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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最后一个名     战国野心家txt下载     战国野心家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一四章 星芒璀璨万骨遗(七)

    城门附近的战斗还在激烈的进行着,适登高远望,发现联军的第二波进攻部队正在整队。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实际上整队的时间已经有点晚了,靠近城门的魏军已有崩溃的迹象,靠南一边的韩军尚在苦战,而左翼的郑军因为之前火炮的迟滞刚刚接战。

    适急令火炮转移,这一次不再轰击郑军,而是转而轰击正在集结准备接应第一波攻势的魏军。

    城门附近的魏军已经出现的溃退的征兆,远超之前残酷的战斗是这些人所不能承受的。

    而左翼的郑军,因为昨日的损失与今日遭受了炮兵的袭击,在靠近四十步左右的时候就逡巡不前。

    就在郑人逡巡的时候,城头上挥舞了一番墨者的旗帜,一名在郑人看来胆大包天而在墨家内部比比皆是的勇士从城头缒绳而下。

    他手中拿着昨日让人前来收尸的墨家旗帜,在郑国士卒看来如同走在田边地头,施施然朝着郑人而去。

    几个郑人小贵族也愣在那里,其余郑人听着右侧激烈的战斗,也有些木然。

    那名手持旗帜的墨者径直走到了郑军队列之前二十步,高声道:“郑人与楚三十年不曾战,何必为魏谋称霸?”

    郑人士卒手持兵刃,可那人仿佛看不到一般,以一口正宗的郑语高声喝问。

    “幽公元年,韩武子伐郑而杀幽公,据此不过二十四载。其后郑韩交战,楚人并未侵郑。”

    “若以私仇论,楚人不曾杀你们的父母,反倒是韩人与你们在负黍、黄池交战,或死兄弟、或死老父,楚人与你们何仇?”

    “墨家巨子曾言,天下非攻。郑不过八百乘小国,楚纵弱也有数千乘。魏之精华皆在西河,楚国难道可以越国郑国而攻伐魏国吗?楚人若怒,难道地挡楚人兵锋的,不正是郑国吗?到时候就算墨家以为楚兴不义之战,转而助郑人守,死伤的不还是郑人吗?”

    “郑国的城邑皆在楚国的兵锋之下,楚王是王子疑还是王子定,和你们有什么关系吗?”

    “墨家兼爱,不忍相杀,所以……你们又何必求死?不若这样,你们只摇旗呐喊,墨家劝告城头楚人,也击鼓作势,多投掷火药雷于城下,以作交战之声。”

    那人就在千军之前侃侃而谈,丝毫不顾及可能受到的威胁,更仿佛生死已然置之度外。

    一切话语,正如当年烛之武退秦丝毫不谈何利与郑,处处站在对方的角度为对反设想。

    正如墨家众人所认识到的那样,只有把兴不义之战的国家打疼了,他们才可能听什么非攻弭兵的言论。

    而三日前适全力攻击了郑人一次,让郑人充满了恐慌,加之郑国内部的国人本来就对攻楚颇为不满,只是碍于驷子阳执政律法严苛不敢明说而已。

    前日之战,或许有人不曾参与过那次攻城,但是傍晚时候收拢尸体回去,很多人都看到了尸体的惨状。

    而且那次进攻几乎是一哄而散,稍微靠近了城墙就退去,短时间内造成了巨大的伤亡,很多郑人心有余悸。

    墨家的名声又好,信誉又高,前几日又专门叫人来收拢尸体以便魂归故乡,这些郑人多在郑都,多少也都听了墨家的道理。

    如今再看这墨者,万军之前面不改色,侃侃而谈,手中并不持剑,又句句都在替郑人着想,心中更是折服。

    那墨者又道:“天下纷争,所苦者万民。今日你们不攻楚,将来若是楚人攻郑,墨家必然亲劝楚王,绝不屠戮。”

    墨家的信誉,在市井间那是比诸侯还高的,这一点说完,很多郑人已经犹豫。

    本身,郑韩血仇,三十年间交战六次,很多人的父兄都死在韩军手中,虽说墨家的道理说什么庶农工商只是为贵族谋私利所驱使,可这仇恨终究不比三十年不曾交战的楚人。

    郑人害怕楚国的报复,也就是驷子阳执政之后,加强了集权,明确了法令,导致民众不敢怒言,否则早就像当年卫国一样把国君驱逐以停战了。

    那墨家既已说到了日后事,头排的郑人便纷纷望着指挥五百人的下大夫、旅帅旅长。

    旅帅见众人并无战心,自己也担忧攻城时候死于城下,再者他本就对执政对楚开战一事不满,只好说道:“三国既盟,我们这样会遭到天帝唾弃的。”

    既跟墨家讲鬼神,实际上这旅帅心中已经认可了墨家提出的条件,这么说只是为了让墨者给他一个遵守条件的理由。

    右侧的爆炸声和惨叫声还在不断传来,隔着一个突出的星芒,只看不到。

    那墨者在爆炸声过去之后,大笑道:“众人皆天帝之臣,天帝最喜的便是人人非攻得利。如当年太公,累世于商为官,商纣暴虐,于是远处岐山垂钓以求明主,安定天下,这才是天帝所喜欢的。难道天帝愚昧如此,竟分不清大利与小利吗?”

    “当年商纣夏桀,也曾与人盟誓,约定种种,可是难道他们受到了天帝的庇护吗?”

    “纣有勇力之人,生捕兕虎,指画杀人,名曰恶来。此人忠贞于纣,却背叛天下大义,最终被武王所诛。难道说,天帝会认为恶来忠贞这样的小义,而处罚处死恶来的武王吗?”

    “所以,三国盟誓,本身不义,又怎么会受到天帝的庇护呢?”

    那旅帅也不回答,问旁边士卒道:“你们以为如何?”

    旁边士卒早已被说服,纷纷道:“何必与楚人交战?墨家守城,楚王亲率七万之众,却被墨家数百众穿阵而俘,难道我们是可以与数千里数千乘的楚国相比的吗?”

    那旅帅叹息一声道:“只是上命不可违背啊。”

    那墨者笑道:“好说。”

    说罢,上前一步,挥拳直向上砸向那旅帅的下巴,那旅帅却不躲闪,一拳之后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周围几名护卫抽剑欲怒,那墨家退后道:“旅帅晕厥。”

    其余众人纷纷挥舞戈矛,做激怒状,不少人心中暗笑,那墨者临走之前道:“明日起,楚人铁丸不再轰击郑人,只轰击魏人。”

    说罢,绕开地上的一些陷阱和竹签,走到城下,握着绳子爬到了城头。

    城头上,鼓声大起,几枚火药雷投掷到城下,轰隆有声,郑人也急呐喊,口中发出厮杀之声,仿佛此地战况竟比魏人攻击的东门尚要激烈。

    …………

    东门附近,第一波进攻的魏人已经支撑不住,可是后续的支援依旧未到。

    公子击算错了时间,忽视了前日全阵后移与城墙的间隔,更没想到之前一直轰击郑人的火炮开始转而轰击魏人的后续阵列。

    适判断了一下后续魏军的距离,果断下令小侧门附近埋伏的精锐甲士出城反击。

    本已经耗尽了气力和勇气的魏军忽然遭受了反击,顿时崩溃,向后溃逃,那些出城反击的甲士也不追击,而是在二十步后便即返回城门。

    数百人向后奔逃,哪里有什么五十步笑百步之说,席卷后续刚刚经受了炮击的魏军第二线部队,根本无法拦截。

    此时,又有几枚铁丸落在了魏人阵中,加上溃兵的冲击,魏人顿时溃散,向后退却。

    魏人既退,韩人那边也已经支撑不住。

    郑人正在呐喊,就看到城头有人挥舞了几下墨家的旗帜,几个声音大声道:“魏人已退,郑人难道非要做勇士吗?”

    郑人一听,后队的不少人便向后观望,见魏人果然已退,当即抬起那名旅帅,倒曳兵器向后奔逃,还有几名胆大的冲着城头喊道:“勿要使那铁丸轰击!”

    不多时,郑人退的干干净净,竟不留一尸,不伤一人,只是看旗帜倒伏,不知道的还以为也遭受了大败。

    东门之下,魏人遗尸八百余具,还有不少伤者正在城下哀嚎。

    其余城墙方向,魏人也损失不少,不过都是些凑数的农兵,并非主攻城门的精锐。

    别处虽然火器不如城门附近充足,但是每隔三五十步便有可以投掷火药雷的勇士,其余农兵也都奋勇厮杀,或是用石灰罐、滚木等冲击攻城登城的魏人。

    只是一波进攻,已经损失了近千人,而且颇多精锐,这已经是魏人所不能承受的大败。

    无他,如果想要野战,需要有车士作为主力。而攻城精锐,多可作为车士,其余步卒并不能胜任。

    而且七万联军,真正的精华也就不过万人,分于三国,这样的损失已经极为严重。

    更为可怕的是至今为止,魏郑两军没有一人攀上城头,唯独韩军那边有几人爬上了城头,可很快就被击杀。

    看着三军溃退,公子击怒骂一声,却也只能暂时收兵,只待休整片刻,再行攻城。

    下午,这样的攻城仍旧继续,可是结果却和上午差不多。墨家也遵守了承诺,不再炮击郑人,而是始终轰击魏人。郑人依旧在城下摇旗呐喊,听起来如同厮杀,魏人则结阵进攻。

    一直到傍晚打着墨家的旗号收尸的时候,最大的成果就是魏人在城墙下挖了四个洞,可惜天色已暗,这洞晚上就会被守军修补上。

    公子击已经红了眼,子马已经知晓郑人今天下午做了什么,却不说破,骉羌也是忍不住肉痛,说道:“这样攻下去不是办法!”

    “今日不能登城,即便破坏了壕沟,挖掘了洞穴,夜里又要防备铁丸轰击,不能再百步之内,只能后退扎营。守军必然出城填满,如之奈何?”

    公子击咬牙道:“我若有墨家守城的铁丸轰击利器,这城今日已破!墨家口口声声说,不会提供进攻性武器,难道这东西不是可以攻城的吗?”

    他也只是发狠,知道这时候说这些无益,转头问子马道:“郑人今日竟然只死了十余人,还是落入陷阱而死!这是怎么回事?”

    子马皱眉道:“我如何知晓?国人不欲战,难道公子希望我亲自披甲登城吗?军法严苛,可是千五百人皆犯军法,我若斩杀,士卒必亡北!”

    骉羌冷声道:“郑人懦弱,一贯如此。”

    子马怒道:“你难道忘了六年前负黍之战韩人被我追着逃窜的模样了吗?”

    公子击怒而抽剑,砍向帐内案几道:“勿争执!既盟誓而入王子定,难道郑人想要背盟吗?”

    子马垂首道:“郑人好野战,不好攻城。本想与鲁阳公邀战,哪里想到要攻墨家守备之城?那些火药威猛之前不曾得见,士卒心悸,墨家守城手段又高……”

    他顿了一下,猛然抬头道:“若如今日这般攻城,再有五日,不用鲁阳公帅楚师邀战,我军恐怕便已溃散!已经不能够这样攻下去了。”

第三一五章 诸侯侧目市井谈(一)

    魏击心中也是急躁不满,他当然知道这城再这么攻下去非要出事不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五日之内两次攻城损失数千不说,郑人厌战,韩人日后也必心存别样想法。

    攻了一天,就在城墙下挖了几个洞,晚上就会被填上,填埋的护城壕沟也会被挖开,明日再攻等于从头开始。

    夜里又不敢扎营太近,城头的那些铁球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下来,只能放任里面的人夜里修补挖掘。

    若选择长久围城,靠耗尽城内粮食的办法,那也不行。鲁阳公的野战楚师在一旁虎视眈眈不说,楚国的各方封君都在盯着这边的情况。

    拖延下去,不断增兵,打成城濮、两棠之类的霸权决战,这涉及到整个局势的战略,此时的局势又不允许魏国这么做。

    一旦发现连牛阑邑这样的小城都攻不下,那些骑墙的楚国封君也自然会站在楚王那边。

    可如果想要攻下牛阑邑就要耗尽全力,被鲁阳公野战得胜,哪怕是一场平局,于大局也是一样的,那些骑墙的封君一样会站在楚王那边。

    到头来王子定这张牌,也就很难打出效果。

    公子击来此之前,自忖自己从西河打到中山,再从中山转战齐鲁,当真是未尝一败,曾是信心十足。

    可现在面对一个不到万户的小邑,就被抵御地无可奈何,他心中焉能不急躁?

    更为让他烦躁的,便是出征之前李悝与段干木的那些话。他们认为公子击的才能不足以震动楚国,最好是让公子击防守西河秦人,让吴起为将入王子定。

    如今战而不胜,仿佛正验证了那两人的话。

    如果败在鲁阳公手下,公子击还能有些说辞。

    可对面不过是墨家人物,除了那几个出身高贵的,都是一群短褐泥腿,自己堂堂侯爵之裔败在一群短褐手下,说出去要被天下人耻笑。

    只是他从十五岁开始随军作战,多次为帅,也知道这时候急躁是大敌。

    平心静气之后,叹息道:“若想攻下牛阑,恐怕只能依靠人多,堆积羊坽土山缓慢靠近。再以蚁附之法人多势众,同时再挖掘地穴,数法齐下才行。是我轻视了墨家的守城之术。”

    思索之后,心想郑人那边肯定有问题,他们未必愿战,但是让他们挖掘羊坽土山却可以。

    以十余日之功,堆积土山,同时监视鲁阳公的动向。如果鲁阳公趁机北上,便与之平原决战。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一旦决战,就不得不考虑牛阑邑这些人出城支援鲁阳公的可能。

    到时候还要分兵万余来监视牛阑,加上这些天的损失,真能能与鲁阳公决战的也就剩下四万余人,数量大打折扣。

    可除了这个办法,他竟想不出来如何才能破城。

    正如适所预料的那样,不需要鲁阳公真正出兵,只需要鲁阳公可能出兵,公子击这边就必须分兵防备鲁阳公引兵决战。

    公子击计议已定,便与其余两军商量。

    以郑人挖掘泥土堆积土山,韩人远赴十里之外砍伐木材,多派斥候查看鲁阳方向的动静。

    先做围城之势,如果实在攻不下,那也真就没有其余办法了。围城是不可能的,围城的话,楚王那边也会得到整合内部的时间,一旦整合完毕,就会集中兵力北上,双方各自增兵只能打成魏国此时不愿意承受的大战。

    郑子马闻言道:“如此一来,少说也要十余日。况且城内还有那些恼人的铁丸轰击,堆积土山必然缓慢。只是除开此法,也实在没有破城的手段了。”

    公子击苦恼道:“也只能这样了。”

    三人都已同意,便即下令,加固营寨,派出斥候向南,选择一处挖掘羊坽土山,以求靠近。

    又派人悄悄挖掘地穴,准备从洞**突破城墙,打开城门。

    …………

    城内,一日苦战之后,不少人负伤挂彩,正在安排救治。

    宣义部的人趁夜又多讲述道理,许下承诺,城内粮食也足够坚持数月,水井不曾干涸,城内民心安稳。

    第二日见联军不再攻城,只看他们挖掘土山,垒土担石,便让炮手轰击那些人群聚集之处。

    三番两次,累积土山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许多郑人靠近之后将土投掷上去即刻跑开,并不愿意在那里停留。

    孟胜见状,略有心忧,不满道:“我若为鲁阳公,此时便要整军,以作威胁态势。可他却好,只让晋师在这里慢慢围城。”

    “虽然铜炮可以迟滞挖掘的速度,但这样下去,总会靠近。若是炮再多些,倒也不惧,只是只有十门,我只怕到时候不好防御。”

    适奇道:“以往巨子守城,他们也堆积土山吧?”

    孟胜点头道:“不过巨子多守都城,大城。城内甲士众多,而且墨者数百均在。很容易反击。牛阑小邑,甲士不多,咱们墨家弟子人数也不够,想要守备只能死守了。”

    适看着外面堆积的土山,宽慰道:“照这样下去,少说也要二十天才能完成。再者,靠近之后又能怎么样?无非是靠近接战,土山狭小,能够登城的人也必不多。”

    借助挖掘土山的掩护,挖掘地穴靠近的攻城方式,适也不怕。

    手中除了有火药外,还有硫磺,善于观察敌人挖掘地穴的墨者也有不少,采用和商丘一样的战法,到时候点燃硫磺可以熏死洞**的敌人。

    手中的粮食足够数月支撑,只要粮食还在,晋师撑不住几个月就要退回。

    …………

    十日后,土山已经靠近到城墙七十步左右,只是速度明显开始变慢。

    担土的郑人骂骂咧咧地将土扔上去,偶尔听到头顶传来的呼啸声,立刻一哄而散,根本不管自己手中的木材土石是否按照指定的位置堆积。

    数日的挖掘,死在大炮之下的已有百余人,人数不多,可是死状极惨,士气已经极为低落。

    这土山挖掘的尚且算有技巧,准备靠近城墙星芒的一角,只要击破一角似乎就能将凹面分割成两面,这样就不用遭受两面的夹击齐射。

    只是这样一来,也给了城内的大炮足够良好的射击角度,从两侧和正面不断地袭击土山上的人。

    城内在土山靠近的方向,也在加固城墙,增加高度,架设塔楼,从而让土山靠近之后,依旧会遭到三面夹击。

    几名郑人正庆幸自己躲开了一次炮击,忽然其中一人望着远处发出疑惑的声响,站在土山上的郑人顺着望去,也都惊诧。

    远处,几辆马车正朝这边疾驰而来。

    马车本身并没有什么可惊诧的,可是马车上绑着白色的麻布,马车上的人穿着丧服,车上还悬挂着白绦。

    那几个率先发现的郑人忍不住面露喜色,看起来,似乎是哪国的国君死了。

    一人小声骂道:“死得好,如此一来,岂不是可以退兵了?服丧不征不伐亦不举兵!只是会不会是咱们的国君死了?”

