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冷北城的咳
这老和尚大悲神态狂热,声音怨毒,眼睛看着二宫主温襄儿半裸在外的香肌雪骨,目光里淫光大盛,哪还有当年“少林”得道高僧的庄然气象?
黑胖如驴的唐太宗在一旁“嘿嘿”阴声附笑道:“唐某人对这两个老妖婆无甚胃口,孟小冬那小雏儿留给我便是,也不枉了晚辈襄助各位前辈脱困复仇之功!”
慕容宝附和道:“唐兄也分小弟一杯羹,这一路上,这小妞儿仗了自己几分颜色,没少对我们呼来喝去,这口怨气兄弟早就憋得久了,正好手到擒来咱俩两轮番败败火气。”
正给昏迷的大宫主温泪儿包扎的孟小冬,气得脸色煞白,恼道:“你们这些假仁假义的武林败类,简直猪狗不如!”
慕容叔侄等人哈哈大笑,笑声中,突然,巨石之后响起一声咳!
轻咳。
孟小冬听得入耳,心神震荡,惊喜望外的叫了一声:“冷叔叔!”
慕容叔侄等人笑声陡止,大骇失色,齐齐望向那块巨石后面,手里各自的兵器,不由得握得紧了又紧!
二宫主温襄儿手捂酥胸,嘴角溢血,向那巨石后苦笑道:“冷北城,你终于肯出来见我了吗?”
随着几声直动人心的轻咳,巨石后缓步转出一人来。
这人头发蓬乱银白,看来是那么潦倒,那么憔悴,但他的一双眼睛却比刀还要锐利。虽然在黑暗中,但他面上的轮廓看来却仍是那么鲜明,尤其是他眼睛和鼻子,给人的印象更深刻。
他的眼睛深邃而明亮,充满了睿智和温暖,他目光中虽带着一些厌倦,一些嘲弄,却又充满了伟大的同情。
他的鼻子直而挺,象征着他的坚强、正直和无畏!
他的眼角虽已有了皱纹,却使他看来更成熟,更有吸引力,更有安全感,使人觉得他是完全可以信任和依靠的。
这正是大多数少女梦想中男人的典型。
他弯下腰,低低地咳嗽着,一线阳光照上他的头,他的头发,竟已被忧痛和感伤染白了双鬓。他身材虽很高,面目虽也还算得英俊,但看来却很憔悴,终年都带着病容,而且还不时弯下腰咳嗽。
——冷北城,他实在是个很平凡的人。
“北城叔叔——”
孟小冬乳燕投林般扑到那人怀里,活泼的像条泥鳅,在冷北城怀里钻来拱去。
冷北城宠溺地抚摸着孟小冬的臻首,柔声道:“常听东野兄提起过你这小丫头,东野与令尊孟大当家一向可好……”
慕容宝颤声道:“冷北城,此件事与你无关,请速离开!”
话音未落,身旁的朱九太爷朱向天,突然反手给了慕容宝一个响亮耳光,厉声骂道:“无知小辈!北城先生岂是你能所无礼驱逐的?”
慕容宝脸上火辣辣的吃痛,眼睛怨毒地看着这位黑道前辈大豪,捂着脸不敢声张,直偷眼向叔父慕容黑山求助。
慕容黑山内心,似乎也对眼前这位掌管“长江”水道、统领“七十二连环坞”的大豪朱向天颇为忌惮,毕竟,身为“权力帮”二王之一的朱九太爷,背后有当今第一权臣蔡京的撑腰,便是家主慕容非凡这“四友”之一的排名,在“权力帮”中,尚且整整低了姓朱的两个等级,自己更是轻易开罪不得;是以对侄儿报来饱含委屈般的目光,做堂叔的也只能假作不见。
只见须发胡乱,体态威猛的朱向天,踏前一大步,洪声道:“十一年前,朱某人手下统领的长江‘七十二连环坞’受‘洞庭湖王’庞太师那奸贼挑拨、发动叛乱,置朱某人全家人于刀口之下。是北城先生高义,不避刀斧,独自一人下‘长江’水道,舌战群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三天三夜,几经周折凶险,才说服七十二个首领带叛军释放人质,向朱某人负荆请罪,兄弟重归于好,一场同室操戈始才化为玉帛。今日之事,朱某人谢罪了!”
说完,朱向天挥刀将自己一条左臂生生砍下,强忍剧痛,向冷北城拜了两拜,“不死神龙”龙布诗扶住朱九太爷,面对冷北城神情激扬地道:“当日大宦官李彦纵奴行凶,当街殴打家兄大理寺卿‘铁胆御史’龙傲骨,是北城先生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救我兄一条性命,今日此间之事,就算龙某人还先生一个人情,告辞。”
说罢,龙布诗搀扶着朱九太爷,不顾慕容叔侄阻拦,转身大步径直下山离去。
冷北城轻咳道:“恩怨分明,此真乃大丈夫本色!”
他遂缓步来至大悲和尚面前,一面轻咳一面道:“昔年北城接到贵派方丈大愚禅师求援,得知大师离奇失踪,北城念在同是武林一脉,曾一路寻至‘幽冥谷’,才导致与两位宫主有了一段孽缘。恍惚多年已过,你我却料不到有今日之局面。”
大悲和尚老脸又红又紫,阴晴不定。
冷北城说话之间,也不见如何动作,已将两丈之外为大悲和尚掠阵的唐太宗凌空吸住,抓在手中。唐太宗丝毫无反抗之力,骇然道:“武林传闻,北城先生自归隐‘凉城’之后,从未杀过一人,即使大奸大恶之徒,也是由座下四美出手,废其武功、给予弃恶从善,从新做人之机,轻易不肯要其性命……”
冷北城咳道:“北城少年时与贵门‘器宗’的唐云唐二公子有数面之缘,尚不至于要你性命,把‘蜈蚣镖’的解药交出来……”
背后传来大宫主温泪儿微弱的声音道:“北城……不用了……‘唐门’的‘蜈蚣镖’至阴至毒……天下根本无药可解……”
冷北城神情大恸,抓住大宫主温泪儿张在空中的那只残手,哽咽道:“北城来迟了……”
“不迟……不迟……”大宫主温泪儿惨白的脸上满是欢容喜色,挣扎着从孟小冬怀中坐起,喃喃的道:“临死之前……能见上爷一面……泪儿此生无憾了……”
冷北城落下泪来,柔声道:“泪儿,你该恨北城的……”
大宫主温泪儿欢喜的道:“不恨了,不恨了,能得到爷一泪垂爱,死也甘心了,爷终究是在乎泪儿的……”连连喘了几口气,把目光投向倒在远处默默垂泪的二宫主温襄儿,那只畸形的手紧紧抓住冷北城的手,拼力道:“照顾好我妹妹……她也是个可怜……人……”
大宫主温泪儿面带微笑,倒在冷北城怀中,再无声音。
孟小冬看得心伤肠断,无声的耸动香肩抽搐着……
冷北城跪在地上,神情呆滞,如泥雕塑像般,一动未动。
慕容叔侄相视一眼,微微点首,齐齐发难!
慕容叔侄两柄长剑,刺倒距离冷北城背身三寸之处,好似被一层无形罡气挡住般,再也刺不进去。
二人大骇失色,齐齐运功,便只听“咔嚓”两响,两柄长剑当空折断为四截。
冷北城头也不回,淡淡的道:“你们走吧。”
二公主温襄儿恨声道:“不能放这些忘恩负义的狗奴才走,冷北城,你给本宫杀了他们!”
冷北城咳声道:“襄儿,冤冤相报何时了呢?”
大悲和尚响起一阵阴笑,排众而出,沉声道:“我们‘慕容’家十年之功,岂可毁于一旦,今日便教你们这对狗男女死无葬身之地!”
冷北城看向大悲和尚,突然问道:“如果北城所料不差,大师出家前的俗姓,应该是复姓‘慕容’吧?”
“不错。”大悲和尚又跨前一步,昂首道:“贫僧俗家名字‘慕容黑石’,是‘大燕’帝国皇族后裔,姑苏‘慕容世家’子弟,在贫僧六岁时,便被家主慕容非凡先生改名易姓送进‘少林寺’,以图后举;其实武林各大帮派世家,几乎都有我们‘慕容’家的潜伏暗子,我的任务便是控制执武林牛耳的八大派之首的‘少林’,配合‘慕容’家举事。我卧薪尝胆,苦练武功,终于爬到了‘罗汉堂’首座的位置,地位仅在三位师兄之下……”
慕容黑山接口道:“而这个时候,老夫游历西南,采集药材,无意之间,发现‘幽冥谷’外的‘彼岸花’,含有一种特殊毒素,提取出来能迷人心智,大大提高人的潜在能力,一旦制成丹药,我们‘慕容’家的子弟兵服下,便可纵横天下,届时‘大燕’帝国复国有望,江河一统,四海之内,唯我‘慕容氏’独尊!”
说话之间,慕容黑山双手张开,表情狂热,如痴如醉。
大悲和尚接口道:“我收到族兄慕容黑山的消息,便马上暗中纠集了龙捕头,朱九太爷,崔鬼匠等一批黑白两道的好手,赶到‘幽冥谷’会合,打算一举踏平‘幽冥宫’,将‘彼岸花’占为己有;不料一时迷路花海,被两个妖女所擒,沦为劳役囚犯。”顿了顿又道:“冷北城,你我相交一场,但事关我‘慕容’家千秋霸业,大悲只有得罪了!”
(美克)
第七章 来过,活过,爱过
大悲和尚一摆手,山下群凶噪声大作,“血手”战飞带人将一群丝毫不挂的**少女捆绑着推将出来。【全文字阅读】
孟小冬看清楚**少女人群中一人,大呼道:“温宛儿姐姐——”转身摇晃着向冷北城手臂,哭诉道:“北城叔叔,求求你,快救救宛儿姐姐!”
说话之间,山下群凶已经**女俘们纷纷按倒在岩石或者地上,解带施暴,狞笑声,哭喊声,响成一片。
孟小冬扭过脸去,不忍再看。
慕容黑山奸笑道:“以北城先生的绝世武功,杀死我们几个当然不费吹灰之力,但先生悲天悯人,与两位宫主当年也有过一段渊源,怎么肯眼睁睁看着这些如花似玉的弱女子被兄弟们轮番享用,折磨而死呢?”
二宫主温襄儿声嘶力竭地骂道:“你们这些猪狗不如的畜生,悔不当初留下你们性命……”
大悲和尚沉声道:“冷北城,你肯自刎当场,我们就放了她们,怎样?你冷北城早年有愧于温家姐妹,今日想是不会拒绝我的建议吧!”
孟小冬惊叫了一声:“北城叔叔!”
二宫主温襄儿痛苦的摇着头,哀求道:“北城,不可以……”
冷北城跪坐在地上,嘴唇微张,轻轻说了两个字:“来了。”
慕容兄弟莫名所以的对望了一眼,便听到山下惨叫迭起,骇然望去,只见一道青影裹在剑光里,旋风般在山下纵掠如飞,所到之处,血肉横飞,数十名凶徒眨眼之间,尽数命赴黄泉。
旋风陡停,一名绝色冷艳美人,面无表情地站在尸堆之中,恰如刚刚酒市买醉归来的春闺少妇,非但自己微醺,也使得周遭有生命呼吸的花草也随之浅醉。
“血手”战飞第一眼看到这冷美人就醉了,看到第二眼的时候,他就醒了!
猛然吓醒!
“冷若霜!!!”
“血手”战飞骇然出声,混迹江湖多年,他太了解“凉城四美”中出手最无情的冷若霜有多恐怖了!
当“血手”战飞看到第三眼时,他大骇,骇得魂飞胆裂,因为那个看上去艳如桃李、冷若冰霜的冷若霜,正神情坚毅,步履坚定,杀气坚硬,钩剑坚挺,带着一股摄魂夺命的风情,缓步走了上来。
慕容兄弟等人都变了颜色!
冷若霜来了!死神正一步步向他们逼近!!!
冷北城看也不看身后的情形,只是定定的望着二宫主温襄儿,痴痴地道:“襄儿,是北城负了你姐妹一片深情厚谊,当日北城不告而别,实为北城心中,终是忘不了山东‘封刀挂剑小雷门’那个人儿……”
温襄儿望着眼前一簇火红的彼岸花,缓缓地道:“爷,传说,很久很久以前,黄泉路上开满了大片大片的彼岸花。守护‘彼岸花’的是两个妖精,一个花妖叫‘曼珠’,一个是叶妖叫‘沙华’。他们守候了几千年的‘彼岸花’,可是从来没有见过面,因为花开的时候,花开时看不到叶子,有叶子时看不到花,花叶两不相见,生生相错。他们疯狂地想念着彼此,并被这种痛苦折磨着。
终于有一天,他们决定违背神的规定偷偷地见一次面。那一年的‘彼岸花’红艳艳的花,被惹眼的绿色衬托着,开得格外妖冶美丽。神怪罪下来,曼珠和沙华被打入轮回,并被诅咒永远也不能在一起,生生世世在人间受到磨难。
从那以后,曼珠和沙华每一次转世在黄泉路上闻到‘彼岸花’的香味,就能想起前世的自己,然后发誓不分开,在下一世再跌入诅咒的轮回。”
二宫主温襄儿连中两记“大悲指”,说了这一大段话,脸上红晕如花,酥胸起伏,喘个不停。少女孟小冬在一旁,却是听得痴了。
二宫主温襄儿喘息一阵,才道:“爱情,大概也是如此,只因为彼此爱得不同,就要葬送很多很多,也要忘却很多很多。‘彼岸花’是来自黑暗的爱情使者,它见证了一段黑色的死亡。
北城,北城,你可记得青葱少年时“中原镖局”后巷邂逅的那个叫‘温襄儿’的微凉女子?你可知道襄儿“坐忘峰”独守空城,守了十年一个打坐?你可知道襄儿十年如一日,然后度日如年,换你一句好久不见?今生你我无缘,好好守护你的晓雅,来生你切切不可再负我……”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直至不闻。
冷北城双目闭合,轻声吟颂:“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孟小冬随着哀痛悲伤的吟声,向着温氏姐妹尸身深深拜了下去。
身后惨嚎每隔一会就会响起一声,且一声比一声惨厉,一声比一声绝望。
冷若霜顺着狭窄的山道,一路步伐坚强的走上峰顶,一共走了七百步,刺到了七十人。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痕。
当她走到的第六百六十五步的时候,“离别钩”出,无路可退的的“绿盟”硬手“血手”战飞倒地!
走到第六百七十步的时候,落荒而逃的“唐门”好手“吾皇万岁,百死莫回”唐太宗倒地!!
第六百八十一步,迎面扑来的“慕容世家”少主慕容宝倒地!!!
第六百九十步,“少林派”罗汉堂首座大悲和尚倒地!!!!
当她数到七百的时候,“慕容世家”大佬慕容黑山饮剑倒地!!!!!
寂静之中,忽然人丛中受伤伏地的大悲和尚“嚯嚯嚯”的咆哮起来。众人一听,都知老和尚身上的“死亡之花”毒性又复发了。群豪相顾失色之际,慕容黑山又纵跳而出,双目尽赤,乱撕自己胸口衣服。
慕容宝和“血手”战飞叫了起来:“叔父大人!”“慕容前辈!!”那慕容黑山口中呼叫,直如一头受伤了的猛虎,他提起铁钵般的拳头,“砰”的一声,将一快魔盘大小的磐石击得粉碎,随即向孟小冬冲去。
孟小冬见到他可怖的神情,心中害怕,一钻头便缩入了冷北城的怀中。慕容黑山一抓抓了个空,张开蒲扇般的大手,反向冷若霜抓来。
冷若霜翻手一钩,便往他两只眼睛中刺去。冷北城咳道:“且慢!”衣袖挥出,拂中慕容黑山的臂弯,将他身体带离“别离钩”的杀势。
冷北城面向温宛儿等劫后余生道:“姑娘,这些恶人为增强功力称霸武林,服食花毒日久,一时之间很难恢复戒毒,就劳烦诸位姑娘严加看管,以免他们再次踏足江湖,为祸人间。”
衣不蔽体的温宛儿小姑娘毕恭毕敬的礼道:“冷大侠之命,奴婢们敢不应从。”
大悲和尚痛苦的抓着自己的胸口,鼻涕一把泪一把,苦苦哀求道:“给我花毒!求求你们!快给我花毒,我受不了了!求求你们……”
温宛儿稳定了一下情绪,向群豪大声道:“既然冷大侠开了金口,为尔等求情,本宫本着‘上天有好生之德’之念,此次叛乱权且不追究,花毒稍后会有本宫的姐妹酌情发放,希望尔等日后在‘幽冥谷’好生面壁思过,重新做人。”
慕容黑山与大悲和尚急急忙忙跪下还礼,“砰砰砰”的向温宛儿诸女磕头,说道:“多谢仙姑赐药,我等定在谷中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决然不再踏足江湖半步!”
两人趴在地下,磕头不休。猛听得山峰下数十人齐声哀嚎了起来:“乞赐我等花毒!我们再也不敢了!”
