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元宵节·饕餮夜
(ps:谢飘渺鉴、舌文两位道友的赏;东东酱祝所有的《凉城》书友元宵节快乐!)
记得有一次,门中有位五叔父“黑僵”言伯喜,当众指责父亲倒行逆施,言辞激烈,父亲只是挥了挥手,那位耿直的叔父,就被兽奴扑倒在地,撕咬得粉碎,做了晚餐。
我一直认为这个怪物是没有感情的,一直到某一天晚上,我看到兽奴一个“兽”躲在花园里哭得很伤心,哭得泪流满面,我感到很意外,我不明白它为何要哭,我只记得我当时看到它的时候,它好像很害怕,也很畏缩,我看到它那只血红色的独目里有一点邪恶的妖,又有一点卑微的暖。
好像它血瞳的深处,就是它那颗血红的心。
突然之间,不知为什么,我觉着它很可怜。于是,我打手势,示意它“不要害怕”,它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后来就不再往后退了。
我当时想,兽奴就算不是人,就算是个动物,那也该有感情,就向爱晒太阳的“洛正熙”、偶尔吐泡泡的“云端”、可爱的“布烟卿”、怪脾气的“辰源”、安静的“冷北城”、爬来爬去的“龚小邪”、还有喜欢尥蹶子的“奥巴”马和没羞没臊的“鞍赔进山”,小家伙们都有各自记的性情和感情,兽奴这个“大家伙”一样也该有。
我这样想着,就采了一朵花,送给了它。
红色的花,鲜艳的红。
兽奴乍见那朵由我递上过去的红花,一时之间竟然不知如何是好,只知道用两张毛茸茸的大手掩住丑脸,畏畏缩缩逃避似的直往后躲闪。
我瞪了它一眼,轻叱:“乖,不许躲!”然后不避腥臭异味,还替它戴上了那朵鲜艳的红花。
兽奴完完全全怔住,看到它又丑又钝的傻样儿,我不觉“噗嗤”一笑,就转身回房去了。
庭院里,只剩下月光和带着红花的它。
我含着心酸的眼泪睡去,天明醒来后,才发现兽奴竟在我的窗外站了一夜,霜寒露重,头上依然带着我给它采的那朵红色的、鲜艳的花。
还有那憨憨傻傻的一笑。
从此以后,兽奴就一直戴着我送的那朵花,即使不久之后凋谢了、枯萎了,它也没丢弃;即使它被同伴耻笑、嘲笑、讥笑,甚至“青衣”龚邪和言青鬼责骂和暴打,它还是没有扔掉。
兽奴虽然力大无穷,凶狠勇猛,屡诛强敌,建功无数,但对“主人”的命令却只知服从,从来不懂反抗,就算是责打凌辱,它也只是默默承受,吃的是猪狗食,睡的是牛马圈。
就算“主人”要是发起火来,一刀把它宰了,它也只好乖乖的送死了,死得连一只鸡鸭都不如。
我还清楚记得有一次,四叔“白僵”言伯寿另一个不肖儿子“尸出有名,无德无行”言斥诉,就因动了兽奴头上那朵干枯的花,被激怒的兽奴当即咬破喉咙,生吞下饭。这下他闯了大祸,四叔几乎没把兽奴活生生打死,还加入了言青鬼,用钳子把兽奴的手指和脚趾,一只一只的拔下来,再叫它自己吞到肚子里去,它只护着那朵已经不成形状的花儿“呜呜”低叫,默默承受。
我挺身护着兽奴,甚至贴俯在它身上,好让这些疯狂的族人住手。
我并不知道我为什么要保护兽奴,我只知道,当时若不是我出面拦阻四叔他们痛下杀手,可能兽奴当场就给杀了、宰了、废了!
提心吊胆的日子一天天过去,恍然间我好就再没见过娘亲了,元宵节那晚,村里有些惆怅的热闹,监视我的言小耳和言小目都跑出去看那满空寂寞的烟花,我趁机蹑手蹑脚的出了“汞体堂”,我要去“堵怨堂”寻找娘亲。
结果,我刚一进“堵怨堂”,就被人点倒了,那个人近年在”僵尸门”里逐渐坐大,已位居“红煞堂”刑堂堂主要津的“青衣”龚邪!
元宵佳节,对我来说,那是一个耻辱的痛苦之夜。
“青衣”龚邪三两下点了我的“麻穴”和“哑穴”,他三两个起落就将我带进了“阎罗塔”的地窖内,他三两下就剥光了我的衣服,他在我身后的动作优雅而享受,而我,只感觉到羞辱、麻木和撕心裂肺的疼。
在受辱的过程中,我看到了毕生难忘、至今犹不敢置信,可耻、可恨、可怒、可悲的龌龊惊悚一幕。
潮湿腐臭的地窖里,几盏青绿色的幽火明明暗暗,我见到了我最熟悉的亲人,我的娘亲戈婷婷,还有我的父亲“尸王”言伯案,以及几个族人和七、八只“尸兽”。
娘已经死了,她赤条条的躺在高台上,她白嫩嫩的肉被父亲用斧头一块块的剁下来,分给案板周围的族人和“尸兽”啖食。那些人与兽一面鲜血淋滴的噬啃着娘亲的肉块,一面还发出“喀呲喀哧”的嚼食刺耳声响。
父亲“尸王”言伯案自己也吃得意兴风发,青口白牙,恶形饿相,大快朵颐,肆无忌惮。
除了那些“尸兽”,我认出了其他的人,有一向德高望重的大伯“紫僵”言伯福,有罕少露面的“十拿九稳”蔡谱,还有三叔“绿僵”言伯禄和他才过门不久的小妾蔡花。
天!
难道我又是在做噩梦吗?
我都看到了什么?我都经历了什么?
幽昏的火光中,我被一个我并不讨厌的男人给强暴了,我看到我那给剥光衣服的漂亮母亲,被我那疯狂变态的禽兽父亲肢解分尸,与一群禽兽不如的恶魔饕餮分啖,我看到,我最敬重的大伯言伯福和三婶婶蔡花滚在了一起,后来蔡花的堂哥蔡谱也加入了,三叔言伯禄在一旁拍手助兴,喜笑颜开,高兴得忘乎所以,欢喜的热泪盈眶。
难道,这个世界疯掉了吗?
我想叫!我想喊!我想挣脱!
可是,我叫不出,喊不出,挣脱不出。我只能默默的承受蹂躏,眼睁睁的接受侮辱,求生不得,求死亦不得。
身后的“青衣”龚邪一阵抽搐,他脱离了我的身体,他提起裤子拍了拍我冻得发紫的股肉,他施施然的走到父亲身边,他邪笑着向我那个禽兽父低语了几句话。
然后,父亲的眼睛亮了,疯狂而淫邪,疯狂而泯灭人性,淫邪而乖逆伦常。
我的耻辱和不幸还在继续。
接下来,我又不得不面对禽兽般生父的蹂躏……
后来,听言小耳和我讲,言青鬼偷偷把娘亲戈婷婷的残渣剩骨收集起来,悄悄地埋葬在了“言家村”村后的荒山中,那座荒山本无名字,不知何时起,一些族人都开始偷偷叫它“亵婷峰”,大概是那些还没有丧失人性的族人们,为了纪念惨死的娘亲和对她不幸遭遇无声地反抗吧。
言青鬼对母亲,还是一直尊敬和爱戴的,自始自终,青鬼都没有参与那些禽兽对我和娘亲的暴行和兽行,虽然以前我很讨厌他,但对于这件事,我至今还念他的好。
父亲将我当作了他的发泄工具,他脾气粗暴,动作粗鲁,每一次我都感觉一万分的痛苦,十万分的羞愤。
记得那次,他和往常很不一样,他趴在我身上只蠕动了几下就草草收兵,垂头丧气,烦躁反常。我知道他一定有事,一定有很大的事。
我猜想的没错,他很泄气、很不甘的问我:“‘京师’李相来信催了,你心里到底想不想嫁给蔡鯈那个小王八蛋?”
呵,原来是因为这个。我沉住气,附和着呢声笑道:“您对我做了这种事,我现在还嫁得出去吗?”
父亲狠狠地啐了一口,恨恨的道:“都是青鬼这兔崽子多事,妈的,蔡鯈率领高手已到‘湖南’境内,‘权力帮’在朝野中财雄势大,我们如何也是得罪不起的。”
我冷静下来,立刻用最坚决的语气道:“我才不嫁呢,人家……人家舍不得爹爹。”
说完这句恶心的话,我恶心的直想吐。
然而,我不能吐,坚决不能吐。我要活着,我要活下来,只有活下来,我才有机会为苦难的娘亲报仇。
父亲愣住了,定定的望着我,然后他抚着我的脸颊道:“难得……宝贝你一片孝心……别怕,别怕,只要你不学你那个不通情理的娘,好生服侍爹爹,得了天下后,爹爹好好待你!”
说话间,他用手在我胸前上狠狠掐了一把,夸张地咳笑了起来,像尸,像兽,唯独不像人。
自从这次和父亲表白对话之后,父亲对我的看管稍微宽松了一些,我被允许可以到“汞体堂”的院子里走走,只要不出“汞体堂”,我的行动还算是自由的。
“汞体堂”的里里外外,都是监视我的人。
看守我的人,有时也会换班,有时候是“青衣”龚邪“红煞堂”的部下,蔡头、蔡心、蔡叶、蔡花、蔡根,那时候我就寸步难行;有时候是言青鬼“旱魃堂”的亲信,言小眉、言小目、言小口、言小耳、言小鼻,我就相对“轻松”些;偶尔,也会是兽奴和那三个“尸兽”,狗熊,猩猩,野猪,兽奴很霸道,从来不让三个同伴接近我,只是远远的守护着我。
我知道,父亲见我听话,才没有杀我;我也知道,蔡鯈就要来了,她就要面对这个出了名无行的“京师十秀”之一的纨绔子弟,也要面对父女不伦的这桩丑事。蔡鯈的父亲是权倾朝野的权相蔡京,纵然蔡相他贪婪淫糜,秽妄自恣,他也绝不会容得下自己未过门的儿媳、有这等败坏伦常的劣迹丑闻,一旦“权力帮”追究起来,“言家”必定灰飞烟灭。我更知道,父亲为了不让丑行败露,一定会杀我灭口。
我不想死,我也不能死,我决定逃走!
我看看四下无人,我轻手轻脚的出了“汞体堂”,我弯着腰,手里拎着绣花鞋,我来到后院的角门,我刚要去抓那冰冷的门环,一只毛茸茸的手,就搭在了我的肩头上,我吓得她跳了起来,回头看时,月下,是兽奴一张丑陋至极的脸。
兽奴一见我受到惊吓,五官立刻扭曲,像是要比我还还要骇怕、还要痛苦。
它手忙脚乱,更手足无措,它显然惊恐我惊恐,害伯我害怕,但又不懂如何表达、怎样表示,它只知捶胸顿足,只会呜呜嘶鸣。
忽听脚步乱响,鬼影呼啸,无数的族人擎着火把叫嚷着向这边闯过来,显然,他们已发现了我的走失。我心知完了,爹爹这次终于要下毒手了。
就在我闭目待死之时,我料不到,我万万料不到兽奴做了一件事,它猛然将我扛上肩膀——
越墙。
狂奔。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我拼命的擂打它满是脓水的后背,它不反抗,它一拳打飞了迎面接过来的蔡头;我狠命的扣抓它冒着血汁的怪目,它不挣脱,它一肩顶倒斜刺里冲上来的言小口;我不要命的咬住了它蛆虫爬进爬出耳洞的烂耳,他不抵抗,它一脚翻了从后面举刀赶上来的蔡叶……
我感觉山风在两耳旁呼啸而过,愕惶无主,我听见喝斥追逐声离我越来越远,欲哭无泪……
第九章 峰妃链·食人魔
长身玉立,冰肌雪骨的言少卿,在“言家七少”这七个小矮人面前,美丽高洁得简直就像个森林里的白雪公主。
在她闭上双目的一刹那,她看到了一朵红花儿,还有一张兴奋殷勤的丑脸。
是兽奴。
它献宝似的将那朵不顾生命危险采来的红花儿,捧在言少卿面前,它只是想讨少女欢心,它只是想让自己喜欢亲近的人开心,虽然它的举动和目的单纯地像个莽撞幼稚的孩子。
——你真傻!
言少卿眼圈一红,便看到兽奴痛苦到扭曲的脸,敌人的七件兵器里至少有四件抽在、打到、砸进、刺入它小山也似的身躯!
它也有生命,它也是血肉之躯,它也会疼!
它跪在地上,它跪在言少卿的面前,它高高举着那朵娇艳的花儿,红花映红了少女流满泪水的脸,和那浸满泪花的眼。
七件兵器里,还有三件砍向少卿白生生的长颈,扎向少卿白嫩嫩的小腹,抓向少卿白花花的胸口。他们不但要它的命,也要她的命!
言少卿再度闭上眼睛,她不再挣扎,她已完全认命。
——娘亲,你苦命的女儿,就要来陪你了!
大仇未报,奇耻未雪,少卿万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
风雪未停,少卿也没有死。
因为兽奴愤怒了!
自己受伤,他毫不为意,少卿有难,它立刻含怒出手,绝地反击!
它猛地跳了起来,暴跳,像一条裂石而出的暴龙魔兽,它伸手一下,就一下,一下就扭断了言守信的脖子。
言守义的“招魂幡”,趁机刺进了兽奴的肋下,从肋下再刺进去,就是心脏。
心脏被穿,必死无疑。就算强如兽奴,也不可能幸免例外。
兽奴霍然回身,长臂一拢,夹住了幡,用力的瞪着言守义,很用力,那颗血红的兽睛几乎要夺眶飞出。
近在咫尺的言守义魂飞魄散,他斗志全消,他寸步难移,他骇得失禁尿了裤子。
他从未见过这般可怕、可畏、可怖的眼睛。
不!那根本不是人的眼睛!
那是野兽的眼睛!
不!这种暴戾,凶怖的目光,根本只属于地狱的魔鬼!
言守义只能想到这里了,因为兽奴伸手一拳,就一拳,一拳就打爆了他的头颅,就像砸碎了一个九成熟的西瓜,鲜红的瓜汁四溅,爆响,夺目。
言氏兄弟大骇,他们抢在另一路人马之前,他们几经艰辛,几经跋涉,上山、入林、埋伏、布阵,为的就是狙杀这对“奸夫淫妇”,为的就是立功、立万、立威!
然而,他们虽然重伤了兽奴,可也损失了两个手足!
兽奴已经大开杀戒,大杀特杀,一杀再杀,杀上加杀!
杀!
杀!
杀!
兽奴一头撞出,只一头,一头就撞碎了“哭丧棒”言守仁的整幅胸骨和肋骨,他的胸骨向上贯透了自己的脖腔,而他的肋骨向内刺穿了自己的肺叶,他就像一具骨骼千错百结的模具,在肆虐的山风中抛落。
距离言守仁最近的是、“白骨剑”言守智,他是七兄弟里最有智慧的一个,他果断出手,他一剑带风,他击杀的目标不是兽奴,而是言少卿!
雪影,光影,林影,云影,石影,剑影,“亵婷峰”上,“柏芝林”中,无一处无风景,无一处不成风景,就连雪之舞,光之耀,林之徐,云之渺,石之伏,剑之啸,都是无尽的风,无尽的景。
“白骨剑”言守智剑刺言少卿,“骷髅鞭”言守忠与“阎罗伞”言守孝并“鬼头刀”言守礼,合力围堵杀心大起,兽性大发的兽奴。
一鞭。
一伞。
一刀。
他们兄弟本是同胞所生,一胞七胎,七个侏儒怪胎,他们心意相通,他们已料定,兽奴若不自救,少卿必死;兽奴若救少卿,自己必亡。
四兄弟义愤填膺,杀意满心,他们决定将这一男一女、一人一兽全部杀掉,男的戮尸,女的辱尸,就连尸体他们也决定不轻易放过!
然而,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兽奴既不救少卿,也不救自己。
它只是扑了一下,就一下,一下就将“骷髅鞭”言守忠扑倒在地,然后言守忠就听见自己喉管被兽奴咬碎嚼食的可怕声音,还有全身骨骼寸寸断裂爆折的声响,然后就什么知觉和感觉也没有了。
看着禽兽不如的兽奴正在大口大口嚼食着言守忠的喉管、吸饮着喷溅而出的热血,就仿佛吃到了山珍海味、喝到了美酒佳肴一样,“阎罗伞”言守孝当场感到一阵晕眩,他双脚开始发抖、发麻、发软,抖如筛糠,软如烂泥。
他丢下兵器,转身欲逃,步子方举,他鼻孔里就闻到一股强烈之极的刺鼻血腥的味道。
——难道是另一个兄弟遇害了?
是五弟守礼?还是六弟守智?
他忍不住回头去看——
咦?守礼脸色发白,守智面色泛青,两个人都好好的,那遇难的又是谁?
这个时候,言守孝才发觉两个兄弟正表情惊悚至极而又恐惧极致的望着自己,他这才意识到那刺鼻的血腥味,竟是来源于自己体内!
他茫然低头,兽奴已伸出他毛茸茸的大爪,一手插入了自己的胸膛里,正掏挖出一窝子的心儿、肺儿出来,稀里哗啦的放在血盆大口里,“稀里呼噜”的大嚼、大吞、大咽。
在一刹间,他还不觉得痛,还没觉着痛,他只是感到惊,感到骇,感到惊骇欲死。
直到他看见,兽奴将从他胸腔挖出来那颗鲜活的、“砰砰砰”跳动的、黑红色的心,整个送进它嘴里、胃里的时候,他才绝望的大叫一声,向后倒下。
言守智已顾不上杀言少卿,他肝胆俱裂,他喊了一句:“五哥,我们一起上!”
然后,言守礼闭着眼睛举着鬼头刀猛扑过去,一刀斩中兽奴皮采肉后的肩头,等他睁开眼睛时,就看到了兽奴抓住了自己的胸口,将他五短矮小的身体高高举到和它面部平行的位置,还向他不停的咆哮。
它愤怒咆哮的时候,几根白里带红、红中透白的鲜活碎骨,还挂它他的嘴边、齿间和须丛,血水“噗噗”地不停的冒着细泡。
在言守礼失去意识的一瞬间,他忽然发觉有什么不对,他的兄弟守智怎么没和他一起冲上来?他尖声求救,他恨声咒骂,他哀声痛哭,最后渐渐的没了声息。
言守智是个聪明人,在他喊完那句话后,他撇下剑掉头就跑,就算背后响起亲哥哥多尖的求救、多恨的咒骂、多哀的痛哭,他仍然飞逃不误,狂奔不止。
和他一起上山,一齐追踪,一并设伏,一道出手的六个兄弟,一下,只一下,一下都死光了,就剩下自己一个了。
所以,他逃得更快,跑得更急。
可惜,他才跑了五六步,就蓦地发现,自己心口一疼,疼在胸前,胸口凸出了一截剑尖。
带血的白骨剑尖。
他惊疑、狐疑地半转身,死灰的目光,顺着剑势下沉,终于看清楚了暗算他的是甫伏在地上,全身.的言少卿。
她雪练也似的横卧在高高的石台上,她不知何时用巨石的缘角磨断藤萝,她拾起言守智丢在地上的“白骨剑”,她拼尽全力将剑扎进了身材矮小的剑主人后心。
言守智死了。
他倒下去的那一刻,似乎看到了那多劫的女子,眼睛里满满的仇,深深地恨。
言少卿不知道出手帮兽奴是对还是错?或许她只是想帮帮自己。
兽奴步履沉重的走过来,脸上带着含笑和羞涩,肩上带着敌刀和伤口,将它亲手登崖采撷的、在连番打斗中已经糜烂变形的、那朵怒红色的花儿,笨手笨脚的插在了少女凌乱的发鬓旁,然后痴痴地看着,傻傻的笑着……
——原来它这般不顾性命的去摘取这花,竟是为了取悦自己……
言少卿哭了!
