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两个大英雄和一个小狗熊
——布烟卿,江湖上最具有权力的的传奇少女。
她是“青衣楼”楼主布青衣布相的孙女儿,也是他现今存活在世上的唯一亲人。烟卿三岁那年生日,祖父布青衣被仇家上门寻仇,打斗中,幼小的烟卿被仇人的火器焚伤面相,小小年纪就被毁了容貌;而在那一役中,烟卿年轻的父母皆不幸遇难。
或许就是这些原因,东山再起,执掌乾坤的布青衣,对这个苦命的小孙女儿视若珍宝,疼惜如命,要风给风,要雨给雨,烟卿就是他的天,他的命,他的一切。
烟卿突发奇想要在三伏盛夏看冰雕,布相马上令人以累死十匹“汗血宝马”的代价去“北海”取了来,烟卿只看了两眼,就撅着小嘴说不好看,布相当即叫人把那冰雕当场砸个稀烂,只为博孙女儿的一笑;
烟卿异想天开要在三九隆冬吃荔枝,布相立刻豪抛十万金从万里之外的“岭南”大果商购买了十颗,烟卿只咬了一口,就皱着小鼻子说不好吃,布相想也不想地随手将剩余的荔枝丢进鱼塘,仅仅是想让孙小姐解气;
烟卿偶来兴致想在大年夜做大将军,布相火速将麾下十万厢军调集校军场对垒操练,烟卿只指挥了片刻,就摇晃着小脑袋说不好玩,布相停也不停的命令两队兵将真刀实枪的开战死伤者重金抚恤,单单是哄心肝儿宝贝儿解闷。
即使烟卿开口想要天上的月亮,布青衣也会甩袍登天梯,上九天揽月!!!
有种女子,生就是要集千般宠爱于一身的好命、好运。
烟卿生下来,就被一大群人围着、宠着。
布相的三名养子给予烟卿的宠爱,并不比布青衣少多少。
但,烟卿和大公子辰源最亲,也最近。
在烟卿的心目中,楚羽恃才傲物,光芒万丈,他太风流,他太骄傲;柳生寒醉心武道,冷酷无情,他太孤僻,他太偏执。唯有辰源,对她的容忍,对她的慈爱,对她的温柔,让她对他有了深深的依赖和沉沉的眷恋。
烟卿甚至在辰源的身上,感觉到了久违的父爱。
她喜欢称呼辰源“爹爹”,无论人前、还是私下,尽管两人的年纪,也只是仅仅相差了六岁。
烟卿这时就像一只小鸟儿依偎在辰源身畔,她在笑,她一直很喜欢笑,就像洛正熙一直喜欢晒太阳,辰源一直喜欢吃花生,冷北城一直喜欢轻咳。
她笑得很甜,她好看的眼睛眨啊眨的问:“东野前辈如何知道烟卿在场?”
烟卿的笑容,美的让人无法言喻,不可抗拒。
是以,安东野无法言喻,他只能马上做出抗拒,他的心里立刻被“活死人墓”那道慵懒、清卓的丽影所填满。
他目光闪动,指了指案上五彩缤纷的好看糖果,道:“我知道大公子从不吃糖果,我侄女儿小冬就很爱嚼这种糖果,这类糖果一直以来都是女孩子们的最爱,大公子对烟卿小姐很用心。”
烟卿笑了,笑的比剥到嘴里的糖果还要甜。
辰源微微而笑,笑得不亢不卑:“小孩子家家调皮不懂事,喜欢躲猫猫瞎胡闹是有的,东野前辈是江湖上成了名的大英雄,应该不会斤斤计较吧?”
安东野冷哼道:“东野一介草莽匹夫,‘大英雄’这三个字,咱万万可当不起。”
烟卿铃儿响叮当也似的笑了起来:“东野叔叔是大英雄,辰源爹爹也是大英雄,只有我才是个贪玩不长进、又丑又笨的小狗熊。”
朱七七突然叹了口气,她由衷的道:“烟卿姑娘即使是个小狗熊,也是一个人见人爱的小狗熊。”
烟卿又笑了,笑得像朵迎风的紫罗兰,映得黑色的幔帐发金,照的整个昏暗的亭子发明,就连阴沉的天空也耀的分外发亮。
她用尾指点向白裘恩放在手边的大大药箱,轻曼的问:“里面装的什么好玩意儿?是送给小狗熊的礼物吗?”
入得亭内一直缄口不言的白裘恩,被烟卿突如其来的一问,先是怔了一怔,然后表情在严肃中带着几分滑稽的摇头晃脑道:“里面都是治病的针药,一点儿都不好玩。”
只见烟卿她又自嫣然笑语流转为庄重沉静的正色道:“是吗?那真就不好玩了,烟卿从小就怕打针吃药,怕得很呢!”
朱七七先叹后笑:“烟卿小姐说笑了,这‘谈亭’方圆十里之内,都是‘青衣楼’的杀手和高手,有何可怕的?
烟卿将天真无邪的笑容毫无保留的迎向朱七七:“我们‘青衣楼’这点过家家般的小小布置,又怎么能入‘大风堂’诸位高手的法眼呢?‘谈亭’前方的官道驿站中,后面的‘惹猪林’里,乃至‘北凉河’河面的渔船上,不也莫不是你们的人嘛……从这儿看过去,那几个打鱼的渔夫藏在腰间的短刀还泛着光呢。”
朱七七摇首叹息:“我家三哥是云老当家的爱徒,身份特殊,底下的小的们不放心偷偷跟出来也是有的;不过我们却没有违背约定,入亭赴会的仅为我们三人,倒是贵方,开始招待我们的只有大公子一位,现在烟卿小姐总算赏了金面,又见到了一位,那么,还有一位躲在幔帐后始终不肯示人,可不是什么英雄行径啊。”
烟卿依然保持她的笑。
像她那样的一个脸被毁容的女子,笑的时候居然很好看,不但倾了城,更倾了国。
她笑着回答:“不要忘了,我只是一个又丑又笨又爱胡闹的小狗熊,‘青衣楼’向来是我的辰源爹爹当家,他的话就是我爷爷的话,我出不出面都是无所谓的。”
朱七七目光死死盯住了对面两人身后的幔帐,叹道:“那二公子呢?难道大名鼎鼎、却躲躲藏藏的‘才高八斗,天下第九’楚羽楚二公子,也成了羞于见人的小狗熊了么?”
烟卿笑盈盈的道:“七当家以为后面那位是我二叔?你错了,我那位风流倜傥的楚羽叔叔,现在怕是正在京城‘飘香楼’红角儿玉玲珑的温柔乡里逍遥快活呢。”
朱七七怔住,马上就问:“除了公子羽,还有谁能代表你们‘青衣楼’?”
辰源忽然开口了,他不偏不倚的说了一句:“他虽然代表不了‘青衣楼’,但他却完全可以代表‘权力帮’,代表蔡相爷。”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安东野三人才注意到幔帐后多了个阴影。
那道阴影一动,亭子里的杀气立即陡的升腾、膨胀、充斥了整个“谈亭”,就连亭子四周的六百八十九棵树树叶和四万六千七百朵花都一起在突如其来的猛烈杀气里,簌簌地在抖动作响。
朱七七一直以为对方隐藏的第三个人是楚羽,但显然不是。
楚羽有的是傲气,有的是才气,但不是杀气,他更代表不了“权力帮”与蔡相。
——第三个人,到底是谁?
来人一走出来,就昂首抱刀站到微弱不足的阳光里,好像这种人,天生就喜欢生活和生存在阳光里。
他的右臂衣袖是空的,他的全身都散发着傲气、勇气、朝气和煞气。
——“权力帮”,“八大刀王”之四,“独臂刀王”,洛正熙。
朱七七看到了洛正熙,她下意识的瞳孔收缩,叹息道:“原来你们‘青衣楼’早已经和蔡老贼狼狈为奸了。”
烟卿将一小块糖果交给身畔的辰源来剥,含笑答道:“蔡相爷与家祖父本就是同朝为官,‘青衣楼’在相爷的指点引领下,为朝廷效力,近年来蒸蒸日上,好生兴旺;再则说来,你们‘大风堂’不也是接受李纲李相爷领导行事的吗?
安东野面沉似水,沉声道:“我‘大风堂’虽与李大人有过交往,但断不会贪图荣华富贵、依附权贵助纣为虐!”
暗弱阳光里的洛正熙,忽然冷笑道:“笑话,当日你安东野当街拔剑刺死童贯枢密使大人的胞弟‘花花太岁’童贳,若不是李纲出面力保,恐怕你早已被绑缚刑场、人头落地了吧?哈哈!”
安东野勃然着作色,道:“我们‘大风堂’的兄弟姐妹,都是市井走卒、山野百姓,自由散漫惯了,无意去抱蔡相爷这棵大树遮阴挡雨!”
辰源将剥掉糖衣的糖果,轻巧地用中、食二指捏着,送进张着樱桃小口仰脸等待喂食的烟卿嘴里,不依不饶地道:“难道三爷就放任着周世子柴如歌和他的‘富贵集团’招兵买马,东山复起?”
安东野长吸了一口气,道:“周朝亡国已百余年,单凭柴如歌等人之力,未必就能搞出什么大名堂来,而且‘富贵集团’建立以来,迄今为止尚无重大恶行,在‘京师’龙蛇混杂之地,每人都有每个人生存方式,咱们又何必赶尽杀绝不留余地呢?”
烟卿嫣然一笑,那双媚眼睨着安东野:“东野前辈是不可合作喽?”
安东野起身抱拳,大义凛然的道:“与贼为伍,恕难从命!”
烟卿瞟了辰源一眼,辰源惊忽然不夷不惠地叹道:“三爷这是要拂袖而去了么?就不再饮一杯‘普洱’么?不喝茶,也不吃花生么?”
安东野长笑数声,虎目炯炯,望定布烟卿,不避嫌,也不嫌弃,怫然道:“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怎能去给害民奸佞驾鹰走狗?!”
烟卿只笑语盎盎地对暗弱阳光里的人道:“洛刀王,看来‘大风堂’的大英雄不领相爷的情哩。”
洛正熙拔刀而起,他声音如刀:“那就只有请他做一回小狗熊了!”
第六章 英雄,就要人多势众士气如虹
(ps:谢谢柴如歌、沉中侠、龍夏、辰源、暗夜茗香、沫源、飘渺鉴的捧场,特效duang、duang的!)
洛正熙说完这句话,就开始看自己的刀。
那把无鞘、无锋、无名,只系着一条鲜红色丝巾的钢刀。
这把刀第一次出手,就砍掉了恶名昭著的元家十三兄弟的头,因为九文钱和一个叫“霜霜”的女人。
洛正熙饱含深情的看着自己的刀,就像在注视自己的情人,目光热切而热烈。
安东野环顾左右,冷晒道:“果然一入侯门无自由,就连当初正义果敢的洛正熙,都成了蔡老贼的狗奴才,还好我们没有答应加盟,否则连讲话喘气,怕也都不自在了。”
辰源一直看着他的手。
朱七七叹气点头,白裘恩点头叹气。
洛正熙眼里浮现了寂寞之意,他孤独的道:“安东野,你做了太多违逆相爷的事情,今日你若不答应联盟,休想活着走出‘谈亭’。”
安东野反去问辰源:“这就是你们‘青衣楼’的待客之道吗?”
辰源不喑不聋地苦脸道:“洛刀王是相爷的人,我们‘青衣楼’的人保证绝不动武,但我们无权约束外人不动手。”
安东野盯着辰源的跛足,无可奈何之极的问道:“大公子当真不准备动手?”
辰源不猧不魀的道:“家父与蔡相爷和云老爷子都有过交情,我们无意与‘权力帮’或是‘大风堂’树敌,我们绝对两不相帮,更决然不会动手!”
“那就好。”安东野忽然爽朗的笑了,然后背负双手,悠然自得踱步到辰源身前,那休闲的举止,那惬意的神情,就像一个踏雪赏花的吟游诗人,在午后小寐醒来吟风弄月一般。
当他走出第七步时,他突然暴喝:“你不打,我打!”
暴喝的同时,他暴然出手!势若雷霆!!雷霆万钧!!!
没有人会想到名震天下的大英雄安东野,会在这个时候主动发起偷袭!任谁也料不到如此状态舒然休闲、身份地位那般尊贵重要的“大风堂”三当家,居然会主动发起攻击!!而且是以偷袭的方式!!!
更而且还是那么狠、那么绝、那么凶、那么毒、那么可怕、那么算计、那么不要命以及那么要人命的偷袭!
他动的不是手,他动的是脚。
他一出脚,就直接飞踢、直踢、狠踢辰源的腿,那条不方便的跛腿。
——那是“泪湿青衫,九现神龙”辰源唯一的缺陷!
缺陷即弱点!!
弱点就是破绽!!!
安东野一脚就踢了过去,认准辰源的跛腿就踢!
辰源猝不及防,他失了先机,他来不及出招,他甚至来不及招架,他只能拖着病腿后退。
辰源一退,安东野一脚踢空。
可是安东野一抬腿,第二脚又跟到!
依旧飞踢辰源的那条跛腿。
他别的部位不踢,他就是直踢辰源的病腿。
辰源只得再退,他还没来得及缓过一口气,安东野“连环踢”又至,踢的仍是辰源的跛了的左腿。
辰源全身完美的几乎无懈可击,但他最怕别人攻击他的左腿,因为他的左腿受过伤。他幼年左腿伤在养父布青衣的坐骑践踏下,虽然他已宰了那畜生,但他的腿疾始终未能痊愈。
在不算宽敞的亭子内,安东野行云流水般踢出六十四退,一脚快似一脚;辰源电光火石似退开六十四步,一步急于一步。攻者猛如关东猛虎,避者疾若海上蛟龙,一进一退,倏忽难测,险到毫厘,煞是惊奇好看!
“谈亭”之战一开始,洛正熙就盯住了朱七七,因为这位“大风堂”的“女诸葛”也同一时间盯上了他。
两个人谁也没动。
亭内,一个站在暗淡的天光里,一个立身于暗淡的天光外。
亭外,电光如蛇,闷雷隆隆,雨很细,细如牛毛。
朱七七不去看洛正熙的刀,她只看他的眼:“听闻你的‘拼命刀法’系你之自创,无招无式,以斩杀敌手为原则,毫无章法可循,刀刀拼命,刀刀致命,挡者披靡,天下无对。”
洛正熙不去看朱七七的眼,他只看她的刀:“据说你的‘千叶斩’改编于关东大豪‘横刀立马’彭怒的‘五虎断门刀’,刚猛之中带着凌厉诡辩,就连关外第一用刀高手、贵堂的熊东怖熊二当家也自愧不如。”
朱七七将目光对上洛正熙的眼睛,期期艾艾的道:“那是熊二哥看在亡夫彭怒的生前情分,故意谦让落败于我,算不得数。”
当安东野准备踢出第六十五退的时候,凉亭的雨伞形状的亭盖,突然破了个大洞,一个人破洞跃落,带着雨点和剑光跃落!
安东野大吃一惊!
他一向胆大心雄,他一直放任生死,他但此时此刻,还是大吃了一惊!
原来对方还有第四个人!
这个人一直匿伏在凉亭顶上,然而,在场所有的人,包括安东野在内,竟然是一直未曾察觉到。
那人身材颀长,肤色白皙、轮廓峻刻,面目冷峻,他身上一袭东瀛武士服,带着一顶竹斗笠,脑后长发束着青色发带,几缕散发,搭落于额中眉间,眼神还有点忧郁。
他怀抱一长、一中、一短三把武士剑,他人未落地,短剑已出鞘,在尘埃里出手!在风雨里出剑!
一剑刺向安东野的眉心!
快而准!
准而狠!
安东野只觉眉心一寒——
他正在追击毕生大敌辰源,他完全没料到他的头上会掉下来一个绝顶高手,在他变招的最关键时刻,给予他当面一剑,致命一击。
那剑比中土剑客的剑都要短、都要窄、都要利,泛着青光,森冷慑人,当头刺到!
安东野正全神贯注的对付辰源,还稍稍占了点上风。
能占了“泪湿青衫,九现神龙”的上风,任何人都不免会有些得意,安东野也不例外。
他本就用了“卑劣”的手段先发制人,他有他的小苦衷,为了堂口是数万兄弟姐妹的饭碗和家人,他只能逼着自己做一次不英雄的小狗熊。
人一旦得了意,难免就会失了心。
人一旦失了心,就会失了算,胜算。即便神勇如安东野者,也不可例外!
安东野已失去先机,朱七七呢?
朱七七已被洛正熙盯死,她一动,洛正熙就比必动;就算她想出手挽救安东野的危局,前提也要闯过洛正熙这一人,一刀,一关。
白裘恩呢?
就算白大夫能出手解除安东野的颓势,条件也是要攻破他对面这个人儿的拦截。
他面对的是个巧笑嫣然的女孩儿,高深莫测的布烟卿。
白裘恩拿不准这个拥有武林最大权利的小女孩儿,武功倒底有多高?或者到底会不会武功?
但他知道,自己一旦出手,布烟卿一定会出手拦截。
安东野已危在旦夕,他的动作只那么微微一滞,就给辰源立刻抓住机会,辰源稳住身形,戳出一指,急如星火,摄魂夺魄——
——惊神指!
安东野腹背受敌,他横移,滑出半步,避开辰源的一指,但是,东瀛年轻武士的剑后发先至,那是一把青色的剑。
剑一拔出,通色皆碧,也映得那东瀛剑客眉发皆绿。
剑厉青。
锋幽碧。
一剑霜寒十四州。
——柳生寒。
亭子外的四周突然人影纵掠,喊杀震天。一伙人在拼命的往亭子里冲,另一帮人在舍命的分头拦截,两群人在雨中亡命的厮杀。
亭子的另一边,布烟卿小小的脸颊上笑意盈盈,白裘恩大大的脑门上汗珠滚滚始终没有敢动手,
白大夫始终没有动手,然而,他放在手边的那个大大的药箱,却动了手!
