现在墨家的底子,按照这种基层控制力度,也就在泗水流域发展一下。否则就算拿下了天下,要么被贵族篡夺了果实,要么就会被贵族反扑,他头脑很清醒,不能快只能慢。

    这些在沛县历练了几年的墨者和一些学堂里出身的年轻人,丈量土地之类的事大部分都能掌握,整体上进行的十分顺利。

    不需要损害活人的利益再分配,土地要么是公田要么是逃亡贵族的禄田,要么就是越人强占的一部分。

    滕地靠近最早实行初亩税的鲁国,也距离最早实行土地私有变革的季孙师的僭国近,这里有不少早已经被承认的私田,适也不去动他们,从而获得新兴的经营性地主阶级的部分支持,以此来反对旧贵族。

    到夏粮麦收集结来临的时候,滕国都城周边的“无主”土地丈量完毕,新的带着棱角和凹面的城墙也已经完成了地基夯实,两个新建的制砖作坊也开始烧制用来加固城墙的砖。

    至此,孟胜率领大部分义师和那些随军的农夫返回沛县,留下来一个旅的义师负责维持当地的秩序,同时带走了两千五百人的滕地义师回沛县训练,还有四百多名不愿意要土地而愿意成为手工业者的滕人。

第三四二章 天元逼并边角腾(二)

    七月的一天。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正下雨,雨不大,但也不能开工,具体的事务都分派下去。

    上午适已经给那些跟着他的孩子讲完了课,这些跟着他的孩子,已经基本上学到了初中一年级的水平,有些科目可能还要稍微高一些。

    下午适在屋内,几名墨者在那闲聊,适便跟着屈将学着下围棋。

    此时已经有了围棋,名为奕,规则差不多,区别就是此时是纵横十七道,而非纵横十九道的周天数。

    各种规则已经基本和后世差不多,也算是此时不多的娱乐。

    芦花等人磕着葵花籽,在旁边看着适和屈将两个人对弈,或是听着屋外哗哗的雨声。

    一旁有人在那看书,滕侯姬特也转过来,和众人打了招呼之后就在一旁问了问众人关于他的那六百亩禄田租种的事。

    至少在这一屋子内,当真是没有了贵贱之别。

    正闲聊的时候,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几个人顶着蓑衣走了进来,外面的卫兵没有阻拦,显然是自己人。

    适捏着一枚从滕侯宫室里弄出来的棋子正琢磨着下在哪,也没抬头,就听到一人说道:“滕国相邦,你可真是好兴致在这里偷闲,沛县那边可是要忙死了……”

    正是专管墨家财物的市贾豚的声音,适回过神来,屈将起身问好,这才发现市贾豚的身后还有高孙子。

    高孙子是七悟害之一,适知道怕是又有什么事,但看众人神色都笑嘻嘻的,也终于安心。

    芦花急忙道:“我且去弄些饭菜,喝完有辣椒的面糊,暖和一下。”

    她匆匆离开,巫马博等人也都象征性地和滕侯姬特见礼,滕侯自知墨家有事要谈,便告辞离开。

    几人坐在桌子旁,在屋内的都是级别足够的,要么就是墨家派给适的警卫,并不需要避开别人。

    “出什么事了?”

    高孙子道:“才得的消息,你自己看吧。”

    说罢从怀里磨出来一个竹筒,递给适,随后又道:“这一次市贾豚来这里是统计一下物资消耗,押送铁器;我呢也是例行来这里督检,不过之后一年我暂时在这里和你共和行政,也是墨家的规矩嘛。”

