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是谁?
“这?‘腊八粥’里怎么会有让人眼珠子?!”傻狍子叫了起来,更跳了起来。网值得您收藏 。。
“瞎比比个啥啊?!”笑骂兄弟的猫驴子,笑容未退,旋即又勺出了半只红烂的人耳朵,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确实是人的耳朵,“东北八大犊子和四大神兽”这次看得明白白、清清楚楚、真真切切。
瘪犊子抄过木勺,在粥锅里胡乱搅了三搅,眼尖的护犊子、完犊子和王八犊子,就用筷子在粥锅里挑出一粒槽牙、一颗卵丸和一个鼻烟壶!
滚犊子就觉着那个鼻烟壶很眼熟,但又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老大!”装犊子一丢汤勺,大叫道:“您给兄弟们喝的什么粥?!”
“专门为兄弟们熬的‘腊八粥’啊。”熊东怖用力的摸着光头,笑眯眯地回应道。
完犊子推开粥碗,警惕的问道:“敢问老大,这‘腊八粥’,是用什么佐料熬制成的!?”
熊东怖以目示意一旁垂首亦垂手而立的布伯:“布楼主,你来给我的好兄弟们说说——”
布伯一脸阴怖的回答道:“这‘腊八粥’是小人亲手为熊大当家的诸位好兄弟熬的,里面放的都是上好的补品和药材,有糯米、红豆、绿豆、桂圆、花生、黑枣、桃仁、松籽、山药、杞子、山参、茯苓、猪油、人肉……”
“肉?!”
“你最后说的什么肉?!”
“人肉???!!!”
“天——”
扯犊子、护犊子跟猫驴子、傻狍子,先后惊乱的叫了起来。
“是人肉。”熊二爷诡异阴森得像庙里一尊会抖动颤笑的佛:“为各位好兄弟熬的粥,当然是要加入你们的好朋友尉迟北的肉,才够鲜味。”
“我想起来了,那个鼻烟壶是尉迟老哥的……”滚犊子指着粥锅里的鼻烟壶,变色失声!
十兄弟惊骇恐震至极,他们纷纷离席而起,才发现自己四肢百骸,全失去了力气!
席外垂首垂手的布伯,一脸阴怖的道:“小的还忘了提醒各位好汉爷,‘腊八粥’里,好像还放了‘软骨散’……”
“啊?!”十个大块头纷纷跌落瘫软在各自的座位上,滚犊子有气无力的问道:“老大……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兄弟们?!”
“老大不这样对你们,总有一天,你们也会这样对老大我的。”熊东怖的话音,小得几乎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他俯过身去:“你们知道大哥太多的秘密了,大哥我以后可是要做仁主明君的天子,你们想,大哥会把你们这些知道我所有不光彩过去的家伙,留在这个世上吗?”
“老大,你、你、你好狠——”
“大哥,兄弟们可都是跟了二十几年啊!”
“大当家,我们兄弟对得起你啊!”
”您就这样对待您的救命恩人和肝胆兄弟吗?你于心何忍??”
“罢了!算我们十兄弟瞎了狗眼、跟错了人!”
“熊二,兄弟们在十八层地狱等你!”
“忘恩负义!不得好死!”
“若有来世,咱还跟着大哥一起打天下!”
“熊老二,动手吧!十八年后,老子还是一条好汉!”
“哈哈哈……”
“东北八大犊子和四大神兽”十兄弟懊悔的懊悔、哀嚎的哀嚎、不甘的不甘、捶胸的捶胸、顿足的顿足、怒吼的怒吼、
咒骂的咒骂、起誓的起誓、豪言的豪言、苍笑的苍笑,乱成了一锅粥。
看着垂死无力的兄弟们,熊东怖只悲天悯人地沉声说了三个字:
“全杀了!”
这杀人取命的血腥命令,温和轻柔得像是跟情人甜言蜜语的一句耳边的情话。
熊东怖只管下命令,不管动手杀人。
——他现在已经是老大,做老大的最大的好处,就是很多出力而落恶名的事情,不必自己亲自动手。
动手进行杀戮的是一脸阴怖、等待哭忍许久的布伯。
布伯两手操着血淋淋的菜刀,从挨着他最近的第一个大块头开始片肉、剁骨,满身、满脸血点子,一路向酒席最外面的一个大块头砍过来——
饭桌上,血肉纷飞,这些好汉的肠子、肚子,一堆堆搅在一起,已分不清楚谁是谁的,这些悍将的肉块、骨节,在刀光血雨里乱飞,也分不明白谁是谁的。
十兄弟误食了“腊八粥”里的“软骨散”,他们空有一身本事,却丝毫不能动弹,他们只能眼睁睁的任由布伯这个对杀戮比对爱人更深情的“外来人”,任意、肆意对他们宰割”和分解。
布伯两把雪亮渴血的菜刀,疯狂的舞动下,直把十条大汉,切割肢解得一块块、一片片、一条条、一丝丝的,就算他们仍能活着,也保证分不出哪一根肉丝是别人的、哪一根肉丝是自己身上的。
——曾经名震“辽东”、威慑中原的“东北八大犊子和四大神兽”、狂狮十大悍将,就这样死了。他们没有死于两军对垒、金戈铁马的战场,却死在了他们老大给他们准备的“腊八粥”饭桌上。
熊东怖一面欣赏布伯的杀戮,一面在桌上继续用饭,且吃得津津有味,这饭菜当然都经过他的两名心腹郎新与苟费,严密、严格检验试查后,才放到熊二爷面前的。
一边吃,熊东怖还问侍立在身后的郎新与苟费:“你们知不知道,二爷为什么要送他们上路?”
郎新和苟费,一个摇头,另一个摆尾,都回:“弟子不知。”
熊东怖揩了揩光秃秃、秃亮亮、亮油油、油光光的额顶,耐心的解释给他们听:“你们这些人,跟了二爷二十多数年,手底下都有了一班死党,他们在’狂狮堂‘的势力,早已坐大,现在他们又狗胆包天的跟尉迟北这些外系首领打得火热,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日后我要是一个不防,就会落了个孟老大的下场,不杀光他们,二爷睡不着觉啊!”
郎新和苟费乍听熊二爷这句话,心里和手心、脚心里,都冒了冷汗。
饭桌上,一脸阴怖的布伯,仍在兴高采烈的进行着尸解工作,忙得不亦乐乎。
熊东怖酒足饭饱,行出“狂狮堂”的时候,里面的血腥味,早已随风传出数里开外,熊二爷顺着花园的碎石甬道,漫无目的的信步闲游。
可是他的脚步声,却惊动了正在梅树下卿卿我我、亲亲密密的两个青年男女。
这对情侣伸过头来,想看看到底走来的是什么人,却瞧见了熊东怖。
“二哥!”二人都慌忙地站起身来,那英气勃勃、肩头蹲着一只紫貂的男子恭敬的唤道,他腰畔随随便便插着一把无鞘的长剑。
女孩儿粉嫩如蝴蝶,稚气的眼睛只是眨了眨,微微向熊东怖裣衽一礼。
熊东怖也没说什么,只是跟他们随意风趣的聊了几句,才原路返回他的“狂狮堂”。
回来路上,熊东怖心里,不住的盘算着——
——这小白脸是十三当家杨弋捷,是三爷安东野一力培植、聪敏忠心的心腹。老龙头云飞扬在世时,也非常宠护独孤剑帅,甚至宠护到了连他三大亲传弟子“关东三虎”都为之眼红的地步,不过杨弋捷也确很少让诸位当家失望,“大风堂”交付给他的任务,鲜有完不成的。
至于那个长得粉粉嫩嫩、十六、七岁小女孩,她叫小蜻蜓(参见《公子羽》、《断魂镖》卷),她是“梅花镖局”仅存的血脉。
熊东怖只看了小蜻蜓一眼,刚大吃大喝的酒足饭饱的熊东怖,就有了一万分的饥渴感。她的脸靥真是玉骨冰肌,刚刚成长的风情,还带有一种尚未长成的媚意。她唇上还涂着几乎看不出来的胭脂吧?女为悦己者容,大概就是为杨弋捷那小白脸子而涂上的吧?那小兔崽子真是艳福不浅啊!哼!总有一天……
他一走进刚才的屋子,就看见布伯一脸惊恐的抱头蹲在墙角,目光怯弱,全身上下抖个不停,他的身旁长桌上,就是两把砍卷了刃的菜刀、和一堆堆骨肉分离的尸块。
“你很害怕?”熊东怖摸着光头,试探着问抖如筛糠的布伯。
“是……是啊……”萎缩在屋角的布伯,满脸惊恐的指着桌子上的血盆和乱肉:“这里死了好多人……我真的好害怕啊……”
熊东怖两条狮眼,眯成一条缝,他看得出来,对方的恐慌和惊惧,完全不是装出来的,布伯真的是吓坏了,甚至他的裆下,还有一摊黄色的尿液。熊东怖歪着头,问了一句:“你知道——刚才是谁在这里杀了我的十个部下吗?”
“我……我知道……是布行街……他刚才拿了两把菜刀四下乱砍……他把那十个有说有笑着吃粥的大个子都……都给砍死了……”布伯越说越惊,越说越恐,越说越惊恐。
熊东怖凶光一凛,故作生气的责问道:“那你为什么不拦着那个布行街行凶杀人?”
“我拦了……布行街他每次出来杀人……我都拦着他劝着他……”布伯的眼神,越来越支离破碎,甚至他的声音也越来越涣散起来:“刚才我一拦他劝他……他就凶我……他还要拿菜刀砍我……幸亏布许动布大人出来喝止了他……否则他真的会杀了我的……”
“布许动……他又是谁?”熊东怖对眼前这个浑浑僵僵的布伯,越来越产生兴趣了。
“布许动是个好官,他很威严、很厉害的,布行街每次一见到布大人,就吓得没影了……”一提起“布许动”,布伯眼睛里满是崇拜的光泽,身体四肢和说话声音,都不像之前那般颤抖了。
“布行街……布许动……”熊东怖沉吟了片刻,突然厉声问道:“那你又是谁?”
布伯被这晴天霹雳的一声喝问,吓得两腿一软,瘫跪在地上,且不住的退缩,结结巴巴的道:“小人……小人是布好玩……”
熊东怖上前一把抓住布伯的衣领,像一头雄狮般喝问:“你是布好玩,那谁是布伯?布伯又是谁?”
喝声未止,一脸惊恐的布伯,忽然脸色一变,代之而来的是一脸苍凉,就如同电光火石间换了一个人似的,熊东怖心里一动,不由自主的松开了大手。
只见布伯精神飘忽的移步窗前,目光苍凉的望着外面灰色的天空,喃喃的自语道:“谁是布伯?布伯是谁?谁是我?我是谁?谁又是谁……”(卷终)
(本章完)
...
第一章 大好头颈,谁当斫之?
熊东怖的大当家宝座,坐得并不安稳,也坐得很不舒服。
自从“腊八节”熊二爷“弑兄夺位”起、到来年春的“元宵夜”,短短的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他曾经三次遇刺,这还不算百余起还未近身就暴露或者失败的行刺。
在这段日子里,“大风堂”的弟子和“大风镇”百姓,都不难发现,熊大当家每次出行,护驾的队伍里,除了原来小心翼翼的郎新和苟费两弟子、杀气凛凛的“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四杀将,不知何时又多了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
这两个“新面孔”在熊二爷身边的扈卫位置,甚至比两弟子、四杀将,还要接近、还要靠前。
这两个年轻人,当然是高手。
——熊东怖在发难之前,做了万足的准备,他暗中纵横联络“京师”四大势力“权力帮”、“青衣楼”、“富贵集团”、“高二党”,四大组织中的掌权大佬,出于各种自身利益考虑,也各派出了两名得力代表人物,远来“关东”,参与谋划。
这青年男子“剑帅”独孤映岳(参见《红丝巾》卷),齿白唇红,面带桃花,俊秀风流,在一干五大三粗、吆五喝六的“关外”大汉队伍里,格外的显着与众不同。
——独孤映岳与裤衩先生窦辟邪这一文一武,正是蔡京派来“关东”,协助、监督熊东怖的重臣和大将。
那青裘少女“千面狐”胡灵儿(参见《血鸢尾》卷),生了一双狐狸眼,带着一身狐媚气。“关外”穷乡僻壤,妇女大多桶腰猪面、粗手大脚,头面整齐的平日里见不到几个,这很让同性的、围观的雄性“东北”老少爷们,两眼发直、口水直流、小腿崛起了一把。
——胡灵儿是“青衣楼”第一百零五楼的楼主,她是第一百零六楼楼主布伯、此次“关东”之行的搭档。
有了这一男一女的匡护、力保,熊二爷屡次涉险、遇凶、临危,才能化险为夷、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那三次被刺,都很惊险,都很凶险,都很危险。
一次是“除夕”夜,熊二爷吃坏肚子、半夜里爬起来上茅厕的时候。
他进了茅房,刚一蹲下,他就忽然觉得茅房顶上藏伏着人,同时他更感觉到屁股底下、臭气熏鼻的茅坑里有杀气,所以他来不及提裤子、更顾及不到擦屁股,他第一反应就是立即飞腾身而七,同一时间双掌击飞、拍碎了伏在茅房顶上正准备发起致命一击的刺客,又避去了藏在茅坑底下、就要攻出夺命一招的杀手。
守在外面、形影不离的郎新和苟费,闻声一拥而入,拳打脚踢,打倒了、踢翻了、抓住了那个浑身屎臭的杀手。但无论熊二爷如何拷问,那杀手就是抵死不说出背后的指使者是谁,气急败坏的熊东怖,恼羞成怒之下,马上吩咐两大弟子,把杀手推下茅坑,活活熏埋闷死。
当夜,熊二爷就派人将负责年夜饭的大厨、学徒,三九寒夜里从暖和的被窝内赤条条的提出来,扔进三天没给东西吃的狮笼,喂了狮子。
第二次遇刺是在大年初三,熊二爷带领着一大群妻妾、子女、内卷、亲信、幕僚、客卿,浩浩荡荡的去“风神庙”佛祖上香祭祖的当日。
祭告祖先、祭奠风神之后,布伯在香火缭绕中,刚为熊二爷求得一支签,一脸骄横的布伯就仿佛听见,那在神殿前的“风伯”神像,轻轻的喘息了一声。
骄横满脸的布伯,当机立断,竹签从他手指间飞弹而出,穿过“风神”的嘴巴,直射入隐匿在神像后潜伏杀手的喉咙气管。
熊东怖倒背着双手,踱步到神像之后,面色慈祥的一脚猛踏去,将已经奄奄一息的潜伏杀手的脑袋,狠狠地踩进神殿的青砖地下面去。
布伯把那支带血的签对号之后去庙祝那里提签诗,得到的是“大难不死,出将入相”的上上签。
熊东怖因为次签,着实高兴了很长一段日子,他还吩咐要在神庙里的庙祝、香客、还有他的亲属和部属,把这件事流传到市井上去。
“裤衩先生”窦辟邪趁机四处鼓吹造势,煽风点火,兴风作浪:“熊大当家有‘风神’庇佑,任谁也动不了他的身家、性命、内眷、子女、财帛、粮米、田产、屋舍、功业、部曲、地盘、势力,他老人家是‘风神’在人间的代言人,违逆熊二爷,就是与天作对,不得善终,万劫不复。”
三人成虎,言之凿凿,不少的耿忠弟子和愚昧相亲,对流言都信以为真,对熊东怖更是既敬又畏,奉若神明。
第三次大刺杀,发生在“上元”佳节。
当晚,熊东怖吃完元宵,在一大群“狂狮堂”高手、猛将的簇拥下,上街观花灯。人群中的熊二爷,一路览谜赏灯,一路接受沿途群众、徒众的见礼拜节,大为心舒神闲。
正游走之间,熊东怖忽然闻听到,在人群中一个小女孩稚嫩的童声问她的娘亲:“娘,这个叔叔手里拿的是什么啊?怎么管管里有亮闪闪的小星星啊?真好玩。”
熊东怖闻言就是一惊,他忽然感觉到身后有杀气!
他急速回首,就见一个马贩子把一管铁箫放到马鞍旁边,黑洞洞的箫尾正对着他的后围领脖项——
“千面狐”胡灵儿急喝了一声:“二爷小心!”
熊东怖急一偏首,一点闪亮寒芒,没入在他身畔的一个小妾咽喉里,那小妾当场就两眼发直、全身发黑的死去。
刺客一击失手,马上身子一晃,隐没在观灯游街的的百姓人流中。
“剑帅”独孤映岳漂亮的眉毛挑了一挑,一点足,纵身提剑追了下去。
熊东怖火冒三丈,杀心大起,他立即下令:“把附近的人都给我抓起来,严刑拷打,宁可错杀三千,也不可以放走一个!”
熊东怖命令一下,“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立即带着人冲了上来,扑了出来,杀了过来——
天明,“辽东”都督府蔡鋆大人派差役来收尸的时候,清点现场,发现“元宵”夜当晚当街,一共失踪了一十九名百姓,死了四十一个无辜行人,伤残了九十八位游客,还有百余家店铺、商家和富户,被砸被抢被洗劫。
四十一个死难的人中,还包括了一个百岁老人、六个孕妇、十个孩童。
一十个死于非命的孩童里,又包括了那叫破刺客马鞍旁箫管中藏有暗器、无意间救了熊东怖一命的小女孩儿。
四十一个死者中,也包括了了那个乔装成“马贩子”的刺客,他是给“剑帅”独孤映岳以“流星赶月”的步伐七步赶上,挥剑一招“七步溅血”斫杀当街。
“上元惨案”轰动了整个“辽东府”,一些地方乡绅、父老、书生、高僧,集体去“都督府”衙门口打坐、示威、击鼓、鸣冤,为遇难百姓讨要说话,强烈要求蔡鋆缉拿当晚当街行凶杀人的“大风堂”恶徒,严办指使者元凶熊东怖!