“蓬!”药箱的盖子飞起,一个青色人影一跃而起——
那是个女子。
她个子很高、妆容很洁、气势很傲、神情很冷、相貌很艳、身手很酷,那是一个孤芳自赏、独来独往的绝色女子。
她掌中有剑,一把弯曲、怪异的钩剑。
离别钩。
钩剑绽发出一种孤独的颜色。
还有一种落寞。
一剑寒霜八百郡。
——冷若霜。
这青衣女子出现的及时,那一剑更出击的即时。
“叮——”一声长长的金铁交鸣,那一剑自下而上,跟那东瀛剑客柳生寒自上而下的武士剑,恰好、正好、刚好绞在一起。
那青衣女子冷若霜出剑的时候,连看都不看对手一眼,好像她那一剑必中目标似的。
电光火石间,青衣女子就和东瀛少年剑客对了一剑!
那东瀛剑客柳生寒深掩面目的斗笠下,有一双丽而利、利而厉、厉而戾的眸子,他狠狠地、恨恨地盯了青衣女子冷若霜一眼,然后自来时的破洞一跃而出,消失在外面大风大雨的世界里。
现场留下一摊血迹。
是那惊鸿一现的东瀛少年剑客柳生寒留下的。
那青衣女子冷若霜此刻玉体颤抖,以剑拄地,身体沉重的甚至连剑身都压弯了,且发出“嗡嗡”的震动细响。
剑未断,人更没有倒下。
剑和它的主人,都透着一股天生的倔强!
陡地,冷若霜右肩支左胁,“嗤——”地喷出一道血线。
与朱七七对峙的洛正熙立刻改变了身姿,当即去为受伤的冷若霜包扎伤口,把自己背后的空门,完全暴露给了朱七七。
这是除掉蔡老贼心腹爪牙洛刀王的最好良机,朱七七却放过了这个良机,因为她看到洛正熙很、很、很紧张的问那青衣女子:“霜霜姑娘,你受伤了!要不要紧?”
洛正熙要去扶挽那青衣女子冷若霜——
若霜冷哼一声,洛正熙的手僵在半空,半晌,只好又缩了回去。
冷若霜声音嘶哑的哼道:“好一个柳生寒!好一个‘一剑倾城、再剑倾国、三剑灭满天神佛’,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
第七章 和为贵
安东野扭头关切的问:“二姑娘,你伤势怎么样?”
冷若霜面容抽搐,咬牙忍痛,冷哼道:“丫头还撑得住!柳生伤的比我重!”
却听布烟卿拍手笑道:“难怪东野前辈的底气这么足?原来‘大风堂’是向‘凉城客栈’借了兵的。二姑娘能一剑逼走柳生叔叔,‘凉城’当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呢。”
安东野冷笑道:“本堂在‘塞北’的人手,都被贵楼的手下盯得死死的,咱由不得劳烦冷城主的高足走一趟了。”
辰源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不低的道:“三爷,我们事先约好,双方只能有三人入亭附会,那么,这位若霜姑娘,岂不是多出了一位?”
朱七七立即反问:“那么,柳生三公子呢?大公子又怎么解释?”
辰源居然脸色不红不白的道:“我这个义弟,一向独来独往,桀骜不驯,休说是晚生,就是家父布先生,也对他管束不住,一筹莫展。晚生父女确实不知这孽畜何时埋伏在亭顶要对前辈无礼,诸位不信的话,可以去问问贵堂早就潜伏在四周的兄弟,柳生决然不是和我们一起来‘谈亭’的;更何况,另一位洛刀王,并非‘青衣楼’的人,不能算在三人之列。”
朱七七马上接口道:“我们何尝不是一样,都不知道二姑娘什么时候躲在白大师的药箱子里面混进来的,再说,二姑娘也不算是我们‘大风堂’的人,他是冷北城冷大侠的红颜知己,也是我三哥的朋友。”
安东野虎目圆睁,棱棱有威,质问道:“就在刚才柳生三公子暗算东野之际,同时从四面八方强攻过来的,请问是哪路人马?”
辰源故作轻松的耸耸肩,不黑不白的摊手道:“鬼才知道那些家伙是什么路数,反正不是我们‘青衣楼’的人,而且不都被三爷布置在外面的人手,轻而易举的成功拦截了嘛。”
安东野哼笑:“大公子倒是推脱的干净。”
烟卿表情无辜的道:“现下二姑娘受了伤,而外面,至少有八百个人希望东野前辈去死,这可怎么办?”
朱七七嬉笑道:“那么,烟卿小姐也该知道,只要那些人一动手,也至少有九百个人会出手救东野。我家三爷这些年来在关内关外为武林中的朋友做了不少的事,也结交了不少的朋友,很多的江湖上的朋友都欠了他的人情,很多跑码头的兄弟姐妹都背靠着他混生活讨饭吃,只要你们‘青衣楼’敢动他,我保证每天将会有成千上万的人找你们拼命,你们一天的安生消停日子都别想过。”
——什么是江湖?
你挡到我,我就除掉你;你打我一拳,我还你两踢;你有杀招,我有绝技;你有神兵,我有利器;你有朋友,我有兄弟;你有门生,我有故吏;你有个性,我有脾气;你有靠山,我有借力;你有阴谋,我有心机;你有过墙梯,我有杀人计!
你掘我祖坟,我灭你满门!
你灭我满门,我诛你九族!!
你诛我九族,我日你祖宗十八代!!!
这就是江湖!
——属于江湖人的悲哀。
“谈亭”之外,风大,雨大。
大风大雨里,两队人马,剑拔弩张。
由“青衣楼”第一百零七楼楼主“一针见血”上官木带领的百余名青衣杀手,对峙着“大风堂”外堂执事李员外率领的“一零九公案”的帮众;而在外围,“千面狐”胡灵儿的“青衣楼”第一百零五楼亦与“大风堂”白大夫的“七十二号病房”弟子同时见阵。双方刀枪相对,敌意喷张,一触即发。
他们接到的命令很接近:一旦亭内有变,全力扑杀敌人!
亭内,带着寒意的雨丝,从柳生寒留下的那个破洞随风刮进凉亭,在光柱间斜斜地形成了一道五彩缤纷的雨幕。两方人就站在那雨柱的两端,他们的中间隔着雨幕和洛正熙。
自冷若霜现身,洛正熙的眼力、精力、注意力,片刻都没离开过。
若霜的伤势沉重,她的脸色更沉重。
她用力甩开洛正熙想要扶将他的那条独臂,她冷中有笑、笑中带冷地冷笑道:“怎么敢劳动洛大人的驾呢?您现在是可是高高在上、一呼百应的官家人呢!”
洛正熙苦里有笑、笑里带苦地苦笑道:“霜霜姑娘,你说什么话来?我还是我啊,洛正熙还是那个喝凌霜霜豆花烫到嘴巴的洛正熙……”
“不!”冷若霜毅然决然的抬起头,几络乌发,垂了下来,遮住了额,盖住了左眼,她凄凉的笑道:“我凌霜霜心目中,只有嫉恶如仇,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洛正熙!从来没有为虎作伥、助纣为虐的小狗熊洛正熙!你太让我失望了,霜霜此生不会再见你!”
冷若霜说完这句决裂的话,就决然的冲开安东野等三人的扶助,就决绝的冲进外界的风雨……
从逐渐模糊的落寞背影收回哀伤的眼色,洛正熙定了定神,当众朗声道:“本座此番不请自来,是替相爷捎句话,不知三当家和大公子可愿听上一听?”
辰源不进不退的礼道:“晚生聆听相爷教诲。”然后把目光飞快转投安东野,后者微哼半声,抱了抱拳,算是答复。
洛正熙冷峻的目光扫过两大巨头,道:“本座受大公子之邀赶来赴会之前,相爷只交代了两位大英雄一句话……”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见两位当事人都将注意力集中过来,才一字一吐的道:“相爷只说了三个字——‘和为贵’。”
安东野听完蔡京交代的三个字,良久默言无声。
他听得很专注,也很仔细。他神情似在品味那三个字,也似在回味那三个字。
布烟卿歪过头去,好像吩咐了辰源几句话。
辰源的身形和神情都恭敬到了极点,更恭顺到了极致,就似一个忠心耿耿的大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就像一个信誓旦旦的大将,聆听机宜,效命疆场。
亭外的两路人马还在风中僵持,仍在雨中对峙,犹在风雨中等待各自上司的命令。
是战?
是和??
还是继续等???
就在两方人马等的焦灼不安,等的杀气沸腾的时候,第三方的人马意外地出现了!
这从天而降的人马,明显要比现场的两路人马人要多、势要众;而且,他们一出现就出现在了两队人马的中间;更而且,他们以多出双方总和数倍的兵力,以及精良两队总体数倍的武器,将场上的双方数百人包抄监控起来。
“相爷有令,械斗者斩!!!”
这是“北凉”兵马都监蔡耀扬赶到现场的第一句话。
他面前的都是江湖亡命,但是没有人敢有异议,因为再亡命的亡命徒,在数千名荷枪配箭的厢兵甲士列阵面前,也亡命不起来。
“江湖事江湖了,大家都在‘京城’这口大锅里分食吃,平素里小打小闹相爷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但眼下本座忝掌京畿提调,负责‘北凉’属路治安,你们最好别给我耍花样,本座已调集‘刑部’六百五十二人,‘六扇门’二百一十八人,以及‘禁军’七百六十七人,将‘谈亭’和左近重重包围,另还有城外‘厢军大营’大队兵马立即赶到,你们一旦开战,本座就依法拿人,决不纵容!”
这是蔡京女婿,“八大刀王”之首,“京师第一刀客”商歌舞出现的第一句话。
他眼前的尽为武林高手,然而无人敢反对,因为再高手的高手,在颈上系着红丝巾的商歌舞刀下,也高手不到哪里去。
这个时候,没有人会傻到站出来充英雄、撑好汉。英雄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装的,大家很多时候,在生命安全受到威胁的时候,都是扮演不光彩的狗熊角色,忍气吞声,逆来顺受。
很多不想忍的、不愿受的,后果往往是英雄没当成,反倒被人修理成了狗熊,甚至是死了的狗熊。
英雄,并不是人人想当就能当、就能当得了的。
“大哥。”同为“八大刀王”之一的洛正熙,快步迎向他的偶像,眼睛里除了崇拜的热烈,就是热烈的崇拜。
“四弟,你辛苦了。”商歌舞打过招呼,就直入“谈亭”。
当他走进“谈亭”的时候,辰源与安东野相对而坐,笑意满满,好似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
商歌舞径直来到两人对面坐下,自顾自地倒了杯茶,举起,浅尝。
安东野笑着打招呼:“今天商刀王怎地这么好的兴致出来喝茶啊?”
布卿烟笑若春花:“怎么我们父女约东野先生出来喝茶聊天也犯王法吗?竟连商刀王也惊动了?!”
商歌舞将一盏凉茶喝完,意犹未尽的吧嗒吧嗒嘴,然后冷冷的笑,冷冷的警告:“杀戮一开,祸端一启,京师九路,血流成河,到时候就算布先生和云老爷子亲自出面,也恐难以收拾残局了——这恐怕都不是我们任何人想看到的局面。”
安东野沉思。
辰源默然。
不久之后,围在“谈亭”和附近的各路帮会人马,开始接到命令,纷纷悄然无声的撤离。
“权力帮”高手和朝廷大军已包围了这里,如果没有必要,不管白道黑道、市井绿林,谁也不便、不敢、不愿违抗上命,大开杀戮。
——和为贵。(卷终)
第一章 日月星云风雷电
窗外浓荫如盖,风中带着荷花的清香,少女斜倚在一张铺着凉毡的湘妃竹榻上,望着碗里的冰镇莲子汤,怔怔出神。
鼎炉中燃着的龙液香已渐渐冷了,风吹竹叶,宛如思春的少女在低诉。
“三爷,您来了。”随着侍女的一声轻语,一个身材高岸、体态威猛的虬髯大汉昂首而入,龙行虎步,颇有俾睨天下的英雄气概。
背向门户的少女先是面上一喜,然而很快的板起小脸,将头深转,不去看来人。
大汉哑然失笑,来到切近,用哄小孩子的口吻问道:“宝宝,这么急找叔叔有什么事?正在前厅和你爹爹、二叔开会呢。”
少女红菱也似的小嘴,鼓得老高,带着三分娇嗔,气呼呼的道:“没事就不能找你来吗?整天开会不无聊吗?三叔,你都好久没陪宝宝聊天了……”
大汉无奈的摇摇头,转首吩咐道:“去前面和大爷、二爷说一下,三爷要在这里陪我们的‘小公主’聊天解闷,让各位当家先议着。”那等待在门外的弟子发出一声轻笑,脚步声走远。
大汉端坐在少女面前的一张小板凳上,极力摆出一副耐心的姿态,含笑问道:“大小姐想聊什么?”
少女眼波流动,道:“讲个故事给宝宝听。”
大汉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笑道:“好啊。宝宝想听哪段故事?”
少女眸子在发光,却故意装得很冷漠的梓子,淡淡地道:“那么三叔就将‘大风旗’的故事再说一遍好了。”
大汉面带难色,表情夸张地道:“那故事叔叔给忘记了啊。”
少女香腮鼓起,板着小脸道:“叔叔骗人,那故事你已讲了十四遍,怎么会忽然忘记哩?”
大汉故意一拍额头,恍然道:“对啊,那故事叔叔既已讲了十多遍,宝宝也不会忘了的。既然宝宝投有忘,为什么还要听呢?”
少女脸红起来,“嘤咛”一声,投入大汉宽敞坚实的怀里,像一条泥鳅似的又钻又拱,又黏又捶;大汉显然是怕了少女这一招,告饶道:“好宝宝,好宝宝,你想听,叔叔讲给你听就是了。只要宝宝喜欢听,叔叔再讲一百遍也没关系。”
怀里的小魔女听到这话,才停止了蹂躏的动作,瞪着眼命令道:“快讲。要不然宝宝坐在你怀里一辈子不下来。”
大汉在板凳上坐直虎背熊腰也似的身板,又故意咳嗽了几声,才慢吞吞地道:“话说十三年前,我与冷北城为争夺‘大风旗’,决战于‘剑门关’,七日之内,我们二人交手三次,每一战都险象环生,瞬间生死。”这故事他的确已说过很多次,讲起来熟得就好像老学究在背“三字经”,就算睡着了,都能说得一宇不漏。
但少女却象是第一次听到这故事似的,眸子里的光雪亮。
大汉回忆道:“那一年,冷北城十五岁,我十九岁,那一年,我们正当年少……”
讲着,讲着,大汉的神情开始严肃、苍凉起来,好似又回到了那段悲怆、激扬的艰苦岁月……
………………
“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逃到巴州“祥云堡”一带时,元飞扬身边只剩下一个小女儿和两名徒弟及五名手下,老人不禁发出如此慨然长叹。
他的大徒弟孟东堂立即上前劝解:“师父,我们眼前的挫败和困境只是暂时的,只要您老人家一天健在、只要‘大风旗’一天不倒,‘大风堂’就有重整旗鼓,东山再起的一天!”
云飞扬意气消沉,十分黯然意沮地道:“都是我这个做‘大龙头’的疏忽大意,我们‘大风堂’才被奸佞所乘,害得数万兄弟姐妹埋骨他乡,忠魂弥留关山不散,都是我的错,我的错……”
老人身畔亭亭玉立的女儿云端抗辩道:“爹爹,现在不是灰心丧志的时候,您还没有败,您还有我们。”
二弟子熊东怖以刀柄击打胸膛,高声道:“古人有训,‘楚虽三户,亡秦必楚’,逃过眼下这一切,我们‘大风堂’必将卷土重天,重震雄风!”
其他四名仅存的“大风堂”老兄弟听了,都慷概激昂的道:“我等兄弟都愿为大龙头奋战倒底,死不足惜!”
云飞扬一一看过去,看着面前这一路生死相随的四个好兄弟:
——挚友“铁口神算”诸葛喜
——长随“横刀立马”彭怒
——师侄“捕风捉影”梁哀
——养子“有所不为”何乐。
云飞扬目光扫过四人,叹了一口气,惨笑道:“放心吧,兄弟姐妹们的大仇未报,‘大风堂’的沉冤未雪,我云飞扬不会就这么轻易放弃的!“
——“大风堂”原是江湖上“关东”一带极具实力的大帮会,名下男女帮众多达八万余。十数年前,“大风堂”大龙头云飞扬相应国相王安石变法,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大力推行“保甲法”等新发。
而后,王荆公开罪外戚失势,有砸缸雅癖的司马光上台,新法废除,蔡京为求上位,大举捕杀新党。
忌惮于“大风堂”在“关东”根深蒂固的势力,蔡京设局,以征用“大风堂”三万子弟充军赴“西夏”边关为国效力为由,请云飞扬聚合主力进京面圣;云飞扬信以为真,召集堂内精英弟子,开赴出关一心报效朝廷,为国杀敌,保境安民。
但一到京畿“陈桥驿”近郊,就被诬蔑为“陈兵京畿,聚众造反”,遭至蔡京心腹“三手将军”冷寒鸦早已埋伏好的十万禁军的全面屠歼,云飞扬所率领的“大风堂”重要高手头目,猝不及防,在这一役中丧失十之七八,剩下的不是负伤匿藏,就是受创远遁。
他们的核心主力部队,经过一场场血战、埋伏、偷袭、截击、突围掩杀之后,辗转流亡,千里亡命,到了“巴州”这一片荒凉地,六百多人里,只剩下了身边一女二徒四属下这七个人。
云飞扬深邃血红的的眼眸,发出深透疲惫的光芒,问道:“我们已逃亡九百里,大部分追兵已给我们撇下了,剩下的还有些什么人?”
精于排兵布阵的“智囊”诸葛喜马上给出精确的答案:“尾随在我们后面一直紧咬不放的追兵,一共有四路。其一是蔡老贼的心腹党羽‘三手将军’冷寒鸦,他手下至少有一千用于搜捕我们的官兵,距离最近。”
大弟子孟东堂悻悻的道:“第二路追兵是二师伯胖半月‘半月坛’的人马,二师伯与师父您向来水火不容,对‘大风旗’更是垂涎已久,现今我们落难之际,正是他趁人之危,落井下石之机。”
二徒弟熊东怖狠狠地道:“第三路也是我们‘大风堂’的旧相好、老熟人,三师伯董流星‘流星花园’和他的十三大护院‘流星十三剑’就在附近,他们本就是蔡京的爪牙,怎会放过这立功升官的机会?”
