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洗劫一空
一家欢喜一家愁,程康靖开始恭贺西德王,恭贺嘉怡郡主,这边安氏还在死死地掐着老夫人的人中,急得满头大汗。
顾二爷心中猛的一沉。
他想他大概知道都是谁在帮柳氏了……光凭一个小妇人,哪能掀起风浪……现在还被西德王认作女儿?
郡主!
自来王女为郡主,可见过哪个义养女也封郡主的?
西德王不懂大夏礼制,方武帝也不懂?还跟着疯,捧着柳氏打他们顾家的脸!
顾二爷突然有种大限将至之感,今天是断断逃不过了。
在绝对的权威面前,他们根本犹如蝼蚁,只能任由踩踏……
老夫人脸色开始发黑发紫,大理寺没有大夫,只有仵作,好歹也算得上是懂医理的,程康靖便让仵作去给老夫人瞧瞧。
安氏很是不乐意,仵作是给死人验尸的,老夫人又没死,看什么仵作!
这里僵持不下,那方柳氏已经领旨谢恩起了身。
魏庭才算切切实实看清了柳氏的面容,他有一瞬的恍惚,心跳似是漏了一拍,然而当目光移到顾妍脸上时,那一丝不确信,变成了满满的震惊还有狂喜。
蹲下身子与顾妍平视着,他眼神热切,身体却自主保持了一段距离,不敢过分靠近。
“这是……嘉怡郡主的女儿?”魏庭忙问。
柳氏点点头,“正是小女。”
魏庭一下激动极了。双目灼灼如火。
天知道,他找遍大江南北,就为了找这么一张脸,次次无果后他也就放弃了,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
转而一看,那白玉无瑕的脸颊上手掌印鲜红,魏庭沉脸问道:“谁打的?”
众人的目光纷纷移到了顾崇琰身上。
此时的顾崇琰像是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双眼空洞无神,喃喃自语地不知在念着什么。颇有几分魔怔的样子。
魏庭一双细长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来时也听西德王说过了。嘉怡郡主怎么被欺侮,顾家如何人面兽心。
按说长宁侯顾家虽不入贵流,也不至于行德败坏若斯,他在京都多年不曾耳闻。怎么西德王一个外来客知晓地清楚明白?
其实也是有点不屑柳氏的。
西德王认柳氏为女。那是因为柳氏将自己所有家财都给了西德王。算是花钱买来的。不过既然二人能有这层银货关系,也许西德王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内幕,这不足为奇。
他本不用管顾家会怎样。但今日见了顾妍,他却起了要好好整治他们的念头。
今日圣旨下,明儿一早,柳氏便要进宫谢恩,被皇上见到顾妍这模样,那还得了?
再看看顾妍这伤势,不说小丫头自个儿疼,皇上都要心疼坏了。
别提小丫头和那人究竟有没有什么关系,即便没关系,就凭这张脸,日后尊荣可还缺的了?
看看郑贵妃吧,数十年盛宠如一日,不少原因,可就是凭了那张与人像了五分的面容!否则皇上是痴了还是傻了,任由郑贵妃无理取闹却尽数包容?
若是……若是这个小丫头能为自己所用,还怕以后没有保障?
毁了这丫头的脸,就和毁了他一辈子无甚差别,魏庭的牙齿咬的咯吱作响。
“这儿案子还没审完吧,咱家今儿有空,讨个嫌来听审了!程大人可介意?”
程康靖哪有拒绝的胆子,连连道:“求之不得,求之不得……”
西德王双眼微亮,笑着道:“那本王也来凑凑热闹!”
程康靖额上冒汗,这里难道是杂耍团?
赶忙让人上了座,程康靖请一众人坐下,魏庭特意坐到顾妍身边,笑出一脸褶子。
顾妍对魏庭实在没什么好印象。
这人是魏都的干爹,某些程度上,魏都就是靠他捧上去的。
靳氏和魏都暗通曲款,魏庭毫不知情不说,还被这两人糊弄得团团转……曾经煊赫一时的魏大公公,最后落得去守陵,再没了消息。
养虎为患,咎由自取!
魏庭得了冷脸,丝毫不生气,难得的好脾气,还一路陪着笑,看得程康靖大为惊奇,小心思一动,想着不如趁机卖嘉怡郡主和西德王一个面子。
程康靖已经开始判刑了。
先判顾崇琰仿造文书契纸,妄言乱语,推卸刑责,给西德王财产造成了威胁,以下犯上,打五十大板,索赔两万两!
顾崇琰双目霍瞪,大叫道:“程大人,我不服,此事非我所为,全是……”
“啪!”金堂木一拍,程康靖直直打断他的话,“不服再加十大板,到你服为止!”
顾崇琰咬着牙简直要吃人。这个狗官,见柳氏那贱妇扶摇直上了,便想着讨好,而讨好的方式,就是惩治他们!
青天白日,黑底金字的“正大光明”匾额之下,狗官胡乱判案,可是要遭天谴的!
可他此时又无力反抗……
顾崇琰双拳紧握,低头认下。
两万两!亏狗官开的了口,两万两都能把一条街买下来了,别提几间普通小铺子,还有一个醉仙楼……
幸好,柳氏的那些最值钱的契纸虽都是假的,但留在顾家库房里还有许多器物,金银首饰、古董家具、名家字画应有尽有,区区两万两,变卖一下还是有的……
西德王怎么看不出顾崇琰心里那些小九九?
欺负他的女儿外孙,还想拿他女儿的陪嫁还债?
哼,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
西德王突然“啊”一声惊道:“本王差点忘了,嘉怡和顾三爷恩断义绝。那嘉怡的那些嫁妆,是不是都该原物奉还?”
程康靖道:“这是自然的!”
“那就好办了!”西德王哈哈大笑,“托罗,拿着郡主的嫁妆单子,去长宁侯府搬东西,务必要一件不留,若是什么东西缺了少了,那就记在账上,回头要顾家照价还了!”
托罗点头应是,程康靖“好人”做到底。请了大理寺十数个衙役与托罗一道前去。西德王目光很是赞赏,顾崇琰却气恨地想要杀人。
没了柳氏的嫁妆,顾家哪里能拿得出两万两银子?他一年的俸禄,也不过千两……两万两。那要他不吃不喝二十年……
顾崇琰眼前阵阵发黑。几乎支不住力道。恰好老夫人被几针扎醒过来。听到那些判词,她瘫软着身子,喉咙“呜呜呃呃”地说不出一个字。只奋力地抬手指向柳氏,满目凶狠。
魏庭“呵”一声笑,尖着嗓子道:“呦,这是不服呢?骨气倒还挺硬的,就不知道骨头是不是一样硬……要不打几板子试试?”
老夫人吓得缩了腿,程康靖呵呵干笑两声。
接下来便是为柳氏伸张正义。
“顾家行德不佳,风气败坏,辱人名声,无故施暴……凡是种种,按着大夏律例……”
“慢!”
程康靖正一板一眼地念道,魏庭忽的出口制止了他。
他端一杯茶轻轻呷一口,弹着手指道:“若是寻常人,按大夏律例也便算了,可如今对象可是嘉怡郡主和西德王小世子呢,程大人恐怕做不了决断。”
魏庭禀笔多年,内阁处理奏章公文,整理出来交由方武帝批阅,方武帝不愿动手,便是由魏庭代劳的,许多方面,魏庭拥有决断权。
程康靖一听这话,便知晓这是要禀明圣上,由方武帝亲自审理判决了!这样一来,倒真没他什么事。
程康靖要将顾家一干人等都打入大牢,老夫人铁青着脸,转了转僵硬的脖子,突然狠狠指着顾崇琰。
安氏在老夫人身边多年,当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连忙道:“程大人,一切都是顾崇琰所为,我等豪不知情啊!若知晓他是这样对待柳……哦不是,是嘉怡郡主的话,我们说什么也不允许哪!哪有将人家家里的小娇女娶进府,还使劲磋磨的道理?”
“大人,您要明鉴,都是顾崇琰不信、不惜、不怜、不敬嘉怡郡主,与我等无关!”
顾崇琰勃然大怒,“贱妇,你说什么?”
他像只暴怒的狮子,猛地扑向安氏,使劲一抓,就扯散掉她的发髻,又狠狠扯下几缕乌发,安氏头皮瞬间秃了一块,疼得死去活来。
顾崇琰犹不解恨,他猩红的双眼瞪向自己的母亲长宁侯夫人,就是她!在这种关头,就要将他舍弃掉,保全他们一大家子!
她心心念念地要保护好自己最喜欢的二儿子,难道他就不是她亲生的了?他哪里比顾二爷差,这个女人,从小就偏心,此刻还是偏心!
顾崇琰愤怒地伸出双手牢牢扼住老夫人的脖子,简直要将她掐死。
程康靖连忙让人将他拉开,但老夫人又一次晕厥了过去。
顾妍冷冷看着这混乱的一面,心中暗嘲不已。
都说狗咬狗,一嘴毛,果然如此的。
顾家的秉性,到哪儿都一样。顾三爷也终于尝到这种被人舍弃的滋味了吧?也终于明白他们的心酸苦楚和愤怒了吗?
这种想要杀人的恨和痛,也该让他们好好体会一下了!
可是她,却没有这个心情,去欣赏他们的内讧。
“娘亲,我想回家……”
娇软清甜的声音,就像一瞬融化了人心。
西德王心里忽的塌陷了一块,站起来牵过顾妍的手,哈哈笑道:“来,阿妍,和外祖父回家!”
顾衡之跳下椅子,小手抓住西德王另一只空闲的手,道:“衡之也要和外祖父回家!”
“对,对!都回家……”
年近七十的粗犷老人,这一刻,笑得像个孩子。
灿烂的阳光洒落,西德王牵着他们一道出了大理寺。
身后的喧闹嘈杂,似是被丢弃了的过去,慢慢远离。
是了,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都过去了……从今往后,他们再也不会与顾家有一厘一毫干系。
台矶之下,花一般明艳动人的少女正候着,见到他们出来,笑容满面地迎了上去。
仿佛这样,才是真正的一大家子。
魏庭跟着出来,目光不断在柳氏、顾婼和顾妍三人身上逡巡不已,个个都与那人有所神似,尤其是顾妍,好似一个模板里刻出来的。
皇上若是看到他们,可该惊呆了吧……
魏庭不动声色地与西德王打着官腔,“恭喜王爷喜得贵女,还有这么几个可爱的外孙……皇恩浩荡,明日一早,可得记得进宫谢恩呢!”
西德王颔首应是。
魏庭又深深看了顾妍眼,这才浮尘一甩上了来时的马车大摇大摆地走了。
西德王便带着他们一路回了王府。
直到晚间,老夫人、安氏和顾二爷才算回到家中。
关于顾家所作所为,外头已经传开了。
那些人嘴巴一张一合,各种难听的言辞就悉数吐出,烦不胜烦,顾家的马车被烂菜叶和臭鸡蛋砸得无法乘坐,安氏和顾二爷不得不兜着头,另外雇了马车。
顾崇琰被打了六十大板关进了大牢,而他们,也是废了好大的力气才被准回府……最后的定论,都还得看皇上怎么判。
老夫人是被抬回来的,安氏和顾二爷各个精疲力尽,满身狼狈,顾大爷候在了大门口,见他们来了,急急问道:“怎么回事,一个异族人领了堆官兵和王府的下人,将家里的东西都差不多搬空了,他们说是要拿走郡主的私房,对着册子上没有了的,就拿府上原本的补上,基本都空了……可郡主是谁?”