然而,贪婪成性、早就收受了熊东怖大笔大笔金银财宝贿赂好处的蔡鋆,称病不理,拒绝开衙受理这些民意名士的诉讼,更让如狼似虎的军差,棍棒相加,将这些“闹事者”,打得头破血流,一通恐吓威胁之后,轰将了出去。
有了权相之子蔡鋆的庇护和默许,熊东怖由此更加变本加厉,飞扬跋扈。
在一次夜宴“功臣”的酒席上,熊东怖面对两厢谋臣武将,醉豪仰视:“二爷我知道,你们中间,要杀我、想取代我的人,大有人在……”
他话语一顿,狂狮一般的凶猛狞恶目光,每游走逼视到席上一个人,席上的人都吓得慌忙低头躲避,不敢正视。
熊东怖见大家都如此惧怕于他,“哈哈”大笑,他引镜自照,四顾群雄道:“大好头颈,谁当斫之?”
客卿首座的“裤衩先生”窦辟邪大惊,作揖问道:“大当家此话,乃是昏君隋炀帝的灭国之语,言之不详啊!”
“大风堂”的直系的部属,都吓了一大跳,都为“裤衩辟邪”这个“肥鼠”的直言,暗暗捏了一把汗!
——还没有人敢如此大胆放肆、否定指责熊二爷当庭广众所说的话,早前那些不怕死的“多嘴多舌”
的家伙,现在坟头的草,都该有一米多高了。
但“裤衩辟邪”就敢!
因为这个大家表面上看去像“神棍”多于像“谋士”、貌不惊人的家伙,是“京师”蔡相的人,他坐在这里、站在这里,他所说的、所做的,代表的就是“权力帮”!就是天下第一权臣蔡京!
谁敢对蔡京身边的谋臣怎样?哪个敢对“权力帮五大天奴”之首的“裤衩辟邪”如何?
没有人敢!
就是“蔡相府”随便爬出一条狗,即使一品封疆大吏、镇边大将,也要毕恭毕敬的奉为上宾!
熊东怖杀人般的凶狠目光盯视着面色淡然、表情谦卑的“裤衩辟邪”,盯了良久,才收回凶光,一抹光头,豪笑道:“裤衩先生教训的甚是,甚是,哈哈哈……”
熊东怖这展容一笑,“裤衩辟邪”才暗暗地舒了一口气,作揖施礼,告罪回座,一干同僚也才兴高采烈,纷纷举杯向欢容满面的熊二爷敬酒道贺“大当家喜得肱股良臣”来。
席尾处,小鸟依人般坐在十三当家“紫貂”杨弋捷身畔的小蜻蜓,悄声细语的问身边的“爱郎”:“十三爷,大当家对着镜子里自己说的那句‘大好头颈,谁当斫之’是什么意思啊?大家都那么紧张……”
杨弋捷轻笑道:“那话的意思就是:‘这逼这么好看的头,谁剁了丫去?’”
两人的话虽轻,熊东怖却听到了耳中,记在了心里。
...
第二章 杨乃五和小白菜
熊东怖决定对“紫貂”杨弋捷动手!
他直接去见“辽东”总督蔡鋆,他一口咬定年前、年后遭遇的几次针对自己的刺杀行动,都是十三当家杨弋捷幕后一手策划的。↖,
平头百姓和地方贤达要求见蔡鋆的时候,不是身体抱恙、就是公务缠身,想见蔡大人一面,比登天还难;可是,新任“大风堂”大当家熊东怖一过府拜会,蔡大人就满面红光、满腔热情的小跑着出来,倒履相迎。
蔡鋆摆出如此一副做作,是有他的原因的:
首先,熊东怖不但是辖地声势最大的帮会首领、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直接影响到官府的政令、军令,是否能在该地顺利的通行实施;
其次,熊二爷还是朝廷即将诰封的二品“镇东大将军”,与蔡鋆同级,虽然诰命和圣旨尚在途中,还未达到,但那也是迟早的事,以后就是一朝之臣了,军政方便,尚需熊东怖大力的协调和协助;
更重要的是,有了熊东怖,蔡鋆大人就等于左手有了招财进宝的聚宝盆,为他收刮民脂民膏、右手有了平叛安乱的杀猪刀,替他镇压农民抗捐逃税。
——蔡鋆与熊东怖狼狈为奸,祸害地方,他们就是“辽东”地方的两只恶虎,一个吃人不吐骨头,另一个吃人连骨头都不剩。
蔡鋆明白合作伙伴熊东怖为什么要这么急着动杨弋捷:
因为老龙头在世时期留下的“大风堂”十三位当家中,“不死狂刀”夜蛰翼、“疑神疑鬼”梁叹、“飞钹和尚”大通、“天衣娘子”柳依依、“三箭猎人”涉不准早死(参见《凤凰台》、《刺虎图》卷);“寸草不生,鸡犬不留”唐月亮跟“断臂飞熊”孟四海,本就是“青衣楼”的卧底,熊东怖先后用“瞒天过海”和“栽赃嫁祸”除掉了孟东堂和诸葛喜;至今仅存的当家之中,三当家安东野身陷军牢囫囵,跟一头没有爪牙的老虎差不多,剩下一位七当家朱七七,一介女流之辈,这个俏丽的小寡妇,每天只知道闷在“玉麟堂”为与自己有过**之交、夫妻之情的诸葛老夫子披麻带孝的守灵,以泪洗面,根本就不足为虑,更不足为惧。
现在能对熊东怖构成危险的,只有这个十三当家杨弋捷!
还有一个深层原因,蔡鋆并没有想到——
那就是熊东怖自从上次见过小蜻蜓之后,每次上床和女人翻云覆雨、挥汗播种,他都想起那个嫩嫩的、纯纯的、紧紧的、幼幼的,刚刚开始绽放她的美丽和身体的小女孩。
——小蜻蜓原是“辽东”人氏,从小家人就被山贼杀害,无父无母,沿街乞讨,后来“梅花镖局”总镖头“一棍朝天”梅添丁行镖路过“辽东”,见小女孩儿在冷风中破衣单薄,瑟瑟发抖,就可怜的好心收留了她在镖队跟养女做伴,平时在镖途中给镖客们缝补一个衣裳、做个热饭什么的,勤快乖巧、高挑可人的小蜻蜓,很快得到了镖队上下老少的喜欢,跟着镖队一路去了“塞北”。
后来梅老爷子被冤、“梅花镖局”遭难,小蜻蜓不幸被吃里扒外的副总镖头“两面三刀”姚三刀的外甥黎八嫩,伙同几个“七星堂”沉中侠手下的恶徒轮番奸污(参见《公子羽》卷),小姑娘对镖局,始终也是不离不弃,无怨无悔。
自从“梅花镖局”老镖头“一棍朝天”梅添丁跟柳舒逸父女、以及心仪的小石头哥牺牲在运镖途中(参见《断魂镖》卷)之后,小蜻蜓在“凉城客栈”二姑娘冷若霜的帮助下,收拾了“梅花镖局”的残局,将镖局典卖来的钱,一部分发放给了局里留守的镖师、趟子手、伙计,作为遣散费,还有一部分用来为老主人和小姐修了漂亮的坟墓。
做完这些事后,小蜻蜓就简单的带了点行李、干粮、盘缠,向冷若霜辞行,要回自己的老家“辽东”,随便找个忠厚老实的男人嫁了,了此余生。
因为昔日冷若霜在“屠城殇”一役中,与“大风堂”十三当家杨弋捷有过浅交(参见《屠城殇》卷),心知此人在“辽东”有一定的经济实力和人脉实力,是个可托之人,又见小蜻蜓忠良纯善、孤零零的一个人,甚是可怜,冷二姑娘便给杨弋捷捎了一封书信,拜托杨十三当家替自己好生照料小蜻蜓。
小蜻蜓一回到家乡“辽东”,就被杨弋捷打发手下热心、热情的接到“紫貂堂”来,衣食住行,细加关照,待若亲人。
起始,小蜻蜓对杨弋捷还保持着女孩儿原始的戒心,后来相处日久,小蜻蜓才发现,杨弋捷这个“美男子”,偶尔也会变回“女儿身”,与她亲密的情同姐妹。
外界对“大风堂”的十三当家杨弋捷的性别疑云,早就猜测纷纭,有说是俊男子的、也有说是美女子的,甚至在一次酒醉之后,孟东堂醉话连篇的取笑三师弟安东野跟十三弟杨弋捷,两个大男人白天晚上腻在一起,有“分桃断袖”之嫌,有关两位当家的攻受流言,在堂口与坊间,由此迅速蔓延,尘嚣直上。
杨弋捷当时急红了眼睛,百口莫辩;安东野也因此跟大师兄孟东堂发生数次激烈争吵,两兄弟嫌隙渐生,隔膜日深。虽然孟东堂在临死前,曾对三师弟有过内疚和悔意(参见《腊八粥》卷第一章),但如今两兄弟阴阳两隔,于事无补了。
在私下相处的时候,杨弋捷大方的坦白了自己的“双性人”的身份,更真诚的承认了自己不但一直暗恋三爷安东野、也很喜欢小蜻蜓。当时因为小石头新殇不久、伤感无依,疲惫不堪的小蜻蜓,有感于杨弋捷对自己的信任和坦诚、细心备至的呵护和疼爱,在杨弋捷几次三番的软磨硬泡之下,最终做了半推半就的做了杨弋捷的“磨镜”之交。
久而久之,两人出双入对、如胶似漆,俨然如同夫妻恋人般恩爱。
熊东怖吩咐一脸机敏的布伯,去打探调查那个叫“小蜻蜓”的小小女孩子,时间不大,机敏满脸的布伯就探到、查到了这些资料。
这就够了!
这就足够了!
就像一头发情的大狗熊,熊东怖已迫不及待、势不可挡的想抱着年轻光滑得发光发热的美丽稚嫩紧凑身子,大干狂战翻江倒海一番!
身为“大风堂”大当家、上任在即的朝廷诰封二品“镇东大将军”,熊东怖身边,并不缺女人。他虽然没有明媒正娶的正室妻子,却有数量庞大到难以估算的妾侍、婢奴、以及子女,这些女人,大多数都是熊二爷看到属下、同僚或者街面上百姓家的母亲、老婆、姐妹、女儿、孙女,长得漂亮就“讨要”了过来。
当然,他玩过了就丢到一边不讨不要的可怜女人,还不算其内。
熊东怖自己花天酒地,夜夜欢歌肉搏无算,但他对自己身边的女人和女儿,却看管的极为严苛,要是有哪个妾婢瞒着他和别的男人接触,他就会用令人发指的方法,来处理这对“狗男女”。
例如有一次,他的一个,年仅十余岁的女儿小白菜,背着父亲和“狂狮堂”一个年轻干净的副坛主杨乃五好上了。这个女儿是熊东怖一个宠妾大白菜所生,母大白菜早被熊东怖折磨死了,小白菜六岁时就被禽兽不如的父亲熊东怖夺了童贞,这六年来,熊东怖一直把这个小女儿做小情人来对待发泄。
熊东怖知道此事之后,也不动声色,直至有一天在柴房里当场捉奸,逮个正着。两个孩子,当时都吓得要死,熊东怖对他们一没打、二没骂,只是心平气和的让两个没穿衣服的小家伙,当着他的面继续
完成他们没完成的动作,两个小儿女早就吓得软成两摊泥,哪还有力气和心思继续下去?
熊东怖饶有兴趣的观赏了一会,便脱了裤子,当着那杨乃五的面,轻车熟路的干了自己哭成泪人、抖成筛糠的小女儿;然后,熊东怖又调转枪头,当着女儿的面,自后面粗暴的进入那个年轻干净的小男孩杨乃五身体。
完罢,也玩罢,熊东怖吩咐手下人,将这对“不知廉耻”的“奸夫淫妇狗男女”,光着身子,敲锣打鼓的拖到街上,让那小白菜含着那杨乃五软趴趴的话儿,当着被强行唤来围观的街坊百姓,表演吞吐之术,小女儿不敢违抗,只能是含泪照做。
熊东怖向那个年轻干净的副坛主杨乃五发话,只要他当众鞭死他的情人、自己的女儿,就可以放他一条生路,还升他做坛主。那个良心狗肺、贪生怕死的男孩子、无情郎为了活命,接过一脸羞愧的布伯丢过来的皮鞭,全然不顾小女友的哀求和哀号,活活抽死了女孩儿。
当然,熊东怖并没有守信,杨乃五也没有活命,他被羞愧满脸的布伯,用石头活活砸死了。
事后,熊东怖一调查,那个勾引自己女儿的该死副坛主杨乃五,竟然是十三当家杨弋捷的本家堂弟,原来有十三爷给罩着,难怪年纪轻轻的十八岁年纪,就坐到了外系弟子要打拼几十年、立功几十次、才有机会染指的“副坛主”位置,老十三啊老十三,就是你这没安好心眼子的小白脸子,指使你的兄弟勾走老子的宝贝女儿!一想到这里,熊东怖杀杨弋捷之心,更加坚定!
——哼!你夺走我的宝儿女儿,老子就抢走你的女人小蜻蜓来补缺抵偿!
第三章 谈何容易
杀人总要有个理由。
——我熊东怖熊二爷可是奉公守法的“良民”,杀人犯法的事情,那是黑道贼人、绿林响马才肯做的事情。“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熊二爷贵为“大风堂”大当家、朝廷钦点“镇东大将军”,也不能知法犯法,胡乱杀人。
熊东怖杀人,不但有理由,而且还有方法。
他杀提携过他的大师兄孟东堂,把凶手的罪名推给“西夏一品堂”,“党项”人对孟大当家挡住他们进军“大宋”的路,早已恨之入骨,早就扬言“欲杀之而后快”,让他们背着“黑锅”,简直没有人怀疑,简直再恰当合适不过;
他杀收留过他的恩公诸葛老夫子,是假借“主持堂口戒律,为死去的诸葛英英魂讨回公道!”,“玉麟堂”诸三纲、葛五常几百口第三代弟子当场作证,言之凿凿,铁证如山,堂口的兄弟姐妹都骂四当家这个老糊涂鬼迷心窍、晚节不保,对熊二爷的“大义灭亲”交口称赞;
他杀效忠过他的部下“东北八大犊子和四大神兽”,对外宣称这些“爱将”,勾结外系弟子尉迟北,企图勾结“契丹”人谋取“大宋”、攻掠“辽东”,造反作乱,并且在尉迟北的“长风分居”搜出了一封实际上是有“裤衩辟邪”代笔的“契丹文”书信,反正大家也看不懂,愤怒无知的愚民们深信不疑,将“长风分局”砸个稀巴烂。
那他杀杨弋捷呢?要以什么罪名?
熊东怖早就替他的“十三弟”想好了,他把三次刺杀自己的的罪名,一股脑的安排到了杨弋捷头上,是不是杨十三指使的刺客并不重要,熊东怖的目的,就是让杨弋捷死。
“罪名”是有了,那“罪证”呢?
熊东怖可不管这个,他只管安排“罪名”,寻找“罪证”,那是他面前这个双手捧着自己赠馈的一斛价值连城的名贵“东珠”、两眼闪闪发光的贪婪肥胖大官的事儿。
——蔡鋆,三十九岁,当朝太师、权相蔡京第八子。蔡相的八个儿子蔡攸、蔡鯈、蔡鞗、蔡翛、蔡鞗
蔡鋆等,得到父荫,不是在中央朝堂身居高位、就是在地方掌握军政大权。这个不学无术、贪慕成性的蔡鋆,年不满四十,就已经成为上马管军、下轿管民,经略东北三省六十一州县,总揽一方军政大权的边疆大吏。
事实上,天高皇帝远的蔡鋆,在“辽东”兜官售爵、抢男霸女、克扣军饷、增捐加税、竭泽而渔、勾结辽夏、杀良冒功、横行不法,已成了当地不折不扣的“土皇帝”。
蔡鋆虽然无良、无能,但他还有一点自知之明,他知道他手里这斛珠宝,不是那么容易拿到手的。
吃人家最短、拿人家手短。收了人家的钱,就得给人家办事。
可是,杨弋捷不是街上的无拳无勇、无根无源的平头百姓,他蔡八想抓就抓、想杀就杀。
杨弋捷不但有拳有勇,而且更加有根有源。
论武力,杨十三当家在“紫貂堂”,有千余号子忠心不二、能打能杀的兄弟姐妹,拼起命来,那都是以一敌百的主儿。
讲家世,这位“杨公子”是“辽东”大族“杨家”的子弟,几代书香门第,在乡里素有清名,祖上曾经做过官家的授文帝师,还曾受到过朝廷的奖励,楚太后御赐的“满室书香”的牌匾,现在就挂在杨弋捷的书房“五味斋”内,等闲之人,想看一眼都是奢望。
虽说到了杨弋捷这一代,“杨家”人丁单薄,门可罗雀,不复当年圣宠辉煌,逐渐没落下来;然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杨家毕竟是出过“天子帝师”的名门望族,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单是一个除去“托塔天王”万仞山(参见《黑白色》卷第九章)之外,杨弋捷的堂叔、“兵部”第二号人物右侍郎杨铁枪,已经够让蔡鋆头疼的了。
想动要人手有人手、要人脉有人脉的杨弋捷,谈何容易?
蔡鋆一头疼,马上就招来了“谈何容易”!