    那几人略带期待道:“难说啊。不过要是魏侯死了也行,魏人一退,咱们还用攻下去吗?回国就好,正好也可以种植墨家传来的宿麦冬麦,这时日马上就要过了。”

    谈论着,又心有余悸地看了看城内,抚着心口道:“这城攻不下。人家墨家都说了,这就是不义之战,必要遭到天帝惩罚,你看,国君死了吧?”

    旁边一人也道:“说的也是。你看上回楚王围商丘,结果呢?回到楚国不久就死了,要我说,这就是天帝的警示,叫他们不要多兴不义之战!”

    “打来打去,打的些什么呢?庄稼都荒芜了……王公贵族的利,关咱们屁事?”

    几个人嘟囔着,忽然传来一阵爆炸声,几人下意识地抱着头向后逃窜,身后不远处一个铁球正砸中了一堆木料,撞得轰轰作响,两人被木屑扎上在那惨叫。

    另几个庆幸自己没被击中之余,又满怀期待地看着远处奔驰来的马车,冲着旁边的人喊道:“还堆什么呀?不知道谁家国君死了,这仗打不了了……”

    边喊着,百余名郑人扔下手中的铲具,纷纷逃下土山。

    那几辆带着丧白的马车很快引动了军中的动静,靠近之后已经能够看出那是韩国的车马,车上的人皆穿缟素。

    一人在车上哭嚎道:“君上薨了!君上薨了!郑人五日前围阳翟!”

    马车疾驰冲入营中,朝着中军营帐狂奔,报丧之人冲入营帐,冲着骉羌道:“五日前,郑围阳翟,君上触怒,当夜气急而薨!”

    骉羌闻讯,伏地大哭三声,以头抢地之后,怒而起身,拔剑冲着郑子马道:“郑人无信背盟!”

    郑子马也是傻在那里,确信这是真的之后,心中大慌,暗骂驷子阳这是坑自己!

    眼见骉羌发怒,子马急中生智道:“我并不知情,况且三国盟誓以入王子定,可是私仇并不曾了结。我等攻牛阑,是为盟誓。子阳伐阳翟,是为当年幽公被杀之仇,怎么能说我们背盟呢?”

    说罢他也抽剑,大有要和骉羌火并之势。

    帐内的郑韩两国的将军勇士,也立刻抽剑相对而立,怒目而视,营外的动静更乱。

    公子击暗骂一声郑驷子阳,却也知道今日处理不好,定要出事!怎么就选择这个时候围阳翟?怎么韩侯偏偏这时候就薨了?

第三一六章 诸侯侧目市井谈(二)

    听着帐外的动静越来越乱,公子击挺身站在骉羌与子马之间,喝道:“且收了兵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此次入王子定,三国盟誓,在此动剑,天帝必以降罚!”

    骉羌怒目,正要说点什么,公子击知道今天无论如何不能让郑韩在这里打起来,连忙道:“子马所言不错。昔年齐桓合诸侯于昭陵,齐、宋、陈、卫、郑、许、鲁、曹、邾等国,哪一个不是各有私怨?但是难道他们会在攻楚之前就发生争执吗?”

    “今日三国联军,是为入王子定。那熊疑有弑父之嫌,篡夺君位,我等出兵是为公义。”

    “郑韩血仇数十年,郑围阳翟,是为幽公之恨,亦无过。你们若愿意打,待退兵之后,再行争斗。”

    “今日在这里,谁先出手,谁便是背盟!我必不答允!”

    魏军是这次三国联军的主力,公子击已经这么说,骉羌也只好怒而收剑,说道:“郑韩既有血仇,韩人不与郑人同攻!况且阳翟被围,君侯薨,我要退兵返回阳翟!”

    三晋向来同盟,公子击此时只是为了维护秩序,看了一眼郑子马,心中也骂。

    看来郑人根本就不愿意一次性入王子定成功,而是要借助王子定在郑这件事,将魏国绑在郑国的战车上,用以保证魏国不会干涉郑韩交战。

    而魏国本身也不愿意韩国灭掉郑国,有了这么一个理由,正可以居中调解,今年削弱韩国,养郑而亲韩。

    只是,谁能想到郑人会直接围攻韩国的都城?而且韩侯偏偏这时候重病而亡,要说这是郑人杀的,并不是,可这两件事赶在一起,那就无限复杂。

    子马心中也自惴惴,这一次出兵他只带了万五千人,根本不是韩人的对手,真要是在这里开战,自己必然被俘,无处逃亡。

    见公子击出面,子马也急忙道:“公子击所言极是!郑人何曾背盟?难道不是和你们晋人一起为了公义而攻打楚国吗?幽公之仇,郑人难道就不可以报吗?难道当年齐桓昭陵会盟,诸国的仇恨就湮灭了吗?”

    “韩侯为君,我为臣,以礼而论,我也应该悲伤,您对一个悲伤心痛的人动剑,难道不是失礼吗?”

    骉羌暗骂,可这些话句句在礼,辞辞合仪。不过礼仪就是个狗屁,若非公子击和数万魏军在这,何须听此人废话?周天子都快完了,这些礼仪什么的也就说说吧,谁听啊?

    然而公子击已经出面,骉羌也只能收手,只说道:“既是这样,韩人今日便要撤军。一旦退出处境,便与郑人开战!”

    子马冲公子击行礼道:“我率领的郑师,是为盟誓公义,并不曾接到命令参与复仇围攻阳翟。所以请公子击护送我等归国!若国君有令,让我等入韩,我再请与韩人决战!”

    他这是怂了,要让公子击出面,公子击心中暗骂,却也无可奈何。

    终究,王子定现在在郑国,魏国需要王子定,需要郑国,这样才有机会削弱楚国,让楚国从此一蹶不振为今后的魏国霸权奠定基础。

    他也只好叹息道:“既如此,我便出面,护送子马归国。”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这城已经围不下去了,内部离心离德甚至都要火并了,这还合盟个屁?

    少了郑韩两军,自己率领的魏人若是直接和鲁阳公野战,他公子击也不惧。

    可是牛阑尚未攻下,自己能不能再攻下牛阑邑之后与鲁阳公邀战而胜?他没有这个把握。

    就像是一个刺猬一样的牛阑邑,公子击觉得若要啃下来,少说也要损失数千,士气大跌,到时候鲁阳公趁机北上,自己一世名声就要毁在这里!

    想自己十五岁出征,西河中山齐长城皆留名,却在小小的牛阑邑驻足不前,心中不由大恨。

    可他终究是帅才,又是魏国世子,强忍着心中的不甘,下令道:“既这样,通告三军,即日撤军!”

    …………

    两日后,鲁阳。

    从北边回来的斥候气喘吁吁地说着,鲁阳公不可置信地问道:“你可看清楚了?晋人撤了?”

    那斥候努力从干燥的口中咽下一口唾沫道:“不会错,晋人撤了!”

    鲁阳公摇摇头,觉得这简直……简直不可思议。

    难道说……这些墨家弟子的手段如此了得?只是守城就能逼得晋郑联军撤兵?

    可再一想商丘之战,鲁阳公竟有几分相信,心中暗道:“墨家众人,不可小觑啊!”

    不多时,又有几名斥候回来,报备此事,鲁阳公终于相信,却也没有下令反击追击,而是说道:“派人前往牛阑,问清情况,再尾随晋师百里,确定其退走后再议!”

    他怕这是晋郑联军的疑兵之计,五日后斥候回报说晋人确实是退了,不过也在途中有所埋伏,见这边没有出兵追击,这才真正退走。

    鲁阳公确定之后,大喜过望,终于保住了自己的根基,又击退了晋人。

    转念一想,心说墨家众人果有本事,自己原以为将是一场大仗,谁曾想自己还不曾出兵,这晋人就先退了。

    那几个墨者都是后起之辈,并非是当年追随墨子游鲁阳的弟子,可这几人的手段却不见得比那些人低。

    想到一些墨家的言论,鲁阳公暗赞道:“果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只是晋人既退,他又不免肉痛自己的那些债务,只好长叹一声。

    次日一早,便叫人备车前往牛阑,靠近之后,大吃一惊。

    数月不见,牛阑邑的模样竟让他认不出来,那城墙完全没有制式不合礼制。又想这或许就是墨家守城的秘术,也就释然。

    入城之后,适等人出面迎接,在城门便递上璜符道:“墨家弟子不辱使命,守住了牛阑,逼退了晋郑之师。”

    他身后数千民众也各持器械,被组织起来做迎接之状。

    鲁阳公接过璜符,连声感谢,又问战况到底是怎么回事。

    适心头猜了个**不离十,估计肯定是郑国或是韩国那边出事了,他却假装不知,说道:“晋人数日攻城,手段不计其数,奈何城内器械充足,民众用命,所以不曾破城。”

    “可能死伤太多,士气低落,担忧您帅军北上与他们决战,所以只好退走。”

    这说辞也没毛病,既说了墨家这些人的功勋,又说公子击最终惧怕的是鲁阳公这才撤兵。

    鲁阳公微笑,适急忙道:“只是为了守城,我为您买了人心,用了您的钱息。”

    鲁阳公见背后民众集结,本身就是自己同意的,便大声道:“我被王上封于此处,将钱借贷给你们,是为了让你们有钱可以从事生产,这才是我借贷的目的啊。”

    “难道我会在意那些钱息吗?是我不能察觉,没有发现这些钱息已经妨碍了你们的生产,我又怎么可以再要你们还债呢?”

    在一旁的墨者急忙将这些话传到后面,民众皆呼万岁,接着民众纷纷跪下道:“墨者大贤,请公留墨者为邑宰!”

    数千人齐齐跪下,齐声恳求,这是适最不愿意看到的场面,这是一种对明君的幻想,可于此时墨家力量不足以让人都站起来的时候,也只能如此。

    鲁阳公一怔,眼看民意汹汹,心中不免担忧。

    可又一想,如今晋楚争端又起,楚国势弱,鲁阳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安稳。

    墨家既能守城,又有才能,安排在牛阑为邑宰,却也不是不能接受。

    他又不知道墨家到底要干什么,对于墨家众人也足够信任,这一战也展现了足够的能力,民众又如此要求,他也便顺势而为。

    说道:“贤才难求,我哪里不知道贤才为邑宰的益处呢?只是之前并没有这样的贤才,所以不能够任用。既然现在已经有了这样的贤才,这怎么可以让他们离开呢?”

    他很赞赏这些墨者的才能,尤其是帮助守城的这几人,只是他却不觉得这些人可以留下来做什么小小的邑宰。

    墨家不是不准出仕,只是这几个年轻人都是墨家的头面人物,见过楚王,让他们来做邑宰?他们会不会同意呢?

    如果有人帮他治理四境之地,鲁阳公自然是愿意的,只要不动自己的封地,其余地方发展的越好他也就也安心。可这些人会看得上这小小的牛阑邑?

    他便问适道:“民心不可违啊。你们既有贤能,墨家又讲求利天下,你们可以留下吗?”

    适摇头道:“墨家规矩,凡出仕,必要经巨子与七悟害允许方可。这件事我暂时不能答允,需要回报。”

    “只是……民众的恳求,我们会传递给巨子的。或许会同意吧?”

    “只有一样,若墨家为邑宰,您若兴不义之战,我们必要劝阻。昔年有墨家在卫为卿,卫君不义劝阻无用而辞,卿尚可辞而全义,况于邑宰?墨家的道义我们是不能违背的。”

    鲁阳公点点头,心中却道:“不义之战?我哪里还能兴什么不义之战啊?晋郑只是撤走,王子定尚在,数年之内楚人只能死守,哪里还能对外进攻?真到时候,你们劝阻又有何用?你们辞去,我再兴不义之战就是。”

    “再者,如今晋师可能南下,你们墨家的这些武器,只有你们可以教授众人使用。牛阑的城防,也是你们墨家布置的,换了别人到时候他们再来,难道可以守住吗?”

    想到这,嘴上连忙答允,让适快些书写信札传递回沛县。

第三一七章 诸侯侧目市井谈(三)

    朔风初起时,一名墨家骑手终于摆脱了沿途无数惊讶的目光,将一封从牛阑邑递来的密信送到了沛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骑着马。

    一匹有鞍子有马镫的马。

    于是沿途侧目。

    手中的密信用蜡漆封住,接信的人确认无误之后,将密信送到了一名隶属于书秘吏的墨者手中。

    信中的内容,都是些墨家内部使用的数字符号,需要书秘吏的人用那本编写了数年的“贱体字常用书册”中的内容,对应那些数字符号翻译出来。

    因为……这种标示为机密的信件,一旦被任何潜在的敌人,都会招致轩然大波,甚至引发此时尚还脆弱的墨家的灭顶之灾,甚至引发天下君王的围攻。

    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的墨子接过翻译后的信件,粗看之后,将信递给禽滑厘,与其余人道:“适在牛阑邑那边做的不错。”

    高孙子笑道:“意料之中,他的本事我们是信得过的。信上说了什么?”

    墨子深吸一口气,回忆了一下信中的内容。

    信件一种两份,一份是需要秘翻的,另一份并不需要,只是介绍了一下守城的过程和战国。

    那封秘翻的信件之上的内容,若是被外人看到,定要起波澜的。

    信上说,韩虔死了,这一次入王子定暂时没有结果。听消息说,好像赵籍也死了。

    所以,郑国的局面很难看,韩赵三年之内都难以出兵,整个晋郑联军入王子定的后果,暂时都会由郑国承担。

    局面混乱之下,此一时彼一时,所以楚王的腰板可能会硬起来,不能够对楚王有什么幻想。

    弭兵会的最后期限还有不到一年,韩赵两国同时死君主,内部必乱。郑国首当其冲,肯定不是楚人的对手,所以楚国很可能展开反击。

    适在信上说,王公贵族是不可信的,只能把他们逼到绝地,他们才可能变革。

    所以楚王半年前处在绝地,但现在牛阑邑一战,晋郑联军没有成功攻破鲁关,楚王会整合力量,反击郑国,逼和郑国后单方面与魏交战,看起来优势似乎很大,可以挺过这次继承权危机。

    这种优势之下,可能对于墨家的一些变革的想法、甚至一年后对于弭兵盟约都未必会遵守,墨家内部应该彻底抛弃幻想。

    渗透鄢郢一事,短时间内已经不太可能,密约中楚王的承诺现在可以认为是放屁了。

    除非三年后三晋联军彻底把楚国打疼,楚王到时候才可能再次与墨家接触,所以这一次入楚之后,墨家应该主动摆出高冷的姿态,等到楚王再次被打疼之后再提入楚之事。

    不过可以提前派人前往鄢郢活动,弄清楚当地的情况,做好数年之后楚人被打疼之后楚王主动邀请墨家入楚的可能。

    此外,在宛、南阳一带挖掘铁矿冶铁生铁农具的事,是属于明约的内容,这个可以抓紧准备。

    牛阑邑这边,应该选派一部分墨者前来,以五人为佳。宣义部一人、懂政事军事的一人、懂稼穑技术的一人、学了足够文字的一人,以及一名通晓木工皮匠等技术的手工业者一人。

    明面上随便选定一人为邑宰,在牛阑邑以这五人为根基,在不触动鲁阳公核心利益的情况下展开变革,经营牛阑邑。

    另外,牛阑邑的战事和一些宣传内容,已经拟定,请巨子与其余七悟害核准之后,立刻刊发传播到巨城大邑。

    同时,牛阑邑守城的成功宣传出去之后,可以出售部分防御性的火药武器为郑国,以这些钱来作为南阳冶铁的准备金,以及一部分作为牛阑邑活动的资金。

    建议墨家立刻准备拟定一部分天下的规矩,比如可以发射三斤以上铁球的炮方为进攻性武器、墨家内部使用的火绳枪也算是进攻性武器,不予售卖。其余的各种手炮火铳,皆可售卖。

    可对外宣称,如果各国都修建了如同牛阑邑一样的堡垒,那么攻城一方很那破城,可能会导致进攻方不敢进攻的诡异和平。

    如有可能,可遣派使者前往楚都,以弭兵消怨的说辞说与楚王,在武力逼迫郑人休兵、韩赵两家君主新死内部不稳的情况下,楚王必然不会同意,甚至可能会觉得自己优势极大,定会拒绝。

    这样到时候撕毁弭兵盟约的时候,墨家会博得市井的支持,而王公贵族的丑恶嘴脸也会在两年之内彰显,让天下人彻底失去靠王公贵族的仁义达成和平的幻想。

    这是基于楚王想要变革的推测,不是说楚王认为贵族靠不住,而是楚王一样认为墨家有思想不可能当忠犬。

    楚王能感觉到,墨家看似是一团美味的肉糜,实则里面有毒。虽然这毒比起贵族封君亲戚们毒性小一些,但如果他能够几战全胜借助威势缓慢变革,似乎可以将墨家的影响降低到最小。

    然而适在两年前答应帮着楚人修筑大梁城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坑楚王的准备,逼他到时候不得不咽下这口含鸩的毒酒。

    这里面既是要让墨者们放弃对王公贵族的幻想,也要让楚王放弃现在优势很大天意眷顾的幻想,让三晋醒过来后狠狠抽他一巴掌他才能明白到底为什么那天要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在场的墨者高层便传信件,看过之后,也都赞叹。

    心说若论对天下大势的把握,墨家内部倒的确无人能出适之右。原本想着这次入楚已经可以做好准备,哪知适认为此时并非最佳时机,并且果断地判断了韩侯、赵侯同时死去之后三晋那边的情况。

    巫马博看后,说道:“我同意适的看法。王公贵族,只怕真得靠不住。商丘一战,弭兵会夭折,不过是因为王子定奔郑,让平衡被打破。这一次入楚商谈,也不过是楚王危机,可真要是韩赵都休兵,郑国独木难支,魏国只靠自己,恐怕楚王也可以喘息,未必会用咱们墨家的道义。”

    “先生守城,多助小国,因为小国的国君无可奈何,只能用我们墨者。至于楚这样的大国……我看还是适说得对,再等等,派人去游说楚王,看看他在一年后是否还遵守弭兵盟约。”

    几人心道,经历了商丘之战弭兵会夭折一事,王公贵族的话,真的是难以相信了。

    高孙子点点头,示意自己认可巫马博的看法,笑道:“从信上看,适倒是一贯如此。他五年前就不信王公贵族,现在依旧不信。我觉得他说的对,可能有人会是周文商汤,可商汤子嗣尚有纣王,文王后裔也有昏聩不能佐之辈。不能把利天下的希望寄在这些王公贵族世卿身上。”

    墨子哎了一声,说道:“他说的倒是没错。只是牛阑邑一战,证明楚长城非是一时可下,晋楚再争就只能在郑与大梁之间了。此地苦矣!”