    适点头,表示理解,孟胜走了,总得有个级别足够的和自己在一起,他这个相邦就是顶个名,屁用没有,真正的身份还是墨家的候补悟害。

    打开竹筒,看了一下,脸上差点露出喜色,但却好容易忍住。

    竹筒的信件中,都是墨家在中原搜集的情报,都整理出来了。

    不久前,楚国正式宣布,因为三晋没有加入弭兵盟约,所以楚国宣布退出,不再遵守与墨家制定的弭兵盟约。

    三年期限已到,楚国指责三晋不为天下大利而弭兵才导致自己退出。

    三晋也指责楚国才是那个不愿意弭兵的国度,并且重申不承认楚王熊疑的合法性。

    看得出,不管是三晋还是楚国,在明面上至少还是尊重墨家的。商丘与牛阑邑一战,让晋楚都不准备明着反对墨家,怕把墨家逼到敌对的一面去,墨家的局面已经打开。

    否则的话,天下弭兵利天下这种道理,要不是墨家的技术太骇人超脱时代,各家也都不可能在意,只会当个屁。

    同时墨家出面,履行了当初与郑人的承诺,劝说楚王,释放了被俘获的四万郑军,同时还释放了领军的七穆贵族。

    实际上楚国也根本就想释放这些人,但墨家还是走了个形式,郑人无不称赞墨家的义举,并对牛阑邑之下避战的行为大感得意。

    然而郑国的太宰欣与郑公却也已经和楚国达成密约,这四万人被释放后,郑国都城发生了政变。

    郑国执政驷子阳被刺客所杀,四万被释放的郑国俘虏高呼“拒绝和楚开战”的口号,冲击力驷子阳的宅邸,被贵族煽动后,灭了驷子阳一族。

    这件事其实并不只是简单的因为对楚开战这件事引发的,而是郑国的民众对于驷子阳的执政政策已经不满。

    驷子阳执政太过严苛,颇有那么点几十年后秦法的意思,诸如制作弓箭的工匠如果逾期没有缴纳军赋弓箭,就要受到肉刑。

    事实上,刺杀驷子阳的刺客,用的名义也是“自己是匠人,不能完工,反正都是死,不如杀了驷子阳”。

    当然,这刺客是太宰欣与郑公派出的,但也足以看出驷子阳执政的严苛程度。

    他学会了当年子产的严苛,却没有学会当年子产的松弛,郑国经济发达又有乡学组织,很容易激发市民的不满。

    郑公与太宰欣出面,安抚民众后,对楚缔结盟约,承认楚王的合法性地位,保证不准王子定再入郑国。

    驷子阳虽被灭族,但其党羽在郑地密谋活动,太宰欣与郑公之间的矛盾,因为驷子阳的死也开始激化。

    七穆驷氏本有大量的封地,驷子阳也正是因为自己的封地数量可以压制其余七穆才上台执政,而且上台的原因还是因为韩武子杀郑公的仇恨。

    他在战略上倒是没有做错什么,如果一切顺利,郑国取得了楚国领土、依靠魏国缔结对韩合约,倒真的有可能雄起。

    只是他高估了自己的实力,也错估了民众的不满成都,落得一个家族被灭的下场。

    郑公和太宰欣则完全顾不上郑国可能的混乱,驷子阳虽死,但是其党羽依旧众多,整个郑国夹在晋楚之间,贵族又多想战队,这时候杀驷子阳,郑国便有一分为三的风险。

    各路贵族或是子阳党羽,都在疯狂和墨家联系,希望购买火器用来守城,几方都已经做好了决裂分裂的准备,各自在找靠山。

    驷子阳党羽暗中找到了魏国,希望魏国出面质问驷子阳被杀一事,并且保证他们一派会站在三晋这边。

    随后,魏国出兵,经郑国土地耀武扬威,以此威慑郑国,不准郑国单方面和楚国媾和,至少也不准郑国与楚国结盟。

    魏国出兵五万,过阳武,在驷子阳党羽的封地内驻扎,不准郑国干涉驷子阳党羽的封地,同时发动了对楚国的反击。

    太宰欣与郑公为了获得楚国的支持,割让了林邑,退还了楚国的榆关,同时迁民三千户赠与楚国,出动农夫帮助楚国修筑武阳城,但没有和楚国结盟,而是以休战条约的方式履行责任,不敢正面触怒三晋。

    魏师在阳武休整之后,立刻南下,渡过濮水,围攻楚国的长陵和津。

    一个月即攻破,楚长陵之师全军覆没,长陵君被俘。

    至此,魏军五万驻扎长陵,距离楚国的边关重邑大梁城只有一河之隔。只要大梁城一破,楚国在中原的大门就会打开,楚国大为惊慌。

    一方面继续加强大梁城的防卫,一方面派遣平夜君,帅军四万进攻魏国驻扎的郜城,作为对长陵之师覆灭的报复。

    虽然楚国最终攻下了郜城,但是损失惨重。

    这一战,暴露了楚国的虚弱,只是外表看上去还能和魏国打的有来有回,实际上已经被人楔入到家门口的重邑。

    与此同时,三晋内部的局面也已经基本稳定。

    赵籍死后,赵国内部发生了一系列的政变,因为赵籍的儿子还小,所以赵籍的弟弟最终胜出,代行其政。

    这是一个妥协的结果,赵籍的弟弟没有改元,如周公辅佐成王的套路,但也埋下了赵国内乱的伏笔。

    赵籍的儿子活着,赵籍的弟弟也有儿子,赵国内乱的伏笔此时就已经埋下。魏斯出面,开始暗中拉拢赵籍的弟弟。

    他希望能够保持三晋同盟,赵籍的弟弟想要稳固统治,为自己的儿子铺路,也就只能答允魏斯的条件,双方会盟后表示会继续遵守三晋同盟。但是赵国国内的一部分贵族对于三晋同盟大为不满,只是因为赵籍的儿子尚且年幼,暂时只能忍耐。