安氏生生打了个激灵,她一把抓住顾大爷,披头散发的模样将人吓了一大跳。
“搬空了?什么都没了?”安氏神情惊恐,推开顾大爷踉踉跄跄往里走。
二门处的青竹夹缬插屏,回廊上的半人高青花梅瓶,屋里头的家具器物,库房里的金银珠宝,属于顾家的店面田地庄子契纸,甚至连妆台奁盒里的首饰和一些下人的卖身契,都被洗劫一空……
整个侯府,就像是未曾住过人,空荡荡的……
“强盗!这群强盗!”
安氏歇斯底里地狂叫,一点大妇的持重模样都没有。
她扶着门框一点点滑下,坐在了门槛上,失神地喃喃自语。
“完了,都完了……”
她所看重的、追求的、竭力维持的,一样都没了……
甚至,西德王那里还欠了两万两的银子,这要怎么还?
拿什么还!(未完待续。。)
第123章 漂亮的眼睛
安氏犹自苦恼不已,杏桃急匆匆跑过来道:“夫人,太后赏赐的那只景泰蓝方斛碎了,就摔裂在九弯胡同口,好多大人都来围观……”
安氏脑子轰鸣一声,仪态也不顾了,急冲冲跑出去。
长宁侯府所在的长兴坊,同样是诸多朝官的居所,这时候正巧赶上下衙热潮,“砰”一声巨响响在胡同口,引来了无数目光。
那只方斛摔得四分五裂。
柔和清亮的花纹线条,繁复驳杂又赏心悦目,一看便非凡品,而那胎底烧制的内造印,更是说明了来历。
北城官宦品职皆中下游,内造的器具仅能靠赏赐,他们自问没有这等机缘,唯一的指向便是顾家。
天家赏赐的东西,通常都作为传家宝,世代相传,不好好供起来,还这样任由其损坏在青天白日之下,那是对皇家的大不敬,是藐视天威!
一路回来的路上便听闻了顾家的丑事,再闹上这么一出……众人面面相觑,俱已了然于心。
兴许对于顾家而言,噩梦才刚刚开始……
一番折腾总算甩去身边一颗毒瘤,顾妍这晚难得地睡了个好觉,精神十分不错,顾衡之像没心没肺一般,吃饱了便睡,睡醒了继续饱餐一顿,就连柳氏和顾婼,神色间都不免流露几分轻松。
西德王老怀深慰,次日一早,便带着柳氏几人进宫谢恩。
对顾妍来说,皇宫并不陌生。
前世的她便是死在这个地方。今生拖了太后的福,倒也进过一次,只是可惜,似乎印象都不是很好。
西德王昨日便与他们说过,方武帝是个很有趣的人。
年纪大了,性子却愈发孩子气了……他每每拿出一些西洋玩意,方武帝都如获至宝,爱不释手,还经常拿着这些玩意去逗郑贵妃玩。
西德王之所以得蒙圣宠,一是他不如普通朝官一般处处约束他。说着大义凛然的话。二便是方武帝这股子新鲜劲还没过,见到异族人兴奋的。
总的说来,他就是个老小孩。
西德王再三告诉他们不要害怕,方武帝是不会为难人的。
可尽管这样说。皇家在大多数人的眼里。都是一个高高在上的所在。让人本能地心生敬畏,生怕一不小心行差踏错。
顾妍的心情倒是平静,她想到昨日魏庭看她的眼神……惊讶又炽烈。好像见着了一样他垂涎已久又势在必得的猎物。
这让她不由自主地记起上回在慈宁宫见着太后的情景……何其相似!
只不过,一个是喜,一个是恶。
她到底是长了张什么样的脸,这些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人,怎么就个个见她都跟见鬼了似的!
胡思乱想里,马车停在了午门前,众人一一下了车,便有内侍眼尖的瞧见西德王,为他引着路。
换上宫车,一路行驰到御花园前才停下来。
路过的巍峨壮丽之景顾妍无暇欣赏,顾衡之专注于手里一包新做的糖莲子,顾婼和柳氏则秉持着目不斜视,中规中矩。
穿过御花园便是内廷,内侍与他们说,方武帝在乾清宫等他们。
夏木繁盛,草木葱茏,浓荫匝地,御花园的花一一绽放,风光旖旎,头顶有细碎的金光落下来,经过枝繁叶茂的过滤洗涤,连热潮都驱散掉几分。
难怪深宫寂寥的女子,都爱来御花园打发时间。
顾妍垂着眸悄悄地想。
前方不远处亭中有欢声笑语传来,有老人的开怀大笑,又有少年少女尚且稚嫩的声音。
引路的内侍面色一变,失声道:“是太后!”
他也纳闷,平素都在慈宁宫里吃斋念佛的活菩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西德王挑着浓密的眉毛,看了看柳氏道:“既然太后在此,总要来请个礼的!”
内侍领着他们走上前,顾妍遥遥望见一个穿月白阑衫的少年背对他们坐着,太后慈眉善目地笑,而另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正偎在太后怀里咯咯咯地笑,天真单纯的笑声如流水淙淙,清凌凌的悦耳动听。
她感觉到太后笑弯的眼睛看了过来,慈和的眸光一刹那变得犀利狠辣,然而仅仅一瞬,又很快收了回去。
顾妍忙低了头。
西德王大步走上前,阳光照在身上,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格外清亮,炯炯有神。
他按着西方礼节躬身,柳氏等人则墩身施礼。
小女孩被西德王的样貌吓了一跳,“啊”地尖叫一声,躲进太后怀里瑟瑟发抖。
少年忙上前安慰道:“汝阳乖,没事的,那位是西德王,汝阳不要失礼了。”
轻柔温缓的语调像在哄孩子,比拂面的清风还要柔软温暖,仿佛还带了这满园葱绿淡淡的草木清香。
顾妍竭力按捺住要上挑的眉梢,垂下的眼眸里闪过一道冷嘲。
这种柔软轻缓的语气,很少有人能硬的起心肠。
进退皆宜、谈吐不凡、气质温雅,风神俊逸的美少年,放在哪儿都是道风景,很多人都喜欢他的……
小女孩果然停止了哭闹,夏侯毅又拿一块新做的荷叶糕哄她吃。
太后慢慢倚在石桌旁,看着面前一片人,注意到柳氏身上穿着御赐的鸾凤服,懒懒地道:“这位就是新封的嘉怡郡主?抬起头来哀家看看。”
柳氏缓缓抬头,目光低垂着,不敢直视天颜。
太后的眸光就有一瞬冷凝,但她仍保持着仪态,慢条斯理地道:“嘉怡郡主……是个妙人。”
说着夸赞的话,但那特意拉长的诡谲语调。怎么也让人高兴不起来。
柳氏有些紧张,又听太后道:“哀家还没恭喜西德王呢!”
西德王哈哈笑道:“本王与嘉怡是投缘,太后客气,同喜同喜了!”
太后一张脸险些绷不住。
谁和他同喜?
这一家子,竟然都和完颜霜那女人有多相似,若是巧合,未免太过了!
西德王莫不是故意找了他们来取悦皇帝的?否则一个弃妇,就算将私产都送给了他,就认养为女了?
还要给她请封郡主……
太后深深吸口气,看向了顾妍。突然和气地笑起来。“顾家丫头可还记得哀家?哀家可都一直记着你呢!”
这话顾妍不喜欢听。
满京都的人都知道他们与顾家分崩离析了,太后不会不清楚,却故意口口声声地叫她顾家丫头……
而她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夏侯毅适时打趣道:“曾祖母。嘉怡郡主与顾家恩断义绝了。恐怕这么称呼不合适呢!”
倒是为她解了围。
“哦。倒是哀家倏忽了。”
太后呵呵笑,眼里笑意倏地收敛几分,还若有似无瞥向夏侯毅。
夏侯毅赶忙噤声。
顾妍这才深深福了一礼。道:“民女见过太后。”
垂下的青丝散在两鬓,风一吹过撩起,吹弹可破的白嫩的肌肤毕现,只上头的红印依旧不曾消却。
夏侯毅眸光闪了闪,那小女孩跳下来走到顾妍身边,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眯成了细缝。
若仔细瞧,便能发现,小女孩的眼珠子上像被蒙了一层灰蒙蒙的云翳,不如寻常人的乌黑发亮。
这是夏侯毅一母同胞的妹妹汝阳公主,生来便患有眼疾,白日视物不真切且夜盲。
汝阳公主看了她半晌,用手指使劲戳了戳她面上的伤处。
小女孩手指甲留得长,一下戳进她的肉里。
顾妍疼得皱眉,汝阳公主却咯咯咯地直笑,回身道:“曾祖母,这小姐姐长得可真丑,脸上还有一大块红红的!”
不知这话是哪里取悦了太后,太后极为慈蔼地朝她招手,“汝阳乖,寻常人哪有我们汝阳好看?”
汝阳公主得了夸赞,很高兴,可很快又沮丧着小脸道:“可是她的眼睛漂亮,汝阳也想要这样的眼睛!”
她垂着头掰着手指,单纯天真又无辜的模样极让人疼惜。
“哦?”
太后只说了一个字,十分欢快地笑了。
顾妍额上隐隐冒出了冷汗。
这个小女孩……又是她!
顾妍前世,和汝阳公主也是打过几次交道的。
夏侯毅很疼这个妹妹,有时会带着汝阳来柳府上,他去和舅舅读书,汝阳公主则和她一道玩。
纯真又活泼的小女孩,长得漂亮,简直人见人爱,可汝阳公主的眼睛不好,让人自主地便对她心生怜惜。
汝阳公主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就是这么笑呵呵地与她说:“姐姐的眼睛真漂亮,汝阳也好像要和姐姐一样的眼睛。”
天真的就像在倾诉她最美好的愿望。
当时的她,只觉得这个女孩可怜,一笑了之,还给她准备了很多糕点果水,汝阳就是这么一直盯着她笑,她有些不习惯,却并没放在心上。
后来怎么样了?
魏都把她的眼睛剜了,给汝阳公主安上,汝阳有了十分漂亮的眼睛,她的愿望实现了,而夏侯毅也十分高兴!
而她,就从此,陷入了无尽地黑暗里。
现在,汝阳公主又说着这样的话……
顾妍有一种极为强烈的预感,恐怕从太后嘴里,会听到让她胆寒的话。
“我们汝阳,也会有很漂亮的眼睛的……”太后捧着汝阳公主的小脸,细细端详着,“就那位小姐姐的眼睛,好不好?”
汝阳公主欢喜地笑,西德王和柳氏却皱紧了眉。
鲜血顺着顾妍削瘦的脸颊滴落在雪白的小领上,夏侯毅的拳头跟着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是谁要她的眼睛?”
低哑隐怒的声音在顾妍身后越来越近,她看到西德王瞬时松了一口气,也见到太后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
夏侯毅急急走下来,恰好站到顾妍身边,对方武帝行了一礼,“皇祖父!”
方武帝看也不看他,目光冷冷地望向太后和她怀中的汝阳公主。
那是一种憎怒的目光,西德王从未见过,他认识的方武帝,从没生过这样大的气。
“皇帝怎么来了?”