    “如今王子定在郑,三晋两侯俱薨,魏人今年也难出兵,还要调和三晋关系、与新君庆贺、会盟三晋合力之事。郑国岂能挡得住楚人的反击?”

    “虽说郑国趁着王子定出走、楚王新任不稳之时攻下了楚国武阳,可他若不攻,将来楚人也未必就不攻。到头来我们依旧没有说服天下的好战之君。”

    蹙眉半刻,墨子又道:“郑幽公死于韩武子之手。如今郑人突袭阳翟,韩虔死在城内,就算不是郑人所杀,到头来韩人也必要攻郑。”

    “依我看,驷子阳也难做,他不可能想到韩虔会死。如今可好,本来与楚为盟抵御韩人,现在又跳反率先攻下了榆关,杀死了景、舒两族的大夫。楚人也怒,韩人又有杀君之恨,魏国纵然想要维持,也难啊。”

    看了一眼适走后暂代书秘吏职务的笑生,墨子问道:“郑国那边最近市井之间舆情如何?”

    笑生掏出一个小本儿,看了看道:“市井间,对于驷子阳攻楚一事颇多不满。加上驷子阳执政过于严苛,有人劝阻要学子产一张一弛,他也不听,认为刑法已定不能更改。太宰欣等人也在散播对子阳不利的言论。”

    “去岁攻武阳,郑人便有不满,毕竟楚国大国,郑人害怕楚人报复。韩虔死后,消息也很快传到郑地,咱们的人也听到不少消息。郑人……恐慌多与复仇的高兴吧。”

    “子阳……似乎在韩虔死后,即刻派人前往韩国吊唁。不敢对国人煽动复幽公之仇之类的话,他也怕了。”

    市贾豚拍手道:“晚了!郑小国也!非要有大国之心,岂能不危?郑国必乱。也正好,楚人暂时用不到守城的器械,那些制作火铳手炮的工匠,也可以继续制作,借牛阑邑之战,售卖给郑国。”

    “所得钱财,一可以用来开办南阳铁矿,二来……也可以从郑国多换马匹。即刻用于耕地,也可以训练马镫骑手,增强沛彭的军力,以备将来。”

    “天下大义,如今我们虽还不能掌握,但是……什么是防御武器、什么是进攻武器的规矩,我们却可以定。”

    “适的话,倒也没错,真要是每座城邑都修成牛阑邑的样子,配备火炮和火铳,攻城一方难以破城,似乎也真有可能短暂弭兵……”

    他既说是似乎,那就真的是似乎。因为适在秘信中明确告诉众人:牛阑邑的城墙,看似安稳,实则问题极多。只要攻方有炮,或是挖掘地穴曲道接近后以火药爆破,顷刻可破。

    墨家要授天下坚盾,必有可破盾之利矛。

第三一八章 诸侯侧目市井谈(四)

    郑国算是自取其祸,加上这件事涉及到贵族内部纷争,墨家不想参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或者说,没有能力参与。

    郑非宋,墨家在那边的影响力不足,而且……郑国的周边环境比宋国差太多,夹在晋楚之间,是必争之地。

    加上晋国三分,韩国被魏楚锁死,唯一的扩张方向就是郑国,如果能够秉持一颗小国之心借助三晋内部矛盾、晋楚矛盾,其实也能生存下去,只可惜既不想做小国,又没有大国的体量,悲剧也就不可避免。

    矬子里面拔大个,宋国周边至少还有滕、薛等小国,宋国后世还有次做“桀宋”的机会,郑国却真是死局。

    既救不了,那就只能售卖一些武器,利用这一次牛阑邑之战的影响力广而告之,为墨家今后的事积蓄力量。

    墨子细思之后道:“适说,这件事到最后,墨家所能做的只是出面,让楚国在击溃郑国之后,尽可能不行杀戮屠城之事。这件事也算是咱们墨家唯一能做的了。”

    说完,拿过那册明写的信札,看了看开头,忍不住微笑。

    开头便是适说要将这份信札借助墨家在大城巨邑市井间的关系和影响力,尽快传播出去。

    信札的名目叫《墨守成规——论几何九数、火药与守城》。

    只是略微看了几眼,墨子便觉得这些东西极为眼熟,尤其是手绘的多边形结构以及突出的凹凸墙等设计,心说这不就是自己所说的“行墙”的延伸吗?

    墨子心道,自己虽然知道行墙守城有利,也知道为什么有利,可是却很难用这种深入浅出人人都能看懂的文字表述出来。

    越看越是喜欢,看到最后发现适又耍了个花样。

    将这一次牛阑邑晋郑联军退兵的全部功劳,归结于墨家,并且极力鼓吹将都城和一些重要城邑建成堡垒维护和平的构想。

    也就是之前弭兵会计划的翻版,希望用无可穿破的盾构建起进攻方的恐惧,从而伪装墨家似乎一直想要的只是天下弭兵非攻那么简单。

    看过之后,墨子将这几页纸放在一旁,回忆起来几年前贱体字出现之时的那场对话。

    关于识字还不是不识字、关于天下同义、关于墨家的文字能否成为天下通用文字的那场对话。

    墨子记得,当时适说,要逼着天下的士甚至于贵族都学墨家的文字,逼迫每一个想要成为贤才的人都要学习墨家的文字,因为他有天志。

    那时候,墨子觉得,士人们未必都喜欢稼穑百工之学,愿望是美好的,可又怎么做到呢?

    而现在,看到这几页纸,墨子似乎明白过来。

    从此之后,几何这门学问,必要大放光彩,因为守城要用、防守要用、甚至今后丈量土地变革法度私亩征税都要用。

    天下乱世,这是战争的舞台,一本守城的学问可以让更多的士人不得不学习墨家的文字,以求能够看懂更多的后续内容。

    这是将墨家的文字摆在那里,不求那些人来学,而是让那些人求着墨家去教。

    墨子想,这只是个开始。

    之后的之后,会有更多的东西,成为人们不得不学的内容,除了现在的墨家谁又能提供那些学识呢?那些学识又需要用这样的文字书写,那么想学的人又怎么能够不学呢?

    那些主动想学的,他们本就识字,只是识的不是墨家的字,而是各国的字。

    那些之前不识字的,他们只是从头开始,那么字便是字,似乎一直就是这样贱贱而简单的。

    当天下的学问载体是这样的文字时,那些旧的文字自然会逐渐统一变幻直至融合。

    终究,适会写的那些字,其本源只不过是秦隶而已,生于此只是被他催熟了。

    墨子想,适其实想告诉天下人,或者说想让天下人去想这个问题:假如守城这样的事,都可以用天志几何九数这些东西去解释,那么墨家常说的我有天志如匠人有规矩以治天下,为什么就是错的呢?

    人们,或许可以用理性和推论说知之法,去推出一个更美好的制度和规矩,至于是不是适所谓的乐土九重之类的说法,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人们会觉得那些理所当然的天下规矩,不再那么理所当然。

    墨子暗道,就像是那几何九数的学问一样,严密演绎的说知辩术,其实一样可以推论天下。

    于是他说道:“我看,适的办法是可以用的。这就让人抄录这信札,利用我们在各个大城的据点,传递出去,让天下皆知。”

    想了一下,将那几张纸往案几上一放道:“不必增删。”

    其余人看过之后,也都欣然答允,高孙子苦笑道:“如此一来,游学沛县的人,只怕更杂乱了。有想要利天下的,有只想学会几何学求小吏之职的,还有想要钻研守城火药之术谋出仕的。”

    墨子哈哈大笑道:“有人学,便教。终归,这是天志,学的人多,总有好处。真要是像适说的那样,堡垒修筑极多,好战之君难以进攻,说不准真的可能会短暂弭兵。”

    “攻城之法密不外传,这种故意留下缺陷漏洞的筑城法随意传播。将来的事,留给那些年轻人吧。”

    高孙子叹了口气,无奈点头,众人既都同意,立刻叫人准备抄录,利用墨家的快马和马镫骑手的优势,尽快传遍天下。

    …………

    新年刚过,魏都安邑的市井间也终于传来了一阵鞭炮的爆响,很多人聚集在墨家在安邑的据点附近,听着秋季发生的牛阑邑之战。

    很多参与过那场战斗的魏人返回家乡,也将那些对白烟雷鸣的恐惧带回了安邑。

    一个崭新的名为几何的学问,借助这一次守城迅速地在一些城邑传遍,很多想要谋个出仕的游士每天都在学习墨家的贱体字,力求能够看懂那些文章。

    利天下的理想,并非能够吸引到每一个游士。但是,出仕的梦想,似乎学会几何学和筑城术是一条捷径。

    简易的图形,介绍了凹面形城墙的优势,用简单的几何说出了行墙的意义,用简单的九数讲清楚多边形城墙展开人数的区别。

    更为重要的就是墨家似乎又创造了一个传奇。

    墨家不会承认自己在牛阑邑赤膊上阵,只说售卖了守城的武器,帮助改善了城防,然后小小的牛阑邑抵抗了晋郑七万联军十余日的进攻后,逼的晋郑联军退走了!

    而且,只是一城农兵,并无精锐,这已然又是一个传奇。

    因为创造过传奇,所以当传奇再出现在墨家身上的时候,市井间并无怀疑,而且那些亲历的战争的士卒不会知晓退兵背后的政治目的,只知道结果是死伤数千连城头都没摸上去。

    带来轰动的,除了墨家的报,和这本小册子之外,还有几支铜制的手铳,就这样在城内展出,还有墨者演示装填和射击,时不时引来阵阵欢呼,或有善射者质疑这东西怎么能比得过弓箭?

    有些故事,越传越神奇。而那些不相信神奇的,则开始细细品味那些小册子中的内容,考虑这些东西组合在一起,为什么城邑就变得那么难攻了?

    魏侯宫中,公子击恼怒地拍向一份抄录来的报和小册子上,骂道:“一派胡言!我如何是被他们守城逼走的?要不是郑人围阳翟,韩侯薨,韩人退兵,难道我真攻不下这小小的牛阑邑吗?”

    他岂能不恼怒?自己从攻取繁城开始,历经多少战役,哪里有失败的时候?

    可这一次,市井间却传他亲率七万联军,败在了没有精锐士卒的不到万户的小邑上!

    虽然田子方、李悝等人不断宽慰,可在公子击看来,这就是羞辱。

    当时李悝说要调任吴起攻楚,并认为公子击的能力不足,现在这些话就像是一根刺,扎在他的脸上。

    公子击心想,就算吴起又能如何?他难道能够在韩侯薨郑人叛的情况下攻下鲁阳吗?

    可这话……没法说,也没有机会去重演这一切,所有的屈辱只能他来承受。

    衰老的魏斯看到儿子发怒,喝道:“依寡人看,墨家说的也不错。”

    “若无牛阑邑,你难道不能击败鲁阳公吗?若牛阑邑没有墨家帮着防守,也是顷刻而下,恐怕郑人尚未出兵阳翟,鲁阳公已败。”

    “你攻牛阑不下,退走,墨家并未说谎。他们只是说了一部分真相,可你不能说他们是胡言。”

    公子击强忍住怒火道:“牛阑邑内,必有墨家人出面守城。这难道不应该问罪于宋,或是讨伐墨家盘踞的泗水?”

    魏斯笑了,沙哑的声音有些苦涩,许久反问道:“牛阑邑尚且难攻,叫我魏师去攻可以穿阵俘楚王的泗水?如今熊疑日夜不安,哭求贤才,你这是要把墨家全都逼到楚国去吗?”

    “宋已中立,此时问罪于宋,这是让宋楚结盟?”

    “赵侯新薨,韩侯新薨,郑人背盟,楚人得以喘息,这时候要让数百墨家贤才全部入楚?”

    “不要说问罪,就是连提这件事都不能提,只能假装不知道。提出来,墨家只以辩术说我等兴不义之战,全员入楚,连火药等都不售卖我们,帮助楚人变革法度,到时候又怎么办?”

    “牛阑邑一战,天下诸侯皆有求于墨家,不敢与之交恶。你却因为这些说辞,心怀怒火,你是要做一国之君的,不是要做闻名天下的名将的!”

    越说越怒,公子击不敢言,只能垂首而立,魏斯咳嗽几声道:“我刚刚平息了郑韩的争端,郑人退兵,只以幽公之仇相抵。赵人素有别心,如今赵籍之弟继承为赵侯,又有公仲连等贤才,早已不愿与楚交战。”

    “韩侯新薨,国内又有变乱,三年之内不能出征。今年还要会盟赵韩新君,也不能攻楚。郑人入王子定又得武阳,牛阑邑一战,那些观望的封君也只能出力支持楚王……局势不比从前!”

    “真要是把墨家全都逼到楚国,数百墨者,稼穑百工军阵筑城均精通,将大梁、汾陉塞、昆阳、高陵皆建成牛阑邑的样式;变革楚国法度政令通行、稼穑变革铁器传播……那时候我已死,你怎么办?”

    魏斯怒气渐消,长呼一口气道:“昔年关于富贵贫贱骄傲之说,田子方是怎么教导你的?你可还记得?”

    公子击吭声道:“亦贫贱者骄人耳,富贵者安敢骄人!国君而骄人则失其国,大夫而骄人则失其家。失其国者未闻有以国待之者也,失其家者未闻有以家待之者也。夫士贫贱者,言不用,行不合,则纳履而去耳,安往而不得贫贱哉!”

    魏斯喝道:“亏你还记得!夫士贫贱者,言不用,行不合,则纳履而去耳!你触怒墨家,终生不用墨家的机械技巧学问,一群短褐草鞋之辈,学问只在心中,到时候纳履而去,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

    “入楚则楚强,入秦则秦悍!牛阑邑一战之后,别说你没有抓到墨家的人在牛阑邑指挥守城,就算抓到了,你能怎么办?去问罪?他们认为我们是不义之战,以他们的道义,何罪之有?”

    公子击昂首道:“墨家的道义,是天下的下流!他们说这是不义之战,难道就是不义之战了吗?义与不义,什么时候轮到他们来定夺了?父亲难道真的相信墨翟所言的他有天志如匠人之有规矩?”

    魏斯摇头道:“你能打过他们,抓住他们,审问他们,杀光他们,自然可以说他们的规矩不合天下,大错特错。你抓不干净,杀不光,天下除了我魏之外尚有齐、秦、楚、赵,你不承认他们的规矩,自然有人抢着承认!”

    魏斯指着那几张纸道:“他们的规矩,是和守城术、冶铁术、火药、几何、筑城、稼穑、百工绑在一起的。你反对他们的规矩,他们就不给这些东西,你能说服齐、秦、楚、赵都反对吗?周天子已然势微,天下大争,只要能富国强兵,尊卑规矩礼仪制度……谁在意?”

第三二零章 诸侯侧目市井谈(六)

    短短一年时间,韩赵秦三国在同一年失去了国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墨家又在短短数年之内扬名天下,参与天下纷争,天下的局势愈发混乱。

    远在西河的吴起关注着天下的局势,思考着魏国的未来,以求报答魏侯的知遇之恩。

    而现在,他正在屋内叫人讲读那本墨家新出的小册子,讲诉牛阑邑之战墨守成规的。

    他倒是没有去学墨家的文字,但是如今市井中已有不少学过的,而且他也及早就派了细作前往沛县,又对墨家早有好奇,故而身边亲信也有会那些文字的。

    小册子中,讲诉了整个牛阑邑守城战的大致过程,并不有趣,也无传奇,而是用了平实的言语和详尽的数字,讲诉了整个过程。

    吴起心知,写这小册子之人,必然亲身参与了牛阑邑之战,否则断无可能写的如此清晰,即便相隔千里数月,看过之后依旧仿佛亲历一般。

    其中的城墙模样、行墙概念、士卒展开、火药武器等等介绍,都让吴起有茅塞顿开的感觉。

    他不善于守城,善于野战,也善于攻城。虽然骄傲,却也明白若只论守城他是不如墨家的。

    听完之后,吴起赞道:“墨家守城,果有本事。我曾想,我以三倍之兵,必能破墨家守卫之城。如今看来,如果是商丘那样的雄城全部按照牛阑邑这样的方式兴建,我要用五倍之兵堪堪能破,即便破城也要折损半数。”

    朗读那人也是吴起亲信,便道:“墨家的火器,听闻在安邑就有展示。弓手多哂笑,以为远不如。”

    吴起点头道:“确是远不如。可牛阑邑哪里有弓手呢?那些农兵数月之间能够攒射弹丸,弓手又需多少年苦训?守城最佳的兵器就是弓弩,可弓需苦训弩需造材,墨家的火器可以让不曾弯弓的士卒变为弓手弩手,这才是可怕之处。”

    亲信道:“嗯,这册上说还有火炮,以火药推铁丸,射二百步,正可迟滞击伤结阵士卒……”

    他略微顿了一下,不知道下面的话该讲不该讲。吴起治军,对阵型要求极为严苛,无阵不成军,而且评价天下诸国的军队也是以军阵是否齐整为主。

    思虑之后,说道:“公治军结阵,日后若火炮随军出战,是不是……这军阵就用不得了?”

    吴起大笑道:“你错了,不但要用,而且要比以前的阵型更为严苛。若松散,敌人冲阵,如何能防?他说这火炮可射铁丸,又能杀伤多少人呢?”