少女就在山顶上轻轻哭泣,有感动,也有悲伤。
兽奴就在少女身畔痴痴看着她,看着她哭,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它不懂人言,它不会人语,它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安抚一个自己暗暗喜欢、喜爱的女孩子,它能这样怔怔地看着她啜啜哭泣,陪着她默默流泪。
它只是一头野兽。
它的伤口仍淌着血,它的心口更在流着血。
就在这绝顶之上,一人一兽,一个轻泣,一个发痴。
她(它)们是为了一朵怒红而惊艳到哭,还是为了一段奇情而骇俗至死,或者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痴,一个泣、一个泣,一个痴?
“僵尸门”的“七少”已殁之后,还有更可怕的“三老”。
“三老”之外,尚有更更可怕的、住在“凉城”之内的那位犹若风之精、雪之灵、花之魂、月之魄的姑娘。
一曲断肠天涯路。
天底下,又有谁可以逃得过冷若芊“断肠箫”的追杀呢?
绝!对!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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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粉红色的刀
风,很大。
人,很孤单。
雪地上横七竖八卧着七具死尸,七具残缺不全的侏儒死尸,雪地上朵朵殷红,不知是血?是雪?
他们几个时辰前,还是龙精虎猛、威风八面的年轻人。他们有名有姓有号,他们在家族里备受宠爱和保护,他们在武林中多被尊敬和推崇。
他们有一飞冲天的抱负和理想,他们之中最有志气的言守智,立誓要结交蔡京、童贯那般的高官显贵,出将入相,做个中兴大宋王朝的大人物。他们中间志气最小的言守礼,也发誓玩遍天下的美女艳妇。
他们之中的言守忠曾经为女真族收集过“湖南”军政情报,给契丹人提供过“潇湘”道厢军布防图;他们之中的言守孝做人最大的乐趣,就是在三九寒天把生母光扒衣服后推到冰天雪地里,津津有味的观赏母亲瑟瑟发抖;他们之中的言守仁因为从一个村霸手里救出一对孤儿寡母而名气大噪,但很少人知道他在事后,当着那个孤儿的面奸污了那位稍有几分姿色、对他丝毫不加防备的年青寡母,发泄完兽欲后又将两个苦命可怜的母子,推下山崖杀人灭口,继续享用仁徳名誉;他们之中的言守义有一次蒙着面守在村口,伙同两个哥哥打晕轮流强暴了自己的堂妹言小眉;他们之中的言守信唯一的癖好,就是把身材高大的同族女子奸污后肢解成“棍人”,放在冰室里冻成标本。
他们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不礼不智不信,他们生前是一群畜生,死后就变成一堆连畜生都不如的碎尸烂肉。
冷若芊冷漠的目光,一一扫过那七具肚破肠流,面目全非的尸体,然后就看见了那个多劫的女子。
她几乎不敢相信,蹲在风雪中掩面哭泣的赤身女子,就是享誉武林的“潇湘第一美人”言少卿!
那女子如此苍老,如此樵悻!
那长发乱得盘根错结,眼睛肿的像红红的核桃,遍体鳞伤,神容枯瘦,惟有鬓边耳际,乱发之间,仍露出了一截葱白肌肉,细嫩匀美。
兽奴仍然傻傻的守护在少女的身畔,兽体里涌出的兽血,已然在寒风中干涸,它一动不动,它那望向少女的兽目兽光中,满满都是心疼、自责、还有爱。
此时此刻,无论是“黑斗篷”唐三千,还是冷若芊,都已经不忍、不愿再向一头濒临死亡的野兽出手。
唐三千默默地解下黑斗篷,轻轻地为言少卿披上,裹住她那单薄冻僵的身体。
少女仍在耸肩啜泣,兽奴却向唐三千投过来感激的眼色。
“有人来了!”流风的话音未落,山路上衣带风声,人影纵掠,转瞬间,雪峰绝顶站满了“僵尸门”的弟子,阴气森森,杀气腾腾。
“僵尸之王”言伯案目光怨毒的瞪视着兽奴,银灰色的瞳孔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距离他最近的是个三个僵尸般的老人,一个殷紫、一个暗绿、一个惨白。
为首紫色面皮,全身发紫的侏儒老人,当他看到附近四周七零八落的尸体时,他已控制不住悲痛几乎要晕倒,幸而被身旁一个相貌普通、气势平稳的壮汉扶住。
那紫面老人就“言氏三老”之首“紫僵”言伯福,死者七兄弟的生父,扶住他的壮汉,是“紫甲堂”引自“权力帮”的重要人物“十拿九稳”蔡谱。
冷若芊一一看过去,“月夜飞尸”言青鬼在八个赤发金环僵尸怪的拥护下,立在那个通体惨绿的老人身后,鬼眉紧锁,欲言又止;他身前的老人青发碧眼,鬼气森森,不消说,当为“言氏三老”之一的“绿僵”言伯禄,而与他并列而站,缺了少半张脸,满面怒气的白发老人,自是另外一位长老,曾经在兽奴爪牙下侥幸逃过一命的“白僵”言伯寿了。
“青衣”龚邪邪气满身,邪笑满脸地附在言伯案耳边低语着什么,看他所站立的位置,几乎是与“福寿绿”三老水平的位置,由此可见,此子如今在“僵尸门”的地位已然与三大长老平起平坐。
——该来的都来了,不该来的也来了。
一切的是非黑白,所有的恩怨情仇,就要在这绝顶之巅,风雪之野,做个彻彻底底完完全全的了断!
不讲对错,只论生死!!!
“僵尸之王”言伯案直视着冷若芊,怒气冲冲的质问道:“四姑娘为什么还不动手?为什么还不杀了这对不要脸的脏东西?!”
冷若芊淡眉乍挑,身后的流风已然断声斥道:“放肆!大胆言伯案,我家姑娘是你这个乡野老儿所能喝斥的吗?!”
对方虽然是个年龄稚嫩的女童,又是奴仆身份,然而她代表的“凉城”势力,倒也非“僵尸门”所能轻忽的,是以言伯案“闷”哼一声
强压怒火,言伯案转视女儿言少卿,怒骂道:“贱婢,你做了这等败坏家风、羞辱师门的丑事,居然还有脸苟存于世,还不快些自己了结,免得族人与你一同蒙羞!”
言少卿顿住悲声,远远地望了假仁假义、张牙舞爪的父亲一眼,凄然一笑,自言自语的道:“是啊……我这种贱女人……哪还有颜面和资格活在这个世界上……我早该死了……早该死了……”
说话间,少女竟茫茫然向悬崖边走去,兽奴并为阻挡,而是低着头,默默地跟在少女的后面。
所有人都相信,言少卿已然存了轻生之心,了无念趣;所有的人更相信,愚鲁的兽奴会毫不迟疑的跟着少女,一同跳崖赴死。
——终于要结束了!
言伯案僵硬的毛脸上有了喜悦的表情,言家大多数的人,都喜不自禁的暗暗长舒了一口气——
只要她(它)们两个一死,“僵尸门”做过和正在做的“秘密勾当”就无人可知,无人可晓,无人可知晓。
很快,言伯案和他的族人就发现他们高兴得太早了,因为有人拦下了已走到绝崖边缘木偶般的言少卿,少女不动,兽奴自然而然地跟着停住了沉重的脚步。
言伯案目光如夜枭,盯视着多事的冷若芊,就听一阵稀落的掌声传来。
然后一个语音和和气气的道:“大家晚上好。”
拍掌的人竟是一个头戴金冠,剑眉星目的锦袍青年,一股与生俱来的雍容高贵的气质扑面而来,令人仰止。
他身后,一名红袍秃顶老人,不言不语的贴身撑伞紧跟在后面,就像他的影子。
——“权力帮”二少主蔡鯈和座下高手“红袍”厉残阳到了!!!
“青衣”袭邪的脸色比集市肉案上的猪肝都难看一千倍,“尸王”言伯案的脸色比“青衣”袭邪的脸色还难看一万倍。
“黑斗篷”唐三千抢出拜礼道:“三千参见少主,属下办事不力,请少主责罚。”
蔡鯈目光冰冷的看了“青衣”袭邪一眼,转脸向“尸王”言伯案一团和气的道:“言掌门,令爱少卿小姐今已非完璧,小侄特奉家父之命,取消你我两家的婚约,联姻之事,就此作罢。”
言伯案表情狰狞的道:“蔡鯈,卸磨杀驴,还嫌早吧?别忘了,没有老夫的密法,‘僵尸部队’就无法完成最后的研制,没有了这些秘密武器和杀人机器,你蔡家父子的雄图霸业就如空中楼阁、水中花月,可望而不可及了……”
蔡鯈和气一团的道:“这个老家伙在说些什么?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红影一闪,一团身后的影子“红袍”厉残阳动了——
一出手就是杀招!
厉残阳两只枯爪鬼魅般探出,言伯案料不到对方说翻脸就动手,一动手就要命,他身形急转,颈不动、肘不弯、膝不曲,蹦跳之间,直来直去向蔡鯈打出了十六拳。
——僵尸拳!!!
蔡鯈一团和气和气一团的拢袖立在原处,稳如泰山,丝毫未动。
动的是唐三千。
她的武器很特别,是她的长发,三千长发,根根如利箭般飞刺言伯案。
厉残阳的第二波攻击跟到,鬼爪阴风,下手绝情。
“尸王”言伯案不敢贸然进攻,被迫舍弃蔡鯈,身形暴退。
唐三千和厉残阳一前一后将言伯案堵在中间,言伯案表情凄厉,披头散发,状如疯癫,狂笑三声,凶性大发,枯瘦身形拔地而起,一飞冲天,摆脱两大高手,鹰隼般扑向蔡鯈!
蔡鯈仍未动,这次动的是“青衣”龚邪。
龚邪邪邪一笑,双指一弹,一根银色指甲急电也似的飞射而出!
“尸王”言伯案只觉心口一麻,背后一痛。
言青平只觉心口一麻,背后一痛。
“夺”地一声,银色指甲钉入胸前隔十五尺远的树干之中。
兀自嗡晃。
不沾血。
言伯案一低头才蓦地发现自己的心口穿了一个洞,正在汩汩流血。
他念及此,回首指着“青衣”龚邪,他抖哆着的声音,也在嘶响着:“你……好阴险……”
“青衣”龚邪充满惋惜的看着他,遗憾的道,“属下也没有法子,你老了,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言伯案眼睛又极力寻找女儿言少卿的影子,哑声道:“少卿——”语音骤然而止,人也“噗”地滑下,终于仆倒毙命。
言少卿扭过头去,看也不看这里一眼。
蔡鯈目注“青衣”龚邪,良久方道:“你做的很好,我父亲果然没有看错你。”
“青衣”龚邪面不改色心不跳,垂首躬身,语气如常的道:“言伯案背叛相爷,冲撞少主,理当就法,以儆效尤!”
“紫僵”言伯福与“绿僵”言伯禄相视一眼,齐齐上前礼道:“言伯案大逆不道,自食恶果,‘僵尸门’全体上下愿以相爷马首是瞻,为少主效犬马之劳!”
“白僵”言伯寿比两个兄长慢了半拍,也急忙抢上前来大礼参拜,大表忠心。
蔡鯈将两只手拢在宽大的袍袖里,不去看“言氏三老”阿谀奉承的丑恶嘴脸,他和和气气的对着言少卿道:“少卿小姐,我真的是实在想不通、也搞不懂,你为何宁肯跟着你身边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丑八怪畜生,漫山遍野的风餐露宿,也不愿意嫁进“京师”?也不肯嫁进相府,做我蔡鯈的侍妾?你本来应该过上锦衣玉食、使奴唤婢的富奢豪华生活,可是你再看看你现在的自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这何必呢?何苦呢?”
“就是就是,这妮子简直是不知好歹。”这是大伯“紫僵”言伯福厚颜的附和。
“好端端辜负了二公子一番美意,和你死去的娘一般的不知廉耻!”这是三叔“绿僵”言伯禄露骨的恭维。
“败坏门风,死有余辜。”这是四叔“白僵”言伯寿变相的谄媚。
少女被家族长辈们围着,指点着,辱骂训斥着,眼神空洞洞的,面无表情,麻木的看不出丝毫的喜怒哀乐。
蔡鯈唏嘘良久,表情和蔼态度和睦语音和气地道:“你们两个做出了对不起我的龌龊丑事,你们说我该怎么处罚你们才好呢?’
言少卿无言的垂下头,望着自已的手。
她掌心突然多了柄刀。
出了鞘的刀。
刀的颜色很奇特,竟是粉红色的,粉红的就像是美丽少女的面颊。
第十二章 冷若芊打出一个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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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鯈心平气和地道:“这是把宝刀,不仅吹毛断发,而且见血封喉,就连我父亲座下的‘八大刀王’也艳羡已久、求之不得呢。"他慢慢的接着心平气和的道:“每把宝刀都应该有个名字,这把刀的名字叫‘女人’。”
刀的名字叫“女人”,这确实是个很奇异、很奇怪、很奇特的名字。
言少卿忍不住问道:“它为什么叫女人?”
蔡鯈和颜悦色的解释道:“因为它利得像女人的嘴,毒得像女人的心。用这把刀去杀一个喜欢你的男人,再好也不过的了。”
言少卿两只手紧紧握着这般粉红色的刀,竟有了些颤抖。
蔡鯈指了指少女身旁默默守候的兽奴,和气生财地道:“如果你想求得我的原谅,那你就亲手杀了它吧!”
言少卿握刀的手仍在抖,她的整个人都在抖,抖个不停。
兽奴依然守护在她的身畔,仍然在痴痴的望着她咧嘴傻笑,似乎毫不知晓危机和死神的到来。
风冷,雪冷,心冷,刀更冷。
握刀的少女眼含泪光的看着默默流泪的兽奴,默默流泪的兽奴望着眼含泪光的少女,一人,一兽,彼此对视着。
蔡鯈把玩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天下和平地道:“杀了吧!只有亲手杀了它,你才能洗刷它给你带来的人生耻辱和污点,杀了它吧,它的出现,本就是造物主的一个天才加疯子般的失误,它本就没有资格留在这个世上,动手杀了它吧!”
言少卿持着刀,持着那把粉红色的“女人”刀,颤颤巍巍的看向痴迷望着自己的兽奴,迟迟不肯动手。
“杀了它!”
“杀了它!!”
“杀了它!!!”
“僵尸门”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喊打喊杀的叫嚣声,一浪高过一浪……
兽奴傻傻的笑着,痴痴地瞧着,满眼都是心上人儿和人儿鬓边那朵妖艳的怒红,它对身后的人群视若未睹,它对周遭的嘈杂恍如不闻,好像这个人世间所有的人、所有的物、所有的事、所有的一切,都和它无关,它的心里,只有一个她,一个美如鲜花,艳若怒红的言少卿。
少女手中的刀抬起,又放下,少女在低声哭泣,哭得伤心欲绝,哭得不知所错。
登峰之后,不发一言的冷若芊,终于开口了,她安静如尘地道:“它的伤太重了,它的时间不多了,帮它结束痛苦,是你唯一可以帮它做的,人兽殊途,人兽之恋更有悖天纲,有些事,是我们勉强不来的。”
言少卿不再迟疑,她刺了兽奴一刀,
一刀命中。
粉红色的长刀,刀已刺入了兽奴的胸膛,剌入了它的心。
兽奴身上,血如泉涌。
新的热血鲜活活、哗啦啦的迸喷出来,少卿看了,心都乱了。
兽奴怔住,露出了白牙,长嘶,全身颤动。
长刀贯体,白骨翻露,皮开肉绽,血水一直溅喷不休,洒布在兽奴恐怖的脸上。
兽奴看着言少卿的眼色,她一辈子都忘不了:尤其是他眼中的红芒。
凄楚的红光。
它突然狂怒,狂怒出手,扼住了言少卿咽喉,只要兽奴的手稍微一用力,她细细的脖子就会像稻草般折断。
少女已吓呆了,她只好闭目认命。
然后,耳畔响起兽奴愤怒、悲伤、不甘的厉啸。
它任由血水迸溅,一动也下一动,只看着少女,尖啸凄呼,如泣如诉。
也许,惟有狂啸,也只有狂啸,它才能表达出它此时此刻心里难以用语言表达的愤怒、悲伤、不甘……
言少卿知道兽奴这次绝不会放过她,无论谁都不会放过她!
谁知兽奴的手却慢慢的松开了。
它独目中的愤怒之色也慢慢消失,只剩下悲哀和痛苦,绝望的痛苦。
它凝视着它一直在保护、并想一直保护下去的少女,呜咽的声音渐渐微弱,脸部器官渐渐扭曲,妖红的眼睛,也渐渐变成了死灰色。
它慢慢地倒了下去。
它倒下去的时候,眼睛还是在凝注着言少卿,带着一抹不舍得笑意。
兽奴死得很平静。因为它并没有主动伤害到任何人,也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人的事情,它用短暂的生命保护了它所爱的人。
它活得良心狗肺,死得问心无愧。
言少卿呆呆的站在那里,忽然发现身上披着的那件黑斗篷全身衣裳都已湿透。
兽奴做错了什么?它背叛了主人言伯案,把我带离了那个饱受屈辱、倍遭蹂躏的狼窝,它一直不顾性命的保护我而伤上加伤,在这大山里逃亡的十八个日日夜夜来从未侵犯过我的身体、从没冒犯过我的意志,它比她的那些所谓的“亲人”更像亲人,更像人……
——而我却杀了它!
它做错了什么呢?
难道野兽就没有身存的权力?难道野兽就不配有用爱情??难道就因为它非我族类、就因为它是异类,你们就要剥夺他的生命剥夺它的爱???
为什么?
又凭什么??
“当”的一声,刀落下,落在地上。
泪呢?
为什么还末落下?是不是因为己无泪可流?
冷若芊细叹:“你知不知道,刚才它随时都能杀你的?”
言少卿没有去看她,茫然道:“我知道。”
冷若芊道:“它没有杀你,因为它真的爱你,你能杀它,也因为它真的爱你。”她他的声音仿佛很遥远,慢慢的、冷冷地道:“它爱你,这就是它唯一做错了的事。”
它真的错了吗?
一个人若是爱上了自己不该爱的人,的确是件可怕的错误,更可况它还是头“尸兽”。
这错误简直不可饶恕!
但言少卿的眼泪却忽然流下。
她永远也想不到自已会为一头野兽流泪,可是她的眼泪的确已流下。
一种无法形容的巨大声音正在从山下传上,这种声音凄厉而嘶哑,一时竟然听不出是哪种兽物发出的,传说中的群鬼夜哭也绝无如此怪异,又像狼,熊,猩猿,马、熊,豹,虎,犬一起发出临死前的尖利惨叫,而这叫声又在泥土中被封埋太久,已经.不堪!
绝顶之上的人们都齐齐骇然失色!
山道上丛林里向上攀爬飞窜的尸兽群,在听到兽奴频死前的厉啸的同时,也接到了同类发出的反抗信号,这个庞大的队伍在一瞬间,如同千百座火山,它们愤怒了!沸腾了!!爆发了!!!