太后眸光微冷,轻轻瞥一眼方武帝和跟在他身后施施然的魏庭,放开了汝阳公主。
她白嫩的双手拈着一块荷叶糕,极为缓慢地一口一口咬下。
方武帝直直看着太后的手,眼睛都红了。
他在乾清宫等了许久……从昨天魏庭回来开始,他就一直等着,一夜未曾合眼,若不是皇帝的身份摆在那儿,说不准他昨日便出宫去西德王府上。
从鸡鸣时分等到而今,再好的性子也按捺不住,匆匆赶过来,果然就看到他的好母后,在这儿候着呢!
三十多年了,没有放下的何止他一个?
他的好母后,也没有放下!
“母后在这儿赏景,做儿子的就不打扰了。”
他极淡极淡地说着,匆匆低下头去,望见夏侯毅身边那个瘦弱伶仃的身影,鼻子一下子有些酸。
万金之躯,九五至尊,慢慢地在顾妍的面前蹲下,直直望着她的脸。
胖乎乎的脸上,一双有些浑浊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她的影子。
“阿母,是不是你?”
“你回来了?回来找东哥儿了?”
方武帝喃喃自语,太后一下子面色铁青。
她犀利的眸光狠狠剜向魏庭。
若不是他对方武帝说了什么,顾妍兴许一辈子都见不着方武帝!哪怕有机会入宫,她也能将这个小丫头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
都是这只阉狗!
魏庭只眼观鼻鼻观心,无视太后喷火的眼睛。
他尽忠的是皇上,又不是太后……这老婆子能活多久?
半截身子都入土了,还在这逞什么能?只手遮天的日子,早就过了!
皇上是先皇长子,太后却只是一个浣衣局的小宫女,儿子生下来,太后被封了才人,可皇上又怎么能交给太后这个身份卑劣的宫女抚养?
先皇便将皇上给了当时的宁妃娘娘完颜霜抚育。
这宁妃娘娘是前朝后裔,女真完颜部落的最后一位公主,身份金贵,且年轻貌美,盛宠一时,对待皇上又是尽心尽力的好,皇上很喜欢这位养母,却对太后这个生母生疏清淡。
先皇死时,方武帝才十岁,登基之后第一件事,便是要将宁妃封太后,宁妃婉拒了,方武帝这才封了生母为太后,宁妃成了宁太妃。
可作为儿子,晨昏定省,去的却是宁太妃的宫里,而不是慈宁宫……太后简直恨透了这个抢了她儿子的女人!(未完待续。。)
第124章 夺爵
方武帝痴痴地看了顾妍一阵,不肯放过一厘一毫。
他迷蒙的眼睛跟着雾气氤氲,却在触及到顾妍脸颊上蜿蜒淌下的鲜血时,一瞬清明。
“魏庭,请太医!快请太医!”
方武帝慌乱地吩咐下去,目光冷冷地又落在亭中的太后身上。
“谁干的?”他问道。
汝阳公主缩了缩脖子,往太后身边偎了些。
她那长长的指甲里,还带了些鲜红。
她赶忙将手背到身后。
虽然年纪小,却直觉这时候皇祖父很生气,不能被他看到。
可她不知道,这下意识的举动,早已一错不错都落到了方武帝眼里。
方武帝眯了眼,淡淡道:“汝阳眼睛不好,不好好在东宫待着,来这做什么?送汝阳公主回去,没朕的允许,就别四处乱跑了!”
实则是要将汝阳公主幽禁。
夏侯毅急忙道:“皇祖父,汝阳小不懂事,他兴许只是觉得好玩,并不是有意要伤害……”
话未说完,便见到顾妍清亮的眸子淡淡扫了过来。
那双眼睛真是漂亮啊,可看着他的时候,眸光却是冷的。
细长的眉梢微挑,嘴边的笑意似讽似嘲。
夏侯毅心里仿佛被针刺了一下,生疼生疼。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有这种感觉。
这个满身刺的小姑娘,好像天生就是来克他的。
每次见她。自己都莫名其妙的难过,总想着应该要好好地对她,就好像是上辈子欠了她许多,今生要来弥补偿还……可她永远都拒人千里。
夏侯毅顿时说不出话了。
太后袖着手淡淡看过去,凉凉说道:“是哀家找汝阳来陪哀家解闷的,皇上若要怪罪,就怪哀家不识趣好了!”
大夏朝最尊贵的两母子,此时剑拔弩张,这场面何其少见,却没一个敢看热闹。
众人不由屏息静气。
柳氏心急如焚。
她即便再迟钝。也能感受到。方武帝和太后的矛盾似乎是在小女儿身上。可顾妍和这些贵人交集甚少,怎么就无缘故触发了他们的争端?
她用询问的目光悄悄看向西德王,然西德王同样一头雾水。他示意柳氏稍安勿躁,至少阿妍目前是安全的。
气氛一时凝重。方武帝抿紧了唇。
他定定看了会儿太后。迷蒙的目光不知究竟落在何处。
对太后的情感。从来都是班杂的。
他一方面感激这个女人赐予了他生命,在他幼年登基时,勤勤恳恳地奋勉激励、教诲帮助他。也同情心疼她在夹缝中生存十分不易,所以他敬重她,爱戴她。
然而另一方面,他又恨透了这位母后对他最敬爱的宁太妃下手。
年轻貌美如花儿一样的宁太妃,终结在她的手上,美其名曰是给先皇陪葬,她却将太妃葬在离皇陵万儿八千里远的娘娘庙里,孤零零地一个人。
那时的方武帝,年少力单,而太后强势凶悍,他连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眼睁睁地看着最疼他的阿妈离去。
哪怕现在他老了,她更老了,他还要凡事听凭她的摆布,没有自由……
方武帝忽的一笑,圆圆胖胖的脸笑起来,五官挤在了一处。
“母后年纪大了,身子也不好了,还是安安心心养着吧,别教做儿子的操心。”
方武帝慢慢地说,似是觉得力乏,“母后请便吧,儿子累了,先回了。”又不忘吩咐句:“将汝阳公主送回东宫!”
太后眸色深深,面无表情,有内侍宫娥上前将汝阳公主牵引走。
汝阳公主哭得大声,喊着太后,太后不理她,喊着哥哥,夏侯毅沉默无言,她又大声地喊着方武帝,然而泪眼朦胧的,只看到方武帝拉着顾妍的手小心翼翼地迈下台阶。
记忆里,汝阳公主从不见这个皇祖父对哪个哥哥或姐姐这样细心周到,自己却是因为这人,要被带回东宫软禁起来。
小小的人儿心里,免不得刺刺地疼痛,唯一想到的,都是顾妍那一双璨若星辰的美目,若是在自己脸上,该有多么好看?
顾妍被带去了乾清宫,太医成堆地一个个上来给她诊脉,方武帝就双手托着腮帮,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看。
她被看得浑身不自在,皱了眉,方武帝就大斥那个正在给她上药的太医:“不会轻一点?都将她弄疼了!”
太医立即诚惶诚恐,方武帝就一脸讨好地对她笑。
顾妍:“……”
她有些无措地遥遥望向另一边的西德王和柳氏他们。
他们被请来乾清宫,却始终晾在一边,无人搭理。
柳氏和顾婼很担心,顾衡之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四处看,西德王倒是神色悠悠。
至少他看明白了,方武帝很喜欢顾妍……是一种当成宝贝来宠溺和珍视的喜欢,只不过,这种情感来得有点莫名其妙。
等太医战战兢兢涂好了伤药,方武帝才一脸心疼地问道:“还疼不疼,要不要呼呼?”
他一双眼睛晶亮亮,顾妍突然不知道怎么答了。
她非常的不适应,一代帝王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
犹豫片刻,她道:“皇上……”
“阿妈怎么不叫我东哥儿?”
方武帝撅起了嘴,很委屈的样子。
顾妍就彻底傻眼了。
阿妈是个什么鬼?
她的年纪,做他孙女都绰绰有余!
又一次看向了西德王,然西德王耸耸肩表示不明就里。
魏庭适时地提醒道:“皇上,这位是嘉怡郡主的女儿。”
他狭长如狐狸的眼睛笑眯眯的。
像顾妍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总是有些童真,稍微给点小恩小惠,就记在心里了。
今天他搬出方武帝从太后那里解救了她,又时不时给她解个围救个场,还怕小丫头不对自己感念于心?
就光这张脸吧,一旦用好了,日后就受益无穷。
魏庭悄悄打起了算盘。
顾妍确实松了口气,但心里对魏庭依旧提不起半丝好感。
老狐狸从来不做损人不利己的事,对人好的目的,那是要收获比之好一万倍的回报。
一些蝇头小利便要她感激涕零?
她又不真的只是一个孩子!
方武帝闻言怔了怔。笑容慢慢收回来。
他复又仔仔细细端详顾妍。很肯定地道:“朕知道,她不是阿妈。”
情绪突然有些低落了。
早前听魏庭说起嘉怡郡主的女儿与宁太妃相像时,他就是不信的……
阿妈是他幼年记忆里最温软的一部分,十多年来都是一如既往的年轻娇美。带着草原女子的豪爽热忱。在他心里。是没有人可以替代阿妈的位置的,谁都不可以!
眼前的小丫头,和阿妈长得像。又不一样。
她没有阿妈的飒爽开朗,眉眼间也没有阿妈的自由活泼,有些太宁静了。
阿妈就和他说过,宁妃这个封号一点也不适合她,她不是个静得下来的人。
可这并不妨碍方武帝喜欢顾妍。
一直都在靠画像旧物缅怀,宁太妃的样子都有点模糊了,如今见到个真真实实的活人,他一下子将所有的情感都倾注到顾妍身上。
不是阿妈没关系,那就是女儿好了。
他就看着她长大,她长大后一定是和阿妈一样美丽的姑娘!
方武帝美滋滋地想,顾妍却被盯得背心发毛。
西德王在柳氏极度的不安和惶恐里,终于咳了声,打破现下的沉默。
他大步走过去躬身道:“陛下,感谢您册封了嘉怡郡主,今儿嘉怡便是来谢恩的!”
柳氏缓步踱过去墩身行礼,清晰地咬字吐口道:“谢陛下隆恩,嘉怡无以为报。”
方武帝很不在意地摆摆手,“嘉怡大义疏财,这是你应得的。”
又瞧了瞧柳氏、顾婼和顾衡之,竟每一个都与宁太妃或多或少相像。
他心中微动,总觉得这些人都是宁太妃冥冥中给他送来的,又觉得西德王真是他的福星!
“朕还没册封完呢!”
他忽的站起来,走到龙案前,找了块空白的书帛,细想了片刻,执笔就洋洋洒洒写了一通,又盖上玉玺大印。
魏庭接过当即唱喏,那尖细明亮的嗓音在殿内回荡不已,方武帝竟又封了顾婼为凤华县主,封顾妍为配瑛县主,享大夏食邑封地。
顾婼和顾妍愣住了。
柳氏获封郡主已是出格,顾衡之因是男儿,西德王膝下无子,未来由顾衡之继承理所应当,封其世子也在情理中,然长公主之女尚才能封县主,现在连郡主女儿也享受同等待遇,这就委实太过!
众人只觉得,方武帝的宠爱,来得毫无道理。
他却高兴地走下来,亲自扶顾妍起来,像是个讨赏要糖的孩子,连连问道:“配瑛配瑛,喜不喜欢?”
顾妍:“……”
她无言以对,只好默默行了一礼。
方武帝就微微失落,看见顾妍脸上那红红的掌印,刺目得很,一股无名火“蹭”地窜老高,大怒道:“是哪个混蛋打的?”