    魏斯在与赵国会盟之后,秦国那边也传来消息,秦国希望休养生息,希望休战,不会再对河西用兵。

    两面搞定后,魏国又连破楚国长陵和津,俘长陵君的同时也展现了魏国的战斗力,兵锋直抵楚国中原门户。

    形势巨变之下,原本准备观望的韩国也很快做出来选择。

    魏斯支持了韩虔的儿子即位,韩取为了稳住国内的贵族,任命自己的叔父侠累为相。

    同时郑国发生了政变,韩国的扩张方向已经不再是那个驷子阳执政、能和韩国打的胜负相当的郑国,而是一个政变不断、眼看就要分裂的郑国。

    于是韩取立刻派人,表示也愿意支持三晋同盟,并在魏国攻破楚国长陵后,与魏国达成密约:一旦丧期结束,立刻与魏国一同出兵击溃楚国。楚国的地盘韩国不要,但是希望魏国能够不反对韩国攻取郑国。

    魏斯需要的就是赵国明面上的同盟,也根本不指望赵国能够出兵,他将希望寄托在赵国下一代的内乱上,于是与韩国一拍既和:默许韩国攻占郑国的一部分城邑,但是反对韩国全面吞并郑国。如果击败了楚国,大梁城之下的土地韩国不得染指,必须归属魏国。

    两国将合力入王子定,力争让王子定分裂楚国,直立为楚王,全面削弱楚国。

    至此,中原地区的混乱和大战,已经不可避免。

第三四三章 天元逼并边角腾(三

    见适已经看完,高孙子道:“此次来之前,沛县众人商议了一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你我先在这里布置下之后的事务,九月份要举行一个扩大的同义会。这一次参与的约有百人。”

    “不只是沛县,连同彭城以及滕地可以参会的墨者都要参加。主要就是两件事。”

    “其一,还是上下同义。晋楚都不会参与弭兵会了,墨家内部还有不少人认为,我们的首要任务是要极力促成中原弭兵。是不是需要晋强则义师助楚、楚强则义师助晋?还是说,继续在泗水一旦扩张,暂时不去管晋楚之间的争端?”

    “现在大家想法很多,有些人疑惑,我们如今似乎已经有了兼爱非攻弭兵中原的能力,为什么不去中原?”

    适嗯了一声,他虽掌管着宣义部,不过墨家内部的想法本身就多样化,这种想法的分歧正常历史上导致了墨家的分裂。

    这是可以预见的。

    如今墨家似乎已经有了些家底,很多人便开始心存幻想,可以让墨家继续做平衡大国争端的砝码,从而避免中原全面开战的可能。

    这种想法很危险,适估计应该是这一次墨家内部的高层内部也出现了一定的分歧,所以墨子才会选择这种扩大会议的方式,来进行最后的协商。

    越扩大,对于适这一派系的想法也就越有利,相反那些威望极高的早期墨者们受制于时代,仍旧抱有弭兵中原的想法。

    适暗暗赞叹,这一办法用得好,墨子如今的威望可以压的住,同时又要走正常的程序规矩,彻底确定墨家今后的路。

    如果只是高层商讨,可能最终的结果可能未必会呈现全面的优势。

    高孙子又道:“其二,就是越人可能报复的事,这需要动员墨家所有的力量。如何整合?如何准备?又如何说服众人?这都需要尽快定下来。”

    “你是管宣义部的,这件事还是得交由你来做。巨子的意思,是让你提前做一些准备,多做宣传。”

    “能不能胜?胜利后对于民众有何益处?不能够单要说服利天下的墨者,还要考虑到民众的想法……”

    “毕竟,我们现在有些话,不能说。说了就会招致天下诸侯怨怒。”

    适表示同意,皱眉道:“只能说,这一年很重要。可能要吃一些苦,可能要进行全面的动员准备。”

    “很多人的想法,也需要说出来商讨下,毕竟上下同义才能成事,方为同心同德同志。巨子怎么看?”