“最后一路是……”说到这里,云端慵懒疲倦的面上有些犹豫,道:“据说是一个出道不久的少年杀手,却不知道是谁,只知道蔡老贼出了一千两黄金,才请动他出手……”
云飞扬先惨笑了半下,又苦笑了半下,问道:“以我们现在的实力和战力,应付他们四路人马有胜算吗?”
六男一女七个人异口同声:“完全没有。”
心气不高的师侄“捕风捉影”梁哀,还唉声叹气的补充了一句;“恐怕连应付其中一路都应付不过。”
云飞扬目视众人,询问道:“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铁口神算”诸葛喜喜上眉梢,喜气洋洋的道:“大龙头,您的两位盟兄弟,‘祥云堡’霍祥云四爷、还有‘奔雷赌坊’屈奔雷屈六爷都在附近,他们都财雄势大,又是大龙头的结义弟兄,没理由不助我们一臂之力的。”
诸葛喜口中话是这样说的,云飞扬心里想法也是这么盼的,不过他们一路逃亡过来,落难之前称兄道弟、把酒言欢、倒履相迎的至交好友,无不纷纷躲避瘟神似的翻脸不认人,闭门拒客。
——世上的事,从来都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云飞扬壮年闯荡江湖,结交了不少朋友,其中最是意气相投的七人,歃血结盟,结拜为异姓兄弟,江湖人称“关洛七雄”。
——“落日牧场”司徒落日、“半月坛”胖半月、“流星花园”董流星、“祥云堡”霍祥云、“大风堂”云飞扬、“奔雷赌坊”屈奔雷、“飞电一族”丁卞。
七兄弟当年同气连枝,守望相助,纷纷创下了不小的家业,江湖上也就有了“日月星云风雷电”七连环的美誉。
然后,五爷云飞扬再后来得到朝廷重臣王安石等人的看重扶持,渐渐自“七连环”中脱颖而出,形成了一枝独秀的局面,从而遭至了其他六位盟兄弟的嫉恨不满和排挤打压。这其中,二爷胖半月和三爷董流星更严重到了与拜弟刀枪相见的地步。
怀揣着种种的不安,云飞扬一行七人披星戴月,冒险接连突破两道官军封锁线,来到“祥云堡”。堡丁通传进去过了大半个时辰,仍是未见有人出来迎接。
——若是在以前“大风堂”声势鼎盛之时,云飞扬以十万弟子大龙头之尊驾临,怕是“祥云堡”堡主霍祥云早就大开正门、喜笑颜开的来迎接这位名震江湖、号令关东的拜弟了;而今,却冷落的有些异常。
第二章 谁陪我最后一段荒山路
云飞扬面沉似水地不说话,孟东堂忍辱负重,一再拱手作揖请管事再度通传,称“自己等人是有要紧的急事,恳求渴见霍堡主一面”之类的云云。
然而,脾气火爆的熊东怖和性格冲动的彭怒,已是压抑克制不住心里的怒火了!
熊东怖骂咧咧的恼道:“去他妈了个巴子!摆什么臭架子,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们走!”
“横刀立马”彭怒气恼恼的骂道:“前年若不是我们‘大风堂’替他出头,狗日的早被‘青城派’那帮龟孙给灭了,现在我们有事求他,却摆出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嘴脸来,真是恩将仇报的混帐东西!”
云端望了同伴一眼,叹道:“此一时也,彼一时,现在我们是有求于人,能忍则忍吧。”
又等了好一阵,月上中天,堡里管事才翻着白眼,懒洋洋的出来叫他们进去。
大厅上两排堡丁雁翅站定,明火执仗,杀气腾腾,霍祥云大马金刀地坐在正中,见一行七人入厅,也不起身,倒是云飞扬主动拱手笑道:“四哥,都是自己兄弟,何必如此阵仗?”
霍祥云铁青着脸沉声道:“云飞扬,你犯了国法,而今已是朝廷钦犯,我们‘祥云堡’可是遵纪守法的正当合法帮会,绝不会与你辈同流合污,你们另谋高就去吧。”
熊东怖和彭怒都待发作,云端制止后道:“霍伯伯,事关全家老小生死,侄女等也不敢奢望贵堡容留,只是,当年贵堡被‘青城派’登门逼债,家父曾借过霍伯伯三千两银子,不知伯父大人可否退还一二,也好沿途不必乞食,我等不胜感激。”
“祥云堡”的人都笑出声来,霍祥云更讥讽道:“贤侄女,我怎么不记得有这档子事呢?谁见我借你家银子了?有借据吗?我也说你爹借了我三千两银子,如何?今日可是有得还我?”
熊东怖怒声叱道:“姓霍的,你这忘恩负义之徒——”
霍祥云脸色一拉,横着眼喝道:“放肆!”两厢的堡丁同时抄起了武器,怒目相视,火把猎猎晃动,就像一条条乱腾的火蛇。
身后的“铁口神算”诸葛喜,压低声音对云飞扬道:“大龙头,好汉不吃眼前亏。”
云飞扬长揖倒地,带领大家转头要走。
刚一出大厅,身后有人追出来喊道:“诸位请留步。”
云飞扬缓缓回身,只见追出来的是一位浓眉大眼,燕额虎头的少年,他看上去也就十八、九岁,虽然也是穿着“祥云堡”堡丁的服色,但相貌堂堂,很有着一股气宇轩昂的威势。
云端依稀记着这个少年是坐在大厅上一群人末座的,应该在“祥云堡”里有一定的地位,当下没好气的问道:“怎么?你是追出来看我们父女的笑话吗?”
少年微窘之后,坦诚抱拳道:“夜深路险,危机四伏,各位人地两疏,就让在下陪你们走最后一段荒山路。”
云飞扬打量着少年,道:“小兄弟,现在我们麻烦缠身,你可要前后考虑清楚,为我们带路,会惹祸上身的。”
少年朗然道:“男儿大丈夫当有所为,有所不为,晚辈决意已定,福祸生死自有自己承当。”
云飞扬眼睛里流露出激赏的亮色,仿佛看到了年轻时节的自己,不由得问道:“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回答:“安东野。”
——安东野原是“祥云堡”堡主霍祥云的外孙,因为是霍家小姐霍小云与江湖巨匪“孤狼”安十三私通所生,加之父母双双早逝,霍祥云这个外公极不待见安东野这个“便宜”外孙,呼来喝去,待遇地位有时尚且不如堡里霍嚯嚯等低级的下人。
安东野早就对云飞扬与“大风堂”群豪杀富济贫、锄强扶弱的侠义钦佩神往已久,今日见群雄落难,外公袖手,更是去意已决。他唯恐生性多变的外公改变主意为难“大风堂”等人,他立刻带着七人抄小路离开“祥云堡”范围,直接投宿“奔雷赌坊”。
他们到了屈奔雷的赌坊,却遭受到了比“祥云堡”还不堪的耻辱和冷落。
孟东堂一报传了名字,屈六爷立刻跟他们亲自会了面——
手里拎着两柄开山巨斧。
在屈六爷山包般的身后,是一群不下百余人,刀出鞘、箭上弦的赌坊保镖、荷官、伙计,屈奔雷手抄双斧,更是一副出来缉拿江洋大盗的阵势,生怕是给强盗土匪抢进屋。
见了这场面,云飞扬胸中已然明了,苦笑道:“叨扰兄弟了,告辞。”准备转身而走。
“横刀立马”彭怒忍无可忍,便不再忍,他戟指骂道:“姓雷的,当日巨匪元十三兄弟霸占你的赌坊,凌辱你的妻女,若不是我们‘大风堂’替你出头逐走恶客,你屈老六能有今日?”
云飞扬截口道:“小怒,别说了,说也无益,走!”
“给老子站住!”屈奔雷虎吼一声,用斧点指:“要不是因为你们‘大风堂’旧日对我有恩,今天六爷我一斧头砍下你们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八颗狗头去官府领赏,还不快滚!”
云飞扬不想启衅,他不想横生枝节,他再也不讲话,他下令谁也不许说话,他只是带着大家冷静地退走。
一行七人,在少年安东野的引领下,极其凶险的避开三路官军部队、六队江湖人马的前堵后截。生于斯,长于斯的少年,对这一带的地形熟如指掌,他就像一个天生的猎人,凭借着灵敏的嗅觉和独具异秉的危险意识,一次又一次的带着大家险之又险的跳出敌人的陷阱和仇家的埋伏圈。
七日之后,一行八人逃到了“落日牧场”,这是他最大的希望,也是最后的生机。
“日月星云风雷电”七连环的老大,“关洛七雄”的大哥,“落日牧场”场主“落日神剑”司徒落日一向重情重义,而且早年司徒家因涉嫌向契丹人贩售军马,被官府追剿,云飞扬曾给予司徒落日大力保护,助他摆脱官司,重振家业。
云飞扬对他的女儿弟子这样说:“司徒大哥是位知恩图报、有情有义的之人,断然不会如霍、屈二人那般翻脸不认人。”
果然,司徒落日一见云飞扬一行人风霜透染而来,他热气扑面的地迎过去。
司徒落日热切地呼唤着每一人的名字,他热烈地拥抱着每一个人的身体,他热情的将历经劫难的一行人让进客厅,他热火朝天地吩咐屈就牧场总管的七弟“闪电剑”丁卞、立刻马上快马加鞭地为他们连夜买来酒菜供他们饱餐。
他吹胡子瞪眼地埋怨云飞扬:“老五啊,怎么现在才来找老哥哥呢?是不是不把我当兄弟啦?”
他语重心长地安慰云端:“贤侄女,不怕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大风旗’永远屹立不倒!”
他怕着胸脯地放话孟东堂、熊东怖:“你们帮过我,我这次就是拼了身家性命不要,也须帮你们讨回个公道!”
他斟茶倒水地招呼诸葛喜、彭怒、梁哀、何乐:“兄弟们一路都辛苦了,我等你们好久了呢。”
这些都是司徒落日掏心挖肺、披肝沥胆的话。
云飞扬将头猛点,暗自欣慰:“幸好我还有司徒大哥这位患难与共的好兄弟,若是都如另外那四个兄弟那般薄情寡义,真真是让人心寒至极了。”
他感叹未尽,那个叫“安东野”的朴实少年,忽然出手,如同一头乳虎般,一出手就出其不意的制住了笑容满脸的司徒落日。
云飞扬怒斥:“东野!你做什么?!”
安东野两耳在动,一面倾听大厅外的动静,一面临危不乱的道:“我们被老狐狸出卖了!丁卞报了官,外面埋伏了人……至少五百七十人,其中一股步伐整齐一致,有甲叶响……是官军!有两个是武功好手……被包围了……四十步远……十步……来了!杀——”
云飞扬父女师徒七人立即突围!
最先涌到的是“关洛七雄”排名最末的“闪电剑”丁卞,他带着“落日牧场”的马夫和“飞电一族”的门徒一拥而上,眼见老大司徒落日被神勇天降的安东野擒住,投鼠忌器,却不敢轻举妄动。
云飞扬挟持着人质,在刀山枪林中间相互背对着背,手中紧握兵器,小心翼翼的往外移动。
大批官军从远处喊杀着扑过来,云飞扬忿恨地质问司徒落日:“为什么要出卖我?为什么?!”
司徒落日看了一眼远处被官兵刀枪架住的妻儿老小,无言苦笑。
循着拜兄的目光望过去,云飞扬看到了哀告的大嫂董氏,看到了哭号的小侄子司徒白马,他重重的一跺脚,恨声道:“东野,放他走!”
熊东怖不甘的道:“师父,您就这么放过这个伪君子?!”
云飞扬斩钉截铁的道:“‘司徒’家只他一人对我不住,我不能害了他一家老幼十五口,官兵如狼似虎,我们杀了司徒,他家中老小,也活不成了。”
安东野将司徒落日单手举起,振臂掷向“闪电剑”丁卞等人,云飞扬趁乱率领同伴往外冲杀。
围捕的官军是“三手将军”冷寒鸦手下两个虞侯率领的禁军,有两百多人,冷寒鸦主力还未来得及赶到;云飞扬八人在他们未布置好前,全力发起冲击,终于是硬生生的突出重围。
——他们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横刀立马”彭怒和“捕风捉影”梁哀都挂了彩,敢打敢拼的彭怒伤的尤重,他身中十七刀,几乎丢了半条命。
第三章 大家小心,屎里有毒
此时,天光大亮。
崎岖不平的山坡尽头,一群群面黄肌瘦、携老扶幼的逃荒难民,在朝晖下步履蹒跚地结队上来。
那些瘦骨嶙嶙、衣不蔽体的逃难百姓,不时有人饿倒在队伍里,就不再起来;后面的人冷漠麻木的自倒地的人身旁,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过,看都懒得看上一眼。
这条路有个名副其实的名字——
——黄泉路。
很多人倒毙在这条“黄泉路”上,还没有倒下、还有些许力气的男女,在挖路边的草根、剥道旁的树皮果腹。云端看见一个衣服破烂、皮黄骨耸,满脸流能恶疮的小乞丐,趴在地上吃东西,她走近一看,才知道小乞丐在捧着一堆粪便,吃得吧嗒作响,吃得满颊尽是。
——或许是他太饿了。
云端忍不住弯下腰,扶住安东野呕吐。
安东野一动不动,他的眼睛炯炯有神,正在盯着小乞丐看。
那是一个十三、四少年乞丐,身材消瘦单薄,长发乱蓬蓬的,血脓满脸,他一边颤颤悠悠,摇摇晃晃地走来,一边不停地咳嗽哀求道:“好心的叔叔伯伯、哥哥姐姐,给口吃的吧……”
云端只看了一眼,就心生怜悯,满是同情的吩咐“有所不为”何乐:“小乐,把我们吃的分给他。”
何乐不是很乐意的面带难色道:“大小姐,我们也就剩下两张薄饼了……”
云端伸手将何乐手里的包袱拿过来,就要上前救济那少年乞丐,忽然就听安东野问那少年:“屎好吃吗?”
少年乞丐咧嘴笑,咳道:“味道还不错,你要不要尝尝?”
安东野口中说:“好。”然后他飞扑过去,按倒了那少年乞丐,去抢夺他手里那捧屎。
那少年乞丐用力挣扎踢打,安东野一双手臂像铁箍般抱住他,就是不撒手。
两个人在近到可以感觉到彼此心跳和呼吸的距离,闪电般一攻一避,指来掌往,一路扭打滚下山坡。
就为了一坨屎。
“那个小乞丐很有些可疑,像个练架子。”诸葛喜是老江湖,追随大龙头最久,筹谋划策,卜算绘图,排兵布阵,不做第二人想,老爷子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经验老道,阅人无数。
“我觉着那个安东野更可疑,霍祥云那狗贼的外孙,如何会好心肠的帮助我们?”彭怒是大龙头的“影子”保镖,忠心耿耿,嫉恶如仇,勇于拼命,懒于动脑,是“大风堂”的第一悍将。
“安东野莫不是姓霍的安插在我们身边的奸细、找机会将我们一网打尽?”梁哀乃“太平庄”名宿“风紧扯呼”梁跑跑的高足,云飞扬少年时曾拜在梁跑跑之母“溜之大吉”梁炒炒门下学艺,算起来梁哀是云飞扬的师侄辈,轻功一流,却一直是霉运当头,万事难成。
“安东野这小子路数不正,我们还是防着他些好。”何乐的父亲“有所为”何不为原是云飞扬的老部下,早年贪图富贵,卖主求荣,将云飞扬首告官府下入大牢,云飞扬出狱后当众杀死叛徒何不为,却又以德报怨,将他身后留下的遗腹子何乐收为养子,视为亲生;何乐天生乐天派,精于幻术,是个人才。
“你们太多虑了,安东野一直是帮着我们的,如果这些天不是他带着我们和官军周旋,我们而今的处境就更艰险了。”孟东堂开镖局起家,是大龙头的开门大弟子,为人处事稳重老练,能容善忍,顾全大局,有将帅之风。
“毕竟安东野不是我们一路的人,还是先下手为强,除之而后快。”熊东怖杀猪屠户出身,性情狂暴,作风彪悍,手段凶残,行事霸道,两军对垒从不留残敌更不留余地。
六个人最后都望定大龙头,等待云飞扬的意见。
云飞扬既未同意,亦未不同意,他只说了四个字:“且行且看。”
——大风旗下有很多的能人异士,供大龙头驱使调度,云飞扬眼前的这六个人,更是能人中的能人,异士中的异士。身为十万之众的领袖,大龙头所需要做的,就是听取整合身边这些精英高手的意见,再做出正确的判断,提出正规的方略。
云飞扬这样说,其余六人就不再有意见。
他们一向以大龙头马首是瞻。
刀山火海,枪林箭雨,水深火热,龙潭虎穴,只要大龙头一句话,他们义不容辞、义无反顾地勇往直前,百折不挠,更百死不悔!
云飞扬就是有这种领袖气质,龙头气势!
很快,被大家议论的核心人物安东野灰头土脸的一个人回到了坡顶,他的脸上有滚动中尖石和树枝的刮痕,衣服也划破了好多道,身上和手上都是黄色的泥和白色的土。
坡下那个乞丐少年从地下爬起,回身深深、森森,狠狠、恨恨地看了坡上一眼,转身投入逃难的人群。
狼狈登顶的安东野,看着云端傻笑,就像一个在外面打架做错事回来面对大姐姐等待责罚的大孩子,傻气的有些可爱,可爱的有些傻气。
在同门议论中一直保持缄默的云端姑娘,很快用激烈的动作表明了她的态度,她狠狠地打了安东野一个耳光,响亮的脆声过后,安东野脏兮兮的脸上,顿时多了五道纤细的红印。
余气未消、余怒未平的云端姑娘,随即以激动的话语表示了她的看法:“连一个可怜的小乞丐都欺负,恃强凌弱,你算什么英雄好汉?”
安东野捂着红肿的脸,尴尬地笑着。
孟东堂安慰的怕打安东野肩膀拍了又拍,熊东怖习惯性的摸着鼻尖摸了又摸,诸葛喜抖着胡子抖了又抖,彭怒满怀敌意的哼了又哼,梁哀唉声叹气的叹了又叹,何乐幸灾乐祸的笑了又笑。
安东野将众人表情举止尽收眼底,然后去面对大龙头,他只说了一句话:“大家小心,屎里有毒。”
云端闻言,光火的道:“那只是一个饿的连粪便都吃的可怜孩子!”