“谈何容易”不是名医、也不是神巫,但每次只要他们一出现,蔡大人就不头疼了。
“谈何容易”不是一剂良药,也不是一句成语,他们是人,他们代表着四个人,四个专门为蔡鋆医治头疼、解决麻烦的人。
蔡京之所以放心将自己这个不学无术的**子、败家儿蔡八,放心的搁在穷山恶水出刁民、三边接邻虎狼国的偏远“辽东”胡作非为,就是因为他放了“谈何容易”在这个宝贝儿子身边,有他们四个在,蔡相相信,就是蔡鋆把天捅了个窟窿,这四个人也会有办法登着天梯给堵上。
事实上,蔡鋆上任以来,得确惹下了不少乱子、捅了不少麻烦,但只要“谈何容易”一出面,所有的乱子都一扫而光,一切的麻烦都迎刃而解。
——蔡鋆上任之初,与原属前“镇东大将军”夏侯皓月(参见《将军令》卷)麾下、“镇东军”副将夏侯二十一交恶,那副将拒不从命,煽动部下和宗族发动兵变,围攻督府,军情汹汹,吓得刚刚到任蔡鋆躲在案底,面如土色,不敢出来。
最后参军谈猎心出现了,跟聚众闹事的夏侯二十一耳语了几句,那气势汹汹的夏侯二十一,立即像瘪了气的气球,立即偃旗息鼓,带着闹事鼓噪的军丁灰溜溜的散去。
当晚,谈猎心才将绑架的夏侯二十一的老母、娇妻和十个月大的儿子,客客气气的原封送还。
——有一次,专横的蔡鋆因为要营造自己的寻欢作乐的别墅行宫,强行扒了地方豪强“忧衣库”老板“关外牛魔王”牛百岁(参见《刺虎图》卷第七章)的祖宅房料,牛百岁的牛脾气马上就上来了,带领一大群牛子牛孙,撸胳膊挽袖子就要和蔡鋆拼老命,蔡鋆被逼得落荒躲闪,官帽跟官靴,都慌不择路的丢了。
这时候,团练何敌生出面了,他一出面就撕下了牛大爷一只牛耳朵、打断了牛大爷一条牛腿,老牛残喘的牛大爷和他带来的一帮族人,四下哄散。
——去年八月,蔡鋆一时兴起,效仿汉之良将卫、霍,相约“契丹”国“南院大王”萧南雁,会猎于两国边境;不意蔡鋆飞扬跋扈、颐指气使的做派,惹怒了辽将,挥军打败蔡鋆,将他围个水泄不通,蔡鋆眼见被困死,顿足捶胸,哭天抢地,丑态百出。
危急时刻,刺史容铁树出马了,他于千军万马中,单人独骑去跟萧南雁谈判,他对辽将言道:“‘辽东’有蔡鋆这等贪肥无能之辈镇守,乃贵国之福、大王之幸;今,大王若杀蔡鋆,我朝必换贤臣良将出镇‘辽东’,届时贵国若想再于边境东掠西荡、来去自如,难矣!”
萧南雁闻罢这一番话,犹如醍醐灌顶,当下客客气气还了惊吓若白痴的蔡鋆车架、坐骑、依仗、军马,恭恭敬敬的护送茫然不知所措的蔡大都督,安安全全回到治所。
——今春缴税,“辽东”多个镇县遭遇“冰雹”罕见天灾,百姓房屋、牲畜、田地受损,被逼无奈之下,一些宗族大姓,联合起来,抗粮逃税,百姓苦久,其风很快有蔓延其他州县执事。
正当蔡鋆面对民乱,束手无策、一筹莫展之际,提辖易关东出手了。当天晚上,几个领头抗税的大户的首级,就被易关东高高挂在了府城城门楼子上,群龙无首,声势浩大的抗税运动,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消散在血腥里。
参军谈猎心。
团练何敌生。
刺史容铁树。
提辖易关东。
谈、何、容、易,这四人合起来并叫,就是令人闻风胆寒的“谈何容易”。
一旦被他们盯上、看上、追上、咬上,想要要脱身、逃遁、开罪、活命,那真是谈何容易?
“谈何容易”,高、矮、胖、瘦四个人,是同时出现在蔡大人和熊二爷面前的,四个人的长相都很普通,普通的没有任何特点,跟所有州府衙门的刀笔胥吏、散骑佐官,没有一点区别,只要把他们四个往衙署或者军营里的人群里一丢,保证任谁也在短时间内,找不出他们四个人来。
就是这样四个态度温和、礼貌、卑谦、客气的人,一字排开的站到了蔡鋆的面前,像四只被驯服的忠诚猎犬。
蔡鋆一看到这四个人,就有了“天下无难事”的感觉,他首先习惯性的清了清嗓子,打着官腔开言道:“本督请四位来,是有件棘手的事情,要劳烦四位,事情是这样的,杨弋捷最近老找熊二爷的麻烦,希望四位休辞辛苦,跑上一趟。”
体态肥胖的刺史容铁树,瞟了一眼一旁闲坐品茶的熊东怖,向表情茫然、身形高大的参军谈猎心,突然大声喊道:“大哥,蔡大人让我们去杀杨十三!”
熊东怖被容铁树的突如其来喊声,吓得一跳,然后,他低声向蔡鋆询问道:“谈参军大人的耳朵……可是有耳疾?”
蔡鋆笑道:“谈参军是个聋子。”
然后,又见容铁树向骨架细痩的提辖易关东,连打了几个手势,熊东怖不禁奇道:“提辖大人他……”
蔡鋆又笑道:“易提辖是个哑巴。”
熊东怖微一舒口气,就见个头矮小的团练何敌生一手拄着盲杖、一手高举扶着容铁树的肩膀,跟着另外的三个同伴往外走,熊东怖“咦”了一声,这次不等他开口问,蔡鋆已经笑着解释道:“何团练是个瞎子。”
熊东怖长舒了一口闷气,自言自语的道:“幸好有刺史大人这个健康健全的人在……”
“不,”就听蔡鋆笑着道:“容刺史是个疯子。”
熊东怖看着“谈何容易”四人退去,凛然。
一个聋子、一个瞎子、一个疯子、一个哑巴,蔡鋆就派出了这样四个人。
去杀杨弋捷!
( )
第四章 磨镜
何为“磨镜”?
磨镜,是指两个互相恩爱的女子,双方相互以厮磨或抚摩对方身体**得到一定的需求和满足,由于双方有同样的身体结构,似乎在中间放置了一面镜子,故称“磨镜”。
英挺艳丽的杨弋捷跟高挑稚美的小蜻蜓,就是一对“莫惊”之交,杨弋捷偶然也会变回男身,进入小蜻蜓的身体,情深意浓的小蜻蜓或者佯装不知、或是半推半就,也就随了“十三爷”的性儿。
这日,两人欢好方歇,捏着酒杯,畅聚于“五味斋”。
时值寒春,“中原”已经万物复苏,春回大地,“辽东”却仍是漫天风雪,满地冰寒。
两个人儿,从武功说到女红,从“塞北”聊到“关东”,无尽的酣畅淋漓。
杨弋捷再女伴面前,显得颇为健谈,他谈论起近日“辽东”府军情紧急,朝廷可能与“女真”人联军攻打“契丹”,统军大将正是“枢密院“枢密使、”富贵集团”大佬童贯童大公公。
“大风堂”各个堂口,积极备战,时正人心可用,士气振奋;然新年之后,“辽东”市肆上物价飞涨,大户巨贾囤货居奇,官家挥霍国用,朝廷屡索进贡,引致地方各路州府大小官吏,大肆搜刮地皮,刮得掘土三尺,入木三分,黎明百姓苦不堪言。
杨弋捷慨叹的一会儿,他有叔父在朝为官,也知这些敏感的话题不便多谈深究,便将话题一转,谈回堂口家事来。
“二哥这么个闹法继续下去,‘大风堂’土崩瓦解、烟消云散,是迟早之事,”杨弋捷正色道:“老龙头在时,二哥还怕他几分,心存忌惮,现在老爷子和大当家都仙故了,二哥就如脱缰的野马、出笼的野兽,越发丧心病狂、无法无天了。”
小蜻蜓诧问道:“安三爷……他也制止不了熊二爷吗为?”
杨弋捷柳眉一展沉,又似力抛万钧地一展,道:“无奈三哥年前犯了官司,大闹‘山河社’,惊了龙驾、打了高太尉,虽然得到冷城主与李相爷力保,得以刑场不死,但辱殴官家,那是大罪,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三个至今仍被发配在‘黑水’军牢服役赎罪。(参见《山河社》、《东风破》、《血河枪》卷)”
小蜻蜓点头,把一双玉也似的小手,放近火炉边烘着:“怎么,你们这些的拜把子兄弟和师兄弟,就没一个人去营救他吗?”
杨弋捷摇头,只可爱的鼓着两腮,不鼓腮的时候,就嘬着唇啜酒。小蜻蜓最清楚床伴的脾气,也不忙着问,只道:“‘相公’生小奴家的气了吗?”
“有什么好气的,该死的是熊二哥……”杨弋捷为了表明并不介意,重拾话题道:“三哥才犯事被抓进去,堂口里里就乱得一团糟了,首先是二当家跟大当家过不去,‘卧龙’跟‘狂狮’两个分堂的人马几乎斗了起来,四东家和七当家立即站在大当家一边,表示跟二当家划清界线……我年前一直在‘镇东军’帮夏侯二十一练兵对抗‘女真’人,还有老十跟老十二,早在出事前已叛离‘大风堂’了……说什么共进共退、同生同死,在遇上困难的时候不能面对,在需要要团结的时候又互相排挤,老龙头已不在了,‘大风堂’变成乌合之众、一盘散沙了。”
小蜻蜓一听,颇感失望:“就算你们本帮的人没法营救,三爷在外边也有该些朋友的吧……难道他们都不去管一管这件事吗?”
杨弋捷气愤的道:“什么是朋友?朋友是没事儿的时候喝酒聊天你好我也好交的,一旦摊上官非,朋友也就不是朋友了,三哥这次的醉的是官家第一宠臣高太尉,既不是家人,也非家事,谁愿意贸然出头插手管此闲事而引火烧身?!“
“……那你呢?”小蜻蜓一向清灵的眼河,忽然像迷惘的雾,涌向杨弋捷眸里:“我听说三爷在‘大风堂’里,对你最好,跟你最亲……”
“三哥确实对我很好……”杨弋捷冷笑时,面颊又飘起了两朵红云:“我也正在想法子救他……“
“对了!”小蜻蜓忽然想到了一件事,道:“……三爷不是还有一个红粉知己的师姐叫做云端的吗?不知道她有没有为三爷的事奔走斡旋呢?”
杨弋捷一脸严寒,连风吹都吹不起笑意:“啊,云端大小姐……她可是这世间最美最好最美好的女子……”
瞥见小蜻蜓表情不乐,杨弋捷即道:“大小姐是在官场跟道上的人面都都熟……有她出面,三哥应该有望脱离苦海……”杨弋捷又用鼻子一笑:
“三哥这几年声名太盛了,野心也太大了,得罪了不少人。他在‘辽东府’的卷宗,好像还是蔡鋆亲自批下来的,‘谈何容易’合力办的……‘黑水军牢’,铁打的汉子,进去也得扒一层皮。安东野,你要撑住啊!
小雪初晴,杨弋捷带着小蜻蜓,去找夏侯二十一。
——夏侯二十一是前“镇东大将军”夏侯浩月的同宗,“镇东军”的副将,夏侯皓月私通“青龙会”案发下狱(参见《将军令》),“镇东军”就一直由夏侯二十一权且暂摄。
“镇东军”在一定意义上,等同于“夏侯”家的私兵,中央跟别的派系门阀,想要插手进来,几乎是枉费力气。
然而,近些时期,朝廷先派了蔡鋆监军,夏侯二十一已然感到不爽,他本来是“镇东大将军”虎符最有力的竞争者和继承者,兄终弟及,这没什么好说的,他本人也是派了心腹宗人带着金银珠宝,进京在“兵部”万仞山跟杨铁枪两位巨头面前活动,志在必得;这哪曾想朝廷又破格提拔熊东怖一个草莽匹夫,使得夏侯二十一的美梦,彻底破碎。
这些日子,夏侯二十一一直称病在家,闭门谢客。杨弋捷曾经协助他训练新兵,算是有些交情,见面之后,杨弋捷说明来意,可是对安东野的事,夏侯二十一表示也无能为力。
或许是夏侯二十一发现这位一向恃才傲物、洁身自好、向来极少请人帮忙的“世家子”的眼中、掠过一丝不惬之色,他便诚诚恳恳的言道:“主要是三爷的卷宗,是由参军谈猎心、团练何敌生、刺史容铁树、提辖易关东这四个人合力办的,想要在他们手上犯案脱罪,谈何容易?这四个人,身份虽然仅为胥吏俾将之流,官不过六品,但他们是新任‘辽东’总督蔡鋆的手上红人,当今太师蔡右相推荐的爱将。你是知道的,老哥我跟新来的蔡八一向关系闹得很僵,这种时候,就是老哥亲自出面说项,恐怕也解决不了什么事情;再说,三爷是江湖豪侠,一呼百应,‘权力帮’与‘高二党’曾数度有意招揽他,他都坚辞力拒,必触怒了那些朝廷大佬,十三爷,您是官场子弟,官场的事情您是最清楚不过,有好些事,是干不得的;有好些人,是得罪不得的……”
杨弋捷双手摆在膝上,闭目静静地听着。
——杨弋捷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来问问这件事,毕竟夏侯二十一跟他并没什么过命的交情,对方婉拒相帮,也在情理之中。
“你是知道你三哥为人处事风格的……他在‘京师’风头太盛,实在有点闹得不像话,抗击外寇、赈灾救民,这些军政大事,朝延上自有人度量拿主意,几时轮到三爷在民间争议叫嚣、私行其事?这次,权当三爷的个教训好了。”
小蜻蜓手里拿着杯热茶,她不想喝,也不口渴,她只想借瓷杯传来微许的热意,来暖和她已冰冷的小手而已。
唠唠叨叨的夏侯副将,又聊起当年跟杨弋捷曾一起立志要把“女真人”杀回“松花江”畔“石头城子”去的事,谈到这些当年事,两人既没慨叹,也没遗憾,却似说张家长、李家短的琐碎家常闲事一般。
聊了一阵,然后杨弋捷起身告辞。
夏侯二十一“哈哈”笑道:“恕老哥不起身相送了……”
杨弋捷知道夏侯的一双腿,早在与“女真”大将粘罕的一次战役里,受过伤,行走多有不便;到今天他要活下去,只有靠当年他在“镇东军”旧部的一些人面、人情,资助维持,晚景也颇见凄凉。
杨弋捷要转身离去的时候,夏侯二十一才忽然说::“兄弟,老哥有两句话,你可能不爱听……”
“请老哥指教。”杨弋捷拱手在听。
“安东野的事,兄弟最好不要管,这里面的水太深。”夏侯二十一浓眉铁镌似猛地沉了一沉。
杨弋捷点点头:“弟知道了。”
夏侯二十一笑了,一瘸一拐往内屋走,边走边自顾自道:“该说的老哥都说了,听说‘狂狮堂’最近来了位贵客,大家都叫他布伯先生,听说和京里的大佬人头都极熟络,如果一定执意要帮三爷,不妨去问问他可有什么办法。”
然后,杨弋捷跟小蜻蜓踩着浮雪,马不停蹄的去找布伯。
当时布伯一脸得意,正向围在他面前的一些官员、乡绅,洋洋得意的提起一大堆达官贵人和大侠巨贾的名字,并炫耀他交游广阔,面子够大,没有他布伯办不成的事。
杨弋捷在“大风堂”见过这个京里来的布伯两次,一次是看到他盛怒满脸的跟厨房一个负责买菜的大妈叉着腰扯着嗓子不只因为什么争吵的面红耳赤,还有一次是瞧见他一脸猥琐两眼放光小弟支起小帐篷的趴在女厕门缝处偷窥堂口的女弟子如厕,总之,杨弋捷至今为止,感觉好像自己见到了三个不同的布伯,他不确定他先后见到的这三个人,是不是属于同一个人。
杨弋捷跟小蜻蜓一出现,那些围着听满脸得意的布伯吹牛皮的闲人们,都散了。
布伯对杨弋捷这位帝师后裔孙、世家公子的来访,热情得像笑褶里都着了烈火、笑眼里都点了明灯。
杨弋捷直截了当,提起安东野的事。
布伯笑褶里火立刻就熄了,他笑眼里的灯立即就黯了:“小的也听过这件案子……不过,这案子的卷宗是蔡大人承办批示的,‘谈何容易’四位大人拘提管押的,三爷是朝廷方面或高太尉要办的人,那么蔡大人必定执行甚厉,我这个小小的外乡人,实在帮不上忙了……”( )
第五章 墨镜
见杨弋捷神容不悦,布伯话锋一转:“不过还请十三公子放宽心……小的会尽力替十三公子去‘军牢’里打听一下三爷的近况。”
“如此,就有劳先生了。”谢过布伯,杨弋捷起身告辞。
送杨弋捷跨出门槛的时候,布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不经意地道:“据说公子府上有一卷太后娘娘御赐的吴道子珍贵《仕女图》,那天熊二爷跟小的提起,大家都钦羡不已……哈哈哈……”
杨弋捷连眼也不抬地道:“好说,明日我着小蜻蜓将画送送到先生府上。”
走出驿馆,两人觉得天寒地冻得,连人心都寒了、人情都冻了。
举目苍茫,市肆一片萧条。
“这个布伯一脸的财迷相,还没办事,就急着索要好处……”小脸通红的小蜻蜓不忿的小声嘀咕一句。
“不过祖上留下的一副古画而已,左右能值几个钱,”杨弋捷心情稍稍有所好转的道:“只要能救得了三个脱离苦海,十三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时候,两人听到街的另一头,传来竹杖敲打冰街的寂寞声响,一声、一声、一声……很单调,由远及近。
然后杨弋捷柳眉下的黑瞳里,就出现了四个人。
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四个相貌普通、气势平凡的官差胥吏。
虽然这四个人都很普通,也很平凡,杨弋捷还是一眼认出他们四个人。
因为这四个人,在“辽东”府都很有名,虽然都不是什么好名声。他们的名字分别是:谈猎心、何敌生、容铁树、易关东
“谈何容易”是府衙里一等一的好手,他们从“京师”调来“辽东”的时候,地方上的帮会、门阀,只以为他们背后有强大的“权力帮”靠山,明里暗里都不宜招惹他们,要金银美女喂好了他们也就是了;可是这四人手底下很硬,他们一上任就破了几件大案,做了几件大事,让这些“关东”豪强们,着实规矩了很长一段日子。
其中最让人惊悸犹存的一件事,就是“黑水”军牢里的六十九名死囚,不堪忍受折磨和虐待,结伙越狱,逃入深山,落草为寇,聚啸成盗。“谈何容易”闻风而动,追杀山林八百里,一夜间杀得六十九名悍匪逃犯,无一生还。
“谈何容易”成了“辽东”府的名人,人见人怕的名人。
杨弋捷也是“辽东”府的名人,名人和名人之间,总要在一些公开场合碰面,总会有些表面上的“交情”。
两耳失聪的谈猎心手里提着一个黑皮灯笼,双目失明的何敌生拄着一根盲杖,失心疯的容铁树手里提着一根长长的锁链,哑巴易关东腋下夹着一副枷锁。
四个人的眼睛上,都带着一副宽大的风雪镜。
墨黑色的眼镜。
墨镜。
墨镜挡住了四个人三分之一的脸,但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今天这四位大人,脸色都很难看,就好像才死了爹妈、跑了婆娘、输了棺材本、好不容易生个娃儿长得却像隔壁他王叔。
轻轻按了按神情开始转的焦虑的小蜻蜓,杨弋捷决定静观其变,笑着向迎过来的四个人问道:“四位,有何公干?”