    “依我看,日后天下强军,还要再加上一条。”

    亲信急忙问:“什么?”

    “铁丸轰击,军阵不乱,击鼓向前,步伐不变。做到这一点,方可称之为强兵。”

    “我若亲率武卒,与墨家野战,纵有炮,我也必胜。只是士卒不曾得见,所以可能会恐慌而已。册上不是说,墨家可以售卖一些守城的器械吗?这炮也售卖,只是不售卖可以轰开城墙的?”

    亲信点头道:“是这样的。不过售价昂贵,要以铜或马匹才能换取。动辄铜千斤,千斤铜可装具农兵五百人……难以取舍啊。”

    吴起心想,只怕并不难取舍,自己必须要看看这东西,而且还要让士卒提早熟悉火药的声响和威力,日后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况且,各国均有工匠冶铸之师,墨家能做出来,各国未必就做不出来。

    只不过火药难弄。

    那里的细作传来的消息,火药的成分也不是什么秘密,似乎有木炭、硫磺,还有一些粪土,以及……以及似乎大量的盐。

    沛县配置火药的地方在一处隐秘地,难以接近,但是墨家从商人那里采购的硫磺、在沛县烧制的木炭,以及在宋国普及收购的粪土,都不会错。

    再就是经常往里面运送大量的盐,推测一下,可能火药就是这四种东西做出的,只是怎么做的,却无人知晓。

    细作只知道往里面大张旗鼓的运盐,却不知道火药里面到底有没有盐。

    除了这些,在沛县的细作还回报说,墨家掌握的义师,不再用战车,而是用了马鞍和马镫。

    这东西也不是什么秘密,很容易就弄回了一具,墨家又说的很清楚,这东西可以“让骑士冲击开弓,不再需要两腿夹在马腹骑马,也可以双脚踩踏在马镫上借助腰力……”

    除了这些,还说沛县义师装备的火器极长,但是这些极长的火器并不售卖,说是担心好战之君用来兴不义之战。

    细作回报说,那极长的火器可以射百步,铅丸重一两,中人立毙,之时射速远迅弓弩,但是操练简单。

    这东西禁售,根本弄不出来,只能大致形容一番。

    吴起在看到马镫,听了那边细作转述的墨家的一些说辞解释后,他就知晓这东西必有大用。

    他极为重视战马,手下也有善于夹腿骑马的士卒,用以机动。

    他曾说:夫马,必定其处所,适其水草,节其饥饱。冬则温厩,夏则凉庑。刻剔毛鬣,谨落四下。戢其耳目,无令惊骇。习其驰逐,闲其进止。

    又说:凡马不伤于末,必伤于始不伤于饥,必伤于饱。日暮道远,必数上下。宁劳于人,慎无劳马。常令有余,备敌覆我。

    战车在平原决战确实无可匹敌,但是一些地方不利于战车,就只能靠步卒作战。而且车战一般也就直面冲击,很多时候吴起想要从两翼包抄的时候,都深感步卒行动缓慢,战车又无法完成这样的任务。

    如今马镫出现,人马合一,似乎倒是可以训练一支用以冲击追杀或是威胁侧翼的骑兵,替代一部分车兵。

    他甚至想到,若是自己有炮,以炮轰击敌阵,趁着敌阵散乱的时机,以马镫骑手冲击散乱的敌阵,恐怕敌人顷刻就散。

    既这样,马镫与炮,都应无论如何弄到手一部分,而且应该告知魏侯这些东西的重要性,就以西河卒尝试。

    墨家既然认为只要不能轰开城墙的火炮都可售卖,吴起想这东西倒也可以用于野战。即便昂贵,也要买上一些,以作尝试。

    任何一种战法都不是凭空想象出来的,他需要亲眼看到,编练成军之后,再定夺战术,但这之前首先要有。

    牛阑邑一战,已经表明这种城防和火器的作用,作为天下知兵第一人,他自然重视。

    虽说他也明白,牛阑邑之战获胜,并非全部都是军事胜利,但看过那小册子之后,也确信想要攻下这样的城邑必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从孙武子到吴起再到即将出世的孙膑,对于名将的要求便是进攻的时候没有机会也能创造出机会、防守的时候即便告诉天下人自己怎么守进攻方也难以攻破。

    墨家在防守上,有这样的自信,于是刊行天下,明确告诉守城怎么守,可即便知道,也需要付出惨重的代价,这正是可怕之处。

    小册子上并无大略,只有战术,和简单到家的算术,而这些东西,却正应该是不传之秘才对。

    思虑中,吴起解开自己的腰带,按照小册子上的模样,围成了牛阑邑的星芒城墙模样,按照上面的介绍重演了一番攻城守城之战。

    苦思片刻,以手轻点案几,片刻又摇摇头,显然在思考什么。

    亲信不敢言语,生怕打扰。

    不知多久,吴起点点头,摇头道:“公子击攻城有误。这种城防,就该猛攻星芒一角,一角破其余均破,就不该展开兵力三面围攻。”

    亲信急忙问道:“这是缘何?”

    吴起又让亲信解下腰带,对折之后正好围住了城墙的三面。

    他又将自己做城墙的腰带展开,取其三面长度伸直,竟然比亲信对折后可以围墙的长度多出两倍有余。

    吴起笑道:“册上所说的正面展开四字,我思虑许久,终于明白是什么意思。公子击三面而围,也就是牛阑邑兵卒不多。他若是围攻沛县之类的墨家巢穴,哈哈,三面围击,莫说十余日,只怕三日他就要撤走!”

    说罢,又将腰带围好,手指在凹面夹角的城墙附近一点,说道:“攻城门,左中右三面均可攒射,焉能攻下?”

    “只不过册上说,牛阑邑只是数月堆砌而成,真要是按照上面说的建成多芒多角的样式,我也难以攻破。”

    “为将者应临机决断,用兵必须审敌虚实而趋其危。不应遵循旧法……”

    剩余的话,他没明说,实际上亲信也听懂了。

    吴起在说公子击为将的水平和自己差太远,名声传遍,不过是借助国势而已,要让公子击这样的水平去当年他守御的鲁国和齐国交战,恐怕早就败亡了。

    自己若是带兵,纵然也难攻取,但也不会伤亡那么大,更不会遵循旧法猛攻城门。

    说罢,又问亲信道:“那册上说,这需要几何九数之学。九数我通晓,几何之学,又是什么?”

    亲信在市井间打探过不少消息,笑道:“墨翟木匠出身,多用规矩方圆。几何,似乎便是规矩方圆勾股长短……”

    看了看案几上的腰带,亲信又道:“如你刚才以腰带长短相较,那就是几何吧?多长、多短?墨家人似乎不需要比,只以九数算即可。尤其那个名适的,据说最通此技。”

    吴起嗯了一声,缓缓道:“这样的学问,守城攻城均有大用。倒是应该告知君上,多派遣人前往沛县求学。”

    又考虑到马镫火炮等器械,吴起总结了一下自己的想法,叫亲信准备纸笔,要写一封信建议魏侯。

    正要书写,魏侯的使者到来,迎接之后,便将魏侯的意思传达下来,又多说一些奖励安慰之语。

    吴起琢磨了一下,明白了魏斯的用意,暗赞这倒是战胜于朝廷的妙计,加上自己刚刚打了秦人一次,秦君又薨,就算内部不乱五年之内也休想再染指西河。

    他想,应该是魏侯准备用他为将,攻楚。一则魏侯已老,如今韩赵两家同时受封的两位都已亡故,也不免担忧后事,不太可能再让公子击出征了其次便是……恐怕攻楚这件事,也非得他吴起才能做到威震天下,借助王子定的继承权,一举让楚国衰落十几年。

    若能做成,也算是报答了魏侯的知遇恩情。只是,楚人现在又在做什么呢?他们会放弃韩赵君亡、郑人背盟的机会吗?

第三二一章 诸侯侧目市井谈(七)

    各国乱局的消息传入楚国郢都的途径,一部分是通过墨家在这边的每隔几个月一次的报传来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牛阑邑一战,伴随着晋郑联军的退走,以及随即传来的赵韩君薨的消息,让一些原本观望的楚国封君立刻改变了态度。

    至少在明面上,旗帜鲜明地支持楚王继承的合法性。

    年轻的楚王在得到牛阑邑消息的时候,先是不敢相信。

    墨家众人依靠一邑农兵,逼得公子击的晋郑联军退走,而且还杀伤数千?

    公子击的名声熊疑知道,可谓是威名赫赫,善战善攻,历经数战未曾一败。

    联想到先王在商丘的战败,熊疑心中对于墨家的本领又高看了一眼,心头震服之余,也感激于牛阑邑这一战。

    此战之前,他的王位岌岌可危。一旦战败,国内的很多封君都会出来反对他,这是毋庸置疑的。

    此战之后,至少短时间内晋郑断绝了直破长城的干涉计划,这就给了他足够的时间去整合内部。

    鲁阳公的消息传来后不久,市井间墨家的报上便登载了韩赵两家君主薨亡的消息,这让楚王的局面变得更加好看。

    各地的封君纷纷表态,都说这一次郑人背盟,应该惩罚郑人。

    三晋认为郑人背盟,楚国也认为郑人背盟,因为郑国原本就是亲楚来制晋的,知道驷子阳攻下武阳之前,这种关系一直良好。

    这种情况下,楚王的选择也就多了。

    声王留给他的政治遗产中,有关于墨家是一条多刺之鱼的劝告,年轻的楚王对此一直惦记,而且墨家的许多理论过于超前和激进,引起了封君的极度不满。

    单单尚贤一条,就足够让所有的封君反对墨家。

    短暂的有利局面,让楚王对墨家的态度有了稍微的变化。不再是危急之时,封君们又纷纷表达忠实之心,楚王即便想要变革,似乎此时也未必非要用墨家,而是可以尝试一个依靠对外战争的胜利来提升威望,从而进行一场有限的“尚贤”和“集权”的变革。

    当贵族们站出来支持楚王的时候,楚王便多了筹码,也多了选择。

    墨家密约中的内容,似乎暂时已经不需要遵守。

    至于明约,楚王至今也没发觉有什么坏处。牛阑邑一战,就是利用了墨家的武器和人才,他一分钱没花,也没有动用府库的一丁点金铜粮食,就获得了这样一场胜利。

    而付出的,只是开矿权和免税权,这在楚王看来墨家众人简直太傻,根本不懂得什么是交易。

    他想,或许墨家真正想要的,是密约中的内容,可现在未必非要走的那么激进,也未必需要放开太多的权力给墨家。

    只可利用,不可信任。

    如今已经用罢,即便不能说反对墨家,可至少也不需要像之前晋郑联军压阵时候那般毫无底线。

    当三月份秦君新薨的消息传到郢都后,楚王更是兴奋起来,一如千里之外的魏斯一样,也觉得这是天赐良机。

    他觉得,秦君既薨,子嗣年幼,那么魏人必然会大举攻秦,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韩人今年不能出战,若是魏人再攻秦,那么自己完全可以在中原打开局面。

    局面一旦打开,有了庄王那样的威望,变革起来似乎也容易一些,至少不需要这么激进要如墨家所说“做好在鄢郢反击全部叛乱贵族”的准备。

    因为此时以彼一时,此时的局面实在是太好了,简直是做梦都要笑醒来。危急时刻韩赵死君主,秦人少主即位,墨家帮他顶过了最危险的时刻,现在自然也就成了彼一时。

    此时若是再大举邀墨家入楚,势必要被一些贵族反对,这时候刚刚安稳,熊疑想还是先稳住众贵族再说。

    各路封君和在郢都中央为官的封君们似乎也都认为局势对楚王非常有利,即便那些支持王子定的封君也多少改变了态度。

    现如今郑国就是个软柿子,正可以用来开刀,作为反击争夺霸权的首选目标。

    平夜君、梁君等地方实权派封君也纷纷表示,这是一次绝佳的机会,他们是依附于楚国体制之内的封君,需要一些战功才能扩大自己的封地。

    封君的封地和县辖的土地犬牙交错,封君的力量扩大一份,楚王可以调动的人力财力就减弱一分。

    但是现在,楚王又不得不重用这些实权派的封君,期待他们能够抓住机会反击魏郑,这就又不得不给出战胜之后的许诺。

    楚国一直如此,开战之前要先分好贵族的利益。

    晋郑进军鲁阳入王子定的时候,局势不同。王子定入楚,除了鲁阳公、阳城君等这几位坚定支持熊疑的封君外,其余封君并不受影响,无非就是换了一任国君而已。那时候自然观望。

    现在郑人已成落水狗之势,王子定似乎也没有机会入主郢都,韩赵又死国君,局势大变,这时候还不痛打落水狗更待何时?

    这很现实,楚王虽然略有不满,却也不能说什么,早已习惯。

    况且,前年榆关一战,郑人还弄死了景贾和舒共,景舒两氏正要复仇。

    宫廷之内,钟鸣丝音,楚王也不再是一年前那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宴请大臣封君,其乐融融。

    令尹持酒而祝后,便进言道:“王上,如今郑人背韩,韩侯新薨,正可遣人吊唁。一面与韩人接触,一面反击郑人。”

    楚王也正是这样想的。

    韩侯死的时机太巧,正好是郑人围阳翟之时,这仇总要安在郑人头上。

    熊疑道:“韩郑早有仇怨,此次谋王子定事,郑人也不过想要借此夺我武阳。景、舒二子死于郑人之手,此恨必报。”

    “韩人弱,背后主使的正是魏人。三晋虽有旧盟,但盟约未必可靠。韩人不敢与我交战,更不想从我们这里得到城邑土地,只想在郑人手中夺取。”

    “魏人在后,如果我们出兵,受到攻击的正是韩人。魏人城邑并不靠近楚城。”

    “这次前往阳翟吊唁,可与韩人说清楚状况:与魏人合力,对韩人并无好处。楚毕竟数千里大国,百余城,真要怒楚,难道就不怕丢失自己的城邑吗?以自己身上的血肉,帮助魏人,这不是一个国君应该做的事。”

    “况且,礼云,服丧不伐。我们便在三年之内不攻伐韩人的城邑,但是韩人如果此时还帮着魏人,那就会让天帝不快。若他这三年还要出兵,天下人还以为他韩取的父亲不是韩虔,而是魏斯呢!”

    众大臣皆笑,也明白了楚王的用心,正是要趁此机会离间魏韩。

    韩国的扩张方向,只能是郑国,那是沃土。楚国对郑国的态度则有些暧昧,无法攻下,而且很容易导致郑国彻底倒向三晋一边。

    再者,魏国的精华之地根本和楚国不接壤,期间相隔数百里。而韩国的汝阳、阳翟等巨城,都在楚国方城方向的攻击范围之内。

    一旦晋楚交兵,排除掉郑国的因素,只能在韩国境内爆发,这正是楚王所说的韩人用自己的血肉来助魏得霸权。

    这既是恐吓,又是利诱,韩人这一次主要是为了谋划王子定的事才和魏合力出兵,自然也是希望能够得到一部分利益——前提是鲁阳方向被晋郑联军一举攻破,楚国换王。

    牛阑邑一战后,韩人也必须担忧楚国的报复,没有趁着楚国内乱之际一举让楚国混乱,这种担忧也就只能造成两种结果:要么和魏国更加紧密的站在一起,要么就暂时和楚国休战。

    和楚国暂时休战的借口很多,国君新死、服丧不伐、郑人结怨生不同天等等。

    若能能利用外交手段,促使韩国观望,对楚国而言正是反击的良机。同样,对于韩国而言,正好也看看魏楚交战的情况,魏国是否还能够压着楚国打,以确定三年后再站队。

    楚国虽说是金玉其外,可毕竟其外金玉,看着太吓人。韩国的扩张方向从迁都阳翟开始,就盯准了郑国:阳翟在颍水边,颍水是郑韩边界,阳翟距离郑都只有数日路程。

    这主要还是看楚国今后的规划,染指郑地的话,韩楚矛盾就会尖锐到极点。若不染指,似乎还不算不可调和,三晋同盟已经快要撑不住了,表里山河若是三家合力当真是天下无敌手,可……魏斯尚能维系,他已老,公子击可以维系吗?