    内部意见的分歧,是必然出现的,墨家之前已经经历过一次胜绰事件,适想知道对于这件事,墨子的态度是什么样。

    高孙子道:“巨子说,此事与胜绰悖义之事不同。此事众人心中依旧有‘利天下’之念,只是怎么对于‘怎么利天下’、‘天下将如何’有不同的想法。”

    “所以,最终同义之后,对于这些不同的想法,还是允许存在的。只是必须要和他们讲清楚,在道义上占据上流,以为墨家之义。”

    “可以有不同,但是必须要遵守。”

    当年胜绰之事,与高孙子和适都有着密切的关心。

    在适加入墨家之前,是高孙子去了墨子那里打了“小报告”,任何胜绰背叛了义,要惩处同时剥夺胜绰出仕的权力。

    适加入墨家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协助墨子改组了墨者,将胜绰这件事定性为“踏着众人尸骨以为私利”的恶劣行为,并且最终导致了胜绰等人叛墨离开。

    高孙子嫉恶如仇,对于一些事极为在意,对于墨家的纯净也向来有自己的想法。

    他至今还打着草鞋、穿着破衣,自苦以极。

    而且之后也和适发生过几次冲突和争论,尤其是在适提出生产一些烈酒、璆琳换取贵族的金钱发展墨家这件事上,高孙子认为适这是“肥天下之一隅,而害天下之四方”。

    因为高孙子认为,这些烈酒璆琳之类的物品,和珠玉类似。一旦出现,王公贵族必然喜好,多搜刮民众以求,这是违背墨家“非乐、节用”的道义的。

    他与适之间的想法冲突,一直存在,不过两人也互相尊重。

    适敬重高孙子自苦以极的生活方式,也赞誉高孙子严重不揉沙子的处事原则。

    高孙子佩服适的手段,也认可适并没有用这些事谋取私利,也确实一直恪守着墨家的道义。

    对此,高孙子说完了巨子的想法后,略带一丝怨气地看着适,说道:“这件事,终究是因你而起。”

    “你还记得当初公孙泽死于商丘之战,你评价商丘多君子、谈及公孙泽与当年宋襄公?你说这些规矩礼仪,不过是诸侯用以控制士的效忠的,襄公蠢就蠢在自己都信了。”

    适莞尔一笑,想起了这话确实是自己大嘴巴说的,为的是说“庶农工商与诸侯大夫士,不该用一套道德”。

    高孙子叹息一声道:“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但你不敢说你想干什么,因为你一旦说了,墨家就会让诸侯震惊、贵族惊动,与天下贵族诸侯为敌。此时尚不是时候。”

    “所以墨家还必须要说非攻弭兵之类的说辞,以此让墨家所做的一切都能够在墨家的道义上‘师出有名’。”

    “只是,你遮遮掩掩的说得多了,自己许多人也信了。以至于一些人便想,我们就该促进天下弭兵,就该制衡诸侯平衡……”

    适闻言苦笑一声,当真是有利必有弊。

    利处是这样说,不会招致诸侯的恐慌反对,为墨家争取到了一个利用诸侯矛盾以生存的空间。

    坏处就是墨家内部出现了这种正常墨子死后就会出现的想法,而且愈演愈烈。

    问题就在于,此时墨家内部那些足够清醒的、被适所影响的、放弃了幻想的一部分人,和他一样,不敢说出墨家真正的目的,导致纲领随着墨家实力的增加,出现了不同的解读,而且都是符合纲领的解读。

    但也没有办法,总不可能这时候就喊出来新的纲领:掀翻贵族,安定天下!

    今天敢这么喊,明天晋楚就会放下双方的争端,先行灭杀了墨家。暂时还没有与天下诸侯一较长短的实力。

    纲领出现了不同的、歧义的、但又说得通的解读,这就导致了这一次关于道义和将来路线的争端,实属正常。

    高孙子看着适在那苦笑,也知道刚才自己就是那么一说,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这件事他是坚定不信任王公贵族那一派的,但为了墨家长远的发展也知道此时不能够将纲领制定的太过尖锐。

    但是,有些话高孙子还是想趁着这个机会,和适讨论一下,而且是一些他认为将来会出大事的事儿。

    他又道:“在一个,商丘一战之后,墨家名震天下,心怀天下的游士纷纷前往沛县,以为墨家救世。这就产生了你说的那个词……嗯,良莠不齐。”

    “那些游士,有的是为了天志。”

    “有的是为了非攻,认为墨家是要天下弭兵。”

    “有的是庶农工商出身,认可墨家人人皆平等的想法。”

    “还有的,认为应该说动王公贵族,或者墨家出仕为任,这样可以劝谏王公贵族以行墨家的仁义之政。”