肥胖的容铁树向杨弋捷一拱手,带着手里的铁锁铁链“哗愣哗愣”作响,打招呼道:“十三爷,案发了。”
杨弋捷怔了一怔,摊手道:“什么案发了?”
高大的谈猎心礼数周全的道:“实不相瞒,熊二爷告发你收买刺客加害兄长,上面的蔡大人交待下来,请十三爷去府衙跟熊二爷当堂对质……十三爷您是知道的,兄弟几个都是吃‘公门’饭的,得罪江湖朋友的事,也是身不由己,既然上头吩咐下来,我们哥几个,也不得不来跟您说一下,可能要劳您的驾,跟我们走一趟……”
容铁树一唱一搭地补充了一句:“当然了,光凭熊二爷一面之词,难以作数,十三爷乃帝师之后,当今名士,真金不怕火炼,州衙谁能留得住您啊!您就劝当是过去打个转儿、几句话跟熊二爷兄弟两个说开了也就罢了。”
小蜻蜓一听,气怒的道:“说的好听,我家‘相公’犯了什么法?你们有什么真凭实据,就来你们就来拘提拿人?!”
矮小的何敌生,声音刺耳的道:“杨公子,您不会让我们这些跑腿的为难吧?”
杨弋捷轻喝:“小蜻蜓,你去‘黄鹂堂’找七嫂!”他长吸一口气,昂然道:“好,身正不怕影斜,我跟四位走一趟去!”
哑巴无声、单痩如叶的易关东上前一步,就要把两个半扇枷锁给杨弋捷箍夹戴上。
杨弋捷柳眉一轩:“这是何意……”
易关东便不敢上前,更不敢动手。
容铁树赶紧过来陪不是地道:“十三爷,您就体谅一下我们这些跑腿的吧。我们是照章办事,依法行事,怎么的也要意思意思给熊二爷看一下……”
杨弋捷笑了一声:“好吧,这次我那位熊二哥可真的要我老十三出丑,才称心遂愿了。”俊脸上笑着,语气里却笑意全无。
杨弋捷伸出了秀气修长的双手,易关东与容铁树赶紧上前,动作麻利的将枷锁、索链扣上、捆死。
“十三爷,请罢……”何敌生竖耳阴声道,
杨弋捷望着小蜻蜓,似又叹了一口气,始大步而去。
谈、何二人先行,容、易两人,紧跟杨弋捷身后。小蜻蜓见此情状,不知怎的,她很想多看杨弋捷一眼,她跑上前,叫道:“相公。”
杨弋捷点点头,神情很安祥地道:‘去做你应该做的事,放心,相公很快就会回来的,记得把厨房里的燕窝粥热一热,等相公晚上回来喝。”
“小心啊……”小蜻蜓眼睛一红,眼泪险些落下来。
但她马上意识到,现在不是落泪的时候,“谈何容易”已押着杨弋捷疾步转过街角,小蜻蜓仁主悲意,她足尖一抹,向相反的方向,发足疾奔——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通知“黄鹂堂”的七当家“女诸葛”朱七七!
这时,天已近天黑,傍晚时分,停了一天的雪,又开始飘洒,街上行人很少,偶尔有几个路人,也是把脖子缩进衣袄里,匆匆而过。
满天风雪,视大地如铁砧,远处城楼旁的黑皮红芯灯笼,也在风雪中抖动不已。
转过一条横巷,府衙已经近在眼前,走在前面的大胖子容铁树,忽然停了下来,缓缓回身,脸上带了一个充满歉意的笑容:“十三爷,对不住了,按照规矩,进到府衙之前,哥几个还得先依例净一净您的身子,万一您身上藏了什么器械进府,蔡大人怪罪下来,我们兄弟可担待不起啊!”
到了这个时候,杨弋捷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只巴望早些见到蔡鋆、熊东怖,先弄清楚究竟倒底是怎么一档子事情再说。
容铁树示意谈猎心跟易关东去搜杨弋捷的身,他自己好像不放心的样子,还亲自上手去搜。
几乎在容铁树的肥实如胡萝卜的手指,触及杨弋捷紫袍的一霎间,他运指如风,一口气制住了杨弋捷身上六处要**。
谈猎心跟易关东也同时封了杨弋捷四处**道,那蹲在杨弋捷肩头的“闪电貂”尖啸一声,振翅就来啄容铁树墨镜下的眼珠,矮小的何敌生听风辨位,早已盲杖一举,射出三点寒星,将“闪电貂”射杀在雪地之上。
容铁树没容杨弋捷说话的机会,“铮”的一声,拔出一把锋利的的匕首,熟练的一挥,一刀挑断了杨弋捷的手筋。
易关东一咬牙,“咔嚓”的一声,卸下了杨弋捷的另外一条胳膊。
容铁树墨镜后,眼里露出凶光,上前一步,把心一横,一刀捅进杨弋捷的足踝去!
拔刀的时候,热血“吱——”的一声,喷渐在雪地上,浇起了一溜白烟,泼的好像是沸水一样。
杨弋捷倒在雪堆和血堆里,没有惨呼、求饶、哀鸣,甚至连吭都不吭一声。
何敌生冷笑道:“真是个硬骨头,也真是一块贱骨头!”猛然挥起盲杖,狠狠地敲碎了杨弋捷的另一条腿的髌骨。
杨弋捷四肢全废,杨弋捷仍旧咬着牙,一声不吭。
杨弋捷在等。
在等小蜻蜓去“黄鹂堂”搬请救命。
——“黄鹂堂”堂主“女诸葛”朱七七是烈士遗孀,他丈夫彭怒对老龙头和堂口有大恩(参见《大风旗》卷),她为人公平正义,帮里的兄弟姐妹,没有一个不尊敬、不敬服她的。
只要小蜻蜓找到朱七七,一切就有救了!
杨弋捷心里想着小蜻蜓,然后就真的看见了小蜻蜓——
同时也看到了熊东怖。
小蜻蜓就在熊东怖的手里,她受了很大的惊吓,小脸苍白,软弱无依,不知所措。
熊东怖挟持着小蜻蜓,缓缓走了进来,他像一只熊抓了一只小白兔一般,缓缓地走了进来。
“老十三,你以为二哥不会防着你这一手吗?”熊东怖这个“光头强”,笑起来更像一头毛茸茸的黑熊。
杨弋捷艳丽的下唇,已咬出血来。
“怎么样?”熊东怖扬起一只毛毛虫也似的又粗又黑又乱眉毛,威胁道:“只要你招供,只要你承认所有的刺杀行动、都是你一个人指使的,二哥就放了你的小情人。”
小蜻蜓叫了起来:“不可以!相公,你不可以认罪!只要你认罪,你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熊东怖毛茸茸的大手,一手抓住小蜻蜓的咽喉,轻轻一用力,就听“咯”地一响,杨弋捷狂呼道:“慢!”
熊东怖停手,笑眯眯的问他道:“怎么样?想好了没有?”( )
第六章 魔镜
杨弋捷到在雪地里,全身都在抖。
熊东怖猝然拔出锋利的匕首,在小蜻蜓粉滑动人的嫩颊上划了一刀,殷红的血珠,映着女孩儿雪白的脸靥,淌落下来。
“老十三,你要快些做决定了,”熊东怖慈眉善目的劝说道:“你二哥我,一向都没什么太大的耐性。”
杨弋捷心如刀割,一口银牙,咬得“咯噔”作响:“你是堂堂的男子汉、大丈夫,竟用这种卑鄙的手段,来对付一个小女孩儿……”
话没说完,熊东怖短刀一扬,又要向小蜻蜓玉脸上划落——
“住手!”杨弋捷惨叫一声。
“嗯?”熊东怖的刀,在半空停止住了,但左手仍狠狠捏住小蜻蜓的喉又细又白的脖子。
“我认罪可以,”杨弋捷喘气着道:“但我有两个条件。”
“你说说看。”熊东怖道。
“第一,不许你杀小蜻蜓,”杨弋捷在“大风堂”十三当家里,素来以“智勇双全”著称,在此危急情况之下,杨弋捷仍能殚精竭智要使自己一方的伤害减到最低:“也不许伤害她。”
“这个完全可以!”熊东怖问道:“第二个条件呢?”
“第二,我可以把堂口的全部权力和精兵都交给你,你放我走,”杨弋捷道:“我可以跟小蜻蜓远走高飞,离开‘辽东’,再也不过问‘大风堂’的事务,决不惹招怒你。”
“好!”熊东怖大声道:“只要你不和二哥做对,二哥可以成全你们这对有情人,去做一对亡命鸳鸯。”
“你有什么可以保证你说过的话?”杨弋捷并不相信他。
“你要二哥用什么保证?”熊东怖道。
“我要你向‘风神’立下毒誓,”杨弋捷道:“否则的话,红口白牙,空口无凭,我不相信你的话。”
“好!”熊东怖指天为誓:“我熊东怖决不杀杨弋捷、小蜻蜓,‘风神’在上,我熊东怖如违此誓,愿遭天打五雷劈,全家老小四十九口,均不得好死!”他沉住气道:“老十三,这下你可满意了吧?”
到了这个地步,杨弋捷只好颓然接过容铁树丢过来的供词,用手指蘸着血,颤颤巍巍的画了押,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一画了押,谈猎心跟易关东便立即制住了杨弋捷,封死了杨弋捷全身的重要穴道。
小蜻蜓哀呼——
容铁树失心疯般的用“分筋错骨手”,将杨弋捷全身二百零六块骨骼,全部一块一块的捏碎,杨弋捷一声不吭。
小蜻蜓哀呼道:“光头强──你讲话不算数!”
“二爷并没有食言,”熊东怖用松开了小蜻蜓的大手,摸了摸他的光头,狡辩道:“我没杀老十三,是几位官爷干的!你都看见了吧?是他们四位官老爷干的,我熊二可是完全没有动手。就算他们为国执法、为民除害,杀了老十三,那也与我无关啊,我可是一等一的良民。”
小蜻蜓扑向杨弋捷,哀愤而六神无主的淌着清泪:“你好……卑鄙!”
强撑一口气,杨弋捷道:“小蜻蜓……你不要管我……快……走……”
“不——”小蜻蜓扑在“相公”身上,痛苦的摇着头。
“走?”熊东怖笑着道:“二哥还有更卑鄙的事还没做呢,怎么能放这个小姑娘走呢?”
“熊东怖……你!你说过我只要认罪、你就……放……她……的!”杨弋捷睚眥欲裂:“你……你……会……遭……天……遣……的……”
“对啊,二哥我是要放她走的,但是要在二哥我玩够了之后,”熊东怖不住的用手交换着,兴奋的磨擦他的光头,像是要擦出火星来似的:“等我玩腻了、玩烂了,自然会放放她走。”
冰天雪地里,熊东怖褪出长袍,赤着毛茸茸的大腿和第三条小腿,当着杨弋捷的面儿,纵马挥戈,肆意的蹂躏着小女孩儿……
“谈何容易”四人,就像夜幕里的四尊石像,一动不动,好像带着墨镜的他们,本身就是盲的。野地里想着小蜻蜓的尖叫哀号,幼小身体上的熊东怖,像一头山林野兽般,牛喘着粗气,一边猛烈的重复动作,一边不停重复的嘶吼:“乖女儿!叫爸爸!怎么样?爸爸厉不厉害?爸爸没有伤害你,爸爸是在干你,我可没发誓我不干你……”
下流无耻的话,简直不堪入耳……
……
熊东怖硕大无朋背影,在夜色里越来越模糊的时候,他的脚步似乎有些踉跄。
“谈何容易”留下来负责料理后事,身都是血的小女孩儿,正裸着身子、披着散发,在说一些谁也听不懂,偶而悚然尖叫的话。
——小蜻蜓疯了!
倒在雪地里的杨弋捷,不知何时已经嚼舌自尽,没有了声息。
“谈何容易”就像黑夜里的四只恶鬼,在相互发出一阵诡笑之后,四人解衣宽带,两个扑向疯言疯语、精神错乱的小蜻蜓,两个扑向尸体冰凉、残肢断体的杨弋捷……
雪,下的更密了,视乎老天都看不过去,要掩盖这人世间的丑陋和罪恶……
就在“谈何容易”心满意足的离开现场时,远处一个鼓楼里,掠过一道镜光,就像一只魔鬼的眼,窥探到了一切……
…………
柳三更,四十岁,“大风镇”的更夫,“大风堂”外围弟子。
这些天,柳三更一直过得心惊肉跳。
当初跟着梁牛一起加入“大风堂”的兄弟姐妹苦哈哈们,林眠花、叶来香、卜瞎子、蔡九斤、白大夫,一个个都离开了这个不值得留恋的世道,柳三更就越来越觉着,自己的性命,就如狂风骇浪里的一叶小舟,随时都有可能覆没消亡。
——尤其是那天大雪之夜,他在巡更时,无意之中,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事。
是的,他看见了。
他看见了那晚,他们人人敬畏的“大当家”熊东怖伙同四个恶人,做了丧尽天良的恶事。
他后悔的要死,他后悔向酒友、耍戏法的彩戏师借了那筒“西洋”魔镜来耍;如果不是这个该死的家伙借他这个能够夜视百里的异国戏法道具,他就不会看到他不该看到的那一切。
现在,他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这几天,柳三更内心一直在挣扎——
自己要不要把看到的真相说出去?
说的话,自己的小命就难保!
不说的话,十三当家就含冤莫白、死不瞑目!
——我该怎么办?
柳三更很想找老友彩戏师商量一下,最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既然自己已经踩在了刀口上,何必再拉一个好朋友下水呢?
想了几天,柳三更决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样的话,自己或许要良心不安、会愧疚一辈子,但,自己的性命,也可以保住了。
——十三当家和那个女孩子,与我非亲非故,我为什么要因为他们搭上自己的性命?我只是一个打更为生、只求三产餐温饱的小人物,他们那些大侠客、大英雄之间的斗争,我为何要卷进去?我才四十岁,我还不想死!
柳三更每天都反复用这些理由,来安抚自己惶恐不安的心情,几天下来,寝食难安的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酒友彩戏师见柳三更精神恍惚,就打趣他道:“这些天怎么跟一只霜打的蔫茄子似的呢?是不是跟‘’的大白鹅姑娘,‘老汉推车’推的太凶、累到了,实在不行,哥哥这有两包‘金枪不倒’的猛药,给你拿去……”
对于损友的调笑,柳三更置若罔闻,他呆怔了半天,突然下了什么决定似的,猛然站起,扔下满脸懵糟的彩戏师,大踏步走了。
柳三更大踏步直奔“黄鹂堂”!
他再也经受不住内心的煎熬跟良心的谴责了!
他要去见“大风堂”如今仅存的一位当家女堂主!他要向朱七七说出一切!!他要揭发熊东怖的丑行和恶行!!!
然而,他走到“黄鹂堂”门口时,却迟疑了,他顿住了脚步——
真的要这样做吗?
熊东怖那么凶、那么狠,英明神武的大当家、老谋深算的四当家、文武双全的十三当家,他们都斗不过这个凶狠的“光头强”,七当家是个女人,一个弱质少寡,她能听信我的一个三代外围弟子的话吗?即使她相信了,她制得住熊东怖吗?她……保护得了我吗?
“黄鹂堂”门口,正有两名黄衫女弟子在私语,远远看见了欲进不进、要走不走的柳三更,好奇的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年纪较大妇人就招呼道:“那位更夫大哥,可是有什么事吗?”
她不喊还好,她一开口,柳三更就像中了魔似的,拔腿就往来时的路上跑开了,如同一个被发现的窃贼。
“芙蓉姐姐,不会是精神病吧?”
“凤姐,事有可疑,我们去跟堂主说一下。”
两个黄衫女弟子,边说边向堂口里去,她们并没有发现,不远处的巷弄里,转出一个瘦骨伶仃、眉清目秀的男孩子,他看向落荒而逃的柳三更时,眼睛里的凌厉杀气,一闪而过……
柳三更发疯的一路狂奔,就像身后有恶鬼索命般,一口气跑回到了家中,反手关好了房门,这才靠着门板,长长的喘了半口气——
是的,他只喘了半口气!
因为他喘到一半的时候,一跟尖锐的钢椎,自房门外刺入他的后心,椎尖带着血珠,在他的胸口冒出——
一道消瘦的人影,在房外轻如狸猫地一闪,与迎面走来的三个黄衫女子,擦肩而过。
“咦?那个男孩子好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年轻的凤姐喃喃自语。
“哦!我想起来了,我好想在熊二爷的‘狂狮堂’见过这么一个瘦瘦小小、单单薄薄的孩子,不过那是个女孩子啊……”稍稍年长的芙蓉姐姐看向她们的大姐头,娇小淡雅的“女诸葛”朱七七。
“听说,熊二哥新近从‘京师’请了不少能人,其中有一对双胞胎兄妹,哥哥叫吉祥,妹妹叫如意,是‘刑部’尚书阎罗王一手领养、训练出来的孤儿杀手(参见《血馒头》第二章)……”朱七七突然目光一凛,大叫一声:“不好!”