安东野镇静的道:“他不可怜,那个孩子很危险,他也不是乞丐,虽然他全身破烂,满体泥垢,掩饰的很好,但他却漏掉了一件事——”稍顿,他好似有些后怕的道:“他的咳很有规律和节奏,应该是炼气时出了岔子留下的后遗症。一个普通的乞丐,怎么会有气功功底呢?”
云端微微恍然,却犹自不服的道:“‘丐帮’弟子也有很多炼气士,你又有何解释?”
就在这时,一条骨瘦如柴的流浪狗奔向少年乞丐丢在坡下的那坨屎,它的嘴巴和前爪刚一接触到那坨脏东西,它的嘴和腿都烂掉了,然后整个身子都烂掉了,而后整条狗都烂掉了。
野狗最后化成了一滩黄水。
众人面面相觑,可想而知,如果当时让那个乞丐少年和他那有毒的屎成功接近大龙头,后果会有多可怕?
安东野惊悸犹存的道:“他也决然不是‘丐帮’的弟子,年纪如此之轻,就有不惜吃屎掩饰身份、以求近距离狙杀‘大龙头’的容忍和胆色,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
“大龙头”云飞扬神光聚拢,问道:“这个人是谁?”
安东野长吸一口气,一字一顿的道:“‘凉城客栈’冷北城。”
大家都吸了一口凉气——
冷北城,这个名字才崛起江湖不到一年;而就在这短短不到一年的光景里,这个名字已经家喻户晓、如雷贯耳。
因为这个名字的主人,在这大半年里,连续杀了三个人。
凡是跑江湖的,哪有刀头不染血的?休说杀三个人,就是杀三十个人、杀三百个人,也再正常不过。
这个人杀人记录,看上去也没什么了不起。
可是,冷北城杀得这三个人,不是普普通通的阿猫阿狗、也非平平常常的张三李四。
——那是三个名动天下的大人物!
冷北城这个十三岁的少年始被世人所知,是在去岁将近年关,他深潜在酷寒无比的“黑龙江”冰层水底十个时辰,一举击杀“血河龙王”申屠鳌;
就在整座江湖都被“申屠龙王被一无名小卒刺死”这一消息惊骇得像炸了锅之时,“吐鲁番”又传来惊天新闻,冷北城埋身于热得可以烤熟鸡蛋的大沙漠沙丘下三天两夜,成功杀死必经路过的“吐鲁番”大酋莫山嘿咻!
而就在两个月前的今夏,冷北城再出惊人之举!
他化装成仆人混进“逍遥山庄”,躲藏在茅房粪坑里的夹板下,忍受半个多月的蚊虫叮咬和腥臭气味,最终觑准千载难逢的时机,将正在如厕的“逍遥王”李逍遥一剑穿心。
三个雄霸一方的武林大豪,三个名震四海的江湖巨霸,就这样被各自的仇家,花费天价酬金雇佣的少年杀手冷北城一一除名。
冷北城只接受千两黄金以上的任务,他只杀有名气、有实力的大人物。
而“大风起兮”云飞扬,就是他下手的第四个目标。
蔡京绝对出得起千两黄金的价位,云飞扬也足够有名气和实力。
所以,云飞扬与门徒们马上有了决定——
走!
快走!!
走得越快越好!!!
冷北城这次行刺被安东野识破阻挠,他必定不会善罢甘休,他的第二次刺杀行动立刻会接踵而来。
以“血河龙王”实力之强悍、“吐鲁番”大沙漠环境之恶劣、“逍遥山庄”守卫之森严,尚且不能阻挡冷北城这天才少年杀手的疯狂,更何况“大风堂”这一干“惊弓之鸟”?
只是,冷北城的下一次出手,会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点?以何种方式?
没有人知道。
一切,都是危险的未知……
第四章 山鬼庙
云飞扬大手一挥,喝道:“走!”
“走”的意思,就是“逃”,一行八人越走越快,越逃越远。
他们一口气逃走到了“山鬼庙”,一座不供奉山神,只祭拜山鬼的破庙。
破庙破得不能再破,就如现在大家的心情,糟糕的不能再糟糕。
云飞扬独自立在山风里对月浩叹,意气显得有些消沉。遍体鳞伤的“横刀立马”彭怒依旧身板挺得笔直,寸步不离的守卫着大龙头,尤其在冷北城出现后,这位忠直悍勇的刀客,更是如影随行、衣不解带的护卫着主人,不肯有丝毫的松懈和怠慢。
孟东堂与熊东怖在远处旗杆下的夜色里,好似在轻声争吵着什么;“铁口神算”诸葛喜和“捕风捉影”梁哀围在火堆边,上了年纪的闭目养神,岁数不大的唉声叹气。
年轻好动的“有所不为”何乐,出去走了一圈,兴奋的拎了一只山野鸡回来,就着火光屠宰、拔毛、清洗、烘烤,不一时,鸡肉的香味就传到了背靠着山鬼泥塑的安东野鼻孔里。
何乐兴奋的招呼养父和两位师兄过去吃东西,今晚的何乐格外显得兴奋,还有一点点小得意。
肚子“咕噜”地一声响,安东野咽了下口水,虽然已经几乎两天没吃东西了,他还是没过去,对方等人流露出的敌意和疏远,让他不得不和他们保持了一定的距离感。
云端姑娘走过来,手里拿着根鸡腿,递给他道道:“白天的事,是姐姐误会你了,对不起。”
她的年纪其实与安东野相仿佛,只大了一、两岁,她对这有勇有谋的青年人其实很有好感。
安东野也觉得云端是个美丽而美好的女子,美丽已不容易,何况人还很美好。
安东野浓眉一剔,突然道:“我想拜大龙头为师,与你们一起闯荡江湖、行侠仗义。”
听到这句话,云端姑娘笑了,笑的很温善。
那是一种看见小兔子、小乌龟、小鹦鹉似的那种笑容。
“好,找机会姐姐帮你和爹爹说去。”她说。
云端竭力装出一副大姐姐的模样,整个人在月色下、火光里和安东野的眼中,显得非常非常的白皙而秀气、多愁而善感、慵懒而美丽。
安东野一直看着面前这位姑娘,毫不避讳,也不掩饰,他的眼睛里纯纯净净,纯净的没有一点杂质。
云端姑娘虽然是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但姑娘毕竟是个姑娘,她还是一颗芳心如小鹿乱撞,她低首摆弄衣角嗔道:“东东你个小呆头鹅,不要再看了,爹爹和师兄弟们在一边看着呢……”
安东野果然不再看,而是直接抱住了云端,向山鬼泥塑脚下的杂草堆上滚过去。
一下子,云端姑娘脸儿飞红,她低叱一声,滚动中一指戳向安东野这个胆大妄为的“无礼之徒”!
不远处的师徒几人都自篝火旁闻声惊起,熊东怖更怒吼着抄刀奔将过来。
安东野硬生生受了云端姑娘一指,发出一声闷哼的同时,神情痛苦的他左手将云端揽腰抱到自己身后,右手迎空一抓,“嗖”地抓住了一枚凌空飞至的“流星锤”。
——这一枚“流星锤”原是射向云端姑娘背门的,现在已落到安东野的掌中。
“天外流星!”云飞扬一看到那暗器,便勃然作色道:“董三哥既已驾临,何不现身一见?”
只听一人怒道:“云老五,我本想先击杀了你的宝贝女儿、让你心浮意乱,再将你一举成擒,献给相爷,想不到被霍老四家这野种坏了老子的好事!”
来人已经现身。
狼腰猿臂,豹头狐眼,白净的面皮上,明显的散布着几颗又黑又亮的麻子,人看上去还算有些英豪气势。
——“关洛七雄”之三,董流星。
云端姑娘忿然回过身来了,给月色一映,美的如一盆怒放的昙花。
董流星看的清楚,阴阴地笑道:“真是‘女大十八变’啊,贤侄女出落得越发招男人喜爱了,哈哈哈知……”
云飞扬怒道:“董三哥,你家小女儿红绫满月未几,大家都是做父亲的,可要口下留德啊!”
董流星讪讪而笑:“迟早是要押去‘菜市口’凌迟处死的,侄女儿仙女一般的人儿,还不如肥水不落外人田,先便宜了自家人,让我这个伯伯拔个头筹……”
“无耻之尤!”熊东怖虎吼一声,作势欲扑。
安东野连忙急声道:“这有我顶着,大家保护大龙头先走!”
云飞扬不放心的道:“董流星武功高强,你一个人怕是应付不来……”
安东野疾道:“董流星既然找上来了,他手下的十三护院‘流星十三剑’恐怕也会马上就到,大局为重,你们先撤!”
云飞扬深深望了安东野一眼,抱拳道:“我们‘毒目桥’会合!”
云端姑娘犹恋恋不舍,张云飞扬抓了她的皓腕就往外闯。
“想走?!”董流星断喝一声,两手一合一开,二百七十六颗“飞星石”疾啸急射云飞扬父女等人的背后。
安东野大喝半声,双掌一开一合,汇聚成一张罡气内劲密织的无形壁望,将二百七十六颗“飞星石”在半空尽皆凝结拦截,一颗不落地给抓在那双厚实的巨掌中。
董流星厉笑着长身而起,掌剑齐施,一轮抢攻!
安东野利啸着飞身而迎,拳脚并用,一阵急挡!
“山鬼庙”脊瓦之上,半弯残月之下,两条人影兔起鹘落,进行着殊死决斗……
云飞扬率领着女儿门徒向西疾退,他们奔“毒目桥”急撤,那里是道天崭栈道,易守难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只要坚持到那里,就能暂时先稳住阵脚。
女儿云端边退边忧心忡忡:“不知道东东能否安全的退下来……”
父亲云飞扬即撤即浩叹连连:“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啊!想当年王荆公在位时,我云飞扬何等的风云?我们‘大风堂’何等的风光?‘大风旗’所至,连官府衙门、军队辕营也争相奉承阿谀,一呼百应!如今却好,荆公失势下野,奸佞当权,我们就成了走投无路的丧家之犬……”
云端忧心未解,云风飞扬浩叹未尽,敌人的埋伏已起。
猝然而起!
当时“捕风捉影”梁哀走在最后,他忽然觉着心绪不宁,他一向小心翼翼。
“横刀立马”彭怒停下脚步扭头等他,取笑道:“东张西望地有啥好看的?你这个人就喜欢捕风捉影、疑神疑鬼的!”
“捕风捉影”是江湖朋友公送梁哀的诨号,他还真有个胞弟叫“疑神疑鬼”梁叹,也是“大风堂”的好手,在“汴京”城外与“三手将军”冷寒鸦的禁军一战中被打散了,现在也不知藏匿去了哪里,流落到了何处。
诸葛喜急忙拔了几根艾草,心慌意乱的蹲下身来卜算。
一看卦象,诸葛喜大吃一惊:“大凶之卦!不好!恐有埋伏……”
诸葛喜话未说完,四周高没头顶的草丛里,至少有二百二十二件暗器向他,还有八百八十八件暗器打向其他的同伴。
云飞扬最先警觉,他立刻发出啸声示警——
他身边的两大高足和四大高手当即作出反应,都在遭暗算的刹那抽出兵器,站定阵势。
六个人,一左一右,前后各二,六人背背相对,死死围护住了中枢的云飞扬父女。
伏兵的暗器多而快,密而集。
“捕风捉影”梁哀全身颤栗,他已受伤,他兀自生挺着、硬撑着,与彭怒并肩而立,匡护着大龙头的后路。
敌人这一千一百件暗器,有一千件是梁哀一个人拨落打掉的。
剩下的一百件,几乎都射中他的身上。
因为他最先预感到危机,心里早有防备;更因为他是“太平庄”梁家的子弟,他的轻功一流。
所以他为同门接下了大多数的暗器。
所以他也中了最多的暗器。
梁哀虽然也很害怕,但他没退缩。也并不是每个“梁家”的人,都如“神州八骏”里的“飞天公子”梁贱贱那般贪生怕死。
梁哀终然胆小如鼠,但他也知道自己的职责和兄弟间的义气。自从进了“大风堂”、跟了“大龙头”,梁衰就知道自己这条命,已不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那面叱咤风云、永远屹立不倒的“大风旗”。
他拼得捱上上百件暗器,为同伴赢取了布阵的宝贵时间。
现在,阵势已成,梁哀已伤。
重伤。
他还没来得及哼一声,敌群已潮水般拥了上来,草丛间满眼跟着人影飞掠的剑光,草木皆兵。
梁哀哼也不哼就迎了上去,带着“捕风矛”,带着“捉影盾”,带着满身暗器满身的伤。
他一矛一盾,他一下子至少刺倒、砸歪了三十名敌人。
然而,想把他刺倒、砸歪的敌人又冲过来三百多号,而且个个都是武林中扬名立万的江湖好手!
就在梁哀快支撑不住的同时,更多的敌人扑向“大风堂”阵势的核心“大龙头”云飞扬。负责左路防守的“铁口神算”诸葛喜一面苦斗,一面大叫:“大龙头,敌人每次都能及时找到我们,我们每一步都步步惊魂,您就不觉着事有蹊跷吗?”
云飞扬挥掌为女儿云端拍落三支“梅花镖”和五枚“飞羽石”,闻声猛然觉醒,心头不禁狂呼:“难道我们中间出了内奸?!”
第五章 毒目桥
就在“捕风捉影”梁哀眼见支撑不住闭目待死的那一刻,他瞥见“横刀立马”彭怒和他的“五虎断门刀”舍命的扑过来。
殿尾的梁哀已伤重,是彭怒一面斩杀追兵,一面扶持着他断后。
两个人的任务是抵挡住潮水般杀将过来的敌人,让大龙头有足够的时间逃往“毒目桥”。
他们一面力战退敌,一面还在相互鼓励对方:
“梁子,你要撑住!你还要去找你弟弟呢!”
“小怒,我怕是不行了,我喝不到你和七七姑娘的喜酒了……”
“你他妈的给老子闭嘴!我儿子的满月酒都少不了你那份……当心左边!”
“……”
“以前我经常笑话你胆子小,是我彭怒瞎了狗眼!梁子,你……梁子?!”
彭怒此时才发现他挽扶的梁哀已然命殁气绝,他百忙中抹了一把英雄泪,将同伴的尸体紧紧背在身后,狂嚎出刀,势如疯虎,独战千军万马,在枪林箭雨里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当彭怒满身浴血,一步三摇的赶到“毒目桥”时,云端姑娘正为诸葛喜包扎伤口,交手只不过片刻,敌军已死伤七十九人。但“大风堂”除云端姑娘外,人人带伤,诸葛喜伤势犹重。
孟东堂和熊东怖一鞭一刀死死苦守桥口,他们面对的是数以百计、争先恐后的江湖好手。
云飞扬远远看见带动一股人流边杀边退、背着战友遗体百战归来的彭怒,他狂吼一声:“救人!”手中“大风旗”一下子已卷倒六人。何乐迟疑了一下,跟着补上养父留下的位置,挥棒力博,接下漏过来的四人。
乱战中,彭怒只觉有人欺近自己,久战重伤之下,他已意识模糊不清,迎面就向来人一刀砍去——
刀至半空,手腕被来人牢牢抓住喝道:“小怒,是我!”
彭怒看清来人是大龙头,一口气终于卸下来,戚笑道:“大龙头,我把梁子兄弟给您带回来了……”
一口气没上来,彭怒连带着背上梁哀的尸身一起,仰面缓缓倒下——
“梁子——”
“小怒——”
云飞扬悲声未绝,突然,“毒目桥”吊桥底下翻上来一道人影!
这道肥胖的人影奇快无比,竟还浑身闪着异光,此人手执圆月形状弯刀,一刀斫中云飞扬!
云飞扬肋下喷出一道血泉,他恨恨的瞪视着偷袭者,恨恨的道:“胖半月,你好卑鄙!”
白白胖胖的“半月坛”坛主胖半月,笑嘻嘻的道:“老五,你不会还痴心妄想着安东野来救你吧?恐怕他现在自身都难保呢!”
云端芳心一颤,不由自主的看向“山鬼庙”那黑沉沉的方向——
——安东野正在自保,犹在力保。
董流星越战越勇,越斗越猛,他已经感知到他手下的十三大护院“流星十三剑”就在附近,随时都有可能赶来支援。
安东野越斗越险,越战越凶,他业已感觉到有十数个武功高绝的人物正在向“山鬼庙”迫近,一旦董流星的精锐剑手赶到,自己想要脱身已是千难万难!
咦?!好像哪里不对?怎么会多出一个人的存在?这个人的气息似有若无,修为明显要比另外十三个人高出不知多少?
那么,第十四个人是谁?
董流星面上得意之色方展开,庙外就响起第一声闷哼!
董流星似乎感觉出情况有异,夜色里第二声短促窒息的叫声同时响起,骇人之极!
将流星锤舞出一个圆弧,迫退安东野的三掌七腿,董流星大声示警:“十三剑小心,你们中间混进了杀手!”
然而,他的警告实在是太迟了,短而急促的沉闷惨叫,接二连三的传进耳鼓,然后就没有了声息,庙外恢复一片死寂,只有虫鸣蛙叫。
董流星再也顾不上趁机夺门而出消失不见的安东野,他飞身掠出庙外,只见“流星十三剑”横七竖八的躺在月亮地里,血染胸衣,尽皆是被人一剑穿心致死,每个人的脸上,尚残存着不可置信的惊恐表情?
“是谁?出来——”董流星链锤飞出,将庙前的一块下马石凌空击得粉碎,歇斯底里漫无目的的吼叫着。
偷袭者显然一击得手后便即遁走,丝毫没有和董三爷照面的想法和意思。
“流星十三剑”身手不弱,能在消无声息间袭杀一十三人,此人武功简直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
此人是谁?
“毒目桥”,杀意正酣,杀气正浓。
一场山雨转瞬将至,大批大批的敌人似乎也在重新调配、整合、布置中。
空气里散发着暴风雨前的沉闷,云飞扬手拄“大风旗”,屹立在桥头,向身后的五人道:“你们听好,我现在以‘大风堂’第一代大龙头的身份,命令你们,马上南撤,设法去找太常少卿李纲李大人,为我们‘大风堂’翻案昭雪,这里有我,你们马上走!”