兽奴是它们的的骄傲,是它们的领袖,是它们的王!
真正的僵尸王!!!
尸兽们顺势直扑而上,有的干脆攀在欲倒未倒的树枝上,被摔得血肉横飞,沾土重生。只片刻功夫,成百上千的尸兽竟然已遍布林间,无所不在。
“十拿九稳”蔡谱目注“青衣”龚邪,略带惊慌的道:“快阻止它们!它们要造反吗?”
“青衣”龚邪恼羞成怒的扔掉手里的短笛,气愤的道:“不好了,‘尸兽群’已不受控制,保护少主要紧!”
眨眼之间,冲在最前面的猩猩、山熊、野猪那三头高级“尸兽”已然爬上绝顶,后面黑浪一般的“尸兽群”翻滚而至,伴着枝叶四散横飞,尘土冲天而上。
“青衣红袍黑斗篷”三大高手成“品”字形,将面如土色、乱了方寸的蔡鯈护在中心,一干“僵尸门”高手也背对背严阵以待,如临大敌。
冷若芊声音清越地道:“‘僵尸部队’危害人间,必须全部铲除!把他们放出去,天下的百姓就遭殃了!”
流风拇指一按琴上“断纹琴”弹簧,七根琴弦铮然飞出,祭起七道匹练也似的寒光,把冲在最前的三头“尸兽”罩住;这些“尸兽”神情僵硬,张牙舞爪地逼迫过来,飘雪壮起胆气,娇喝道:“大姐,我来助你!”皓腕一翻,一枚棋子已然出手!
棋子“噗”的一声,正中一个山熊“尸兽”的额头,黑血涌处,棋子力道不减,直从它后脑穿出。那“尸兽”甚至来不及惨叫,只在喉头发出一声闷响,就已摇晃着向后跌去。
飞花手抄“生花笔”,将花容失色的逐月掩在身后,祭起一道华光异彩,数百根狼毫,矫若飞龙,形成一个巨大光罩,竟将数十头“尸兽”生生定在原地!
“尸兽”们发出“嗬嗬”鬼叫,死命挣扎,哀嚎冲天。
“僵尸部队”无畏无觉地踩着同伴的尸体,海浪汹涌般铺天盖地而来。
三姐妹杀心大起,连下辣手,腥风刺鼻,“尸兽”越聚越多,任你三头六臂,也是杀不胜杀就在主仆五人眼见就被“尸兽群”淹没之际,冷若芊丹唇轻启,说了两个字:
“春天。”
大家不明白冷若芊说什么,但在场的人,真的在这寒冬十月看到了一个“春天”。
——冷若芊打出一个“春天”。
她双手扬出一杆射日手矛,三把弯月弧形飞剑,九条燕子银梭,十八口柳叶飞刀,三十二件蜻蜓袖箭,六十四只蝴蝶镖,一百零八根蜂尾针,三百六十瓣铁莲花……林林总总数百个大小不一的暗器,在一瞬间,天女散花般组成了一个春天的世界。
“凉城”姐妹,每个人都有一件武林神兵,同样每个人都有一门武林绝学和必杀技。
冷北城给这个集暗器精华的必杀技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
——春天。
日月轮转,燕子穿柳,蝶蜓嬉戏,蜂采花蜜,千姿百态,美不胜收。
“尸兽”们纷纷停止了进攻,它们陶醉在这个春天的世界里,直到那些美丽的暗器割断它们的喉咙、刺穿它们的心脏,犹是浑然不觉……
山峰上的风和雪,终于停止了。“权力帮”上下与“僵尸门”一干人,早在“尸兽群”的注意力被“凉城”一方吸引过去后,趁机屁滚尿流、慌不择路的逃下山峰去。
“少卿小姐,外面的世界风大雪大,我送你回家吧。”若芊牵起言少卿冰冷的小手,清冷的声音里,竟是有了丝丝的暖意。
少女望着山峰下人家萧索的“言家村”,怔怔的道:“家?我还有家吗……”
………………
两个月后。
月色晦暗,“汞体堂”的花园内,容光憔悴的言少卿正在一群猫猫狗狗的围拥中自言自语。
“云端”“辰源”“孟小冬”“冷北城”“奥巴”“鞍赔进山”“龚小邪”……小伙伴们都在,还多了一个叫“兽小奴”的新朋友。
——那是只很凶很猛的獒犬,它的脾气很不好,却很听少卿的话。
此刻,少卿正抱着“兽小奴”喃喃细语,眼中隐隐约约有泪光,使得天上的星光黯然失去了颜色。
陡地,庭院之中日月无光,飞沙走石,鬼哭狼嚎,天地色变!
所有的猫猫狗狗都跑了精光,只有那个叫“兽小奴”的精壮獒犬,静静的贴在惊惶站起的言少卿身前,向黑风的源头狂吠不止!
“僵尸门”新任暂代掌门“月下飞尸”言青鬼与“福寿绿”言氏三老,正在前面“堵怨堂”商议家族大计,闻听怪声群涌赶至,只见黑风里一口青木棺椁凌空飞到,直直的立在院中。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棺木盖子在“支呀呀”刺耳的声音中,已经被掀起,一个老人笔笔直直的躺在棺材里,双手交叉,摆在胸口,雪白的衣裳一尘不染,惨白枯槁的脸上更连一点血色都没有,看来就像是已死了很久,已经变成了僵尸。
棺木漆黑,死人惨白,在黯淡的灯光下看来,显得更诡异可怖。
那僵尸老人赫然睁开眼睛,仰天长啸————
言青鬼与言氏三老见状齐齐拜倒,面露狂喜之色,“弟子恭迎‘尸魔’出关,‘青龙会’称霸江湖,一统武林,千秋万代,君临天下!”
言少卿长吸了一口气,讶然失声道:“外公?!”
——这难道是另一个新噩梦的开始?(卷终)
番外:请给我们一面镜子或一泡尿
不得不遗憾地告诉大家一个不幸的消息,本篇是《凉城》最后一篇逗比番外了。
昨天有位小读者义正言辞的私信斥责我:“东东酱,您就不能做个安静的帅比吗?”好吧,我承认,从善如流是东东酱除了帅之外的第二大优点。
但见墙角那位一脸视死如归、口眼歪斜的同学,指着贫僧的鼻子破口大骂:“啊——颇——伊(注:“阿呸”的长音)!”
保安,把吐我内小瘪犊子拉粗去!往死里踹!憋给我留面子!
《僵尸王》,很无趣、很别扭的一个故事。
所谓的故事,当然都是虚拟的,都是为了满足读者感官和心理而虚构的,毕竟大多的写手首要考虑的是柴米油盐。
假若一篇穿越文,你可以想象自己关公和雷公,也可以把自己幻想成孙悟空和雷锋。可以穿越《西游》里与蜘蛛精、白骨精玩双飞;可以跑到《三国里》找上孙郎、周郎耍三p,作者写的爽,读者看着也爽,不是么?
可惜的是《凉城》不是穿越文,看着也让人很不爽,就像……就像在享用美餐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吞了一只绿头苍蝇,感觉很不舒服是不是?求不打。
大家形容一个坏事做绝、丧尽天良的恶人,通常会用到“禽兽不如”这四个字,可是,大家有木有想过,用禽兽来比喻人类,是不是太瞧得起人类了?你们有木有考虑过那些动物的感受?
贫僧自幼生活在山中(猎户出身,绝非山顶洞人),见过很多飞禽走兽是互帮互助、互敬互爱,不离不弃。就算是一只汪星人,它追着自己的尾巴,就会玩的很开心,会自娱自乐一个上午;即便是一只喵,它追扑线团,就会很欢乐,就会高兴的玩耍一个下午……
而我们人类呢?
我们看看我们自己,我们都拿一面镜子、或者撒泡尿照照自己,我们都在干了些什么?
砍伐树木、乱丢垃圾、污染空气、破坏环境、随地吐痰放屁大小便、睡着别人家的床、搂着别人的老婆、打着别人家的孩子……
——人类,通常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有时候,我们人类的冷漠、残忍、无耻,都已经到达让兽类感到感到羞愧的地步!
——南方某地,女童当街被车碾压两次,18路人视而未见,见死不救;
——黑省某县,某孕妇为夫猎艳,诱骗好心送她回家的少女护士小胡,供丈夫淫乐后同谋杀害;
——宝岛某市,某失业汉,长期蹂躏三个亲生女儿,大言不惭说三个女儿是他前世的情人,强迫她们在家里不准穿衣服,方便他随时发洩兽欲……
这样让人发指、令禽兽汗颜的例子,应该举不胜举吧?
老衲一把年纪,早已过了愤青的年代,在这里就不多说那些大义凛然的屁话了,如果可以,请给我们一泡尿或者一面镜子,时刻提醒自己,让我们的余生,过的心安理得一些,再心安理得一些。
额,内什么,保安,差不多就得了,你咋把这逼打成这熊样儿了呢?你真特么实惠,下手也太狠了,你看这脸肿的,跟猪头似的,嗯,老实坐那儿听课,憋再随地吐痰……这虎玩意,也太牲口了……
《江湖八卦》第四期封面人物:言伯福
主持人:首先恭贺言老先生荣登宝座,请问您老对您的科技研发项目“僵尸部队”后期有什么展望?
获奖人:我们“僵尸门”集团已经开启二期的研发工作,不惜投入庞大的人力、财力,将“僵尸部队”打造成比“城管部队”还要牛b的作战团队;对于目前市场上已经出现的少量有质量问题的产品,比如代号“兽奴”,我们“言家村”总部以果断采取召回措施,其相关直接责任人,“产品部”经理言伯案已经引咎辞职。
主持人:有消息称,《凉城电视台》已敲定您参加大型竞技综艺节目“快跑吧,哥们!”,不知您对你其他的六位参赛明星作何评价?
获奖人:呵呵,队长冷北城英语伐木累,“猎豹”洛正熙绯闻缠身,“大黑牛”安东野没脑子,才结完婚的柳生寒普通话不行,会两下拳脚的辰源光知道傻笑,“按住啦宝贝”云端就一花瓶,和我都根本不在一个水平线上。
主持人:老先生请息怒,老话常说事业家庭两难顾,对于您孩子们的一些不道德行为,您有什么话要讲?
获奖人:这这里,我借着这个平台,诚恳的向社会、向大宋道歉,由于本人平日太过于专注工作,对家庭儿女偏于疏忽,养不教、父子过,守忠兄弟年纪还小,他们还只是些孩纸,每个人都有一次被原谅的机会,请大家给他们一个大大的拥抱……
(老人家声泪俱下,采访被迫中断,主持人贴心递上纸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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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美女作家言少卿最新力作“我的男友是僵尸”斩获“凉城奖”金奖;该作家表示,所得奖金全部捐献给“小动物成长保护协会”》
《昨日,三名大学生驴友在“亵婷峰”不幸失联,搜山队已经进入该地区展开搜救工作,六扇门负责人称:该地区常有僵尸出没,遇难者生还几率不大》
《网络风传网红言少卿与其绯闻男友、京城阔少蔡鯈已经正式分手,言少卿清空所有微博,并有细心网友发现两人已取消相互关注,两家粉丝已开始撕逼大战》
凉城《闹心辞典》录制现场
嘉宾蔡鯈准备做答……
冷小丫:你准备好了吗?
蔡鯈:准备好了。
冷小丫:好。请选择狙杀兽奴的最佳地点:a.言家村、b.亵婷峰、c.柏芝林、d.阎罗塔
蔡鯈:我想电话求助。
冷小丫:可以,打给谁?
蔡鯈:我爹地。
冷小丫:好的。(电话播通)喂,是蔡京老先生吗?你好,你的傻逼儿子要和你通话。你们只有30秒的时间。
蔡鯈:喂。爹地啊。狙杀兽奴的最佳地点是a.言家村、b.亵婷峰、c.柏芝林、d.阎罗塔。选哪个啊?
蔡京:喂!喂——手机信号不好,你等会儿,我上天台试试。(嘟——嘟——嘟——)
蔡鯈:喂???老东西,早就告诉你不能买地摊货了。
冷小丫:好。时间到。决定了吗。
蔡鯈:恩。那就b吧。
王小丫(含情脉脉地):你确定吗?
蔡鯈(深吸一口气):确定。
冷小丫(含情脉脉地):你不改了吗?
蔡鯈(深吸一口气):不改了。
冷小丫:好,那么答案到底对不对呢?我们先看一段广告,广告之后答案为您揭晓,场外的朋友参加微博互动,就可以有机会得到“僵尸门”提供的精美礼品“僵尸牙”和“僵尸粉”各一份——
(蔡鯈晕倒……)
蔡鯈天资绝伦,文武双全、智勇兼具,有梦想、有能力、有个人风采、有领袖气质,有事业心、有责任感、有庞大的“权力帮”后援粉丝团……这货本来是人人羡慕的金牌小开,为北宋一干歌伎野模所争相嫁入的豪门大少。
蔡鯈为情所困,言青鬼在旁开解:“我知道,世上最难解之事,莫过于一个‘情’字。我看贤弟最近茶饭不思、郁郁寡欢,想必是感情上出了问题。今天愚兄略备薄酒,打算为贤弟开一期‘僵尸门夜话’——深夜时分,打开radio,‘僵尸门夜话’为您解决感情和生理上的各种问题……在这里,您可以尽情释放自己、畅所欲言……希望能为您点亮一盏灯、打开一扇窗、迎接一个新的明天!大家好,我是您的老朋友,青鬼。”
然后就套丫的话,灌丫的酒,等蔡鯈喝翻了大吐一次以后、躺在地上泪眼婆娑讲述少卿女神的故事完毕,言青鬼掐指一算说:“贤弟好像是熙宁二年癸亥十一月二十三日的生辰,嗯,那应该是猪的双鱼座……靠,您猜怎么着?我少卿堂妹是属兔的处女座哎!猪兔是绝配哎,我在‘湖南四中’上初中的时候,经常做一种应用题就叫做‘猪兔同笼’数学应用题,可见猪兔向来是一家子……什么?是‘鸡兔同笼’?都差不多啦!还有哎,双鱼座和处女座象征7—7日宫型对立,啊?贤弟你问我什么意思?我也不知道!我特么百度来的!反正双鱼男和处女女就是天生一对天然一双的绝配!”
然后当言伯案听说这番大道理,当机立断就把女儿言少卿许配给小蔡了!
于是蔡鯈从此把大媒人言青鬼当成生命中第二重要的人,并把言青鬼引荐给他大款老爹,这样,言青鬼有了蔡京给罩着,自己手里又掌握着“青僵尸门”的庞大资源,不用多久,言青鬼就会升职加薪、当上总经理、出任ceo、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
第一章 当洗剪吹遇见杀马特
清晨。
雷进宝哈欠连天的打开客栈门板,就看见了长街对面的和尚。
“北凉镇”郊外有一座香火旺盛的“流花寺”,寺里住着四百五十六个修行的和尚,这些和尚经常会到镇上购买柴米等生活用品,所以在镇上偶尔遇到看见一个和尚,并不是一件很稀奇的事情。
然而,这个和尚太年轻、太俊朗、太超凡、太脱俗、太与众不同了。
“凉城客栈”对面是家花坊,花坊的女主人林落花是雷进宝老相好暗娼林眠花的双胞姐姐,长像酷似,尤其唇角那颗红红的“美人痣”。
林落花经营有道,八面玲珑,是个很美的女子。雷进宝时常趴在花店后墙,偷看林落花洗澡,每次偷窥完都精神恍惚好一阵子;林落花知道,但从不捅破,笑起来的时候,连嘴角那颗“美人痣”都是那么的风情万种。
那个和尚买完了花,月白僧袍飘飘地自花店走了出来,素衣白袜,一尘不染,就连面上的微笑也有了出尘之意。
“神姿高彻,如瑶林琼树,自然是风尘外物。”雷进宝身后响起冷北城的咳语与冷若雅环佩叮当的美妙走路声响。
“哥哥认识那个和尚?”若雅秋瞳剪水般的明眸,留在了那闹市中行如流水、点尘不惊的白袍僧人的神逸背影,良久没有收拢回来。
“哥哥何止是认识?”冷北城轻咳道:“这位无花大师是‘流花寺’四百五十六个和尚里最有名气的一个,此人乃是佛门中的名士,不但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妙绝,而且武功也算是高手。”
柜台后的掌柜花十八两眼发亮的道:“岂止是高手,简直可说是“少林”俗家弟子中的第一高才。这位无花大师在出家前,本就拜在少林名宿‘摩云手’吴大鹏那老儿门下学艺,想当年‘追风锁骨,玉面神捕’欧阳花那可是风光一时的风靡人物呢,融合各门各派手法自创的‘七十二路惊花擒拿手’名列武林四十六位,‘追星赶月’的轻功更是列于天下高手第二十四位,更绝的是捻石成粉的‘拈花指’,被天下武林推为第十六位。就以这些座次、排名,这无花大师当年的名头,怕是不下于当今的‘泪湿青衫,九现神龙’辰源哩!”
满身油污的厨子唐招财,在桌角咳了咳烟袋锅里的烟灰,眯着小眼睛道:“掌柜的话虽是有些言过其实,不过这个欧阳花当时确实办理过很多惊天动地的大案,江西‘麻姑城’无头命案’,‘苏州’官银失窃案,河南‘洛阳’十六少女失踪案’……这些曾劳师动众,却悬案多年的奇案怪案,哪一个不是他‘追风锁骨,玉面神捕’出马侦破的?”
满眼惺忪的账房温十七这时也来了兴致,端着酒壶凑过来道:“最绝的是山东‘济南府’城东郭掌柜家二十九口人无故失踪一案。那二十九口人在一夜之间仿佛消失在空气里一样,没有任何的征兆,也没有丝毫的痕迹。那个案子不就是他欧阳花在街市的肉案上发现一块红艳的指甲而破的吗?杀猪的都是满脸横肉的屠夫,肉里又怎么会有一块红艳的女人指甲呢?他顺着这一个疑点追查下去,真相终于大白于天下,原来是城西麻掌柜眼红郭掌柜家生意火爆,出重金聘请‘青衣楼’杀手,一夜间把竞争对手全家二十九口杀死,尸体被洗净脱骨,人肉混在猪肉里拉到街市上售卖,人骨被捣碎混入马料。麻掌柜请的都是久经沙场的‘青衣楼’一级杀手,在案发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当欧阳大捕头缉捕那一十八个‘青衣楼’杀手的时候,更感觉到他们武功的不凡,整整与他们血拼恶斗了一夜,在几乎用尽身上最后一点力气的时候,才将他们尽数擒下,送官法办。”
若雅听得入神,忍不住问道:“那这位欧阳大捕头官做得好端端的,怎么又出家了呢?”
冷北城轻叹一声,道:“还不是因为一个女人?”