    “还有的就是为了出仕,就是为了搏名……”

    “墨家扩充了数倍,沛县为天下游士最多之处,部分新加入的墨者对于劝说王公贵族行墨家仁义之政、对于以墨者的身份出仕利于国利于民……这样的想法很多。”

    “凡事有利有弊,这件事也需要解决……”

    适刚想要说点什么,高孙子黯然道:“巨子的身体……似乎有些不好了。长桑君去看了,虽还硬朗,但却已大不如前。巨子心急,这件事若不解决,他担忧自己死后,墨家一如仲尼之学六分,各执一词,墨家的学问和利天下的大业,恐要挫折……”

    在场众人,除了已经知晓的高孙子和市贾豚外,各自吃惊,不少人惊问道:“巨子如何?”

    这些在场的人,多是墨子的弟子,也有少部分属于适嫡系的后进墨者。但对于墨子的感情和关切,都是相同的。

    适虽然知晓墨子也是凡人,不是天神,总有逝去的一天,可却没想到这一天似乎真的快要来了。

    高孙子见众人惊慌,叹息道:“惊慌倒不必,我墨家节葬节用,虽敬鬼神却也不求长生,不惧生死。人哪能没有生老病死的?”

    “巨子说,他墨翟死了,巨子却可传承。他墨翟随死,墨家之义尚在。有什么可以悲伤的呢?”

    “况且有天下闻名的长桑君,巨子的身体还好,不必惊慌。巨子只是希望九月份的聚会,能够商讨清楚墨家今后该怎么走,往哪走……这件事若不解决……”

    适点点头,在场的人物都是要参加九月份扩大的同义会的人,高孙子也并非不知道轻重,既然直接说出来这件事,恐怕也是有自己的打算。

    在大方向上,适和高孙子没有分歧,否则墨子也不会极力主张高孙子来与适配合,恐怕也是为了两个人先能够和众人通气。

    两个人的分歧,主要集中在经济方面,集中在墨家的“非乐”这件事上,从而引申到墨家的一系列经济变革的政策上。

    墨子对于非乐的态度,可以引申出各种不同的含义。

    后世有所谓,我注六经、六经注我。

    这件事在墨家内部,也是存在类似的情况的。

    墨子说:

    今王公大人,虽无造为乐器,以为事乎国家,非直掊潦水,折壤坦而为之也,将必厚措敛乎万民,以为大钟、鸣鼓、琴瑟、竽笙之声。古者圣王,亦尝厚措敛乎万民,以为舟车。既以成矣,曰:“吾将恶许用之?”曰:“舟用之水,车用之陆,君子息其足焉,小人休其肩背焉。”故万民出财赍而予之,不敢以为戚恨者,何也?以其反中民之利也。然则乐器反中民之利,亦若此,即我弗敢非也;然则当用乐器,譬之若圣王之为舟车也,即我弗敢非也。

    民有三患,饥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劳者不得息。三者,民之巨患也。然即当为之撞巨钟、击鸣鼓、弹琴瑟、吹竽笙而扬干戚,民衣食之财,将安可得乎?即我以为未必然也。意舍此,今有大国即攻小国,有大家即伐小家,强劫弱,众暴寡,诈欺愚,贵傲贱,寇乱盗贼并兴,不可禁止也,然即当为之撞巨钟、击鸣鼓、弹琴瑟、吹竽笙而扬干戚,天下之乱也,将安可得而治与?即我未必然也。是故子墨子曰:“姑尝厚措敛乎万民,以为大钟、鸣鼓、琴瑟、竽笙之声。以求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而无补也。”

    大致就是说,大钟、鸣鼓、琴瑟、竽笙之声,有个卵用?

    舟、车这些东西,天下万民都能得利。

    但是你搞撞巨钟、击鸣鼓、弹琴瑟、吹竽笙这些东西,能够解决“饥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劳者不得息”的问题吗?

    再者这些东西这么昂贵,哪一个不需要民脂民膏?王公贵族搞这些,必然要盘剥百姓,这样的礼是害天下的,这些东西总不能变出来吧?

    现在天下百姓还在挨饿,还在饥不得食、寒不得衣、劳不得息,王公贵族把搞礼乐的钱和劳动,用在发展产业上、发展农业上不是更好吗?