云端、孟东堂、熊东怖、诸葛喜、何乐异口同声的立时发出抗议!
“这是命令!”云飞扬决然而然的道:“梁子和小怒都已经壮烈牺牲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要为‘大风堂’留下你们这些种子,奸佞一日不除,外虏一日未灭,‘大风旗’就永远不能倒!”
“说得好!”
话到人到,一人冲了过来,像一匹不知疲倦的奔马。
“安东野!”熊东怖上前一手抓住来人的胸衣,一手执刀架住他的后颈,怒道:“你还敢来?你这个奸细!”
安东野只把眼睛看向同样投来关切目光的云端,沉静的道:“熊二哥,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孟东堂恼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装蒜?如果不是你这个外人给官军通风报信,这些狗贼怎么可能每一步都抢在我们前头埋伏?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小贼,今日我们就要为梁子和小怒报仇!”
安东野一怔:“梁大哥和彭大哥他们……”
何乐举棒就砸向安东野“天灵盖”,嘴里不耐烦的骂道:“还和这小贼废什么话啊?”
“呛啷”一声,云端横剑架住何乐的铁棒,嘶声道:“我不相信东东会出卖我们!他绝不会是奸细!”
熊东怖怒不可遏地道:“大师姐,你到现在还帮着这个叛徒说好话?奸细不是他还会是谁?难道是大师兄?是我熊老二?是喜叔?是乐少爷?是……”
说到这里,熊东怖突然停住话头,与众人一起将狐疑的目光看向何乐——
“有所不为”何乐脸上青一会儿、白一会儿地道:“你们看着我做什么?分明是安东……”
他话没说完,距离他最近的“铁口神算”诸葛喜陡地一指点下何乐的眼睛,何乐下意识的歪头躲过,诸葛喜顺势将他身上的布搭夺过,就手一抖,两锭金灿灿的金元宝当即滚落在草丛里。
何乐一张俊脸先白后青,再转灰败之色,想要去拾回那滚到云飞扬脚前的金锭子,最后还是战战兢兢的直起了腰。
“乐少爷好富贵啊。”身后的诸葛喜冷笑。
“难怪在‘山鬼庙’那晚我觉着你有些反常,原来你把大龙头出卖给了‘三手将军’,哼!”身左的孟东堂哼笑。
“也难怪我们一路拼杀过来,大家都是七伤八痛,唯独你受伤最轻?!”身右的熊东怖怒笑。
“刚才若不是我拦得及时,恐怕你就当真要让东东背这黑锅而杀人灭口了吧?”身前护着安东野的云端姑娘鄙笑。
何乐只能苦笑,他已被同伴包围,他将乞活的目光投向圈外那微微颤抖的伟岸背影,可怜兮兮的道:“爹爹,我只有十九岁,我不想陪着你们这些朝廷钦犯一起死啊!我还年轻啊!”
云飞扬悲愤欲绝地颤声道:“小怒今年二月才过完十七岁生日,他比你还要年轻。”
老人的手掌已然缓缓举起——
何乐垂死挣扎的叫道:“大龙头,我家里还有个小妹需要我去照顾啊!”
云飞扬伤痛欲死地厉声道:“难道梁子就没有弟弟要抚养吗?!”
老人霍然回身,杀气满脸——
何乐满眼惊恐地一步步后退,忽然他向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理直气壮的道:“十八年前,你已经亲手杀了我爹,今天,你连我也不放过吗??”
老人高高举起的手掌,陡地顿在半空,说什么再也落不下来。
云飞扬老眼含泪:“你们父子两代有负于我,当年我杀你父,并非为报私仇,而是‘大风堂’帮规凛然,违背不得;我赐予你绰号‘有所不为’,就是要让你每日自省,切勿误入歧途,不料你这逆子,不吸取你父的前车之鉴,又来重蹈覆辙,老夫心痛啊!”
何乐见事有转机,忙不迭乎的道:“放过我吧!您老高抬贵手,饶了我这条小命,孩儿一定痛改前非,重新做人,大龙头……”
“罢!罢!罢!”云飞扬大手一摆,痛心疾首的道:“你马上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别再让老夫看到你!”
大龙头一说“滚”,何乐立刻就“滚”。
他真的是“滚”了出去,一路滚了出去。
熊东怖心有不甘的道:“师父,就这么放他走,岂不是太便宜他了?”然后他就听见雨雾里何乐,被一枝横空掠至的“方天画戟”贯胸穿过,生生钉在地上,临死前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绝望惨嚎!
杀意的雨丝,密密麻麻斜布天地间。
行雷闪电,大雨滂沱中,一队铁甲骑军簇拥着一个人,策马自江湖群豪中整齐肃杀的狂卷而来。
那人穿黑色盔甲,红色披肩,战马神骏,但他却不是骑在马上,而是站立在马背上的。
安东野沉声道:“‘三手将军’冷寒鸦到了!”
第六章 小坏蛋和老蠢蛋
“大风堂”群豪已经被团团包围。
包围他们的敌人,除了蔡京九大爱将之一“三手将军”冷寒鸦麾下的二千铁甲禁军,还有司徒落日“落日牧场”的庄客、胖半月“半月坛”的弟子、董流星“流星花园”的护院、霍祥云“祥云堡”的堡丁、屈奔雷“奔雷赌坊”的伙计、“飞电一族”丁卞的族人,密密麻麻,水泄不通。
三千人将“大风堂”六人围得风雨不透,困得插翅难飞。
云飞扬等六人,并没有飞。
他们迎过去。
他们以六人之力,从容不迫,视死如归的反迎上去。
云飞扬握住了云端的手。
云端抓住了安东野的手。
安东野捉住了孟东堂的手。
孟东堂执住了熊东怖的手。
熊东怖把住了诸葛喜的手。
在风中,在雨中,在风雨中,六个人,手挽手,肩并肩,一字横行,齐心协力的迎上数百倍于己的敌人!
风是冷地,雨是冷的,可他们的心是热的,血是热的。
“三手将军”冷寒鸦探手抽回掷穿何乐的铁戟,声如寒铁地立在马鞍桥上道:“云大龙头,本大将军已替你清理门户,还不快束手就擒,随本官进京请罪?!”
云飞扬将“大风旗”一震,怒道:“敢问三将军,云某何罪之有?”
冷寒鸦冷笑道:“蔡大人说你有罪,你就有罪,本官只管奉命拿人!”
云飞扬大笑道:“想我云飞扬,九岁读经史,十三岁投军,在杨文广将军帐下任斥候首领,戍边西北,屡建军功,曾得荆国公王安石飞传嘉相勉。
而后朝廷走马换将,任命毫不知兵、只知奉迎的监宦童贯统军,贪功冒进,以致征西大军被‘西夏’赫连铁树大败,尽遭屠戮,十万边民,百不剩一。事后童贯推诿责任,污蔑云某通敌而致军败,云某被迫离开军队,远走‘关东’,创立‘大风堂’,收拢旧部,在内劫富济贫,锄强扶弱,对外抵御边寇,保民安境,好生兴旺。
哪料好景不长,朝廷突兴‘朋党之争’,当朝大儒司马光等为的‘旧党’士大夫,大举贬谪原以王安石一系的‘新党’,到了司马逝世之后的‘旧党’首脑,生恐政敌报复之故,渐转转为大肆诬陷屠杀,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其中蔡京投机得势,以新党的名义,尽斥‘旧党’,且竖“党人碑”,辱没‘旧党’党人。然而此贼骑墙卖奸,同时亦尽屠‘新党’正义之士。云某曾是王安石赏识之人,加上拥有十万武装,又处处与蔡京等祸国害民之贼作对,于是蔡京设局灭我‘大风堂’主力,更不惜用高官厚禄离间我‘关洛’兄弟,要将我‘大风旗’连根拔起,斩尽杀绝。
三将军,云某人所说的,可句句是实情?!”
冷寒鸦冷笑道:“那又如何?我们是官,尔等是贼,官家拿贼,天经地义,你们死后去阎罗那里诉苦喊冤吧!”
他冷漠的一挥手,铁甲禁军“哄”地应了一声,举着着长枪大戟,冲向铁手。
安东野在铁甲禁军正要冲过来的时候,突然做了一件事。
一下子,他就冲到了“三手将军”冷寒鸦的坐骑之前。
冷寒鸦怒叱一声,方天画戟向他背后扎至。
安东野一矮身,钻到了马腹之下。
那匹枣红马似通人性般的,突然四蹄一缩,直向安东野猛踏下去。
安东野蓦然起身,一手托起马腹。
这刹那间,映入大家眼帘的竟是——
——安东野单手托起战马,战马上,还有一个身穿黑铁甲肩披红披风的将军!
战马虽被托起,但冷寒鸦居然在马背上仍能站得稳稳的。安东野猛然断喝一声,掌穿马腹,抓住冷寒鸦足踝。
这时,数百名铁甲禁军已掩杀向安东野。
“关洛六雄”更是奋勇当先、身先士卒的冲在前头。
其实他们醉翁之意不在救人,而是在“升官发财”。
——他们知道像冷寒鸦这种“徒有其表”的“将军”之所以有兵有权,有钱有势,是因为攀附上蔡京之故,成了权蔡大人手下红人;他们若救了冷寒鸦,也等于当成了半个“红人”,他们之所以背弃兄弟之盟、共同对付云飞扬,就是想要在官场上有一天会大红大紫,眼下就是尽忠效力的表现良机。
单靠“六连环”,那只是在野微末的势力,要想壮大实力,就一定得有朝廷封诣不可。
——云老五犯事被通缉后,六兄弟早已将“大风堂”摒除“七连环”之外,以免惹祸上身。
他们虽然也是“权力帮”的人,但毕竟只是“外围”的宾客,他们要进入内围枢密,就得要多花点心思、多立点使蔡京或蔡京眼下红人心欣悦然的功劳方可!
所以他们六兄弟都“义不容辞、刻不容缓、奋不顾身、悍不为死”地出手相救冷寒鸦。
——就像救他们亲娘老子一般卖力。
安东野猛然大喝:“住手!”
“关洛六雄”当然不会住手,他们继续往前冲。
安东野立刻后面加了一句:“再不住手,我就杀了冷三将军。”
“关洛六雄”马上就住手,也马上住脚,一步也不再上前。
因为他们都知道,“三手将军”冷寒鸦是蔡京在军中最信重的九位将领之一。谁敢再轻举妄动,万一冷寒鸦有何闪失,有谁抵得住蔡京的责罚降罪?
漫天风雨中,安东野单掌托马擒将,当头棒喝,犹如战神下凡,威风凛凛,睥睨千军万马,气吞山河。
云飞扬看着这个年轻人,像一把未老藏锐的旷世宝刀,乍遇一柄锋芒毕露的绝世宝剑,终于激起青年时期的壮志豪情:“好,有勇有谋,深藏不露,是个人才!待老夫伤养好了,必当要亲自称一称你小子的斤两。”
安东野看向风雨中的云端,眼睛闪着光,笑着道:“弟子也就百十来斤吧?还要恳请拜入大龙头门下多多学习呢。”
云飞扬豪声笑道:“好!这样的少年郎肯尊我一声‘师父’,可是求之不得呢!不骄不躁,这才是我选女婿的标准!入了我门墙,当心为师把这没人要的心肝宝贝女儿强行嫁给你哦!”
云端姑娘粉面当时绯红,安东野的脸也红了一阵。
孟东堂和熊东怖对视了一眼,脸色都不好看,心里都很不是滋味。
——他们多了个师弟不要紧,要紧的是多了一个情敌。
云飞扬与安东野师徒高声说笑,豪语快话,谈笑自若,旁若无人,置生死于度外,视千军万马如无物。
冷寒鸦就在这个时候发出了一句话:“你怎么还不动手?”
这句突如其来、且莫名奇妙的话,是向距离他受制地点不远的一个军士发出的。
安东野立即把警觉的目光转向那军士,死死地盯住不放。
那军士戴着着红色缨盔,穿着黑色号坎,持着乌沉木长枪,与身近那些普通的铁甲禁军实在是没什么区别。
众人的注意力都被那个普通的军士吸引,甚至他周围的同伴都被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无形杀气,慑得纷纷向四外步步倒退。
终于,那军士在风雨里,在万马丛中,缓缓抬起头来,露出帽盔深掩下一张年轻、英俊、冷酷的脸。
“小乞丐?!”云端率先叫出声。
安东野叹了口气,道:“冷北城,昨夜‘山鬼庙’承蒙你暗中出手助我脱困,我安东野欠你一个人情。”
冷北城削瘦的身子斜斜地立在风雨里,声音落寞的道:“‘黄泉路’上你有机会杀我的,你却放了我一马,我们两清了。”
两人相对而笑,惺惺相惜。
冷寒鸦怒骂道:“冷北城,你收了蔡大人一千两黄金的花红,还不动手杀了云飞扬?!”
冷北城年轻英俊的脸上一哂:“云大龙头,你可知否?我在‘黄泉路’和‘山鬼庙’两次放过你,是要偿还我欠你的两个天大的人情。”
云飞扬泰然道:“年轻人,你我今晚才勉强算是第二次见面,你本就不欠我的,就尽请动手好了。”
冷北城却肃然道:“我有个兄弟,叫‘三缸公子’温十七,因暗恋上‘岭南’一位美丽的苗家女子,百般不得近身,见她家人迷信,只好诡说‘符咒驱妖’之法,得以接近,并诓骗了她的清白身子。不料此事为‘正义山庄’获悉,发出‘歼恶令’要杀温十七,是大龙头亲自去面见‘智仁勇’三位庄主为他说项,言称‘温十七虽德行有亏,但爱那女子之心确凿无疑,罪不至死’,力劝‘正义山庄’撤销‘歼恶令’,我的兄弟才保住了性命。这是我欠你的第一个人情。”
云飞扬坦然道:“当时我并不知道温十七是你的兄弟。”
冷北城微哂:“只怕是你不想提出来居功而已。你不知道温十七是我兄弟,也总会知道雷晓雅是荆内吧?”
云飞扬自然道:“我没有问过她个小妮子,我跟她也不是很熟,只是在‘惹猪林’见过一次面。”
冷北城再哂:“就是那一次见面,她在‘惹猪林’给江南‘霹雳堂’的高手围攻,你巧破‘五雷阵’,救了拙荆。”
云飞扬诚然道:“‘雷家’的二祖雷震天与四祖雷震霆分道扬镳之后,两宗的弟子族人见面就拼个你死我活,如同世仇,本不关我的事;但那次我恰巧撞见‘霹雳堂’五大高足雷爆仗、雷炮仗、雷爆竿、雷爆竹、雷编炮,埋设‘五雷阵’伏袭回娘家省亲的尊夫人,我看不过去,本来家族内斗,犯不着五个大男人拥计向一个小妇道人家下毒手,便出面架了梁,这也不算什么。”
冷北城哂笑:“这还不算什么!没有你,贱内就来不及为我生儿子了。”
冷寒鸦再次发出警告:“冷北城,你不会为了这点小恩小惠,就忤逆蔡大人的命令吧?”
冷北城看也不看气急败坏的冷寒鸦一眼,自顾自的道:“云飞扬,你虽让你帮过我两次,但也得罪过我四次。九年前,在五台山‘清凉寺’,你是不是杀了一个外号‘拔萝卜,露意思’毕家锁的老人家?”
云飞扬想了想,面无愧色道:“死在我手下的巨奸大恶着实不少,原谅我不能一一尽记。但那年在‘山西’,我确杀了一个乱杀香客的疯癫老汉,不知是不是他?”
冷北城点头道:“便是他了。他是我‘凉城’父辈的家奴。”
云飞扬愕然。
冷北城又问:“七年前,你自‘山海关’入关,在‘黑虎山’又杀了一个人,叫‘相思铃’杜卤门,可有此事?”
云飞扬凛然道:“不错,这件事我记得一清二楚。我本已饶过他一次,只怪他不知悔改。”
冷北城神色突然变得郑重的道:“杜师傅曾经指点过我功夫。”
云飞扬愣然。
冷北城再问:“五年前,你在‘秦淮河’之畔,杀了一名女孩儿,她姓雷,名丝袜,这事也该确实吧?”
云飞扬惨然道:“不知她又是尊驾什么贵亲?”
冷北城微咳道:“她原是我夫人晓雅未嫁前的贴身婢女。”
云飞扬哑然。
冷北城长舒了口气:“最后一件,‘铁剑门’的高手,名为‘路见不平’管不平,这个人——”
云飞扬马上喜然道:“我没杀这个人,他受伤被仇家‘下三滥’何家的高手‘快乐大笨鹰’何老师追杀,是我出手救了他……”
冷北城用指尖揉开皱到一出的眉头,露出小坏蛋似的招牌笑容:“还真是你这个老蠢蛋救的……我忘了告诉你,管不平是我的仇人,他一把火差点把我的‘凉城客栈’烧个精光。”
——云飞扬这时才发现自己果然是个老蠢蛋,比蛋还蠢的老蠢蛋。
第七章 在风雨中说再会
云飞扬惨然失笑道:“事已至此,老夫一条残命,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好了。我的女儿和徒弟与‘大风旗’一案无关,还请各位高抬贵手,法外施恩,放他们一条生路,云某人感激不尽。”
“关洛六雄”都笑了,笑的嚣张得意。
大家叫嚣的笑声,突然被冷北城的一句话打断:“谁杀你,我就杀谁!”
现场所有的人,都被冷北城这句突如其来、莫名所以的话惊奇得呆住了,惊得面面相觑,奇得不知所措。
冷北城边咳边道:“毕家锁虽是我父辈的家奴,但他真正的身份却是‘权力帮’安插在我们‘凉城’的杀手。那次,他在‘清凉寺’想要寻机除掉上香祈福的家父家母,是大龙头除此恶贼,救了我的双亲。”
云飞扬不言,安东野大声道:“这般卖主求荣之徒,杀的对!”