三女冲入柳三更家中,只看到了被钉在门板上、已然气绝的柳三更,睁眼了双眼,似乎想要对他们诉说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第七章 陌镜
时近黄昏。
车马店门前石阶下,积雪皑皑。一群穿着厚厚棉衣、戴着狗皮帽子或者围着花布头巾的的男女老少,正围着一个偎在墙根雪窝里、披头散发的单薄女孩儿四周,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女孩儿目光痴呆,赤裸的双脚,已经都冻得紫红僵硬。她将惊恐的小脸,极力的躲在用只小手后面,好似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围观的人群里,饱经世故的老人、淳朴善良的妇女、以及那些忠厚耿直的汉子,不时的发出低低的叹息,更有人将一些热馒头、包子,塞到女孩儿怀里。
“这不是杨相公家的小蜻蜓姑娘吗?这么沦落到这步田地……可怜见的……”
“听说是十三爷嫉贤妒能,三番五次谋害兄长熊大当家,被熊二爷告到衙门,这不,十三爷被蔡大人给办了……”
“少听那些官家的人胡扯,杨公子温文尔雅,扶危济困,那是咱们镇上的大善人,怎么会做那种偷鸡摸狗的事儿,说不定这里面有什么勾当……”
“噤声!谢六道那狗贼来了!小心被他听到掉脑袋!”
“来了!嘘——”
议论声中,就见一个又矮又胖的锦袍狐裘大汉,在六个奇形怪状、人模鬼样的恶汉狞婆簇拥下,恶狠狠地扒开人群,神气活现的叉腰出现在小蜻蜓面前。
镇上的百姓,立刻都停止了说话,全变成了哑巴。
大家都认识这个脑满肥肠的锦衣大胖子,镇上的人,见了他,就如同吞了一只绿头苍蝇一般恶心。
这个人叫谢六道。
——据说,“京师”里的“富贵集团”少东“翻云覆雨,十月如歌”柴如歌,为了襄助熊东怖称霸“东北”,将集团里最有份量的七大堂主,此番派来“关外”了两个。这个谢六道,便是其中之一。
镇上的居民,虽然对这个助纣为虐、才来几天就将“大风镇”闹得鸡飞狗跳的谢六道既厌烦、又憎恶,但心底却又偏生畏惧害怕的很,面上一点不敢有所得罪。
身为与现已经独霸东南一隅的“七星堂”堂主沉中侠齐名的“六道堂”堂主,谢六道也绝非表面上看的那般虚胖无能、狗仗人势。
谢六道一出现,就一脚踢飞好心人送给小蜻蜓的包子,他气焰嚣张的吩咐他带来的六个男女:“蔡大人有令,这个衣不蔽体、胡言乱语的女疯子留在镇上,有违观瞻、有伤风化,把她轰出镇去!”
阿修罗道、人道、天道、地狱道、饿鬼道、畜生道,这六个狞恶男女,轰答一声,便来抓住小蜻蜓裸露在外、又瘦又小又细的手臂和脚踝,全然不顾女孩儿拼命的哀号和没命的挣扎反抗,就像拉一条死狗般,在雪地上一路往外拖行。
围拢的的镇民,大多敢怒不敢言,即使有几个“关东”猎装汉子,实在看不下去,想要开口仗义执言,不是给身边的婆娘小娃扯住衣角摇头制止、就是被家里的父母老人捂嘴使眼色阻挡,一腔怒气和热火,最后都化作一声无力的叹息。
但还是有人说话了——
就在小女孩儿被谢六道扯着头发,无情的倒拖冰街之上的时候,迎面来了一顶青衣小轿,轿夫三男一女,青衣小帽,英气勃发,全是初生牛犊的少年人。
小轿之前,一个模样乖顺,神态憨厚的中年人;小轿之后,也有两个青年汉子,一个活泼好动,一个昏沉欲睡。三个人都举止沉练,气势内敛,武风盛行的小镇居民,打眼一看,那四个抬轿少年固然身手矫健,这三个扈行仆者,更是深藏不露。
如此排场、这等阵容,青衣小轿里所乘主人,又会是何许人也?
阻止“六道堂”群凶施恶的声音,就是从这顶青衣小轿轿帘后传出来了,那说话的声音,比大车马店火灶里柴火“噼啪”响还忧郁,有着一种天地间弹指听声的落寂寞:
“谢老板,天寒地冻,放开这位小姑娘,积点阴德吧!”
穷凶极恶的谢胖子,一听到这个声音,马上放开拉扯小蜻蜓头发的爪子,立刻带着六个作威作福的帮凶,连滚带爬的走了。
好想多留下片刻,他就会掉一块肥肉。
镇民纷纷猜测青衣小轿里的主人是何方神圣,能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吓退连蔡鋆大人都要假以辞色的谢六道就见轿前那身材高瘦的憨厚中年人,上前脱掉自己的风衣,盖在正在雪地里翻找被丢掉的包子的小姑娘身上,然后面带难色地回身道:“大公子,将这孩子丢在这,不被冻死、也要被饿死啊……”
轿子后面那一脸笑容、手脚不得片刻消停的汉子躬身试探道:“公子爷,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西,您看——”
他身旁表情木讷的同伴也道:“这丫头怪可怜的,我们带上她吧!”
轿子里的主人,沉吟未决,便见人群里闪出一个穿着花花绿绿行头的街头艺人,上前扶起小蜻蜓,并回头向青衣小轿,深恶痛绝的远远啐了一口:“呸!少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你们‘青衣楼’里,没有一个好人!”
那彩服汉子说完,扶着小姑娘,转身就走,四周的镇民,一听来的是“青衣楼”的人,无不纷纷露出厌恶之色,带着低声咒骂,四散而去。
“这位兄台请留步,”轿帘一挑,一位眉色忧郁的漂亮青年,跛足走了出来,扬声道:“未知尊驾方才所言是何意?辰源还要请教?”
“原来是‘青衣楼’的大公子,哼!难怪行止派头,都学足了布先生。”彩服汉子满脸不屑的道:“你们‘青衣楼’在我们‘大风镇’都做过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你自己心里知道,别装模做样的来消遣大爷!”
四个少年轿夫,已经三个有了怒意,另外一个浓眉大眼的光头少年僧,更要挽袖子冲上来——
那恭顺的中年人,抱拳一礼:“兄台上下怎么称呼?”
虽然对方人多势众、即使自己还要照顾一个半疯的孤女,那彩服汉子依然挺起胸膛,面无惧色的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大风堂’无名小卒彩戏师是也!”
“在下‘青衣楼’欧阳恭,”那中年人道:“我想阁下一定是误会我家公子爷了,要知道,家有千口,主事也并非我家大公子一人,明白了吗?彩戏师先生?”
彩戏师当时就是一顿:要知道,说话的这个“恭敬不如从命”欧阳恭,在江湖上也是个赫赫有名的人物,他与轿后的“财源滚滚”孙财跟“发昏章第十一”梁发、以及丧命在“骷髅盖”一役的“喜从天降”唐喜儿,当初并称“恭喜发财”(参见《霸王命》、《骷髅盖》卷),曾经名盛一时。这样的人,说出来的话,自然还是有分量的。
“不管怎么说,布伯跟胡灵儿这两个男女煞星,都是你们‘青衣楼’的分楼主,”彩戏师仍旧抱有敌意的道:“他们在我们‘大风堂’帮着熊二害人,你辰源大公子就难辞其咎!”
辰源声音低沉的道:“二公子闹得动静越来越大了,派遣两位分楼主、公开插手‘大风堂’的家务事,居然也将我这个做大哥的瞒得严严实实,楚羽太傲气了,总想做一番大事也,真怕他将来走柳生的老路。”
少顿,辰源向炉火正旺的大车店门里一引手:“外面放大,我们进去说吧!”
火苗迎着少女痴茫的面颊,等彩戏师一口气说完,比较没那么激动的时候,辰源才平静他说:“兄台既然已经知晓了事情的真相,这里就已经不是你久留之地,你打算怎么做?”
“我早就想好了,虽然我在把玩柳三更交还给我的‘西洋镜’时,无意中发现了魔镜镜面记录了熊东怖勾结官府害死十三当家的一些罪行,但图像相当模糊,早跟熊二穿一条裤子的蔡鋆那狗官,必定以‘夷国淫巧之物不能为实’做由,一口加以否决,再加上人证小蜻蜓受刺激过度,证言也难以在公堂起效,与其像柳三更那般被人灭口,还不如带着小蜻蜓北逃‘塞外’,去找三爷的好朋友冷城主,只要冷城主救出三爷,十三当家的冤情就有伸雪的希望,‘大风堂’就有救了!”彩戏师眼睛发了亮,激动得两颊充了血。
辰源倒有隐忧,半晌才自语道:“我仍不明白,为何你弯远道去‘凉城客栈’找冷城主,而不就近先去‘活死人墓’请援云端大小姐?”
彩戏师忽然叹了一口气:“你真的想知道?”
“嗯。”内心紧张不安的辰源,看似漠不关心的轻应了一句。
“好,我告诉你。”彩戏师道:“云端大小姐这几天,正忙着已办喜事。”
“喜事?”辰源心里陡然一惊,然后又是一紧。
“大小姐要嫁人了。”彩戏师语气鄙夷的道。
“嫁人?”辰源心里一紧,然后又是一疼。
“嫁给‘辽东’总督,蔡鋆。”彩戏师说着,他把酒又一口干尽。
“哦?!”辰源静了下来,良久无语。
外面传来风号雪泣之声,彩戏师扶着小蜻蜓,站了起来:“我们要逃命去了。”
“我的手下已将马车已备妥,就在后门石柱拴着,一路顺风。”辰源也站了起来,火光把他单薄的身子投在墙上成了细长的跳影,今晚的他,看起来有些意兴阑珊。
“我会怀念这里的火光……”彩戏师觉得热血上冲,哽住了喉,以致他一句话分作了二
次才说完:“……还有大公子的酒。”
他哽咽着,为了不想让辰源看到他流泪,他匆匆把一件陌生的镜子塞入辰源手里,扶着小蜻蜓就走就走。
他走到门槛前,说了一句:“这就是那件记录了真凶犯罪影像的‘西洋镜’。”他语音扭曲得就像吞进了一把刀子,他和她再也没有回头。
外面传来一声马嘶,划破了雪夜的宁谧。
辰源推开了这车马店的门,遍地白夜,月光如雪,一行轮印,投北而去。
第八章 默镜
朱七七不能再忍了!
她也不想再忍了,“腊八”之后,“大风堂”的当家、干部,死的死、逃的逃,祸事接二连三,再这么继续下去,“大风堂”败亡之期,就近在眉睫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总有一个脸色比面粉还要白上那么四、五分,连眼皮都翻着四白的高冠古服汉子,溜着眼珠跟踪监视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
——这个色迷迷的粉头小子是谁?看他那一张戏子般的白脸,一双手没经过多少冷热粗糙打磨、细皮嫩肉的,八成给朝廷里蔡鋆那班狗官做事的鹰犬。
且顾不了这么许多了,朱七七回到自己“黄鹂堂”,把珍藏匣中多年的刀,抽出来用拇、食两指刮抚了一下,刀锋颤出愤怒的虎吟,她把刀贴身揣在怀里,感觉到自己的体温逐渐热烈的起来。
这把“怒刀”,是朱七七亡夫“横刀立马”彭怒(参见《大风旗》卷)的遗物,只有刀在这时候,她才会有无比的胆气,就如同她的丈夫犹在她身畔。
她在“黄鹂堂”怔怔出神了一会儿,她本想带走些什么,但到头来什么也不带走,只嘱咐好两名心腹姐妹芙蓉姐姐跟凤姐看好门户,自怀着“怒刀”就走向“狂狮堂”了。
“卧龙堂”被布伯一把暗火烧成白地之后,“狂狮堂”成为了“大风堂”的议事重地,也是新生权力的中枢,她早在诸葛老夫子出殡那天就要来这,但她一直隐忍到今天。
途中经过长街,那些溅在地上的雨水,已变成冰粒了,在“东北”早春不多见的温煦阳光下,耀眼生花。
朱七七人未到“狂狮堂”,已听见堂上传来争吵的声音。那是“大风堂”资格最老、地位较高的四大执事中的两个在争执。
——几乎每个帮会组织,都会有那么几位追随创始者一起并肩打天下、立下无数汗马功劳,功成身退又不留恋权位的“老人”,这些人,都很让继承者感到头疼、不快。
“渔樵耕读”就是这样的四个人。
赵大人、孙老爷、钱掌柜、李员外,当年跟随老龙头云飞扬鞍前马后、东挡西杀,至今所果仅存的几个老兄弟。
当然,赵大人并非是什么真正的“大人”,他只是一个打渔的渔夫;孙老爷也不是什么“老爷”,而仅是一个砍柴的樵子;钱掌柜更不是什么“掌柜”,乃是一个种田的农人;至于李员外,他最多是名长得像员外的教书先生。
自“关东三虎”以下,堂口的兄弟姐妹,对“渔樵耕读”都很尊敬,这四位大执事,共同掌握着组织历代领导人传承接代、发号施令的信物——
——“龙头棍”!
因为有着“富贵集团”做为强大后盾的“落花轩”萧家,对“大风堂”在“破婆坡”的地盘一直有规模不等的侵扰活动,钱掌柜跟李员外被做为重将,留在了前方督镇(参见《七夜雪》卷);而留在总堂的另外两位执事、赵大人与孙老爷,在“龙头棍”一事上,由于两人各自的立场的不同,起了严重的分歧。
前任大当家孟东堂突遭“西夏”人的“毒手”,二当家熊东怖“临危受命”,但每每发布重要帮规堂令,都没有出示“龙头棍”,不免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的尴尬与窘迫。
然而,当得到熊东怖暗中授意的孙老爷一提出,将“四大执事”共同保管的“龙头棍”交予新大当家熊二爷时,却遭到了另外一位大执事赵大人的强烈反对。
赵大人给出的理由是:“孟大当家死因不明,‘龙头棍’关系到堂口几十万兄弟姐妹的生死存亡,必须等到云端大小姐与三爷共同在场见证,方能展示去留。”
两个生死相交多年的老战友、老伙计,一个为了新当家偷偷送到他简陋柴窑的豆蔻年华小妞儿、一个为了老龙头辛苦创下的大业,当着熊东怖的面儿,争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
熊东怖摸着光头,眯着狮眼,倒在虎皮椅子里,饶有兴趣的听着两位执事的争论,一语不发。座下左右各有两张客椅,各坐着一个不同民族奇装怪服、对堂上争论听得一知半解的尊贵客人。
“狂狮堂”的大门,是半掩着的,朱七七一抹白衣孝服,怀揣着刀子,走过长廊,步入内堂。
朱七七一进来,堂上两个公鸡斗架般的大执事,都不由自主的停止了争吵,气呼呼的回到各自的座位。或许是怕让女人瞧不起,也或许是因为从早上吵到临近中午,上了一定年纪的他们,也感觉到累了。
一见到堂口里人人尊敬、爱戴的烈士遗孀,熊二爷马上一跃而起,给朱七七倒茶,一口一个“七嫂”的陪话:
“七嫂,这些日子以来,真是辛苦你了。
大师兄这些年跟‘党项’人过不去,‘一品堂’他们那些人下手也太不近人情,连二小姐小贝一个小妮子都不放过,真是人神共愤!
老夫子上了年纪,争雄好胜之心,可是一点也不见壮年,诸葛英怎么说是自家侄儿,退让一步又有何妨?何苦要闹的以身试法、两败俱伤?
老十三就更不对了,也不知道他听信哪些个有心人的谣言,三番五次的要谋害我熊老二,要不是蔡大人明察秋毫,将他绳之以法,今天我可是见不到七嫂子了呢!
老三是一定要救的,可是这种事牵扯朝廷大员,绝不可莽撞!大家贸贸然行事,反而会害了他。外面的人不明就里,诽谤我唯恐老三出来夺我的权,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你们要救他,心还能比我更急切吗?!东野可是我的同门师弟啊!你们这么心急要救老三,倒底是想害他?还是想邀功上位??嗯???”
朱七七看着熊东怖的笑脸和笑动的肚皮,心里想着这张长脸在温和谦冲的虚伪发笑时,忽然溅出了一道鲜血,不知会是什么样子呢?
“七嫂。”朱七七正要下手,忽听角落里一个沙哑的声音,平淡道:“你身上有杀气。”
这一声天外之音,仿佛在朱七七凝聚的杀志和杀气里,平空震起一道惊雷。
说话之人,是那个脸色比面粉还要白上六、七分,高冠古服的汉子,他站在角落里,就像是一件家俱般,一动不动,不仔细瞅,很难发觉他的存在。
熊东怖那张历经风霜的脸上神情,有些忧伤,他叹了一口气:“温堂主,本座还是信得过七嫂的。”
温堂主?!
朱七七芳心一震、再震、三震,他一下子就想起了这个整日尾随跟踪自己、好像从古墓里爬出来的怪客是谁了?
“岭南”、“老字号”、温四书!
早就听闻,“小梁王”柴如歌调派了两位“堂主级”人物,在“大风堂”行走,一位是“六道堂”堂主“六道轮回”谢六道,还有一位竟是这用毒的温家“殿堂级”人物、“四书堂”堂主温四书!
朱七七立即明智的松开了我在怀里“怒刀”的手,有温四书这样的人物在,想杀熊二,简直是痴人说梦!
勇于牺牲,并不等于要白白送死!
这时外面已逐渐有了变化,刚才还午时阳光正好,忽而下起了一场无声的快雪。
雪,渐渐轻了,薄了、快了、密了。
已没有隆冬时那么寒了。
而是深了。
深到极致,那雪,终于下成了雨,冰雨。
偶然仍有片雪,偶尔也有一米阳光,正是初春时节,快雪时晴的“关外”天气。
“什么?!拜客?!”熊东怖顺手将拜帖,看也不卡的丢在地上,向跑进来报信的郎新不耐烦的挥手道:“没看见二爷正陪着七当家说话吗?什么鸟人来访?一律不见!”
——如今做了大当家、大将军的熊二爷,地位变了,架子也跟着大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随随便便就见到他的!