崎岖陡峭的山道上,尸体狼藉,伤者遍地,山风袭来,腥味扑鼻,一片狼藉。只有那漫山遍野的“彼岸花”,分外的鲜红……
鲜如英雄断腕壮志未酬的一腔血,红如美人葬花春闺哀怨的半颗泪……
“坐忘峰”之绝顶,多了两座香冢,温氏两姐妹,生前因情生恨,纠缠不休,死后玉损香消,一抔黄土。
温宛儿等“幽冥宫”宫女,依次拜祭过两位宫主,将受创的大悲和尚、慕容黑山等人,重新押执回“幽冥宫”监牢,希冀将来漫长的孤寂岁月,能消除他们胸中无边的罪孽和障业。
日出日落。
冷北城已在峰顶枯坐了三天三夜,陪同他的是黯然神伤、默默相伴的孟小冬,守护他的是标枪般侍立、不眠不休的冷若霜。
第四日,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挣扎出峰尖,照耀在冷北城苍老落寞的面容和带着悲伤颜色的银发时,三天三夜始终保持一个姿势、僵直不动的冷北城,忽然动了。
他伸出手指轻巧的刮了刮裹在银裘里熟睡的孟小冬那乖巧鼓挺的小鼻子,然后衣袖一挥,飘然而去。
孟小冬从甜美的梦乡中醒来,慌张的去问身旁那冷艳到极致的女子:“二姑娘,北城叔叔呢?”
冷若霜答道:“他走了。”
孟小冬怔怔地问道:“北城叔叔去了哪里?他不回‘凉城客栈’了吗?”
冷若霜冷冰冰的容颜,毫无预兆地莞尔一笑,就如一汪寒潭忽而盛开了一朵艳色的花。
她望了一眼懵懂的孟小冬,幽幽地道:“这些都不重要了,便像爷那般,来过,活过,爱过——无论对任何人说来,这都已足够。”(卷终)
...
第一章 杀人的唐诗
sb3秒就能记住的【新畅想】为您提供最新最全的小说阅读。
醇酒,美人。
蔡京缓缓举起手中的玉瓷酒盏,他闻了闻酒香,又闻了闻贴身侍候的女儿蔡璇的体香,居然还顺势捏了捏ziji女儿蔡璇的盛臀,然后他目注对面的红衣绝色女子,眯起眼睛道:“三颗人头,白银一千两,若颜大姑娘,老夫这价格还算公道吧?”
相府里有人间最好的酒、最好的女人、最好的奇珍异品,还有最好的花。“八佞厅”就建在花海之中,五颜六色,终年不断。
可是,这yiqiē最好的,却比不上眼前这红衣绝色女子的一根小指头。
——蔡相今天的客人,可是南七北六十三省最鼎鼎有名的大美人儿。
十年来,打从她还是十三岁小女孩子的时候,最少有三千个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以前的她叫息红泪,现在的她叫冷若颜。
“相爷果真下决心要杀谈笑?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冷若颜轻轻吟道。
“那‘多情环’呢?”蔡京笑问。
“‘多情环’是一种杀人武器。”若颜笑答。
“多情也可取人性命?”蔡京再问。
“‘多情环’出,便如那情人般,热情如火,柔情似水,生死缠绵,无尽无休。”若颜再答。
“红颜命薄。”蔡京用手一引案上。
“情深不寿。”冷若颜峨眉淡扫,一双风情万种的媚眼,千丝万缕的光线,望着案上的匣子。那些白花花的银裸子,在月夜下闪闪发光。她走了过去,让那些光辉,洗着她的眼眸!
冷若颜嫣然而笑,媚声道:“据说‘长笑帮’帮主谈笑,是相爷身边最锋利的八把刀中的一把。”
蔡京扪髯而笑颔慈和的道:“锋利的刀子固然可以伤人,但如果太锋利的话,就会伤到ziji,人也一样。”
蔡京说这句话的时候,阶下垂手躬身侍立的两个人,都身形一震。
冷若颜忽而慵懒至极的叹了口气,蔡京马上问:“美人为何叹气?”
若颜媚笑道:“贱妾只是为谈刀王不值。”
蔡京向ziji女儿蔡璇投以暧昧不清的笑:“我也为他不值。他原本应该有更美好、更远大的前途,可惜啊——”漫然侧道:“我儿,文房四宝伺候,爹爹突然有了兴致,我要吟诗作画,赠与美人。”
蔡璇贴身垂面,小心翼翼地轻软应了声:“是。”
阶下的两个人眼观鼻、鼻观心,噤若寒蝉。
他们的主子就是这样。
蔡京每次起杀心的时候,都会诗兴大发,画意盈胸。
杀人写吟诗。
流血如作画。
蔡京的字龙飞凤舞,劲透纸背;蔡京的画栩栩如生,呼之欲出。
他是一位有大才学、大才能的大才子,做为“唐宋文坛八大家”之一的蔡家,这一点到任何时候,都不会、也不应因为他的负面恶行而被抹杀。
一个恶事做到极尽、坏事做到极点的人,也绝不可能是一个资质平平、能力泛泛的庸凡之辈。
很快,一副诗画大作挥笔而就。画上的青年刀客体貌雄健,英姿勃发,仰天长笑,狂狷不羁。画卷空白处两行字势豪健的小字:
“王石双拳杜三剑,谈笑出刀天下惊!”
画中男子冷若颜只看了一眼,就觉着胸口疼,被沸腾的热水烫到心口儿的那种疼,她就不敢再看第二眼,她拿了画轴和银匣就走,她去杀那个让她心口儿发烫的男子。
蔡相很满意的看着那绝美的红影走出“八佞厅“,他弹指掀盅呷了一口茶,才向阶下的两个人问道:“那三个人都逃到了‘打铁镇’?”
“是,相爷。”回答的是一名英武彪悍的独臂少年,他俊秀脸颊上一道长长的鲜红刀疤格外显眼,就像在天使的画板上被魔鬼抹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他的话不多,简洁而有力。
阶下还有一人,宽袍古服,背插宝剑,五绺长髯,顶带高冠,颇有些仙风道骨。他嘿嘿一笑,道:“相爷,‘凉城’女流实不足恃,不如属下和洛大人去走一趟,谈笑小儿必当授首。”
“楚先生,请对谈八弟尊重。”独臂少年“呼”地侧身怒视同伴,面有郁愤之色。
古袍道者身体下意识的后退半步,似乎对责问的一方颇有几分忌惮。
蔡京笑容一敛,向独臂少年道:“洛正熙,时至今日,你还叫他八弟?”
少年抬头双目神光一厉:“八弟触犯帮规是实,但他是我们‘八大刀王’一份子也是真。正熙见到八弟自会毫不犹豫的替主人执行家法,然而,他是我洛正熙的永远的兄弟。”
蔡京轻轻瞄了他一眼,只说了一个字:“对。”然后他抬起头来,星目闪烁光彩,一双凤銮威眸沉沉深邃,淡淡地道:“老夫身居高位,擅杀属下容易被朝中那些酸儒攻讦,所以我需要‘凉城’冷若颜出来做个表面文章;不过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老夫决定让何家兄弟配合你们一起行动!”
他踱了两步,由千娇百媚、玲珑有致的女儿蔡璇温香软玉般贴己扶将下,在一张雕龙的象牙镶金床上坐下,淡淡道:“两位意下如何?”
龙床是皇室御用禁物,蔡京却极其自然、相当惬意的拥着爱女蔡璇敞怀半卧于榻上。
洛正熙一挑浓眉,沉着声道:“这般兴师动众,相爷是不是过分小心了……”
蔡相淡淡的笑了,微哂道:“王石双拳杜三剑,谈笑出刀天下惊,这三个年轻人不可小觑啊。”他见座下“海、山、风、雷、托、跌、扑、滚、衰、伤、哭、笑、卧、服、扭、抬、顶、捧、浸、潜、溜、挽、突、缩、屈、伸、长、短、阴、阳、方、圆、胖、瘦、高、矮”三十六派之首的“海派”掌门“平明送客”楚山孤与“八大刀王”中的第四把刀“独臂刀王”洛正熙相视一眼,默不出声,方才一笑出声道:“出来吧!”
声出,人至,无声无息的自象牙大床后而来。
——“浸派”掌门“笑问客从”何处来,“潜派”掌门“洞在清溪”何处边。
两位出自“下三滥”何家的用剑高手。
“权力帮”高手如云,最著名的是“一相二王三供奉、四友五仆六公子、七剑八刀九将军、三十六派七十二门生一百单八卫”,而“三十六派”是武林中最先贪图富贵、趋炎附势,投到蔡京门下的三十六个门派组织,无一不是门徒广众,他们的掌门人各自的绰号与名字连在一起就是一句唐诗,杀人的唐诗。
如果将三十六剑派掌门比喻成三十六句唐诗,臭名最著的何氏兄弟,无疑就是这组诗句中的两记败笔。
他们人缘极差,差到他们的老大哥、“海派”掌门“平明送客”楚山孤都耻与二人为伍。
这两个人,一高一矮,一个脸肉横生,一个相貌狰狞,却偏偏都是笑容可掬,锦衣华服,一副商贾扮相。
两人向蔡相深施一礼,大袖翻飞,状似戏台上的老生,动作幅度格外夸张的道:“参见相爷。”
何氏兄弟看年岁也都在三十五、六上下,略为胖着的身躯,哈哈堆笑的一脸,谁也不会想到是两把杀人不见血的利刃。
蔡相满意的看着座下四大高手一眼,点头道:“你们要做的事,就是除掉谈笑,以及他‘长笑帮’的同党。”
“是,相爷。”
………………
啊——
谈笑大叫一声,乍然惊醒。
他恢复意识的第一件事,他要先确定一点——
“笑刀”还在不在身边?
刀在。
怀里的“笑刀”还在。
刀在,ziji的命就在了。
惊醒后的谈笑,满头大汗,只觉得秋凉又添几分。
躺在身边的两个女人,仍在赤条条的并头熟睡如猪,她们各将一条粗壮的大腿环压在他的身上,那个瘦一点的山姑磨着老鼠牙,另外一个肥一些的村妇打着山响的呼噜。
这是谈笑的兄弟王石,花了十两银子请酒家老板娘在附近山村里为他找的女人。
这种穷乡僻壤的小地方,当然不会有什么好“货色”。她们一个大龅牙,另一个小肚腩,虽然说不上丑,但绝对算不上好看,最多也就勉强充允可以解渴的女人。
——谈笑是个雄壮的男人,他一向无肉不欢,
他已然半个月来没碰女人,这种煎熬,对谈笑来说,比饥渴更饥渴难耐。
虽然老板娘找来的两个粗手大脚、不解风情的女人,和京师“飘香楼”的红姑娘有天地之差,但谈笑还是屈就受用了。
虎落平阳,英雄末路,现今早已不是他“长笑帮”老大摆谱的时候。
因为他在逃亡!
谈笑已经逃亡整整十五天了。
在这十五天里,谈笑每天晚上都会做梦,做同一个梦。
噩梦。
——梦中,一个风情绝艳的红衣女子,陡然掣出了银环,凄凄婉婉地向我一步一步地逼近,我毫无反抗之力,我感觉我就要死了,我甚至感觉到银环锋利的环刃,割入肌肤里的锐痛……
那女子举起银环之际,胸抹低垂,那眩人的白皙胸口,纹着一朵美艳醒目的红色牡丹,开的是那般烈、那般艳、那般艳烈。
——梦中那红衣女子是谁?她为什么要杀我?她会不会就是……冷若颜?!
第二章 轻裘肥马侠少
醒来之后的谈笑,总是寂寞的。【风云小说阅】
好端端的,为什么会逃亡呢?
还不是因为那晚他贪杯多喝了酒,冲撞了相爷与他女儿的丑事——
谈笑是个喜欢热闹的年轻人,他生平只爱做三件事,交最值得交的朋友、玩最好玩的女人、杀最难杀的敌人!
曾几何时,“汴京”城中,谈笑呼朋唤友、痛饮高歌,把酒喝得最愉快、把银子花得最爽快、把美女玩得最痛快!
谈笑拍了拍微疼的后脑,长长叹了一口气——
——半个月前,在大哥“红巾刀王”商歌舞的三十岁生日宴会上,我们八兄弟难得的齐聚一堂,大家都很高兴,都喝了很多酒。
饮到子时,我醺醺醉醉的去茅房解手,因为灌了太多的酒,我迷了路,冒冒失失的冲撞到了相爷大小姐蔡玑的闺房。
相爷膝下八子二女,八位公子不是在朝中为官,把持要津,就是戍守重镇,手握雄兵。两位小姐中,大小姐蔡璇是我的大嫂、商歌舞大哥的妻子;二小姐蔡玑即为当今皇贵妃。
相爷官居首辅,位高权重,外间传言,相爷对蔡家八位公子极为严苛,动辄严厉斥责、棍棒相加;但对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却视若珍宝,捧如心肝。久而久之,不免有些“奸相蔡京视两女为禁脔宠幸私用不论”的流言在坊间传开,尘嚣直上。
当时我们兄弟都当是相爷的政敌和仇家故意捏造谣言,恶意对相爷进行名誉诋毁攻击,尚劝解大哥勿要放在心上,却哪料,那晚我酒醉误入大小姐蔡璇房中,竟然亲眼目睹了相爷与两个女儿大被同眠,恣意淫欢的不堪场面……
我当时吓得酒醒,我知道我闯下了滔天大祸,我连夜逃出相府,我马不停蹄的逃回我在“王屋山”的老巢“长笑帮”。
我在蔡京手下做事已经六年了,我太了解这个人了,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对他造成任何威胁的人,无论是生命财产、还是他的声誉地位,哪怕那个人是他的嫡亲骨肉,他也会毫不犹豫的下手铲除!
果然,相爷为了杀我灭口,紧急出动了“三十六派”中的“浸派”和“潜派”的好手,记得当时我被何家兄弟逼到悬崖边上,险些失足坠落深渊,是帮里最能拼命的小兄弟“玩命”萧张替我挡了一剑,刺伤了何处来。
后来,相府增援的高手越来越多,我带着我的兄弟们边战边退……
那一役,“长笑帮”已七零八落,萧张、阮玉郎……这些帮中的好手死的死,躲的躲,叛的叛,藏的藏,只剩下手下最得力兄弟王石和杜三剑,伴我亡命天涯,不离不弃。
——王石双拳杜三剑,谈笑出刀天下惊。
当初就是这三个年轻人,在“王屋”之巅,创立了“长笑帮”,一举跻身武林大帮会之一。
往事黄花,种种繁华,转瞬间化作南柯一梦,早已物是人非。
梦一醒,谈笑就感到饿,他昨晚折腾了通宵,他在两个又丑且肥的女人身上花费了太多的力气。
床上两个女人光猪也似,四仰八叉的还在熟睡,谈笑披衣而起,他带着倦慵昏昏沉沉走出房门,就看到了杜三剑。
笔直的人影伫立在楼梯口,跟乡野暮色一般无声无息,甚至他整个人已经成了这压抑暮色的一角。
谈笑看到了杜三剑,也就看见了他握在手里的剑。
据说杜三剑杀人,只用三剑。
他是“绿盟”第三副盟主“三剑追魂”柳三剑的单传弟子,他一向手不离剑,不管吃饭、睡觉、如厕,甚至他和“济源”城“”的小桃红姑娘上床的时候,也是剑不离手。
乡野小镇的秋暮,特别寂凉。
外面有数声犬吠,更衬托着说不出的客乡浓愁。
谈笑一步步挨下楼来,他的另一个兄弟王石,正靠在柜台旁与厨房里的老板娘闲聊。
——自从我们住进这间“美人酒家”,热情豪放的二弟王石就和这里的老板娘混得热络。老板娘身材很火辣,说话的声音有着一种特殊的磁力,我对她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却不记得在哪里见过。
老板娘在有些昏暗的厨房里忙碌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王石说着闲话。从背影看过去,她别有一番妩媚、一分妖娆。
——如果我心情不是那么坏,我现在一定会过去捏着酒杯,跟老板娘从地北聊到天南,从风花谈到雪月。
可是现在是在逃亡中,谈笑一想到最近“一溜烟”阮玉郎传过来的那个消息,就立刻打消了跟老板娘聊天的念头。
王石见谈笑下楼来,便笑着道:“大哥醒了,快用饭吧!老板娘今晚可是特意为我们兄弟下厨烹肴的呢!”
谈笑注目向老板娘,道:“真是麻烦大姐了……”
“一点不麻烦,反正这大过节的当口儿,店里也没什么客人……”老板娘笑意盈盈地道:“晚上给你们几位兄弟加菜,今儿中秋了。”
谈笑和王石这两个落拓江湖汉子,听到这话,心里都升起了家的暖意。
饭菜端上桌来的时候,杜三剑按剑下楼,就像一座会移动的冰川。
老板年的厨艺,并不输于“济源”城“白云楼”的大厨。谈笑大快朵颐,王石狼吞虎咽,杜三剑却小心翼翼的,用银针蘸过每一道菜,确保无事后,才肯动筷。
杜三剑一向是个很小心的人,他认为小心的人,命总会长一点。
老板娘从厨房到饭堂,忙如穿花彩蝶。
许是因为厨房的薪火照映的缘故,老板娘头上那一段青布束不住得几绺青丝垂在她的脸上,遮去了她少半张面容,越发显得她美得有些神秘,媚得有些不食人间烟火。
“忙了一天了,你也坐过来大家一起吃吧。”杜三剑突如其来的道:“冷若颜。”
“好,好,”老板娘笑态自若的坐了下来,遂而又笑着问杜三剑道:“什么颜,你这小兄弟,不做声就是一整天闷嘴葫芦,一说话就发花痴想青楼的粉头窑姐儿!”