魏庭望望顾妍黯淡垂落的眸子,道:“是宝泉局司事,长宁侯府顾三爷顾崇琰。”
“又是他!”
方武帝对顾崇琰也是受够了!上回立太子,就是这个人挑起来的,让他不得不抛弃最心爱的儿子福王,而立了现在的太子。如今居然还敢打配瑛!
方武帝怒火中烧。
柳氏暗叹了声,神色寡淡,魏庭不介意卖他们一个人情,继续将火烧得旺盛一点。
“皇上,不止如此呢!顾家仗势欺人,虐待县主,还污言秽语辱没郡主,损坏郡主的名声,让郡主和县主受了好大委屈,听说,还将太后御赐的东西打碎了……”
一件件说出来,方武帝眼睛眯成了缝,既心疼顾妍,又恼火顾家所作所为。
他转了身,回龙案前继续奋笔疾书……
远在大理寺刑狱里的顾崇琰,此时穿了身囚服披头散发地趴在脏乱地稻草堆上,臀部的裤子沾着鲜血,不复从前一点英俊倜傥。
李姨娘花点钱买通狱卒,来看望他,顾崇琰赤红着双眼,伸手就抓住她纤细的皓腕。
“阿柔,阿柔快帮帮我,我要出去!我不能呆在这里!”他只要稍稍动一动,臀部撕裂的疼痛就让他出一身冷汗。
这一次打了六十板子,比上回廷杖的四十大板严重许多。
那些衙役,下手不留一丝情面,简直要了他的命!
心里从没这样恨着一个人,尤其是,当这个从来不被你放在眼里的人,突然翻身踩在了头上,那种又不甘又愤恨的情绪,时时刻刻厮磨着他名为理智的弦。
“打都打了,为什么还不放了我,把我关在这个破地方,算什么!”
李姨娘掏出丝绢轻轻擦着他额上的汗水,垂眸道:“因为还欠了西德王两万两银子,银子一天交不出来,三爷一天便要被关在此地。”
顾崇琰狂暴道:“那就给啊!我要出去,我要东山再起,我要弄死那几个小贱人!”
他忽的顿了顿,脸色肃然道:“是不是家里那个老太婆不肯?她要留着钱给她二儿子铺路,就不管我的死活?”
说着情绪愈发激动,手指深深嵌在木质的牢门里。
“不是的。”李姨娘道:“顾家的东西都被王府搬没了,他们说柳氏的嫁妆有些不见了,就拿些东西补上……老夫人病着,治病抓药的钱,都是世子夫人当了点首饰才换来的。”
侯府门庭,书香世代,顾家落魄到这个地步,谁都没想到。
顾崇琰双目霍瞪,咯吱咯吱咬着牙,“又是那个贱人!”
他颤抖着身子,双手包裹住李姨娘的纤纤玉手,“阿柔,你快帮帮我,你去求大舅兄,让他救我出去!我不能呆在这里,我还有很多事没做。”
又看看李姨娘微凸的小腹道:“阿柔,你看,我们的孩子还没出世,婷姐儿还在清凉庵,我还要接她回来的,怎么能让她一个人呆在那种冷冰冰的地方……阿柔,我只有你了阿柔,只有你能帮我!”
一句句说得李姨娘无法拒绝。
婷姐儿是她的心病,她也在时刻想着接顾婷回来。
可是魏都那里……他都多久没联系自己了?
李姨娘心烦意乱,见顾崇琰苍白的脸上满是期盼和哀求,只好说道:“好。”
顾崇琰心头大定,长舒了口气,还用宽厚的大掌抚一抚李姨娘的小腹,李姨娘心中更加烦躁。
她回去的一路上都在思索该怎么和魏都搭上,却见一群群官兵倏地从九弯胡同口跑进来,有许多人前来围观。
她听到四周议论纷纷。
“顾家今年真是倒了大霉,做得一手好死,现在可好了,夺爵收府,三代以内不得入仕……要人命咯!”(未完待续。。)
第125章 分家
李姨娘心中猛地一跳,催促车夫赶紧回去,就见官府的衙役成堆簇拥在长宁侯府门前,大理寺卿程康靖搬了张长凳坐着,有几名衙役正在拆着门口的匾额。
黑底金字的鎏金招牌,“啪”一声摔在地上,灰尘漫天,那陈年老旧黯淡了光泽的大字随之脱落。
顾大爷和安氏怔怔地,僵了身子一动不动,顾二爷只得闭眼暗叹,顾四爷低垂着头,全看不清脸上是何表情。
“将丹书铁劵交出来吧!”程康靖肃着脸徐徐说道。
顾大爷更紧地抱着铁劵,说什么也不肯放手。
他官职不高,也不如老二老三会钻营,但他是顾家长子,将来这世袭侯爵就是他的,丹书铁劵也是他的……
顾家的名声都臭大街了,家里私产几近一空,唯一拿得出手的爵位还要被夺去,这与拿把刀子将他的心头肉一片片割下来有何差别?
顾大爷心里一阵阵地茫然恐慌。
程康靖耐着性子清咳两声,一个膀大腰圆的大汉便几步上前掰开顾大爷的手,顾大爷负隅顽抗,二人滚作一堆,大汉粗暴地对着他肚子打了几拳,顾大爷终于吃痛松开。
见那铁劵被无情夺去,顾大爷便毫无男子气概地嚎啕大哭。
安氏脸色铁青,又被丈夫这举动狠狠气了下,顿时心头绞痛,忙捂了胸口。
程康靖见这场面很是无语。
谁教你们自作孽,要天来收!
他站起身望向他们。道:“皇上除却剥了顾三爷的职,其余一概不动,这已是皇恩浩荡了,你们要感念于心!”
顾二爷沉默着咬紧牙关。
他们现在,一个是太常寺少卿,一个是大理寺丞,都是些无足紧要的闲职,能成什么气候?甚至未来三代不得入仕……
他们顾家都是读书子弟啊!祖荫早已不显,不靠科举入仕,能做什么?学那等泥腿子下田务农?
他们的手是拿笔杆子的。不是玩泥巴的。这不是硬生生要将人逼上绝路?
试问这也是皇恩浩荡?
然而此时,却不得不低头。
雷霆雨露,皆为君恩。
谁教他们屈于人下?
程康靖带着人走了,其余看戏的人纷纷散了。顾大爷还在哭哭啼啼地泪流满面。
安氏看不过去。抬脚就狠狠踹向他。“你瞧瞧自己,成什么样子?”
顾大爷一惯惧内,这回就哭得更凶了。大吼道:“什么都没了,怎么还不哭?难道要等人头都没了,再去地府跟阎王爷诉苦吗?”
安氏怒其不争,心里又同样难过,心塞地不想说话。
眼角一瞥瞧见李姨娘的青帷小油车,眼中闪过寒星般的冷芒。
若不是三房那几个惹祸精,他们能落到今天这个田地?照原先打算的一点点慢慢来,循序渐进的不是很好?
要不是这个女人逼得太紧,那几只没有爪子的兔儿还能反咬一口?
当初与她许诺过的富贵荣华呢?说好的一荣俱荣呢?全是信口雌黄!
这个女人根本是个骗子!
李姨娘从马车上下来,就收到安氏泠然的目光。
她嘴角嘲讽地勾起。
安氏似乎完全忘了,她也是帮凶之一,甚至若不是她的贪婪,早就瞄准了柳氏的私房,断然是点不着火,以燎原之势熊熊烧起的。
不过李姨娘不怕安氏把火烧到她的身上,她还有这个女人的把柄在手里呢!反正顾家也差不多了,安氏要不介意某些事公布于众,那就尽管来好了!
安氏的气焰果然弱了,又不解恨地狠狠踹了几脚顾大爷,扶着杏桃的手摇摇欲坠。
却有一辆黑漆平头的马车轧过里弄巷道,伴着“吁”一声疾呼,车夫连忙跳下车辕掀起帘子。
就见一个清瘦高大,穿了身石青色直裾的老人走下来。
顾二爷和顾四爷眼里同时闪过亮光,激动道:“父亲。”
顾老爷子第一眼就看到摔在地上残破不堪的匾额,他的眸光一瞬变得黑浓,又见大儿子还坐在地上满面泪痕,拧着眉就大步绕过他。
“老夫人呢?”顾老爷子沉声问道。
安氏连忙回答:“父亲,母亲累病了,还躺在床上……”
话音刚落,顾老爷子就停住脚步侧目斜斜睨她,“累病了?”
他冷冷地笑,还真当他什么都不知道?
“你果然是她的好儿媳妇!”
他也不说其他,找了顾二爷和顾四爷就去议事处,让人守在门口谁也不准进。
一进屋,二话不说便动手打了顾二爷一巴掌,气怒道:“我跟你说过什么了?让你看着你母亲,明知道她是什么样的,还由着她们来,全将我的话当成耳边风了?”
声音脆响,脸上火辣辣地疼。
顾二爷偏过头,无力反驳上一句。
除夕之前,顾老爷子将他拉过去说过几句话,那时的他刚刚回京述职,即刻便要高升,心里除却喜悦,对父亲说的还有些不屑。
父亲说的都是府里头的事,他远在大兴无暇顾及,就要自己帮忙协调着。
父亲说老夫人眼皮子浅,安氏精明却唯利是图,贺氏刁蛮,柳氏软弱,内宅早晚会乱,让他看好了。
他觉得父亲小题大做,谁家内宅是安分的,表面和谐不就好了?日后他日理万机,正事没做,再去管这些家长里短,像什么话?
慢慢的没放在心上……再后来自己身边就出了不少事,又自顾不暇……
却没成想真与父亲料想的一般。
顾二爷只觉得又是羞愧又是悔恨。
顾老爷子平复了一会儿,让他们将期间发生的事都具体说上一遍。顾二爷不敢隐瞒一句。
顾老爷子就静静地听他们说完。
他挑起了眉,“二丫头随便一句话开罪了西德王,你们就将她除族,老三说两个孩子不是他的,你们就都信了,再一听柳氏把东西都交出来,就一个个昏头了……好本事啊!”
“做事怎么不动动脑子?”
他冷笑道:“西德王真要暴戾恣睢,皇上容得了他?滴血认亲可以做许多手脚,谁说小孩子就没有心眼?财帛动人心,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既然想要得到。也得想好后招,有的是法子做到滴水不漏,你……”
顾老爷子深吸口气。
到现在说这些已经没用了。
顾二爷与顾四爷当时没有参与其中,女人家毕竟头发长见识短。老三又是个取巧的……难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顾老爷子闭着眼。手指轻叩桌面。似在沉思。
他确实想不到,柳氏这样的人能咸鱼翻身,也着实没想到。她能找到这么个靠山。
就忽然想起在路上听闻,方武帝封了顾婼和顾妍为县主。
从他们顾家分出去的孩子,马上就一个个一步登天,这绝对是方武帝在帮着柳氏他们出气。
最有意思的还是顾妍那配瑛县主的封号。
上古有传说,王之长女配瑛,得灵凤生死相护。
那配瑛是神女的象征,方武帝敢封这个号,就绝不单单是因了西德王……而全是那小丫头自个儿的造化!