就比如今天,在“狂狮堂”外堂排着队、携着礼物,等候拜见熊二爷的地方名流、帮会头目、门阀豪强、衙门官吏、商会首领,不下二百来号,熊东怖在这场迄今才及时赶到的小雪之前,只点名接见了其中的四个访客。
这四个客人,本身或许没有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本事和名气,他们却各代表着一方即使如熊东怖这般一方悍霸、也不得为之动容折腰的庞大势力。
——他们分别代表着:“蒙古”人支持的“天罗坛”、“契丹”人策动的“金衣帮”、“女真”人把握的“昊天教”、“党项”人掌控的“一品堂”。
随着熊东怖在“辽东”地区的异军突起,各大境外敌国势力,纷纷把入侵中原的筹码,放在了同样怀有野心异志的熊二爷身上,纷纷派出代表,对熊东怖进行接触、拉拢、谈判、示好、招降等颠覆阴谋活动。
除了这些对自己的前途有益、有利、有裨的客人,别的等闲人等,熊二爷见都懒得见一下!
是以,郎新拾起被主子丢在地上的拜帖,慌张的爬了出去。
然后,与郎新一样、最近颇受总堂重用的另外一位大弟子苟费,又急匆匆的呈挤进来一样物事,双手高举过头顶:“大当家,来人自称辰源,说是您老见过了这东西,便会答应见他了!”
熊东怖一见之下,果然马上去吩咐:“打开正门,有请辰源大公子!”
在座的四位异族贵客代表高手,都是吃了一惊,因为他们来时,熊东怖也不过是开了“狂狮堂”的角门而已。
朱七七也很好奇,她借着喝茶动作的掩饰,目光透过白纱衣袖跟温四书有毒的古板目光,她终于看清楚了那件令熊东怖先倨后恭、态度变得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物事——
那是一件沉默无声胜有声的镜子。
第九章 末镜
辰源的青衣小轿,在来的路上时候,风在瓦巷那边,发出尖锐的呼叫,好似在一声声、呼唤着那一场迄今还没有及时赶到的飞雪。
处于世代为敌的历史原因,“大风堂”的人,对辰源甚具敌意,对他极有戒心。
其中一个看shàngqù是管事的小头目无疑的獐头鼠目汉子,更是一面推搡、一面不耐烦的道:“我家的大当家现在正忙着会见外宾贵客,没时间理会你们这些‘青衣楼’的人,快走!”
欧阳恭心平气和那小头目道:“你们大当家贵人事忙,就请向七当家通报便也是一样的——”
那小头目瞪着一双眼白跟他牙齿一样黄浊的眼珠子,打量着欧阳恭身后淡定恬静、负手观雪的漂亮跛子,好没有礼数的直呼质问道:“你这瘸子是什么人?你要间我们两位当家有什么事情?”
辰源半回身,毫不动气:“我姓辰,叫辰源,跟你们大小姐和三当家,都算有些浅薄的交情,路经贵宝地,特地来给不幸英年早逝、为国牺牲的孟大当家上柱香。”
那管事头目的脸色,现在变得几乎眼珠子一样黄了,他马上请动了最近堂口的“红人”郎新和苟费,代为往里通传。
站在“大风堂”匾额下的风雪里等待的光景,辰源仰视着那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心里激情澎湃,前所未有的有了激动的热烈心跳。
——在辰源江湖年少还未江湖老的时候,他对“大风堂”这三个字,以及这个组织中出来的英雄人物,是无限敬仰、无比崇拜的的。
那些无数个跟当年辰源一样的热血少年,在提到“大风堂”的时候,他们讲话的声音也高昂了、身子也站得笔直了,身体里的血都热切的热烈了。
每一个江湖少年,都以加入“大风堂”为志!
每一个大风子弟,都以自己能站在“大风旗”下为荣!
因为,“大风堂”创造了一个江湖中永远不朽的传奇神话。
据说,云飞扬大龙头少年时,在“征西大将军”杨文广麾下效力(参见《大风旗》卷第六章),曾经和大当家孟东堂潜返被“西夏”人占领的“野狼店”,发现全镇百姓被残暴的“党项”兵屠杀一空,妇女不论老幼尽遭兽军淫暴,他们师徒二人便簧夜怒起扑杀,从领兵的“万夫长”杀起,到“千夫长”、“百夫长”、“十夫长”和番卒,一共杀了二百六十九人,然后,负伤多处的两人,合骑一匹同样守伤的路烈马,被五千“西夏”大军追杀了三昼三夜,才活着回到宋军答应。
还有一次,云飞扬曾跟二当家熊东怖,进入“蒙古”大军中刺探敌情被发现,几乎就死在“漠北”。他们在军营帐篷里躲了七天七夜,没有吃过一顿饭,吃的都是沟渠里浮着死鼠皮肉和内脏,云飞扬的右肺和左肝还倒刺着自己两根折断的肋骨,以致每走一步、内脏就渗一次血,每说一句话都淌出了血水,后来连血也因为缺水而不流了;但他还是搀着身受重伤几乎命绝的二弟子熊东怖,脱离“蒙古”人的势力范围,把他所夺来的一张“蒙古”铁骑要进犯“大宋”的行军路线图,进报给枢密使童贯,可惜却没有受到童大公公的重视、而束之高阁未理。同年六月,北方边境三座城池失守。
据闻,云飞扬壮年时,有一位贤良美丽的妻子,不但帮丈夫创帮立道、敌金抗辽战蒙对夏,还为云家在“端午”佳节,添了一位可爱的女儿,云端。
在纷忙岁月里,这位云妇人,即使做了母亲,她依然美丽如故,完全看不出岁月带给她的任何的痕迹。
经历过那段创业时期的的二代弟子,后来都说:“云夫人对‘大风堂’的付出和贡献,远超后来的‘大风堂’诸位当家之上。”
不幸的是,小云端五岁的时候,她年轻美丽的母亲云夫人,在一次清理堂口往来账目时,忽然掩着心口,倒在浩瀚如海的书卷里,浑身的活力跟精力,就像是忽而在一霎间,给上天收回去了,他软倒在地上的时候,美丽的就像一幅脱了卷轴的画卷。
天妒红颜,云夫人死了,很多人都臆度她是操劳过度、累死的。
云夫人死后,云飞扬一反常态,常喝得醉醺醺,不省人事。直至有一天,他丢掉了所有的酒壶、砸碎了所有的酒坛,和四当家诸葛喜重新上阵,飞骑三千八百里,刺死了降金而且奸母弑父的大汉奸伍三棍,两人各身中三十余箭,打马东返时,一路上还比数谁中的箭矢多,谈笑风生。
还在建立“大风堂”初期的时候,“冷枫堡”早已在“关东”武林声势浩大,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天下第一诸葛”冷武侯不欲有新的帮派成立,从而左右“关外”武林的局面,他联合“蒙古”的“天罗坛”、“契丹”的“金衣帮”、“女真”的“昊天教”、“党项”的“一品堂”,要将kànkàn在“辽东”地区站稳脚跟的“大风堂”全力扑杀,连根拔起、一举歼灭。是役,云飞扬和五当家夜蛰翼、九当家柳依依落单,他们力抗到底,眼看不敌,云飞扬在紧要关头说服了冷武侯,晓以民族大义,在最后一刻倒戈相向,把四股侵宋的敌国势力,杀得片甲不留,望风而逃。
另外一次的险死还生的事情,是发生在两个月后,龚云飞扬带同三当家安东野,意图劝服“冷枫堡”的人,放弃私利,联手为誓“辽东”而同心协力时,遭受一十八名迄今身份不为人所知的蒙面武林高手的狙击。“冷枫堡”方面参加密会的三名高手在此一役尽亡,由于不知元凶是谁,冷武侯在大怒之余,迁怒于云飞扬。安东野龚。为了要引开追兵,让三弟子安东野有机会活命逃亡,云飞扬反而被对手的主力围攻,重伤坠崖。就在人人都以为云飞扬魂丧崖底之际,他又chūxiàn了,而且机缘巧合,练成了他的“天佛掌”,一举成为“中原武林五大高手”之一的“东狂”,“大风堂”名噪中外。
这些,仅仅是“大风旗”流传至今,历史长河的几朵炫丽惊艳的浪花而已。英雄们的事迹,就是讲上个三天三夜,也是讲述之不完,回味之不尽。
后来的江湖少年,就算不尊敬这些人,也会景仰他们那些可歌可泣的英雄往事。
辰源也不例外。
虽然他历经沧桑,但他依然少年。
“要不要救安东野,这好像是我们‘大风堂’的家事吧?辰源大公子,这件事,就不劳您挂心了!”知道辰源的来意之后,熊东怖狭长的驴脸,顿时挂满了一种好像是一个外
人闯进自家宅院强行看了他的老婆女儿洗澡般的不快和不满。
“‘黑水军牢’,名列‘大宋’十大恐怖地狱之一,”辰源道:“这三爷是个英雄,英雄要有英雄的死法,他可以战死两军对垒的疆场、可以陨命在高手对决的决斗、甚至是精丧人亡于美人的牙床上……但是,他就不可以枉死在鹰爪子的刑狱里。”
“达公子说笑了,”熊东怖冷声道:“我家老三还没有死,他还在军牢里服役。”
“一个人落到‘谈何容易’的‘黑水军牢’里,其实逼死了都难过、都难熬,你们总不能等到安东野真的要死了的时候,才设法去营救他吧?诸位。”
“我们又能做什么?”何老狗苦笑:“我们又不能公然去劫狱。”
“诸位想,如果换成你们含冤受屈,被关押在牢里,你希望三爷在外面为你们做些什么?”辰源放下茶盏,直视众人。
“该做的,我们都做了……”雷大弓支吾地道:“我们兄妹每天都给三爷送饭、送酒、送菜、送寒衣……”
“你们见着三爷了?”辰源少有之眼光一亮。
“没……没有。”雷大弓支支吾吾的道。
“那你们把酒菜衣物亲自送到他手上了没有?”辰源又问。
“也没有,”熊东怖抢过话头道:“不过谈大人每次都说一定会送到老三那儿去。”
“二爷是亲自将衣食送去军牢的?”辰源再问。
“当然不是,”熊东怖理所当然他说:“我是吩咐‘鸟弓兔狗’四杀将代为送去的。”
“二爷就没有设法探监?”辰源追问。
熊东怖脸色当时变得极度不好看,梁少兔马上接过话去:“我们问过谈猎心谈大人,要想看视,先得督府衙门签发牌票,才能探犯。我也托人到督府衙门求准,衙门里的蔡大人说安东野是钦命要犯,要上禀‘太尉府’才能议定,不能照开。后来容大人他们gàosù我,这件事不易办,也不宜办……”
“所以……你们就没办下去喽?”辰源眉睫间,都透露着齿冷和讥讽。
“是……”唐小鸟补充了一句:“‘谈何容易’四位大人说,这样反生对安东野也不大好。”
辰源忽而冷笑:“三爷还坐在‘雪狼堂’三当家的金交椅的时候,谅你们也不敢这样直呼他的名讳吧?真要有本事,就在一个好汉落难的时候还是以一个英雄来待他。古来侠义之上,相交不问贵贱,英雄毋论出处,而今三爷不幸历牢狱之劫,尚未论罪定刑,你们这些‘自己人’,都胆敢一一直呼其名了,想一想,还真是世态炎凉、人心不古啊!”
“鸟弓兔狗”四杀将顿时面生愧色,低下头去。
“哼哼……也许这样拢拢老三的性子,也是好的,”熊东怖冷漠的道:“让安东野在里面去静一静也好。这些年,他对堂口里的兄弟姐妹,可是干了不少糊涂的错事。”
——呵呵,人生如镜,既能照人,又能鉴己,早先你行为不端,现在连“自家人”都开始翻起旧账来了!安东野啊安东野,你还是真的到了末路绝境,毫无有来的末镜。
第十章 寞镜
熊东怖摆出一副雷打不动、铁石心肠,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势,辰源干咳一声,将忧郁的目光,投向在座的另外一位当家人:“七嫂。”
朱七七那一对黑白分明的长眼,转扫过来,就像两道冷锋一样,口气淡漠的应道:“不敢当。”
辰源额前的那缕长发,遮挡在眼、唇上,他垂着眸,始终没跟朱七七的眼神对视过:“就熊二爷所说的三爷德行有亏、对不住堂口里兄弟姐妹,辰源想请教七七姑娘一件事……”
“别拐弯抹角的了,直说好了!”朱七七狠狠地、很恨的道:“不错,我是跟三爷安东野睡过了!那怎么样?我跟四爷诸葛老夫子那死鬼也睡过了,那又怎么样?我少年守寡,高兴跟谁睡就跟谁睡,别人管不着……”
说这话,她忽然抽泣起来,就像一个抵受不住寒冷天气的乞丐孤女,她把圆润的脸埋到手心里,哽咽道“你们……男人都不是东西!你们欺负我是个长夜寂寞的小寡?妇,伙同强要了我的身子,贪得无厌,我顾全九泉之下小怒的名声脸面,不逆来顺受、我又能怎样……”她语音哀切得又像丧了新偶:
“该死的安东野……他跟我睡,又诱迫我跟别人睡……一个年轻的寡?妇,在堂口里每天日夜被一大群如狼似虎的男人包围着,要想生存下去,就得不停的跟不同的男人睡,等睡够了、睡烂了,就没有男人要再睡了,哈哈哈哈……”
辰源忽然打断朱七七放任凄凉的笑声,他道:“七姑娘笑完了没?”
朱七七改用一对艳冶的眼,盯啄着面前这个俊逸的年轻人,道:“完了。”
辰源单刀直入地问道:“三爷是用迷?药来**七姑娘你的?”
朱七七一怔,嘴角一撇:“那倒没有。”
辰源问道:“他点了你的穴道、然后强暴了你?”
朱七七“嘿”地发一声笑,然后摇头。
辰源问道:“他诓骗你,说会娶你进门、与你成婚?”
“他?”朱七七带着泪花的大眼,笑了:“我朱七七即使改嫁,也不会会嫁给那个心中没有女人、只有堂口和兄弟的臭男人!”
“好,”辰源道:“他没软禁你,没强迫你、没诓骗你,你跟他一个壮男你情我愿的睡过几觉,那有什么好委屈、好哭诉的?”
朱七七一愕,随即冷笑道:“但我本是他的嫂子。就为这一点,安东野他的罪孽,就是跳进‘长白天池’,一辈子也休想洗清。”
“谁知道你们这个觉是怎么睡的,反而三爷现在牢中,无法对质。不管他有没有睡过你、上过你,反正他有你们这些见死不救的好同门,死了也是活该的。”辰源话里有话的道:“对了,七姑娘先夫彭怒先生跟诸葛老夫子不也是结拜兄弟吗,你们两个不也是睡过了吗?”
朱七七的眼睛,像剪出许多爱恨情愁,但一剪就一剪,一截是一截,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她道:“我七奶奶爱跟谁睡就跟谁睡,尊驾管不着!”
大家静了一会儿,仿佛可以听见熊东怖腰间“屠刀”饥渴的声音。
辰源忽向熊东怖一揖道:“清官难断家务事,二爷与七奶奶既然有苦衷,辰源叨扰多时,就此告辞了。”
熊东怖忙起身道:“七嫂快人快语……有失礼之处,尚请大公子多多见谅。”
“不敢当。”辰源道;“倒是辰源先失礼了。”
风大。
雪还在下。
雪街上有数行交错成三叉形和梅花状的蹄印,还夹有梅花状的蹄印,那是鸡和狗走过的痕迹,树下雪堆里还有几只被冻僵的麻雀尸体。
“青衣四小生”合抬着快舆小轿,三大青衣键者前后护拥,天晚之前,健步如飞地飞进一座幽深古墓,腿上染着泼墨般的泥雪水花。
风雨将夕,一帘幽静。
一个下颔尖尖、眼波灵灵的羽衣女子,像一个影子般的坐在帘子后,仿佛那儿只有一个风华绝代的影子,没有人。
辰源就隔着彩贝串成的帘子,与云端姑娘说话。
妾在帘里。
郎在帘外。
四名武功甚高的抬舆少年男女轿夫,远远见到年轻俊逸的公子与美丽成熟的古墓女主人,一在帘内一在帘外的对谈,那种感觉,就像一对举案齐眉的恩爱夫妻一样。
“听说她很美……”这是勇武壮硕的少林生的臆想。
“我也听说了。”这是古朴清瘦的武当生的遥视。
“我很想知道她有多美。”这是骨感英丽的峨眉生的嫉妒。
“一定不比三姐你美。”这是儒雅飘逸的昆仑生的推崇。
古墓深处,辰源一时恍惚了一下,只道:“你过得好吗?”
隔着珠帘,云端大概是用一对带笑或是带嗔的眼看他。由于“活死人墓”光线幽暗,辰源的视力又不太好,所以看不清楚,只觉着那女子笑起来的模样,俏丽非凡。
“你大老远从京城赶来‘关外’,就是来问我这一句‘过得好不好’?”云端在问。
“我……”辰源在支吾。
“嗯?”云端在等待。
“你……”辰源在犹豫。
“嗯。”云端在回应。
“额……”辰源这才省起道:“听你们堂口的兄弟说,你要嫁人了?”
“是啊!”云端喜气盈盈的道:“作为朋友,你不该说一声‘恭喜’吗?”
站立较近的欧阳恭、梁发、孙财,开始探出头来看,像是在看好戏上演。辰源觉得很窘,一下子,毛躁了起来:“你不可以嫁给蔡鋆!”
“你是我什么人?”云端静了一下,眯着眼看他,又问道:“我嫁谁关你什么事?凭什么你来反对?”
辰源气白了脸,他的声调,空洞得令人发慌:“就凭你我曾经……曾经爱过……”
“你也说是曾经了!”云端无情地道。
“什么?!”辰源没为之气结,更气得为之气绝:“你!你……”
“辰源大公子,你还是回到锦绣京城、照顾你的宝贝女儿烟卿去吧。”云端莺莺燕燕的窃笑着:“本大小姐嫁蔡鋆、嫁熊东怖、嫁猪嫁狗,都不劳您关心过问!”
辰源几乎没跳了起来:“你……”
云端仰一仰首,问他道:“我什么?”
“安东野看错你了!”辰源痛心疾首地道。
“是吗?”云端冷笑,笑得像一把一言不发的刃锋:“没有其他事的话,辰源大公子就请便吧,姑娘我忙得很。”
辰源气得脸冻如蜡色,他太生气了,反而抓不着主题、口齿不清地问了一句:“你要忙什么?”