杜三剑蓦然喊出“冷若颜”三个字的时侯,谈笑和王石都是微微一震,他们知道杜三剑是故意要攻其不备的试一试眼前这个女子。
试验的结果是,杜三剑显然是过虑了。
冷若颜是个女子。
“凉城四美”之首,一个名动天下的女子。
他们不认识这个女子,也从未得罪过她。他们所得罪的是蔡相,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权相蔡京。
谈笑和他那班“长笑帮”的兄弟们,惹恼了蔡相,相府高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霹雳手段,踩平了“长笑帮”在“王屋山”上的老巢,谈笑麾下的兄弟,死伤殆尽。
不过“长笑帮”绝地反击,“权力帮”也折损了不少人手,相府还出动到第四把刀“独臂刀王”洛正熙,才将这一干胆敢挡车的螳臂碾成碎沫。
可是,“权力帮”始终拿不下“长笑刀王”谈笑,还有他身边两名得力助手——王石和杜三剑。
不久,“长笑帮”在外面负责收集情报的眼线头目,“一阵烟”阮玉郎传来一个可靠消息——
——蔡相动了真怒,下了“决杀令”,不但同时派出了座下“八刀三十六派”中的四大高手,更重金雇佣“凉城客栈”第一女杀手冷若颜,来狙杀他们。
自从知晓这个消息之后,谈笑三兄弟就已经知道必死无疑。
他们在暗中盘算自己还能活多少天,还能活多少个时辰?他们只是活上一天算一天,撑得一时是一时。所以谈笑昨晚才会如此的放纵自己,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会不会是最后的狂欢。
他们一路逃到这个叫“打铁镇”的不起眼小镇。
在这一间“美人之家”客栈里,他们已躲了三天。在门前一片金黄的稻田里,却有着他们逃亡生涯里少见的宁静。
尤其是客栈里这位娇媚妖娆的老板娘,待他们兄弟特别的好,特别的照顾,特别的像一个家,一个温暖的家。
可是王石、杜三剑和谈笑并没有因而懈怠下来。
所以杜三剑试探老板娘。
老板娘却懵懂的不知他在说什么,他们都暗里松了一口气——
“嗯?”老板娘见三人都停下筷来,好奇的笑着问:“你们兄弟怎么了?”
老板娘挨着谈笑坐,有几绺长丝,披垂在她的左脸上,美的不可方物,艳的惊心动魄。
“没什么。”谈笑只淡淡的道:“外面的‘发财’和‘板凳’吃过了没有?”
——“发财”和“板凳”是老板娘养的两条狗,一黑一白,一公一母。
“喂过了,”老板娘莞儿一笑,道:“不喂饱它们早叫个不安生呢。”
杜三剑把筷子在桌上摆成一个“人”字,沉着如故。
王石嘴里大打个酒嗝,道:“大哥三弟,你们先吃着喝着,我去解个手就回。”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向后门斜着身子去。
后门直通酒家的茅房,王石推门出去,唱着河南市井小调,歌声一停,惨叫就起——
...
第三章 灯下美人看刀
一道剑光,跟着杜三剑掠了出去,厮杀马上开始!
杜三剑一到了门外,出手就是三剑、再六剑、九剑、十二剑…….
门外紧接着响起叱喝声,跟着是锋刃切肉入骨的惨叫声响,最后就只剩下剑风,“唰唰唰”一式三剑的锐烈剑风。
杜三剑掠出去的同时,谈笑已闪到了门边,像一头苏醒的猎豹,他拔出了怀里的“笑刀”。
谈笑的“笑刀”,总是在最适合的时机,准确无误的穿破墙壁,不差毫厘的刺到墙外敌人的身体,每一刀出去,都换来一声陡然而止的惨呼——
一个“浸派”弟子,从门口浸了进来,他一进来就遇到了谈笑的“笑刀”,然后他就血溅五步;另一个“潜派”杀手,想跳窗口潜入,他也遇到了谈笑手上的“笑刀”,是以他就身首异处……
门推开,杜三剑神色冷然的走回来,他的后面,是沾满敌人鲜血的王石。
“这次几个人?”谈笑道。
“九个。”杜三剑道:“我杀了九个。”
“后门我杀了他们八个,”王石十指箕张,异常奋亢的道。
谈笑察觉杜三剑右臂上淌着活血,沉重地道:“三弟,你受伤了,快去敷药。”
“不,先把饭吃完再说吧,”杜三剑坚持道:“吃完这一顿,也不知道我们还有没有下一顿……
”
谈笑倏地大喝一声:“小心——”
他这一声大叫未完,敌人已狂风暴雨般再次攻进。
——这次的攻势远比方才更猛烈,人数也更多。
杜三剑背对房门,人未反身,已伤一人;剑未出鞘,已杀两人。拔剑之后的杜三剑,又是刺倒三人。
王石怒吼如疯虎,两颗铁拳头直直挥出,将抢进酒家里的两名“权力帮”剑手头颅击得粉碎。
大批相府高手突如其来,从天而降。
“好浪的小娘子……”有两名恶徒一跃而上,不怀好意的伸手便去扯老板娘的胸衣。
忽然,一名恶徒伸出的狼爪被一刀削了下来。谈笑百忙中斩伤了那恶徒,可是他也着了一剑,肩头冒着血。老板娘惊呼,剑尖映亮了她的花容月色。谈笑急攻上前,解决了另一名敌人。
杜三剑怒叱道:“大哥,别管那骚娘们了,逃命要紧!”
谈笑一面苦拼,一面吼道:“不行!”
杜三剑竭力抵挡与之对敌的六名“浸派”剑手,一面大声道:“这些狗贼接近酒家的时候,外面的两只狗都不吠一声,她不是同党才怪,大哥你别上当。”
他大呼,他失神,他小腹已着了一剑,他一受伤,敌人攻势越发急烈。
老板娘又给另外两名恶徒捉住了,谈笑一时不知要先救兄弟还是老板娘。就在这时,一声惨嚎响在耳边——
王石左手被敌人一剑斩了下来,不过王石也一记铁拳就击碎了那相府剑客的脑袋。王石整个高大的身躯,已被鲜血染红,他像一头受伤的疯虎般,发出愤怒的吼叫,冲开一条血路。
谈笑乍见兄弟受创,战志大盛,他手中的刀芒也随之大盛——
只一霎间,至少有四名敌人饮刀丧命,三名敌人重伤倒地,还有两名敌人也负了轻伤,其余五名敌人立即速退!
谈笑兄弟都没有去追,因为他们都负了伤,重伤。
三个人都在喘息,像三头卸了套的耕牛。
稍顷,谈笑离开老板娘身边,为二弟王石包裹断臂伤口。杜三剑觑准时机,微微吐了一口气,提剑站起身来,缓步走向老板娘。
谈笑警觉,长身而起,阻拦道:“三弟,你想做什么?”
杜三剑冷冷的道:“我要杀了这!”
谈笑吃了一惊,道:”为什么?“
杜三剑道:“就算她不是奸相的同党,那群狗贼也不会放过她的,落在那帮禽兽手里受凌辱折磨,倒不如让我一剑杀了干净。”
“不行!”谈笑沉吟片刻,最后毅然决然地道:“我们带她一起走!”
“老大!这个女人会害死我们的!”杜三剑反对道。
“都别吵了,此地不宜久留,”王石强撑着道:“我们必须马上走。”
“你们走不了了。”突听门外有人温和地说。
然后,就看见适才遁去的七名相府杀手倒退着进来,不过此时的他们,都已是死人,不是额上一个血洞,就是喉上一个剑窟的死人。
——第三波攻击来了!
“权力帮”高手一次比一次快,一次比一次猛烈。
谈笑兄弟几乎完全绝望。他们不是不想挣扎,而是他们自知没有指望了。因为他们已知道这次来的是什么人。
——相府“三十六派”里最和气的“浸派”掌门“笑问客从”何处来,“潜派”掌门“洞在清溪”何处边都来了。
无论他们俩怎样的和气,都显得很不协调。这不仅是因现在不是个和气的时候,更因为他们两兄弟的长相,哥哥何处来脸肉横生,弟弟何处边相貌狰狞,他们都不是和颜悦色的良善人物,可是偏偏他们又是一副和颜悦色和气生财合家欢乐天下太平的讨厌表情。
“‘权力帮’不能有逃兵,”何处来一团和气的说:“这样会败坏相爷的名头。”
“所以只能杀了,”何处边和气一团的说:“眼不见心为净嘛。”
——死的七个人都是“浸派”和“潜派”的弟子,何家兄弟杀自己人尚且如此干净利落,更何况杀的是敌人!
谈笑大喝一声:“你们带老板娘先走!”他“笑刀”一抖,一刀连斩何氏兄弟两人。这一刀砍出时,敌人就在眼前;刀砍出后,敌人还在那里;眼看刀就要砍到,目标就突然不见了!
然后,谈笑就听到背后“噗噗”二声闷响。他霍然回身,就看到一个触目惊心的场景——
何处来捏碎了杜三剑的颈骨;何处边扭断了王石的背脊。
何处来和何处边负手欣赏着自己的杰作,眼睛眯成一条缝隙,笑眯眯的看起来颇满意的样子,就像他们刚刚捏制完成了一个完美的陶瓷艺术品。
谈笑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看到他兄弟们死去时的眼神。眼神里有的不止是痛楚,还有悲哀。
何处来和气满满的道:“谈刀王,看在我们曾经共事一场的份上,你还是自己动手吧。”
何处边也满满和气地道:“八爷,要是劳烦我们兄弟出手,您可就要多受些罪了。”
谈笑一言不发,横刀傲立,他一脸都是置生死于度外的狂意。
何氏兄弟相顾一笑,正欲动手,忽听有个清悦的女声道:“杀人放火。”
——何氏兄弟霍然回身。
然后,何处边与何处来同时大叫一声,胸前突然都多了一个血洞。他们兄弟惊惧莫已,戟指着眼前那老板娘,颤声道:“冷若颜,你……”
二人的身后,莫名其妙地多了两个没穿衣服的丑女人,一个大龅牙,一个小肚腩。
谈笑大吃六七八惊,就是这两个昨晚与自己通宵肉搏的私娼,正面带阴笑的一点一点的、慢慢地将何家兄弟血淋淋的心肺和肠子自背后掏出来,一团团、一根根,动作老练的轻车熟路。
老板娘自黯处缓步走了出来,她伸手挽了挽髻,一张雪也似的脸靥,隐隐的燃着两朵酡红。
谈笑忍不住问:“你是谁?你们是谁?”
“我们姑娘是‘凉城’的若颜大姑娘。”大龅牙山姑口齿不清的道:“我叫唐诗,杀人的唐诗。”
谈笑不禁指着小肚腩村妇好笑道:“你的名字不会叫宋词吧?”
小肚腩村妇一本正色地道:“我就是叫宋词,专门放火的宋词。”
谈笑有一种被戏耍的感觉,摊着手苦笑道:“杀人放火金腰带,你们是不是还有一个姐妹叫‘金腰带’啊?”
大龅牙唐诗马上一本正经的跟上道:“我们确实还有个姐妹,叫‘金腰带’元曲。”
小肚腩宋词谈笑立刻补充道:“我们‘杀人放火金腰带’三姐妹,都是姑娘在‘风雨飘香楼’的旧部。我们容貌身材不佳,客人很少,也很难接到生意,这许多年来,是姑娘一直照顾我们姐妹。”
谈笑马上立刻选择闭嘴,一切都安静了下来,死一般的寂静。
“‘下三滥’何家兄弟里最不成器的两个死了。”冷若颜展开花一般的笑颜,道:“夜幕也降来了。”
冷若颜燃灯的手势极美,美得就似一个古典的绮梦。
灯晕映在她的下颌和两颊,柔和的似每一分肌肤都发出一声轻呼。
——红颜弹指老,可是在灯畔的美人风姿,却似是足以风华绝代,倾国倾城。
谈笑蓦然抬头,痴痴的望着她,问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若颜神情终于换过了一些儿温柔的惊慌,“或许……”她灯下看刀,倦乏地一笑:“多情是若颜最大的致命软肋吧。”
谈笑情不自禁地捉住了她的手,惊喜的道:“可是,你为什么……对我……这般好?”
“宋词,你去放火把这酒家烧了吧,姑娘想跟谈爷走了。”冷若颜低下头来笑了,笑起来就像美丽的灯花。
╂上小`说`巴`士搜索书名看本书最新章节╂
第四章 风雪决
火光冲天,“美人酒家”焚之一炬。
唐诗和宋词在火光里向冷若颜拜了一拜,双双消失在苍茫的夜色里。
“你……当真的和我走?”谈笑激动中带着一丝不可置信。
冷若颜笑了,笑得很甜,甜如一个香吻,她道:“我可以对你好,可以对你好一辈子,可以为你背叛我家爷、脱离‘凉城’……”
她正色说话,好像有一种金石为开、不死不悔的决心,又有流水落花、风轻云淡的随意:“谈笑,我给了你,真心对你,你就不可以负我。”
谈笑口中动情应承着,忍不住去亲吻她。
“你千万不要负我啊,”冷若颜一字一吐的道:“你要负我,我就杀了你!”
谈笑便伸手来抚摸伊人盈盈一握的腰身,冷若颜推开他,但没有用力,她娇媚地笑着:“第四把刀洛正熙和‘平明送客’楚先生马上就要到了,我们快逃吧,敌人可要越来越多了。”
——恍惚察觉到了谈笑些微的漫不经心,当时我并未多想,既然认准了一条道路,我又何必去打听还要走多久。
秋去冬来,一线天。
一条宽容一人可行的幽黯小径,在两块天然如斧削天堑的巨壁间蜿蜒伸向前方。
两个男女一前一后的走着。
谈笑觉得冷若颜鬓插了一朵牡丹花,分外的红;然后又发觉,在这石壁幽森里,冷若颜整个人红得就像第一朵红牡丹。
他很想亲她,冷若颜忽然捏住了他的手,手冰冷。
冷若颜低声道:“敌人来了,很可能就是‘独臂刀王’洛正熙。”
——我握着若颜冰凉的的小手,那一刹那,我觉得,我不能离开她,我更不能失去她,可是,我可能就要失去她,或者,我也要离开她了。
人生在世,怎能没有一点依恋和不舍?
但由不得他们不分手,因为来人是相府“八大刀王”之四,“独臂刀王”洛正熙!
洛正熙是蔡相的得意手下。
有这样的手下,没有比这更得意的事了。
“权力帮”八大刀王的排名,“独臂刀王”洛正熙整整比“长笑刀王”谈笑前出了四个座次!换而言之,他的实力也要较谈笑高出不止一筹!
洛正熙出道以来,自独斗元十三开始,大小一百零七战,至今无人能抵挡住他七刀而不死。
他从风雪中走来。
谈笑已来不及退出去,洛正熙先看见了一袭红衫灿如火的冷若颜,几乎是同时的,他也瞥见了面带慌张的谈笑。
一时之间,他都来不及调整脸上惊讶的神色。
“大姑娘……老八,你们怎么会走在一起?”洛正熙起了狐疑,握刀的左手缓缓抬起。
“奴家已经把这个逆贼擒到了,”冷若颜倏地转手扣住了谈笑的脉门,扬声道:“我正待洛大人来。”
洛正熙面色一缓,站在阳光下笑了,道:“大姑娘好本事。我早就和楚先生说过,‘凉城’的大姑娘来了,哪里还用得上我们这些虾兵蟹将!”
他觑了一眼脸色灰败的谈笑,说道:“不过来了也好,正好可替大姑娘押犯回相府,向相爷交差。”
冷若颜笑得脸像牡丹花一样的红,她笑着道:“是呀!”她把谈笑甩手一旋,整个人向洛正熙投掷过去,同时喝道:“接住了!”
谈笑怒不可遏地道:“你这个贱人出卖我!”
洛正熙哈哈笑着,单臂扬手去接。
谈笑只觉全身轻忽,无法使力,他又急又怒,半空拔出了“笑刀”,却找不到目标,忽见身边“呼”地掠过一道红影,他不暇细想,出手就是一刀,然后脸上手上立即一热,沾了血。
就在这时,脚下忽生怒叱声。
洛正熙刚举起了手,冷若颜已冲了过来,比谈笑还先接近洛正熙。
她自怀里掠出两道银光。
多情环。
那双环在雪光下闪动着银芒。
——红颜命薄,情深不寿。
洛正熙在奋力挥出“独臂刀”后,倒了下去,倒在自己的血泊中。
冷若颜这时却早着了谈笑一刀,“多情环”的威力大打折扣。
她身形挫了挫,洛正熙仰天倒下,倒下的时侯身上至少有二十一处在流血。
可是冷若颜也咳了血。
她手上的银环已被“独臂刀”打落。
洛正熙奋起余勇,一跃而起,她不急于攻杀冷若颜,反过来攻杀谈笑。
——冷若颜是冷北城的人,元十三一役,我还欠‘凉城’一条命,我可以不杀冷若颜,但我必须除掉八弟谈笑,背叛相爷者,必死!