    宴会中谋划到最后,楚国的外交和军事手段都已定好。

    命梁君、阳城君帅师伐郑,问郑人背盟之罪,如有可能,逼迫郑人交出王子定。

    即便不交出,也必定让王子定出亡,离开郑国,前往魏国。

    让郑君出面盟誓,承认熊疑继承的合法性,发誓不再入王子定,重新与楚结盟,共同对抗三晋。

    命鲁阳公继续完善鲁阳防线,操练军队,威胁韩国,以便让韩人三年内不出兵。

    派昭之埃出使韩国,一则吊唁,二则劝说韩侯。如有可能,结交韩国的重臣,尽可能让韩国暂时退场。

    只要在魏国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击败郑国,逼迫郑国承认楚王的合法性地位重新结盟,那么楚国在中原的局面也就打开了。

    到时候,鲁阳防线上反而会更安全一些,魏人只能选择在中原争霸攻伐,不敢放任楚国染指中原。

    楚王心想,只要局面打开,到时候是否继续遵守先王与墨家的盟约就另说了。打不开局面,继续战败,自然要遵守要利天下要弭兵非攻……打开了,这就难说了。

第三二二章 借力复国岂如前(一)

    两大国围绕着楚国继承权与中原争霸这两件事紧锣密鼓准备的时候,适也从鲁阳返回了沛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抵达沛县的时候已是六月,牛阑邑一战,以及天下局势的变化,窝在沛县的墨家终于可以放开手脚了。

    天下纷争的焦点正在郑国。

    牛阑邑一战,魏国明知道墨家赤膊上阵,但因为牛阑邑守的坚实,适又趁机大肆宣传墨家的技术优势叫人恐惧,反而让墨家更加安全。

    魏侯不但没有指责墨家,反而遣派使者与墨家交谈,准备了各色礼物,好言好语,希望墨家可以出售一部分守城用的器械。

    因为魏国不想做出头鸟,更不想把墨家彻底逼到楚国那边。牛阑邑一战所展示出来的墨家的技术、组织术以及朝前的火药武器,都让墨家有了足够的筹码游走于诸侯之间。

    况且,魏国现在也没有能力攻打沛县,更别提逼迫宋国,因为那样等同于把宋国逼到楚国那边。

    如今来看,墨家在沛县至少可以有十年左右的安稳时间,这段时间正是各大国矛盾所造就的。

    沛县既然是墨家的根基,也是将来渗透楚国的后方,这时候就必须趁着难得的十年时间对外扩张。

    在回来的路上,适就已经拟定了在墨家中央的陈词。

    五六年前那个曾经在沛县废除淫祀中被墨家暴打、被禽滑厘以精湛射艺射伤的滕叔羽,是时候发挥他活下来的价值了。

    当年禽滑厘不傻滕叔羽,让他前往滕地联络滕国贵族。

    同时近滕乡一直在向越国占据的滕国渗透,滕地本就小国,墨家的渗透方式根本不是此时越国的掌控力所能阻止的。

    而当年和前往蜀地的造篾启岁同一时段前往吴地的墨者,也已经结交了不少吴国的旧贵族,并且在那里逐渐站稳了脚跟。

    这种情况下,是要借助此时天下已有的规矩,在不喊出墨家真正的规矩条件下,利用已有的规则,扩大墨家的势力范围。

    墨家需要时间,否则将来就算成了大事,也没有足够的接受了新教育的人才,最终的政权还是会被贵族们篡夺:此时墨家的数量莫说天下,就算一个楚国都无法完全按照规划中的国家模样掌控。

    十年可以培养足够的人才,但这十年不能什么都不做,而是要不断地扩充势力,扩充土地,扩充军队,扩充财富。

    滕国被越国朱勾所灭,已有十余年,有势力的旧贵族老的老死的死,他们已经翻不了天。

    但他们有一样东西,却是墨家所可以借用的——他们的血统。

    墨家反对血统论,但是天下诸侯却还认可,这时候打出要安定天下与全天下诸侯为敌的口号还太早,所以滕国贵族后裔的血统正可以借用。

    助……滕国复国,晾天下诸侯也不会说什么,说不定周天子还要派人来庆贺一番。怎么说……滕国也是姓姬的,开国君主是武王的十四弟。

    而越人,根本就不会去朝见周天子,虽说周天子已经有名无实,可至少借此名义彻底掌控滕国还是可以象征性地利用下周天子最后一丝颜面。

    借助外力复国,墨家又早早开始对滕国进行渗透,滕国的老贵族们经过了十余年的亡国等待早已经没了多少势力,不可能翻天。

    外部局势又焦灼于晋楚争霸,对于沛县的墨家而言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时机了。

    所要考虑的,就是越国。

    然而在吴地活动的墨家弟子,会加速越国南撤的时间,越国把都城迁到临沂,根本就是在作死,越国已经没有争霸中原的能力了。

    越国迁都临沂的目标就是齐国,而且几年前三晋伐齐的时候也达成了目的:让齐侯给越王驾车,割让了建阳、巨陵两城,顺便还有不少齐人做奴隶。

    只是,齐国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弱。

    齐国虽然看似势弱,但是廪丘之战的创伤已经开始恢复,田氏兄弟虽然还在争权,可是田昊与田和两人合力,压服了田家其余的派系。

    公孙会公开叛到三晋,他一派系的也都跟了过去。

    项子牛之乱也已经被平息。

    田昊田和兄弟俩日后肯定还会发生诸多政变活动,但此时他们需要合力对抗齐侯的残余力量,想办法让田氏政权合法化,彻底废除齐侯。

    之前要借越国入侵来羞辱齐侯,让齐侯颜面尽失,加上项子牛、公孙会之乱,齐国看似极为孱弱。

    实际上,那是因为田氏根本不愿意打廪丘之战,更像是借廪丘之战清理一下齐侯和田氏内部纷争。

    现如今纷争逐渐平息,再有八年就要正式代齐被天子封为诸侯了,那时候齐国就会染指泗水流域,尤其是越国到时候也快要南撤了。

    墨家的时间不多,必须在齐国稳定、越国南撤之前,彻底取得泗水小诸侯国的控制权,扩充实力。

    帮助复国也好、架空诸侯也罢,总之要在旧时代规矩的框架内,不择手段。

    三晋忙着新君新政、忙着与楚交战,齐国已有机会喘息,现在越国的压力会越来越大。

    墨家如果能够趁着这个机会取得滕国的控制权,越国也不敢倾全力来报复要提防齐国,完全就是机会。

    而且这边如果打开局面,越国在北方的日子也不会好过,更会加速越国南撤的时间。

    最完美的局面就是越国大举南撤之后,齐国刚刚复苏,而墨家已经基本控制了滕、薛、缯、啖、邳等小诸侯国,让齐国无力染指,把齐国的精力逼到中原。

    这个时间段必须卡好,太早会被越国报复、太晚就要对抗复苏的齐国。

    …………

    适回道沛县后,汇报了一下牛阑邑的大事小情后,便将自己的想法在墨家高层透露了一番,并认为这已经是机会了。

    当年在收拾巫祝的时候,墨家高层就已经定出了在泗水发展的计划,也正是禽滑厘没有射杀滕叔羽的原因。

    近滕乡的建立,更像是明目张胆地告诉越人,墨家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滕国。

    况且,墨家需要更多的优秀干部,需要更多的实践过的干部,地盘越大历练的机会越多,而且也可以让天下游士更愿意接近墨家——毕竟可以出仕啊。

    适在楚国和牛阑邑的折腾,只是为了谋求墨家更完美的外部环境,现在这个目的已经达成,也让天下诸侯更加认可墨家的特殊地位不敢轻动。

    会上,适说完自己的想法,以及对天下局势和将来走向的判断后,众人也都面露兴奋之色。

    禽滑厘见无人先声,作为当年射伤不杀滕叔羽的人,他先道:“我觉得,适的想法可行。”

    “齐、越的局势他已说了。现在楚人正在攻郑,晋人与楚争霸,数年内不会关注泗水。这是天时。”

    “我们在沛县发展数年,滕地口音与沛地相似,习惯相近,相距不过百余里,这是地利。”

    “而我们多在近滕乡渗透活动,诸多滕国农夫逃亡至近滕。滕叔羽等人又在滕地联络贵族,越人习俗又与中原大不同,这是人和。”

    “天时地利人和均有,正该行此事。”

    实际上,这人和除了禽滑厘所说的之外,还有一个重要条件。

    这几年墨家快速扩充,人数从原来的四五百人,已经扩充到了全天下拥有一千四百余正式成员、七百余后备候补,里面不乏一些怀着利天下之心前往沛县的游士。

    不算彭城那里,沛县义师也扩充到了七千,已经操练了一年半之久。

    这里面既有沛县本地人,也有一些从各国“诱骗”过来的贱民或者无地者,还有适从牛阑邑带回的三百多使用过火器实战的人。

    这里面墨者和原本的三百名沛县义师都作为基层军官司马长,可以说是此时精锐,正好可以锻炼一下军队。

    越国在滕地的情况,因为距离太近加之七八年前就做好了将来控制的准备,可谓是了若指掌。

    只有不过两千人的驻军。

    滕叔羽等滕国本地落魄贵族又在内部活动,越国也根本无法动员足够的农兵,甚至很可能内部反水。

    因为墨家一直在渗透滕国内部,近滕乡内就有很多逃亡过来的滕人。

    基于此时天下规矩的大义名分,墨家也有:帮姬姓复国。

    以沛县七千义师,攻打越国的两千驻军,加上滕国内部民心所向和贵族活动,根本就是易如反掌。

    只不过作战时机必须要掌握好,要保证攻下滕国之后,可以有足够的时间完成一系列变革,同时加强滕地的防御,修建新的城防体系,预备越国的反扑。

    这期间,还需要前往齐国活动,利用墨家内部齐国弟子甚多的优势,接触田氏兄弟,让他们做好摇旗呐喊的准备就行。

    只要能够做到撑住一波越国的报复,那么局面就会大为改观。

    一则齐国没有三晋威胁,发现越国战败,田氏内部暂时安稳,也不会放过威胁越国的机会。

    二则一旦守住了越国对滕地的反击,那么在吴地活动的墨者、在吴地的吴国旧贵族很快就会做出反应。

    所以,整个问题也就变得极为简单:攻下滕,利用一年左右的时间巩固城防,可能面对三万左右的越军反扑。

    守得住,整个泗水的局面就彻底活了。那些被越国灭亡的缯、郯等国也就等于在墨家的控制之下了。

第三二三章 借力复国岂如前(二)

    依靠对越一战解决泗水彭沛等地的掌控权,关键不在于控制滕国,而在于随后越国的反扑中将越国的机动野战兵力打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依靠齐国威慑和吴地贵族逼着越国南撤,不南撤就要在失掉根基老家的情况下和墨家以及齐国对抗,越王翳亦算是明主,他不可能选择这条必死之路。

    墨子聆听了适的计划之后,赞许道:“端的是好谋划。以滕国旧贵复国的名义,解救滕国的民众使他们得利。越人又不能直接攻打宋国,所以就算出兵也只会猛攻滕地。”

    “以你在牛阑邑的守备方式,以沛县这里的工具和人力,加强藤地的城防,需要多久?”

    这里是墨家的老巢,与牛阑邑那种地方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要人有人,要工具有工具,要民心有民心,要组织度有组织度。

    适大致盘算了一下,说道:“三个月足以。越人无炮不说,他们攻城的手段……也就那么回事。”

    墨子微笑,当年公尚过游越,越王如此重视墨家,就是因为公输班改进的武器和战舰以及攻城手段,打的越人在淮水下游毫无还手之力。

    而且,越国的车兵水平很差,精锐的是君子军步兵,墨家就算在选择与越人在平原决战,也未必就输给越人。

    真要是可以依托滕地,修建城防,越国应该不能讨到便宜。

    禽滑厘闻言道:“既这样,现在就需要囤积粮食,准备兵械,抓紧操练。此外,还要联系那些滕国旧贵,同时还要出使齐国面见田氏兄弟。”

    “这一切准备下来,也要明年春日出兵。这期间好要看晋楚相争的情况,如果晋人依旧坚持入王子定,那么晋楚郑都不会关于齐人,齐人也可以威慑越国。”

    适点点头,说道:“只有一样,我们需要清除。复国之事,未必就有利于天下,而是要把墨家的规矩和技术在滕地推广,才算是利于天下。”

    “滕叔羽在滕地联络旧贵,这些人既要接触,毕竟还需要借用他们的血统。但也需要提防……暂不和他们说复国之后怎么办,总不能我们帮他们复了国,还要他们拥有封地禄田,这何以利滕地百姓?无非是把越人换成了滕贵,也无区别。”

    众人自然明白其中的区别,纷纷笑道:“这是自然,若是这一点都分不清楚,我们墨家岂不是和那些好战之君并无区别?”

    墨子思考片刻,说道:“既这样,沛县事如今也算安稳,并无意外。适又早说‘晒盐法’可以利天下,同时又使我墨家得利。”

    “再者,既然说那璆琳需要海边海草烧灰取碱,这一次出使齐国,便让适带人前往。如何?”

    晒盐法这件事适已经说了几年了,只是之前并无机会施展,加之早就定下与从越国手中争夺泗水淮上的想法,不可能选择在越地做这件事。

    齐国的经济发达,田氏兄弟又破坏了管仲时代的官山海政策,管子学派又在齐国很有势力,正适合墨家去搞“官分三而豪民得七”这样的时大型手工业。

    虽说有传闻夙沙氏在神农氏时代就开始晒盐,但估计这应该是传说,此时人们并不怎么太懂得利用太阳能来减少柴草的消耗。

    即便此时荒山众多,可是煮盐法依旧昂贵,墨家既需要自己的盐,也需要后续发展璆琳玻璃等的海草灰,向海边发展也需现在就做准备。

    只不过,适并不愿意去做这件事。

    若是游于齐国,少说又要一年时间,他不想要离开墨家的根基之地太久。再者……墨子的年纪有些大,这时候离开,适也担心墨子去世自己并不在身边。

    虽说都知道这件事意义重大,但是相对于直接参与对越开战和后续建设,终究知道的人太少。

    这件事既是墨子建议,也有墨子的考虑,游说出使随机应变,以及技术变革,适正是最佳人选。

    适想了想,便道:“巨子,此事我去并不合适。我建议,由胡非子去。”

    “首先,胡非子齐人,与陈田有旧。当年胡公满与公子非之后,便以胡非为氏,与陈田也算是本家。陈国被灭,胡非子的先祖迁徙到齐国,胡非子在临淄也有名声。”

    “其二,晒盐草灰这些手段,并不需要我亲自去做,可以与工匠讲清楚原理,培训一些墨者,他们可以做好这件事,而且也非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

    “其三,火器运用,马镫骑兵,这些如何配合?如何结阵?我略有所知。我留在这里比前往齐国做这件事要好。”

    理由讲出,墨子想了想道:“嗯,也对,只是胡非子辩才并不如你,说起这个我就先想到了你,竟忘了这边的事似乎少了你也不行。”

    听到墨子这样说,适暗暗欣喜,又急忙补充道:“胡非子此去临淄,他也经历了牛阑邑之战,有些事也可以顺便做一些。”

    “前往临淄,可以走的慢一些。从滕地过越国,经越都琅琊,大张旗鼓入齐。”

    “当年公尚过游越,也有不少墨者见过越王,正好可以试探一下越人虚实……也可以,让越人以为……滕复国之事,是齐人与我们合谋!”

    他说完,墨子顿时明白过来,笑道:“妙!”

    这一次前往齐国,根本也不是说动齐国出击越人,齐国现在暂时没能力外扩,只能是“威慑”。

    墨子心想,如果按照适说的那样,让墨家大张旗鼓地从越国都城琅琊经过,进入齐境,然后墨家在这边忽然出击滕地,越国会怎么想?

    越国必然会认为是齐国在后面做推手,至少也觉得齐国是知晓情况的。到时候即便齐国什么都没做,这个黑锅也背定了。

    琅琊就在齐国旁边,对于齐国的动向越人不可能不考虑在内。到时候便会分出兵力提防齐国,前往滕地的越人数量就不会太多。

    毕竟越王不太可能太过重视墨家,而齐国终究还是越人头顶压着的大国,又有几年前的参乘之辱与两城之怨。

    在场的其余人也咂摸出味道后,禽滑厘道:“嗯,适这样说,我也想到一策。”

    “胡非子既与适和孟胜一同守过牛阑邑,牛阑邑战况他也知晓。依靠咱们的书册这件事也早早传遍了临淄,齐国也必想要借此来防备边城。”

    “齐与三晋有盟,不得修平阴段的长城。但是对越人的威胁,齐人正想要用墨家的守城术和守城器械。”

    “自莒城到琅琊之间,齐人一直担忧越人北上。这也是一个可以说服田氏的说辞。”

    “倘若齐人只是修筑防御性的城墙,这在越人眼中,也正是与我们合力复谋滕地的证明。到时候越人必然恐慌,不可能倾其全力放弃琅琊前往滕地。”

    齐国长城修得早,之前廪丘三晋伐齐之战,盟约中就明确规定不得维护平阴段的长城,为了方便晋人下次讨伐。

    齐人现在元气未复,这个条件肯定是要遵守的,不敢违背。可是越国的都城琅琊那里,却不在盟约的范围之内,而且距离琅琊不过几十里就是齐国重兵防御的长城了。

    齐国哪怕只是防御性的动作,越人也会很难受。

    虽说在琅琊墨家并没有据点,越王也未必知道牛阑邑一战,但是……越王和墨家有旧,是可以说的上的话。

    他若不知道,那就告诉他。

    如此一来,齐国一修城墙,越人也会觉得这是墨者在帮忙,而且是在帮着齐人完成牛阑邑那样的防御,到时候焉能不恐慌?

    胡非子不论是出身、资格、还是经历,都足以完成这件事,适的提议也就被众人通过。

    确定了胡非子北上临淄后,适便先和一些人前往滕地,查看一下滕地的情况,顺便面见滕叔羽等滕国旧贵。

    攻下滕地对于现在的墨家而言不难,甚至不要说现在,就是几年前只有数百墨者的时候,只要滕地贵族配合,也很容易击败守卫的越人,只不过就是之前无法挡住越国的反扑报复而已。

    再者,在适看来,这些滕国的旧贵族,最好死光了才好,只留下几个最为个提线木偶那倒是可以的,所以这就需要墨家有足够的军力。

    滕国的都城距离沛县并不远,从近滕乡向东不过百里就是,语言相通,人情相熟,而且滕国也不过就是个百里之国。

    一行人两日内靠近滕城,适远远观望了一下,滕国的城邑不大,也不高。

    不说和商丘这样高达十米、在不违背礼制情况下将城墙扩张大极致的大城,就算是鲁阳也不是滕城所能比的。

    目测了一下,城墙的周长估计也就在八里左右,里面还有一个内城。

    城墙不算高,加上越人统治之下,贵族们也不太配合,十余年来也未曾多加修缮,夯土结构很容易攀附。

    滕城和此时大部分城邑差不多的制式,在西北角是滕国贵族的墓地,毕竟北方是魂归之国。

    荆河和小荆河从东北角环绕着滕城,西侧城墙外面有一条护城壕沟,别的也就没什么防御设施了。

    适看了看城墙土质,觉得要攻破这座城,实在是不费什么力气。

第三二四章 借力复国岂如前(三)

    这里墨者经常活动,近滕乡又不过百里,渗透之深以至于适穿着墨家的服饰,很多人看到后还跑过来打招呼,即便不认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甫一进城,街头便有几个人远远地跑过来,适没有印象,一旁的骆猾厘小声道:“这是当年跟随滕叔羽一同去沛县的那些人。都是些市井之辈。”

    说话间,滕叔羽从远处赶来,与众人见礼,又说多年未见之类的话,颇多赞许。

    滕叔羽上次被射伤,而且还被直接吓跑,但是墨家给足了他颜面,又颇多合作,滕叔羽倒也不怎么恨墨家。

    主要是不敢恨。

    射伤他的是禽滑厘,那是墨家的二号人物,打不得打过不说,墨家上下数百人能打的多了,这仇根本不能报,也就只当不存在。

    适旁边跟着的,是当年把滕叔羽吓跑的骆猾厘,一柄剑在手,滕叔羽不敢与之对视。

    对于适,滕叔羽印象也极深刻,当年适是作为祭司出现的,头戴葵花冠冕的模样至今滕叔羽不能忘记。

    况且墨家本身在城内就有据点,在这里有一个磨坊和食铺,滕叔羽便主动引适等人前往。

    磨坊在荆河河边,食铺在城内。

    入得食铺,也是沛县的风格,是坐在木凳上的。

    这里是墨家控制的地方,交谈也就不需要小声,滕叔羽也知道这几年适在墨家内的地位陡升,先见礼于适后问道:“墨者这一次入滕地,可是要做什么事?”