冷北城又道:“杜卤门也确实教过我本事,但此人为练就‘相思铃’邪功,八年前连夺了十六位黄花闺女的贞操,那次他在‘黑虎山’要打大龙头女儿云端姑娘的主意,你伤而饶之不杀,劝他改过自新;然而他怙恶不悛,到了‘山海关’县城,又要劫奸一名卖花村姑,你在后跟踪,见他不悔,方杀了他。”
云飞扬不语,安东野高声道:“这样奸邪淫恶之辈,杀的好!”
冷北城睨了云飞扬一眼,又道:“雷丝袜以前确曾是个好女孩儿,与拙荆晓雅情同姐妹,但后来不知怎么,居然背着我们夫妻做起了‘倒采花’的勾当,迷惑男童,吸取元阳,残杀甚众,被大龙头撞上了,当然也就性命不保了。”
云飞扬不言不语,安东野断声道:“这类卑鄙无耻之流,杀得痛快!”
冷北城换了个舒服些直立姿势,再道:“那‘路见不平’管不平不但不是我的仇人,还是我的至交好友。管大侠早年为民除害,将抢男霸女、为祸乡邻的‘下三滥’恶徒何老怪废掉武功,惹来其兄长‘快乐大笨鹰’何老师的追杀,我冒险收留了他;当时贱内正怀有五个月的身孕,管大侠为了不连累我们夫妇,当着‘何家’高手的面,与我翻脸,更假意要烧掉我的‘凉城客栈’,才让我们一家三口避免了一场劫难。说起来,北城还要多谢大龙头救我恩公一命呢!”
云飞扬抱拳拱手,还是不作声。
安东野陡喝道:“这等急公好义之士,救得应当!”
冷北城此时意兴阑珊地道:“我‘凉城’杀人,向来取财有道,从来只杀大奸大恶之人,我查过了大龙头你过去杀人的记录四十七起,全是为民除害,为国杀敌。如若向您这样的好人都要沉冤枉死,那么这个世道,还有什么正义和公道可言?”
冷寒鸦愤愤的道:“冷北城,得罪蔡大人的下场,你是知道的!”
冷北城嘴角上扬,莞而一笑:“在‘黄泉路’上我已经向大龙头出过一次手,可惜失败了,我冷北城杀人,只出手一次,绝不会第二次对同一个目标出手,这是我的杀手准则。蔡大人付的一千两黄金,我以吩咐舒自倦舒总管如数返还,今后概不赊欠。”
安东野豪声道:“大丈夫恩怨分明,冷北城,你这个朋友,我安东野交定了!”
他双臂贯力,提气沉声,大喝一声,大展神威,将抓在手中的冷寒鸦,连人带马地掷向乱军丛中,瞬间砸到了一大片人。
“关洛六雄”一见“主子”脱险,立即各施绝招,或扫腿、或出掌、或点指、或飞锤、或抽刀、或拔剑,他们马上向云飞扬发起抢攻,他们都使出了各自的看家本领,绝不留情,更不留余地。
六雄一动,冷北城就动!
冷北城踢出了一腿,劈出了一掌,戳出了一指,旋出了一锤,斩出了一刀,刺出了一剑。短短一个照面,冷北城就使出了六种不同的招数——
——“电光腿”、“奔雷掌”、“飞云指”、“流星锤’、‘半月刀’、‘落日剑”。
这本就分别是“关洛六雄”的成名绝技,却被眼前这清冷、清俊、清咳的少年闲庭信步般顺手拈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气定而神闲,游刃而有余。
结果是:丁卞对腿腿折,他的“电光腿”实在没有对方的腿速快;屈奔雷拼掌掌断,他的“奔雷掌”确实根本不及对方的掌力猛;霍祥云斗指指伤,他的“飞云指”着实比不上对方的指法精;董流星碰锤锤飞,他的“流星锤”真实不如对方的锤准;胖半月比刀刀废,他的“半月刀”如实难以抗衡对方的刀狠;司徒落日亮剑剑损,他的‘落日剑”实实亦难较对方的剑利。
六雄都落败,六个成名已久、叱咤风云多年的英雄好汉,都落于一个初出江湖的“凉城”少年手上,都败于自己的独门绝招之下。
六人输的灰头土脸,败的颜面无存。他们招呼一声各自的手下,含羞带愧的下山而去。
“六连环”的帮手“呼啦啦”撤走,“毒目桥”另一端大旗飘飘,却是涌上来一队人马。
——那是一支必胜的“哀兵”,白衣白旗白甲。
孟东堂一看自身后涌近队伍的前面两个男女,一个是“捕风捉影”梁哀的弟弟“疑神疑鬼”梁叹,另一个是“横刀立马”彭怒的遗孀“女诸葛”朱七七,便高兴的惊喜叫出声来:“师傅,接应我们的兄弟姐妹到了!”
哀兵一到,官兵马上就走,拥着死里逃生、惊魂不定的“三手将军”冷寒鸦乱哄哄的就走。
时局峰回路转,冷北城向云飞扬等人拱手告别:“北城要赶着回‘凉城’为犬子冷冷冷摆‘满月酒’,就护送诸位到这里,大龙头,各位,告辞!”
云飞扬父女等人抱拳惜别:“冷城主,改日再会。”
风雨中,冷北城清冷的目光迎向安东野炙热的眼神,清雅一笑:“东野兄,江湖多风雨……”
安东野慷慨悲声:“兄弟多珍重!”
于是,两位江湖少年,就在风中,就在雨中,就在风雨中,洒泪而别……
………………
——“后来,我们历尽千辛万苦,得到李纲李大人的帮助,‘大风堂’才得以沉冤得雪,‘大风旗’方始重振雄风。经此一劫,大龙头身心俱疲,将‘大风堂’交于他门下三大弟子孟东堂、熊东怖及安东野共同打理,自己携女儿退隐山林,再不过问世事;而冷北城与安东野的‘三战三合’,也成就了一段江湖佳话。”
大汉讲完故事最后的结尾,放目窗外远山青黛,神游物外,豪情依旧……
少女又一次听完整段故事,也轻轻叹息了一声,道:“冷北城他真是了不起的大英雄,我非嫁给他不可。”她脸上带着红晕,看来又坚决,又兴奋,又美丽。
大汉“噗哧”一声笑了,满眼宠溺地道:“你又想嫁绐他?你到底想嫁给多少人?”他扳着指头,又道:“最早你说一定要嫁给布青衣,然后又说一定要嫁给柴如歌,现在又想嫁给冷北城了,你到底想嫁给谁呢?”
少女眼波流动,红着脸道:“以三叔看,这三个人哪个最好?”
大汉颇为认真的答道:“我只知道柴如歌是世间第一美男子,既温柔又富贵;布青衣是天下第一有智慧的人,没有什么事可以难倒他,无论什么困难,他都有法子解决,而且总令人心服口服,一个女孩子能嫁给他,这一辈子也不枉白活了。不过据说他的年纪比你爹爹都大。“
少女咬起了嘴唇,道:“老有什么关系?只要他是大英雄,只要他真心对我,就算己经有六十岁,我还是要嫁给他。”
大汉忍住笑意道:“他若已经有了老婆呢?”
少女不屑的道:“有了老婆也没关系,我情愿做他的小老婆。”
大汉终于又忍不住笑不出声来,转眼见少女脸色不善,急忙收起笑容,道:“至于冷北城呢,他是个伤心人,自从‘忘情水’一劫之后,他这一生,怕也不会再爱上雷晓雅之外的第二个女孩子了……”
“我要去见冷北城,我要去抱一抱那个落寞的伤心男子,我要去嫁他,我要去暖他……”少女眸子里渐渐发了光,瞧着窗外痴痴的出了神……
前厅人声鼎沸,“大风堂”十多位当家正在分坐两厢,热火朝天的商议帮务,对于是否进军“京师”这一问题,以二当家熊东怖为代表的“激进派”与推四当家诸葛喜为首领的“保守派”,争得面红耳赤,各不相让。
堂上烛火爆了个炫丽的灯花,大当家孟东堂转首去问左下首的七当家“女诸葛”朱七七:“七嫂,三当家他人呢?”
朱七七“波”的将嘴里的瓜子壳吐出一个美丽的弧线,笑意盈盈的答道:“三爷安东野正陪着您那宝贝女儿孟小冬讲故事哩。”(卷终)
...
...
第一章 孟小冬的眼泪
“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永远相识相知却不能相恋。在此生无法触及的彼岸,卸下所有记忆,黄泉为花。一千年开,一千年落。”
剑门关外,巴蜀道上,一个明眸皓齿、明艳绝伦的少女,牵着一头青驴,白衣胜雪,正在低低念诵这首《彼岸花》。
她腰悬短剑,脸上颇有风尘之色,显是远游已久;韶华如花,正当喜乐无忧之年,可是容色间却隐隐有郁色,似是愁思袭人,眉间心上,无可回避。她也不拉缰绳,任由那青驴信步而行,一路直上“剑阁”。
那少女长发垂肩,漆黑如夜,肌若凝脂,灿然荧光,洁白如玉,皓如春雪,一双纤纤玉手,指如柔葱;那双眸子宛若天上星星般明亮,如秋水般柔情。
这女孩儿淡雅清幽,甜美难言,明珠美玉般明艳,以致途中男子不敢正视。声音温婉娇柔,令旅人们呐呐无言,又不忍心拒绝,有的忘情怔在当场,如痴如醉,有的数次驻足回盼,留恋不舍,有的远远跟随,不知所措。
沿途之中,三五成群、招蜂引蝶的登徒浪子们,见了这美貌少女,不免垂涎三尺,但在看清楚了少女腰畔悬挂着那块镌刻着“大风”字样和图案的玉佩时,这些狂蜂浪蝶纷纷远遁,退避三舍。
——没有人敢打“大风堂”千金孟小冬的坏主意。
这不仅仅因为她是“大风堂”大当家孟东堂视若掌珠的独生女,更是因为她是“大风堂”自“关东三虎”以下十万弟子宠爱有加、呵护备至的“小公主”。
孟小冬年纪小小,美若天仙,绝国倾城;成为孟大当家的乘龙快婿,是每个少年的梦想和奋斗目标。
一路行来,孟小冬身后的仰慕者和追求者越来越多,他们之中有一掷千金的豪门阔少,有气派华贵的官宦子弟,有举止风流的江湖侠少,也有顾盼谁雄的黑道精英;他们远远地尾随着孟小冬,心下虽是亲近如渴,却是对她惊若天人,不敢靠近一步,未尝稍有亵渎。
这些人大多出身豪强世家,财雄势大,出手阔绰,且在各地都设有银号,他们为了获取美人心,自是下足了功夫的察言观色,投其所好,各展才能,只为博孟小冬那人儿回盼一笑。
经过“衡阳”县城时,孟小冬路过一家花店,稍稍驻足嗅了一下飘来的花香。女孩子喜欢猫猫狗狗,偏爱花花草草,倒也不算很稀奇的事情,可就在第二日清早,孟小冬被浓浓花香唤醒,打开住宿客栈的房门,伊人不由得惊喜过外,只见院子里铺摆满了鲜花,香气满庭。
——那个天下第一富“财王”金不换的宝贝儿子金小换,居然把孟小冬昨日路过的花店店内所有的花草全部买了下来,铺满小冬的门前,以讨取少女的欢心。
在“岳阳楼”时,孟小冬要了一尾鱼,吃了几口,皱了皱眉,小声嘀咕道:“比起‘洛阳’城‘醉仙居’范师傅的手艺差了些……”数日之后,孟小冬在驿馆打尖,便看见“洛阳”城“醉仙居”那个白白胖胖的大厨范师傅,苦瓜着一张脸、将一盘红烧鲤鱼,毕恭毕敬地端到孟小冬面前。
——原来“慕容世家”的少主慕容宝那日将小冬那话听得入耳,火速飞鸽传书“洛阳”,动用“慕容”家在彼的全部力量,将“醉仙居”的范师傅和他专用的锅铲器具一起连夜送来,更夸张的是,为了保持鱼羹味道原汁原味,“慕容”家“洛阳”分部的人将“醉仙居”厨房的一锅老汤,着本族三大高手,以累死三匹汗血宝马的代价,送到了少主跟前,千里之遥,汤汁未洒半滴,简直是骇人听闻。
不久之后,孟小冬北上“剑阁”,在闹市里,看见一个市井汉子喝的熏醉,不停的殴打自己的老婆。小冬看不下去,上去劝阻,那醉酒汉子哪里肯罢手,直将自己的女人打的遍体鳞伤,孟小冬气道:“你这人,喝了酒就打老婆,小心遭报应,被酒淹死!”当天夜里,那当街殴打妻子的汉子,果然淹死在自家的酒缸里。
——这是“绿林盟”少盟主“血手”战飞的杰作。
隔日,孟小冬在大街上和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儿撞了个满怀,小冬见那女孩儿娇憨可爱,不由自觉的信手摸了摸女孩儿的头,甚是喜爱,爱不释手,逗留良久。
吃午饭的时候,孟小冬突然有所觉悟,惊慌站起,却是为时已晚,只见水路少杰鱼鳄泪将那女童的头颅,血淋淋的放在铜盘上,恭恭敬敬的双手奉上。孟小冬见他如此残暴,想到那女童因她而死,很是伤心,从鱼鳄泪手上接过盘子,望着女童的头,眼泪一滴一滴滴一滴嘀嘀地成串落下。那些一路追随的江湖豪客见到她的容光,本已心神俱醉,这时都愿为她粉身碎骨,心想:“只要我的首级能给她一哭,虽死何憾?”那鱼鳄泪见她愈哭愈哀,不禁心碎,叫道:“我杀错了,宝宝别哭啦!”拔出佩刀在颈上一勒,倒地而死。
孟小冬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听过三叔安东野跟她讲述过与冷北城那惊心动魄的“三战三别”的故事,听过很多遍,百听不厌。
小冬一直很想去见一见那个传说中忧伤的轻咳男子,她想为他展开他的眉眼,她想帮他抹去他的哀愁,她想去拥抱他寂寞孤单的身影,她想亲口对他说:“别难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为了完成一个儿时愿望,为了追寻一个少女梦想,孟小冬自“辽东”,到“塞北”,至“江南”,再至“川西”,她在茫茫人海中寻寻觅觅,她在寻一个人,也是在觅一个故事。
当她找到“凉城客栈”时,并没有如预期憧憬那样见到她渴望拥抱一下的冷北城,那种失望而又失落的心情,无以言表,无以加复。
接待她的是二姑娘冷若霜,那个冷艳的落寞女子告诉她:“我家爷两个月前就不告而别,音信全无。听说他去了一个开满‘彼岸花’的花海。”
于是,孟小冬带着失望和失落离开“塞北”,心心念念地要找到那个人,那个能让她心目中最敬佩的东野叔叔交口称赞的传奇男子。她传下“龙头令”,发动遍布天下的十万“大风堂”弟子寻找冷北城,寻找开有“彼岸花”的花海。
在草长莺飞的三月,在落英缤纷的“西子湖”畔,孟小冬收到“大风堂”眼线的飞鸽传书,称在“剑门关”左近曾看到过一个踽踽独行的轻咳男子,她便带着满满的期待和风尘,一路寻到了蜀地。
沿路跟随的人越来越多,一些心明眼亮的商贩走卒看准了商机,纷纷携带了衣袜鞋帽,酒肉米茶等生活用品,跟在那些江湖豪客后面沿途叫卖。
时间越长,加入的江湖客和商贩就越多,久而久之,形成了一条人流长龙,成为流动在大江南北的一道独特景观。
那日,险恶蜀道之上,脾气暴躁的江南“落花轩”豪客萧三喝茶时,一脚踢翻了身边一个卖茶的小贩,继而哈哈大笑。远远走在前面的孟小冬,颇为厌烦回顾瞥了放肆大笑的萧三爷一眼,萧三的笑声马上戛然而止,就像鸭脖子被人一脚踩住般突兀而又滑稽。
转眼春去秋来,九月已至,金风乍起,万里穹苍,一碧如洗。
自“剑门”,至“峨眉山”,一条虽不十分冷僻,但平日行人却极少的黄泥路上,此刻竟然沿路俱是人迹,而且大多是佩刀挂剑的江湖好汉,他们有的牵着骡马,有的空手而行,远远的缀在一个清纯美丽的少女身后。这许多江湖豪士同路而行,不禁令旅客行人奇怪。
——莫非“峨眉山”之上,又发生了什么足以震动武林的大事?
但是他们悠闲的神情,却又不像,他们彼此笑语,互相招呼,行走得俱都十分缓慢悠哉,竟仿佛是一群茶余饭后,一齐去观剧听歌的闲人浪子;又像是一群锦衣玉食,相约齐去品花饮酒的纨绔少年。
最奇怪的,是还有一群眼明手快的行脚小贩,有的担着酒肉,有的担着茶食,自成一帮,亦自非常悠闲地跟在他们身旁,贩着酒肉茶食,甚至还有一些小贩,卖的竟是衣履鞋袜,生意倒也不错,显见这一个奇异的团体,已结成了许久时间,而且走了不少路途,才到这里。
他们停停歇歇,缓步而行,似乎是一无目的;但后面的人却有不时极为紧张地赶到前面,紧张地问一问走在前面的人:“怎样了,有没有消息?”
消息?
什么消息??
是什么消息值得这一群武林豪士如此重视,不惜抛开了自己应做的事,有的甚至是从“中原”和“江南”纷纷赶到这里???
...
...
第二章 六人帮
在这一大群武林壮士前面约莫数丈之处,又有一帮武林豪客,他们人数不多,只有寥寥六人而已,他们不但神情远较后面的人庄重紧张,又始终与后面这一大群人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只是相互之间,也在不时低问:“有没有消息?”
其中后面的人群中,有的人就会快步赶到前面去,遥遥观望一阵;却又不敢走得太近,因为前面不时会传来一声冰冷的叱声:“滚远点!”这些人只要一听到这种叱声,便会急急地奔回去,缓缓向那群等待的同伴摇摇头,表示:“没有消息。”
消息?什么消息??到底是什么消息???
前面六人之中,最引人触目的,是一个满身红衣,红巾红履,身材高大威猛,步履极为矫健的虬髯大汉,他的手牵着一匹毛泽赤红的长程健马,虽是缓缓而行,但神情间却是颇为焦急,不时低低咒骂:“冷北城那病鬼到底是死是活?这小妮子要寻找到什么时候啊?!”