谈笑极力招架,洛正熙的刀在半空急旋而落——
这一刀之威,连巨岩也得被斩为两片。
谈笑知道自己绝非四哥之敌,把心一横,大叱一声:“接刀!”手中“笑刀”,激射而出,投向冷若颜。
冷若颜一手支地,奋力接住,眼看谈笑已被逼入死地,洛正熙正把刀势转斩为刺,一刀刺向谈笑。
冷若颜不知哪来的力气,一闪身已到了谈笑身前。
洛正熙那一刀,刀锋刺入她的胸肩之间,但就在这一霎间,冷若颜已一刀扎入他的肋骨中,接着,无论洛正熙怎样挣扎,冷若颜都坚定的把刀身搠进他的肚腹里。
洛正熙怒虎般厉啸一声,仰身向身后的万丈深渊坠落下去,空荡荡的雪谷,兀自回荡着洛正熙厉啸声,良久未绝……
冷若颜倚在谈笑宽伟的胸上,她握住了他的手,回眸一笑,虽然她身上鲜血斑斑,而且又伤得那么重,可是这一笑,仿佛把这万年深严的冰雪都融化了。
——谈笑,你那一刀砍的我好痛……
谈笑只觉得她的手好冻,他真怕她会冻得失去了生命,他是不能失去她的,真的不能。
千山暮雪,寒严霜木,都跟他无关,只有她是他的。
接下来,冷若颜和谈笑继续他们的亡命生涯。
冷若颜深悉相府高手的追捕方式,所以她总能够有效和及时地躲开他们的追踪和追击。
他们互相偎依,互相扶持,他们相随千里度过了无数的风雨,他们不离不弃行过了无尽的天涯路。
——直到这一天来到“杀马镇”一带,冷若颜看到在溪边的两朵青色的郁金香花忽然笑了,就像一个旅人,在山穷水尽的绝境里,终为一点薪火而惊艳。
“他们就快追上了。”冷若颜道。
“谁来了?”谈笑去握她的手,觉得伊人的小手,一次比一次凉,一次比一次冷。
“‘平明送客’楚山孤。”冷若颜说。
谈笑一听,连他的手也凉了。
“还有我二妹冷若霜,”冷若颜撂撂鬓边,道:“我不是她‘离别钩’的对手。”
谈笑这下连心都凉了。
“我们‘凉城’四姐妹行走江湖,各有一种不同颜色的花朵做为表记,三妹若雅是相思铃上的三株紫竹,四妹若芊是衣襟上的四朵白色玫瑰,而二妹若霜,便是这两朵青郁金香……”
“我就不信以你的‘多情环’加上我的‘笑刀’,敌不过你二妹的‘离别钩’……”谈笑心有不甘地道。
“谈笑,你听着,我为了你这个冤家,背叛我家爷,杀了雇主蔡相的人,但若霜是我的姐妹,你绝不能动她一根手指头,否则我一定杀了你!”冷若颜正色的道,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凉城”中,除了大姐若颜和二姐若霜这两个跟随冷北城稍久的丫头,称呼冷北城为“爷”外,其余若雅和若芊两个小妹妹都叫冷北城“哥哥”,自然两个大丫头之间的感情要更深厚一些。
谈笑绝望的道:“老天!我们该怎么办呢?”
看着谈笑焦急傍徨的目光,冷若颜抓过他的手,她倔强地抿着菱形的唇,挤出了一个微笑才说道:“有我在,不怕的。”
冷若颜的唇已痛成紫色,究竟是因为痛、还是因为冻,谈笑不晓得。
见他满额是汗,若颜柔惜地用手抹去,柔声道:“谈郎,我的伤不碍事,你可不要为我冷到了呢。”
谈笑哭将起来道:“若颜,你不要死,你不要死……”
“我没有死,”冷若颜疲倦地道:“如果不能和你在一起,还不如一死……我这样一死,你会怀念我的,”
”不要胡说了好不好?你不会死的,我们都不会死的。“谈笑泣不成声。
冷若颜疲弱地笑着道:“先找个干净的客栈安置我,如果我们逃过这一劫,我跟你同行下半辈子。”
风雪小筑。
客栈的名字很文雅,想必店主该是个饱读诗书的落第秀才。
在冷若颜沐浴的时侯,一向好洁的她,总爱在敷着清水时总爱用手大力地搓揉着自己的肌肤。
她的玉体完美无瑕,肌肤直似吹弹得破,触手处柔软而有弹性,连她自己也不觉心动。
她的手触及一个疤痕,那一道刀痕,是谈笑在“一线天”对决洛正熙时失手砍伤她的,想到这里,她就想起屋外等候的谈笑,心中升起了无限的温柔。
可是,忽然之间,若颜觉得有对很亮的眼睛在看她。
——有人在窥视我。
...
第五章 小小小小的苏小小
冷若颜披了衣服匆匆出来,她直问谈笑道:“刚才你有没有在偷看我洗澡?”
——逃亡途中,谈笑确曾偷看过。+◆頂+◆+◆+◆,..那是夫妇间的亵戏,本就是闺房之乐,无可厚非。
谈笑道:“没有。”他又想来挑逗冷若颜,冷若颜肃然打掉他的手,变色道:“有人!”
这时侯,夜已深沉,有人敲打房门。
冷若颜全身戒备地打开了门,一看,是“风雪筑”的老板,若颜只觉一阵昏眩。
门外风雪中的客栈老板,宽袍古服,背有包袱,五绺长髯,带高冠,像一个饱学鸿儒更多似一个剑客,不是相府“三十六派”之首,“海派”掌门,”平明送客“楚山孤又是哪个?
——要来的,终于来了。
“你一个人?”冷若颜强作镇定的问道:“我妹妹若霜呢?”
“她已经来了。”楚山孤拔出了他的剑。
三尺七寸长的剑鞘内是一把一古朴无华的宝剑,令江湖人闻名丧胆的“送客剑”。
“她来了?”冷若颜有些惶然。
“嗯,”楚山孤道:“她已在屋内。”
——楚山孤没有谎。
身材颀长,神情落寞的冷若霜,确实已在屋里,正在自斟自饮,满腹心思似的。那柄“离别钩”,像它的主人一样,直直的立在地上,有着一种不出的萧索惆怅。
冷若颜惨笑。
冷若霜一杯接着一杯的饮酒,“凉城”姐妹中,若霜是出了名的嗜酒如命。
当她饮到第十三杯的时候,她话了,声音是那么的落寞,仿佛来自天涯:“‘凉城’自创建以来,从来没有在一件任务上,同时或者相继派出两个丫头出马,这是唯一的一次例外。”
——诚然,“凉城”四美,个个身怀神兵绝技,独当一面,与江湖上的豪雄霸主、武林中的掌门族长平起平坐,分庭抗礼;而此番受雇蔡相,原以为派出四丫头之首的冷若颜,定会手到擒来,马到成功,却不料若颜背弃“凉城”,临阵倒戈,冷北城震怒之下,只得又派出了“凉城”四美堪堪能与冷若颜的“多情环”相匹敌的冷若霜。
以冷若霜天下独步的追踪术,谈笑和冷若颜便是逃到天涯海角、就是藏至天宫地府,也会被翻找到光天化日之下。
冷若颜拔出银环,披散了发,用贝齿咬住,道:“你们想怎样?”
“我们想怎样你早就知道了。”楚山孤好整以暇的:“你杀了何家兄弟,打伤了洛刀王,你自然要付出代价。”
——洛正熙居然没有死?!
冷若颜方一迟疑,楚山孤就发动剑势。冷若颜七次强攻,想要让谈笑先行突围,然而,她不但闯不破楚山孤的剑阵,反而让楚山孤认准了冷若颜的软肋和死穴,只要他攻向谈笑,冷若颜就疲于应付。
——就在这时,冷若霜突然出手!
她一出手就擒住了谈笑。
冷若颜顿时像疯了一样猛攻向若霜。
楚山孤大笑,长身截住,缠战冷若颜。
陡地,楚山孤背后疾风攻到,原来是谈笑的“笑刀”疾砍他的背门!
楚山孤顿时变成了背腹受敌,他临危不乱,飞掠而起,倏然间,冷若霜“离别钩”出手,已刺入楚山孤的身上!
楚山孤戟指冷若霜,狂吼一声:“你!”他急掠而去,迎空撒落一串血迹。
冷若霜神色不变,钩剑急展,楚山孤人未离开房间,已中了十一剑,他到了院子,又中了十七剑,他掠出了大门口,再中了八剑,他几乎是全身布满了剑伤血创,但他依然提气飞奔。
谈笑和冷若颜在惊骇中仍想追杀出去,只听冷若霜微叹一口气,道:“不必了!”
她的话才完,楚山孤已仆到在大门外的雪地上。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冷若颜一时不知怎么去面对眼前这个姐妹是好。
“你我姐妹一场,若霜怎么忍心看着你去死?”冷若霜瞄了一眼谈笑,淡淡的道:“大姐,为了这么一个男人,你背弃“凉城”、舍弃姐妹、身负污名、伤病缠身、亡命天涯……这一切,值得么?”
“没有值不值,只有爱不爱。”若颜目光中展现出坚毅无比的色彩,道:“二妹,你不会懂的。等你将来有一天遇见心属之人,便会明白大姐这句话的意思了。”
“没有值不值,只有爱不爱……”冷若霜低吟了几句,心头闪现出那个喜欢站在阳光里暖笑的独臂少年,脸上泛起一丝苦笑,好似自言自语的道:“若霜哪有那等福分,此生不爱,孤独终老也就是了。”
“二妹,你放过我们,回去怎么向爷复命?”若颜不安的道。
冷若霜回过神来,深挚的:“你们这样,是逃不脱‘权力帮’追击的。你们跟我来……”
冷若霜带他们到了客栈后一处土岗,岗上的阴沟里有七八具尸体,冷若颜认得出来,那是相府“海派”的高手,而其中的两具尸体,却更令她震讶万分!
——那一男一女的尸体,脸上都有重创,一个脸骨碎裂,一个面目全非,就这样看去,形体打扮,都跟自己和谈笑极为相似,一般无二!
冷若霜解释道:“我替你们找了两个替身,再加上些布置,蔡相就会相信,你们已经死了。只要你们改名换姓,易容变貌,到远远的地方去……冷若颜和谈笑永远在这世上消失了……”
看了一眼谈笑,若霜冷冷地道:”好好待我姐姐,如你负了她,我第一个杀你!你们走吧!!走的越远越好!!!“
冷若霜望向泪眼婆娑的若颜,毅然背过身去,风雪拂动长发,在夜空中飘舞,越发显得寂寞。
而后……而后,谈笑和冷若颜果然就不再受追踪,也再没有追杀了。
他们逃到“开封”一带,大隐于市,他们改名换性,开了个花店,做买卖,倒也生活得平静。
——我很知足,每个人的生命都免不了缺憾,最真的幸福,莫过于一杯水、一碗面、一张床,还有一双无论风雨,都和你十指相扣的手。
他们安全了,安定了,安稳了,生活不再像以前的心惊肉跳,颠沛流离;然而,谈笑的心却不安定起来。
——因为寂寞。
跟冷若颜在一起自然快乐,但冷若颜太强势了,强得令谈笑没有插手和置啄的余地。
——若颜虽然总是对我委婉承欢,但我深明地感觉得到,若颜是在迁就我。她不像“怡红楼”的如花姑娘、似玉姑娘,他们是真得崇拜我。只要我笑,她们就笑得吱咯吱咯,乐不可支;我稍微一些过往的惊险经历,她们就听得如痴如醉,既赞又羡,献吻送抱。
谈笑觉得在她们面前,自己不仅像是个男人,而且更像是一个英雄。
所以他总时不时的找借口常去“怡红楼”。
当有一次,冷若颜在花店里正忙着,问他在钱柜里拿了几锭银子到哪里去的时侯,谈笑就随口答道:“我去找朋友喝酒了。”
——他口中的”朋友“,其实就是他当年的兄弟“一阵烟”阮玉郎。
王石双拳杜三剑,玩命萧张一阵烟。
这些都是“长笑帮”的骨干和高手,王石和杜三剑是谈笑的心腹兄弟,为保护帮主惨死在“美人酒家”的何家兄弟手下;“玩命”萧张是“长笑帮”一等一的杀手悍将,现今失散下落不明;“一阵烟”则是“长笑帮”在外收集情报的联络眼线阮玉郎。
在一切安顿下来之后,前途似不再有风险,谈笑因为耐不住的寂寞,便联络上他过去的老兄弟阮玉郎。
他没有告诉冷若颜,因为他知道,她一定不赞成自己找回以前的旧部。
自此以后,谈笑便开始对妻子冷若颜谎。
只要有了开始,就算是谎为了圆上一个谎言,他也只好不断地把谎言继续下去。
阮玉郎是个很会察言观色、溜须拍马的人物,他给他的老大介绍认识了一位在“开封”城十分有名的才女,苏姑娘。
——苏长着的身段、的脸、的耳朵、的嘴……她的身体任何一部分和部位、包括私密地方都是的。这样巧玲珑的女人,任何一个男人都会如获珍宝地喜欢。
苏能诗能歌能舞,是”怡红楼“的头牌姑娘。
谈笑有酒量有豪气有银子,更是欢场里的恩客。
谈笑对苏,非常的动心,甚至动了真情。
苏是个轻愁的女子。
她一向都很顺从谈笑的意思,在他面前,她一向都没有主意。
一个真正聪明的女人,会懂得在男人面前装作一无所知的笨拙;那些愿意在男人前面耍聪明、显才华的聪明女人,其实才是真正的蠢女人。
苏偶尔也会故意的“不聪明”一次,那晚,谈笑跟苏缠绵时道:“你的轻愁正锁着我的心扉,看到我心都痛了。”
苏笑问:“你那位当家红牡丹呢?”谈笑一时沉下了脸。
“红牡丹”是妻子若颜的化名,谈笑一想到那个强势的女人,就会有些不愿一提的悔。
第六章 相爱这个词太漂亮,也太心酸
时间一久,谈笑不自觉地离家的次数越来越多,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
冷若颜总是贤惠的不肯去多问一句。
直至有一次,谈笑很晚很晚才回来,冷若颜早早就在家侯着,见他喝的酩酊大醉,便上前替他脱上外袍,忽然没来由地说了一句:“谈郎,你不要对不起我才好。”
她的人在黯淡的角落里,幽忽地叹了一声,又说:“我是为了你才绝了后路,背叛了‘凉城’,杀了蔡相的人的。你看,我已经为你赌上了我的全部,我已没有退路了……”
谈笑乍听,吃了一惊,手都惊得冰了。
他连忙哄道:“傻若颜,不要胡思乱想,你为我付出那么多,我怎么会对不起你呢?”
冷若颜这才点灯一笑道:“是我多心了,你没有那是最好了。”
谈笑心头不免忐忑不安。
第二晚,谈笑早早地到了苏小小房间里,阮玉郎也在,不过,苏、阮两人都没有欢容,反而是满脸惶惧之色。
谈笑大奇。
阮玉郎苦着脸说:“老大,我们对不起你,我们把你供出来,也是迫不得己啊。”然后,便把目光转向房间里陌生的客人。
那是个中年儒士,一袭布衫雪白迎晚风。发顶上,鹅黄方巾小飘,自有脱尘之意。他临窗而立,负手盼顾显牖外星寒在天。
他身边荷刀侍立一个独臂英挺少年,面颊上、手背上刀疤纵横,人如同标枪一般挺立。
——“独臂刀王”洛正熙?!
他果然坠入悬崖而未死!?
然后,谈笑就看到了旧主——
中年儒士回转身来,淡淡地道:“老夫蔡元长等你很久了,谈刀王。”
单凭这一句话,蔡京已粉碎了谈笑的斗志,深深垂下头去。更何况这些日子的温香软玉和倚红偎绿,谈笑早已失去了旧日的斗志。
“你我主仆一场,老夫不一定要非杀你不可,你的命对我蔡京来说不算什么,但老夫容不下我宠爱的女人背弃我嫁给别人。你听着,我办好一件事,我甚至可以不杀你,让你重回‘权力帮’。”蔡京道:“你拿这包药粉,毒死你的妻子。当然,老夫随手都可以杀了她,但老夫要你来杀她,这样她才会死得含恨,死得不甘。”
蔡京不让谈笑有思索的机会、考虑的余地,他步步紧逼的道:“只要你杀了她,我就可以放过你,你也可以娶了苏小小重返‘刀王’宝座,继续享受这人世间的荣华富贵,我蔡某人一言九鼎,说话自然算数。”
谈笑张了张嘴巴,蔡京不容他拒绝,强而有力地道:“如若你不杀她,她还是要死,你也要跟着搭上性命,你根本不需要多余的考虑。”
然后,蔡京交给谈笑一包药。
一包毒药。
毒死他妻子的毒药。
谈笑看向那个叫苏小小的轻愁女子,低头良久无语…….
——都忘了咱俩多久没说话了,也快忘了当初为什么有那么多话和你说。谈郎,可不可以给我一点在乎,我不是铁做的,我也会疼。
两杯酒,两个人。
一灯如豆,似曾相识。
冷若颜脸上有淡淡的化妆,虽然不时地笑着,但却让人感觉到她的寂寞芳姿映水红。
“你很久很久没有跟我一起吃晚饭了吧?”冷若颜掠起一丝恋恋的目光,幽幽的道:“反倒在逃亡的时侯,我们聚在一起的时光多一些。”
“安逸使人堕落,可不是吗?”她挽了挽鬓上戴的牡丹花,眼波瞟向谈笑:“冷漠是要掩饰痛苦,冷酷也是为了击退寂寞。”
听着这些看似漫不经心的话语,谈笑只觉得心慌意乱,他向伊人举杯:“若颜,我们干了这杯再说吧!”
“哦?”冷若颜肘支在桌上,一张芙蓉般的脸彤酡酡的,有一种未饮先醉的风情:“她叫苏小小对吧?”
谈笑的一颗心和手上的酒杯,都几乎同时掉落到地上去了。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我是嗅出来的。”冷若颜表情凄迷的说:“你的亵衣,不止是我的余香;那次我到‘怡红楼’去送客人订的鲜花,遇见一个女子,感觉到她身上也有我的余香,那想必是你遗留给她的吧?我的香味都沾到她身上了呢。”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她向木然的他碰一碰杯,酡笑着要饮杯中的酒,在这一瞬间,谈笑很想唤住她,很想制止她饮,可是,声音到了喉头,都化作了千呼万唤的无声。
——时光是一件神器,终究照清你口是心非的模样。我一路走来跌跌撞撞,落得这一身伤,就当是为啼笑皆非的过往,画下最后的残妆。
“怎么?”冷若颜偏着臻首,灯光照见她的肤颜,出奇的粉柔:“你怎么不喝?”