云端居然有板有眼的道:“本姑娘要忙着去嫁人。”
“你!你要嫁给谁?”辰源心里的火,又“噌”地冒了上来。
“我嫁谁关你屁事?”云端内心的恼恨怒妒爱五味杂陈,一股脑的翻涌了出来。
“你嫁给蔡八那狗官,我就要管!”辰源看似理直气壮的大声吼回。
“笑话!我嫁给谁是我的事,我不但要嫁给蔡鋆,还要嫁给熊东怖,你能奈我何!”云端慵懒美丽的面孔,这是硬生生给逼出一抹绝色狠意来。
“你!你可知道,他们都是陷害‘大风堂’的仇人!”辰源几乎是跳着站了起来!
“我知道啊!”云端毫不在意的道。
“你这人尽可夫的荡妇!”辰源这句话一出口,古墓里都静了下来。
静的可怕!
辰源也不知道一向宠辱不惊的自己,今天竟这般失言失态、竟会这般激动、竟用这种刻薄语言来毒骂一个曾经也是至今仍旧魂牵梦绕的爱慕女子,自己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隔了半晌,云端才挥挥手,厌恶地道:“骂完了没有?骂完了的话,就不送了。”
辰源忽然觉得很懊梅。,他很想说一些什么道歉的话,可是他又说不出口,也不知怎么说出口。
“我……的意思……”辰源说的每一字,都像是从脑骨煎熬出来的,然而他其实什么有用的话语,也没有说。
“别说了,我不想听。“云端厌倦地挥手,转身,就像一个舞蹈中的姿势,正要离去。
见云端要走,欧阳恭等三人,急得向辰源频频打眼色。
辰源想留住她,心里的千言万语,却最终化作了停顿在空中的一个寂寞的手势——
严笑花只说:“我跟她谈过了。已不必再谈了。”
云端说罢就走了。
座位上,只留下了一面梳妆用的寂寞镜子。
在云端一转身的时候,镜光映照着她那令人伤感的美丽脸庞,那儿分明滑过了一行楚楚动人的清泪,像是半阕词写到绝处时的一记尾号。
这令辰源惊得呆住了!
他不知她竟已流了泪,他却才一直都以为她是心狠如铁、爱慕虚荣、贪恋富贵、无情无义的女人。
“我是不是做错了?”在走出“活死人墓”的时候,辰源仍旧无法从寞镜无限痛苦的美丽中拔足出来。
等待在古墓之外的,是一脸忠恳的布伯。
“没有。”布伯忠恳满脸的摇摇首:“您对朋友,已经尽力了。”
“她要嫁给蔡鋆,一定不是心甘情愿的。”辰源扶着胸口,吃力地道。
“许是你情我愿,也说不好。”布伯垂首道。
“我想她一定有迫不得已的苦衷,我想她一定是为了救安东野出来、阻止熊东怖的疯狂,从而拯救‘大风堂’于水火,才肯答应下嫁给蔡鋆,刚才为什么我就没想到呢?”辰源话语里充满了懊悔,他的胸口更撕裂一般的疼。
这次,布伯不讲话,只将一颗灰白的头,低的更深。
“‘京师’那边,可有什么动静?”辰源突然扬眉,他扬眉的时候极美,美得像一个若惊的受宠。
“二公子在半个月内,先后调换了十一位分楼主的人选,这十一位新楼主……”布伯话语一顿,才道:“……都出自二公子的‘青衣第二楼’。”
“楚羽啊楚羽!”辰源一步步挨下雪道,仆从们亦步亦趋地跟在周围,只听他漫声道:“我这个二弟文韬武略,什么都好,就是太心急!呵呵,他楚羽可以是熊东怖,但我辰源绝不做孟东堂!”
下山的时候,雪下的更密了……
(卷终)
第一章 假如熊东怖未死
熊东怖死了!
这个晴天霹雳的消息,在这个盛夏的一天傍晚时分,以瘟疫的度和态势便口耳相传,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千传万地,传遍了“辽东”府的大街小巷黑山白水!
大恶自有天谴!
熊东怖终于死了!
坊间百姓,额手相庆者有之拍掌称快者有之奔走相告者有之鸣放鞭炮者有之,城里乡下,饱受熊东怖欺压迫害的乡亲百姓帮会士绅,就像过年一样,欣喜狂欢,着实庆祝热闹了一大阵子。请大家搜索()!更新最快的小说
热闹过后,围绕着熊东怖死因的种种流言,开始在人们之间,流蔓扩延。
据杀狗卖肉的屠夫朱四两和外乡人摆龙门阵时说:盛夏六月,就是熊二爷过逝的前几天,骄阳如火的“辽东府”,竟有一场大风雪来袭,这还不算稀奇而,没过半个时辰,老天爷就下了一场比拳头还大的冰雹,不下别处,就只打落在“大风堂”总部新址的“冷枫堡”地面,毁掉了不少的屋子,伤了不少的人。
听“冷枫堡”的厨子冷屠夫来菜市场买菜时候讲:当天晚上,“冷枫堡”的堡丁们,在厨房又发现一只比狸猫还要巨大到两倍的碧眼红牙老鼠,带领着成千上万狸猫大小的同类,占领了厨灶和菜窖,食光了所有储蓄的米粮青菜肉骨,连白米也不曾剩一粒菜叶也没有留一根,风卷残云般席卷而去。
“天降凶兆,我想‘大风堂’内部一定是出了叛徒,”事后,熊东怖镇静镇定地对着一干心腹客卿道:“这是‘风神’给我的警示。”
说完这句话后的第七天早上,熊东怖暴毙的消息,就传了出来,不胫而走。
最初,堂口里的干部弟子又惊又骇既喜既疑,有很多人都说,熊二爷生前,造的孽太多,现在连老天爷都去了,把他收了去。
七当家朱七七还专门请来了挂名在组织里的与白裘恩师出同门的名医何无庸(参见《不死药》卷第一章)前来诊视,何无庸给出的答案是,熊二爷是毒而死。
现在,曾经悍霸无双叱咤风云的熊东怖,就躺在冰凉的棺材里,是由他生前的爱将“天下第一诸葛”冷武侯亲手收殓的。
这时候,负责熊二爷的膳食的两个退休御厨,一个吓得马上悬梁自尽一个卷了金银细软拚命逃亡,终于给戴上魔神面具的冷武侯追杀于距离“冷枫堡”一百五十里之外的“冷枫林”。
大葬。
风光大葬。
熊东怖虽死,他的余威犹在。
那些被压迫被排挤的大风头头们,这是也乐于慷死人之慨,摆出一副副人死如灯灭死者为大,既往不咎的虚伪面孔来,把熊二爷的丧事,操办的体体面面,风风光光。
虽然朝廷“镇东大将军”的任命,由于朝一些有力的人物暗阻挠,迟迟没有到达,“辽东”地方上的一些军政要员,还是隆重的参加了熊二爷的葬礼,其也包括了蔡鋆夏侯二十一等实权人物。
大祭的当天晚上,渔樵耕读四大执事,带着疲乏兴奋的心情,开始在熊二爷的灵堂前,跟各自的一帮心腹手下,开闭门会议,讨论谁才能接手“龙头棍”出任新大当家。
“这还用讨论个球!当然是我们老哥四个,一起去‘活死人墓’,磕头作揖三拜九磕,想方设法的将云端大小姐请出山,主持大局。”一身鱼腥味的赵大人第一个发言。
“我等三爷安东野出狱来接‘龙头棍’吧,大小姐一向厌倦理会堂口的事,三爷怎么说也是老龙头起劲仅存在世的唯一一位亲传弟子了。”腰插柴镰的钱掌柜发表自己的观点。
“屁!等三当家出来,说不准要等到猴年马月呢?要我七当奶奶朱嫂子做我们的头儿也不错,毕竟是女人,由她做大当家,以后也便于我们老兄弟控制,免得被‘三纲五常’那些毛头小子压了下去。”一身老农装束的孙老爷提出新的意见。
“新大当家的人选,为什么一定要从‘堂主’级的几位里面选呢?论资历,在座的几位,也都不比大小姐三爷跟七奶奶差到哪去啊,我提议,可以从我们四人之,选出一位饱读诗书熟览仅略之人,挑起这副重担。”李员外毕竟是读书人,说的头头是道。
“对啊对啊!关键,这个人选还要是年高德长。”四大执事里,年纪最大的赵大人马上赞同道。
“不错不错!还有,新大当家人选,手上功夫也一定要硬。”四兄弟里武功最好的钱掌柜立刻附议道。
“有理有理!,另外,此人为堂口立下汗马功劳这一点也很重要,必须考虑进去。”四人里,立功最多的孙老爷随即支持道。
群龙无首,酒酣耳热,大家从七嘴八舌,到拍桌子摔椅子,还是讨论不出一个所以然来,渐渐的,话题已转到:“要是我当了大当家,一定要把熊东怖那几十个女儿和小妾,不管美丑,都娶过来挨个睡。”这一类无聊的话题去了。
“熊二没了,他那些个小老婆和闺女水水嫩嫩的,我们必须有责任和义务替他照顾好安抚好这一门孀寡的身心。”赵大人义正言辞的道。
“虽说‘朋友妻,不可欺’,可是,我们兄弟和熊二,可算不上什么朋友啊!”钱掌柜理直气状的道。
“熊二死前,没少糟蹋堂口里的姐妹和兄弟家属,现在是让他的妻女以身还债的时候了,我们四兄弟,就代表大家伙,好好伐挞一下这些熊家的女人们!”孙老爷义不容辞的表明心志。
“假如熊东怖未死……”李员外笑眯眯且色迷迷的地道:“让他们弄他的宝贝老婆和心肝女儿们,会是什么表情?”
“哈!他的脸色一定比‘旺财’拉的狗屎还难赵大人“哈”笑道。
“嘿!熊二他本身就是一大坨狗屎!”钱掌柜“嘿”笑道。
“噗!胡说,狗屎可比他好闻多了……”孙老爷“噗”笑道。
“嘎!”李员外“嘎”笑出声,翘起的足尖,不经意的踢到桌底下一个大竹筐。
“框里什么鬼东西?”
“不会是熊二来不及带走留下的什么金银宝贝吧?”
“吓!还挺的啊!”
“大家一起使劲,拉出来瞧瞧!”
四个人都挤在一起,凑过头来想竟——
就在这时,大爆炸发生了。
炸药就在议事长案桌底的大竹筐筐里。
药力极大,炸力极强。
——更可怕的不是爆炸力,而是炸药里,同时安装了两千七百六十九支“唐门”暗器“暴雨天罗夺命针”,还有二百五十四颗“霹雳堂”火器“霹雳弹”,也一齐引爆了开来!
——这是熊东怖麾下“鸟弓兔狗”四杀将里,雷大弓和唐小鸟苦熬了八年,才联手研制出来集火器和毒器于一身独门机关“惊弓之鸟”!
惊变陡生,炸力四射,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巨响连连,震耳欲聋。
四大执事,曾经跟随云飞扬大龙头,一起闯荡江湖大半辈子,走南闯北,出生入死,他们各怀绝技,都非等闲之辈。
砍柴为生的樵夫钱掌柜,他一身木功,已练成了“入木三分”“木无王法”“行将就木”的境界,敌人的刀剑斧钺攻击,他以“朽木不可雕也”神功吸引,宛着木石般神效。
但是,“惊弓之鸟”的攻击力,不是刀剑也不是斧钺,而是专门克制“神木功”的火药。
强大的炸力,炸掉了钱掌柜的两只手。
终年跟土地打交道的农夫孙老爷,对敌之际,擅用“此地无银三百两”土术,全身遁入土里,自下而上向对手攻击,令人除非悬在空不落地面,否则只有全面被动受袭捱打的份儿。
可是,这次攻击的他的,不是地面上的人,而是漫飞飞至的毒针。
孙老爷还来不及遁入他赖以生存的土地里,已了一支毒针!两千七百六十九支毒针里,他只了一枚。
不过只这一枚小小的飞针,已在针的同时,要了他的命。
打渔出身的赵大人,是四大执事里,水性最好的一个,水能克火,他不怕火药,在大爆炸发生的一刹那,他像流水游鱼一般躲过了针雨和火药。
可但是,二百五十四颗沾着即永不熄灭的“霹雳弹”,把他炸伤成了肉沫。
代写书信的李员外,他最机警,在他的三个同伴都凑过来要一探究竟的时候,他却在悄无声息的往后退,他嗅出了危险的味道,却没有通知挤上来的三个老友,当爆炸声响起时,他退到了体量庞大的钱掌柜身后——
如果他不是遇上了熊东怖,他一定可以活着逃得出去。
熊东怖?
熊东怖!
是的,是熊东怖!
李员外当时,那身洗的浆白的旧长衫着了火,灵堂里,烟雾漫天,忽然大门洞开,戴着魔神面具的“天下第一诸葛”冷武侯,带着“鸟弓兔狗”等一群“大风堂”的子弟,刀剑如潮,涌了进来,如狼似虎地将四大执事的亲信手下,斫成了一团团血肉。
李员外急生智,从怀里星火般取出一根光秃秃的龙形棍,高举过头顶,大声呼喊:“‘龙头棍’在此,如大龙头亲临,谁敢杀我!”
遽然,堂上灵柩“咯楞楞”一阵连响,棺盖震飞,里面躺着的“死者”熊东怖,弹坐而起,劈手夺起李员外高举过头的“龙头棍”,随手刺入正目瞪口呆的李员外的眉心里。
渔樵耕读,四大执事,以及他们的亲信,尽在斯役,死得一干二净,干干净净。
“我不能不杀你们,因为我有妻妾子女家业部曲;你们斗不过我,因为你们不够我料敌先机,不及我心狠手辣。”“诈死”复活后的熊东怖,对心腹手下“收集”回来零零碎碎的头颅四肢五官碎肉肠肚肝脏……轻声低语道:“我不装死,你们这些老东西,又怎么会得意忘形的露出狐狸尾巴?我不设这个局,又怎么能一举收拾掉你们这些各怀异术的老不死?我比你们聪明,比你们狠,你们死了也是活该!”
然而,对一众“大风堂”的子弟和前来哀悼的武林友好人士,他自然是又换了一副悲天悯人的面孔和腔调:
“我熊二是个有妻妾子女家业部曲的人,的前辈们这样死法,我也是非常难过。可是,他们晚节不终,意图毒死我,以权谋私,瓜分老龙头留给大家的事业,使我不得不为堂口大局着想……”他将四大执事的肉块骨渣都摆上了供桌,充满伤感的道:“四位叔伯是大龙头的旧人,为堂口的建立和发展壮大,立下无数不可磨灭的功勋,我也不想这样做……如果可以,我宁可把我的命和他们交换……老天爷,为什么死的不是我啊!”
当时,在场闻者,几次为之落泪!手机请访问:
第二章 局面一定大有不同
“龙头棍”在手,天下我有!
从熊东怖杀死大师兄孟东堂、夺取大当家之位,到离间诸葛喜叔侄,再到铲除外系中坚尉迟北以及羽翼渐丰的部下“东北八大犊子和四大神兽”、最后陷害杨弋捷,他稳住“东北”大局,打得其他帮会门派和绿林人马节节败退、全无还手之力,至他依托四大京城势力,勾结官商、吸纳“冷枫堡”,再来“远交近攻”、与四大外国组织“天罗坛”、“金衣帮”、“昊天教”、“一shuyaya打尽,一劳永逸。”
熊东怖最后总结道:“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一群酸腐,再加上一帮乡巴佬,能成什么么大器!”
工于心计的容铁树,听完熊东怖一番言论,折服得几乎五体投地,道:“高人果然有高论高招,卑职这就去回禀蔡大人,大人知后一定甚为心喜,有熊二爷坐镇‘辽东’,局面一定大有不同!”
胖大的容铁树前脚一走,冷武侯后脚就问熊东怖道:“却不知大当家要派何人混进民众里生事布局?”
“‘冷枫堡’里,会闲里滋事的人多不胜数,但这种事目的是闹得愈大愈好,要闹得大而又不显露目的……”熊东怖略作沉吟,然后笑着道:“当然是堡里的厨师冷屠夫最为合适不过。”
——冷屠夫,三十八岁,“冷枫堡”的厨子,一脸横肉,体重惊人,火气爆烈,刀法极快,杀人多余屠狗。
因为冷屠夫经常去镇上菜市场买菜买肉,和坊间的百姓平日里混得厮熟,没有费一点力气,冷屠夫就拎着藏有菜刀的菜篮子,混到了游行示威的民众人群当中,表面喊着口号,暗中伺机而动。
熊东怖居高临下,俯瞰全局,指挥大局。
一队官差捕快,也在提辖易关东的带领部署之下,暗藏利刃,开到校场,严阵以待,就等冷屠夫拔刀闹事,抓人行事。
果然,董流星董三爷一众人群,沸沸扬扬,浩浩荡荡,闹到临近夜暮,还未散去,而且人流自四面八方、三街九巷汇集而来,络绎不绝,越聚越多,群情浩荡,只求官府秉公执法,惩处恶势力,安顿地方民生,并不欲多生枝节。
他们之中,有几个眼尖的少年学子,突然看见人人恨之入骨的熊东怖,就在不远处“冷枫堡”城堞上与一个面具人窃窃私语,他们更为激动愤怒,纷纷戟指大声斥骂!
熊东怖不愠不怒,只向身边的冷武侯道:“好戏可以开锣了!”冷武侯便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口哨声——
第三章 只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冷武侯的哨声一响起,混在示威游行人群里的冷屠夫立时就收到“动手”的讯号,他借着菜篮子的掩护,假意挨近高台上正忙着慷慨激昂、长篇大论演讲的董流星,忽然利用雄壮的腰肋一撞,差点没把振臂呐喊的董三爷,撞跌下高台来。
彼时,近身保护照应苏老爷子的几个“流星花园”青壮园丁,都围护住董流星,大声向肇事者喝问起来:
“什么人?”
“你要干什么?!”
“打人是吗?!”