他一怒之下,便转身奔到后面的酒肉摊贩处,吃了几块手抓羊肉,痛饮几杯村酿烈酒,然后就有许多人会抢着为他付账,趁机打听道:“萧三爷,怎么了,有没有消息?”
这红衣大汉就会“叭”地一声,将酒碗摔到摊案上,大骂道:“有什么消息!哼,屁也没有,只怕要找上三年五载也说不定,走着瞧吧!我鞋子都换了两双了!”
别的人有的失笑道:“倒是真的,萧三爷人高马大的,这鞋破了,还真不好买。”
哪知旁边立刻有一位小贩接口喊道:“没关系,小的已为您老准备了好几双大红鞋子,大小包管合脚。”
于是四下立刻哄传起一阵笑声,这红衣大汉也不禁带笑骂道:“这狗东西倒蛮会做生意!”
红衣大汉吃饱了,喝得了,才悻悻然大步走回去前面的小团体,只是他神情虽然极为狂傲,却对这六人之中的一个五官清秀的长衫汉子颇为恭敬;又似对另一个形容黑亮,身材墩肥的黑衣大汉颇为畏惧,不时去偷望他几眼;但等到对方目光带笑转过来时,便立刻望到别处去。
这红衣大汉在武林中“万儿”颇响,正是江南“落花轩”萧家的萧三,因喜穿大红服饰,江湖朋友恭送了一个诨号“万里飘红,宁死不从”,前者说的是他的衣着喜好,后者指的为他的性情执拗。他年纪虽然不是很大,但在家族里的行辈颇高,就连“落花轩”少主萧扬眉,也要毕恭毕敬叫他一声“三哥”。
那长相斯文的长衫汉子,是这些人中惟一穿着长衫的人,他神态之间,极为谦恭,但别人却又都对他十分恭敬。
此人身躯瘦削,面容颇为清瞿,微微留着一些清须,约莫四十岁年纪,看来似乎是个不第秀才,又似乎是个商号中的掌柜的,但一路潇洒而行,在如此烈日之下,却并未显出劳累;有时,他口中还会低哼一两声诗句,想必都是他在这多景的山道上拾来的佳句,却极少与身旁这些人说话,神色间在谦恭中又带着些傲慢,只因他本身虽然无甚声名,其来历却是赫赫不凡。
他便是极少在江湖露面的顾诗六,在陕西“听雪楼”中人人称他“顾六”;但此刻别人却尊他一句“顾六爷”,就连他身旁那黑胖壮汉都不例外,是以他神色之间,便不禁显得有些沾沾自喜。
除去顾六爷,那黑衣壮汉对同行的人,却满面俱是轻蔑的冷笑,仿佛极为不屑,有时甚至不愿与他们走在一起,独自骑着他的黑骡缓缓而行,却也不敢走到太前面去,他轻功似乎极高,壮实的身躯走起路来,一飘一飘地,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走,就连他牵着的大黑骡,也是又黑又壮,一人一骡,恰好相映成趣,这人骡之间的骄横神态,也好像是兄弟似的,甚至连吃饭睡觉都在一起。
但此人却是大大有名,乃是四川“唐门”近年来重点培养的高手,“吾皇万岁,百死莫回”唐太宗。
另一人面貌清秀,有些书卷气,正是慕容世家的少主慕容宝;他身旁一个黑衣少年,鹰鼻鹫目,猿臂蛇腰,相貌还算得上英俊,只是两眼向天,好似天下人都不曾、亦不配放在他眼里也似,不是别人,正是“绿盟”第四副盟主“神手”战飞羽的独子“血手”战飞。
还有一人,身躯臃肿,满头大汗,气喘咻咻,不时自怀中掏出一些肉脯,放到口中大嚼,见了人总是嘻嘻哈哈,你问他什么,他总是不知道;他若问你,那满面的笑容,却教你无法不回答他。
大家都奇怪,富甲天下的“财王”金不换,怎会生出这样一个蠢猪似的儿子?他自称金小换,别人都唤他做“金小胖”。
这六个大名鼎鼎的大人物,无论走到哪里,即便是穷乡僻壤,也会突然变得繁荣起来,但这些人的脚步,亦是身不由己的。
后面那一群人,跟着前面这六人;这六人的脚步,却是跟着再前面十余丈处,缓步而行、漫无目的的孟小冬!
萧三、顾诗六、唐太宗、慕容宝、战飞、金小换,他们都是各自门阀家族年轻一代的精英人物代表,他们带有各自师长父母的使命,他们要想尽一切办法接近、结识、讨好、追求孟小冬,谁若能捷足先登赢取前面那少女的芳心,成为“大风堂”大当家孟东堂的乘龙快婿,谁就有可能为自己的家族师门拉拢来多达十万之众的庞大外援战力。
所以,他们不辞辛苦的千里追随,千方百计的表现自己企图一吻美人香泽,又费尽心机的打压防范着同伴,不让情敌和对手有可乘之机。
这日,走在最前的孟小冬,观赏着沿途风景,忽然,她转过身,笑意盈盈的向身后尾行六人其中的一个,俏皮的勾了勾小手指。
大家顺着孟小冬勾指的方向,把目光锁定在“唐门”高手唐太宗的身上。唐太宗有些受宠若惊的用手指头,反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向前面的女神发出询问的目光。
在看到孟小冬点头示意肯定之后,唐太宗惊喜望外,慌忙整理了一下衣衫冠带,全然不顾身后同伴射过来的五道杀人般的目光,有模有样的来到孟小冬切近,刻意地清了清嗓子,深深长施一辑,斯斯文文的礼道:“小生西川‘唐家堡’唐太宗这厢有礼了。蒙孟姑娘垂青见召,不知有何吩咐?姑娘但有指派,小生定效犬马……”
孟小冬不耐烦的摆摆小手,打断唐太宗的话,问道:“你们‘唐门’是两川一带的地头蛇,族人遍布,耳目灵通,可曾有冷爷的消息?”
唐太宗面带得色的扫了身后的五名同伴,才谄媚地笑道:“回禀姑娘得知,据小生族人收集到的情报看来,北城老前辈……”
孟小冬脸颊飞霜,娇嗔道:“什么北城老前辈?我冷叔叔很老吗?”
唐太宗闻言慌了手脚,急忙改口道:“姑娘莫生气,是北城兄……”
孟小冬杏眼圆睁,斥道:“喂!冷叔叔和你叔父、‘唐门’的唐大先生和唐二先生齐名江湖,平起平坐;你又有什么资格和我叔叔称兄道弟??”
不远处竖耳偷听的的萧三、慕容宝等人,皆皆幸灾乐祸的窃声失笑。
唐太宗差点哭出声来,苦着一张黑肥油亮的大脸告饶道:“那些我该称呼令叔什么?还请小姑奶奶明示则个!”
孟小冬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想了想,道:“叫北城先生——”
唐太宗如获大赦,点头哈腰道:“是是,据本门弟子回报,北城先生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是一个被称作‘幽冥谷’的地方,一位采药的本门弟子亲眼目睹北城……北城先生自‘幽冥谷’谷口采了一束‘彼岸花’,口中念念有词,径直向谷中深处走去,本门那个弟子早年曾受北城先生恩德,是以识得北城先生尊颜,喊了他数声,北城先生却如中了魔法般、充耳不闻自行入谷而去……”
孟小冬忧心忡忡地沉吟道:“幽冥谷……彼岸花……”
唐太宗急于表现的道:“‘幽冥谷’坐落于川康交界,经年累月,人迹无踪,谷口开满了血红色的‘彼岸花’,据传闻很多猎人游子,都被这‘彼岸花’迷失心性,入‘幽冥谷’后,有去无还;又有人传说曾看见‘幽冥谷’内有大群的妖女嬉笑裸浴,更招引了无数心存歹念之徒,结伙成帮,入谷探幽猎艳,结果尽皆了无音讯,无一生还……”
孟小冬咬着下唇,道:“我冷叔叔岂是好色之辈?定是那‘彼岸花’惹的事端。”
唐太宗忙不迭乎的应道:“是,是,北城先生英雄了得,自然不能和那些登徒子相提并论,同日而语……”嘴上那般奉承,心下却大不以为然,暗道:“你那个死鬼叔叔遍地留情、风流成性端的是出了名的……”
...
...
第三章 通向幽冥之狱的死亡之花
孟小冬不经意抬头,见那慕容宝献宝似的连连在远处举手雀跃,便向他微一颔首,那慕容宝一溜小跑来到近前,然后故作潇洒的躬身大礼:“区区姑苏‘燕子坞’慕容世家少……”
孟小冬小脸一寒,截口道:“捡要紧的说!”
唐太宗、萧三等人忍不住捂嘴讪笑,慕容宝俊脸一红,讪讪的道:“小生有一位叔父慕容黑山,专习岐黄之术,是以区区自幼对花草亦是颇有……”抬目窥见孟小冬面色不善,他急忙收起吹嘘,话锋一转,道:
“据小生了解,‘彼岸花’又称‘引魂之花’。佛家梵语中称作‘曼珠沙华’、‘曼陀罗华’,是‘佛经’中描绘的‘天界之花’。传说中自愿投入地狱的花朵,被众魔遣回,但仍徘徊于黄泉路上,众魔不忍,遂同意让她开在此路上,给离开人界的魂们一个指引与安慰。古老相传,乃是只开在冥界三途河边、忘川彼岸的‘接引之花’。花香传说有魔力,能唤起死者生前的记忆。因其红的似火而被誉为‘火照之路’,也是这常常黄泉路上唯一的风景与色彩。当灵魂度过忘川,便忘却生前的种种,曾经的一切都留在了彼岸,往生者就踏着这花的指引通向幽冥地狱。”
慕容宝缓了口气,继续卖弄学识道:“我们‘中土’人士多叫它‘两生花’,寓意‘恶魔的温柔’,扶桑‘东瀛’则喻为‘悲伤的回忆’,而‘高丽’人把‘彼岸花’视为‘相互思念’的比喻花语。‘彼岸花’触目惊心的赤红,如火、如血。它的鳞茎含有迷人心智的剧毒,类似昙花,它的美,是妖异、灾难、死亡与分离的不祥之美。‘彼岸花’是开在黄泉之路的花朵,在那儿大批大批的开着这花,远远看上去就像是血所铺成的地毯,是为‘火照之路’,人就踏着这花的指引通向‘幽冥之狱’。
六年之前,区区那位叔父慕容黑山,原本来‘康川’采药,就是受了‘彼岸花’的勾引,迷失心性,抛妻弃子,撇家舍业,走入‘幽冥谷’,至今生死未知,下落不明。”
听罢慕容宝声情并茂的一番话,孟小冬“呼”地站起,一字一吐的道:“我要去‘幽冥谷’!我要见识一下这‘引魂之花’!”
众人闻言,都不由齐齐变了颜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默不作声起来。
孟小冬向武林群豪敛衽为礼,道:“这半年来,一路上辛苦大家保护小冬周全,照顾小冬有加,所受艰辛劳顿,小冬件件看在眼里,桩桩记于心上,小冬着实感激不尽;身无长物,这一礼权当小冬代替北城叔叔谢谢各位叔叔伯伯和兄长们了。”
唐太宗、慕容宝等六人和身后的数百名武林豪士,以及那些商贩走卒,听闻孟小冬代叔行礼致谢,哪敢直受“杀手之王”冷北城大礼,纷纷避身还礼,面上均是一片崇敬之情。
但听孟小冬接着道:“小冬此去‘幽冥谷’寻找北城叔叔,凶险异常,这位叔伯兄长都是有家有业之人,断不可为了小冬一己之私,身赴险境,我们就此别过,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日后小冬有幸与诸位再次相逢于江湖,定请各位大口吃肉,大碗饮酒,一醉方休!”
剑门绝顶,孟小冬一纤弱少女,这一番话说得豪迈动情,热泪盈眶,武林群豪听得热血沸腾,击掌叫好,与商贩们纷纷抱拳为礼,互道珍重,踏歌而返。
山道之间,群雄分流云散,小胖子金小换瞄了一眼同伴,表情极不自然的对孟小冬喃喃地道:”我家就我一个独苗……”
孟小冬表情自然的施了一礼道:“有劳金世兄一路护送,回去请代小冬问‘金钱帮’金伯伯好。”
金小换脸上早已红到脖子根,匆匆向孟小冬还了一礼,挪动肥胖身躯,随着人流慢腾腾下山去了。
“呸——”黑道后起之秀“血手”战飞,朝着远去的蠢笨背影啐了一口痰,骂道:“怕死的胆小鬼!”
顾诗六眯着眼睛,睥睨着身旁火炭也似的萧三。
萧三见他一脸嘲讽之意,慌忙挺起腰杆,强笑两声道:“都看老子干嘛?老子是一定奉陪小冬侄女到底的。哈哈,萧三爷天不怕,地不怕,这次倒要见识一下那劳什子‘引魂之花’、‘火照之路’有多可怕……”他面上说得豪气,眼睛里却是掩盖不住从心底发出的恐惧。
唐太宗见众人把目光又都转向自己,不由得干笑道:”唐某忝为地主,自是主随客便,不敢有辞。“
慕容宝接口道:“慕容也正想入‘幽冥谷’一探家叔生死!”
孟小冬心存感激,复礼道:“各位不避生死,舍命相陪,此等高义,小冬必有厚报。”
顾诗六等五人面上连称:“不敢”,心下却是早已开始打各自的小盘算……
………………
数日后。
清晨的林间,起了一层薄薄的清雾,宛如张开了一面无边无际的罗帐,将整个丛林盖得缥缥缈缈。一行六人只走了几步,回望时,身后已然移形换景,来路再不可见,只有青白的山岚层层叠叠,气雾升腾。
过了一个时辰,雾气渐散,四周的景物渐渐凸现。山路愈窄,石板上苔痕和裂纹纵横交错,掩映在野草中,好似数百年无人踏足。
走了一会,山路突然中断,一道泉水从地底岩隙中汩汩流淌,横练眼前。空中几缕微弱的晨光,仿佛被这道泉水硬生生的阻断,泉水这方云雾蒸腾,霞光渐盛;那方则是一片宛如深洞般黝黑的密林,郁郁森森,一眼望不到边际。
走入密林,才发现这里的树木并不十分高大,只是藤萝粗壮异常,蜿蜒盘旋,将树干紧紧裹住。有的简直是嵌入了树干,从树心将树皮向外撑起,凸现出经脉一般粗壮的纹路,而那些树皮紧绷着,似乎极薄,随时要破裂而出,又似乎具有弹性,正随着某种不可预知的韵律在微微搏动着。
除了初出茅庐的孟大小姐,其余几人都是老江湖,本应见怪不怪,但这片树林却不知为何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露水携着林中不时旋转而起的冷风,坠落在众人身上。四周寂静得出奇,但他们似乎能感到空中、地底正传来一种强健的律动之音,宛如似乎这些苍老树木的心脏,正在整齐划一的跳动。
慕容宝看了孟小冬一眼,见她双颊绯红,似乎有些累了,但却咬牙坚持,跟在大家身后。
慕容宝止步对顾诗六道:“连日赶路,大家有些累了,不如在这里休息。”
大家席地而坐,分别补充水分和食物,抓紧时间恢复体力。
不经意间,顾诗六发现不远处有两株黛青色“黑郁金香”并蒂盛开,冷艳醒目,不由得脱口而道:“难道她也来了么?”
“血手”战飞精神高度紧张的问道:“谁来了?六爷。”
经验老到的顾诗六向四周观望道:“这双株青郁金香是‘凉城’二姑娘冷若霜行走江湖的特殊标记,她应该就在这附近……”
慕容宝自言自语的道:“难道‘彼岸花’的传说是真的?”
周围传来微弱的清香,并不是花香,而是树木生长时特殊的气息。或许连日操劳,真的心力交瘁;或许这片树林有着某种秘魔之力,片刻之后,几人居然都在林中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被孟小冬的惊叫吵醒。
慕容宝睁开眼,就觉丛林中阳光宛如利刃一般从树叶的缝隙直刺下来。看来已快到中午,周围的树林居然是彩色的,有的一树火红,有的金光灿烂,有的碧蓝如玉,有的却宛如开了一树梨花。这些五颜六色的树木笼罩在半空中一层极薄的水雾之下,无数道彩光环绕流转,炫目生姿,美丽异常。
“有人……有人!”孟小冬在树枝上跺着脚惊叫着,周围的树叶哗哗落下,宛如下了一场花七彩花雨。
孟小冬大呼小叫,却一点都不带恐惧之意,相反兴高采烈,兴奋异常:“快看啊,那里边有一个姐姐生的好美啊!”
众人沿着她所指看去,只见一片鲜红如火的花丛里,一个眉清目秀,肌肤胜雪的的半裸女孩儿拈花而笑。
孟小冬站在树枝上,高兴的挥舞着双拳,喊道:“好漂亮的姐姐,叫她来陪我玩嘛!”她虽然在对慕容宝说话,可眼睛半刻也没离开过那女孩儿的脸。
慕容宝从未见过孟小冬这种欣喜若狂的表情,觉得有些蹊跷,他对小冬道:“小姑奶奶,你先下来。”
孟小冬出人意料的转身瞪了慕容宝一眼,大声嗔道:“不要!”话音未落,她突然往下一纵身,落在那片火红花丛中,慕容等五人唯恐她有失,急忙快步跟了过去。
那**少女笑吟吟来到诸人跟前,似乎感到十分劳累,素手抚着心,微微喘息着……
...
...
第四章 幽冥谷里的高手和囚徒
那裸女的脸显得极为清瘦,眉目细长,眸子却极黑极亮,波光流转,宛如大海深处最亮的那一颗黑色贝珠,其中隐约流露出一丝沉着而倨傲的笑意。
众人都不敢直视她的脸,因为这张脸虽然算不上完美无暇,但一种逼人而来的灵动,已足以让人窒息,更何况这位少女的身体几乎完全**着。
那女孩儿对眼前几个陌生人微微一笑,然后开口了:“此处‘幽冥谷’,奴家温襄儿,各位远方的客人,请随我来。”
孟小冬等人竟是着了魔般,跟随在温襄儿身后。穿过了那片七彩森林,是一道“彼岸花”铺满的的隧道,好在现在阳光已盛,仍然见缝插针的从隧道顶上洒落而下。隧道极短,尽头处炫目的碧绿光华宛如太阳一样临照在前方。
突然,“血手”战飞惊诧的“咦”了一声,伸着手指结巴道:“那不是金小胖吗?!”