“一个女人?”若雅思绪神驰,道:“想当年这位欧阳名捕神采飞扬、威风八面,身边钟情于他的优秀女子,想必是极多极好的了……”
“那又能如何?”花十八叹道:“纵使喜欢迷恋他的女子千千万,他也从不曾青睐过她们一眼,欧阳这一生,错就错在、毁就毁在,他不应该爱上一个他本本不应该爱的女人,他的嫂子梁惊花。”
见若雅茫然不解的娇憨模样,冷北城进一步解释道:“欧阳花身世不俗,他原是西域‘白驼山庄’庄主‘大漠明驼’欧阳驼同父异母的弟弟,,因在办案过程中屡屡开罪‘青衣楼’,大公子辰源派出了座下的女杀手‘大漠飞花’梁惊花,潜入‘白驼山’刺杀欧阳,未料梁惊花失手被擒,并遭到了欧阳花的疯狂追求,让人扼腕惋惜的是,不知为何,梁惊花最后竟舍弃了年轻英俊的欧阳花,却意外地转而下嫁给了欧阳花的大哥、年老貌丑且驼背的‘白驼山庄’庄主‘大漠明驼’欧阳驼。最近‘西域’出了一位心如蛇蝎、手段毒辣,专以毒物残害过路商贾的白衣小童,自称什么‘蛇公子’欧阳净月的,想必就是这对父母生出的孽子。”
花十八一叹再叹三叹地叹息道:“欧阳花情场失意,心灰意冷,就在兄嫂大婚之夜,离开‘白驼山’,卸下官衣,遁入空门。按照‘少林’的辈分,出家之后的五花,是掌门无根禅师、‘达摩堂’首座无色大师、‘罗汉堂’首座无相大师等同一行辈的小师弟,理应在‘少林寺’养尊处优,他却自动请缨,来到塞外这名不见经传的小镇上,来做这名不见经传的‘流花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住持,此举倒是赢得不少佛门高僧的大加赞赏,称其为自大愚禅师与无根禅师之后,‘少林’又一位佛道大德。”
冷若雅怅然若失,道:“无花大师清晨便来买花,想必是向佛的心中,仍是难以忘怀尘世中那位闺名带有‘花’字的恋人吧”
冷北城道:“无花虽然人在万丈红尘外,但他以往在凡尘中留下的痕迹太多,怎么可能说断就断呢?就说这‘北凉’一路有稍有名气的捕头和差官吧,自总捕‘九指神捕’敖近铁以下,至少有一小半是他以前带出来的徒弟或部属,剩下的一大半不是受过他的指点、就是或多或少得过他的恩惠、承过他的情,每到他生日那天,前去‘流花寺’祝寿送礼的公门捕快,比佛会那日的香客信众怕是还要多上几倍……”
众人正说话之间,门外“希聿聿”几声马嘶,花十八扭着腰肢来到门口,向外张望了一眼,笑道:“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呢!”话音未落,十数名皂衣捕快拥着虬髯如戟、青筋暴露的县城总捕头“九指神捕”敖近铁,急冲冲地进了来。
花十八骚气宜人的招呼道:“哎呦——敖老总,今儿什么风把您和您手下的兄弟吹到老娘这儿啦?”
那“九指神捕”敖近铁显然是有紧急公务在身,忙不迭糊的一拱手,抱拳道:“花大姐,哦?冷爷和三姑娘也在,失礼,老唐,来十五碗臊子面,越快越好,哥几个有任务要赶,吃完马上走。”
厨房里的唐招财答应一声,时间不大,一碗碗热气腾腾,汤多油大的臊子面端将上来,敖近铁和一众手下纷纷端了一碗狼吞虎咽起来,七、八个人挤在一张闲桌上,有几个没地方坐的公差,索性就蹲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吃面,显然是有紧要公事等着办,全然没了平日里的讲究和拿捏。
冷北城与敖近铁点过头算是回应过招呼,目光落处,只见县衙里首席仵作“剪心刀”阴银刃赫然也在其中,不由得暗罕。
此公职位极高,架子也够大,与书办“吹眉笔”盛锦棠以及已经战死在“朝天门”一役的教头“洗目枪”顾金汤,并称县令席青谷老爷身边的“洗剪吹”组合,有“北凉三杰”之称,媲美汉初萧张韩,若非足以惊天动地的大案子,轻易还真是劳动不到这阴大仵作出面。
是以,冷北城向花十八案暗中递了个眼色,花十八玲珑心肝儿,当下会意,将一个柔如无骨的热呼呼身子紧贴着敖近铁,不露痕迹的搭话道:“呦——敖老总,这么心急火燎的,莫不是又带着弟兄们去‘瓦子巷’逛窑子去?”
“九指神捕”敖近铁嘴里嚼着筋韧丁辣的汤面,含糊不清的道:“掌柜的莫说笑话,昨晚‘关家镇’出大事了,关老太爷的孙女、‘镇北大将军’家的千金倌倌小姐被人奸杀了!”
冷北城听罢,心中先惊后痛,“镇北将军”关飞渡与自己是莫逆之交,他在边关任上,女儿倌倌一向交由父亲关老太爷在家照看,这个女孩儿秀美靓丽,以前与冷冷常在一起玩耍,情如姐弟,甚至双方家长曾一度有结成“娃娃亲”的意愿,冷冷出事以后,冷北城更待倌倌视若亲女,万万料不到今年不过十四岁的女孩子,就在昨晚竟遭遇毒手——
——小姐闺房里每一件东西都放在该放的地方,这里没有丝毫的打斗痕迹。整个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香气,香未散,人已亡。倌倌就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张被子,自然得就像睡在梦里一般,没有丝毫的紊乱。
关飞渡大将军正在马不停蹄赶回来的路上,年事已高的关老太爷已经哭的几次昏厥过去,敖近铁正向几个战战兢兢、结结巴巴的关老太爷小妾询问,面无表情的仵作“剪心刀”阴银刃开始为女尸验尸,揭开被子,倌倌幼小单薄的下体双腿之间一片殷红狼藉,触目惊心。
女孩儿嘴角那小小一颗“美人痣”已变得暗红,失去了原本殷红的光彩,冷北城心里狂呼:“关大哥,兄弟没照顾好我们的女儿,冷北城对不住你啊!”
“咦——”冷若雅惊“咦”了一声,好似发现了什么,上前轻轻掰开倌倌冰冷的小手,发现女孩儿指甲内有些许极其微小的颗粒,若雅鼻尖凑近嗅了嗅,回首道:“哥哥,是西域‘杀马特’花粉!”
冷北城目射寒光:“流花寺?!”
第二章 那场雨下得很傲慢
(ps:先感谢柴如歌、飘渺鉴、程中侠、永少、华发黑各位大大的打赏;然后今日双更,第二更大约中午时间上传,恳请大家多多捧场收藏支持,东东酱拜谢了!)
午夜,“流花寺”寺内十余座巨钟,猛然之间一齐鸣响了起来,“当当当当”之声,连绵不绝,震得群山皆应。
瞬息之间,寺院广场上,已聚集满了衲衣僧袍、单掌合十的僧人,有老有少,眼观鼻,鼻观心,行列有序。立身阶上得冷若雅,一眼看过去,面前亮秃秃的一片光头,忍不住“嘻”的一下笑出声来。
冷北城微瞪了若雅一眼,目光里带着三分轻责,七分宠溺,若雅吐了吐舌头,娇憨可爱的躲在了兄长身后。
“流花寺”主持无花大师,在总捕“九指神捕”敖近铁毕恭毕敬的陪同下,自“方丈”出来,一袭月白僧袍,全身上下,看来一尘不染,竟似方自九天之上垂云而下。
“大师,打扰您清修了。”冷北城虔诚的合十为礼,身后的若雅也依模依样的深深鞠躬,无花大师乃是远近闻名的有德高僧,其出家之前的侠义公正,更是为世人所尊敬追叙。
“两位檀越毋须多礼,”无花大师神情温文地道:“今春‘北凉河’崩堤决口,受灾村民避祸鄙寺,‘凉城客栈’义施棉被、帐篷、水粮、药物不下百金,帮助鄙寺与灾民共渡难关,实是积德行善之大举,无花铭谢五内。”
冷北连忙城还礼道:“北城一手持刀,一手渡人,哪里及得上大师悲天悯人,菩萨心肠。”
说话间,一个眉清目秀的小沙弥向无花大师禀道:“方丈,阖寺四百五十六名师兄师弟,均已到齐,请示下。”
无花大师侧首向“九指神捕”敖近铁略一颔首:“可以开始了。”
“恩师有劳了。”敖近铁先向无花大师行了一礼,才语气威严的向身边一个眉目精细的年轻铺头吩咐道:“李代,每位师父都要盘问仔细了,但切不可对师父们无礼。”
那年轻捕快应了声“是”,与另外一名浓眉大眼的青年同伴,开始向“流花寺”的僧众逐一查询。
——这精眉细目的李代,同行公送一个绰号“细心捕快”,他与另外一名同伴,浓眉虎眼的“大胆捕快”桃僵,都是近年来暂露头角的“六扇门”新秀,被总捕敖近铁依为左右手,当下两人一个当面大胆盘诘质问,一个在旁细心察言观色,配合的熟练就班。
冷北城负手去看庭院角落里的花,随意地问道:“大师好像很喜欢养花?”
无花大师笑了。
——笑得像一首需要万千信徒细读方可领悟的经卷。
众所周知,无花大师喜欢种花,种各式各类的花,花都美丽。
月色清辉淡洒,庭院深深,冷若雅美丽的目光从第一株花掠起,到第十九朵花停下,就再没有移开。
那是一朵艳丽的甚至有些诡艳的花儿。
花儿的生命已然枯竭,却仍然散发着余厉,让人不敢想象它盛开时的怒红究竟有多凄厉。
无花大师见女孩儿如此注目那花儿,即温雅地介绍道:“它叫‘午夜妖姬’,是无花自‘西域’带来‘塞北’培植杂交的新花种,因为它姿态奇特,大异于中土群花,所以市井中人多戏称之为‘杀马特’,可惜的是,这花儿已经几近枯萎衰败了。”
若雅回眸向那爱花的年轻和尚投去一瞥,那一瞥,竟是连星光都亮得那么凄凉,连流云都不值一屑。
无花大师拈花而笑,安之若素。
两位新锐捕快李代和桃僵,并没有交出让总捕敖近铁满意的答复,“流花寺”的僧侣在昨晚都有不在现场的人证,更缺少作案的时间。
深夜造访的客人们,在连串的告罪声中,萧索败兴离开。
走出寺门的时候,冷北城有意无意的对若雅说了这么一句话:“无花大师真是个奇怪的人,无论多无味、多无趣的话,他竟都能用最温柔、最文雅的语调说出来,温柔的像在吟读一首诗句,文雅的像是一种歌者的情怀。”
若雅只是笑,甜甜蜜蜜的痴痴笑,美得让冷北城心隐隐作痛。
无花大师独居在后院,伴着一园的花。
他回到自己的庭院,第一件事就是去他那朵多年前从“西域”带到“塞北”的花儿,然后他竟意外的发现那曾几何时异艳诡丽的枯花,却奇迹般地再度盛开了,红艳艳得有点像女子的唇,整座后院充满了一股幽怨而怪异的香气。
那朵花的盛开,仿佛预示着一种不祥的凶兆,那惊人的红艳,更让无花大师联想到血光之灾。
就在那朵花盛开的当晚,县城里又有一个女子被人杀害在闺房里,先奸后杀,悄无声息。无花大师听到了消息,也就听听就罢了,毕竟与自己已经没有任何关联了,无花已经是清静无为的无花,不再是当年破案无数的“追风锁骨,玉面神捕”欧阳花欧阳总捕头了。
那晚,月上中天,那花狂野、张扬地盛开了,艳得怪异,香得幽怨,红得像血,媚得像妖。
无花大师感到有些困了,倦了,睡意沉沉地在窗前的月下独立。
不知何时开始,每当那朵花妖艳地盛开时,他便感到困倦,感到疲惫。
月下僧,夜中花。
月是残缺的,僧是俊朗的,夜是清冷的,花是诡艳的。
无花大师看向西方,那是家乡“白驼山”的方向。他的心阵阵哭泣,为一个女人,一个唇角有痣的美丽女人。
——梁惊花,那个美艳如花的女人,他的嫂子。
为了梁惊花,他大闹“白驼山庄”,他一面与大哥“大漠明驼”欧阳驼恶斗,一面对梁惊花说:“我大哥可以给你的,我也可以!”
梁惊花冷笑:“你能给我平静安定的生活吗?”
他说:“可以。”
梁惊花又冷笑:“你可以给我富贵的生活和庄主夫人的尊贵身份吗?”
他犹豫了片刻,苦笑道:“我给不了。”
哥哥“大漠明驼”欧阳驼身有残疾,眼见不敌,那时候梁惊花的眼中,曾有那么一个短暂的游离,但她的“花剑”很快就出手了,刺的是弟弟欧阳花。
欧阳花的手臂被刺伤了。
不,梁惊花那一剑刺的不是他的手,而是他的心。
当那一剑刺进肉里的时候,欧阳花感到剑是那么地冷,从手臂一直冷到心底。
梁惊花要为他包扎伤口的时候,他拒绝了,垂着一条伤手跳上了马,任鲜血一路飞洒。
离开“白驼山”的那天,天空下着很大的雨,仿佛老天爷都感受到了他的伤悲,在为他流泪。
“那场雨下得很傲慢。”欧阳花说这句话的时候,嘴边挂了半个凄惨的笑意,那时他已伤得很重。
欧阳花带回了路边一朵异艳的花。
花在眼前。
人在天边。
那朵花一直开到天明又闭合起来,连香气也一同收回。
早课的钟声,伴着清晨湿润的风传得很远。
无花大师坐了起来,望了一眼院中那朵盛开又闭合起来的花,打坐,念经,沉浸在暮鼓晨钟的的世界。在那一刻,他是平静的。
然而,平静又是如此地易逝。
小沙弥圆悔将他请到了“知客厅”,又见到了自己当年的部下,愁眉不展的总捕敖近铁。
“总捕……”敖近铁习惯性的行了下属拜见上司的大礼。
无花大师双掌合十,眉低目垂,阻止昔日属下的礼节道:“檀越不必多礼,无花已脱离尘世,卸任多时,早已不是什么总捕。”
敖近铁只得苦着脸改口道:“恩师,昨夜城西尤寡妇被奸杀了,凶手犯案手法与倌倌小姐那宗命案如出一辙,现场同样留下奇怪的花粉味道,近铁无能,查了两天,也没查出什么端倪。“
无花大师不为所动的道:“那又与无花何干?”