本是他们口中的肥肉,就这么被生生送出去,顾老爷子也是窝了一肚子的火气。
他抬头看了看顾四爷,顾四爷依旧是云清风淡,不悲不喜。
其实几个儿子里,就老四是最得他意的,可他舍不得老四出去打拼。官场如战场,稍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他宁愿老四就如同朱姨娘说的,平平淡淡过一辈子就好了……但如今非常时期,雪藏了他几十年,是该要做些什么了。
“这宅子风水不好,找个可靠的卖了吧,下人仆役全转给人牙子,留几个伺候的就行。”
顾老爷子对顾二爷道:“当初顾家白手起家,如今到底还有些底蕴,祖宅剩了些产业,我将苗掌柜给你,让他帮着经营,你把握好了,别被你大嫂或是母亲偷龙转凤。”
顾二爷听了唬一跳。
把宅子卖了,他们全搬走?
顾老爷子不由恨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原以为你懂的!”
“是,儿子明白。”顾二爷敛眸回答。
然而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哪真有这么简单?
顾老爷子又道:“今天开祠堂,老四分出去单过!”
这回震惊的就不止顾二爷了,顾四爷同样怔了片刻。
顾二爷明白父亲的意思。
老四分出去,那就不是顾家人了,顾家三代不得入仕便不必遵守,可老四膝下只有一女,分不分家又有什么差别?
说起来,到如今,顾家也只有顾大爷有一个出走在外的儿子顾修之了,可顾大爷是嫡长子,哪有分宗的道理?顾修之又下落不明,找了数月都没消息……
再者,便是被关起来的玉英,还有李姨娘各自怀孕,兴许顾二爷和顾三爷都会有嗣子,但具体还得看生下来是男是女再做评断。
顾二爷就不明白父亲打的是什么主意。
可顾老爷子没心思跟他解释。
他本身便是顾家族长,匆匆开了祠堂,又去顺天府上档,几下便完成了手续,四房一家从此与顾家无关联。
顾老爷子说:“我申请了转调令,不知何时批奏,老四和媳妇女儿先一起去大兴,京都这里,老二就好好看着。”
顾二爷点头应是,又问道:“那老三呢?父亲不管他了?”
顾老爷子就冷哼了声,“他自己捅出来的篓子,让他自个儿想法子解决去,休想我这个做老子的给他擦屁股!”
两万两的雪花纹银,岂是说笑的?别说是现在的顾家,哪怕从前,没了柳氏,他们同样负担不起!
顾二爷顿时哂笑。
只怕顾崇琰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众叛亲离……
顾老爷子来了一趟便又回大兴去了,他期间没去看一眼老夫人,也是对她失望透顶。
老夫人本是卧病在床神志不清,听安氏说起顾老爷子来了,清醒了几分,还梳了个头,换了身衣裳,强打起精神等着顾老爷子来探望她。
谁知等来的是顾老爷子又走了的消息,她气得“噗”吐了口血,然而这时已经没有人围着她团团转了。
李姨娘听说顾老爷子不打算管顾崇琰,心中就是一冷。
换了她设身处地,只怕她也不愿意管的,可现在关在牢里的是他的夫君,她怀着那个男人的孩子,她还有个女儿要从庵堂里接出来……
深夜的风徐徐吹在身上,凉入骨髓,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跟着一圈圈地酥麻。
她抬头望了眼天空,藏蓝色的天幕像极了一片上好的温暖羽绒,孤月伶仃,冷光熹微,在冷与暖中间矛盾着。
她记得自己小时候也经常这么遥望天际。
她是家中庶出的女儿,姨娘没地位,亲兄长又不成器,她经常被兄弟姐妹欺负,敢怒而不敢言。
兄长欠了一屁股的债,拍拍屁股把自己阉了就去宫里躲起来了,李家不想替他还债,就将自己送出去。小时候的她面黄肌瘦的,谁愿意要?倒是她那丰满美丽的姨娘,被债主看中了。
姨娘就这么被债主领走。
侍妾本就是个玩意儿,送给别人,又能抵债,何乐不为?
她一点也不难过,这个女人没用得很,根本保护不了她,走了最好……后来听说那女人得花柳死了,她也就笑笑而已。
可不管怎么说,都是因为兄长欠了钱,姨娘去抵债,她才死了的啊!
他若是心存愧疚,就不该拒绝。
李姨娘从怀里拿出一根样式老旧的素银累丝梅花簪,上头都已经发乌无光了,赤金梅花蕊芯也断了几根——这是她那个短命姨娘最喜欢的饰物。
最艰难的时候,她也曾想过把它当了卖了,若不是那些人欺她人小势单,开得价格实在不合人意,她断断不会留到如今。
可见,老天爷都在帮她……
李姨娘轻声笑了笑,转了身便将梅花簪给了身边的婢子,施施然走进屋内,而当第二日,魏都收到那根梅花簪的时候,心中就猛地一沉,手下失了力道,那根簪子应声而落。
胸口有各种情绪翻滚不断,他长长叹了声,终究还是差人将这些年攒下的五万两都给李姨娘送了去。(未完待续。。)
第126章 镯子
萧若伊一早便来了西德王府找顾妍,到了才知道,顾妍被方武帝请去了宫里。
她很惊讶,至少从没见过这位皇帝舅舅这样“勤快”过,他大多要到巳时才会起身,有时碰上六天一次的大早朝,还赖床不肯去……
看来皇帝舅舅是真的很喜欢顾妍啊!
萧若伊漫不经心地想。特意赶早来,没递帖子,白跑一趟又觉得太亏,她便找顾衡之看阿白去了。
萧若伊自己养花花草草或是小动物,从没有一个能活长久的,这让她一度很是难过,而在萧沥给她找的波斯猫小幼崽也死了之后,她便再也不想养了。
那日见萧沥抱了只小刺猬回来,说是要送人的……可她太喜欢了,软磨硬泡硬留着养了两天,阿白就瘦了许多,生怕又一条命毁在自己手里,她这才将阿白归还给它原本的主人。
到了别人那儿,阿白果然胖了许多,也更可爱了。
但却让她觉得自己很没用。
萧若伊有点心不在焉,顾衡之犹豫着想了会儿,就拿手指戳了戳她。
她回过神,便见面前放了盘莲子小碗糕,水晶般莹亮剔透,甘甜清香。
萧若伊狐疑地睃了眼顾衡之。
这小鬼这么好?请她吃东西?
她还记得上回就因为吃了一块牛乳冻,他就跟她急眼了的!
顾衡之撇过头道:“阿白不吃这个,我吃不下了。为了不浪费,勉为其难给你好了。”
萧若伊:“……”
就知道这臭小子没那么好心!
她气恼地塞了块小碗糕进嘴里。
大约是莲子本就清利去火,又或许是清甜的气味太惑人了,胸口的怒气陡然驱散几分。
陈妈妈过来与顾衡之说:“世子,该吃药了。”
顾衡之淡淡的眉毛微挑,神色间有些不情愿,到底还是跟着陈妈妈一道去里屋。
萧若伊这才想起来,顾妍曾经求晏仲为她母亲和弟弟诊治身体……原来这小鬼身体不好……看不出来呢!
但他的皮肤似乎比常人要苍白清透一些,她也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香。
阿白骨碌碌地滚过来,就着她的手。小口小口吃着她方才只咬了一口的糕点。很欢快的样子,还高兴地蹭着舔着她的手心。
萧若伊微怔。
不是说了阿白不吃的吗?
突然就觉得心里酸酸涩涩的,又像是有涓涓细流熨帖过,难以言状。
……
与此同时的。于氏和顾妤一早便来拜访了。
西德王府门房的规矩:顾家人与狗。一律不得入内。
在顾家的时候。于氏与柳氏关系十分不错,顾妤和顾婼又是一同跟着顾四爷学习书画的,她们起码未曾与柳氏交恶。也未参与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却要遭受这种对待,顾妤十分不服气。
她们今日就要和顾四爷一道启程去大兴了,来西德王府见旧人的主意就是顾妤提出来的,她听说了顾婼和顾妍被封为县主,心里就莫名地积火……至少顾婼便算了,顾妍到底凭了什么?
不甘、愤怒、嫉恨,种种负面情绪袭来,顾妤就非要亲眼看看,是不是她们真的如外面传言的那样高华惬意……兴许只是个表象。
然而到现在,这门口还没进呢!
于氏就劝她说:“现在两边闹得僵,不见也好,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何必非要来讨嫌?”
道理顾妤当然是明白的,但心里的气要如何咽下?
他们一直收敛锋芒,与人为善,现在却落魄至斯,还要离开京都去大兴,都是谁害的?
面前的朱瓦高墙、雕梁画栋,与他们没有一丝干系!
最主要的是,她还有一件羞于见人的心事……
日后去了大兴,短期之内定然不会来京,她要如何见她心中的郎君?
顾妤光是想想便觉痛彻心扉,非要亲自见证什么,来抚慰那不平的情绪。
只有她们过得不好了,她才会好过!
朱红色大门倏然大开,就见萧若伊在顾婼的陪同下缓步走出。
顾妤眼睛先是一亮,见二人似密友般巧笑相谈,又倏地闪过一道怨毒。
她几步上前盈盈施了一礼,用最端庄的仪态浅笑道:“伊人县主,许久不见了。”
高升的日头刺目,阳光灼热,萧若伊出了满头汗,正觉得不舒服,不由眯了眯眼,顾妤那讨好又殷切的目光就尽数落入眸底。
顾家人对顾妍他们做的事萧若伊多少有点耳闻,自当同仇敌忾,再加之她对顾妤从没好印象,语气便不由急躁不耐。
“清风楼的红枣杞菊茶不错,顾四小姐可以去尝尝,清慧明目,好好补补,免得你见了人,连个招呼都不知道打!”
这是在说她视顾婼这位新晋县主如无物。
顾妤身子微僵。
她有她的傲气。
顾婼纵然各方面都不错,比她却差之甚远,她心里可从未当顾婼哪儿是胜她一筹的……半道出家,捡了个便宜县主当,还指望她毕恭毕敬……想得太美了!
顾妤扭捏着有些不大情愿,萧若伊才懒得与她周旋,回身道:“一定要和阿妍说啊,我到时来寻她!”
顾婼颔首应是。
萧若伊便摇着纨扇赶忙上车走了,一眼都未再多瞧。
顾妤的脸刹那涨得通红,于氏拉了她一把,恭敬地请礼,“见过凤华县主。”
顾妤只好跟着欠身,但真要她说什么吉祥话,她是如何也吐不了口的。
顾婼不做勉强,她也不请她们进去了。
顾家的一切她便只当是场梦。对于氏或是顾妤,没什么可说的。
“四夫人和四小姐怎的来了?”顾婼语气清淡。
顾妤强忍着不悦,微笑道:“今日我与爹娘便要去大兴了,临行前特意见见故人,我与二姐也算有同窗之谊,道个别总是要的。”
见顾婼眸光微动,她又再接再厉,“怎么不见五妹妹?我还未好好恭喜二姐和五妹呢!”
“并没有什么好恭喜的。”顾婼的语气也放缓了些,“阿妍一大早便奉旨入宫了,一时半会儿只怕回不来。”
顾妤的好脸色差点挂不住。她强挤了个笑道:“怎么只单单找了五妹妹。二姐为何不去?”眸光一敛,又低声道:“不过五妹能得皇上青睐,那是好造化,做姐姐的。自当为她高兴。”
顾婼不由皱起眉。
话里的意思可有点微妙了……顾妤真的是高兴吗?这话是说给她听的。还是说给顾妤自己听的?