    适来之前看了看书秘吏整理的材料,问道:“昔年越王朱勾灭滕,滕公之后多逃亡鲁地,两国都是姬姓,总要收留。滕地可还有滕公后裔?”

    当年滕薛两国前往鲁国朝见,争先后之礼,滕姬姓而先,这是记录于春秋中的。

    正常滕国是在越国南撤之后复国,而复国的一方并不是逃亡鲁国那一支,后来被“桀宋”所灭,这才断了祭祀。

    滕叔羽见适这么一问,顿时明白过来,说道:“考公之后,尚有一孙,就在本地,与人助耕。”

    考公是朱勾灭滕之前的滕国上任国君,既是孙辈,那肯定不是大宗的,估计可能应该是考公的某个庶子的后代。

    当年破城之时,一部分滕国贵族被杀,另一部分被俘,还有一些人逃亡到了鲁国、楚国,这些没逃走的估计都是旁支。

    宗法制下,这位现在正在与人“助耕”的这位,也算是有继承权的。

    适巴不得就是这样的人来担任滕侯,也没什么势力,正好可以做个傀儡。

    至于说民心所向,他又根本不想得到滕国贵族的民心,要得到的只是滕国百姓之心。

    找个滕公的后裔做傀儡,那不过是给天下诸侯一个说法,总不好占据了滕国之后,宣布“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选天子之前先选个滕侯,那就有些作死了。

    现如今滕地离得墨家太近,早已经被染的乌七八黑,墨家又在这里多活动,民心向背根本不需要去考虑。

    适又问了问朱勾灭滕之后的情况,大致了解了一下。

    越国也喜欢各种分封,封君遍地不说,连在根基之处的吴越长江口一带,都是遍地封君。

    滕国被灭之后,这里封给了朱勾的四儿子作为食邑,有两千多越人驻扎,原本滕国的公田就成为了越国在这里的军赋。

    一部分贵族逃亡之后,那些贵族的封地也都成了越人的,那些没有逃亡的越国也没有动他们。

    当年破城之后,掠走了不少人作为奴隶,只不过越人势大,受损最大的还是贵族,贵族们不敢反抗,民众也就不反抗。

    到头来公田的赋只是换个人缴纳,逃亡贵族的封地变成了越人贵族的封地,除了被掠走当奴隶的那部分外,区别其实不大。

    被扔到滕地的越国“王子”,很显然不怎么受重视,越国是有内乱、弑父政变的传统的。

    如今的越王翳,晚年时候弟弟就弄死了他的三个儿子,最终又导致了一方弑父政变。

    现如今越国看起来极为强大,加上当年伐齐大胜齐侯做参乘,那些逃亡鲁国的嫡子一支根本不敢想复国之事。

    贵族们被越人吓得胆寒,有钱的基本都逃亡了,没逃亡的也都没落。

    滕叔羽大致说了说,适便问道:“那位与人助耕的,现在何处?叫什么?”

    滕叔羽道:“就在城中。越人来时,他还年幼,父亲破城时被杀,母亲被越人掠走,他又不能逃亡,也幸好他父亲平日也接近城中多有贤名,所以得以存活。”

    滕叔羽又说了一下,适知道这个与人助耕的滕侯后裔单名一个特字。

    倒不是说和适一样只有一个名字,滕国是武王十四弟的封国,自然姓姬,可以称之为姬特,也可以称之为滕特,总归是有姓氏的。

    估计越国当年也是怕贵族们图谋复国,所以该杀的杀,该赶走的赶走,这倒是省了墨家后续要做的许多事。

    滕国不比吴国,吴越相争,吴国虽败,但是根基犹在,越国也只能笼络不敢说将吴人都杀绝,所以才有了墨家可以在吴地活动得到了许多吴国贵族的亲近。

    滕国小国,越国对那些贵族也就不需要讲什么情面,真敢维护周礼的那几个国家都在忙着打仗,三晋又和越国合力,鲁国给越王驾车,自然是连个屁都不敢放。

    逃亡的贵族日子过得不会太好,但至少还可能混个俸禄,留在这里的就比较惨了。

    这位姬特因为算是贵族出身,所以没什么本事,只能做得钱最少的佣耕者,混口饭吃。

    这时候雇工分为流佣和助耕者。

    流佣一般都是有点本事的小手工业者,墨家内部也有不少是这样身份出身,他们没有资本,只能依附于一些手工业的豪民,凭借手艺吃饭。

    助耕的,基本就是只有一把子力气,比如这位贵族后裔姬特,除了在地里面种地别的不会干,也只能干这个。

    适对这种雇佣关系也不陌生,很多大城巨邑都已存在,甚至还有了专门的“佣肆”,也就是劳动力市场,一群人在那等活儿等被雇佣。

    适心说,这位有继承权的贵族倒算是先体验了一番民间疾苦,不过也没意义,也就是个傀儡罢了,要不是现在还不敢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哪里需要这么一个人堵住诸侯的嘴,别让贵族们太紧张。

    再者,姬特也就空有一个血统身份,而且还是旁支。因为复国肯定是要借助大国的力量的,最后登上君位的肯定就是那些逃亡出去的贵族,估摸着姬特也从没想过会有“这样的好事”从天而降。

    想到这,适便笑道:“这样,带我们去看看这位考公之后。”

    滕叔羽两眼顿时放光,虽不敢问,却也觉得这其中必有缘故,否则怎么可能会对这样一个人感兴趣?若将来复国,自己岂不是也算是功勋之辈?虽不比晋之六卿陪同文公逃亡那样的功劳,但怎么说也会有封地之类的东西吧?

    想到这,心头火热,急忙引着适前往。

第三二五章 借力复国岂如前(四)

    适初见姬特的时候,姬特刚刚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锄头是铁的,雇佣他助耕的那位从沛县买回了不少铁制农具,家里还有四头牛两匹马,算得上是新兴的地主阶层,私田较多,善于经营,但是没有高贵血统。

    如今人口尚且不太多,所以劳动力缺乏,姬特这种与人助耕的生活还算是不错,至少能维持一个饿不死。

    在能维持温饱的情况下,大多数无地者会选择分时间段地出卖自己的劳动力。等到实在不能维持的时候,他们也只能选择一次性把自己出卖出去作为僮仆奴隶,姬特暂时还没混到这么凄惨。

    打量了一下,二十七八岁年纪,灭国的时候也就十三四岁左右,可能认得字,幼时应该也接受过良好的教育。

    曾经高贵的血脉,并不能阻碍他的皮肤在烈日下劳作而变得乌黑干枯。神情倒也不算木讷,看到适到来,急忙打了声招呼,看着滕叔羽,眼神中满是疑惑。

    滕叔羽急忙介绍一番,适看着眼前这位十余年前的贵族,笑道:“稼穑辛苦,你如今可知道幼时的餐饭都是从何而来了吧?”

    姬特咧嘴一笑,说话的水平还是比适要高出不少,怅然道:“贤者与民并耕而食,饔飨而治,方为治世啊。”

    “为君者拥有储藏粮食的仓廪和存放钱财的府库,那就是损害民众来供养自己,这样的国君就不配说得上贤。”

    一旁的骆猾厘一怔,觉得此人的想法很是不错。

    适却笑道:“做农夫,忙稼穑,有这样想法倒也不错,毕竟不是国君,手里拿着锄头时这样想,手里拿着金玉印玺的时候,怕就不这么想了。”

    姬特却也没当回事,根本没想着复国之类,再者复国也轮不到他,自己还有一堆亲戚流亡在外呢。

    他既与滕叔羽相熟,又知道适是墨家,便接话道:“人的心思,难道是可以改变的吗?我若为君,必要亲自耕种。所谓士有当年而不耕者,则天下或受其饥矣。女有当年而不绩者,则天下或受其寒矣。”

    适哈哈大笑,没说什么。他信不过承诺,也信不过一时的感悟,如今怎么说都无所谓,将来肯定是要想办法约束的。这么想自然好,到时候不这么想了,也会想办法逼着他不得不这么想。

    简短的对话之后,姬特问滕叔羽道:“今日来所为何事?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本该沽些酸酒,买个麦饼,只可惜秋日未到,佣我者不曾给我佣耕钱,见谅。”

    他手中真的是没什么钱,秋天还没到,吃饭什么的也都在主家吃,类似于长工。原来还需要做舂粟米之类的活,以得一些快钱。

    适便出了些私钱,请了姬特、滕叔羽等人前往墨家的食铺,随便点了一些麦饼淡酒还有一小盘盐水煮过的花生,以及几根用火烧过后伴上盐砸碎的辣椒靡。

    几口麦饼下肚,适发觉姬特早已经没有了什么贵族气质,吃饭的时候狼吞虎咽,只用来喝菜羹的筷子也用的熟练并无滞涩。

    吞咽了一会儿,适便道:“今日来,只是想问问,你可愿意前往沛县求学?”

    姬特一愣神,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也听说过墨家对于平等尚贤的说辞,这就产生了极为有趣的效果。

    理论上他是贵族。

    但实际上他混的凄惨,父亲死在守城战中,而且自己又非嫡子一支,真正的大宗都已经逃亡。

    自己被人接济,靠力气吃饭,滕国已亡,自己这旁支贵族的身份也就不值钱。

    实际上他算不上正统的贵族,理论上正统的贵族那得是宁可饿死,也绝不会去给人佣耕做这种事维持生计,再者他连一柄剑都没有,可能有过也早就卖了。

    所以适这样一说,他觉得有些奇怪,便问道:“我的才能并不足以称之为贤人。墨家眼光颇高,点评天下人物,听闻墨翟自认除非仲尼复生否则天下无人能与之相比……我倒不是不想求学,却不知道为何找我?”

    适笑而不语,半晌问道:“你只说去还是不去。若去的话,食宿费用都由墨家来出。”

    姬特心道这还是用想吗?我在这里与人佣耕,每日劳作辛苦,难道是我所愿意的吗?只不过不劳作就没有饭吃。如今你们管食宿,我为何不去?

    再者吃着麦饼,想到墨家的一些传闻,心说自己总归是想多吃点麦饼的。自己虽然感慨一下希望贤者与民并耕而食,可是这最起码要有自己的一丁点土地才行。

    这种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姬特断无拒绝之理,却还是忍不住问道:“我尝听闻,墨家言人无老幼贵贱众皆平等,一切尚贤选贤为任。我也听闻乐土之诗,求将来儿童均可识文断字……”

    他犹豫了一瞬,终于说到:“可就滕地而言,聪慧胜于我者不下数十。田垄市井之中,机变才智极多……墨家却单独邀我前往沛县求学,难道这不是在意我的血统高贵吗?”

    适哈哈大笑,说道:“你的话,并不是有道理的。”

    “昔年巨子游鲁,鲁之南鄙人有吴虑者,冬陶夏耕,自比于舜。子墨子闻而见之。吴虑谓子墨子:‘义耳义耳,焉用言之哉’?子墨子曰:‘子之所谓义者,亦有力以劳人,有财以分人乎’?吴虑曰:有。”

    姬特心想,这个叫吴虑的所想之事,倒是与自己所想的有些相似。

    若说平等,若说行义,就该自上而下人人都冬陶夏耕,那才算是真正的平等。

    他是这样理解墨家的平等的,所以才有此一问。

    可既然适用这个故事来讲,想来墨家并不认同这样的平均的平等,便等待后续。

    适顿了一下,说道:“子墨子便问吴虑,说想自己耕作给天下人饭吃,十分努力,这才相当于一个农民的耕作,把收获分配给天下人,每一个人得不到一升粟。假设一个人能得一升粟,这不足以喂饱天下饥饿的人,是显而易见的。自己曾想自己纺织给天下的人衣服穿,十分努力,这才相当于一名妇人的纺织,把布匹分配给天下人,每一个人得不到一尺布。假设一个人能得一尺布,这不足以温暖天下寒冷的人,是显而易见的。”

    “子墨子也曾想身披坚固的铠甲,手执锐利的武器,解救诸侯的患难,十分努力,这才相当于一位战士作战。一位战士的作战,不能抵挡三军的进攻,是显而易见的。我认为不如诵读与研究先王的学说,通晓与考察圣人的言辞,劝说天下人。”

    “王公大人采用了墨家的学说,国家一定能得到治理;平民百姓采用了墨家的学说,品行必有修养。所以子墨子认为即使不耕作,这样也可以给饥饿的人饭吃,不纺织也可以给寒冷的人衣服穿,功劳胜过耕作了才给人饭吃、纺织了才给人衣穿的人。所以,我认为即使不耕作、不纺织,而功劳胜过耕作与纺织。”

    “若按你说的说法,人人平等,自然人人都该冬陶夏耕,所做的事都一样才对?这和鲁南吴虑所想的一样,却不是墨家的学问。”

    “墨家的学问,若天下如筑墙,你不能让妇女去做夯土的事,非要说这是平等。更不应该觉得男人去夯土而女子只是调和泥水这便是不平等。每个人都做符合自己才能的事,这才是天下大治。”

    适微笑道:“墨家是讲功利的。是讲利天下大利小利的取舍的。试问,籍设而天下不知耕,教人耕,与不教人耕而独耕者,其功孰多?籍设而攻不义之国,鼓而使众进战,与不鼓而使众进战而独进战者,其功孰多?”

    姬特已经被适说服,回道:“自然是教人耕、教人鼓战的人功劳更多。”

    适点头道:“是这样的啊,所以墨家要讲功利。如今做不到乐土之说每个人都可识文断字,自然要选择有限的这些东西,投入到最能利天下的人身上。”

    “我们不是敬重你的血统,只是在于你学会了墨家的学问,可以有利于滕地更多的百姓而已。”

    话说到这个份上,姬特登时明白过来,心中砰砰直跳之余,口干舌燥,半晌小声问道:“你们……你们想要……想要……”

    适笑道:“正是。越人压迫慎重,滕地百姓多怨多恨。你若学会了墨家的学问,以作国君,这是‘教人耕’、‘鼓而使众进战’,这才是我们选择你的缘故。”

    姬特从没想过复国,主要是复国对他而言实在没什么太大的好处,而且也实在轮不到自己。

    有正统继承权的堂兄堂弟们遍布楚鲁,怎么也轮不到他。适却用了“利滕国百姓”的说法,很直白地说出墨家要他的作用。

    姬特有些慌张,觉得越人不可战胜,以为越人猛虎也,齐尚不能挡。

    可转念再想,墨家这几年风生水起名动天下,所谋之事未有一败,这难道不就是个机会吗?大丈夫处事,正该有所追求,若是当年武王担忧纣王的强大这天下怎么可能建立?

    几个想法交杂之间,他已经拜道:“如此,若为滕地百姓,我愿前往沛县求学!”

第三二六章 借力复国岂如前(五)

    适搀扶他起来,一旁的滕叔羽也欣喜不已,他也不知道墨家真正的计划是什么,只是觉得若是将来复国,自己必然可以在朝内谋得一个官职,也算是不虚此生。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适也不在意走漏风声之类,反正攻下滕城,有没有内应都无所谓。

    实际上,他巴不得走漏风声,借助越人的手杀一波这些遗留的贵族,免得他们将来抱团闹事,又想要回自己的封地之类,又想在滕地反对墨家的变革变回分封制等等。

    于是他冲滕叔羽道:“如今墨家以作决定,为滕地百姓之利,驱逐越人。你于此地,可多活动,结交那些有心复国之辈……”

    滕叔羽连声道:“我这些年一直在做这件事。”

    实际上,他也有自己的打算。如果真的要复国,他是讨厌那些流亡鲁国和楚国的真正滕国贵族的。

    一旦那些人回来,按出身根本轮不到自己做成什么事,论资排辈别说他,就是姬特都不够资格,血统分支也不够尊贵。

    但是滕叔羽也不是很支持墨家那种人人平等的说法,因为他处在对上期待平等尚贤而对下又渴望阶层分明士庶有别的那部分人。

    天下尚且还没有一个“选天子”、“选诸侯”的国度,滕叔羽不能够想象出墨家想要在滕地建立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没见过便无法想象。

    越人断发纹身,实在和滕地的风俗不太一样,而且越人此来侵犯了不少本地小贵族的利益,尤其是一些士阶层。

    他对此颇为上心,又担忧将来果子被那些逃亡鲁楚等地的人得到,便对适说道:“墨家言尚贤,又说有功则赏无功则罢。那些逃亡鲁国楚国的公孙,多年前不能守住城墙、现如今不能赶走越人……墨家难道是要和他们联系吗?”

    适摇头道:“这个并不会。若是能够复国,他们就算想来,也需要重新评功定赏,哪里能够因为血统尊贵就直接得到封地赏赐呢?”

    滕叔羽大喜,连声道:“正该如此。那些逃亡鲁楚的公孙,实在是不能够任用的。”

    他又道:“你放心,我会多加联络,只是……不知道墨家何时准备?”