谈笑怕她生疑,心中有乱得没了主意,匆匆把杯里的酒一干而尽。
“男人在外面找窑姐儿寻欢作乐,也不算什么,以前在‘美人酒家’我不也曾心甘情愿地将我的两个婢子唐诗和宋词推给你陪宿……”冷若颜若无其事的语态,让谈笑的心稍稍为之一宽。
“我不止知道这件事哩!”冷若颜向他嫣然地道:“你和你的‘好兄弟’阮玉郎又在一起了,是不是?”
“那只是……偶然碰上,”谈笑心虚地催促道:“你……先把酒喝了我们再用饭吧。”
“既然你要我喝我就喝吧。”冷若颜杯到唇边,忽然顿住又问:“你为什么一定要我喝这杯酒呢?”
谈笑心中陡然一凉。
“你如果不殷勤地劝我喝下这杯毒酒,或许,我还可以放过你,”冷若颜徐徐地站了起来,凄楚地道:“记得我们那一路来共同经历过的凶险和劫难吗?那一段绝望得连失望也当作是一种希望的日子里,我们反而无怨无悔!还记得我用身子替你挡‘独臂刀王’那一刀,疤痕仍在我胸前呢……”
——我将自己种进花盆,假装是一朵花。城市巷弄阴暗,阳光终日短缺,雨水不足空气浑浊。只有在午夜三时,才能瞥见月亮默默滑过天空。我是一朵不开花的花,尚未学会绽放,就已习惯于凋零。
若颜凄凄楚楚、哀哀怨怨的倾诉着……
谈笑竭力想站起来。
然而他站不起来。
他想拔刀。
然而他连拔刀之力也消失了。
——那杯酒!
谈笑的注意力只在他给冷若颜的那杯毒酒上,而不防自己也喝了有毒的酒!
——现在的时光,我试着拨开雾象,看看未来的方向。没有尽头的张望,已经注定要为将来轮回千转,注定是要为幸福跋涉万水千山。我来了,你人又在哪儿?
“可是一转眼,你都忘了,只顾沾别的女人身上的余香……”冷若颜胸抹低垂,露出胸口纹着的那朵娇艳欲滴的红牡丹。她陡地掣出怀里的那双“多情环”,银环在烛焰里闪出青寒的芒,而环口上隐有她身体的余温。
——我突然记起了那个梦,一个已许久不做的梦。我甚至已感到环锋割入肌肉的锐痛……
谈笑惶急,大惶大急。
“你太傻了,试想想,就算你杀了我,蔡京又怎么会让一个撞破他**、知晓他丑闻的部属活在世上呢?”冷若颜缓步向他行近,脸上神情既依依不舍,又痛楚万分:“谈笑,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但你还是负了我!”
谈笑觉得自己完了。
谈笑不管了,他不顾了,他全身无力,他不能动弹半分,他已豁了出去,他大吼:“我不得不杀你!我必须杀你!”
冷若颜怔了一怔,侧了侧臻首,在听他继续说下去。
“栽培收留你的冷北城,你敢背叛!你的同伴,给你灭了口,你还杀过我‘长笑帮’的兄弟,对我的手足王石和杜三剑你残忍的见死不救!我怎么知道有一天,会不会忽然起歹心恶意先杀我?”
谈笑嘶声道:“你太强势了!在你面前,我只是被你左右摆布的木头人,我算是什么!?想我‘长笑刀王’谈笑雄豪一世,却落在你这人尽可夫的不要脸的荡妇的手里……”
冷若颜在灯色下,黯然得宛如一夺迅速萎谢下去的牡丹花。
“我怎么知道你救我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谈笑怕生命会离他而去,所以他最后一句话说得特别有力:“我谈笑又不是你冷大姑娘的第一个男人。”
冷若颜只觉得地转天旋,她整个人几乎是跌坐了下去。
“原来我们之间……竟有着如此多、如此多的怨恨!”冷若颜悲哀地道。
她在灯下,端凝着那一杯琥珀色的酒,然后她再看着手中的“多情环”。
“杀了你?”她哀哀戚戚的问道:“还是我喝下这一杯你要我喝下的毒酒?”
她嘴角泛起了半朵凄然的笑容,凑近谈笑,仍是那一缕清得不似人间的馥香:“谈郎,我们比未相识前快乐些吗?比逃亡时开心些吗?你真正爱过我吗?”
谈笑无言以对,只有满脸死亡的灰色。
当”多情环“割破谈笑的喉咙那一刻,冷若颜知道,她这一生中,都不会再爱了。
——相爱这个词太漂亮,也太心酸。(卷终)
...
...
第一章 叮叮当当的冷若雅
“相思是一种什么滋味?”
“相思很苦,很涩,苦涩里还带着一点甜蜜的味道。←,”
“那‘相思铃’呢?”
“‘相思玲’是一种杀人武器。”
“相思也可以夺人性命吗?”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如痴如缠,不死不散。”
“一见相思。”
“生死痴缠。”
“凉城客栈”每天都会来很多客人。
有颈系丝巾的江南少年,也有虬髯如戟的塞外豪客,有英姿飒爽的巾帼女杰,也有风尘仆仆的江湖浪子。
凉城,在寂寞之余,从不寂寞。
今天也不例外,持拜贴求见的客人们的长龙,从客栈门口,一直延伸到门外的十三级长阶。
行走江湖,每个人都难免遇到棘手的人,难缠的事。
如果你出得起价钱,而又你所求之事又不违背武林道义,“凉城”会帮你摆平那些棘手难缠的人和事。
“凉城”的人不是大罗神仙,他们也要用钱、也要吃饭。
最近已经很少人见过冷北城的样子,这个人如同佛庙里的神祗,令人敬畏,却不可触摸。
“凉城”的事务,是有一个叫“花十八”的女子打理的,一个美的媚、媚的美的花美娘。她热情如火,她视财如命。
可是令人奇怪的是,今天花十八只接待了一位客人。
一个书生。
——“北凉县”书办“吹眉笔”盛锦棠,一个有才、有貌、有志、有望的年青胥吏。
教头“洗目枪”顾金汤、仵作“剪心刀”阴银刃、书办“吹眉笔”盛锦棠,这“洗剪吹”组合,都是“北凉县”地面上,较为有力能干的官差县吏。
这次,盛锦棠是有求而来。
——蔡京废除新法,扑灭新党,独掌朝纲,朝廷向百姓摊派的苛捐杂税,日渐繁重,简直到了无以加复的地步。
按照大宋赋役律例,每年夏秋两季向田农按亩各征税一次。北方六省贫瘠土地亩收一石,须纳官税一斗,而相对较为富庶的南方七省每亩须纳税三斗,或者折纳银。绸、绢、绵、布赋役。
除了粮赋以外,还有丁税。凡是年满二十岁至六十岁的男丁,都要同时每年缴纳大量的纳身丁税,交钱或交绢。
其它朝廷与地方官府规定的“杂变”,如农器税、牛革税、蚕盐税、鞋钱等,名目繁多,多如牛毛,百姓难承其重,苦不堪言。
尤其是去年以来,“工部”属员贪污舞弊,督办不力,以致“北凉河”河口决堤,塞北治下三县数千亩良田毁于洪泽,百姓颗粒无收,“北凉山”附近几个村的村民,被官府恶差逼讨不过,铤而走险,凭险据守,啸聚山林,抗税拒捕。
席青谷大老爷几次派人进山,劝解抗税山民放下武器,与官府和平解决争端,都无功而返。
此地兵马都监蔡耀扬,年少激进,率领厢军入山进剿暴民。山民凭借地利之势,带着厢军像无头苍蝇般,在大山里打了一个多月的转转,也未曾建功。
远在“京师”的蔡京闻听此事,大发雷霆,先是将自己的得意门生、“北凉”县令席青谷一顿臭骂,继而飞檄火令在“镇北军”监视、擎肘关飞渡大将军的“权力帮”旗下“九将军”之一,“断头将军”关山月率军扑灭乱民。
蔡相不在乎死多少人,他在乎的是丢了多少面子。
如此一来,倒是难为了“北凉县”的父母官席青谷,一面他不希望他之下无拳无勇的百姓以卵击石,无端的白白断送性命,另一面他也不敢违逆上司恩相的血腥命令。两难之下,席青谷决定派人去“凉城客栈”找女儿若芊出面,设法说服山民放弃起义,避免这场军队参与的单方面屠杀。
席青谷身边最得力的人,莫过于自诩为“北凉三杰”的“洗剪吹”组合,可惜其中的“洗目枪”顾金汤早年为保护自己命丧于“朝天门”无天和尚的手下余孽,而另外一位“剪心刀”阴银刃,一向暗中与自己的死对头、兵马都监蔡耀扬走的很近,如此一来,“吹眉笔”盛锦棠这个文弱书生,便成了委以重任的最佳人选。
地方军政文武员不和,乃至相互攻讦,本就属于司空见惯之事,加之蔡耀扬出镇“北凉”以来,自恃自己是蔡氏一族,年少气盛,气盛则凌人,从来不把席青谷这老迈昏庸的文官放在眼中;同样,为蔡相效劳多年的席青谷,对蔡耀扬这靠裙带关系握上一方武官虎柄的黄口小儿,暗中也是嗤之以鼻,不屑一顾。
身负重托的盛锦棠,并未如愿的见到若芊小姐,扑了个空。
原因是,冷若芊前往西北履践“万马堂”堂主“西北马王”马回峰与“凉城”之约,早在数月前与“风雪花月”四婢离开了客栈,想必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至今未回。
盛锦棠失望,但并未绝望。
因为花掌柜在看到了席青谷转达的五百两白花花的银子后,一双桃花眼就放了光。她马上答应让三姑娘冷若雅亲自随盛盛秀才跑一趟。
冷若雅是个欢乐的女孩子,她总能给身边的人带来快乐,笑意盈盈的她,用笑容感染着周围冰冷尘封的世界。
下山之前,冷若雅换上了哥哥给买的华美的衣裳。
她身着紫狐皮裘,外披紫色鼠皮披风,脖颈围着大貂鼠风领,秋板貂昭君暖套覆额,足登鹿皮小蛮靴,整个人本就秀媚靓丽,气质非凡,再被这套华贵典雅,贵气逼人的服饰一衬,肌肤润玉,秋水湛湛,宛若神仙中人。
临行时,若雅照例去客栈后山去见了冷北城哥哥。
——哥哥今天精神很好,他站在悬崖峭壁上的一块巨石上向着南方眺望,山风扑面而来,吹起的袍带和丝丝缕缕的白发,在身后长长飘扬。
闲暇无事的时候,北城哥哥总会站在那块被哥哥称为“天涯”的巨石上远望那个方向,眼眸里无尽的相思和忧伤。
花大姐告诉我,那是北城哥哥恋人的家乡。
——花十八说,若雅和哥哥的恋人长得很像,尤其笑起来的娇憨甜美模样。
那个女孩子的名字也有个“雅”字。
当初若雅投奔“凉城”,哥哥起了若雅这个名字,自是另有一番深意了。
“哥哥,丫头要去县城办事,在家要乖乖的听花姐姐的话,我给你开的药要按时吃,不要耍小孩子脾气,听见没?等丫头回来,一定给哥哥带好多的人参娃娃来耍。”若雅在嘱托声中,系紧了哥哥的风衣。
哥哥还和以前一样,轻轻整理着若雅额前的乱发,向着若雅笑,温煦柔和。
许久之后,哥哥伸开掌心,将一件事物交到了若雅手里。
一个铃铛。
一个足以夺人魂魄的铃铛。
相思声声夺人魄。
“相思铃”重现江湖了!
一直以来,“相思铃”只是存在于江湖的一个传说。
“相思铃”最后一次出现,是在二十年前的一个叫“杜卤门”的手上,他为练就邪功,迫害了十六位黄花闺女,最后被大侠“大风起兮”云飞扬毙于掌下。
——杜卤门正是冷北城少年时拜过的一百零八个教头师傅中的一个。
“相思铃,相思叹,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铃上刻着的如此几个字,清秀的蝇头小楷,写在白中泛黄的瓷铃身上,铃上三株紫竹,残痕点点,一副肃杀的样子。
那是北城哥哥的亲笔。
这个胎小釉薄的铃铛,冷若雅却极是爱极,仿佛很久以前就是属于她的。
在哥哥恋恋的眼色目送下,在长长短短高高低低的风铃声里,若雅蹦蹦跳跳的下了山,像一只欢乐的出笼云雀。
然而入山之后,欢乐的若雅很快就欢乐不起来了。
她看到了持着锄头、铁锹等简陋农具武器,站在山寨堡垒后面,那些瘦骨嶙嶙、衣不蔽体的“暴民”。
走了长长的山路,冷若雅很快就肚子饿了。
若雅是个贪吃的女孩子,贪吃的女孩子好像往往都很容易肚子饿。
在女孩儿楚楚可怜的目光哀求下,盛锦棠盛秀才只好硬着头皮去向山民讨食。
“我们自己都没有可吃的,哪还有会给你!”山民们就算有贮粮,也早给官兵搜刮一空,留下性命已算侥幸了。
“那你们吃什么?难道你们不吃可以活到今日吗?”冷若雅嘟着小嘴问。
“要吃的,还是有的,我们吃蓬草,那味道像糖一样,吃了只求饿不死。”
“但是你们来迟了,近来蓬草也被吃光了,草根也挖尽了,大家伙儿只好割树皮来吃。榆树皮的味道不错,你们可以试试看,但附近的都给吃光了,只好吃其他树皮,吃了有时反而可以早些死。”
“还有一种叫‘观音土’的,是石块,用水煮沸成糊,味道腥膻,吃一点就饱,但不久就腹胀不止,土和泥在肚子里还原为无法疴泻,坠胀而死。”
山民们七嘴八舌的回答声里,冷若雅小鼻子突然闻到了一股肉香味,紫色的眸子顿时就有了光亮。
第二章 逮捕梅超疯
已经饿疯了的冷若雅,一闻到到肉香,就势不可挡的冲到灶台前把锅盖一揭,锅内果然烹着一大盘肉。【最新章节阅读】
“有肉哎——”冷若雅不争气的留着垂涎,伸手就抓起一大块油滋滋的肉块往嘴里送——
“那是老身小孙子的肉。”身旁一老妪呆呆的说道:“我的小孙子昨夜饿死了,于是我就煮了他,呶,姑娘现在吃着的就是了。”
冷若雅“哇——”的一声,丢掉肉块,掩面跑出去,扶着壁垒,弯腰大声呕吐。
呕吐不止。
盛秀才看在眼里,听在耳中,浩叹道:“唉,此地贫瘠如此地步,可恨的是,我们看县城那些狗官却每餐大排筵宴,酒池肉林,数十美女作伴,一个七品小官儿每一餐浪费的,至少够面前这五百个饥民吃上一年,当真应了那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
“现在能有碗热气腾腾的牛肉粥就好了,我都好久没吃牛肉了,如果再有一条五花蒸鲤鱼就更好了。”一想到吃,冷若雅就势不可挡地一股脑儿顺口溜说了下来:“我还要东坡肘子、烧炙鹅、贵妃鸡、酱肥鸭、羊肝羹……”
若雅如痴如醉,正想起她的食谱来,村口突然有了动静。
来的是一小队厢军,约二、三十人,由一个虞侯领队,鹅行鸭步,大摇大摆,好不威风。
他们选了一户人家,那领队的虞侯命手下大力敲门,才不过应门稍迟,他就令人撞门门,气焰十分嚣张。
那户人家慌忙打开了门,那虞侯劈面就大声凶道:“咱们是奉都监大人之命来催粮的,来人呀,搜一搜,值钱的东西都给我搬走充公。”
那对老夫妇叩头如捣蒜,跪哭哀求连连:“官爷,苟大人,昨儿个您不是来要过一回了吗?您就别为难我们了,我们实在是一粒米也拿不出来了啊!”
姓“苟”的虞侯不为所动的飞起两脚,将抱住自己大腿的老夫妇踢开,他手下厢兵更如狼似虎,大肆搜索,凡搜得一些值钱饰物,马上拿走,理直气壮,形如入屋强盗。
内间屋子里有婴孩惊号起来,门外有狗在狂吠,苟虞侯一挥手,手下立刻下手,刀落处,“汪”的一声急促短叫,那骨瘦如柴的老黄狗立即就没了声响。
老太婆哭喊:“老黄,阿黄,你们这群遭天杀的杀了老黄!”
苟虞侯竖眉怒叱:“死老太婆,你再吵,连你也宰了。”
老公公连忙抱着褪褓中的婴儿,以袖子掩住婴儿,怕这些丧心病狂的官兵真的连小孩子也杀了。
不料,那姓苟的虞侯反而因此灵机一动,一把将婴孩夺了过来,以尖刀磨着婴儿的头皮,狞笑道:“范保正,你可是这村里最有钱的人家,快说,你把你家的钱粮都藏哪去了?”
范保正跪求道:“官爷,官爷,小老儿哪还有钱啊?我那三个儿子,一个给你们抓丁抓走了,一个给你们杀了,剩下一个,也吓跑了,我们有田没人耕,果腹尚且不能,请求大爷放了我这小孙子吧,皇天在上,我们真的没钱啦——”
那苟虞侯恶向胆边生,戾笑道:你家儿子都不在了,你这老不死的不是还有三个女儿嘛!这姐妹花老子可是盯了好久了,都美的很,今天咱们兄弟轮着来,一人干个三五次,干不动挺着玩也好,兄弟们说怎么样?”