她们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顾婼不想去猜。
本来打算请于氏和顾妤进门的,她忽然打消这个主意了。
“当然,做姐姐的当然为阿妍高兴。顾四小姐也能如此想,那便最好了……只是我与阿妍早不是顾家人,顾四小姐日后也别再姐姐妹妹地称呼了。”
阳光真的有些晃眼,顾婼拿手遮了遮道:“时辰不早了,四夫人与顾四小姐一路顺风,便不送了。”
她微微颔首,转身便进了府门。
那朱红色的大门慢慢合上,一缕天水碧色的身影也湮灭无踪。
顾妤看到周遭的下人仆役都对顾婼奉若尊者,一颗心倏地凉透。
在某些夜深人静的时候,总是做着这么一场美梦——她穿着大红色的翟凤嫁衣,由她心爱的男子牵引着,站于高处,其下万人匍匐,仿若众星捧月,而她,就是所有人眼里的尊贵至上,是身边男子放在手心的宝贝……
她笑着醒了,月色沉沉的。
可她还是她,是那个默默无闻,毫不起眼的自己。
顾妤目光直愣愣地盯着一个方向,于氏就拉了拉她轻叹道:“妤儿,人各有命。”
顾妤不爱听这个,轻哼一句,“我不信命!”
她甩了袖便扬长而去,只前脚刚走,顾妍便回来了,遥遥望了望那辆晃晃悠悠的马车,问过门房便知晓了大概。
四房分家的事冷箫告诉她了,顾老爷子既然亲自主持,自然有他的道理。
顾四爷本就是真人不露相,上世的他,可是顾家满门抄斩后,唯一的一个幸存者……没有老爷子的庇护,没有几分本事,夏侯毅能放过他?
只是直到大夏灭亡了,顾四爷都没有真正崭露头角。
她不知道大金朝建立后,顾四爷是不是能够一展宏图,这个人肯忍,也能忍……但顾妤却到底差得远了。
顾妍不管这些,刚到大堂,顾婼便与她道:“伊人县主方才来寻你,邀你七夕女儿节去玩,还说,请了张家娘子。”
是张祖娥!
顾妍惊喜道:“真的?祖娥姐姐也会来?”
“伊人是这么说的。”
顾妍高兴极了。上回东宫一别,有许久未见张祖娥了。前段时日诸多琐事缠身,如今脱开了,能与旧友重聚,是件令人兴奋的事。
顾婼跟着笑,注意到她腕子上戴了只极精美的镯子。非金非玉的材质,刻着班杂繁复的花纹,上头嵌着六块色彩各异的宝石,打磨雕琢到大小光泽尽数如一,乍一看温润沉敛,并不璀璨夺目,却细致绝美又透了几许妖异。
“这是皇上给的?”
顾妍无奈点头。
方武帝把她叫过去,什么也不说,就把这镯子给她套上了,还不许她摘下来,事实上,她即便是想摘也摘不下来,好似与手腕完美贴合……真不知道方武帝是怎么戴上去的!
她还总觉得,方武帝看她的时候,就像在看另一个人……难道她们两个长得很像?
顾妍想不通这一点。
从来只听人说,她和外祖母长得相似,可外祖母和方武帝能有何关系?
一个在南,一个在北,一个是平民,一个是天子,完全没有交集啊……
顾妍打算去问一问西德王。
刚转身,冷箫忽的窜出来道:“顾三爷被放出来了,两万两银子尽数送上,大理寺已经移交西德王府。顾二爷找了人将原先长兴坊的宅子卖了,新宅搬去了西城平安坊。”
顾婼惊道:“顾家将卖了宅子的钱全数用在顾三爷身上?”
顾妍暗暗摇头。
那所宅子卖不了这么多,再说即便他们有了钱,才不会管顾崇琰死活呢!
在他们看来,若不是顾崇琰,顾家不会遭此劫难,人官也丢了,声名扫地,还有哪儿是值钱的?
把他赎回来,要用一大把银钱不说,还几近于养了一个废人。
顾家连宅子都能卖,日后生活拮据了,哪里容得下这么条米虫?
没有将他除族,这便是顾老爷子的高瞻远瞩了。
若顾崇琰有这个能力和本事翻身,顾家永远都和他绑在一起,顾崇琰想甩也甩不掉,但若顾崇琰若没有能力,那就在大牢里了却残生吧,于顾家没有任何损失。
顾妍问:“是李姨娘将他赎出来的?”
冷箫颔首应是。
顾婼奇道:“她哪有这么多钱?”
李姨娘是没有,但魏都有啊!
他在宫里许多年,做的又是肥差,怎么也有屯些私房的……两万两,凑一凑兴许真拿得出来。
冷箫却偷偷用手微微比划了一下,那意思是说:是五万两!
顾妍一惊。
五万两!
即便是魏庭,要随便拿个五万两出来,都要寻思计量许久,恐怕心都要滴血了……魏都是将全部身家都给了李姨娘?
不,不会的,他必须得留一些在自己那里以防万一才是,给李姨娘的五万两只能是一部分……可,魏都哪里来这么多钱!
冷箫摇摇头表示不清楚。
他也觉得十分奇怪,若不是顾妍让他留心着魏都和顾家的那位李姨娘,他断断想不到这二人之间能有这中关系。
主子先前耗费许多心力查着与魏都接洽的是谁,没什么结果,配瑛县主却一下就找到了症结所在。
而这笔数额庞大的银子,更说明了许多问题。
顾妍让冷箫下去了,顾婼就问她:“李姨娘真有这么多钱?那她之前都是深藏不露?”
“她那是被逼得没办法了。”顾妍摇头道:“银子多了烫手,娘亲便是最好的例子。顾三爷急着出狱,顾家不肯将他除族,李姨娘展现这惊天财力,你觉得顾家那群人能放得过她?”
“那她不是给自己挖坑?”
“不,也得看情况……用得好了,把握地得当,她不仅不会掉坑里,还能将其他人都拿捏住。”
这是一场赌局,所有人都是其中的赌徒,单看是谁道高一尺,是谁魔高一丈!(未完待续。。)
ps: 感冒了,脑子都晕晕乎乎的,最近冷热交替,亲们要注意身体!
第127章 七夕
顾妍转身去寻了西德王。
他穿了身宽大的白袍,正倚在葡萄架下的躺椅上乘凉,一串串乌紫色的葡萄垂下来,水润润亮晶晶的饱满香甜。
他喃喃地说:“大夏中原的葡萄偏酸,不比西方的葡萄甘甜,我带了些种子来,你娘已经开始种了,等过两年,长出了又大又圆的紫葡萄,外祖父教你酿葡萄酒,比那高粱米面酿出的酒要好喝多了!”
“难道外祖父这儿就没有存货吗?都说陈年老酒,王府地窖里可有许多桶呢!”顾妍挑眉,说的促狭。
西德王哈哈大笑,“就说你这小丫头吃不得亏……嗯,看来我得把酒窖的钥匙保管好了,否则哪天被你全搬空了去!”
“我又不是酒鬼,搬那些做什么?”
她顺势坐到西德王身边的一张小矮墩上。
听说郑贵妃十分喜欢西德王带来的葡萄酒,每晚都要小酌一杯……这些酒留着,以后还有用处。
顾妍仰着头看他,满脸的胡子,其实没什么可看的。
她知道外祖父这胡子是假的,这么老是贴着,一定不好受,但为了他们,他又不得不留在燕京,以这副面貌见人。
其实按着外祖父的意思,顾家人死一百次都是不够偿还的。但比起死,失去他们最看重的声名富贵,会更加煎熬难受。
他们几个孩子的身上,到底还是流了一半顾家的血液。母亲虽说与他们恩断义绝了,但真要亲手送他们上路,同样是做不到的。
就这样吧,日后顾家是死水微澜,或是重整旗鼓,都和他们无关了。
燕京城,是非地。他们在这里过得都不快活……
早日走吧,等尘埃落定了,就都离开好了……她很想看看江南的烟波流水,黑瓦白墙。婉转细腻。
记忆太遥远了。什么都想不起来,然则定然是极美的。
“若是有机会,真想和外祖父到海外去瞧瞧。那儿的人,那儿的生活。和大夏是不是截然不同?”
西德王眉目柔和地道:“阿妍一定会喜欢的。外祖父保证。”
他的眼睛清透。明亮且温暖,目光丝柔,真的很漂亮。
母亲说外祖父的异色瞳仁是天生的。有人看到会感到害怕,有人却是惊羡。
她还说,外祖母最喜欢的就是外祖父这一双眼睛了。
想到那个自己毫无印象的外祖母,顾妍不由问道:“我和外祖母是不是真的很相像?”
西德王一怔,深深看着她。
“像了九成吧。”
良久良久,他才说道:“你外祖母是抚顺人,抚顺关外是黑山白水,女真的天下,她的眉眼五官都要深隽些,你的面部轮廓就比较柔和……但小时候的样子,着实一模一样。”
“那外祖父和外祖母是青梅竹马?”
“算是吧。”西德王目光深深,长叹道:“江家迁徙江南的时候,你外祖母才五岁,还是个小女孩,胆子却很大,爬树摘桃掏鸟蛋,比男孩子还利索,简直就是个猴儿转世!”
顾妍觉得很有意思,不由笑起来。
西德王又道:“我小时候,因为这双眼睛,很少有人跟我一道玩耍,你外祖母就一点也不怕,还经常给我带小点心,可羡慕死其他人了。”
说起过往的事,他神情很柔和,眼里还有点点微光。
“后来长大了,你外祖母嫁给了我,日子过得平淡却温馨,唯一不好的,就是你二舅舅早夭,难过了一段时日,后来有了你娘,我们都觉得很知足……偏偏之后出了意外,等我回来大夏,你外祖母都不在了。”
“那时万念俱灰,只想着干脆守着她的墓,一起入土得了。”
西德王自嘲地笑,说到后来已经哽咽。
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是柳江氏,而最后悔的,便是那次出海,白白蹉跎了二十年的光阴。
顾妍拉着他的衣袖无声安慰,西德王感怀悲伤了一会儿,摇摇头道:“不过你们能好好的,你外祖母知道,也会高兴的,等我死后去见她,也能给她一个交代。”
“外祖父要长命百岁。”
西德王失笑道:“活那么长久做什么?”
他揉了揉顾妍的脑袋。
年纪大了,看得多了,只会越来越孤独。
他老了,不比这些孩子年轻有朝气。
西德王微微一笑,见到顾妍手上那只精美的镯子,不由赞道:“很漂亮。”
顾妍微怔,“外祖父没见过这镯子吗?”
西德王仔仔细细端详了会儿,眼睛微亮,却只是纯粹的赞赏。
“这是极少见的紫阙,前朝用的比较多,大夏已经很少见了,上面镶嵌的是黑曜石、青金石、红玛瑙、羊脂玉、黄玉石和冰翡翠,每一块拿出来都是极品,有钱也买不到……这是皇上给你的?”
顾妍点点头。
西德王便道:“既然是御赐,就好好戴着吧,皇上不会害你的。”
毕竟方武帝对配瑛县主的宠爱,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可顾妍很别扭。
她知道,方武帝的喜爱,魏庭的讨好,太后的敌意,都不过是因为一个人,那便是方武帝口中的“阿妈”……不是先帝某个嫔妃,也该是方武帝的乳娘了。
而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无论好坏,她都是在代替别人,平白无故承受这些,这种感觉很不妙。
她开始好奇那个人是谁……可听外祖父说的,外祖母完全不该与皇家有牵连……世上莫非真有非亲非故却长得极为相似的两个人?