    任何东西超脱了时代去看,都是不对的。

    若是后世,人人吃得饱了,大可以指责墨子“不懂艺术”、“反对文化”、“民粹主义”等等。

    但此时这个人均寿命不足四十、还在使用石器铜器牛耕尚未普及的时代,这么指责墨子那就是完全站在了贵族的角度上去看问题。

    只不过关于“非乐”的看法,也造就了适与高孙子之间的矛盾,主要还是其引申义。

    靠奢侈品赚贵族的钱,然后发展墨家,这件事到底对不对?是不是违背了墨家“利天下”的道义?

    沛县发展的模式,如果按照适那么来,就是再靠手工业和技术,吸天下的血。

    比如高孙子一直反对的璆琳,这就和钟鼓一样,是奢侈品。民众不会得利,贵族盘剥加重。

    适则抓住墨子关于“非乐”中“然则乐器反中民之利,亦若此,即我弗敢非也;然则当用乐器,譬之若圣王之为舟车也,即我弗敢非也”的论述,与高孙子极力争辩。

    墨子说“然而乐器要是也这样反而符合民众的利益。我则不敢反对。然而当象圣王造船和车那样使用乐器,我则不敢反对”。

    这“乐器”的引申义,就是奢侈品,或者说一些民众所不能使用得利的“手工业品”。

    适认为自己的办法,长久来看是符合民众利益、是如同圣王造船造车一样的。

    高孙子则认为,适的想法结果是没错的,的确是可以发展墨家最终变革天下的,但是这个过程是有问题的。那些贵族们盘剥加剧,墨家的这些烈酒、璆琳之类的奢侈品,是不是要负责人?

    比如三晋的某个贵族,将来璆琳真的出现,他加剧了对封地的压榨,有人死了有人逃亡甚至被压榨的家破人亡,做出璆琳并且售卖的墨家,需不需要负责?

    为了利天下,过程的正义到底需不需要遵守?可不可以为了结果不去考虑那一切过程?

    墨家内部都知道适和高孙子在这件事上的看法矛盾,从烈酒一事上就闹得墨家内部人人皆知。

    然而这一次墨子派遣了高孙子前来,同时让市贾豚也跟随,其实这样的安排极有意思。

    三人级别都高,在墨家内部也有威望威名。

    三人在墨家今后发展的大方向是一致,对于王公贵族的不信任一致,对于墨家扎根泗水“武装割据”、渗透楚国“国人暴动”、以为将来“选天子”这件事都表示支持。

    九月份的大聚会,要讨论的大方向就是这个,但是一些小问题也需要一并解决,看来墨子不准备在死前留下一些悬而未决的争端。

    适的经济政策和态度,市贾豚是绝对支持的,他掌管墨家的财务系统,对于墨家的消耗心知肚明。

    高孙子眼里揉不得砂子,一直对适的一些经济策略持疑惑态度,是墨家内部“自苦以极”这一派的代表人物。

    派遣这两人前来,一则是墨子心中已经认可了适关于墨家今后发展方向的意见,二则是希望在大方向一致的前提下,“自苦以极”的纯粹理想主义派系和适为首的部分实用主义功利主义的派系能够在内部先行达成一致。

    从而在九月的大聚中联合一致对抗那些对王公贵族抱有幻想、理想化地认为墨家应该继续维系天下弭兵的派系。

    市贾豚所代表的的,是墨家整体现实。庞大的开销、高昂的支出,这需要有他作为现实的一面,用残酷的现实调和适和高孙子之间的争端。

第三四四章 天元逼并边角腾(四)

    又争论了一会,芦花准备好了饭食,适便道:“先吃饭,边吃边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高孙子等人也饿了,便和适一同收拾了一下木桌。

    上面摆放的那盘不曾下完的围棋,天元附近已经黑白相间厮杀的难解难分,反倒是边角处并无逼并阻碍,正适合腾挪闪转。

    将这盘围棋收拾到一旁,屋内的**个人一同坐在了桌上,也不讲此时的一些礼仪,女人亦能同桌而食,若被贵族看到定要惊呼礼崩乐坏,倒是屋内的人早习以为常。

    一则是墨家内部本就是众人平等的道义,守城的时候也不会歧视女性,反而认为女性可以“担土垒木”。

    二则是因为棉布的原因,沛县周边的商品经济有些畸形的繁荣,在能够脱离土地养活自己的时候,配合上墨家的平等理念以及氏族时代女性地位的遗留,沛县的女性地位总的来说略高于别处。