手下一干厢兵淫笑着轰然叫好,就有人抢进屋去,将躲在里面的范家三姐妹强行逃脱出来——
厮打,哭喊,哀求,淫笑,恫吓,撕扯,乱成一片。
那婴儿又惨哭了起来。
冷若雅听得为之发指,骂了一句:“天杀的!”她就要冲出去。
她耳边只听到苟虞侯的痛吼声,她马上窜了出去,盛锦棠一把没拉住,只得硬着头皮跟将了出去。
荒山。
孤月。
残景。
晓村。
只见苟虞侯杀猪般的捂着下体在地上滚来滚去,他手下一干如狼似虎的厢兵,此时此刻东倒西歪的横在地上,每人的脸上、手上都扎满了银针
冷若雅宛如一片孤云,带着盛锦棠向院子里落去。
地面上上湿漉漉的覆盖了一层青霜,一株不知名的树从矮墙外伸进墙内,横亘在上方。稀稀疏疏的枝叶分拂,后边站着一人。
一个面目死板,长发披肩的黑袍少妇。她背后药篓里放着药锄,以及几株叫不出名字的草药。
黑袍少妇微笑道:“表小姐凌波微步,点尘不惊,这份轻功,实在是佩服。”
冷若雅一见之下,认出面前这黑袍女子是表妹若芊养父席青谷府上的客卿梅超疯梅大夫,不由得喜道:“梅姐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县城里不少人感染了疫症,大老爷府衙上下素手无策,我是出来采药碰碰运气的。”梅超疯黑着脸又道:“没想到撞见这些畜生,打着征粮催税的幌子,四下迫害老百姓,就顺手教训了他们一下。”
冷若雅狠狠地踢了滚到脚下的苟虞侯一小蛮靴,这才笑道:“姐姐教训得好!”
这时,山崖之上突然传来一声暴喝:“无知刁民,袭伤官差,协助乱民,罪及九族,‘北凉’兵马都监蔡耀扬在此,还不束手伏法?”
冷若雅等人抬头一看,只见上方石壁上站着一对人马,月光下拔剑张弩。为首那人面如紫檀,鼻直如削,眼神阴沉而倨傲,身上红衣黑带,赫然是当朝九品武官的服饰。
冷若雅捂住耳朵,嗔道:“吵死啦,你不会小声说话么?”
那为首的武官蔡耀扬打马而出,剜了那冷若雅一眼,冷冷道:“以下犯上,抗税谋乱乃滔天大罪,在场诸人一个也脱不了干系,来人,通通与我拿下。”
一时间,山道上人喧马沸,气势汹汹,但那群厢兵心中也颇存忌惮,虽然喊得热闹,一时没有真正上前。
冷若雅飘身而上,来到人群中,拱手问道:“诸位都是朝廷执官,一人做事一人当,贵上差是本姑娘打的,与其他人无关,请你们不要为难这里乡亲们。”
蔡耀扬打量了冷若雅一眼,极薄的唇边挤出一丝冷笑:“征粮征丁,这是相爷为我主圣上定下的军国大计,事关朝廷存亡,国家生死。尔等打伤税吏执官,就是公然造反,形同叛逆!按大宋律,就要诛及九族!盛大人、梅大夫,二位要是和此事无关,就请乖乖跟我们回去,等问明实情,处置真凶之后,自然给两位陪上个不是,否则一概与凶犯同罪!”
蔡耀扬说完之后,目光四下一巡,见三人等都无动作,以为这一番离间恫吓起了作用,向手下厢军使了个眼色,当头一排九匹良马一声长嘶,马上厢兵拔剑挎弩,就要跃队而出。
冷若雅笑道:“官老爷果然威武威严威风八面,不必费力,本姑娘正想跟几位去县城一趟。”
蔡耀扬冷笑道:“你当然跑不了,不过其他人也必须回去作个人证。”
盛锦棠唉声叹气,梅超疯淡然一笑,遥望远方山路,道:“那最好不过,我正要赶着回城,劳烦几位为前面引路了。”
虽是押送凶犯,但这三个人犯,有一个半是公门中人,那群厢兵倒也不敢真的枷锁绳棍伺候,只让他们走在前面,自己一行远远骑马跟随着。冷若雅一行虽重罪在身,却丝毫不以为意,一路闲聊,甚是悠闲。
又行了半个时辰,来到城墙之下,城门紧闭,城墙上不见官兵,竟是站着几个皂衣捕快守卫,各挽弓弩;当中挂着一面竹匾,虽然简陋但还不显破败,上有三个隶体大字:“北凉县”。
此处城墙、匾额比起中原都会而言当然小了很多,但在边塞苦寒之地,总算是一县治所所在。
蔡耀扬打马来到城下,勒马喝道:“才什么时辰,城门就关了?今天捉到了重要人犯,快开门放本将军进去!”
城门里半天没有举动,良久,一人探出头来笑道:“原来是都监大人。大人难道还不知道,城中突然爆发瘟疫,城内居民加上城外附近的村民,已经死了几百人,县令席老爷今天中午已下令封城。无论是城中人想出城,还是城外人想进城,都得有县令大人的手令,否则一律格杀。所以,这城门卑职是不敢给您开了。”
蔡耀扬冷哼一声道:“席老爷岂会行如此昏着?李代,分明是你谣言惑众。半月前本将军入山追剿抗税民匪,出发之时县城还诸事平安,哪来什么瘟疫?”
他手上马鞭一挥,沉声道:“本将军现在所押乃抗税谋乱的重犯,若有意外,休说你们,就是席老爷也担当不起。赶快开了城门放我进去!”
那长眉精目的“细心捕快”李代陪笑道:“都监大人明鉴,就是给卑职九个脑袋也不敢造这样的谣言。城中的确疫情凶险,大人您还是带着人犯,先到附近村落避避风头,等瘟疫过去了,再进城办案也不迟啊。”
...
第三章 大瘟疫
(5200小说阅-)
蔡耀扬脸色一沉,正要发作,突然城门开了一条缝,几个全身蒙着黑蒙巾的兵民,推着一辆破旧板车,上面横七竖八躺着五六个病人,都是衣衫褴褛,血污斑斑,头上更缠着一层厚厚的白布,透出大块猩红的血迹。有的全身已经僵硬直挺,有几个却还在呻吟扭动,指甲在木板上用力抓刮,那声音听上去颇为恐怖刺耳。
蒙面人一声不吭,只将车推到城墙下一处已挖好的深坑旁,两人一组,将人抬起来,一个接一个扔下坑去。
蔡耀扬一指这些人,向城头喝问道:“你说不能进出,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李代道:“这些正是奉了县令席老爷手令出城烧埋的尸体。都监大人,您也看见了,实在疫情紧急,绝非卑职谣言。何况不让您进城,也是席老爷对您老的体恤。”
蔡耀扬目光如炬,向那些人身上一扫,沉声喝道:“人分明还在动弹,怎么说就是尸体?”
“细心捕快”李代道:“实不瞒都监大人说,这次瘟疫来势十分紧急,染病者得病不久就怕光,怕水,心智失控,凶戾噬血,根本无药可救。更可怕的是,几个时辰之后,就六亲不认,见人就咬。而被咬伤的人,立刻就已被传染。无奈之下,席大人只有下令将染病之人全部挖坑烧埋,以免病情扩散。”
城墙下一股浓烟窜起,似乎已在点火烧尸,一股恶臭扑来,众人都忍不住掩住了口鼻。那群蒙面黑衣人点燃尸身之后,匆匆进城去了,剩下那些还未气绝的“尸体”,在土坑中惨叫连声,翻扒土石,听上去惊心动魄。
蔡耀扬连挥着衣袖,将面前浊气扫开,轻蔑的道:“席青谷的主意真是高明。一些疯狗烧了也罢,本将军无灾无病,他却下令把我关在城外,与疯病之人同住,这样的体恤还真是仁慈。”
李代哈哈两声:“有病没病,可不是卑职说了算的。这病刚刚得上之时,一切和常人无异,只是六个时辰之后,会在额头出现一条青龙,就好像……”他伸手一指,手势却突然愣在了半空中,哆嗦起来:“这,这……”
蔡耀扬道:“这什么,莫非你李大班头的舌头也被疯狗给咬了?”沿着他手指之处一看,却不由也面色一变——
被带回来的县衙书办盛锦棠额头一道青郁而狰狞的龙痕,已赫然突出皮肤寸余。
“就是这样!”李代高声喊道:“正像一只青龙利爪……盛秀才既然已经得病,你们和他同行,很可能已经感染,现令你们立刻将盛秀才诛杀烧埋,并在城外居住,起居行动都由我们监视,日后额头若无青龙爪痕,则可进城。其间一旦想离开此处或者想冲进城内,都格杀勿论!”
蔡耀扬手下厢军已是大哗,就要冲上去将城门撞开。蔡耀扬扬手止住喧哗,道:“你不是说要被病人咬到才会感染么?”
李代道:“理虽如此,但人命关天,为了安全起见,也只有委屈几位军爷了。”
蔡耀扬鼻子里重重一声冷哼,道:“尔等鹰爪犬牙之辈,也敢囚禁本将军?”言罢一挥手,手下苟虞侯诸人一起打马往城门冲去。
墙头那李代也不答话,手中令旗一挥,只听破空之声大作,无数羽箭宛如一场密不透风的暴雨,向厢兵立身之处当头罩下。这些羽箭既多且准,显然早有准备。
周围夜色中马嘶声,惨叫声不绝于耳。蔡耀扬虽出身行伍,身手敏捷,打落了不少羽箭,而手下多名厢兵已为羽箭所伤。蔡耀扬虽然怒极,却也不敢再贸然上前。
冷若雅走到盛锦棠近前,注视着盛锦棠额头上青郁的龙爪痕,神色极为凝重,道:“这种瘟疫曾听哥哥提起过,奇毒随血液游走,直至头脑,颠倒病人神智,虽然至今为止还没有人力可救的先例,然而——”少女默然片刻,道:“不意味先例不从我们而始。”
梅超疯试探着道:“表小姐,你是医道高手,这瘟疫可曾看出什么苗头?”
冷若雅笑道:“梅姐姐是医国前辈,反倒来打趣丫头……如果丫头所料不差,在江湖上销声匿迹近百年的‘病魔’公孙拜又出来兴风作浪了!!!”
梅超疯神情微动,城门内又是响起一阵喧哗,还隐隐夹杂着哭泣声。
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一群官差捕快押着百十个居民从侧门中走了出来。他们中男女老少都有,大多衣着破烂,神情萎靡不振,不少人还不住地抬袖拭泪。
城墙垛上那个眉眼精明的李代,又探出头来,换了一副笑脸,对下面喊话道:“都监大人,您立功的机会来了。这些人都是病人的家属,被席老爷驱逐出城的。他们也要在城外暂时居住,疫情平息才能返城。席老爷刚才吩咐,这期间这些人都归都监大人看管,出现病症或者不服管束者,立即格杀勿论。至于食水,每天中午都会由卑职从城头上用吊桶送下。席老爷爱民如子,决不会亏待各位。”
蔡耀扬眼中透出鹰隼一般阴鸷的光泽,缓声道:“席老爷真让我们住在这里,那也得送一些砖石铁架,可以搭建帐篷,总不至于让我们这些人露宿野外吧?”
李代道:“席老爷说了,非常时期,一切从简,卑职眼见附近有不少松林,都监大人完全可以驱使手下这群居民砍些竹木,搭建帐篷。”
蔡耀扬哼道:“李大班头果然不愧为‘细心捕快’之名,你是怕我有了砖石铁架,改造兵器,反攻城内吧?”
城上的李代打了个哈哈:“大人莫要吓唬小人,小人可是无才无能无权且无胆。”
蔡耀扬冷笑道:“要这些居民中真有病人,我们岂不是都危险得紧?县令大人这一招真可谓一石二鸟,阴损之极。”
李代笑道:“危险确实危险,但席老爷说了,以都监大人过人的智慧和超人的能力,总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蔡耀扬目光如电,往李代脸上一扫,笑道:“有朝一日,必定让你和本将军异地而处,看看你又能有何办法?”他此话说得极为阴狠,听上去直令人毛骨悚然。
墙上李代脸色一变,继而强笑道:“这事情若是卑职这种庸才都能办,县令大人就不会特指派都监大人您了?”
蔡耀扬也不再答话,打马回身,立即分派手下人押着众居民砍树搭棚。
塞北松海,休说松木,就连野生的藤萝也多半数百年未经过人类开采,长得茎粗皮厚,极难砍伐。但在长刀皮鞭的催逼下,那群居民终于在日落前搭好了可供厢军休息的庐舍。而后居民已经筋疲力尽,只得各自拾起一些余下的断木碎草,在附近的大树下铺上一些简易的草铺,那些老弱妇孺就靠在树上聊为休息,青壮男丁则还要被苟虞侯编排成三对,分别守卫巡逻。
其间城门打开了几次,几十具尸体和几百民居民陆续被押送了出来。城外难民越聚越多,大户关老太爷和几房小妾也在其中,居民们以头抢地,已是哭声一片。
猛地一角传来一声惨呼,众人大惊回头,只见盛锦棠十指如钩,死死嵌入关老太爷肩头的皮肉,张口就向他鲜血浸染的脖颈咬去。
冷若雅大惊,右手凌空一弹,只见微漠的淡紫星光在盛锦棠脑后一闪,盛锦棠整个身体已经瘫软下去。梅超疯上前一步将他的身体接住,另一手用三枚银针从他头顶脑侧的穴道上直贯而下。
梅超疯道:“这书生已染上瘟疫,要怎样处理?”
“当然是立毙烧埋!”只见蔡耀扬带着十几个厢兵快步临近。
冷若雅微笑道:“此病虽然凶险,但并非绝无办法克制,一旦感染则立毙烧埋,诸位不觉得太过残忍?”
蔡耀扬冷笑着看着冷若雅,道:“对他残忍则是对我们仁慈,事态紧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姑娘你是聪明人,赶快把他交出来,免得伤了大家的和气。”
冷若雅看了看昏迷不醒的盛锦棠,轻轻叹息一声,寒笑道:“这个书呆子为民请命,才冒死出城求医,诸位又何必逼人太甚?”
突然,一声尖利的狂呼打破了寂静:“有救了,有救了!”只见那被盛锦棠咬伤的关老太爷,仰面挥舞着双手,跌跌撞撞的向这边奔来。
“站住!”蔡耀扬一挥刀柄,正打在老人腰上,关老太爷顿时站立不住,跪在当地,扶着地面干呕不止。
蔡耀扬沉声喝道:“什么有救了,快说!”
关老太爷脸上的肌肉虽因痛苦而扭曲,但双眸中却闪烁出两道极亮的狂喜之光:“我们的病有救了!”
蔡耀扬一皱眉:“什么?”
关老太爷神秘一笑,对蔡耀扬道:“大人,天机不可泄漏,你凑过头来,我小声告诉你。”
蔡耀扬刚要凑过头去,心念一转,指着身边两个手下厢兵道:“你们两个一起过去听他说些什么,彼此也好作个见证。真能治好瘟疫,立了大功,本将军自有重赏。”
...
(5200小说阅-)
第四章 流言凶猛
(5200小说阅-)
那两个厢兵答应一声,走过去将老人围在中间。.关老太爷身材矮小,两人只得半蹲着才能将耳朵凑上去。
蔡耀扬若无其事的退开数步,咳嗽一声道:“可以了,老太爷请说。”
老关老太爷“嘿嘿”一声怪笑,蔡耀扬眉头一皱,知道不好,但已经来不及了。两个厢兵齐声惨叫,耳朵竟然被老人用力扯在一起,各自咬下一块来!
那些厢军平日均是欺压百姓、横行霸道惯了,今天在一老人身上吃了这么大的亏,哪里还能忍得住?一个厢兵脱出身来挥手就是一刀,另一个厢兵再补上两刀,一时间血肉横飞,关老太爷挣扎了几下,就没了声息。
蔡耀扬心中暗凛:“怎么说也是‘镇北将军’关飞渡大将军的家眷!这还了得?”急声大喝道:“住手!”
其中一个厢兵举着刀转过头来,满脸鲜血,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老人的。只见他对蔡耀扬一笑:“将军还有什么吩咐?”
这一笑诡异之极,蔡耀扬竟然给怔住了,半晌才恢复道:“治病的办法呢?”
那厢兵仰天大笑,手中长刀用力一捅,将关老太爷尸体当胸又捅了个大洞,沉声道:“办法我们都已经听到了,要不要立刻告诉将军?”
蔡耀扬心下已然明白,冷笑一声,一挥手,苟虞侯与其他厢兵校尉顿时举刀围了过来,将他护卫在中心。
那二人彼此对视了一眼,“砰”的一声,将手上那具血肉模糊的老人尸体踢开,转身向居民站立的地方一步一步满满走过去。
那些居民大惊失色,不知谁叫了一声:“他们都染上瘟疫了,大家快逃!”那些居民一窝蜂向后逃去。两个厢兵足一蹬地,飞身跃起,向人群中扑去,几个闪避不及的居民被他们压倒在地,顿时遭到一阵疯狂撕咬。人群顿时大乱,哭喊着向四下逃散。
冷若雅飞身而出,只见她左手凌虚弹了一下,一点紫光飞驰而过,在其中一个厢兵眉心一碰,顿时散开一蓬青光,那厢兵还没来得及喊叫就已气绝倒地。另一人眼见同伴惨死,心下大骇,转身正要逃走,突然觉得额头一冷,抬头只见冷若雅骈指如兰,正指在他双眉之间。
那厢兵回过神来,顿时矮身一跪,哭道:“仙姑饶命,小的也是迫不得已……”
梅超疯一旁冷冷道:“关老太爷对你说了什么?”