顾妍想了许久,终究是放弃了。
皇家的事。除非他们愿意透露,否则很难打听出来。都是隐秘,事关天家颜面,少有人愿意说……
又过了几日,便有南方的战况传来。
萧沥带了军队和倭寇打了几场,倭寇陆战不敌,被逼回了海上,海战动用了西德王的水师,以少敌多,竟也小胜。
倭寇信心大挫。动作小了许多。萧沥又乘胜追击,对方只得做垂死挣扎。
顾妍却觉得这样似乎太容易了……从萧沥抵达福建至今,短短半月有余,胜负已定?
是小战神真的指挥如神。还是大夏南方边防战力已经浅薄如斯。能够随意被人践踏断破?
萧沥到底不是南方人。对当地一切都不了解,拿西北那一套来用,真的管用?
倭寇生性狡黠。兴许有诈!
但既然连她都能想到,萧沥身经百战,定然也知道吧……
冷箫又和她说起了舅舅的事:“杨大人和柳大人交汇,二人一道悄悄潜回了福建,有些东西需要他们自己去找……明夫人暂被软禁,世子帮着掩护了,至于王嘉那里,十分安静,没有动作。”
这是顾妍听到的仅有的关于舅舅的消息。
从最开始的焦躁到担忧,如今只剩满满的信任了。
柳家遭逢巨变,全府软禁,所有产业停滞无人打理,众人都在等着刘家垮台,看他们的笑话,或者是分一杯羹。
都骂舅舅是叛国贼,是逃犯,但是她相信,他在极力应对这些事故,也能处理好。
都会过去的……
顾妍一颗心头石落地,到了七夕女儿节那天,便应邀与萧若伊和张祖娥一道外出。
七夕是女儿乞巧的日子,可以呈瓜果酒炙于庭中,祀牛女二星,捉蜘蛛放于小盒内结网,织网密则言巧多,网疏则言巧少,也有姑娘们来到花前月下,抬头仰望星空,祈求姻缘,读书人可在这一日拜魁星,保佑自己考运亨通。
顾妍怎么看年纪都还小,当然不至于去求姻缘,纯粹不过是凑个热闹。京都的七夕节免了宵禁,还有斗巧会,许多小娘子参加,十分有趣。
顾衡之就更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了,于是抱着阿白牢牢跟在顾妍身后,说什么也不肯待府里,顾妍没法子了,只能捎上他。
萧若伊见到这小跟屁虫,脸色也只是变了一瞬,虽不情愿,到底没开口挖苦两句。张祖娥头一回见到双生子,又听顾衡之说道:“张姐姐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了!”
她又是好笑又是稀罕,拍拍顾衡之的脑袋,顾衡之还一脸受宠若惊,屁颠屁颠就跟着张祖娥跑了。
顾婼目瞪口呆,顾妍觉得牙痛,萧若伊则嘴角直抽。
齐齐翻了个白眼,到底还是高高兴兴结伴去玩了。
喧闹的街道上灯火通明,到处都是小娘子和郎君们欢声笑语,两边小摊贩云集,卖着胭脂水粉、金银首饰、小吃零嘴……
隔一段距离便有九引台搭起,会有小娘子上台比试斗巧。
如用五彩的丝线穿九尾针,先完成者得巧,或用菱藕雕刻奇花异鸟,蒙上眼睛让他人摸黑猜测,猜对了则雕刻者得巧,又或是结扎穿花衣的草人,剪窗花比刺绣,围观了许多人,时不时有欢呼声响起,好不热闹。
顾衡之才没工夫看她们,他停在了一家排满人的小吃摊位前,卖的是菜煎饼,用桑麻纸包起来,金黄酥脆的,香飘万里。
他抽着鼻子闻了闻,又嫌弃地皱眉道:“这菜煎饼还没芸娘做的好吃呢!”
本来不过有感而发随意的一句话,不知怎的周围忽然一静,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顾衡之微怔,讷讷道:“怎么了?”
就见其中一个书生打扮的青衣公子不满道:“看你的打扮该定是富贵公子,哪里吃过这种民间小食?汪大爷家世代做菜煎饼,他也做了几十年了,街坊四邻都说好吃,你又懂什么?”
其他人纷纷应和。他们都是平民百姓,最看不惯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还满腹牢骚的纨绔子了!
顾衡之淡眉一蹙,嘴一瘪,又道:“我说真的,这菜煎饼真没我吃过的好吃!”他非要争个理,把顾妍拉过来,道:“二姐,你说,他们家的饼是不是没芸娘做的好?”
自从离开顾家,顾衡之就称顾婼为大姐,顾妍为二姐了。
顾妍额头冒汗,这事有什么好争的?各人口味不同罢了……
那煎饼的大爷亲自包了一块菜煎饼给顾衡之,倒是和颜悦色的,“小公子不妨先尝尝。”
顾衡之也不客气,张大了嘴一口咬下去,砸吧了几下小嘴,眼睛先是一亮,眉心又紧紧攒着,喃喃道:“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顾妍嗅了嗅,大概知道怎么回事。
她让绿绣去隔壁摊位买了些百里香,让那老大爷加进去,果然原先馥郁酥香的气味里多了几许清甜,更加可口了。
“老头子一直在想该加些什么提升口感,原来是百里香……姑娘,真是谢谢你了!”
老大爷如获至宝,赶忙做了好几只送给顾妍,顾妍推脱不过,只好分给萧若伊她们吃去。
这东西萧若伊真头一回吃,她斜斜睨着顾衡之道:“小鬼真会惹麻烦,方才可差点与人吵起来了!”
顾衡之专注于手里的食物,充耳不闻,张祖娥就笑道:“若不是衡之,我们也没这口福啊!”
“那也是阿妍画龙点睛。”
几人说说笑笑着远离,食客被这香味引来,络绎不绝,人群里两个锦衣华服的少年各捧着只菜煎饼面面相觑。
那年长些的犹豫了片刻问道:“阿毅,这真能吃吗?”
“能吃吧,表姑不也吃了吗?”
他喃喃地说,低头咬了口。
酥脆咸香,比起珍馐美馔,别有滋味,他不由轻声笑道:“确实不错呢……”
月光如缎,尽数泼洒,合欢花落了一地,九引台上聚集的人似乎更多了,只其中一个人烟寂寥,冷清极了。
张祖娥遥遥望去,便见高台上的丝缎红绸上放了一串九连环,或玉制,或铁制,精妙绝伦。
她是惯喜欢这种稀奇玩意,顾衡之也嚷嚷着要去玩。
九引台上的燃香点起,只需比试在一炷香内解开的九连环数量。
一众高贵清丽的小娘子郎君,站在高台上,无疑惹人注目。
有数道目光跟着投在了他们身上。
“那是伊人县主?”
沐雪茗有些惊讶,但最惊讶的还是看到了顾婼和顾妍。
先前误以为顾婼得罪了西德王,她情急之下与顾婼划清界限分道扬镳,谁知短短几日就来了个大反转,人家成了西德王外孙女,还被封了县主……
不说羡慕,总是悔恨失去了一个做县主的密友。
之后她曾试过给西德王府递帖子,可惜了无音信。(未完待续。。)
第128章 斗巧
沐雪茗神色复杂地注视着台上,一时思绪万千。
顾衡之正笑着与那摆台的巧姑打商量。
每座九引台上设有巧姑,那都是织女娘娘祝福过的得巧女子,心灵手巧且生活幸福美满,是众多小娘子们歆羡神往的对象。
这位巧姑姓廖,是国子监右司业的夫人,面相宽和,眉角微翘,即便面无表情,看起来也是在笑的。
传言她少时曾斩获十二座九引台的魁首,每得一个魁首,便得一块巧牌,齐集了十二块,名声大噪过一段时日……但她为人低调,又不喜交际,更极少出现在这种场合,现在的小娘子都不识得她了。
顾妍是上世与舅母偶尔见过她一次,骨子里是个清冷的人。
顾衡之想玩九连环,可这东西都是给小娘子们斗巧的,他一个男孩子来凑热闹,就纯属捣乱了,廖夫人身边的女侍便纷纷拦着他。
见他的打扮非富即贵,到底还是留足了情面。
顾衡之眼珠子转了转,便将阿白给了两位女侍,端着一副天真的表情道:“二位姐姐人美心美,就帮我照顾一下阿白好不好?”
还招呼着景兰拿了几块豌豆黄来。
大约是顾衡之看起来着实人畜无害,又或许是圆滚滚又乖顺可爱的小动物很讨人喜欢,两个侍女一颗心霎时软化,一人拿了块豌豆黄高高兴兴地喂阿白。
顾衡之得逞地笑,还对顾妍眨了眨眼睛。见廖夫人淡淡笑着没有反对,便拿起九连环叮叮咚咚地解,却直到一炷香快烧完了,也没解开一个。
他求救般地看向顾妍顾婼,二人俱都摇摇头,而另一边萧若伊弄得满头大汗,就差火气上来一把摔地上,他也便不指望了。
他又看张祖娥,张祖娥轻笑一声接过来手指翻飞,还没看清她都做了什么。就见那些零件叮铃咚隆地一个个散开。
廖夫人抬起眼皮。那眼里笑意似乎实质了些,她道:“今年的魁首出现了。”
原先在逗阿白的侍女回过神,陡然正色起来,端了只红木托盘。
鲜红的绸子上。是一块金质的圆形巧牌。正面浇筑着“巧”字。背面则是朵牡丹花。
百花之首的巧牌,原来是在这座毫不起眼的九引台上!
而那得了牡丹巧牌的少女,杏眼桃腮。容颜绝丽,倾国倾城……目似秋波微微转眸,便能教人溺毙在其中再难爬出,当得起这绝色牡丹。
众多小娘子既惊又羡还悔,也有不服气的上台非要比试,可无疑没人能比她更快。
张祖娥收了巧牌,对廖夫人深深福了一礼,见顾衡之满眼的好奇,毫不介意地将巧牌给他把玩。
廖夫人不由暗暗点头。
几人一道下台后,刚远离人群,突然又被堵住了。
张祖娥见到来人吓了一跳,惊呼道:“皇……”
那后两个字还未吐出,夏侯渊便道:“木老鼠!”
他笑着从袖囊里取了只木老鼠出来,拉一拉尾巴,小老鼠的鼻子便跟着一伸一缩。
他似邀功地道:“看,我还留着呢!”
少年纯澈单纯像星星一样闪亮的眼睛里,毫不掩饰他的欢喜和心潮澎湃。
张祖娥突然有些无措,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只得低下头看自己玉色裙摆上绣着的石斛兰,慌张行了一礼。
顾妍蓦地皱紧了眉。
尤其在见夏侯毅跟着缓步上前与他们打招呼时,一种厌恶的情绪油然而生。
她知道,张祖娥成了皇后之后一点也不快活,那个偌大的宫宇,就是座精美的囚笼,圈禁了一生,她并不想张祖娥重蹈覆辙。
然而夏侯渊显然对她很感兴趣。
“你是在怎么做到的?我也玩过九连环,怎么也解不开呢,最后还是摔在地上全碎了,就自然解了。”
他手舞足蹈说得很有意思,张祖娥跟着笑了。
夏侯毅始终温润谦和,目光缓缓落到顾妍身上。
对她那隐隐的戒备委实有点无奈,他真想好好问问她,为何总对他们有所敌意。
然而还未寻到机会靠近,便被一句清亮的话语打断。
“表姐也在这里呢!”