敖近铁焦急的道:“属下这番二次上山叨扰,便是代城中百姓恳请恩师出山,重振当年‘玉面神捕’风采,将作恶凶徒绳之以法,为两名受害女子申冤,以安民心啊。”
“人生如浮云,功名如流水。人世如此苦痛,又安知死去不无欢乐?无花已入空门,四大皆空,一切皆空,生与死,名与禄,都与无花无关了。檀越请回,恕无花不能远送。”无花说完这番话,转身就走。
“恩师,这件案子牵涉巨大,非同小可,已然惊动了李相,您可知道,受害少女倌倌小姐的父亲关飞渡大将军,那是李纲李相爷的旧部,上头已经发下话来,三日之内破不了案,‘北凉’一路,自席青谷大老爷一下文武胥吏六百八十九人,都要人头落地啊!”敖近铁在身后紧跟不舍地呐喊着,声音追在无花大师修长出尘的身后,久久不散。
无花大师终于停住脚步,声音温雅地道:“席青谷檀越昔年于无花有知遇之恩,也罢,或许这也是上天为了让尘世从无花心中彻底消除而下的劫,无花就随檀越下山走一遭。”于是,无花大师就下了山。
临下山的时候,无花大师嘱咐小沙弥圆悔,好好待代他照顾他的花而。
无花大师走到被害人尤寡妇床前,看到了那张平静而美艳的脸,心里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感到这张脸有几分熟悉。无花大师思索了片刻,终于明白,这个尤寡妇的眉眼跟他朝思暮想的的那个“她”,竟然有几分相像。
尤其嘴边那个美的有点媚,媚的有点美的痣。
——惊花,你现在还好吗?哥哥对你还好么?有没有再打骂过你?我们的儿子净月,是不是又该长高了?你会不会偶尔的想起我?哪怕是不经意的那么一点点也好……
无花大师的心一阵阵地抽紧,无休无止亦无边无沿的酸楚和疼痛,从心底传喷涌而出,以不可抑制的嚣张姿态,传遍了全身每一寸的肌肤,每一个毛孔。
“南无阿弥陀佛——”
良久,无花大师念了一句佛号,为自己的失神,也为床上死去的妙龄寡妇。
番外:一至十卷人物战力等级整理
根据热心书友的中肯建议,东东酱广泛听取意见,将《凉城》人物战力等级划分定置为四大等阶,其下共分有十小级别。
由下而上,计为如下——
低级:小球目、球目、大球目
中级:准高手、高手级、超高手
高级:雄霸、宗师、神魔
顶级:至尊
本次整理暂先收录前十卷大小人物,其中包括非正式出场的旁及人物;后文根据情节递进,会渐次有所添加。
》》》宋廷
徽宗赵佶【准高手级】
——妃:蔡玑【准高手级】
宦官尉迟十二【高手级】
大内侍卫统领“金钩铁钩爪”娄野鹰【超高手级】
臣工
前朝名相王安石【大球目级】
前朝名相司马光【大球目级】
前朝征西大将军杨文广【高手级】
当朝左相李纲【准高手级】
——门生:御史“三尸九命”冷重【高手级】
东南王朱勔【准高手级】
应奉局署理少宰马耘【超高手级】
大内太监总管李彦【准高手级】
检校太殿梁师成【准高手级】
太傅王黼【准高手级】
御史“追风剑”上官追风【高手级】
》》》凉城
城主冷北城【神魔级】
——妻:雷晓雅【准高手级】
——子:冷冷冷【小球目级】
——部属:总管舒自倦【准高手级】
——部属:掌柜花十八【高手级】
——部属:账房“三缸公子”温十七【高手级】
——部属:厨子唐招财【高手级】
——部属:酒保雷进宝【高手级】
——部属:杂役“拔萝卜,露意思”毕家锁【高手级】
——部属:妻婢雷丝袜【准高手级】
——业师之一:“相思铃”杜卤门【高手级】
四美
大姑娘冷若颜【宗师级】
——风雨飘香楼旧部:“京城四少”之风漫天【大球目级】
——风雨飘香楼旧部:“京城四少”之花满天【大球目级】
——风雨飘香楼旧部:“京城四少”之雪重天【大球目级】
——风雨飘香楼旧部:“京城四少”之月中天【大球目级】
——风雨飘香楼旧部:青楼七秀、十三太保【球目级】
二姑娘冷若霜【宗师级】
——夫:温良玉【球目级】
——父:凌知府【球目级】
——母:凌夫人【小球目级】
三姑娘冷若雅【宗师级】
——父:林父【小球目级】
——母:林母【小球目级】
四姑娘冷若芊【宗师级】
——侍婢:流风【准高手】
——侍婢:飘雪【准高手】
——侍婢:飞花【准高手】
——侍婢:逐月【准高手】
》》》富贵集团
小王爷柴如歌【神魔级】
——杀手:太阳公公【准高手级】
——杀手:月亮姐姐【准高手级】
——杀手:星小弟【准高手级】
——杀手:杀人作坊第十七杀手西门憔悴【准高手级】
枢密使大宦官童贯【宗师级】
——弟:“花花太岁”童贳【大球目级】
——亲兵:风火连城七十二骑【球目级】
禁军大统领安天命【雄霸级】
——妹:郡主安琪儿【高手级】
——部属:教头“四大天王”之刘得划【大球目级】
——部属:教头“四大天王”之黎鸣【大球目级】
——部属:教头“四大天王”之郭复乘【大球目级】
——部属:教头“四大天王”之张雪有【大球目级】
》》》北凉县
县令席青谷【大球目级】
——部属:教头“洗目枪”顾金汤【大球目级】
——部属:仵作“剪心刀”阴银刃【大球目级】
——部属:书办“吹眉笔”盛锦棠【大球目级】
——宾客梅超疯【高手级】
总捕头“九指神捕”敖近铁【准高手级】
——部属:“细心捕快”李代【球目级】
——部属:“大胆捕快”桃僵【球目级】
厢军兵马都监蔡耀扬【高手级】
刽子手姜斩【准高手】
治下百姓
保正祁大块头【小球目级】
花坊老板娘林落花【小球目级】
民女尤寡妇【小球目级】
术士褚天机【球目级】
漱玉斋金掌柜【小球目级】
》》》落花轩
少主萧扬眉【超高手级】
——妻:顾流鸢【高手级】
——父:萧断眉【雄霸级】
——庶母:公孙小娘【高手级】
——表妹:唐晚晴【高手级】
——祖母:萧老夫人【小球目级】
苏州分舵舵主“金鞭擒鹏掌”孟楚白【准高手级】
——部属:“矮金刚”胡大勇【球目级】
——部属:“飞云手”伍刚【球目级】
》》》南宫世家
家主南宫无忌(权力帮“四友”之二)【雄霸级】
长公子南宫华树【超高手级】
——妻:慕容依依【高手级】
——友:“神医”薛鹊【超高手级】
——客卿:“青海三剑”之青灵子【超高手级】
小公子南宫玉树【球目级,130】
“三口组”执法长老南宫无命【雄霸级】
——组员:“花间三杰”之张钓诗【球目级】
——组员:“花间三杰”之沈钩月【球目级】
——组员:“花间三杰”之孟酌酒【球目级】
》》》神州八骏
“补天公子”金梦枕【高手级】
“恨天公子”唐仇【准手级】
“惊天公子”雷怒儿【准手级】
“迷天公子”温柔【准高手级】
“问天公子”老呆【准高手级】
“飞天公子”梁贱贱【准高手级】
“偷天公子”何太急【准高手级】
“通天公子”蔡烈【准高手级】
》》》权力帮
权相蔡京【神魔级】
——长女:蔡璇【小球目级】
少主蔡鯈【准高手级】
——部属:“青衣”龚邪【超高手级】
——部属:“红袍”厉残阳【超高手级】
——部属:“黑斗篷”唐三千【高手级】
二王
绿盟三十六寨总瓢把子“天王老子”陆千山【宗师级】
——副手:“狂刀”战千羽【高手级】
部众
朝天门“无法无天”无天和尚【高手级】
誓师山“十三把刀”史诗狮【准高手级】
元十三(元一、元二、元三、元四、元五、元六、元七、元八、元九、元十、元十一、元十二、元十三)【大球目级级】
六公子
第四公子“寻欢公子”楚云眠【超高手级】
第五公子“无情公子”石玉楼【超高手级】
八刀
第一刀王“红巾刀王”商歌舞【雄霸级】
第四刀王“独臂刀王”洛正熙【超高手级】
九将军
二将军“断头将军”关山月【高手级】
三将军“三手将军”冷寒鸦【高手级】
神兵阁族人
“十拿九稳”蔡谱:【高手级】
——弟子:蔡头【球目级】
——弟子:蔡心【球目级】
——弟子:蔡叶【球目级】
——弟子:蔡花【球目级】
——弟子:蔡根【球目级】
》》》青衣楼
楼主“江山如画,君临天下”布青衣(青龙会长老十大天王之“人王”)【神魔级】
——女:布烟卿【高手级】
大公子“泪湿青衫,九现神龙”辰源【神魔级】
——父:辰三破【小球目级】
——母:邹氏【小球目级】
——姐:辰沅【小球目级】
二公子“才高八斗,天下第九”楚羽【宗师级】
三公子“一剑倾城,二剑倾国,三剑灭满天神佛”柳生寒【宗师级】
第一百零七楼分楼主“一针见血”上官木【高手级】
雇主
麻掌柜【小球目级】
弑主
郭掌柜【小球目级】
》》》僵尸门
“尸魔”言青平(青龙会护法“九天九地十八人魔”之七“尸魔”)【宗师级】
——养女:言婷婷【准高手】
门主言伯案【雄霸级】
——子:言少伯【小球目级】
——子:言少仲【小球目级】
——女:言少卿【小球目级】
——奴:兽奴【雄霸级】
长老
“紫僵”言伯福【雄霸级】
——子:言守忠【准高手】
——子:言守孝【准高手】
——子:言守仁【准高手】
——子:言守义【准高手】
——子:言守礼【准高手】
——子:言守智【准高手】
——子:言守信【准高手】
“绿僵”言伯禄【超高手级】
——子:“月下飞尸”言青鬼【超高手级】
“白僵”言伯寿【超高手级】
——子:“尸沉大海,无影无踪”言午许【大球目级】
——子:“尸沉大海,无影无踪”言斥诉【大球目级】
“黑僵”言伯喜【超高手级】
门人
言小眉【球目级】
言小目【球目级】
言小口【球目级】
言小耳【球目级】
言小鼻【球目级】
》》》白驼山庄
庄主“大漠明驼”欧阳驼【雄霸级】
——妻:“大漠狂花”梁惊花【高手级】
——子:“蛇公子”欧阳净月【超高手级】
二庄主“追风锁骨,玉面神捕”欧阳花(流花寺主持无花大师)【雄霸级】
——弟子:圆悔【球目级】
》》》江南霹雳堂
门主雷震天【宗师级】
门人
雷爆仗【大球目级】
雷炮仗【大球目级】
雷爆竿【大球目级】
雷爆竹【大球目级】
雷编炮【大球目级】
》》》山东封刀挂剑小雷门
门主雷震霆【宗师级】
长老
雷劈金【雄霸级】
雷劈水【雄霸级】
》》》药王谷
谷主“病魔”公孙拜(青龙会护法“九天九地十八人魔”之二“病魔”)【宗师级】
——弟子:“杀人医生”谷医生【超高手级】
》》》老字号
长老
温四书【雄霸级】
温八斗【雄霸级】
门人
温辞【宗师级】
温襄儿【超高手级】
“十三只手”温如风【大球目级】
“刺蛇”温歌划【大球目级】
》》》拐子门
门主“拐王”丁拐子(青龙会长老“十大天王”之末“拐王”)【雄霸级】
——门人:“小折腾”丁小勾【高手级】
》》》百兽山庄
庄主“兽魔”秦授(青龙会护法“九天九地十八人魔”之九“兽魔”)【宗师级】
》》》六连环
落日牧场“落日神剑”司徒落日【雄霸级】
——子:司徒白马【高手级】
——总管:闪电一族“一字电剑”丁卞【高手级】
半月坛胖半月【超高手级】
流星花园董流星【超高手级】
——女:董红绫【高手级】
——护院:流星十三剑【球目级】
祥云堡霍祥云【高手级】
奔雷赌坊屈奔雷【高手级】
》》》江南花家
门人
“多情公子”花千错【高手级】
花玉蝶【球目级】
》》》镇北军
镇北大将军关飞渡【超高手级】
——女:关倌倌【小球目级】
——父:关老太爷【小球目级】
——庶母:九姨太【小球目级】
》》》下三滥
长老
“快乐大笨鹰”何老师【超高手级】
门人
何呵呵【大球目级】
》》》铁剑门
门主“路见不平”管不平【高手级】
》》》唐家堡
老祖宗唐老太太【至尊级】
门人
唐傲【宗师级】
“明器王”唐云【宗师级】
塞北分舵主事人“八面佛”唐刚【高手级】
唐甜【高手级】
唐美【高手级】
》》》梅花镖局
总镖头“一棍朝天”梅添丁【准高手级】
——妹:梅花路【球目级】
》》》慕容世家
家主慕容非凡(权力帮“四友”之四)【雄霸级】
——女儿:慕容九【超高手级】
》》》鬼教
一窟鬼【大球目级】
》》》五毒教
长老
蓝凤凰【高手级】
丐帮
长老
五袋长老苦蟾蜍【高手级】
少林
“四大神僧”之首大愚神僧【至尊级】
掌门无根禅师【神魔级】
达摩堂首座无色大师【宗师级】
罗汉堂首座无相大师【宗师级】
俗家
“摩云手”吴大鹏【雄霸级级】
——弟子:葛人雄【高手级】
》》》五岳剑盟
盟主“金面佛”冷震岳【宗师级】
衡山
五大剑叟【超高手级九零】
》》》冷枫堡
堡主“天下第一诸葛”冷武侯【宗师级】
》》》鹰爪门
掌门“鹰爪王”茅鹰【雄霸级】
》》》飞鹰堡
殷鹰王【雄霸级】
——部属:冷血十三鹰【球目级】
》》》大风堂
大龙头“大风起兮”云飞扬【神魔级】
——女儿:云端【神魔级】
——养子:“有所不为”何乐【高手级】
——友:“有所为”何不为【准高手级】
大当家孟东堂【宗师级】
——女儿:孟小冬【小球目级】
——记名弟子:董大虎【大球目级】
——镖头:尉迟北【球目级】
二当家熊东怖【宗师级】
三当家安东野【神魔级】
——父:“独狼”安十三【高手级】
——母:霍小云【准高手级】
——伯:“孤狼”独孤一【高手级】
四当家“铁口神算”诸葛喜【高手级】
七当家“女诸葛”朱七七【高手级】
——夫:“横刀立马”彭怒【高手级】
八当家“疑神疑鬼”梁叹【高手级】
——兄:“捕风捉影”梁哀【高手级】
舵主梁牛【大球目级】
——母:梁母【小球目级】
外围弟子
李员外【大球目级】
钱掌柜【大球目级】
——妻舅:“虎威镖局”总镖头“摇头狮子”张大威【大球目级】
白裘恩【大球目级】
林眠花【大球目级】
柳三更【大球目级】
朱四两【大球目级】
蔡九斤【大球目级】
叶来香【大球目级】
卜瞎子【大球目级】
彩戏师【大球目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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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世上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当无花大师做完最细致的检查之后,就发现这件“连环奸杀案”,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么简单。
——犯下这两起案的凶徒,绝不是寻常的采花贼。
以无花大师办案多年的丰富经验,可以推测到,凶手抚摸遍了死者尤寡妇的每一寸肌肤,并将死者的全身骨骼都捏碎了,然而让人称奇的是,死者外表皮肉却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瘀伤破损。
只从这一点,就可以肯定而确定的证明一件事——
——凶手是一个武功奇高的人,他(她)的指力相当惊人。
而从这一点或许又可以断定,凶手很大程度上不可能是女人,如果一个女人能练就如此强悍的指力,那么她的手指将会极为粗壮难看,除非,她不是一个爱美的女人。
——然而,天下间又有哪个女人不爱美呢?
死者尤寡妇,面部表情安详而宁静,可以显而易见,凶手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使其毙命,然后再对被害人的尸体施暴,所以死者是在梦中被人瞬间杀死,连表现出一丝痛苦的时间也没有给她。
心细如发的无花大师,还在死者的绣花枕边,发现数滴灯油,显然凶手曾经举着台上的灯火,仔细地端详过死者的容颜或身躯。
无花大师闭目沉思,他在心里默数着武林中指上有如此功力的人物,却着实数不出几个——
——少林“达摩堂”首座无相师兄的“金钢指”,确有如此火候,但他是得道高僧,轻易不出山门半步;皇宫大内侍卫统领“金钩铁钩爪”娄野鹰,讲究的是擒拿的功力,如此捏劲却未必使得出;山西“鹰爪门”的“大力鹰爪功”,虽然讲究的是“捏合擒拿”的劲道,但是就连他们的掌门“鹰爪王”茅鹰也只能做到握碎顽石,而不能伤内不伤外;至于关外“飞鹰堡”的殷鹰王老爷子,倒是达到这个级别了,可他已经是个八十多岁的老人家,对于男女之事怕也是有心无力了吧……
想到这里,无花大师不禁哑然苦笑。
天下间,也只有自己习练的“拈花指”还有少许把握,难道自己久未走动江湖,武林中又出现了练就如此惊人指力的新人不成?
要知道,自己六岁就被兄长欧阳驼送入“少林派”俗家名宿“摩云手”吴大鹏门下,习练“拈花指”,每日以手指捻火石,二十二年才练就“三指扣碎顽石”的少林绝技,再化刚为柔,到如今方可做到伤内不伤外的境界;以此推论,那么凶手断然也不可能会是年轻的后生。
更让无花大师不能明白的是,一个武功如此高明之人,为什么会对一个平凡寡妇和一个稚龄女童连续下此毒手呢?为了.,还是为了复仇?
然而,无花大师很快否定了自己推断里的凶手复仇动机。
从徒弟“九指神捕”敖近铁搜集到的汇总资料里,没有任何的迹象表明凶手是为钱财或是为仇怨而来。
第一个受害者关倌倌是个尚在私塾里读书的豆蔻少女,关家是大户,对这位孙小姐外防甚严,几乎是足不出户,与世无争;而另一位受害人尤寡妇,虽然年轻守寡,但也并非是一个水性扬花的女子,显然不会惹来争风吃醋的事情,家中虽还宽裕却也不是城中富贾,平时起居小心,为人厚道,从不惹事生非,与邻居街坊并无深仇大恨。
不为财,不为仇,凶手为的是什么?凶手难道就是为了发泄兽性的.?凶手到底是一个什么人?他为什么接连两夜以同一手法杀死并虐尸年轻貌美的女子?
十四年的暮鼓晨钟生活,让无花大师离开公门那种紧密的思维已经很久了,他感到自己在解答这些问题的时候,无法再表现出当年的从容细致。
他甚至感到汗珠,已经开始湿透他那光秃秃的头顶了。
——难道我当年“追风锁骨,玉面神捕”的风采,真的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无影无踪了吗?
北凉的夜色,漆黑如墨,连那一勾残月,也被夜色像倔强的雪一样地融化了。
无花大师腿坐在“祭神台”上,那是“北凉城”城中的最高处,因为他要把这座城市里每一个人的每一个动静尽收眼底。
尽管今晚的夜很黑,但是这个城里的每一个举动和响动,都不会逃过无花大师的眼睛和耳朵,无花大师精深的内力,使他的视力和听觉都异乎常人。
——没有能够在案发现场那些蛛丝马迹里找到任何的突破口,我现在所能做的,只有坐在这里。我唯一可以选择的就是等待,等待凶手的再次出现,我一定要在他再次行凶前把他绳之以法。
凶手一连两夜作案,今夜还会出现吗?
直觉告诉无花大师,对方是一个真正的对手,这个对手比其他当差办案十年擒获过的四十个江洋大盗、斩杀过的五十六个海上飞贼加起来的总和、还要棘手难缠上十倍,或许还不止。
这个黑暗中的对手,武艺超凡,行事周密,给他留下的种种题目难以解答,难得迫使他只能做出等待的决定。
然而,凶手真会如此愚笨,或如此大胆地在全城警戒、风声鹤唳的时候再度现身作案吗?他应该知道,当年的“追风锁骨,玉面神捕”欧阳花欧阳大铺头,今晚一定会静坐在这座城市的最高点“祭神台”,一定会恭候他的大驾,他还敢。还会再次出现吗?
这座城市,像死一般地寂静。
无花大师静坐在高处,他闭目养神,感受着方圆百里的落花飞叶,倾听者纵横十街的虫鸣更漏。
他听到了第六条巷子里一个酒鬼醉倒在阴沟里呕吐连连,他听到了第二条大街和第七排民社有两队顶盔贯甲的“镇北军”将兵正在气急败坏的巡逻和挨家搜查,他听见了“百花坊”老板娘林落花放洗澡水的声音,他听到了对面“凉城客栈”里那银发男子一声接着一声的轻咳,他听到了“漱玉斋”金掌柜偷偷爬上了儿媳妇的床,他甚至听到了席青谷大老爷府里后院的那只狼狗刚才放了个不响也不臭的屁……
高处不胜寒,风很冷,冷得就像一把剑。
那十四年前,那“白驼山”上,那场傲慢的雨中,那嘴角带痣的女子,那把无情的剑,当时当地是怎样刺向自己的?
在梁惊花出手的时候,他其实已经察觉,如果他想、他要要闪开,那一剑是无论如何绝对刺不到他;甚至如果他要、他想反击,他也可以轻而易举、易如反掌地夺下她的剑。
然而,他没有做出任何的反抗,哪怕是该有的本能反应。
她一出手,他的心就已经开始变凉,而当那一剑的冰冷刺进他的手臂时,他的心已经是冷的了。
——惊花,你的心,难道真的跟那把剑一样冷吗?
当梁惊花以“青衣楼”杀手的身份,刺杀欧阳花失手被擒后,在“白驼山庄”养伤的日子里,悉心照顾她的欧阳花,开始爱上她,甚至找不出任何相爱的理由。
欧阳花把“中原”所有等待他去解决的案件都抛在了一边,他甘心让那些罪恶的谜底永远地藏在角落,他情愿让真相盖着那层面纱渐渐地变腐。他就像一个苦行僧一样地守在她的左右,放他弃了在众多奇案谜团中寻找真相的快乐,他更放弃了真相大白后的那份荣耀,他只想默默的保护着她梁惊花。
和他能守护她多远多久?欧阳花自己也算不清楚。直到有一天,她感到累了,她决定下嫁给他的亲大哥,年龄足以做他父亲的丑男人,“白驼山庄”庄主“大漠明驼”欧阳驼,结束那漫无涯际的动荡的杀手生活……
无花大师站了起来,整个人开始悬浮在空中,冷月下僧衣飘飘,落地的时候轻得像一片叶子。他听到了脚步声,然后他又看到了一道黑影。
无花大师否定了“影子”是凶手的可能,因为那是一道笨拙的“影子”,他走路的姿势有些踉跄,还碰倒了寡妇院子里的晾衣杆,惊跑了蹲在墙头繁殖后代的两只野猫。
“影子”是向第二个受害女子尤寡妇的房间走去的,难道“影子”受了凶手的指使,要找回遗漏的证据?不可能,现场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就算有,凶手知道“追风锁骨,玉面神捕”欧阳花前总捕头到过了,还有必要拿回去吗?
“影子”笨拙地开门进去,然后,屋里竟然亮起了油灯。
无花大师重又回到高处,盘膝坐下。
那间年轻寡妇的屋里传来了那“影子”低低的抽泣声,哭得很伤心,也很压抑。
——他应该是这个年轻寡妇生前的倾慕者或追求者吧……
无花大师有几许感伤,为那个死了爱人的“影子”,或许也是为了自己痛彻心扉的过往。
——屋子里的一男一女,一生一死,也许就在昨日还两情相悦,正在打算冲破世俗的约束和偏见,正在筹备幸福的未来,可就这么天不遂人愿,人鬼殊途,阴阳两隔。
然而我不是更苦吗?我与我的的她天各一方,一个塞北青灯古佛,经卷钟鼓,一个西域相夫教子,养花放牧。虽是天涯海角,惊花,你可知道,你时时地搅扰着我向佛的心!
世上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如若你不在了,也许我无花的心就死了!但她却在,远远地在着,跟另一个男人在一起!
这一夜,无花大师听着那个“影子’悲伤地哭着,然后哭累了,也许枕在死者的身旁睡着了……
直到清晨第一缕阳光照亮了无花大师光光的秃头,城里也没有再发生过异常的响动。
——凶手失约了。
“昨夜你发现了什么?”