冷屠夫带来的几个“冷枫堡”杂役,也马上迎了上去,你推我搡,污言秽语,大肆挑衅动武。这一开打,游行的队伍就乱了套,一时之间,逃的逃、叫的叫、闹的闹、跑的跑。董三爷跟几位大名见情况不对,一齐站出来高呼:
“同乡们,不要还手!”
“同学们,不要上当!”
“同志们,不能动手,一动手我们就是触犯国法、师出无名了!”
乱局中,冷屠夫悄悄地拔出藏在一捆青菜底下、磨的锋利的菜刀,他决定要先就近搠死几个“倒霉鬼”,使场面更乱得不可收拾,埋伏在校场四外的官军,就有理由出来“平乱”逮人了——
离冷屠夫最近的两个民众,一个脸上有痣、痣上有毛,穿着皮裤的汉子,是戏班唱小调的汪风;一个垂着一条有黑又长大辫子、穿着花布小棉袄、两腮抹得红艳艳腮红的大姑娘,是前街的戏子章子姨。
——这个汪屠户仗着自己嗓子不错、能吼几首小调,时不时的笑话老子五音不全;还有那个臭婊子章子姨,当官的、有钱的,能睡能干,偏偏那日老子摸一下屁股,就大呼小叫装贞洁烈女!哼哼!算你们两个鸟男女倒霉,就你们了!
冷屠夫下定决心,神不知、鬼不觉的一刀搠向汪风。
蓦然,他的粗壮有力的毛茸茸大手,被另一只细长白皙的玉手,给紧紧扣住,完全不得动弹。少女的身后,还跟着朱四两、彩戏师、小蜻蜓听等一干身上带伤、满面风尘跟义愤的劫后余生!
堡垒墙头之上的熊东怖,黑毛虫似地眉毛突地一跳,疤痕交错的驴脸面肌也随之一搐,失声道:“她?!”
熊二爷本已成竹在胸,一旦下面有人流血,他马上就下令通知场外埋伏的提辖易关东出动军队平乱逮人,正见人群中的“自己人”冷屠夫刚要动手放血,不料立即就有一位挺拔如标枪、冷若冰霜、艳如桃李的青衣少女,扣住了他执刀的手——
易关东和他的士兵,从校场四外涌现,且有一拥而上的架势——
刚才还是喧声震天的民众,现在骤然静了下来,在暮色四合、火光猎猎中,都张望着青衣少女,鸦雀无声。
“大家都暂且退回去,官兵已经磨刀霍霍,勇敢生存好过无谓牺牲!”青衣少女边说边退,手上还扣住了壮实胖大的冷屠夫和他手里的菜刀。
虎视眈眈的官兵,弓上弦、刀出鞘,杀气越凝越重。
百姓们犹豫了片刻,几个领头的读书人,议定之后,在董流星的领导之下,极有秩序的随着少女,相继散去——
高高在上的熊东怖直起着身子,他要看看是谁破坏了他的计划,那青衣少女忽然抬头,冷电般跟他对视了一眼!
熊东怖心头一震!
——自从那日黄昏,熊东怖跟那青衣少女对望了一眼之后,就有了眼被灼伤的痛感。
她是谁?
熊东怖马上吩咐冷武侯着手调查这个青衣少女的来历,而且资料越详尽越好,最好连她下面有几根毛都要调查清楚!
冷武侯不愧为“天下第一诸葛”,他更不负熊二爷所托,天明时分,关于青衣少女的一份详细资料,就送到了熊东怖的床头。
熊东怖是跨在章子姨横炼**上,看完这些资料的。
——自从熊二爷昨晚在人群里看到了颇有几分姿色的章子姨,马上派“狼心狗肺”连夜闯入汪风前街的家中,将一丝不挂的章子姨连被卷来“冷枫堡”,供自己享用。
“冷若霜……凉城客栈……”熊东怖一面搅动着雄壮如狮的虎躯,使得身下的女人和床发出“咿咿呀呀”“吱吱呀呀”的**和声音,一面闭眼沉吟着……
——“凉城客栈”的二姑娘冷若霜来了!
——一定是彩戏师跟小蜻蜓那两个不知死活的鸟男女,去“凉城”搬请的救兵!
——她还救了朱四两那帮上京的蠢货,我混进其中的杀手大概现在早就身败服毒自尽了!
——她居然敢单枪匹马独闯“关东”?!
——她一个人,老子还有什么可惧怕的?!
想通了这一点,熊二爷突然心情大好起来,随手将资料丢到床脚,闭着眼睛,脑海里想象着冷若霜美艳成熟的容颜和躯体,大声高呼着“霜霜”的名字,继续大力伐挞胯下软成一团肉泥的章子姨——
是啊!我熊东怖没设么可怕的!
在京城里,有朝廷的蔡太师、梁王爷、童公公、高太尉、楚公子这些大人物,给他撑腰打气,我忠心耿耿,在“辽东”干尽好事,为的还不是给你们这些大佬进贡宝物美女,而我不过也想藉你们步步高升、升官发财,要是你们不帮我,还有天理吗?
冷若霜抵达“辽东府”的第三天,“京城”里来了人。
非同小可的大人物。
——掌印大太监李彦!
与李大总管一起到达的,除了王中维、白青易两大监卫高手领衔的六百名监卫军精锐骑队,还有一道圣旨。
圣旨看得出是出自官家身边有能力的近臣之手笔,措辞严谨,斟酌有度,先是肯定了“镇东大将军”熊东怖“练兵戍边”的功绩,然后又委婉的提出了“御史风闻该员驭民过甚,偏于严苛,着钦差大臣李监查肃”,最后又安慰熊部“待还该员清名后,再加奖励勉逸”云云。
接下来,“辽东”军民有目共睹,一向气吞山河、杀人如麻、视人命为草芥的熊二爷,一改面目,忍气吞声,自动接受朝廷钦差大臣的调查。
他将宫里的大红人李彦李大公公,安排在“冷枫堡”最豪华、最舒适的房间里,他使章子姨跟自己几个还未成年的小女儿好生服侍李大公公,他每天变着法子的排放山珍海味、莺歌燕舞的流水宴请,他将收罗来的奇珍异宝、古董字画,成箱成筐的往李大钦差房间里送,就连钦差大人带来的监卫,每个人都赠送了一套价值不菲的人参、貂皮等“东北”土特产。
钦差队伍上上下下,对熊二爷的招待和表现,都满意的合不拢嘴,李彦回给朝廷的调查结果,自然是对熊东怖堆砌满了赞溢之词。
为表示自己是受了小人和奸臣的不白之冤,熊东怖当众表示:“钦差大人调查期间,我自愿将‘镇东军’虎符,交给副将夏侯二十一保管,等调查完毕后,证明我被人诬陷后,再掌兵权,为国效力,替君分忧。”
大家都称赞熊二爷“办事得体”、“顾全大局”、“委曲求全”、“深明大义”、“国之栋梁”,以蔡鋆、夏侯二十一为首的“辽东”军政要员,串联东北三省六十一州县的官吏、将佐,联名上书朝廷,为熊东怖“申冤昭雪”。
在做足表面功夫的同时,熊东怖传下“龙头棍”,他在李彦抵达“辽东”府的当天晚上,飞檄急令“大风堂”和“冷枫堡”一堡十三堂的部属,全面警戒,等候自己的密令。
在做好万全准备和退路的同时,熊东怖早已遣“裤衩先生”窦辟邪飞骑上京,向朝中的盟友打探,是哪个王八蛋怂恿“御史台”那些书呆子递本弹劾,暗地里摆自己一道、桶老子一刀的!
说实话,熊东怖倒不是很担心朝廷里有人捣自己的鬼、下自己的绊子,他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担心那位来自“凉城客栈”的若霜姑娘。
——一个连“权力帮”三将军一公子都为之头疼的冷傲姑娘(参见《屠城殇》卷)
在熊东怖的想法跟看法里,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漂亮女人,都应该用来享受、享用、享乐的。
小蜻蜓、小白菜、章子姨……孤女、亲女、娼女,各式各样各种滋味的女人,熊东怖都尝试过,然而,对于冷若霜,熊二爷就像遥想一朵带刺的美艳玫瑰,有一种只能远观不能亵玩的恐惧感。
怎么办?
要怎样应付这么一位带刺的玫瑰美人呢?
在一番抓耳挠腮、苦思冥想之后,熊二爷决定把自己信得过的“自己人”,都召集在一处,分别询问一下他们的意见。
熊东怖一直认为:自己之所以成功,并一直能够保持声名不坠,且权势蒸蒸日上,主要是因为他自己能够虚心听取身边人的意见,有不耻下问的良好美德。
凡遇上自己不能断定、难以决定的难缠事情和棘手问题,熊二爷都会摆出一副“虚心求教的伪面孔,去请教他身边的能人高手。
——不给他们找点事干,老子白米红肉、真金白银养着这群狗干什么?!
第四章 我就瞎了狗眼
熊东怖的身边帐下,有的是能人和高手。●⌒頂點小說,
如果“大风堂”跟“镇东军”没有这么多能人跟高手供他驱使和调派,他这个大当家和大将军,当的还有什么狗屁乐趣?
古今中外、古往今来,每一个成功的大人物,无论英雄也好、枭雄也罢,无一例外的成功条件就是,他们身边有大批大批车才斗量、经天纬地的人才。
比如刘备之诸葛亮、庞统,曹操之郭嘉、荀彧,孙权之周瑜、鲁肃,这些都是能帮助主公成就一番霸业的人才。
熊东怖今天之所以能够独霸“辽东”,也是因为他身边有的是人才。
——一军师、二副手、四执事、八客卿、十门生,这些都是百里挑一的人才。
首先是替他主持打理“冷枫堡”日常事务的军事“天下第一诸葛”冷武侯。
自从“青衣楼”总楼主“江山如画,君临天下”布青衣布先生殇后,冷武侯便已被公认为武林中第一有智慧的人物,他本是“冷枫堡”的堡主,二十岁那年已经凭借非凡智慧舌战“女真”国“昊天教”十大萨满,名动天下;他常年与“西夏”国眉来眼去、跟“大风堂”水火不容;后来熊东怖弑兄上位,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或是目的,这位武林智者,一反常态,向熊东怖主动投诚,以堡请降,甘居副位,竭尽才力,为熊东怖剪除敌仇,创建大业。
“二副手”是指在“大风堂”的被熊东怖新委任的新任副总堂主“女诸葛”朱七七和在“镇东军”中任副将军的“不管三七”的夏侯二十一。
不管是要出于安抚“大风堂”的老人和旧部的需要、还是出于平衡自己激烈手段和狠绝作风的考量,将对自己构不成威胁、且身份不低人缘极好的女流七当家朱七七,提拔成为自己的副手,熊东怖还是认为此举是相当有必要的;
对于“镇东军”,出身江湖草莽的熊二爷并不知兵,更谈不上军旅操法、军镇演练,依赖重用军中世袭豪族夏侯二十一遥控军队,也就成了熊二爷没有办法的办法。
“包藏祸心”的四大执事渔樵耕读,已给“英明神武”的熊大当家一举歼灭,现在代为主持堂口执事的,是熊东怖新提拔的唐小鸟、雷大弓、梁少兔、何老狗。“四执事”职位重要,历代人选一向都是对堂口做出重大贡献的功臣宿将来充任;这“鸟弓兔狗”四杀将,无论武功、威望,还是资历、功勋,照比他们死得稀里糊涂的前任赵大人、钱掌柜、孙老爷、李员外,都差了那么一截,但均有过人之能、一技之长,更重要的是,他们对熊东怖,绝对的忠心效死。
“八客卿”是熊东怖请自“京师”四大门阀的八位贵客。这八人均未加入“大风堂”,也未成为熊二爷的麾下,不过熊东怖一向很看得起他们,更很看重他们。
他们是:“权力帮”的智囊“辟邪裤衩”窦辟邪和新秀“剑帅”独孤映岳;“青衣楼”神秘莫测的“廿四先生”布伯和千变万化的“千面狐”胡灵儿;“富贵集团”两大堂主“四书堂主”温四书和“六道堂主”谢六道;“高二党”兄妹杀手吉祥如意。
正是有了这些人助纣为虐,熊东怖才如虎添翼,大刀阔斧,肆无忌惮。
除了借助外界力量为己所用,熊东怖还很注意挖掘本帮的潜力和好手,来打造自己的班底。外人始终是外人,只能用来替自己铲除异己,却不能托付重任大事。
为了组建自己的可靠扎实班底,来取代参与自己恶行、旋即被杀人灭口的“东北八大犊子和四大神兽”十大重将留下的空缺,熊东怖不遗余力恩威并施的拉拢、收买旁系、乃至民间的可用之才,招揽为自己的门生,大力培植。
这十名被熊东怖看重跟选中的人物,既有背叛出卖主子孟东堂全家的“卧龙堂”弟子郎新和苟费、原“玉麟堂”青壮派实力干将诸三纲跟葛五常,也有提拔自副总堂主朱七七“黄鹂堂”女性干部芙蓉姐姐与凤姐、外围弟子何无庸以及冷屠夫,还有前些日子还吵着嚷着“驱逐熊东怖”的汪风和章子姨,也被熊东怖“不计前嫌”、“任人唯贤”的招募到了旗下任事。
——“狼心狗肺”这对降将是为自己出过力的,我要论功行赏;“三纲五常”代表着第三代大风弟子的中坚力量,我要拉拢安抚;芙蓉姐姐与凤姐是副总堂主朱七七的爱将,我要抬举示好;何无庸和冷屠夫是外围弟子和旁系人马的主要人物,我要擢升委重;汪风和章子姨是反对过我的民间名流,我要收买利用。
总之一句话,不管这些人什么身份、来自什么派系,只要老子给足他们高官厚禄、俊男美女,就不怕他们不为我所用!
这些都是人才,这些人才里,最让熊东怖看重并倚重又器重的人才,不多不少,一共有三个。
“裤衩先生”就是其中之一。
此人原出身于前朝名门望族,朝代更迭,流落街头卜卦为生,在一次机遇巧合中,投入“蔡相府”,成为“权力帮”五大天奴之首。
他被熊东怖看重的主要原因和本领,就是他在“京师”权贵之间里有千头万绪、千丝万缕的关系网,只要他一嗅鼻,几乎就能知道朝里的风势转向;只要他一张口,就会解决政衙军队里错综复杂的人事纠纷。
熊东怖要想将来有一天,在京城庙堂上站稳脚跟,他就极需要窦辟邪这种能够呼风唤雨的能人。
这种人,能替熊二爷解决一些连熊二爷也不能、不便、不宜、不好意思亲自出面、出言、出手、出动解决的人和事。
第二个人才是何无庸。
何无庸曾经是宫里的太医,很不幸的是他医死了先皇(参见《不死药》卷第一章),他逃到“关外”,熊东怖也悄悄的收容了他,并将他二师兄白裘恩死后留下的遗产和遗部、“疯人院”跟“七十二号病房”(参见《英雄会》卷第七章),一并都赏赐给了他。
人吃五谷杂粮,人有喜怒哀乐,人哪有不生病的?熊东怖把何无庸留在身边,为自己和家人开药看病,必要时,也会为那些不听话的反对者开一些苦口断魂的“良药”。
熊东怖并不似皇宫九重里那位痴迷炼丹、寻求“长生不老”之术的道君皇帝那般昏庸糊涂,但他也希望自己的命能够长一些、能够多享受几年这花花世界的荣华富贵。所以,熊东怖所倚重何无庸的长处和优势,是他的医道高明、忠心可靠。
最后一个人是布伯。
这人的最大的本事,就是需要他的时候、他就出现,不需要他的时候、他就失踪。
可是,他每每失踪一段时间之后,就会以不同的面目出现;他再出现的时候,熊东怖交给他去打探的人物和处理的事情,他都一定能打探得如数家珍、处理的干干净净。
熊东怖器重布伯,就是因为他有这种不负所望、不可捉摸的能力。
如果遇到了难以解决的麻烦,熊东怖通常都会想这些人才问计,他一向“集思广益”、“从善如流“。
但也不是所有的人才,都有资格和可信度,参与所有的重要决策。
比如今天,熊东怖只叫来了“一军师、二副手、四执事”商议。在熊东怖心目中,“八客卿”不管如何神通广大,但毕竟是外来人;“十门生”虽说是自己人,但又是资历尚浅、火候欠奉,还需磨练观察,目前还没有到可以进入中枢核心层的地步。
有这七个人,给自己拿主意,已经足够了。
“冷枫堡”里,他一如既往的虚心求教:“你们觉得那个‘凉城客栈’来的漂亮姑娘,我们应该如何应付?”
七个人才,给出了熊东怖七种意见:
何老狗的意见是:“一刀杀了!”
梁少兔的意见是:“卖进窑子做窑姐,搞烂她。”
雷大弓的意见是:“先让二爷爽够了,再让兄弟们轮番玩个遍!”
唐小鸟的意见是:“下到‘黑水军牢’给那些军犯当军妓。”
朱七七的意见是:“冤家宜解不宜结,冷北城的妞儿,是敌是友,我们先观察一阵再说。”
夏侯二十一的意见是:“找人暗中做了她,然后嫁祸给一向不听话、不听令的董流星,一石二鸟、一箭双雕!”
冷武侯的意见是,没有意见。
他隐藏在魔神面具后的俊脸,只是高深莫测、难以琢磨的无声笑了一笑。
七个人才在提出了各自的意见之后,都反过来请示熊东怖。
“我就瞎了狗眼,找了你们这些废物来说这么一堆废话!”熊东怖威严的扫过噤若寒蝉的七个人,然后表情冷漠、声音更加的道:“对待出类拔萃的敌人,有两个方法,一是除掉;二是收买,要是不能收为己用,那最好还是杀了,因为这个世上,多一个死人,总好过多一个敌人;我一向认为,杀一个敌不如多交一个朋友,每个人活在这个世间,都有自己的价值,‘凉城客栈’的美少女杀手也一样,只要我给予多处十倍的价码,我就不信,若霜姑娘不从冷北城转投我熊东怖的怀抱!”
商议结果,不惜一切人力、物力、财力,不吝一切代价,收买、收揽、收购冷若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