众人循着方向看去,惊讶的见到远处一簇“彼岸花”下,离开数日的“金钱帮”少主金小换,安详的躺在地上,殷红的鲜血从七窍中汩汩流出,缓缓渗进花根周围的土壤里,似乎将那几株“彼岸花”浇灌的越发猩红妖艳。
萧三等人面面相觑,心道:“这个小胖子不是早就离开了?怎么会离奇的死在这里?!”
突然一股奇异的花香传来,香气馥郁浓沃,华贵逼人,让惊疑不定的人们,顿如置身万芳阵中,心神为之一振。
“幽冥谷”中心旷地的花坪上,鲜花绽放,赤红的花朵在晨风中,如朝阳一般熠熠生辉,富贵堂皇,不可方物。
温襄儿微笑着对众人一揖:“诸位贵客,我去向泪儿姐姐通禀,不得不先失陪了。”言罢回头对几人歉然一笑,转身向谷东跑去。少女的天性在她身上不经意的迸发而出,雪白的半截裙裾飞扬跳跃,盈盈消失在晨雾中。
山谷里星罗棋布着高大的石屋,那些石屋中央拱卫着的那一大片空地广场。说是广场,其实不过是一块天然生成的草坪,上面休说建筑,就连一个石凳、草垫也看不到。数十名手脚禁锢着铁索长链的囚徒,在几百名背插长剑的白衣少年监督之下,往来穿梭劳作。
慕容宝目光一转,落在一个扛着根巨木踉跄行走、衣衫褴褛的老者身上,惊呼道:“十四叔,你果真在这里?”他跑上前去,抱住那老者,呼叫道:“天可怜见,小侄总算找到你了,我是宝儿啊!你还认得出我吗?”
老者目光呆滞,惊恐的看着远处疾步奔来的白衣少年,将佝偻的身体蜷成一团,筛糠般的不停的颤栗。
唐太宗压低声音在孟小冬耳畔道:“那个老者是慕容宝失踪多年的叔父慕容黑山,北城先生也应该在这些人当中……”
孟小冬失望的摇着头,惶急道:“我都看过了,冷叔叔应该不在他们之中……”
只见顾诗六指着一个披头散发、额上隐约有香疤烙印的老人,失声道:“那莫不是‘少林派’的大悲禅师么?!”
萧三吞了一下口水,目光逐一打量之下,骇然道:“京城‘六扇门’总铺头‘不死神龙’龙布诗……‘长江’七十二水路总‘瓢把子’朱九太爷朱向天……绿林独脚大盗‘黑心鬼匠’崔嵬坡……天啊!这些失踪已久的武林成名人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做苦工呢!?”
这时,一名白衣少年奔到近前,二话不说,抡起手中皮鞭,向伏坐在地上的慕容黑山劈头盖脸抽了下来。
慕容黑山用手臂挡住面部,一味的向后挪动躲闪,丝毫不敢反抗。
慕容宝大怒,探手抓住那根皮鞭,一拉一送,将那名白衣少年摔将出去,那少年狼狈不堪的仰面跌倒在地上,后脑正撞在一颗尖锐的山石上,当时流出血来。
顾诗六心下一沉,身形跃起,稳稳的将那白衣少年抱在怀中。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白衣少年面色如纸,嘴角胸前都被鲜血染红,胸膛上已看不到一丝起伏。顾诗六迟疑片刻,仍反手将七枚银针刺入她头顶,内力顺着银针徐徐注入他的体内。
然而谁都知道,这不过是白费功夫而已。
顾诗六终于叹了口气,轻轻将少年的尸体放下,他长眉紧锁,神色变换不定,抬头看了孟小冬一眼,低声道:“没得救了,此番我们是断然逃不出生天了。”
慕容宝猛然退开两步,愕然注视着自己的双掌,向孟小冬喃喃道:“我……”
孟小冬轻一拂袖,站起身来,转身对草地上那群白衣少年一拱手,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只见白衣少年们默默站在草地上,脸上是一种震惊、沉痛到了极至之后的木然。
过了好久,那群白衣少年默然向中心聚拢,当中走出一人,小心翼翼的抱起同伴的尸体。其他人围绕在他周围,低头无语。
孟小冬不忍再看,长叹道:“如今……”
当中那白衣少年抬起头注视着眼前的来客,声音极为沉痛,却也极为坚决:“事已至此,诸位也不必多言。目前有两条路让诸位选择。”
孟小冬歉然道:“请讲。”
那少年人道:“一是诸位跟我去‘幽冥宫’,请两位宫主处罚;二是诸位将我等全数杀死,然后自可离去。以诸位的武功,杀死我们当然轻而易举,然而我们中若有一人不死,决不让诸位离开此处半步。”这几句话一字一句,讲的很慢,语气算不上慷慨激昂,也丝毫没有恫吓之意,只是极为认真,认真到让你无法不相信一点——
——任何人要想离开此处,就非得从这几百个少年的尸体上踩踏过去不可!
孟小冬叹息一声,道:“此事因我而起,若不是小冬寻人心切,慕容公子也不会来到贵谷伤人性命,小冬愿意代替慕容公子前去‘幽冥宫’,听凭贵上处罚。”
她如此坚持,各怀鬼胎的萧三、慕容宝等人都再也没有异议,便留在广场上等候消息。
就在“彼岸花”傍晚怒放的时候,少女孟小冬在白衣少年们带领之下,来到花谷深处的“幽冥宫”之外。
“幽冥宫”虽说不上富丽堂皇,但也廊长宫深,云盘雾绕,极具气势。白衣少年们在宫口止步,示意二宫主温襄儿正在里面相候,孟小冬可以自行进入。
走进宫门,孟小冬远远看见,一位半裸少女乌发垂地,随意斜坐草坪上,托腮瞑目,似乎在思索什么。
孟小冬惊喜的叫道:“襄儿姐姐!”
温襄儿轻轻睁开双眼,眸中掠过一丝沉沉的忧伤,她似乎轻轻叹息了一声,悠悠地道:“‘幽冥宫’历史上,从来不曾有过杀人凶手。”
孟小冬歉然叹道:“出了这样的意外,小冬心中也极为难过。只是请宫主姐姐相信,我的朋友此番出手伤人绝非他的本意。”
温襄儿看了孟小冬一眼,轻轻地道:“姑娘的话我当然是相信的。然而,在‘幽冥谷’中,每一个人的生命是世间最值得尊重和宝贵的东西,只因有了生命,才能创造一切。亵渎生命是世间最残忍的罪过,必将受到最重的惩罚,这并不以犯罪者是否知道、是否情愿而改变。”
孟小冬叹道:“宫主姐姐言之有理。不过在小冬接受惩之前,可否劳烦动问宫主姐姐,你可曾见过这画像上的男子?”
画像上的男子一袭白衣,风流逸致,却已不再年轻,他看上去不太高,但也不矮,还算得英俊,穿的衣服很破旧,两鬓已有了华发,看来却很憔悴,带着病容,说不出的落拓和潦倒,一双眸子深情款款,蓄满了他生命中的忧患和不幸。
温襄儿一见之下,脸色大变,猛地抓住孟小冬的手臂,尖声问道:“你是冷北城的什么人?!”
孟小冬被她抓的手臂吃痛,惊吓全力往回挣脱,温襄儿发出几声厉鬼般的怪笑,疯魔般地又哭又笑:“原来他在外面又有野女人了,哈哈哈……冷北城,你这个冤家,你骗的我们姐妹好苦!哈哈哈……”
孟小冬被她抓在手中,拼命的争扎,兀自反驳道:“你胡说!不许你侮辱我冷叔叔!你这个坏女人!!”
温襄儿笑容突敛,伸手轻轻抚摸着孟小冬雪白如玉的面颊,声音怪异尖刻地道:”你这小妮子倒是漂亮得紧呢!你冷叔叔一定很喜欢你吧,他一向喜欢漂亮的女娃娃的,你说,如果我杀了你,他还会不会躲着不出来见我们姐妹啊?嗯?”随着她话音的逐渐寒冷,空气中的杀意令周围的人,窒息的喘不过气来。
就在这时,一条人影,已自上空飘到她们面前。
她衣抉飘飘,御空乘风,她长发如云,风姿绰约,宛如仙子,但她的容貌,却无人能以描叙,只因世上再也无人敢抬头去瞧她一眼。
这女子身上似乎与生俱来便带来一种慑人的魔力,不可抗拒的魔力,她似乎永远高高在上,令人不可仰视!
...
...
第五章 唐太宗的毒
温襄儿容色一缓,脸上现出少许敬畏惊惶之色,躬身礼道:“参见泪儿姐姐。”
突然,众人眼前一花。
那自天而降的宫装女子,身形如鬼魅一般,已欺到孟小冬身旁,她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匕首,森然抵在孟小冬胸前,喝问道:“你说,冷北城那个负心人他现在人在哪里?叫他马上出来见本宫!”
来到他们面前的,是位二十多岁的妇人,她身上穿的是云丝般的锦绣宫装,长裙及地,长发披肩,宛如流云,她原本容貌娇胜春花,此时却是盛气满脸,凌若厉鬼。
孟小冬乍看之下,这绝代的丽人大宫主温泪儿,竟是个天生的残废,那流云长袖,及地长裙,也掩不了她左手与左足的畸形。
二宫主温襄儿失声道:“姐姐,原来你……你也……”
大宫主温泪儿大声道:“我难道就不能对他好了?我难道不能爱他?是不是因为我是个残废……但残废也是人!也是女人!”她突然嘶声狂笑起来,但那笑声却比世上所有痛哭还要凄厉、悲惨。
二宫主温襄儿突然站起来,掠到大宫主花溅泪面前,嘶声大呼道:“什么?你是我亲姐姐,你怎么可以喜欢我的男人?!”
大宫主温泪儿似乎无动于衷,冷冷道:“你这个贱人!马上给本宫住口!”
二宫主温襄儿道:“我偏不住口,我偏要说!你这样做……”话未说完,突然“啪”的一声,脸上已被姐姐掴了一掌。
二宫主温襄儿倒退几步,手后着脸,颤声道:“你……你……”
大宫主温泪儿恨恨地道:”你可知道我多么恨他?我恨得连心里都已滴出血来……”突然卷起衣袖,大声嘶喊:“你瞧瞧这是什么?”
火光下,她晶莹的玉臂,竟满是点点血斑。
二宫主温襄儿怔了一怔,道:“这……这是……”
大宫主温泪儿道:“这都是我自己用针刺的,冷北城走了后,我……我恨……恨得只有用针刺自己,每天每夜我只有拼命折磨自己,才能减轻心里的痛苦,这些你可知道么?你可知道么?”
她冷漠的语声,竟也变得激动、颤抖起来。
二宫主温襄儿瞧着她臂上的血斑,愣了半晌,泪流满面,纵身扑入她姐姐的怀里,颤声道:“想不到……想不到,姐姐你居然也会有这么深的痛苦……”
大宫主温泪儿轻轻抱住了妹妹肩头,面上竟也有了泪痕。
孟小冬正暗自为两位宫主感伤,宫外陡然传来兵刃撞击声和打斗呼喝声,中间不时夹杂着女子的尖声惨叫。
二位宫主表情一紧,只见一个胸前插着两只羽箭的半裸女子,踉跄几步,抢进宫来,温襄儿上前接住,急声问道:“宛儿,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那受伤女子温宛儿,强撑着一口气,声音微弱地道:“不好了……留在广场工地的慕容宝和唐太宗那五个人……杀了白衣守卫……救了慕容黑山、大悲和尚等那些苦役囚犯……现在他们已经向这里杀过来了……姐妹们都阵亡了……快……快逃……”
大宫主温泪儿恨恨不已地道:“当日不是你二妹心慈手软留下这些祸根,只是用花毒控制他们,现在我们怎么会被那些臭男人钻了空子?天底下的男人,除了我的冷郎,没有一个好东西!”
二宫主温襄儿当即反唇相讥:“什么你的冷郎?分明是我的冷郎!自始自终,冷北城爱的人只有我,你不要再自作多情,自欺欺人啦!”
大宫主温泪儿一听这话,疯了般的抓住妹妹的香肩,歇斯底里的叫喊着:“我的!是我的!冷北城爱的是我!没有人可以从我身边抢走他!没有!”
“轰隆隆”一声巨响,沉重的宫门,在无数狂态毕露的武林囚徒的连续猛烈撞击之下,轰然倒塌——
“两位宫主别争了!”温宛儿挣扎站起,神情坚毅的道:“这些武林高手被困日久,心生怨毒,必定凶残如出笼猛虎,势不可挡,奴婢先去抵挡一阵,两位宫主先去‘坐忘峰’暂避一时,‘家务事’以后再说。”
孟小冬对这位姐姐颇有好感,忍不住唤道:“宛儿姐姐千万小心。”
温宛儿转身向孟小冬微笑颔首,殿外的杀喊声越来越近,温宛儿一挥手,带着宫内的十几名宫女冲将了出去。
大宫主温泪儿凌空虚点,孟小冬被指风点中穴道,温泪儿沉声道:“二妹,带这小妮子一起走!”
说话间,姐妹二人掳起孟小冬,直往“坐忘峰”方向奔来。
奔不出多远,身后杀喊声已是由远及近,两位宫主携带着孟小冬,双足连点,衣带飞扬,飘飘若仙,几个起落,登上高峰。
大宫主温泪儿听闻背后破风声响,也不回头,探手连抓五下,将射来的五支飞镖一一抓在手中,只听下面的“吾皇万岁,百死莫回”唐太宗狂笑道:“妖女,你着了本大爷‘蜈蚣镖’的道了!”
大宫主温泪儿闻言一惊,失声道:“镖上有毒!”随手将手中毒镖向下射了出去,冲在山道最前面的五个囚服汉子猝不及防,纷纷中镖,惨叫着滚落山崖。
大宫主温泪儿见中毒的右手已是乌黑,唯恐毒气攻入心肺,情急之下,她不容自己多想,银牙紧咬,挥剑剁落,竟是将自己一条右臂生生斩断。
二宫主温襄儿看在眼里,眼睛一红,伸手解开孟小冬被制的穴道,喝令道:“快给我姐姐止血!胆敢耍花招小心本宫取你小命!”
她话音未落,身形陡起,越到山道颈口,双剑飞舞生花,与抢先攻上来的萧三,顾诗六和四名身穿囚服的武林健者恶斗在一起。
孟小冬撕下自己一条衣袖帛布,慌手忙脚地过来给大宫主温泪儿包扎伤口,温泪儿用力一把将孟小冬推开,恶狠狠的道:“你滚开!别在这里假惺惺了,你们外界的人没一个好东西!你叔叔冷北城薄情寡义、始乱终弃,你这做侄女的就引奸细入我‘幽冥谷’,杀我姐妹,毁我基业,也必是受了你那死鬼叔叔的教唆指使……”许是温泪儿情绪太过激动,加之断臂疼痛难当,她话未讲完,居然昏厥了过去。
孟小冬句句听在耳中,心中顿觉委屈,又见这大宫主温泪儿一生为情所苦,为爱所累,落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心下不免恻然,两行晶莹玉泪,竟是顺着小冬粉红俏颊簌簌流下。
山路通道口处,战况越演越烈,二宫主温襄儿曼妙身姿如穿花蝴蝶般,在六大高手之间飞驰急掠,一长一短两支剑与六大高手的兵器不断的撞击出火星,发出连串的”叮叮当当“金铁交击声响。七人为争夺通道入口,均是拼死力搏,劲风罡气充斥四周,险象环生。
“坐忘峰”三面悬崖,只有一条陡峭狭隘的登山途径,也只勉强容数人通行。恶斗中,一名被囚高手不慎中剑坠崖,另一名绿林独脚大盗“黑心鬼匠”崔嵬坡飞步抡斧补上,丝毫不容二宫主温襄儿有丝毫的窜喘息之机。
由于山道空间狭窄,唐太宗和慕容叔侄等人被挡压在山路下方,抢挤不上来,气急败坏的纷纷破口大骂,众人被压迫囚禁太久,各种肮脏下流的谩骂,不堪入耳。
二宫主温襄儿以一敌六,因居高临下,占了地利之便,毫不落下风,但听她一声娇叱,剑光掠处,抢上来的绿林独脚大盗“黑心鬼匠”崔嵬坡被一剑洞穿,惨呼半声,尸体向山下滚落。
与之并肩作战的“落花轩”好手“万里飘红,宁死不从”萧三见同伴殒命,稍一分神,二宫主温襄儿抢到他近前,险中求生,将左手短剑送入萧三咽喉,有道是:一寸短,一寸险。二宫主温襄儿刺杀萧三的同时,背后空门洞开,“少林派”大悲和尚岂能放过大敌这个破绽,连连两记“大悲指”戳中二宫主温襄儿后心。
二宫主温襄儿中指之下,不退反进,接着“大悲指”的推力,连人带剑扑到“听雪楼”名宿顾诗六怀里,那顾诗六万料不到她这女子竟然这般悍不畏死、居然用上了同归于尽的打法,失神之下,顾六爷怆然中剑倒地。
在这刻不容缓的千钧一发之际,原京师“六扇门”总捕头“不死神龙”龙布诗和“长江”七十二水路总“瓢把子”朱九太爷朱向天刀剑并举,便是一阵怒斩狂砍,红光迸现处,二宫主温襄儿玉背之后血肉一片模糊,人儿终于不支倒地。
六大高手折其三,山道口处方腾出少许地方,下面群豪里的慕容黑山叔侄和唐太宗纵身一跃而上,补齐了六人之数,各执兵刃将二宫主温襄儿等人围困起来。
慕容黑山须发戟张,一改旧日胆怯萎缩模样,恶狠狠、凶巴巴地道:“这十几年来,老夫等饱受这两个妖女折磨羞辱,此番易地而处,老夫定让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大悲和尚狂笑道:“这两个妖女细皮嫩肉的,一身骚气,临死之前倒不妨让我们兄弟轮番享受一番,也好补偿我们这许多年来所受的煎熬痛楚,哈哈哈……”
...
...(美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