    适皱眉道:“这就难说了。再者需师出有名,滕地之事终究还要滕人来做。你们所忧虑的,难道是在这里的越人吗?并不是,只是担忧那些越王的大军报复,城内的越人并不足以惧。”

    “所以……若你们复国成功,墨家自然会为了‘义’而助你们守备。或是即便你们不能驱逐越人,也可以求助于墨家帮忙……”

    滕叔羽嗯了一声,滕国这些遗留的贵族们所惧怕的并不是越国城内的驻军,而是惧怕强大越国的主力。

    在没有外援的情况下,就算复国,将来也肯定不能够坚持长久。墨家守城术天下一绝,若是能得到墨家相助,或许还真的可以坚守住逼退越人。

    再者就算请墨家出动,那也需要联络城内人,联系起事时间,或在墨家靠近之后作为内应夺取城门刺杀越人将领之类。

    适又叮嘱道:“这种事需要众人盟誓,你要准备一份名单,也算是……将来功勋评定之用。不盟誓,众心不齐,恐难成事。”

    滕叔羽也急忙答允。

    适心道,就这些落魄贵族和旧贵族的组织能力,想要成事却难,肯定是要走漏风声的。

    又在功勋的诱惑下或许要早早起事,到时候或是借越人的手杀一波这些贵族,或是等到将来确定了名单,再慢慢清除。

    墨家想要攻下滕国,适算了一下,根本不需要借助内应,很容易就能弄开城墙城门。

    得到滕地简单。

    难的是日后的治理,日后和天下诸侯的说辞,以及如何利用越人的手清理已有的想要得到复国特权的旧贵族。

    这些旧贵族不敢搞越国,那是因为越国的军力强大,适不确定这些贵族将来发现与墨家不合,会不会搞墨家。

    到时候再弄出一些说法,跑去楚国鲁国投靠那些原本的滕国公族,借助外国干涉军的力量回来也不是不可能的,早作准备总是好的。

    吃过饭,适便让人出面与雇佣姬特的主家说了一声,叫人先将姬特带回。

    随后几日,又在滕城内逗留,观察了一下城墙城防,越人的士气武备,仔细测量了城墙附近的土质,绘制成图,暗自收好。

    临走之前,又让滕叔羽跟他先回一趟沛县,领取一部分戈矛武器,隐藏在城中,以作将来起事用。

    …………

    忙完这一切返回沛县的时候,已是九月。

    胡非子已经带人出发,先行前往琅琊拜会越王,然后当着越王的面越国齐长城前往临淄,以此借用齐国的威慑来让越国不敢倾全国之力攻打将来的滕地。

    临走之前,除了携带了一部分物资金玉外,还携带了足够数量的铁器,以及一部分火药,以此作为说服田氏的论据。

    言语有时候真的没有武器有用,甚至连说服别人,武器往外一摆展示一下威力,足以胜过千言万语。

    刚回到沛县不过数日,从郑国那边就传来了消息,中原的局势真的按照适所“推测”的那样发展下去了,天下的局势也越来越有利于墨家近期在泗水搞事情了。

    去年年末,魏斯出面,调和了郑韩两家的矛盾,郑国从韩国阳翟退兵,双方签订了停战协定。

    魏国派出使者庆贺韩赵两国的新君,同时希望能够一同商定三晋同盟的事,赵国对此兴趣不高。

    秦国国君新换,魏人也派人前往吊唁和庆贺,吴起在西河不再主动进攻秦国,双方暂时看起来也赢得了短暂的和平。

    只是秦国内部的老旧贵族和外姓贵族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大,新君年幼,根本不能够掌控国政,秦国内乱一触即发。

    到今年五月,魏侯派人前往沛县,商定了一大批武器和火药的购买事项,并且再三重申:魏国一直抱有天下弭兵的想法,但是楚王得位不正,驱逐楚王是天下大义,希望墨家清楚期待天下弭兵利于天下并无冲突。

    几乎是同时,郑国执政驷子阳也派人前往沛县,言辞恳切,希望墨家出面作为使者,沟通和楚国的关系,郑国可以归还榆关,请求楚国就此罢兵。

    同时又为将来考虑,以一部分铜预定了一批防御性的火器,希望墨家能够出面帮助修缮一下郑都的城墙,以及驷子阳封地的重要城市的城墙,以期能够守住楚国的反击。

    六月,楚王借助牛阑邑一战晋郑联军入王子定不果一事,得到了楚国一部分骑墙派封君的支持,同时派人告诉墨家:郑国不义,自己并不是不想遵守弭兵天下的盟约,只是不能楚国挨打而不还手,而且当初墨家承诺会让三晋也加入弭兵会盟,现在三晋迟迟不愿加入,楚国表示如果三晋不加入弭兵会,楚国也将退出。

    随后,南梁君帅五万楚师北上,问罪于郑。

    七月从榆关南部进入郑国,渡过下汜水。

    驷子阳征召了郑都的四万郑军,由子马、子池、子封等八穆贵族率领,迎战楚人。

    驷子阳亲自手书一封,约南梁君以堂堂正正之阵决战,南梁君接受,帅军接近郑人。

    然而还未列阵,郑国太宰欣等人的党羽在郑军内鼓噪煽动。

    太宰欣与驷子阳是政敌,这一次郑国的局面,完全由驷子阳引起,郑人本身对于与楚国开战一事就极为不满。

    原本驷子阳的计划是利用晋楚矛盾和王子定这张牌,在两侧都打开局面,解决到韩国的威胁,同时在东部楚国那里扩充土地。

    然而阳翟一战韩侯离奇死亡,这局面顿时难看。

    赵侯韩侯一死,韩国宣布休兵三年,暂时退出对楚战争,继续观望,楚国所有的怒火都要发泄在郑国身上。魏国暂时只能采取守势,郑国的局面愈发难看。

    而驷子阳执政严苛,刑罚过重,也让郑人苦不堪言。

    连年征战,一直与楚交好来抵抗韩国,忽然对楚宣战,如今又要遭受楚国报复,国人的情绪极度不满。

    如果驷子阳之前的计划能够成功,驷子阳家族在郑国的地位就无可撼动了。

    然而局面有变,政敌们顿时团结一致,准备趁此机会彻底搞死驷子阳,包括如今的郑公。

    于是在郑公、太宰欣、与驷子阳有争执的其余八穆的合力之下,郑军与出国还未列阵,就开始哗变叛逃。

    太宰欣秘使人知会楚人,只要搞死了驷子阳,愿意割让城邑给楚国,同时会驱逐王子定。郑楚可以签订盟约,郑国不再亲近三晋。

    四万郑军在“拒绝对楚作战”的煽动下,以及一部分太宰欣和郑公党羽的带领下,以及郑国带兵将军的默许下,直接逃到郐城。

    郐城乃是古郐国,原本在商代就已经存在的封国,是祝融之后,后来被郑国所灭。

    郐城距离郑国都城不过五十里,四万郑军一战不战,逃入郐城后,楚南梁君围住郐城,威胁郑都,郑人不敢交战。

    郑国内乱已有迹象,王子定见势不妙,带领家臣躲开驷子阳的眼线,从郑国逃亡,奔往魏国。

    魏国接纳王子定,对外宣称承认王子定才是楚国合法继承人。

    虽然至此,郐城还未被楚人攻破,只是围城,但是郑国退出战争已不可避免。

    魏国接纳了王子定,也就意味着魏国将会以全部精力,谋求一战解决楚国的问题。

    楚国经此一胜,那些骑墙派的封君更加坚定地暂时站在了楚王这边,楚国似乎还有与魏国一战的实力。

    韩国暂时休战,魏国看似势弱,楚国更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弭兵,围绕郑、大梁等中原膏腴之地的长久大战已经不可避免。

    晋楚都不可能在数年之内管泗水河畔的事,属于墨家扩张的机会终于到来。

第三二七章 借力复国岂如前(六)

    当这一切消息——三晋楚齐都没有余力干涉墨家在泗水流域扩张的消息——确定之后,沛县上下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战前气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些目光敏锐的人看到滕国的姬特被带回沛县后,就已经觉察到墨家可能会对滕国动手。

    在完成了秋收秋耕之后,义师开始进行大规模的操练,每一天都有乒乒乓乓的响声在野地传出,也有不少好奇或是有意的眼睛在悄悄观察。

    数千人的沛县义师早已超过了沛县自身承载的极限,但是墨家的那些铁器烈酒等产业从其余各国吸血,养出了这么一支超出沛县承受的脱产军队。

    超过半数的沛县本地自耕农是这一支义师的主力,从各个大城巨邑或骗或诱惑来的无地助耕者或是流佣是补充。

    墨家精锐的善用短剑和盾的备城门之士完全拆散,作为基层军官进入到义师之中。

    义师完全取消了战车的配置,代用的是暂时只有三百人的马镫骑兵,其中约有三分之一是备城门精锐的老墨者。

    这三百人暂时也就只能做做侦查和追击溃军,尚无法做到侧翼迂回冲阵这样的高难的战术。

    军队的编制依从古制,《诗经》中曾言“王赫斯怒,爰整其旅”,军师旅的军制早已有之。

    依照古制的旅五百人为一旅,不过义师的旅更接近齐制的旅,但比齐制旅的编制稍小,不足两千人,只有千五百人。

    不包括炮和骑手,整体一共有三个旅的步卒。

    仿照齐制规模略缩,齐以二百人为一连队,这里以百五十人为一个连,每个旅共有十个连。

    其中八个连为长矛兵,剩余两个都是火绳枪。

    但是火绳枪的数量依旧不多,两个连一共三百人,实则一共配备了一百五十支火枪。

    每个火枪兵都有一个副手,用来在行军中背着火枪、木叉、火药、铅弹等军械,两人一组。

    战斗中火枪兵会接手武器,副手会用短剑或是匕首进行战斗。

    一千二百人的矛手,按照二十人纵身的配置,排成一个六十人宽的方阵,前两排的士卒全部穿戴革甲,后面的暂时无甲。

    考虑到此时火绳枪质量太差,数量不足,以及骑兵还未成型还要防备敌人的战车等等情况,只能放弃机动力增加防御力。

    平时训练,分为进攻和防御。

    防御的时候,火枪手会在矛手前面十步左右的地方列阵,第一排射击后向后撤退到后一排。

    按照此时缓慢的装填速度,如果进行防御战,当地人靠近之后,火枪手正好完成两轮射击,退入到矛手的身边,接受矛手的近身保护。

    进攻的时候,火枪手会配置在矛手方阵的两侧,跟随鼓声前进。

    三个旅各有旅帅,每个连队也有至少两到三名墨者,做连长或是司马长。

    鼓手、笛手、司务长、士卒伙食委员会、随军书秘等一系列应有的职务也算是五脏俱全。

    除了这三个步卒旅之外,还有约一千人的精锐矛兵和一部分精通搏杀格斗的精锐,正常不投入战斗,只在骑兵还没有成长起来之前,作为预备队和防止侧翼被突袭的应急部队。

    这一千人中墨者和经历过商丘之战老义师的比例很高,还有一部分投奔到墨家的游士。他们可以在保持阵型的情况下,比前面三个旅更快的移动,也能够经受更大的冲击。

    除此之外,便是一些轻便移动的小型铜炮,数量不多,口径不大,很适合野战,都是墨者操控。

    论起来,这一支军队的耗费,比起魏西河的武卒要贵的多。

    如今铁器昂贵,每一支火枪都是十五六斤熟铁不说,也耗费大量的工匠。也幸好于铁器的成本价和对外售价不同,还不至于贵到离谱。

    墨家配置的火器,长度约到人的胸口,口径很大,铅弹约有一两,装填速度很慢,训练最快的人也就能够做到将近一分半才能发射一次。

    好在点火装置进行了修改,不再是原本的一只手拿着火绳往里面捅的火门枪,而是利用了铜铁做了简易的蛇勾,可以夹住火绳。

    火门的附近有个小凹槽,里面装填一些快速燃烧的火药,火绳打进凹槽点燃这些快火药,这些火药再从火门引燃药室的发射药。

    缺点不要说不能有雨,就是有大风也不行,凹槽内的火药会被吹开,无法引燃药室。

    但这相对于墨家卖给楚国守城的那种短粗型的、后面插根木棍,需要单手持着用另一只手捏着获胜去插火门的破玩意已经足够进步。

    实际上从火药传入欧洲再到意大利出现第一批铜制的火门手炮,不过十几年时间,这东西说白了就是一个原理,于此时的技术水平而言不追求精致其实并无技术难度。

    适的优势只是火药的正确配比方程式配平、不走手炮短铳的弯路、点醒一下火绳勾的结构、不走碗口炮之类的邪路,这就是将近两百年战争摸索出的经验。

    即便这样,此时的火绳枪也比弓弩差一些,但是弓弩已经没有太大进步的空间了,而且火绳枪也确实更容易操练。

    适从牛阑邑带回的那三百人,也都编入了军中,操练火枪,他们之后可以选择成为职业兵,也可以选择退役后组织共耕社开垦荒地。

    士卒的军饷虽不算多,却也可以维持生活。沛县的牛耕铁器已经推广,大量从四周逃亡到这里的人口不断扩充着耕地面积,本地的铁器烈酒粮食种子外销换回的金和铜保证了贵金属的储备,同时随着农业发展而不断增加的手工业者也让沛县有足够可以商品可以交换。

    相对于别处,这里的日子过得极好,而且这好日子是肉眼可见与日俱增的。

    一方面开阡陌废井田,私田普及,五户十户共耕,分牛马一匹,税率十五取一。

    新工具、新种植技术、以及堆肥新种的普及,都让粮食产量上升了一大截。

    墨家在保持十五税一的同时,以技术垄断着铁器,等同于民众再交了一份税,但是这份税是隐藏在铁中的,众人看不到,也就不会反对。

    墨家的粮食也充足,足以支撑起来这支军队的开销。

    同时棉布等一系列的货物已经开始量产,代替了原本的麻布,省去了浸麻剥麻的环节,布匹的生产效率极具增加,甚至已经开办了那种密集型的纺织作坊。

    将女性组织起来,利用棉布对外销售利润极高的时机,累积资本,传播这种墨家之前工坊那样的分工协作制度,奖励技术变革。

    以沛县为中心朝着宋国推广的牛耕铁器等技术革新,也让墨家的“金钱”可以买到更为充足的货物。

    宋国农夫提升了生产效率,扣除掉自己吃的,比之从前多一倍的粮食进入了流通领域。

    此时运输不便,宋国暂时又不打仗,粮食价格这几年跌的厉害,许多宋国农夫逃亡至此变业为手工业者。

    这种情况下,墨家有钱,有物资,有人,有思想,有组织,有稳定发展的后方,还有已经开始农业变革的宋国作为一个稳定的市场和吸血方向,拿下一个小小的滕国并无问题。

    适甚至觉得,越国就算事后知晓,只要反扑的人数不超过五万,自己这边都能获胜,毕竟五万越军中肯定有大量的农兵和辎重兵,他们也就是凑数的,野战精锐不会太多。

    这种情况下,适就想要谋求这一次的指挥权,从而提升自己在墨家内部的地位和威信。

    事实上,他算是指挥的最佳人选。

    墨家善于守城,真正指挥过野战的,其实也就是叛逃的胜绰一人,剩余活着的很少有指挥野战的机会。

    那些当年墨子最早收的一批弟子,死的死老的老,做过上卿之类高官的基本在适加入墨家之前就已病亡。

    墨子不可能以七十岁高龄还来指挥这场战斗,公造冶在彭城那边忙碌的厉害,禽滑厘年纪也不小了而且善于守城并不善于野战。

    适在商丘一战的时候提出过不少临机应变的想法,牛阑邑一战也证明了自己独当一面指挥数千人守城的能力。

    火器马镫之类的运用和一整套战术都是他总结出来的,虽说算是“纸上谈兵”,但比起那些不能谈的人还是要强。

    从滕地回来之后,适便闷头编写了作战计划,并在十月份送到了墨子那里,召集已经知晓消息的墨家高层讨论。

    攻取滕地,适决定采用挖掘坑道接近城墙,靠近城墙后挖掘坑道埋藏火药炸毁城门的方式破城。

    但是为了减少伤亡,他希望利用滕地的地形,打一场埋伏的歼灭战。

    西南一侧,是滕城最为开阔的地方,那里也是最适合攻城的地方。

    南北两面,荆河和小荆河环绕,不利于攻城。

    东北侧小荆河与荆河有一处最狭窄的靠近处,形成一个垭口,如果围住西南角猛攻,以火药炸开城门,越人必然惊慌。

    滕国内尚有内城,越人见到城门被炸,必然知晓内城也守不住,定会从东北面窜逃。

    这算是围三缺一,逼着越人不裹挟滕地农兵自行逃窜,而在东北角荆河与小荆河的垭口处埋伏一个旅,足以全歼在滕地的越人,而且还可以减少滕地百姓的伤亡。

第三二八章 借力复国岂如前(七)

    这份计划上,还有他前往滕地后画出的简易地图。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城门的厚度、城门外的土质、荆河和小荆河的水文等,都写的很清楚。

    这一点是其余墨者所不能及的,算是后世的学问,此时打仗还很少用这种类似参谋术的提前计划。

    这份计划书传阅之后,墨子道:“一切完备,如果不出意外,这么打那是极好的。”

    他看了看其余人,禽滑厘也道:“确是极好。就算临阵有变,我看适也是个善于机变的人。这一次利滕之战,我看适来统领三旅最为合适。”

    墨子微微颔首,说了一下他认为合适的理由,又说道:“攻取滕地后,还要防备越人的反扑,还要修筑城墙。这一点适也正适合。市贾豚可算一下,后续的粮草、金钱需要消耗多少?是否有足够的农具让滕地的人立刻投入生产?是否能够让滕地尽快感受到变革的益处?”