“凉城”的楼头上,冷北城轻声问身边的紫衣女孩子。
风铃脆响,冷若雅抿了抿唇,莞而一笑:“一个爱哭鼻子的和尚。”
第四章 猫鼠游戏
——凶手没有如期出现,无花大师继续在这座城市的最高点“祭神台”顶端盘膝打坐。
他仍然在继续耐心的等待,等待着对手的现身。
可是,在接下来的三天两夜里,一直清醒的无花大师,看到的只是忙碌喧嚣的白日和死寂清冷的夜晚,在有规律的轮转。
在喧闹的集市上,在错落的楼屋间,人们徘徊在自己眼中的狭小世界里;没有人发现,在这座城市的最高处,在天上圆滚的烈日和圆亮的寒月下,还有一个圆圆的脑袋,在等待着一场无言的决战。
——除了“凉城客栈”楼头,那双紫色明媚的眸子。
在生活于这座“塞北”边城的居民眼中,他们的世界是如此地平静安定,如此的一尘不变。尽管城里接连发生了两起奸杀命案,但他们根本就没有想过,有一天危险会降临在他们自己的头上。
人类,永远是那么自私,而又无知。
然而,无花大师却感觉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不但空前,怕也是绝后;他感觉到了危险的存在,他甚至恍惚感觉到在高台下面的每一个人的每一个举动里,都隐藏着杀人的动机。
一直没有出现的凶手,让无花大师渐渐乱了方寸。
凶手是否还会再次出现害人?而他的再次出现又会在什么时候??他下一个要加害的目标又会是谁???
无花大师光秃的头顶上,开始冒出如雨的汗珠。
隐藏在无花大师内心的恐慌,在夜里更是像流风一样地无处不在,无所不在。
在城市夜色中的一片死寂里,只有流动的风,在街巷楼宇间四处游荡呼啸,而在漫长的寂寞等待里,恐慌也像流动的风一样,游遍了无花大师的每一寸肌肤,乃至每一个毛孔。
到了第三天的黄昏,当天边的一片云彩,被落日燃烧得像断腕壮士喷涌而出的鲜血一样艳红时,无花大师的心,突然有了垂垂暮老的感觉,他最终放弃了那个无言的约定。
——我承认我失算了,我真的捉摸不到我那个隐藏的对手,我甚至有些开始怀疑,是不是真的有那么一个“人”的存在……
无花大师回到了“流花寺”,三天三夜的守候,让他身心俱疲,他需要好好地休息。他一坐到禅床上就沉沉地睡去。他需要醒来后用清醒的思维,再次理清一下所有的一切,看自己有没有疏漏了什么……
然而,当无花大师经过一夜无梦的睡眠醒来后,他却得到一个不好的坏消息,有人为他的再次失算付出了生命和节操的代价。
——城中又一个女子悄无声息地死去,尸身同样被辱。
第三个被害的女子,与无花大师有过数面之缘,她是“百花坊”的老板娘,美丽干练的林落花。
无花大师再次感到对手的深不可测,他也为自己耐不住枯守苦等的寂寞煎熬而愧疚不安,深深自责。
面对林落花遗体时,无花大师又有那么片刻的失神,他又仿佛在心里问道:“惊花,你还好吗?你现在生活的快乐吗?”
躺在床上年轻美丽的女子林落花却不好,更不快乐,她身上的每一节骨骼,都被凶手以同样的手法捏碎了,寸寸粉裂。无花大师修长白皙的手,触到死者的肌肤时,他甚至感觉到了凶手那深情的抚摸,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到了凶手的存在,仿佛他就在他的身边,旋即又悄无声息的冷笑着远离。
无花大师长久地注视着死者林落花安详的面部,他始终无法弄明白凶手的犯罪规律,他心乱如麻。
——他畏惧我吗?不然为什么不来赴无言的约定?可是,他两次三番地在这座城市里杀人,却明明是在向我挑衅?
矛盾和疑团,就像一根解不开结的绳索,在无花大师的光脑壳里纠结乱转,无花大师越是想理清头绪,绳上的结就收得越紧,剪不断,理还乱。
在长久的注视后,无花大师还是发现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变化。
无花大师看到林落花那张安详的脸上,隐隐地透出一丝的苦痛。痛,且苦着;苦,并痛着。
这是怎么了?凶手他怎么了?以他的功力在下手的时候,怎么还会留给死者一丝痛苦的时间?莫非他受了重创、或是染上了恶疾?难道这就是他失约的原因吗?
无花大师一再、而再、再再地深究,却只能使自己心头那团乱麻上,又多出一个解不开的结。
心结。
但无花大师毕竟还是无花大师,毕竟是做过“北凉”九路“六扇门”总捕的“追风锁骨,玉面神捕”的欧阳花。最低限度,有一点他理的很清楚——
——凶手要行凶加害的目标是年轻貌美的女子。
在接下来的日日夜夜,县令席青谷大老爷动用了包括蔡耀扬“厢军”全队和“镇北将军”关飞渡麾下副将“断头将军”关山月部分边军,以及敖老总下属三班六衙所有捕快差役的全部兵力,乔装成平民百姓,守护在城内为数不多的、有几分姿色的年轻女子居所附近。
“北凉县”地处北方寒冷贫瘠的偏僻边城,大多数的北方妇女都是粗手大脚的壮健村姑农妇,头面整齐的女子并不是很多,谈得上有姿色的年轻女子,数来数去也就那么三、四十个。
但你无论正着数,还是倒着数,城西“梅花镖局”总镖头“一棍擎天”梅添丁的妹子梅花路梅大姑娘,都是这三、四十个年轻美丽女子其中的佼佼者,年青,漂亮,像朵含苞欲放未放待放将放的梅花骨朵。
年届四十尚没有娶妻成家的敖近铁敖总捕头,一直对梅家这朵花儿垂涎三尺,数次携带重礼厚着脸皮登门求亲。
梅添丁梅总镖头对自己这个妹妹很是钟爱,自是嫌弃比妹妹年长一大截、且吃公门饭性命朝不保夕的的敖近铁,但又不好公然开罪这个握有地方实权的强有力人物,只有借口推脱,既不同意也不拒绝。
敖近铁手眼通天,早已打听到,梅家镖局的产业,有“富贵集团“的股份在内,梅大姑娘更与“京师”安琪儿公主是“手帕交”,有着一定的关系,是以虽然屡次碰壁,倒也不敢强来。
此番“六扇门”与军方联合部署行动,敖近铁虽然要保护席青谷大老爷一家老小,重任在肩脱不开身,但还是派出自己最信任、最倚重的的两名助手,“细心捕快”李代和“大胆捕快”桃僵两兄弟亲自带队,重点蹲守“梅花镖局”,确保心上人梅花路梅大姑娘安全。
而这次蹲守行动的提议者无花大师,那个光秃的脑袋,依然像一个圆日或满月,守在城中的最高点“祭神台”,继续进行那场未完的猫鼠游戏。他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做好了长久等候的战斗准备。
漫长的等待是寂寞难挨的,城中布守的军卒捕快日渐疏懒起来。
唯有无花大师和尚依然守在最高处,任凭风吹日晒雨淋雷轰也没有离开。其实在无花大师的内心深处,那种犹豫也在逐渐发芽,因为他感觉到凶手的气息在渐渐远离,进而消失不见,无影无踪。
一十天后,“镇北军”的边军开始一队队的撤防。
二十天后,部分“厢军”和衙役、牢子开始陆续离岗。
一个月后,高处的无花大师的头皮爆裂了,他的双眼已经深深地凹陷,他两腮紧紧地贴住了牙床。在他从空中跳落街面的时候,他那骨瘦如柴的身躯,使他的脚尖腾起了数粒微尘。
在尘埃落定的那一刹那,无花大师终于认定,他的等待可以结束了,凶手已经远遁,案件将不会再继续下去。
当人们看到德高望重的无花大师的时候,还是如以前那般礼敬有加,同时他们也发现,这位平素有着严重洁癖的世外高僧,表露出了连常人都难有的疲态。
离开的时候,无花大师还是没有忘记前次的教训,他嘱咐爱徒敖近铁和他手下为数不多的捕快继续进行重点蹲守的任务,虽然无花大师知道他们已经在漫长的一个月的守候里,已经很辛苦、很厌倦了,但他还是极为郑重其事地提醒这些昔日的旧部说,等他再次出山时,这种漫长的艰苦守候才有可能会结束。
无花大师回到“流花寺”的禅房后便睡下了,他准备长长地睡一觉,直到他的体力和精力,再度恢复鼎盛时期的状态。
然而,无花大师期待的良好睡眠,却没有他意象的那么长久。
无花大师只睡了一夜,小沙弥圆悔就把他从沉睡中叫醒,并告诉他,那个让人不耐烦的凶手又在城市里出现了。
这次死的是“梅花镖局”总镖头“一柱擎天”梅添丁的妹子梅花路梅大姑娘。
即使再疲惫,这个时候无花大师只好强撑着起来,他已经不再为这种事感到惊诧,甚至他昨晚临睡之前,就有了那么一点点的预感。
那预感在他空白的梦里,却分外的强烈,他醒来的时候,甚至感到手在禅床上,蹭出了一道浅浅的伤口,一切,都是那么的亦真亦梦,似真似幻。
第五章 相思的刀光,惊鸿一瞥中绝才惊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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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花镖局”哀声一片。
正值壮年的总镖头“一棍朝天”,一夜之间,仿佛衰老了十岁,正由满脸痛惜的“九指神捕”敖近铁
敖大捕头陪着,在回廊里交谈。
无花大师没去打扰两人的说话,在仵作“剪心刀”银银刃的引领下,径直来到受害人梅花路梅大姑娘的闺房。
无花大师虽然睡得不好,但应付一具没有生命力的尸体,精力已足够。
他看到了死者,“梅花镖局”的梅花路梅大姑娘,就在那不经意的一瞬间,无花大师的心绪又飘出很远……
——又是一个美艳的、年轻的、嘴角带“美人痣”的女子,死者的表情却不再从容,她脸上的痛苦表露无遗,在她死前,曾有那么一段时间定是做过垂死的挣扎。
凶手行凶前跟守护在镖局外的捕快遭遇了,“大胆捕快”桃僵的尸体就横在街上,他是被凶手用“分筋错骨”手法击毙的,手法跟无花大师的“惊花七十二路擒拿手”相同。
难道凶手是因为跟捕快桃僵交过手而损失了体力?或者梅总镖头的大妹子的高强武艺令凶手未能如前顺利地得手?但捕快桃僵的武功还未足以要凶手使出第二招,而这梅大姑娘的武艺也不足以阻碍凶手瞬间将她杀死。
那么凶手是怎么了?
他在消失的这一个月里,他倒底怎么了?
在一个月前他就使“百花坊”老板娘林落花,死时露出了一丝的痛苦,虽然微小得难以查觉;而一个月后,他却犯下了更大的失误,甚至让死者梅花路梅大姑娘有了挣扎的机会,那么就证明凶手的体力在,这一个月里已经消耗了很多!
那他做了什么?
而无花大师在接下来的检查中发现,死者梅大姑娘的全身骨骼虽然也被捏碎,但皮肤却不再完好无损,凶手在皮肤表面留下了明显的捏痕。
可以断定,凶手在这一个月内体力下降了很多,已经无法完好、完整、完美地使出劲力。
无花大师的直觉告诉他,真相已遥遥相望,他即将揭开层层谜团——
这是一次如此重大的变化,凶手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他留下了太多的痕迹。无花大师甚至在死者的指甲缝里发现了异物,这一定是凶手留下的,有浅浅的血迹,很可能是凶手的皮肤。
无花大师的心情突然就变好了起来,他决定回到“流花寺”,他要静静地把这一切梳理理一遍……
坐在“流花寺”禅房里的无花大师,经过一场痛快的沐浴之后,已经全身心地放松下来,他开始去一步步解开案件的一些结。
——凶手是一个中年男人,武功高强,绝不在自己之下,练的是“拈花指”,已达深层功力,可做到伤内不伤外,指力与我也不相仲伯;而且从击毙捕快“大胆捕快”桃僵的手法来看,使的是“擒拿手”,一招制敌,跟自我自创的“擒拿手”法一样……只是我练的“七十二路惊花擒拿手”是自己独创的,凶手怎么也会?
当今武林中指力超绝的高手,多数以点击劲道为主,如排名第一的逍遥派“弹指神通”,位列第二的少林派“金刚指”,序居第三的天魔教“搜魂指”和第四的大理段氏“一阳指”,无不如是;
而以扣捏劲道称绝的,现知的也唯首推我无花的“拈花指”了,再次便是排名第九的飞鹰堡“凌空锁喉指”和第十三位的鹰爪门“大力鹰爪功”。
而练“拈花指”又称得上高手的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个“无相师兄”,但指力排名却在二十名开外,功力只和我当年出道时候相当。
那么凶手会是谁呢?
凶手所杀害的女子皆年轻貌美、嘴角带痣……
无花大师猛然惊醒!
惊!
醒!
无花大师突然发现,那些遇害女子的面容,或眉眼或五官某部与远在“白驼山”的她长得几分相似,尤其唇角那颗惊艳的“美人痣”!
难道这跟案件有关?
无花大师的心,又远远地飘离了,良久才又回收,继续这桩连环奸杀案件的分析。
——凶手为什么要杀害那些相互之间毫无干联的女子呢?开始的时候他杀了两个,当我下山后,他却突然停止了,而三天后他再次出现的时候,却使下一个死者脸上留下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苦痛,在我等候的那三天里,他做了什么?为什么体力有所下降?而在我进行的一个月漫长的等待中,他却没有出现,是在躲着我吗?而当我回到寺里来,他却又再度出现,但他的体力却已经下降得很厉害,他给死者留下了足够的痛苦的时间……
这一个月来,他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无花大师花了一整天的时间纠缠在这些问题上,直到一勾冷月升上了天空,他也还没有找到一个可以作为案件突破口的关键。
无花大师最后停留在了凶手这一个月来都在干什么的问题上,他也在作漫长的等待吗?他在等待我离开城中的最高点“祭神台”吗?他的等待使他疲劳了吗?使他在行凶的时候,留给了死者梅花路梅大姑娘足够痛苦的时间吗?并且使梅大姑娘的指甲缝里留下了他的皮肤吗?那么梅大姑娘指甲里留下的应该是凶手什么部位的皮肤呢?凶手使的是“擒拿法”,那么梅大姑娘抓伤的很可能就是他的手……
无花大师的思索突然停止了,他再次发现了自己手上的那道浅浅的伤痕。
无花大师惊觉地从头再一次把思路顺了下来,直到月上中天,当那朵异艳的花儿,散发出诡异的香气时,无花大师长叹了一口气,苦笑道:“每一个破案者,都不会把怀疑的目光投向自己,难道寻凶者就一定不是行凶者吗?”
残月如钩。
高高的“祭神台”上,端坐着个身穿月白色僧衣的无花大师,他正在抚琴。星月相映下,只见他目如朗星,唇红齿白,面目皎好如少女,而神情之温文,风采之潇洒,却又非世上任何女子所能比拟。
夜风中,有阵阵悦耳的风铃声响起,一个身姿曼妙的紫衣女孩儿随之飘落高台。
“铮——”
琴声断,杀意起!
无花大师长长叹息:“其实三姑娘早已怀疑凶手就是无花,你亦一直在暗中监视我,是也不是?”
冷若雅面带笑容的道:“只可惜我发现得太迟了,若雅宁愿怀疑世上的每一个人,也不愿怀疑到连琴声都不愿沾着杀气的无花大师身上。”
无花大师苦笑:“或许你不会相信,杀人的凶手不是现在的我,而是另外一个我,我这的不知道那个我,做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现在的我,也在努力的要把那个杀人的我找出来,可是那个杀人的我隐藏的太深了,现在的我无能为力……谁是我?我又是谁……”
无花大师流露出痛苦的神情,甚至有了呜咽的声音……
台下人喊马叫,总捕头“九指神捕”敖近铁与边将“断头将军”关山月正带着各自的手下向这边奔来,在后面是暗娼林眠花、梅添丁总镖头等大群受害者家属,举着火把,拎着兵器,群情激愤,气势汹涌。
第三个死者“百花坊”老板娘林落花,是林眠花的双胞胎姐姐,姐妹两个有着酷似的容貌和一样艳丽的“美人痣”。
无花大师神态渐渐恢复原本的骄傲和孤洁,发出一声短促的笑,道:“三姑娘,无论如何,无花也休想让下面的人沾我的一根手指,你帮帮我吧。”
冷若雅向无花大师郑重躬身,施礼,然后拔刀。
——相思刀。
无花大师闭目合十,拈花一笑。
冷若雅人已跃起,刀已出鞘,相思的刀光,于惊鸿一瞥中绝才惊艳。
怒潮般涌到“祭神台”下的士卒百姓,齐齐发出“啊——”的一声呼叫,几百双眼睛清楚的看到,无花大师整个人,在惊艳的刀光里一分为二。
人群里有惋惜的、有愤怒的、有咒骂的、有狐疑的,或者议论纷纭,或者拍手叫好,却没有人注意到,人群之外,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穿着一袭月白长衫,一双阴毒至极的蛇目在高台上稍稍驻留之后,就驱使着爬行在地面上的数百条颜色、长短不同的毒蛇,穿街过巷,消失在夜色里……
“那个少年是谁?”“凉城”楼头,冷北城负手临风。
“欧阳净月,绰号‘蛇公子’,最近崛起‘西域’、杀人如麻的‘白驼山庄’少主,‘大漠明驼’欧阳驼和‘大漠狂花’梁惊花的宝贝儿子,骄纵的很,更阴毒的甚。”身后的花十八眉头紧锁,忽然又道:“不过妾身总觉着,这个‘蛇公子’在眉眼之间,和无花大师有些相像……”
听了花十八这句话,冷北城陡然心惊了一下。
——那种感觉,就像三更半夜起床如厕,脚踝不小心被路边草丛里冷不丁窜出来的一条蛇,冷不丁地咬了一下!
第二天的清晨,“流花寺”早课的钟声,依然如期地敲响,湿润的晨风,依然把它传得很远很远。
当小沙弥圆悔来到主持方丈禅房房中的时候,意外的发现无花大师并未在屋内。圆悔一路寻到花园,便看到园中那师父从“西域”带回的那朵被俗人戏谑称之为“杀马特”、诡艳之极的“曼陀罗”花,正在肆意的妖魅绽放。
小沙弥圆悔喜不自禁,不由自主的俯下身来,深深地嗅着花香,他的瞳孔慢慢的变得赤红,眼睛里,渐渐有了疯狂的.和厉芒……
这日中午,一群脚步飞快的荷刀捕快,拥着县衙的仵作“剪心刀”阴银刃神情匆忙地跑过“凉城客栈”门口,引起了店内绝大多数食客们的注意观望。
站在台阶上迎来送往的小伙计雷进宝,不禁好奇的大声招呼道:“李哥,发生什么事情了?”
带队的“细心捕快”李代,头也不回的奔跑着答道:“你的老相好,暗门子接客的窑姐儿林眠花昨晚在家中遇害了……”(卷终)
第一章 大英雄也有大隐痛
谈亭。
顾名思义,“谈亭”就是给行人旅客提供谈话聊天的地方场所。
这里不但可以谈话,也可以谈判、谈生意、甚至谈情说爱。早晨会有些附近村镇的老人家聚集着这里打拳健身;中午会有很多小商贩在这里兜售货物,包阔光明正大的商品,也包括见不得光的禁品;当然,如果也愿意,夜晚没人的时候,你也可以跑这来畅快淋漓的拉泡野风屎。
因为,这里属于“三不管”的地带。
从官府行政地区划分方面上讲,“凉亭”地处三县交界处,往东是“黑水县”,北去八里为“北凉县”,西南毗邻“麻石县”,三县官吏公差,都不愿意涉足这一敏感地区,从而形成了这以地区的权力真空。
就江湖势力割据方面来说,“凉城”更成了“京师”四大势力中的两大股,互相争夺的兵家外围重地,除了地位超然的蔡京蔡相隐约遥控全局的“权力帮”,以及枢密使枢相童贯大公公掌握之下、新近冒头而作风相对低调的“富贵集团”,另外两股势力,都力图将这块地理位置极其重要、巴掌大的地方划入自己的版图。
最先着眼“凉亭”的,是左相李纲李相支持下的“大风堂”,其总堂七当家“女诸葛”朱七七亲自坐镇“北凉分舵”,外堂“渔樵耕读”赵钱孙李四大执事之首李员外,从旁协助打理,势力不可不谓相当强悍了。
在意识到了“谈亭”这一战略位置的重要性后,“江山如画,君临天下”布青衣布相的“青衣楼”,立即做出反应,新锐高手“一针见血”上官木领衔的“青衣楼”第一百零七楼一百零八名高手,被长期派驻到了这座毫不起眼的边塞小城。
——当两大势力扩张的触角,在“凉亭”这一空白中心点相撞后,摩擦和械斗,就不可避免的发生了!