    而且还因为大量的女性需要承担医术、孩童教育等一系列的吃“墨家财政开支”的人,这种样板的树立也在将近十年的时间里导致了沛地许多风俗的改变。

    餐饭算不上特别,但比起此时绝大多数人吃的,已经算是丰盛,与贵族们自无法比。

    一人一碗面糊糊,粟米饭,一罐子里面加了植物油、剁碎的腌香椿叶、以及禽鸟蛋的配饭菜。

    每人还切了大约两厘米厚的“白面菜卷”,作为菜吃用。

    外面是一层白面,里面是剁碎的极为咸的咸鱼和葱油,其实也就是个菜很多的花卷,但是因为咸鱼太咸,只能做配菜吃而非主食。

    高孙子看后笑道:“这咸鱼卷,最开始可是收麦的时候才能吃的,我记得在沛县挖掘第一道水渠的时候,这东西送饭可是民声震沸的。现如今平时也能吃了。”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实实在在地说出了沛县这几年的改变。

    收麦时节,正是热的时候,出汗也多,正要补充盐分。

    那时候麦粉还算稀罕物,植物油配上臭烘烘的咸鱼,还有麦粉,简直就是盛宴。

    从挖掘水渠开始形成了这种奇怪的吃法,却出奇地受到民众喜欢,久而久之也就成为此地习俗。

    现如今割麦时候这习惯依旧保留,但是平时也能吃得上了。

    虽然在适看来,这实在算不上什么好吃的,但在沛县之外的农夫若能吃上这东西,也便如同冬日祭祀家主赐酒食的时候一般。

    至于香椿,更是此地特产,向南便是彭城,彭祖传说生于椿树之下,椿树又长寿,故而此地椿树颇多。

    椿芽以盐渍,平日也能吃上,而且这种腌菜有一样好处:不生蛆。

    其余腌菜就算放盐,也常生蛆,包括酱,可能天子诸侯吃的有专门的“士”负责不会生蛆,但大众实用的多会生蛆,捞走蛆虫继续吃。

    因而这简单的一顿饭,相对于此时天下绝大多数民众而言,已算是美餐。七十者可以食肉,就算是仁义天下的梦想,低下生产力之下的生活水平不可幻想。

    墨家内部倒是不少低阶贵族出身的,诸如高孙子就是正统贵族。也正是这样,“自苦以极”这一派中最多的也就是这种退一步就能过上低阶贵族生活的人。

    适拿着筷子,点了点那罐椿芽鸡蛋沫子,悠然道:“我曾听人说,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此大年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是故小年不及大年,若是椿看,不会在意一时春秋。”

    高孙子博学,虽此时庄周未生,但适的这番话还是博得了他的赞赏,也明白了适的弦外之意,笑道:“你我皆是蟪蛄朝菌,怎么能够不在意一时春秋呢?”

    适也笑道:“你我虽是蟪蛄朝菌,但墨家之义不绝,便是时八千岁之椿。有些事,要看长远。”

    “以璆琳、烈酒观之,长久看,这些东西难道对天下没有益处吗?”

    高孙子知道适想说什么,不过对于这个问题,他无法反驳。

    这东西确实是有益处的,而且适说璆琳若是做好了,可以透明透光,代替封闭窗户的草帛,让天下人都能在亮堂而冬日不寒可透阳光的屋内生活。

    长远看,必然有利。

    适又道:“再者,难道我们不做出这些东西,不以工商传于四方,那些王公贵族就不掠夺封地的农夫了吗?这些东西本来是有利于天下的,就像是剑,圣人得天鬼之启制出,是为了搏杀虎豹、安定天下的。有人拿来杀人,却说杀人的罪应该算在制剑的圣人与工匠身上,这是正确的吗?”

    高孙子看了看适,郑重道:“但你要知道,你做出这些东西,本身就是为了让王公贵族喜欢,让他们以铜粮钱金玉交换。这就像是你在制剑的时候,就希望这柄剑杀人,所以这与你说的不同!”

    两个人的语气越发激烈,眼看又要闹出当年烈酒作坊一事,旁边几人想要劝解,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适也郑重道:“我做出这些东西,不是为了让王公贵族来盘剥封地的,而是为了利天下!”

    “子墨子言,墨子行义,需尊三表。”

    “天下贫则从事乎富之,人民寡则从事乎众之,众而乱则从事乎治之!”

    “这三表我并未违反,而且这一切都是为了天下富、人民众、政而治!我是符合墨家三表之义的!”

    “错的是天下如今的制度,农夫禁锢于封地之上,不得离开也不能离开。要解决这个问题,不是说让贵族们都穿草鞋短褐就可以的!你这是治标,而非治本!”

    高孙子也厉声道:“你说的对,我从不反对。但是,这些东西也确实让沛县富庶而天下其余地方封地上的农夫受苦!我不反对革新天下的制度,但我希望墨家在过程中也要心怀天下万民!”