那厢兵指着远处老人的尸体,痛哭道:“是他,都是他妖言惑众,他说只要能够咬食一个健康人的耳朵,此病就会不治而愈,我们都是受了他的蛊惑,不是存心伤人,求求仙姑你快放过我……”
他此言一出,四周一片沉默。那些受伤染病的居民先是疑惑的四下张望,继而不由自主的向身边健康的居民看去。其他居民都有所警觉,渐渐退开。
此时皓月当空,青白色月光将大地照得一片惨淡。那十来个伤者围聚在一处,脸上神色疾聚变化,从恐惧,痛心,绝望,逐渐透出一种妖异的狂态。
蔡耀扬皱起眉头,突然大喝道:“这些人全都疯了,本将军下令立刻格杀,立刻格杀!”
厢军们提着刀,却你推我攘,都不敢上前。
双方对峙片刻,伤者们突然数声怪异尖啸,也不惧厢军手中刀斧,呼拥而上,无论居民还是厢军,只要抓着就一顿猛咬,哪怕身体四肢已被砍得血肉模糊也不肯松口。最为可怕的是,被咬的那些人一旦受伤,顿时加入了伤者的阵营,调头向健康的同伴发起攻击,有些人虽然不愿加入其中,但形式所迫,哪容得自保?只片刻间,城外几百人几乎个个耳朵都被咬伤或撕掉。
——这一下变化迅雷不及掩耳。
蔡耀扬见情况不妙,一侧身,装作倒地,将自己的耳朵撕裂,然后举着鲜血淋漓的手对众人喊道:“大家都住口!”
蔡耀扬积威日久,城外这些士兵百姓心中都颇为忌惮。听他这么一喝,都慢慢止住了撕咬。
蔡耀扬看着自己滴落的鲜血,神色极度阴沉,道:“我们都已经受伤,就算再撕咬下去,健康人人数也不够,不如我们杀进城去,那里边健康人多,,足够我们咬了!”
那些伤者一阵厮打抓咬,已是精疲力尽,心力交瘁。听到他这么一说,大家又觉有了希望。面面相觑之下,刚才反目的亲朋又渐渐坐到一处,一些人还点燃了火堆,商量着杀进城去的的办法。
盛锦棠问道:“我们这里不过三百来人,城内兵民大概四千有余,是我们的十倍不止,又有三班捕快的弓箭把守,哪能说冲就冲得进去?”
蔡耀扬冷冷一笑:“本将军刚才想过,若伐木作几座简单的抛石机,将重伤之人抛入城内,寻机咬人。然后我们在这边高呼‘咬伤健康人耳朵即可治病’之类的话,那些被咬伤的人必定人心惶惶,攻击身旁的人。此刻,我们抛入的人只要不死,就可以趁乱打开城门放大家进去。”
居民疑惑的抬头看去,火光月影之下,青黑的城墙显得高耸异常。居民们暗道:“城墙少说也有一丈多高,把人从抛石机上扔过去,只怕还没有咬到别人,自己已经摔死了。”
蔡耀扬有些不耐烦,挥手道:“生死关头,当然要有人作出牺牲,只要有一人恰好落在墙头上,大家都得救了,死几个人又算得什么?”
居民七嘴八舌道:“那谁愿意去?”言罢都把眼睛放到别人身上乱转,心中默默祷告千万不要选到自己。
蔡耀扬冷笑道:“现在是由不得大家了。来人啊!”他一呼之下,以前那些旧部又重新拿起兵刃,站了出来。
蔡耀扬似乎很是满意自己的领导能力,颔首一笑,而后深吸一口气,高声道:“所有居民都在本将军督押下抽生死签,若有不从,立刻斩首示众!”
说是抛石机,不过是在城墙下的一块巨石上放了一根粗略粗的杠杆。一端站着被抽中的居,另一端并排站着三个身材魁梧的厢兵。
第一个被抽中的居民是城里负责运泔水的黄阿狗,他站在杠杆一头,低头往脚下望去,只觉脚下颤颤巍巍,头晕目眩,哪里还站立得住?
黄阿狗身子一矮,正要滑下来,两柄钢刀立刻架到了他脖子上。他立刻哭道:“饶了我吧,我宁愿在城外等死,我老婆病得很重,这里三个孩子只靠我照顾……”
蔡耀扬看着他不住哭喊,手上一沉,黄阿狗的脖子上立刻多了一道血痕,黄阿狗的哭声宛如被强行噎在了喉咙里一般。
蔡耀扬阴狠地道:“大丈夫死则死耳,哭哭啼啼的作甚?何况是生是死,还是个未知之数。你既然也有家小,更要想到若是打开了城门,大家都有了活命的希望,为了大家,个人总要作出点牺牲……”他“唰”的收回刀,向着浑身颤抖的黄阿狗一拱手,冷笑道:“这一礼,算是本将军为英雄送行,保重!”
他话音甫落,向那三个厢兵使了个眼色,三人齐齐往上一跃。只听“轰”的一声,他们脚下的那木杆立刻裂开了数道深隙,那一端的黄阿狗大声惨叫中,如断线的风筝一般,被远远抛了出去。
下面的居民也是惊呼连声,只见黄阿狗的身体在空中一折,宛如一块石头,沉沉的向城头砸下来。只听“喀嚓”几声碎响,黄阿狗的身体沉沉撞在城头的砖石上,只撞的砖石都塌了几块,粉尘飞扬,而他自己从口中喷出一股鲜血,还没来得及惨叫就已经没了声息,身体在城头一顿,便向地下滚落。
下边的人有的已经不忍再看,捂住了脸,他的家属亲友更是痛哭出声。突然有人惊呼道:“呀!他还没死!”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黄阿狗的身体,正好被衣角挂在了城头的一块断砖上。他原本并未气绝,被这劲力拦腰一担,又醒转过来,只是似乎全身的骨骼都已断裂,宛如一滩烂泥般挂在城头宛转哀嚎。
“成功了!”蔡耀扬脸上露出一片喜色,他向黄阿狗高喊道:“爬上去,爬上去!咬他们!”
黄阿狗身子哪里还能动弹,只得将头颅在空中不住乱转,他满脸鲜血,五官都因剧痛而扭曲,身子宛如孤叶在空中荡来荡去,看上去真是恐怖之极。
正在这时,城头倏的冒出了一队官差捕快,他们也不答话,手起刀落,如切瓜剖豆般向黄阿狗砍去。可怜黄阿狗的手脚立刻被砍作数断,纷纷扬扬的向城下滚落,而中间那截残躯还稳稳挂在城头,宛如一面血肉旗帜,在夜风中飘荡。
一股浓重的血腥之气,就弥漫在城墙上空,连墙头上方那道冷冷残月,也似被染得鲜红。
蔡耀扬破口大骂,一时也顾不得其他,用刀指着另一个抽中的居民,强令他爬上杠杆。那居民早就吓成一滩,躺在地上无论如何踢打也不肯起来。
梅超疯漠然无语,冷若雅却不忍再看,便欲上前阻止蔡耀扬继续屠戮残害无辜居民——
...
(5200小说阅-)
第五章 人相食
||->->第五章人相食
“进去了!”城墙下的居民突然高声欢呼,墙头上却是一片骚乱,惨叫连连。頂點小說,几个官差捕快厮打间宛如碎石一般从墙头纷纷跌落。居民在这边执着火把齐声大喊“快放我们进去!”“打开城门!”熊熊火光之下,居民们病态的脸色都显出一股妖异的红光。
又过了一会,居民们的喊声小了下去,城内的骚乱也渐渐平息。居民们的心情又沉重起来,也不知那边发生了什么。
黑暗的城头上突然探出一双鲜血淋漓的手,接着一个人趴着墙头站起身来,隐约可以认出正是大班头“细心捕快”李代。他披发浴血,满脸凶光,似乎在刚才的混乱中已经受伤。
蔡耀扬仰面高喊道:“李班头,现在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赶快放我们进去!”
李代嘶哑着声音道:“放你们进去?我们有今日全拜你们所赐!何况放了你们,还要和我们抢治病的药人,我们要进城去找药人治病,而你们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只配在城外等死!”他言罢,猛一挥手,一具被剁得毫无人形的尸体骨碌碌滚落下来,虽然看不清面目,但大家都猜到就是刚才那个抛入城中的黄阿狗。
众人心中一凛,只听脚步之声渐远,似乎那群官差捕快弃了城门向城中而去。蔡耀扬气急败坏,指着城门一顿臭骂,其他居民知道获救无望,纷纷坐在地上呼天抢地,痛哭不止。
蔡耀扬突然止了骂,转身喝道:“都给我闭嘴!现在城门虽然关着,但城头箭阵却已经没了,区区一扇门板岂能挡得住我们!来人,给我撞!”
他一呼之下,大家顿觉有了救命稻草,疯狂般的冲了过去,肩**头撞,后边的更是无头无脑,照着前面同伴的身体一顿乱推,众人山呼海涌,撞得城门“嘎吱”乱摇。
小小偏僻县治,又非金城汤池,哪里禁得住几百人这般乱撞?只十余下功夫,就被撞出了一条大缝,苟虞侯又带领手下厢兵刀斧齐上,一阵猛砍,顿时开出个一人高的大洞。居民厢军们你拥我挤,冲了过去,可怜一些老弱还不待病发,就被踩踏成了肉泥。
城内一片死寂,灯火黯淡,哪里像有人烟生气的样子。
众居民好不容易拼死进了城中,却半个人影子也没看到。加上这时毒血攻心,众人狂性触发,皆是爪牙俱张,面露狰狞,向四周乱望乱嗅,欲要找人咬食。
蔡耀扬一指北方,冷笑道:“刚才那些人往城中‘祭神台’方向去了,席青谷那狗官和城内居民必定躲在那里!我们去咬人吧!”
“祭神台”是城内居民逢年过节,祭祀诸神的地方,“流花寺”无花大师早曾枯坐此处缉拿连环奸杀案凶徒。地面到台**有十余丈高,只一道极窄的阶梯可通,台**呈正圆之型,平整广阔,可容纳两千余人。
高台四方围墙巍峨,沿边分布着九处哨塔,内储弓箭粮食,易守难攻,的确是危难之时最佳藏身之处。蔡耀扬平日执掌全县军务,这些焉能不知?
那些居民此刻毒血攻心,神智已乱,心中无非咬食生人一念,哪里还有别的主意,自然是唯蔡耀扬马首是瞻。片刻间,一行人浩浩荡荡,向着“祭神台”而去。
冷若雅与梅超疯搀扶着盛锦棠,亦尾随蔡耀扬一行来到“祭神台”下。
只见一座十丈高台巍峨耸立,台**一根合抱粗的石柱,又高十丈,直刺入茫茫夜空,柱**栖着一只硕大的青铜飞龙,高踞群星之中,作状仰天长鸣,柱身“青龙柱”三个隶书大字在星光下青光粼粼。台柱相加二十丈有余,通体石质,恢弘异常。休说在这等荒僻之地,就算放到中原都会,也堪称一时奇观。
台上火光熊熊,呼喊声不断。天台上的衙役正从台**哨岗处往下抛滚石。台下那群本来守卫城墙的官差捕快正在李代的命令下向台上放箭。由于天台太高,羽箭能射到台上围墙之内的不到一半,而那些滚石却毫不留情,几下就将官差的队列砸了个七零八落。那李代手足都已受伤,一面破口大骂,一面亲自抢过弓箭往上乱射。
蔡耀扬见状哈哈大笑,直迎了上去。李代猛地转过身,漆黑的箭尖正对准蔡耀扬的胸前,怒目道:“姓蔡的,你敢戏耍我?”
蔡耀扬笑意不减,伸手轻轻推住箭尖,道:“李兄不要误会。你也看到了,席老匹夫有地利之势,武备强劲,不是那么容易制服的,唯今之际,只有你我二人联手,将高台上的居民衙役一个个赶下来。”
那李代犹疑的看了他一会,道:“你有什么办法?”
蔡耀扬笑道:“大人附耳过来。”
李代警觉的往后退了两步。
蔡耀扬大笑道:“你我都已受伤,难道还怕我趁机咬李兄的耳朵?”
李代犹豫片刻,终于将手中弓箭放下,凑过头去,道:“快说!”
蔡耀扬颔首微笑,低头作出耳语的样子,伸出右手往李代肩上轻轻拍了几拍。他的手势突然一变,五指正落到李代的颈椎骨上,手腕用力一翻,已将李代的身体生生扭过来。
那李代反应过来,已然中计,暴怒之下欲要挣扎,无奈穴道被制,动弹不得,只有张口大骂,将蔡耀扬连同蔡京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个遍。
这一下变化兔起鸠落,那群官差捕快大惊之下,竟不知如何是好。正在此刻,蔡耀扬轻一挥手,手下厢军呼喝一声,挥刀向官差扑来。蔡耀扬的厢兵本来个个心狠手辣,如狼似虎,何况官差一旦被近了身,弓箭就失去了作用,就只有任人宰割。只片刻功夫,刚才那弓箭齐备的官差就被屠戮了个干净。李代亲眼见手下的兄弟惨状又无可奈何,更是狂骂不止。
蔡耀扬见台下的官差已杀尽,阴恻恻的在李代背后一笑:“你不死我就死,围攻‘祭神台’是冒犯神明的事,只好用你和你的手下祭神赎罪了。”手上一紧,只听骨骼一声碎响,李代头颈之间的皮肉筋骨竟然被他生生分开,头颅“骨碌”一声跌在尘土之中,鲜血扑在尘土中,足有丈余远。
蔡耀扬一手拧着无头尸体,一手夺过尸身手中弓箭,仰面对台上喊道:“你们已经无路可逃,若乖乖走下来作药人还可以留个全尸,否则下场就和此人一样!”
台上一阵惊呼。
围墙上火光大盛,敖近铁带领一群衙役护拥着一个老者来到墙边,那老者峨冠博带,长须飘洒,站在城头向下沉声道:“蔡耀扬,你蔡家历代深受圣恩,本官平日也待你不薄,想不到此刻你居然鼓动愚民带头造反,天理良心何在?”
蔡耀扬冷冷一笑,道:“席青谷席大老爷,如今瘟疫当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些天理良心,大人还是收起来的好。”
县令席青谷道:“亏你也曾受圣人教化,居然相信咬人治病的无稽之谈!古往今来,从未听说能靠传病给旁人可以治病的。彼此撕咬,除了多造罪孽之外还有什么好处?说是以一换一,被咬伤者又要再去咬人,如此往复,永无止境,最后只能同归于尽,一人也不能逃脱!蔡耀扬,你平时虽心术不正,但却狡诈多智,怎么会受了这种谣言的蛊惑?”
蔡耀扬大笑道:“县令老爷身在高处,当然侃侃而谈,须知这些道理对于我们这群要死的人而言毫无用处,我只问大人一句话,是下来还是不下来?”
席青谷怒道:“蔡耀扬,你不但丧心病狂,而且不知天高地厚,你以为凭你区区几人,真能攻破神台?”
蔡耀扬恻恻狞笑,将手中尸体抛开,伸手从旁人手中夺过一支火把,搭上长弓,倏的一箭向县令射去。那火把虽然沉重,但来势比刚才的羽箭更快,瞬间已经到了县令席青谷眼前。
席青谷身旁的敖近铁大喝道:“大人小心!”也顾不得冒犯,将席青谷的身体往下一按,两人一起趴到了地上,火把携着破空之声,从两人头**擦过,落在台**上。
蔡耀扬虽然一击不中,却丝毫不见丧气之意,反而笑得更加猖狂。原来台**本为祭祀之用,常年在地面上堆积着一层厚厚的茅草,台**风吹日晒,茅草早已干透,一见火,顿时熊熊燃烧起来。
席青谷大惊之下,立刻下令灭火。台上居民衙役七手八脚,好久才勉强将火扑住,但青烟仍袅袅不息,一经夜风,随时可能复燃,众人心情都变得极为沉重。
这些茅草年年累积,已有半人厚,就算现在立刻往台下抛弃,也是来不及了。蔡耀扬久参县内机要,这些情况了如指掌。他射入一支小小的火箭,台上几乎就不能控制,若万箭其发,这天台只怕立刻就要变成火海,居民衙役高居天台上,更如瓮中之鳖,无处逃生。
蔡耀扬挥挥手中长弓,命令手下人都以火把为箭,虚然相对。他一面狂笑,一面伸出五指倒数。澄碧的月光将他渐露狂态的脸照得阴晴不定,众人的心也在这一声声倒数中越沉越深——
第六章 一条青龙
||->->第六章一条青龙
“五——四——三——二——”蔡耀扬五指屈伸,一声比一声阴沉。
冷若雅突然回过头,注视着梅超疯道:“见死不救,何谈武林道义?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台上几千人被大火活活烧死、也坐视不理。”
梅超疯****头,道:“好,那我们一起到台上去。”
这时,蔡耀扬已经倒数到了“一”,冷若雅与梅超疯相视片刻,身形跃起,几次起落,已宛如数道星光在暮色中一亮,轻轻到了台上。
几乎在同时,听得蔡耀扬一声暴喝:“放箭!”
一时火光乱飞,宛如流星。冷若雅轻轻推开面如土色的姨丈席青谷,挥手间,一道紫色光幕从掌心张开,将数十支飞落的火把弹落。火光纷纷扬扬,坠落到暗黑的高台下。
那县令席青谷见来了救星,脸上露出一丝喜色:“可儿!梅大夫!你们来得太及时了!”还不待两人答话,席青谷转过身,脸色倏的一沉,对台上的衙役道:“立刻放箭,放滚石!”