在十数场或短兵相接之后,筋疲力尽的双方,都同时感到在短期内,不可能吃掉对头,独大一方;是以,两边的高层相约各派出三名有力的代表人物,在二者缓冲地带“谈亭”坐下来,进行谈判。
“谈亭之会”注定将成为载入武林史册的光辉一页,那场充满阴谋诡计的暗战,对江湖格局的深远影响,在以后相当长的一段岁月里,仍被后生晚辈们所津津乐道。
——你有没有试过酩酊醉酒之后,在滂沱大雨的街上,用尽生平所有的力气,撕心裂肺的去喊一个人的名字?
我有。
我是一个赏金猎人,我是安东野。
我在酒后雨中喊出那个女子的名字,叫云端。
我的父母在我出生那年,就在帮派火拼中双双离世了。我的父亲“孤狼”安十三,是“狼群”十三兄弟的老幺,而我的母亲霍小云,却是“祥云堡”堡主霍祥云的小女儿,两个组织是世代宿仇,“天狼”老大独孤一和霍堡主都不同意我的父母在一起。
后来父亲带着身怀六甲的母亲私奔,同时遭到“狼群”和“祥云堡”的追杀。父亲为了保护母亲,在乱战中身中二百零七刀,含恨而死;母亲被霍堡主带回“祥云堡”,产下我不久之后,就郁郁而终。
外公一家并不待见我这个所谓的“野种”,从懂事开始起,我就被外公安排在马廊,干些吃力气的粗重活,当时我的待遇,甚至还不如后院马廊里的小厮霍嚯嚯。
十六岁那年,外公的结拜三哥,“大风堂”大龙头“大风起兮”云飞扬被奸臣构害,全家遭了难,满门被朝廷通缉,云大龙头带着家小和弟子前来“祥云堡”投奔。就是那时,我见到了她,“大风堂”的大小姐,云端姑娘。
那是一个有着三分慵懒、三分骄傲、三分美丽、一分炽烈的微醺女子。
她就站在云老爷子的身后,站在一群“大风堂”弟子中间,她略略的一皱眉,我的心就生疼,我只看了她一眼,就已被她的微醺醉得不省人事。
势力自私的外公,在一连串冠冕堂皇的说辞之后,还是无情的拒绝了云氏父女的避难寻求,更打算偷偷报官抓人,我当时气愤不过,悄悄带着他们父女等人离开了“祥云堡”,离开了那个没有人情味的伤心之地。
在长达三十七天的逃亡中,我们挫败了无数的江湖截杀,打退了数不清的官府追兵,我们的同伴不断的倒在逃亡的路上,我们的人手越来越少。我们的队伍中隐匿朝廷的密探和奸细,无论我们逃到哪里,敌兵都如影随行地追杀到哪里,最后加入“大风堂”的我,自然而然地就被大家列位重点怀疑的对象,成为了众矢之的。
就在两位师兄孟东堂和熊东怖一致将敌对矛头对准我、百口莫辩的时候,云端师姐她挺身而出,护住了我,她当众以她项上人头担保我不是内奸,为我化解了那场信任危机。
我中有敌,敌中有我,千里逃亡,陷阱罗布。在很多年以后的日子里,每当我们三兄弟回忆起那段峥嵘的铁血岁月,都不禁热血喷张,举杯邀月,击剑高歌,豪情万丈。
第三十八天,朝廷颁下旨意,蔡京被罢黜,李纲大人入相,为“大风堂”父老兄弟翻案。沉冤得雪,我们得以堂堂正正的回到“关东”师门家乡。
云老爷子破例收了我做关门弟子,并将“大风堂”的事务,陆陆续续交给我们三兄弟打理。经过那场遍尝世间冷暖、人心不古的变劫,老人家心灰意冷,已经渐渐有了隐退之意。
其实我很早就知道,两位师兄孟东堂与熊东怖,都很在意云端师姐,很紧张她,也很钟情于她。
我,也是。
我对师姐的感情毫不输于睿智干练的大师兄孟东堂,我对师姐的思慕更不逊于豪勇果敢的二师兄熊东怖,我对云端的爱恋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来的热切,而又卑微。
我不敢去看云端的眼睛,我怕被那个聪明若雪的女子,捕捉到我心里不安分的情绪。
云端喜欢叫我“东东”,那口气像极了在叫小孩子,或许在她心目中,她的小师弟东东,也只是个小孩子。
而已。
在中秋之夜那晚,两位名震江湖的师兄,在云端师姐面前,酒后因为争风吃醋拔刀相向,大打出手,师姐一气之下,拂袖而去,我也萌生了退意。
我不告而别,我长街拔剑,我除恶惩奸,我笑傲江湖,我去做了一个刀口舔血、快意淋漓的赏金猎人。
直到这一天,我接到代署总堂主的大师兄孟东堂手讯,让我往“谈亭”一行,那里有个人正在等着我去谈判交涉。
等待我的那个人,是我们“大风堂”的死对头“青衣楼”大公子——
——“泪湿青衫,九现神龙”辰源。
恰好此时,我正欲往“塞北”一行。在见辰源之前,我想先见见另外一个人,一个久违的朋友。不知道他的咳,是不是还带着悲伤和倔强?
………………
——在我出道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个叫“安东野”的人,他喜欢在东边出没,很多年后,这个名字已经家喻户晓,妇孺皆知,并常常被一些好事之徒,拿来与我“冷北城”相提并论。
我们的相识以战斗开始。
当年“大风堂”遭奸人所害,流亡江湖,被权相蔡京重金雇用之下的“六连环”等数十路高手追杀,惶惶不可终日,而我冷北城,也正是这数十路追兵之一。
那七日之内,我与安东野照面三次,交手三次,各有输赢,自此惺惺相惜,推心置腹,成为生死之交。
第一次在“黄泉路”,我乔装成疯乞丐,欲要刺杀云飞扬云老爷子,被安东野识破,我们抱在一起,在指掌方寸间,短兵相接滚打了一路,是他放了我一马;第二次在“山鬼庙”,安东野遭“流星花园”董流星与座下的“流星十三剑”围困,被罗网罩住,我十三步刺出十三剑,帮他打发了对手,还了他一个人情;最后一次,千军万马争渡“毒目桥”,我与安东野化敌为友,并肩作战,挑战天下英雄。
三战之后,我大彻大悟,大笑三声,尽败群雄,折剑而去。
在以后的日子里,安东野每年的春天,都会骑着快马,从“关东”赶来“塞北”看我一次,而每次来,他都带着一坛“关东”的“烧刀子”烈酒,九天十夜的飞马颠簸,那坛酒从来没有洒落半滴。
他说他的就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斩梦酒”。喝了之后,可以叫你忘掉以前做过的任何事。
我是个嗜酒如命的人,不管是一两金子一两的“逍遥醉”,还是一个大子一大海碗的“村白酿”,只要是酒,我都不会拒绝。或许这酒“斩梦酒”真的有效,从那天晚上开始,我开始忘记了很多事。
除了我的雅雅。
——雷晓雅,你可知道,我此生最烈的伤口,是你给过的温柔。
我一直认为,安东野和喜欢念旧的我不同,他是个豪迈爽朗的“关东”大汉,至情至性,天大地大,无拘无束,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知道后来,我才知道,大英雄也有大隐痛。
每年的春天,他都会带来一样的“斩梦酒”和不一样的心情和故事。
第一年的春天,他兴高采烈,神采飞扬,他说他终于列入云老爷子的门墙,得偿所愿。
第二年的春日,他踌躇满志,意气风发,他说他做了“大风堂”的三当家,号令十万之众。
第三年的春光,他借酒浇愁,兴致阑珊,他说他喜欢上了一个叫“云端”的女子,而那女子恰如就在高高的云端之上,穷其一生,可望而不可及……
今年的春天未至,安东野早早如约而来。
他风霜满面,征尘沾衣,他与我坐在“凉城”楼头,你一口、我一口,分喝着那坛久违了一年的“斩梦酒”。
“你的咳越发严重了……”安东野双脚悬空在栏下,看着下面街市如蚁的人群。
“病入膏肓,医无可医,再坏也坏不到哪去。”冷北城沉默片刻,忽而问:“你的心病呢?痊愈了么?”
安东野笑笑,转移开了话题,他说他要在明日午时赶往“谈亭”,他要去见此生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对手——
——“青衣楼”第一楼楼主,“泪湿青衫,九现神龙”辰源。
第二章 说英雄
辰源是一个熬得了等待、耐得住寂寞的人。
他之所以有今天的成就,一半是因为有“青衣楼”楼主“江山如画,君临天下”布青衣布相这头号大贵人的扶持,另一半决定于他本身具备的罕见容忍。
一直以来,辰源都是一个孤儿。
他真的是一个孤儿。他出生在一个穷乡僻壤的乡下,那小村庄只有二百多户人家。他父亲辰三破是个烂赌鬼,更是个烂酒鬼,很烂很烂的那种。
辰三破的酒品不好,赌运更差。他每次喝醉了,都会耍着酒疯暴打老婆;他每次赌输了,更会借着丧气虐打儿女。辰源的童年,是在父亲的谩骂毒打和母亲的眼泪伤痛中长大的。
那个时候的辰源,已经学会了忍。
辰源的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哥哥在襁褓之中的时候,就被喝醉的父亲活活摔死了,而另一个姐姐辰沅在六岁那年给亲父强暴,后来十三岁就偷偷跟着一个路过村庄蒙古马贩离开了家,逃脱了父亲的魔掌。
父亲时常酗酒,偷懒、好赌、打老婆,几乎一个臭男人的缺点全都占齐了,但作为男子汉的优点,却完全没有。很快,久不劳作的辰三破债台高筑,家里能卖的房舍、田地、耕牛……几乎都被辰三破拿去卖掉换赌债了,最后卖无可卖、典无可典,就毫不怜惜地把老婆邹氏也卖了。
辰三破签过“卖身契”,接过那个“山西”客人手里的十五两银子,看也不看抱着两个儿女哭哭啼啼的老婆一眼,就兴高采烈的直奔赌坊去了。
母亲邹氏走后,父亲越赌越凶,家徒四壁,生活越发的难苦。辰源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跟着姐姐辰沅上山采草卖钱,贴补些家用了。父亲每次赌输回来,就是对姐弟两拳打脚踢泄气,姐姐总是把辰源护在身后,默默承受父亲的殴打,久而久之,姐弟两个对这样家常便饭似的打骂,倒也是习惯了。
辰源九岁那年,姐姐辰沅终于忍受不了父亲的暴虐和蹂躏,跟随一个大她三十几岁的蒙古马贩子私奔去了外地,从此再无音讯。
姐姐就这样带着梦魇和耻辱,离开了这个没有人情味的家,终于还是把将辰源一个孤零零的抛下了。
——坐上“青衣楼”大公子后的辰源,时常会想:不知道将来还会不会见到姐姐一面,如果老天有眼可以让姐弟重逢,辰源发誓要给姐姐过上最好的生活。
令人可悲可笑的是,姐姐走后不久,辰源就被输红了眼的父亲,卖到了村外十五里的马场做童工,换了二十两赌资。
当时父亲摸着辰源的头,笑呵呵的说:“三儿,到了布老板这里,好好做工,别偷懒,爹一有钱就把你赎回去。“这是他老人家第一次这么和颜悦色的和儿子说话,当然他是看在那二十两银子的份上。
那马场很破败,大多数都是和瘦骨嶙峋的老马和病马,没有几匹好马。
马场的老板是一位很寒酸的青衣秀才,那个时候他还龙困浅滩,籍籍无名,十年后他的名字四海钦服,天下皆知。
他叫布青衣。
不得不说,布青衣是辰源的大贵人。
孑然一身的布青衣,那时虽然穷困潦倒,但总会宁可自己饿着肚子,也让正在长身体的辰源吃饱,待他若亲子。
有一次,主人布青衣那匹又干又瘦又臭脾气的老马踢碎栏杆,向辰源狂奔践踏过来,几乎把他一脚踩死,幸亏布青衣出手救了他一命,但辰源也给跺碎了脚踝,自此成了跛子。
当晚,年纪幼小、身单力薄的辰源,亲手执牛耳尖刀宰了那匹马。
布青衣知道此事后,并未感到丝毫的奇怪,他只是警告辰源:“我知道你是一定会报复的。不过,这匹马曾经救过我的命,你既杀了我的马,你以后就一定要替我立十倍的功劳回来,要不然,你会死得比这匹马还惨十倍。”
布青衣说的话,当然毫无疑问。
辰源的能力,更完全决然没有问题。
不消一年功夫,辰源已立下十倍以上的功劳回来。
——尽管那时候他才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而且还没有直接跟从布青衣,只是隶属于布青衣孙女布烟卿的一个小小跟班。
布青衣曾经有一个爱子,在很早以前就战死沙场了,留下个小孙女烟卿,视若珍宝。后来,布青衣收了辰源作螟蛉义子,烟卿小姑娘则顺理成章的叫起辰源“爹爹”,且不管这个仅仅年长六岁的“小父亲”同意与否。
虽然布青衣在后来的日子里,又先后收了楚羽和柳生寒两名义子,虽然辰源这两名义弟都是出乎其类、拔乎其萃的顶尖人物,但布青衣一直最欣赏、最信任、最倚重的,永远都是沉稳内敛,以容忍见长的长子辰源。
在三名养子齐心合力的辅助下,布青衣以天纵之才、惊世之举,终于东山再起。十年之内,布青衣入阁、拜相、创建一百零八座“青衣楼”,威震天下。
立下汗马功劳的辰源、楚羽和柳生寒均被义父布青衣委以重任,辰源更以“副楼主”的身份,成为“青衣楼”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第二号人物。
“东南王”朱勔曾经很费解地问布青衣为何如此器重出身平庸的辰源,布相是这样回答的:“我的三个义子中,楚羽才情激越、潇洒出尘,做官可为贤相,运筹帷幄,笔走龙蛇;柳生寒煞气严霜、机锋峻烈,投军足成良将,决胜千里,所向披靡。若论文武全才,气吞山河的君霸气度,天下之大,除辰源之外,再无第二人可想。”朱勔闻言当场拜服,免冠三揖。
布青衣眼光独具,他一见到狄辰源,就欣赏这个人,认为他将来一定能成大材,成大器。
布相对辰源有知遇之恩。
他看得出来,当时仍是跛足马僮的他,将来一定是个人物,大人物。
布青衣看对了,更押中了!
辰源最终成为了他在事业上最大的强助,有时候布相会想,如果不是他有足疾,如果不是差了辈分,或许真应该把孙女儿烟卿的终身幸福一并交托给他……
辰源是喜欢爱慕烟卿的,偷偷的喜欢,暗暗地爱慕。
他知道,他知道自己命中注定不可能亲手为烟卿披上嫁衣,那是个遥远地有些悲伤的梦。
他只是想穷其毕生,用尽生命里全部的光亮,守护着烟卿,守护着小公主。
只要她好,就好。
他无求。
无怨。
无悔。
他甘心。
情愿。
不计回报。
这许多年来,与其说,辰源替布相东挡西杀,为“青衣楼”而南征北战,倒不如说,他在向他的烟卿小公主效忠、效劳、效死!
他可以为她做任何事,吃任何苦,杀任何人。
为她冒尽风和雪,为她历尽悲和伤。
就是为她苦等三千九百九十九年,也无尤无怒——
一如今天。
此时。
此刻。
此地。
此人。
这里是“谈亭”,是当年冷若芊与温良玉幽会的旧地,郎情妾意已不在,就连亭子外面的花草,都染上了杀机,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闷雷密云,将雨未雨。
辰源在等。
等人。
等敌人。
一流一的大敌。
一流一的头号大敌。
辰源现刻主掌“青衣楼”,当然是“京师”里一等一的大红人,更是大忙人。
他最不怕的就是等人。
因为他有足够多、足够大的耐心和容忍。
自古以来,成大事的人,有几个不是善于等待、也能够忍耐的?更何况他今天要等的那个人,是一个绝对值得他等的人。
风云四合,山雨欲来。
辰源仍在等。
这个跛足男子凝眉沉思的侧影,很漂亮。
他一面平心静气的等,一面想着心事,心头竟是掠过了一片哀伤……
但一听到亭子外急促的脚步声,他的心就在一瞬间恢复冷静,没有一丝的杂念。
他已不需要整理情绪,也几乎没有时间痛苦。
他马上就要面对。
面对一流一的头号大敌——
来人入亭。
那是“青衣楼”的第一百零五楼楼主“九尾狐”胡灵儿,脸上带了七分俏杀、三分惊丽,她一进亭就禀告道:“大公子,‘大风堂’的人的来了。”
辰源抬起他那一双有忧郁的眼神,不徐不疾地问道:“对头来的共有几人?”
“三个。”胡灵儿沉吟了一下,又道:“或许是四个。”
辰源好脾气的问道:“来的都是谁?”
胡灵儿答道:“三当家安东野、七当家‘女诸葛’朱七七、还有白裘恩白大夫。”
辰源捏了捏眉心道:“三个人?”
“可是属下总觉得有第四个人,”胡灵儿唇紧抿:“不只是我有这种想法,连上官也有这种看法,他们来的表面上好像只有三个人,但在感觉上绝不止于三人……另外,他们的身后理所当然的有大批援军。”
辰源沉思片刻,只问:“连上官木也是这样说法?”
胡灵儿答道:“是。”
辰源又问:“那上官的布置可已完成妥当?”
胡灵儿回答:“上官的杀手集中在方圆十五里,属下的人马在外围布控,随时随地可以接应‘谈亭’,保证一击即中。”
“灵儿,一会打将起来,你在外围督战就好。”辰源好看的嘴角,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你是三公子的人,我不想柳生有所分心。”
“灵儿更是‘青衣楼’的人。”说这话的胡灵儿,那秀气和妩媚,混合成一股艳色,凌厉如杀气。
——自从一手训练出的“大漠狂花”梁惊花因情背叛嫁入“白驼山庄”后,迅速成长为接棒新人的“九尾狐”胡灵儿,更成了“青衣三秀”,尤其是三公子柳生寒所器重眷顾的培养对象。
胡灵儿也一向不负众望,在“青衣楼”里扶摇直上。
辰源满意的点点头,忽而再问:“对头三人的行动可有什么特别处?”
胡灵儿再答:“一切正常……只是白裘恩白大夫背上背了个很大很大的药箱。”
辰源奇道:“药箱?有多大?”