    “如水而净,不能沾有淤泥。”

    适反击道:“子墨子言,利弊需权。能得大利而取小利,是为害!我这是在为天下大利而做,你那样只是为了天下小利。和王公贵族们讲道理是讲不通的,就得靠打!”

    “打,需要钱,需要粮食,需要铜铁。”

    “打胜了,才能从根源上解决王公贵族们这些天下的蠹虫!到时候才能够大利天下。”

    “今日市贾豚也在这里,你问问他,如今一门炮的铜,需要多少粮食换回来?沛县只靠农业土地,能不能撑得起现在的义师?撑不起,又谈何将来大利天下?”

    在场这几人,不是适的嫡系,就是高孙子那一派系的,有些话可以说的明白一些,不需要任何的遮掩。

    两人的矛盾不只是奢侈品的问题,还有今后一系列的经济政策。

    高孙子这一派的,算不上最极端。

    墨家最极端的一派衍生,还有一支严重超脱了时代的、希望“贤者与民并耕而食,饔飧而治”、“市贾不二价”的极端小农空想的派别以劳动衡量每种商品的价值,等同于价格,进行定价不得违背,从而使每个人的劳动都能换回同等的劳动产品,既有交换,又无资本升值,于是天下大治。

    虽然阐述的并不明确,但其阶层本能还是给出了一个这样的幻想,并且随着墨家的一些理论的产生愈发完善。

    市贾豚最早跟随适接触一些经济上的东西,也掌管着墨家的财务支出,因而是便希望市贾豚能够用很现实的东西,稍微击碎一下高孙子过于理想主义的想法。

    市贾豚早就希望让两人不再争吵,见适问,急忙答道:“便以一门六百斤的铜炮来算,不提工匠,只说所用之铜。”

    “六百斤铜,可熔小钱三万。以越、齐、三晋的粮价来算,三十钱一石粟米。这一门炮所折合的粟米,就是一千石……”

    “楚之县尹,年俸不过万石,单以年俸不算禄田封田,楚国县尹一年也不过能折十门炮的铜。”

    “在沛县不曾变革之前,牛耕铁器良种新谷堆肥不出,九口之家,刨除掉自己所吃用,若丰年,扣除租税赋用,所得不过两石。”

    “这一门炮,若以之前来算,就折五百户九口之家一年的余粮。近五千人的余粮全部征集,才堪堪一门炮!”

    市贾豚所言的,自然是一系列的农业变革之前,劳动生产效率和单位亩产极低的情况下。

    像是鲁阳公那样的县公,他的禄田名义上可能也就三五千户,剩余的则属于治下的封田,至于私吞并集的土地当然更多。

    这样的数目说出,那是触目惊心的,也是天下农业不够发达的直观体现。

    高孙子默然,他也知道很多东西价格昂贵,却没有直观地了解到能够昂贵到这种程度。

    但他转而又问:“如今沛地稼穑即已变革,一千石粟米,还是很容易的吧?”

    此时的石,是周制的小石,折合粟米大约三十斤,一千石粟米也就不过三万斤。

    这放在以前,确实算是一笔巨额的财富,但在如今的沛县,实在算不得什么。三万斤粟米或者小麦,莫说五百户,恐怕一百户的农夫都足以不动筋骨的拿出,折合下以九口而算不过每人三十斤。

    以如今两季法种植,辅佐以土豆地瓜之类的食物作为辅粮,三万斤粮食不过是百亩之田的全部产出,高孙子算来似乎便宜的不像话。

    市贾豚闻言,接话道:“适之前说过,一农夫一年产四百斤粮食和产八百斤粮食,那不是一倍之差。”

    “人要吃三百斤,原本只剩余一百斤可以交换或作赋税。现在产八百斤,那实则余下五百斤,可以交换的数量是五倍。”

    “实则不止如此。佐以瓜菜和其余新种,所能交换的更多。”

    “但是……越、齐的粮价,不是沛县的粮价啊。这些粮食,是不能够直接换铜的!”

    “而且,本地的铜基本都被我们得到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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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野心家介绍:
穿越到战国初年,身份卑微到连姓都没有,却敢有野心。为了支撑野心,拜墨子为师,混入墨家隐忍数年以篡巨子之位。墨子述而不作,他编纂墨经将墨经改的面目全非。诸侯争霸、大争之世,他却偏偏相信宁有种乎。总之,这是个野心家的故事。战国野心家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战国野心家,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战国野心家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