那些衙役岂敢怠慢,一时间弓箭滚石乱落如雨,向台下诸人砸去。蔡耀扬见半路杀出两个女“程咬金”,不禁又惊又怒,一面后退,一面命令手下厢兵就地寻找掩护。只苦了那些手无寸铁,来不及躲闪的居民百姓,被砸得头破血流,惨叫不断。
冷若雅皱了皱眉头,正想求姨丈席青谷手下留情,蔡耀扬已循着滚石落地的间隙,让手下厢兵绕着天台分散站立,寻机向台上放火箭,这样既能分散衙役的注意,也更易躲避滚石。如此几番来回,虽然在冷若雅和梅超疯等人的联手阻挡下,火箭没有一支能够落到台上,但天台上的滚石弓箭已快要告罄。
而蔡耀扬手下的原料却是源源不断,又催逼几队居民就近砍伐树枝,更从附近民居中搜罗出几大桶松油膏脂,就地制箭,厢军也分为两对,一队围射,另一队则退后休息,似乎要故意等到天台上的人体力不支。而台下那些居民也面露狂态,循着唯一阶梯往上攀爬,前仆后继,丝毫不惧上面的刀斧阻挡。
冷若雅高声道:“诸位乡亲,听我一言,瘟病并非无药可治,我等皆为学医之人,自会庶竭驽钝,找出彻底根治的办法。但是诸位也必须保证,一定请静心等待,反思己过,彼此扶持,决不可再互相撕咬。诸位都是血脉相连,总要念着那一****骨肉亲情不是?”
下面之人只待她说完,顿时诺声连连,有的更已泪流满面,痛呈己过;有的则叩头打拱,说是恩重如山,再生父母;有的哭诉自己也是为人所迫,逼不得已;有的指天赌咒,发誓决不再伤人。
席青谷看了看台下,颇有些犹豫,对冷若雅道:“可儿,你虽然宅心仁厚,但他们丧心病狂,损人利己之心已入骨髓,不是一时半会改变得过来的。”
冷若雅默然了片刻,道:“姨丈,无论如何罪大恶极之人,只要有一念自新之心,就应该给他们一个机会,何况台下居民许多原本是台上诸君的亲友邻朋。”
她此话一出,台上居民衙役触动旧情,更兼兔死狐悲之感,已是呜咽声一片。席青谷沉思片刻,挥手道:“近铁,打开天梯通道。”
台上衙役举刀持棍,先下了天梯,站在两边护卫,不久居民鱼贯而下。席青谷随后也由敖近铁率一队衙役簇拥下来,站到冷若雅身边。
台上台下的居民先远远互相观望,过了片刻,终于忍不住遥遥对泣,而后几对夫妻忍不住拨开守卫,冲上前去抱头痛哭。又过了一会,父子、母女、婆媳、兄弟、姑嫂终于也忍不住上前相认,台下哭声顿时响成一片。
冷若雅似乎已经为居民们劫后重现的亲情所感动,突然,居民中有人惨叫了一声。秀才盛锦棠的娘子疯狂的从丈夫的怀中挣脱出来,她脖颈之上赫然是一个深深的牙印,鲜血顺着她白皙的脖子流淌到衣领上,已经成了墨黑色。
盛秀才满嘴鲜血,“嘿嘿”笑着,他妻子瞳孔在月光下急速的收缩着,似乎承受着极大的痛苦,继而全身如被电击般的剧烈抽搐起来,一头扎进地上的泥土里,哀嚎了几声,就已气绝。
众人似乎还未明白怎么回事,那群居民又疯狂的彼此撕咬起来。冷若雅大惊之下,想要上前阻止,可数百人一起疯狂撕咬,惨叫震天,哪里凭她能制止得了。
梅超疯眉头徐徐皱起,低声道:“无可救药。”她一拂袖,站直了身体,袖底无数道冷光,瞬时就如水波般在她身边环绕开去。
森寒的杀意瞬时笼罩住整个广场。
然而,还没待她出手,蔡耀扬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的来到梅超疯身后,长刀遥指她的后颈,冷森森地道:“梅大夫,原来是你一直在暗中捣鬼!是你鼓动大家互相撕咬的?”
梅超疯冷笑道:“是你们自己相信那咬人的鬼话,与我何干?”
冷若雅眼中透出浓浓的哀悯之色:“梅姐姐,想来你就是在城外向关老太爷鼓动‘若咬伤健康人即可病愈’始作俑者,可叹这寥寥几字,就能让他们出尔反尔,六亲不认。”
梅超疯镇定自若地道:“这些愚民人本来就是出尔反尔,六亲不认的,否则又怎会受了我的蛊惑?”
冷若雅一时语塞,道:“你我都是学医之人,本应济世救人,你鼓动军民自相残杀,要杀死满县百姓,连老弱婴孥都不放过,却又是为了什么?”
梅超疯长发无风自飘,仰天狂笑,道:“我师傅‘病魔’公孙拜即将出山,为‘一条青龙’立威江湖,这场小小的瘟疫,只是我这个先行小卒子送给你们的见面礼!哈哈哈——”说到最后又忍不住一阵狂笑,全身都抽搐着。
那尖锐的笑声,夹杂着旁边居民渐渐低下去的惨叫厮打之声,直令人毛骨悚然。
“先下手为强,大家一起上!“蔡耀扬断喝一声,挥舞钢刀,势如猎豹般的扑了上来。
敖近铁将手中的镔铁棍舞动的风车也似,大喊道:”我和都监大人缠住这女魔头,表姑娘,你快保护大人走!”
梅超疯狂笑连连,双手一伸一缩之间,已将钢刀和铁棍抓在手中,轻轻一拗,将两件兵器折成四截。梅超疯疯笑连连,冷若雅紫袖微动,一道若有若无的紫光自她洁白如玉的腕底透出。
笑声嘎然而至,梅超疯眉心早已被冷若雅的“相思铃”击中。
梅超疯猛地转身,伸手往额头一抹,掌心顿时多了一滩腥黏的黑血!
冷若雅惊声大叫道:“你头上的青龙爪印……”
说时迟那时快,梅超疯突然病态毕露地向冷若雅疯扑过来,若雅失神之下竟然忘了躲闪,被抓了个正着,梅超疯死死按住她,张开森然白齿向她脖颈处咬去!
只听“噗”的闷响,冷若雅含笑出手,一掌正击在梅超疯天灵盖上。她此击用尽全力,梅超疯一声不吭,从天灵盖而至全身的骨骼几乎皆在这一击之下裂为齑粉。
冷若雅轻一拂袖,风铃中的刀声响起耳畔。
相思刀。
一见相思,生死痴缠。
梅超疯整个脸部被“相思刀”的刀风割为两半,红色的鲜血和白色的脑浆混在一起,加之梅超疯鬼魅般难以置信的濒死神情,当真是恐怖之极!
看着梅超疯的尸身直直向高台下火堆里内跌落,冷若雅含笑叹息道:“自作孽,不可活。”
四周百姓军民,目光散乱,满脸狂态,全身不停打着寒战,口角涎唾横流,或坐或卧,在淌满鲜血的地上蠕动着。有些就近趴在那些浑身黑血,面目狰狞的尸体上,机械的撕咬啃噬。他们肿胀的两腮神经质的鼓动着,似乎只有当嘴里咬着血肉之时才能暂时平静。
一时间,台下尸体彼此枕籍,而更多的伤者就如行尸走肉一般,在血污中挣扎撕咬。夜空中不时传来人齿撕裂筋肉,啃刮骨骼的声音,火光照在诸人脸上,真是如地狱变相,恐怖之极。
席青谷面色不忍的回过脸来,见冷若雅脸上一片盈盈笑意,忍不住愠色道:“可儿,这个时候,亏得你还笑得出来?“
风中紫铃脆鸣,冷若雅笑如春风,道:“人生苦短,为什么不多笑一笑呢?”
………………
“‘青龙会’居然把触角伸进我们‘权力帮’内部了?”多日之后,蔡耀扬在京城向叔祖蔡京将他在“北凉县”县城目睹的事――报告后,有此一句。
蔡相微微笑开了,负手耐人寻味的道:“为什么你不抓了若雅姑娘来呢?”他忽然心血来潮:“听说她有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美,据知连‘杀手之王’冷北城也迷恋上她呢!”
蔡耀扬连声道:“是是是。”
然后蔡京沉吟得故作威严,神神秘秘的问道:“你看,我跟冷北城比,谁能迎得美人归呢?”
蔡耀扬一下子还弄不清楚这个爱说笑时却认真的叔祖,现在到底是说笑还是讲认真的,只好一面**头,一面说是。
有时候,他觉蔡相深不可测,像亘古的山梦。
第一章 如何谋杀公子羽
(5200小说阅-)
她穿白衣,肤比衣更白。【頂【点【小【说,她很美,她杀人的时候,美得有点苍白,美得像一个星空里白日的梦。
安琪儿率人冲杀入北凉镇“梅花镖局”,并且控制了局面,只用了极少的时间,极少的人。
人少,但每一个精英。
那是富贵集团“七星堂”的好手,共十一人,其中包括了“廉贞星君”唐豹。
时间少,从砍倒第一个门房老苍头起,到攻入内堂胁持梅夫人,只用了不到半炷香时间。
“梅花镖局”的镖师大约有三十七人,加上趟子手约十九人,还有梅家能战亲属十四人,以及镖局里庶务杂工十七人,合共八十七口,“梅花镖局”连梅添丁自己在内则八十八人,全在短短半炷香的时间内不是多数惨遭屠杀就是少数就范投降。
能这么迅雷不及掩耳,当然要靠里应外合。
“里应”只有一人。
那是梅添丁总镖头一手提携的门生,曾经与亲妹子梅花路梅大姑娘有过一纸婚约、现已擢升至副总镖头的“两面三刀”姚三刀。
他在午夜子时一刀砍杀了睡梦中的守门戍卫,血溅当堂,他便大开门户,“外合”便一涌而入。
“朝天一棍”梅添丁本来尚可应战。
他的“梅花棍”,曾力挫“祁山四霸”,横扫“黄河群盗”,在武林闯下不小的名头,绝对能够跟侵犯的敌人放手一战。
纵胜不了安琪儿,至少,也可以让富贵集团“七星堂”的人伤亡逾半,说不定,还可趁乱杀出“梅花镖局”,向“青衣楼”搬请救兵。
——但,他不能对抗。
因为他的夫人已给姚三刀捉住,刀就架在他夫人的脖子上,刀锋已嵌在颈上,血水渗透了衣襟。想到他跟爱妻的种种恩情,梅添丁手都软了。
知道大势已去,梅添丁只有长叹一声,连“梅花棍”都“乒乓”落地。
梅添丁怒发冲冠:“你们究竟要什么,我都给你,就请放了我老妻。”
“好。我答允你,不杀他们。”安琪儿径自在堂中的一张酸枝太师椅坐下,好似在自己的家里闲庭信步:“枢相童贯童大人把押运官饷的重任交给你们‘梅花镖局’,你们狼子野心,有负圣恩,监守自盗,私吞贡银,该当何罪?”
“我没有。”听到是童贯童大公公派来的人,梅添丁已十分绝望,但还是斩钉截铁的否认。
安琪儿把玩着手里一个瓷杯,淡淡的道:“贵局的姚副总镖头已向‘北凉道’通判沉中侠沉大人出首,指证你吞匿官银,蓄意谋反,你还有何话说?”
“冤枉——”梅添丁转头怒视昔日的副手,眼中几乎喷出火来:“姓姚的,你这个无耻卑鄙小人——”
“两面三刀”姚三刀表情僵硬,无动于衷地道:“大哥,你就认了吧!只要你交出藏银地点,说不好童公公和郡主会饶你一条老命。“
梅添丁咬牙切齿地道:“官银在‘枫林渡’渡口,被一伙不知来路的神秘蒙面人劫走,全局上下都能作证,姓姚的,当时你也在场啊……”
看着安琪儿平淡的神色和姚三刀冷漠的表情,老人的心一直沉下去,他大声道:“我会自缚赴京,向童公公请罪,或由你们押解上京,我决不抵抗……求你们把我妻子家小和镖局的兄弟放了,这事与他们决无关系。”
安琪儿饶有兴趣的看着面前这个苦苦哀求的白发老人,神情像极了一只顽皮的猫在戏弄一只濒死的老鼠,挑眉问道:“你也不想一想,到这样的地步,本宫能放他们吗?”
梅添丁这才知道惊恐、绝望,悲声道:“我们都知道你是权倾朝野的圣上义女,在‘富贵集团’里举足轻重,掌权在前十名之内;你既然名动天下,就一定重威信,顾旧情,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如果童公公对我有什么不满,我自负荆重囚前往求降罪刑便是了,何必连累家小无辜?”
安琪儿歪着头,俏皮的道:“是你连累家小,又不是本宫连累,更不是本宫家小;何况,本宫杀了你这么多亲人,本宫还能让你活着走出此地吗?能让你在童公公政敌之前告本宫一状吗?你听过我安琪儿郡主之名,也当知本宫的手段,不如你就认罪画押,把丢失贡银的是扛下来,说不定本宫还可以下手容情一些。”
梅添丁开始明白了他的绝境了,他已放弃求活,他只求速死。他从“廉贞星君”唐豹手里接过纸笔,一面道:“好,我认罪就是了……”
他说完这句话就开始退——
退到他擅木桌旁,他迅速在纸上写了四个字:“为我报仇。”他自桌旁竹笼里抓出一只白鸽,把纸迅速折成一小卷,迅速把纸卷系在白鸽足爪上,他回过身去之际,已把白鸽放飞——
只要这白鸽能飞得出去,他一切都不怕了。因为就算死,也会有人为他报仇。那人曾答应过,一定会替他做一件事。
那个人答允过的一定做到,就算是要那人把南极的一座冰山移到洛阳;或要那人在沙漠里钓一条鲤鱼,那人都一定可以办得到。
他跟那个人是朋友!
好朋友!
那个人开的“凉城客栈”,就在十五里之外!
他叫冷北城!
安琪儿自始自终冷眼旁观梅添丁放出信鸽,也不出手阻拦,“廉贞星君”唐豹手里最少扣着十五件细小暗器,他在信鸽展翅飞起的瞬间,最少能让它死上十五次。但他们都没有动,任凭信鸽飞走。
“你在求援?你搬的救兵是你的忘年交冷北城?还是你的准女婿、号称‘才高八斗,天下第九’的楚羽?”
看到安琪儿脸上仿佛那小狐狸偷吃了蜜后般的表情,梅添丁的心开始发凉,他开始发觉自己做错了事情,他开始后悔,他打从心里呻吟了一声:“看来,自己还不是‘正主儿’,对方要谋杀的目标只怕还在后头,现在只是引蛇出洞而已。”
“是不是!?”安琪儿再问一次:“有没有这回事?”
梅添丁像泄了气的皮球,只有答:“是。”
“那太好了。”安琪儿转身如风,回首向身边的“廉贞星君”唐豹道:“一切都可以依计行事了。布‘七星涅槃’大阵,必杀公子羽!”
说这话的时候,安琪儿挑了挑眉梢。
她用手指抚了抚柳叶眉,道:“我有挑眉的习惯。”然后她问富贵集团“七星堂”的新锐好手“廉贞星君”唐豹道:“挑眉太多,皱纹必重,很容易老的。这习惯要改。”
唐豹道:“不过一个人的积习很难改。要改?只怕得要闹出人命不可了。”
唐豹不仅是富贵集团“七星堂”里的新秀,也是小王爷柴如歌面前的新贵。这一代的“新进好手”很少是不懂得观颜察色、见转驶舵的。
“是的,”安琪儿道:“那本宫大凡挑一挑眉,你们就替我取一条性命可好?”
梅添丁痛心疾首,怒道:“郡主殿下,大家都是江湖同道,您又与舍妹花路生前是‘手帕交’,用得着下此毒手,这般不留余地!?”
安琪儿挑了挑眉,她身后唐豹飞快出手,血光暴现,一名镖师应声毙命。
安琪儿这才道:“谁跟你是江湖人?我是官你是寇,本宫留什么余地!梅花路早死得透透了,本宫念什么旧交!”
梅添丁怒得全身腾颤,“你纵不念同是江湖武林人,你就算不念与花路一段渊源,也该念大家一齐在童公公手下做事,何必逼人太绝!?”
安琪儿又皱了皱眉,又一声惨叫,这次是镖局里的厨子。
安琪儿自责地笑道:“我呀!还是太喜欢挑眉了。一时三刻,还真改不了!”
梅添丁愤怒已极,“你答允过不杀我家人和无辜的!”
安琪儿嘻嘻笑道:“是本宫手下动的手,我又没杀他们!”说着,居然一连挑了三次眉,又两个趟子手和一名受伤的镖师立即遭殃。
梅添丁已决不敢再讨价还价,只绝望地道:“你要问什么,我答。”
安琪儿笑道:“对了,这才是了。你是不是做了对不起童公公的事?”
梅添丁答:“是。”
安琪儿问:“你是不是勾结‘青衣楼’,监守自盗,将官饷据为己有?”
梅添丁犹豫:“我……”
安琪儿柳眉飞挑,又一人被杀。这次是梅老夫人的丫鬟。
梅添丁恨声道:“是,我私吞贡银,意图背叛。”
“不,”安琪儿耐心的纠正道:“你已经伙众进行了,行动都已展开了,那就不只是意图了。”
梅添丁愤愤不已的道:“好,我进行叛乱。”
“那太好了!有这答案,”安琪儿拊掌笑道,“那我就可以依法行事,替天行道了。”
“廉贞星君”唐豹马上跟话道:“郡主殿下,既然局面已稳定下来,我便可以回报沉总堂主和柴小王爷了,火速调派精英好手前来镖局四周,布置‘七星涅槃’大阵,谋杀公子羽。”.
.(5200小说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