胡灵儿手摆在桌上,十只纤秀如葱的手指张开,比划道:“大约有三尺宽、七尺长。”
辰源皱了皱眉,然后笑了。
笑得很寂寞。
然后他神情冷寞地吩咐道:“灵儿,备座,请茶,让兄弟们多加小心,对头来的是四位贵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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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谁是英雄?
凉亭里拉起了一道幔帐,将亭子一分为二。
辰源背对着幔帐,就像背靠着整个世界,任何人都撼动不了他分毫。
幔帐后有人,那个人儿娇娇脆脆地发问:“爹爹,你认为对头第四个人会是谁?”
辰源一听到这人儿的声音,淡漠的眸子里立刻就有了暖意,就像万里孤烟的寒寂大漠,骤然燃起了一团沸腾的薪火。他的声音也温柔了好多,他身形未动的回答道:“不是孟东堂,就会是熊东怖。”
幔帐后的人儿轻“哼”一声:“孟大和熊二,女儿倒并不是很在意,女儿担心的是该来而没有来的人。”
辰源道:“冷北城?”
那人儿道:“有消息说,安老三一到‘塞北’,就马上去见了姓冷的,以冷北城和安东野过命的交情,这次没理由会袖手旁观。”
辰源眉色一亮,道:“来得好快。”
话及此,客人己近亭,将进亭。
辰源迎客,但并未站起,一向不良于行的他,也顺理成章的坐在原处。
他举目,微笑,稽首,抱拳,迎客,让客人觉得他彬彬有礼,礼仪周道,一点也不会给人傲慢无礼,甚至因而对他更加同情以及更加感动。
这就是辰源的处世之道,这也是辰源的高明之处。
他常予人这种温和、温雅、温良的感觉,无论是友人,或亦是敌人。
现在,安东野、朱七七、白裘恩都有了这种感觉。
当时白裘恩的想法是:“这样一位恭谦君子,不去翰林做学问,真真屈才了。”
尽管白大夫在“大风堂”里的地位,已一天比一天重要,“七十二号病房”的精英弟子,也几乎都由他来统管,但他还是觉着能有资格跟随两位当家一起来“谈亭”和“青衣楼”的要人谈判,是一件很荣幸的事。毕竟,分舵里,无论是资历、还是职位,大执事李员外都要排在白大夫之前。
当日朱七七的心情是:“如此一个漂亮的男子,可怜跛了一足,着实可惜了。”
朱七七是个女子,是个聪慧的女子,她有的是高才实学,她有的是真知灼见。她的丈夫“横刀立马”彭怒原是“大风堂”的七当家,他为大龙头云飞扬挡刀力战而死,“大风堂”上下为纪念这位好兄弟,将他的遗孀少寡朱七七扶上了第七把交椅的位置,全堂自大当家孟东堂以下皆称“嫂”而不名,即便性情暴戾乖张的二当家熊东怖,对这忠烈之士的遗孀也是礼敬有加。
当面安东野的念头是:“如果辰源不是敌人,和他做个朋友也无妨。”
但很快,安东野对辰源有了新的印象:“辰源确实是个人物,他能获取人的同情,他善于博得人的好感,他甚至不必一言半语,就可以让人支持追随,不去防患。他最大的优势,就是淋漓尽致的利用发挥了自己的弱点。如果‘大风堂’里有辰源这样的人物,那就真的如虎添翼,为民造福了。”
安东野在观察辰源的同时,对手也在打量着他。
安东野身材甚是魁伟,三十来岁年纪,身穿灰色旧布袍,已微有破烂,浓眉大眼,高鼻阔口,一张四方的国字脸,鬓髯戟张,颇有风霜之色,龙行虎步,顾盼之际,极有威势,一看便知“关东”燕赵之地的豪迈之士。
当即辰源的思量是:“人们常拿我们三兄弟与‘大风堂’关东三虎作比较,想想也真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我在经验阅历上远不及孟老大,楚羽的临阵武勇恐怕也要逊于熊老二,就眼前这安东野吧,柳生在气势上就先自输了半筹。不过,我们兄弟胜在都还年轻,长江后浪推前浪,不出十年,我们‘青衣三秀’,必定取你们‘关东三虎’而代之,将来的天下,还是我们‘青衣楼’的。”
安东野三人拾级而上,辰源就坐在亭中幔帐前迎客,抱拳,稽首,微笑。那双温暖的眼,像冬日里明亮的烛火。
入得亭内,安东野双手抱拳,声音洪亮的道:“在下安东野。”
辰源一笑:“我是辰源。三爷的威名,晚生早已如雷贯耳了。”
安东野豪声道:“大公子的声名,近来可也是如日中天啊!不客气的说,自大公子领导‘青衣楼’以来,贵楼在江湖上的威力和影响力,比布相退隐之前还要更胜一筹呢!”
辰源不亢不卑地道:“那是烟卿小姐坐镇有力、领导有方之故,与晚生并无太大关系。”
稍顿,辰源笑道:“三爷贵人事忙,晚生就不饶弯子了。这次请三爷虎驾来会,是想有些事向三爷讨教,最近敝楼有几桩生意接二连三被人挑了,不知三爷对此怎么看?”
开门而见山,图穷而匕见。
一直没有作声的“女诸葛”朱七七,忽然开口:“是不是妾身听错了?还是大公子说错了!‘青衣楼’的东西也敢有人碰?!”
辰源温雅地道,“一般而言,道上的朋友,多少都很给我们‘青衣楼’几分薄面,除了……你们‘大风堂’。”
朱七七反问:“大公子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指责我们堂里的兄弟姐妹动了你们的货?抢了你们的买卖?”
辰源语气平淡的像是在叙说一件与他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若不是‘大风堂’的兄弟,别人谁有这个本事和胆量?贵堂在道上跑的兄弟姐妹很多,各帮各派各山各寨的都有你们的人,要是每伙每路都给我们在背后插上一刀,可不是闹着玩的。”
辰源突然抬目。
目光如电。
他不看朱七七,他只看安东野,他只问了一句话:“是不是你们做的?”
“是。”这是安东野的回答。
辰源问的直接,了当,单刀直入。
安东野答的简洁,有力,只一个字,就承担了一切。
听完安东野响雷也似的一个字,冷气逼人的辰源却转而温暖的笑了,将手一引:“三位,请坐。”
他身前有一张小方桌,桌前有四张椅子,桌上有四盏茶,一盘瓜子,一碟花生,以及一些五言六色的糖果。
朱七七与白裘恩对视了一眼,安东野早已大咧咧的撩袍居中端坐,二人只好随着左右坐定。
辰源又举起茶盏让道:“三位,请茶。”
朱七七方欲抽出发髻上的银簪试毒,安东野已举起茶盏“咕咚”一饮而尽,豪态毕露。
辰源温和笑道:“这上等的‘普洱’,三爷这般牛饮,浑然品不出味来,有些可惜了。”
安东野“哈哈”豪笑:“东野生来粗放,还是饮酒饮得痛快,这等细致的香茗好茶,咱享用不来。”
辰源温善笑道:“饮酒伤身,还容易误事,还是来点瓜子好了。”说完,辰源自己先抓了把瓜子,在嘴里磕得“咯嘣”有声。
安东野显然没有耐心去嗑剥那小小的瓜子,而是伸出大手抓了把个头稍微大一些的花生,边剥皮边往嘴里送,也吃的津津有味。
辰源居然有心情的问安东野:“花生的味道怎样?”
安东野也居然有兴致的答辰源:“很不错,果实饱满,哪里产的?‘关东’地面也不多见啊。”
辰源满目都是笑意,竟然认真的答道:“是我从‘京师’带过来的,我的胃不好,身边一直带着些瓜子、花生,这些东西暖胃。”
朱七七与白裘恩又互觑了一眼,这两大巨头不是要来谈判的吗?怎么研究起花生瓜子来了?
两人本来是来“谈判”的,这时居然一谈起花生的滋味和产地来。
又吃了两把花生,安东野拍了拍手,笑道:“现在,我们茶叶喝过了,花生也吃过了,也该说说正事了。”
辰源毫不迟疑的立即开口就问:“请问三爷,当今‘京师’,除了贵堂和敝楼,还有谁最具实力?”
安东野也是不假思索的答上去:“蔡相的‘权力帮’。”
辰源再问:“除此之外呢?”
安东野再答:“富贵集团。”
辰源追问:“如若敝楼和贵堂起干戈、大火拼,最大的受益者将会是哪些人?”
安东野复答:“‘富贵集团’的柴如歌、童贯、马耘、马话誊、王剑临、安天命。”
辰源逼问:“还有呢?”
安东野即答:“当然是‘权力帮’的蔡老贼。”
辰源长长吐了口气,他这次问得很缓慢、很沉重:“那、我、们、有、什、么、理、由、让、这、些、祸、国、殃、民、的、贼、子、得、逞?”
安东野仰面大笑三声,反问道:“我们堂口和你们楼子已互斗了十数年,积怨已深,岂是一两句话就能化解的?”
辰源平淡的道:“早先贵我双方是一直在互斗,可是这么多年来,我们谁也没能灭了对方,谁也没有取得全局的胜利。就说五年前,家父布先生与尊师云老爷子‘老虎口’那一战,家父失手受创,但令师不久之后也旧伤复发退隐,我们仍就是斗个旗鼓相当,难分输赢。”
辰源话锋一转:“不过,你们近来连砸了我们楼子的几个场子,这可等于断绝了我们活命的活路,我们毕竟也有几万口子的人要养活,我们一旦因为此事要拼个你死我活的,岂不是要便宜了‘富贵集团’和‘权力帮’?湖子弟江湖老,大家都是混口饭吃,行事也更该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不是?”
安东野笑而不语,只是把余光看向了一声不响的白裘恩,和他手上那大大的药箱。
第四章 英雄所见,未必就略同
“女诸葛”朱七七这个时候开口说话了。
安东野之所以带朱七七一同赴会,是有他的考虑。朱七七在武功上,虽然是“大风堂”十三位当家里,排名比较靠后的;但她有一个另外十二位当家加起来都没有的优点,她善于把握说话的时机,她知道应什么时候说话,该什么时候闭嘴。
一个真正懂得谈判之道的舌辩之士,就要如一个剑客,在最准确的时间拔剑,不击则已,一击则中!
还未启唇,朱七七先是叹了口气:“你我双方虽然都是在‘京师’这块地头混饭吃,但细说起来,我们两个帮会有很多行事做派,还是很不一样的,想要化干戈为玉帛,只怕是饥人画饼,空中楼阁吧。”
辰源不疾不徐的道:“七姑娘此言差矣,贵我两方虽然有些作风不同,但也有很多地方,我们又是非常之一致相同的。比如,我们都反抗契丹、我们都抵御女真;还比如我们都禁止黑道的兄弟和绿林的人马在‘京师’一路滋事扰民;再比如,我们都不像‘权力帮’勾结辽人、似‘富贵集团’投靠金狗,我说的对否?”
朱七七未言先叹:“那又如何?你们‘青衣楼’背地里攀附私通‘东南王’朱勔,暗中交结王黼、梁师成等狗官,祸国殃民,残害忠良,天下人有目共睹;再则说来,蔡京暗通‘辽国’,实则也是暗循当今圣上求和北方契丹圣意。至于‘富贵集团’依附‘金朝’,那也是童贯、马耘之流私作主张,绝不会是柴小王爷的本意初衷。”
辰源不惊不扰地顺势接过话题道:“正如七姑娘所言,柴如歌年纪太轻,集团内部难免大权旁落,而今‘富贵集团’俨然已成为朝廷喉舌,掌握了大宋经济命脉,再任由其操控了武林,试想一下,哪里还容得下庙堂上的忠臣良将?何处还立得住江湖上的志士仁人?‘权力帮’根深叶茂,蔡京帐下谋士如云、猛将如雨,吞并三大组织,一统武林,独霸‘京师’,这一直是蔡京多年的夙愿。”
说完这番话,然后辰源期待满满的道:“时不待你我,天下事,分则两损,合则两利。只要我们一堂一楼连成一气,守望相助,进可争雄天下,退可自保京城,我们何乐而不为呢?”
朱七七欲语再叹:“大公子是英雄,我家三哥东野也是英雄,但是,英雄所见,未必就略同。”
辰源不紧不慢地问:“愿闻高见。”
朱七七叹之又叹:“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又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贵楼杀人劫财的手段、鱼肉百姓的作风,敝堂上下实在是不敢苟同,更耻于为伍。”
辰源不愠不火地道:“说实话,我们布置在外地的分楼弟子,做事难免有些不择手段,行动也时有鲁莽冲撞之过,但我们总部的弟子,可是从未欺压良善、凌虐无辜;再则话说回来,本楼经手的几宗生意,有的是来路正当的官家饷银,不也是被贵堂的兄弟劫了,这样的事,对你我、对官府,可都不好交代啊。”
朱七七轻拍案角,一拍一声叹,三拍三声叹,念戏文般地道:“没错,我们‘大风堂’今年春上是做了几件由‘青衣楼’经手办理押运、大公子口中所谓的‘官饷’。二月,我们劫了‘东南王’朱勔收刮民脂民膏献给京中‘隐相’大太监梁师成的孝敬;三月,我们劫了枢密使童贯统军边关杀良冒功掠夺边民财物往宫廷大内总管李彦的进贡;同月,我们劫了太傅王黼为方今圣上张罗‘花石纲’闹得天怒人怨的百姓血汗钱。试问大公子,这三桩,哪一桩不是贪官狗贼相互勾结、鱼肉黎民百姓的骨髓敲诈?我们看不过眼,将这些钱粮财物劫来还给老百姓,难道有错么?”
辰源不得不尔地道:“这三件我们暂且不论,就说说本月初,‘梅花镖局’押运的镖银,那可是运给‘河南’的赈济灾银,却让贵堂的熊二爷给劫了,这怎么说?还有七天前,本楼在‘黑水县’的‘三鑫银庄’被人洗劫一空,那是一个正规钱庄,你们又作何解释?”
朱七七不叹反笑:“大公子,我们明眼人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你们托‘一棍朝天’梅添丁押运的粮饷,本就是从’长风镖局’手里抢过去的生意,表面的确实打着‘赈银’的幌子,可暗里却是给蔡元长与辽人议和求饶用的谄敌钱。还有,‘三鑫银庄’也的确是个亮着招牌的银庄,不过它偷偷放‘印子钱’已有多年,被它害得家破人亡、卖儿卖女的债徒不知多少。看到这些为富不仁、来路不正的财物,底下的兄弟姐妹,难免就会手痒借来花花,还请大公子海涵则个。”
辰源依旧不矜不盈地道:“那么从‘神兵阁’交付‘镇北军’边卒将士的三千杆火器呢?那是捍卫边军的兵械,关乎着国家的安宁、百姓的生死,岂可等同儿戏?”
朱七七吃吃笑道:“铁面‘蔡家’为加强北方边境武备力量所制造的三千杆火器,妾身怎么听说是‘断头将军’关山月,用来镇压‘北凉’六镇抗税减租农民的呢?”
辰源忽而笑了,笑的不明不暗,然后他不骄不躁地道:“凡事都有个正反面,所有的事都不是绝对的。举个例子吧,‘梅花镖局’梅添丁老镖头家的梅寻小姐,是我二弟楚羽的师妹,他们‘梅花镖局’所抢的‘长风镖局’,就属于你们‘大风镖局’的分支,我们动了它,也就等于暗地里捅了你们‘大风堂’一刀;而我们‘三鑫银庄’之所以一夜之间被你们铲平,是因为我们的人曾经做掉了六个不接受贿赂的‘黑水县’税吏差官,这六个人里,据说至少有三个是熊二爷的远亲和发小。我们既然先结了仇、生了怨,你们要报复、要报仇,也是人之常情,理所应当。“
说着话,辰源一双忧郁而迷人的眸子眨了一眨,再眨了两眨,不挠不折地道:“过去的事就让它们过去吧,我们要着眼于现在,很显然,‘富贵集团’逐渐向蔡京一党靠拢,两者暧昧不清;只要你我两派合并,势必可与蔡、童等国贼抗衡,在武林中有所建树,平定江湖,造福百姓。我知道很难说服七姑娘,却不知三爷可否为了大局,考虑一下晚生的建议呢?”
他问了最后一句话,就将不磷不缁的眸子望定了安东野。
辰源说的话一向很漂亮,他人长得更漂亮,尤其那双眼睛,漂亮得令人很难拒绝他的任何要求、任何的事。
现在,这双漂亮的眼睛,就在凝望着安东野,等待和期待他的答复。
安东野立刻将他的目光,自白裘恩手里大大的药箱上收回,这一望,好像遗失了一个世纪,又仿佛遗忘了一个世界。
安东野不去看辰源的眼睛,他去看天际的乌云,隔了好一会,他才突然说了一句:“好像要下雨了,大家回去收衣服吧。”
他说完这句不着边际的话,他起身就走。
他起立有风,转身挂风,举步带风,他虎虎生风。
辰源先是微微一怔,但很快恢复常态,不亢不卑地道:“三爷对晚生的提议就一点不感兴趣吗?”
安东野“虎”地转身喝问:“大公子,兄弟为人做事,一凭良心,二将信义,三论诚意,自出道以来,从不肯亏欠哪位、慢待哪个,大公子事先说谈判以和为贵,你提出来双方只各派出三位代表,兄弟相信大公子的话,本堂来的三人分别代表了总堂、分舵、外系三方面的势力,但贵方的人又在哪里?捉迷藏是小孩子的把戏,没有诚意,何来真心?”
辰源正欲启唇,只听一个清而丽、丽而嫩的声音,自辰源背后的幔帐内响起道:“爹爹,我就说嘛,东野前辈是世外高人,七姑娘冰雪聪明,白大师见多识广,女儿的小把戏万瞒不过三位贵客的。”
然后,幔帐内转现一个挽着高髻,清丽娇小的倩影,向三人盈盈一福,然后轻轻地抱了抱不声不吭的的辰源,就乖巧温驯地端坐在辰源身边。
安东野抱拳当胸还了一礼,他只看了那小女孩儿一眼,心头就如遭到一击铁拳重击,便不忍再看。
朱七七只看了那青衣女孩儿一眼,心尖即如一道激烈电流导过,就不想再看第二眼。
白裘恩只看了那青衣小女孩儿一眼,心脏好似被魔兽的獠牙啃噬般,别过头去,再也不敢去看。
那是一个身材极美、皮肤极美、秀发极美、五官极美、声音极美、笑容极美、气质极美、甚至来呼吸都美极的“小美人”。
她唯一不美的,是她的脸。
那张小小、小小的脸上,满满、满满都是被火燎伤过的烫伤、烧伤的疤痕,纵横交错,高低不平,深浅各异,就像在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女面部,强行生硬的安了一张小魔头的面容。
惊而怖,怜而痛。
饶是如此,那女孩依然有着一种别样的美,有着一种别致的艳。她在斯文柔弱之中,却另有一股.,宁谧之中,让人心潮澎湃。
像她这种美人,就算是在人世间出现一次,在眼前只惊艳一次,那也是一次美丽的绝版。
她美得教人心疼。
辰源那美丽的眸子,一看向那女孩儿马上、立刻就有了转变,那是满满的宠溺、满满的怜惜、满满的暖。
朱七七突然间觉着辰源现在眸子里的目光似曾相识,她转头去看安东野,她依稀记得去年大当家孟东堂纳妾当晚,身边这个粗豪的男子看定大当家女儿孟小冬时,也是这种眼神和表情。
“辰源爹爹,女儿是不是吓到我们的客人了?”那青衣女孩儿开口说话,她的举止很安静,她的笑容很安宁,她的声音很安定:“你们好,我是烟卿,布烟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