    市贾豚连忙道:“适之前找过我,已经算过。他说这种事我这个管钱粮的,就该提前合算。我们撑得住,完全可以支撑滕地的快速变革。无论是粮食、种子、农具,基本上都可以满足。只是牛马的数量暂时不足,这个等到魏人与我们交易之后,应该可以补足一部分。”

    墨子又看看其余人,其余人也觉得适做这件事正合适,于是也就同意这一次由适为主帅,孟胜为副贰,其余三旅帅以及炮骑的官长按照墨家的规矩,同为前方指挥委员,有什么临机变化需要这些人共同商议表决。

    …………

    临近年关,跟随胡非子前往琅琊临淄的几名墨者骑马赶回,回报说月前胡非子已经见过越王翳,此时正在前往临淄。

    墨家和越国有过诸多联系,公尚过曾经游说越王为墨子谋求了五百里的封地,当然也是因为公输班给越国的压力太大,越王一直知晓墨家众人的本事。

    如今的越王虽非是朱勾,而是其子翳,但是听闻墨家的胡非子前往,还是立刻设宴招待。

    席间问询了一下墨子的身体,又回顾了一下他作为王子的时候见过公尚过的风采,感叹了一下墨家这几年名动天下的大事,便问胡非子前往齐国做什么。

    胡非子只说要劝说田氏善待百姓、遵循天志、施以明政等等,又说自己携带了千件铁器前往齐国售卖。

    期间胡非子又大肆宣扬了一下商丘和牛阑邑两战,展示了一下随身携带的火器,看的越王翳惊慌失措。

    他早已听闻吴地传来的情况,一部分墨者深入吴越腹地,一开始也只是传播一些记忆,改善民生,当地民众皆以为善。

    后来便不断有消息传来,说是在那里的吴国旧贵正频繁和那里的墨者走动,墨者沿着邗沟运过去的铁器等开垦耕种都甚便利,又说吴地贵族有人借助墨家的力量在封地利修筑了沟渠,水旱无虞。

    这已经让越王翳有些震动,如今越国虽然看似风光,他也享受了一下齐侯鲁侯两人驾车参乘的荣耀,但他却明白越国已经是强弩之末,不可能再有什么大的进展了。

    而且牛阑邑一战之后,天下都知道墨家前往楚国,越王翳也担心楚国此时在东边会有什么动作。

    现如今胡非子竟然还有入齐,虽然具体去做什么并不知晓,可越王翳还是隐约感觉到了不安。

    他还刻意问了问胡非子墨家入吴地是要做什么,胡非子只说传播道义天志,以利与民。

    胡非子在琅琊逗留了数日后,在前往临淄之前,按照之前约定的派了这几人回到沛县报讯儿。

    听闻此消息,适便道:“依我看,新年已过,二月春耕,五月夏收,我看就在三月份动手。”

    “一则天气已暖,又少雨,正适合出战。二则正好避开夏收,滕地宿麦少种,忙碌之后便可修缮城墙,颁布法令,划分土地,正好可以赶上种植冬麦。”

    “以越国的反应,他们若是少量出兵,我们并不惧怕。若是多出兵,又要提前准备粮草征召,而且胡非子入齐,越王必然以为滕国之事是齐国在后操控,也需防备齐人。”

    “我们在这里胜利的越辉煌,越王也就越不敢只派少量军队来反扑影响滕地生产。我们这里胜利的越辉煌,他也就越担心齐国经过我们的帮助可以攻下琅琊。”

    “所以这件事,田氏不想替我们背也得替我们背。而且我们若是能够战胜越国,田氏还会主动站出来替我们叫好。”

    滕地距离沛县实在太近,不过百余里,当真算得上是朝发夕至。说是三月份,那就不会早也不会晚。

    适分析了一番,众人无不赞同,墨家内部尚无为了反对而反对的人,这件事很明显三月末出兵最合适。

    墨子沉吟片刻道:“适,你此次领军出征,虽掌军旅事,却也不要忘记你的本职。宣义部必须要讲清楚,为何而战,为什么这是利天下的。但是……还要注意措辞,不要让天下诸侯恼怒,暂时我们不过鸡卵,他们才是石头。”

    适道:“这我知道。可以借姬特之口来做宣扬,他是请我们出兵行义的,足以让天下诸侯不至诘难。”

    “宣义部终究只是动口的,还是需要大量的可以划分土地、教授稼穑的墨者或是游士进入滕地。市贾豚、公造铸那边的粮种、铁器也一定不能耽搁。”

    两人都表示觉悟问题,墨子也说可以调派大约二百名墨者和游士前往滕地填补官吏的真空,传播律法和学识技术。

    适想了想又道:“滕叔羽等滕地旧贵,也应该知会他们一声,让他们做好准备。”

    “但是那边的我们明面的人,都要尽快撤回了。一旦走漏了风声,我们明面上的磨坊、食铺等,都会被越人捕获杀戮。”

    “我建议让骆猾厘和屈将先行前往滕地,知会滕叔羽后,再带我们的人撤回。”

    这一番言辞说的极为合理,实则适包藏祸心,他确信以滕叔羽这样的人物,必然不会组织的太严密。

    滕叔羽是市井之徒,不是那些整日沉浸的阴谋中的贵族,这样的人搞阴谋活动,根本不适合。

    一旦集结众人盟誓,必定会有人担忧越国大军前来而去告密,这是不可避免的情况,很容易出现疏漏。

    而且他之前也让滕叔羽拟定一份盟誓的名单,以那些人的组织能力,一旦被察觉就是灭顶之灾。

    借越人之手除掉滕地的旧贵族,就剩下一个光杆的姬特,这是最完美的情况。

    既然沛县已经有足够填充小小滕地的官僚,有了破除井田分封制的铁器,适实在想不明白所谓贵族除了当“蠹虫”外,还有什么作用。

    …………

    半月后,沛县已经开始动员,宣义部开始宣传鼓动,在沛县“求学”的姬特也开始频繁出面,但暂时并未做最后的请求。

    滕城。

    屈将带着一些墨者又给滕叔羽送来了一些火药雷和短剑,随后便以可能出现凶险为名,将墨家在滕地的产业暂时交由滕叔羽和他的市井伙伴接管,在滕地的墨者一夜之间全部撤出。

    滕叔羽如今手中有剑,有火药雷,还得到了墨者今年春夏就会应“滕侯之后公子特”之请“利滕国万民”而出兵的消息,兴奋不已。

    他已经联络了不少在滕地的旧贵族后裔,之前墨家给他提供了一部分资金让他和这些贵族交往,并未说明真正想做什么。

    如今计划都已经确定,滕叔羽也就准备做出一番大事,以为将来自己能够在复国的滕国之内有俸禄官职。

    民众对于复国这种事并不是很关心,而关心这种事的不是那些旧贵族后裔,就是一些市井之间准备做成一番大事的游士。

    滕叔羽知道民众对于复国并不在意,也根本不可能去联系民众。

    二月的一天,滕叔羽在墨家撤走的食铺内,准备了酒菜,邀请了平日经常走动的那些客人。

    有本地豪客,有如今落魄的贵族,有暂时担任越人官职的贵族,还有一部分市井间的人物。

    这些人齐聚一堂,滕叔羽命自己的伙伴儿在外警戒,又命几人持剑站在门口。

    众人错愕,质问道:“滕叔羽,这是要做什么?”

    滕叔羽厉声道:“自武王伐纣,周公东征,封错叔绣于滕,至今已历二十六世。”

    “越人蛮横,滕国无罪而遭灭,社稷宗庙俱毁,这样的仇恨,难道是可以放下的吗?”

    他虽说的义正言辞句句有理,也符合此时天下的道义,只是在场的人却少做声。

    半晌一人道:“滕虽无罪,然越人断发纹身,蛮夷尔。蛮夷岂讲中国之政?”

    “我等虽恨,然而越甲十万,滕国不过百里之国,如何能够地挡?不说滕,齐鲁都是大国,难道不也给越王参乘为御吗?”

    “公子逃亡鲁国,鲁侯自身尚且不能保,我们就算有恨,又能如何呢?”

    这人所言的公子,自然不是已经前往沛的的姬特,而是正牌的正统继承权的公子,自十五年前逃亡至今仍在鲁国不曾归国。

    齐鲁如今也确实不敢招惹越国,更别说帮助滕国复国这样的事。

    滕叔羽听到这人这样说,大笑道:“你们不要忘了,考公之孙尚在,已经前往沛地求学于墨翟。今日就告诉你们,公子特已经说动墨家,为利滕地驱逐越人,复滕国社稷!”

第三二九章 借力复国岂如前(八)

    与座者尽皆惊忙,他们倒是知道姬特去了沛县,却不知道墨家敢有这样的打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众人眼中,越国的军力是连齐国都难以抗衡的啊。

    以越女授剑、陈音授射,多年生聚,越王有君子军五六千、教士士卒四万余、还有习流水师两千,以及类似于中原士人的诸御数千。

    一战打的齐侯参乘、吓得鲁侯驾车,这才过去了不过六七年。

    十余年前被灭的又不只是滕国,天下诸侯哪里有敢站出来说话的?况且三晋一直与越暗通款曲,天下皆知,越国哪里是好招惹的?

    滕叔羽见众人低头不语,便鼓噪道:“昔年毕万不过匹夫、造父不过御手、商汤不过百里、勾践无非三千,他们都建立了功业。丈夫处事,当求富贵高远,不拼不博,怎么才能够用俸禄封田?”

    “当年魏夥赵衰跟随重耳逃亡,期间屡次断粮,被野人嘲笑投掷土石,那时候魏夥赵衰难道没想过夷吾作为晋国国君有三军之势吗?他们如果那时候胆怯,又怎么会有现在韩赵两家封侯事?”

    “如今墨者连破楚晋,名动天下。复社稷又是天下大义,只要驱赶走越人,天下诸侯必然响应,难道越人真的就如猛虎不可战胜吗?”

    “况且墨家善守,届时只要守住滕地,就算诸侯不响应,越人久攻不下,难道还能继续围城吗?”

    他说的舌灿莲花,众人中既有被越人的军势吓破了胆的,却也有被他说动的。

    一些市井间游荡之人心想,若这能成事,自己也算是复国功臣,难道不会得到封田俸禄吗?岂不远胜于在市井劳作?

    另一些不曾逃亡的贵族或也想着若是真能复国,自己将来的封地会增加不少。而且越人根本不信任自己这些人,若是换一位亲戚作为国君,也确实比在越国手下要强。

    滕叔羽又说墨家已经送来了兵器,众人只待墨家围城的时候,夺取城门城内点火,或是趁着墨家攻城的围攻内城,就是大功一件。

    有人固然不同意,可是碍于滕叔羽的伙伴们把手着门口,还有手中持有墨家的火药雷欲做点燃之势的,也不敢多说什么。

    此时举事,还很依赖盟誓鬼神监督之类的说辞,于是滕叔羽与众人血誓,并说“有渝此盟,明神殛之”之类的话语,又将众人名号写在纸上,便让众人过几日来领取武器,以待举事。

    这种事召集的都是些多少有些势力的人,真正举事的时候不会只是在场盟誓的这些人,而是依靠这些人集合自己的隶属子弟,因而滕叔羽与众人盟誓之后,这些人还要回去知会自己的家人朋友,做好准备。

    然而这种事一旦通知家人朋友或是隶属,就会出现很多的问题。

    一人回去后,和儿子兄弟说完滕叔羽的打算后,家人立刻反对。

    反对的理由,自然是出于自己的利益。

    或有人说:“滕叔羽不过匹夫尔,家中并无多少财产。若是事成,他召集众人复国有功,定会高官厚禄,有封地禄田。”

    “可我们家中自有产业土地,哪里需要和匹夫一样想呢?匹夫只有命一条,若事不成最多是死,或是大笑一声逃亡而走。我们怎么可能够和匹夫一样呢?”

    “再者,越人势大,墨家纵然善于守城,可也需要天下诸侯响应。就算墨家善于言辞说动诸侯,到时候流亡在楚、鲁等地的公子返回,他们的封地也会继承,我们又能得到什么呢?”

    “天下的规矩已经乱了。诸侯尚且不守礼法,我们为什么要为了规矩而去复国呢?不为规矩礼法,就要为利,可我们并没有得到太多的利,却要付出可能要被越人杀死的代价……这是不可以做的。”

    这是很简单的道理,如果滕叔羽学过一些利益分析的学问,他也会想清楚。

    滕地原本有公族贵族,这些人如今逃亡。还有一部分留在滕地,生活暂不如曾经作为公族外支的时候,他们是渴望复国的。

    有次一等的士,他们有能力,越人来了依旧没有动他们的封田,对于复国这种事他们并无太大兴趣。

    但还有一部分,他们重义,认为复国这件事是义举,所以他们也愿意参与这件事。

    再剩下的,就是滕叔羽这种“匹夫”,渴望借此机会跻身一国上层。

    只不过将利益隐藏在“大义”这个听起来极为美好的伪装之下,或有人会重义轻生,只是如今天下的“义”已经乱作一团。

    周礼有周礼的义,诸侯有诸侯的义,士有士的义,还有百家学派各有自己的义。

    义乱了,利却永恒不变。

    思考了这件事的成本和所得利益的对比后,不少人根本不在意什么“有渝此盟,明神殛之”的话,若是明神殛之这四个字这么有效,墨翟也不会一直宣扬明鬼这件事了。

    前去告密的人,不止一个。

    加上墨家今年开始的举动,很难不让人生疑,颇有些大张旗鼓的意思,驻守分封在这里的越国贵族鸷很快就了解到滕叔羽组织的这场盟誓。

    越国封君广众,仅仅在吴地就封有众多封君。越国的政治制度也落后于中原,不靠封君分封制度很难管辖这么广阔的领土。

    在滕地的贵族鸷,并不算是很受重用的越国贵族,所以才会在这里驻守。

    在这里也就注定他处在越国权力的边缘,既比不过那些分封在根基吴越之地的封君,也比不过跟随越王在琅琊的直属封臣。

    从正月开始,鸷就听说过不少传闻,他也没有做真。

    越国现在武力正盛,虽说也和楚国一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击败齐国也主要是三晋在正面吸引齐国注意力加上田氏根本不愿意和越国陷入持久战争。

    然而这种错觉之下,让鸷确信墨家不敢也不可能做出进攻滕地的举动。

    墨家根基的沛县彭城等地,距离滕地很近,墨家在滕地的渗透也是有目共睹,只不过并未威胁到鸷的统治。

    但是当滕叔羽盟誓的事被告密后,鸷终于紧张起来,派人前往沛县回报说沛县每日都在演武,他终于确信这件事非是无稽之谈。

    一方面派人赶回琅琊求救,另一方面则暗中准备捕杀那些参与盟誓的人。

    …………

    三月初,滕叔羽正和十余名伙伴在屋内磨砺武器,商谈将来墨家攻过时众人要做什么,猛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滕叔羽组织了盟誓,心中警觉,抽剑站在门侧,其余伙伴也都各拿武器。

    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发出了一声熟悉的喊声,滕叔羽这才松了口气,却不想那人直接喊道:“事泄矣!速撤!”

    滕叔羽大惊,就听到外面传来一声惨叫,从门缝中一看,报信的伙伴已被人射中,倒地抽搐。

    显然,事情已经败露,滕叔羽也不知道外面来了多少人,心中大骇。

    身旁伙伴纷纷拿起武器,滕叔羽道:“事既已泄,此地不可久留,宜速退!”

    说罢,叫身边两人拿出两枚火药雷,借着屋里的火点燃了一根火绳,推开门朝着院落外投掷出去。

    轰轰两声,滕叔羽借着这些烟雾,带人从烟雾中冲杀出去。

    那些前来捕捉他的越人也不知滕叔羽的本事,更没见过火药雷武器的可怖,轰轰两声之后死伤数人,又被震慑的胆魄。

    滕叔羽却早已熟悉这样的响声,趁着越人混乱之际,连杀四人,冲着伙伴喊道:“不要去城门,城门处必有埋伏。不可走散,走散了只能被人擒杀!今日若是心慌乱跑,必死!若是能够冲杀出去,纵然不能举事,将来复国也都是功勋!”

    大喊一声,收拢了身边众人,朝着他知道的一处城墙跑去,那里久未修缮,正可以攀上城墙从上逃走。

    而且跳下去不远就是荆河,游水而过,不走大路,越人想要追杀也很难追上。

    慌乱中也不知道这次到底有多少次遭到越人捕杀,滕叔羽也顾不上了,持剑在手领着身后伙伴拼死向前。

    街上尚有越人甲士,遇到少的就抵近后凭借个人剑术厮杀,遇到多的就点燃火药雷投掷过去靠越人震撼之际夺路而逃。

    十余人跟随他冲到了那处可以攀附的城墙,却发现藏在这里的木头不知何故竟没有了。

    身后越人又尾随而来,滕叔羽眼看无望,大笑道:“谋大事求富贵,就要不惧死亡。昔年我在沛县逃走,只说留此身要成大事,不可以死在那里。今日已经无话可说,那就死在此处!若有一日墨者破滕城,我等名声必会传到那些墨者耳中,也不会耻笑我滕叔羽是个贪生怕死之徒!”

    当年在沛县不战而逃,滕叔羽纵然有些狡狯,却也一直认为这是耻辱。今日看来已经不能幸免,必死无疑,死前倒也爽利了一番。

    说完挺身就要与越人搏杀,不想几个伙伴喊道:“何必都死在这里?我们且搭人梯送你一程!今日事败而已,若是事成,我们也是跟你得了富贵,这样的恩情怎么能够忘记?”

    不由分说,便有四五人先投掷出去火药雷朝着越人冲杀过去,其余人便搭了云梯,将滕叔羽和伙伴中年纪最小的两人送到城头,随后那些人吼叫一声举剑冲向了越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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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野心家介绍:
穿越到战国初年,身份卑微到连姓都没有,却敢有野心。为了支撑野心,拜墨子为师,混入墨家隐忍数年以篡巨子之位。墨子述而不作,他编纂墨经将墨经改的面目全非。诸侯争霸、大争之世,他却偏偏相信宁有种乎。总之,这是个野心家的故事。战国野心家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战国野心家,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战国野心家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