面如满月的窈窕少女娉婷而来,郑昭昭穿了身绯红色绣缠枝金桂的纱裙,一步一缓仪态万千,眸光清湛,却若有似无先在张祖娥身上绕了一圈。
萧若伊不耐地眯了眼。
在外头,她自然不好与郑昭昭闹开,虽然她厌恶极了郑昭昭这模样。
“好巧啊!”萧若伊淡淡地打了招呼,也不应下郑昭昭“表姐”的称谓。
郑昭昭倒不在意,依次给夏侯渊夏侯毅福身请礼,又重新将目光落到其他几人身上,看着萧若伊问道:“这几位是……”
“张娘子,西德王小世子,凤华县主和配瑛县主。”
萧若伊一一介绍过,郑昭昭有礼相回,却在听到配瑛县主几个字时,身子倏然一顿,注意力也从最开始的张祖娥,移到了顾妍身上。
“原来这就是配瑛县主啊!”郑昭昭意味深长地感叹。
她睁大了双眼,上上下下打量。
那是一种挑剔又审视的目光,像是极力地在往鸡蛋里挑骨头。
不过瘦瘦小小一小姑娘,长相虽不错,可五官还没全长开,依稀似乎与郑贵妃有少许相像。
郑昭昭不由咬了咬牙。
她是郑贵妃的嫡亲侄女,偶尔也会进宫去陪姑母说说话,姑母总说她们两个长得不像,否则皇上定然会十分喜爱她。
她那时嗤之以鼻。不过是一副皮相,她本身长得也好看。喜欢一个人更多的应该是性格才是!
郑昭昭不信邪,然而事实上,无论她如何娇憨天真,皇上确实不冷不热淡淡的。
都说爱屋及乌,为何方武帝不喜欢她?
这才想起姑母说起的面容。
原来姑母是“乌”而非“屋”,姑母的圣眷都是来于他人的,她与姑母不相像,哪还能要得到一点点方武帝的优待。
可前些日子听说出了个配瑛县主,方武帝恨不得把世上最好的东西全给她了。
郑贵妃就与郑昭昭说起过。
现在福王封王,郑氏气焰大挫。急需要一个来钳制东宫的人。太子身体不好,他们的目标是皇长孙,郑贵妃和平昌候都有意将郑昭昭嫁给皇长孙。
为了家族荣誉,郑昭昭义不容辞。但有这个配瑛县主在。就有了变数……皇上那么喜欢她。恨不得视为亲女,说不定要来个亲上加亲。
这小丫头以后长大了,会是个大麻烦。
郑昭昭由此对顾妍便敌意深重。
郑昭昭瞧见顾妍腕上的镯子。眸光先是惊艳而后便是不屑。
不过是长了张对的脸,又没有大本事,算什么?
还要挡在她的前头,阻了他们郑氏的路。
她忽的甜甜笑起来,一双轻盈的美目流转,妩媚流波,“常听姑母说起配瑛县主呢,今日终于得见本尊了!”
她抓起顾妍的手,单纯可爱,十分讨喜。
顾妍不喜欢这种接触,轻轻挣脱开不着痕迹地福身,清浅地笑。
看郑昭昭的眼神,至少她不相信,郑贵妃会跟郑昭昭说什么好话。
郑昭昭便道:“难得见到几位都在,不如结伴同行吧,我一个人玩耍可没意思了!”
萧若伊眼皮微抬往她身后看去,一堆小娘子隔开几步远目光灼灼的,哪里没伴?
郑娘子不妨回头看看,有的是人想与你同行。”
“可人家只想和表姐一起联络感情啊!”郑昭昭眼里蓦地升起一团雾气,水光朦胧的,“表姐难道还不欢迎我吗?”
萧若伊拊掌笑道:“哎呦,真巧了,我真不欢迎!”
郑昭昭脸色微变,眸子泫然欲泣。
萧若伊变对其他几人摆了摆手,让他们先走。
郑昭昭一见顾妍要离开,立马道:“配瑛县主留步,我很想与配瑛做朋友呢!”
顾妍抿紧了唇不语,郑昭昭又道:“前方斗巧台上有比试刺绣的,配瑛与我一道去玩可好?配瑛县主的话,绣艺定是极好的!”
她眼里闪过一道极快的冷光。
顾妍就觉得很好笑。
郑昭昭哪里听过她的绣艺如何了?
从来只有顾媛到处去说,她的品性如何顽劣,女红如何糟糕,可从没有人夸赞过她绣艺出色的。
她这是在找茬吧?
顾妍推让道:“郑娘子可快别埋汰我了,我那绣艺拿不出手的。”
“配瑛就莫要谦虚了……”郑昭昭一脸纯真,又有些委屈地道:“莫不是配瑛瞧不起我,不想与我斗巧?”
倒是越说越离谱了……
萧若伊忍不住走过去挡在顾妍面前,似笑非笑,“你要斗巧,怎么不与我斗,找别人做什么?”
“表姐……”
郑昭昭暗恼。
萧若伊会什么?女工刺绣一般,比得过她才怪,回头到宫里去和太后那老太婆一说,老太婆肯定要维护外孙女的脸面。
不管怎么说,到底如今后宫里还是太后最大。
她才不会傻得找萧若伊呢!
“我与表姐都相熟了,斗巧是为结识新朋友,昭昭也是想何配瑛交个朋友。”她低着头说,就像被欺凌了一般,柔弱可怜极了。
郑昭昭身后可跟了不少贵女的,远远地望来不由指指点点说伊人县主跋扈,萧若伊胸腔里的火气越来越大。
顾妍绕过她走到前面来,淡笑道:“难得郑娘子不嫌弃,那便去吧。”
“阿妍!”萧若伊不满。
顾妍摇了摇头。
郑昭昭脸皮太厚,根本得寸进尺,不挫挫锐气,今日他们都别脱身了。
一众人很快到了九引台上,点了一炷香,要在这时间内绣一块方帕。
时间确实仓促了些,寻常绣一块普通帕子,都要个把时辰,一炷香能完成一朵花也算不错了,而这比的也正是谁绣的又好又多。
绣绷箍起,二人穿针引线神情专注,郑昭昭成竹在胸,顾妍看起来就有些漫不经心。
顾婼眉间略有忧色。
顾妍的绣艺,她好歹是知道一点的,真要拿出去和人比,只怕不行。
沐雪茗一直远远驻足观望,这时候悄悄走近些,寻了机会柔声说道:“别担心,配瑛县主聪慧过人,定会胜出的。”
顾婼微怔,看清来人后眉心就是轻蹙。
她曾经将沐雪茗当好友,只是这好友在患难时撇弃她独自脱身,她也就看明白了。
这时候突然来找她,难道不是因为自己身份有变?
顾婼觉得自己大概看不清人。
顾三爷是这样,顾妤是这样,沐雪茗也是这样。
她笑得端雅却生疏,道:“那就借沐七小姐吉言了。”
沐雪茗笑容一僵,知道顾婼心里肯定对她有想法。本想着顾婼大度,兴许一笑了之,却也是个记仇的……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郑昭昭对自己的绣艺自信极了,连宫里司针局的绣娘都要夸她,她也听说过曾经的顾五小姐绣工差,哪能和她比?
等斗巧她完胜顾妍了,她的名声定比顾妍好听……皇长孙年纪到了,就快选妃了,她的条件比顾妍好多了,怎么也是她的优势大!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过了,当巧姑喊停,二人同时停了针线。
郑昭昭绣了一株君子兰,边上还有一只白色蝴蝶,蝶翼近乎透明,在灯光下栩栩如生,优雅又灵动。
赞赏声不断,郑昭昭笑容满面挺直了腰,娇俏可人。
“配瑛,快也让我看看你的绣品吧!”
侍女慢慢打开丝绢,上头只绣了一朵合欢花。
淡粉色的细长花瓣,由深到浅,层次渐变。盛夏本就是合欢花开的季节,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花香,给人一种错觉,就是那帕子上的花散发出来的。
论轻巧神韵二人不相上下,但论数量,确实是郑昭昭胜了。
顾妍不在意地笑笑,“恭喜郑娘子了。”
她恬淡又优雅地走下台矶,浅粉色裙裾摆开一池新荷的弧度。
就听有人惊呼出声。
郑昭昭回身望去,有十数只萤火虫纷纷飞来,落在那朵合欢花上,莹莹闪着幽光。
相较而言另一株君子兰就落寞孤寂多了。
郑昭昭脸色一下子阴沉,不复原先的活泼。
顾妍就招呼着其他人赶紧走,萧若伊不由问起:“这是怎么做到的?”
“萤火虫食花粉雨露,我一直有收集花粉,方才就是将花粉撒在上头了!”
笑靥如花的少女清灵,鬓边一缕乌发轻擦过脸颊。
花灯璀璨里,像极了一只跳动的精灵。
夏侯毅抬眸,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定格的画面。
而她永远不会知道,这样的场景,在以后曾无数次反反复复出现在他的梦里。(未完待续。。)
第129章 选妃
女儿会的热闹沸腾达到了极致,人山人海里穿梭,几人俱都累了。
顾衡之几乎闭着眼睛靠在顾妍身上由她牵着走,小脑袋一点一点昏昏欲睡。
萧若伊玩心一起捏住了他的鼻子,顾衡之被憋得脸色通红,陡然清醒,张开嘴大口呼吸,又少不了一番追逐嬉闹。
待到月上梢头,众人才各自道别散去。
皎皎清辉透过车帘细缝照进来,顾妍不由撩起帘子。晚风徐徐,花灯繁华幕落,慢慢冷却,也有数辆马车载人而归。
她遥遥望见一个穿了天青色竹纹团花直缀的男子正对着其中一辆马车挥了挥手。
那男子风姿翩翩,卓尔不凡,清淡月光下愈发眉清目秀。
顾妍看着那人似乎是安云和,正欲瞧瞧他在打招呼的人是谁,但那马车恰好拐了个弯,什么都看不到了。
不由懊恼地皱紧眉。
安云和这个人,上世给她的印象便是为虎作伥,残暴不仁。
分明该是铁骨铮铮的硬汉,非要认贼作父,心甘情愿做那阉党的走狗!
顾家都搬去了西城平安坊,安氏的地位早大不如前,安云和再如何厚颜,也不至于这时候去顾家打秋风。
他来年要参加春闱,七夕这日来拜魁星也说得通,可方才那辆青帷小油车,分明是女子乘坐的!
寻常人家的小娘子哪能入得了安云和的眼……
顾妍开始竭力回想将才的匆匆一瞥,顾婼幽幽叹道:“你似乎将郑小娘子得罪了。”
回忆打断。终于半点记不起来了。
认命地苦笑一声,她半真半假地喟叹道:“我得不得罪她,她都不会待见我,既如此,何必要让自己受委屈?”
顾婼笑了她一句“贫嘴”。
顾妍就问她:“姐姐都在担心什么?”
“不知道。”她摇摇头,“总觉得对于现下突来的一切,惶惶然心有余悸。”
至少她知道,天上掉馅饼,地上有陷阱,哪怕没有陷阱。兴许也会被那馅饼砸中脑袋……
这种事屡见不鲜。顾婼更希望他们能与名利无争,只安安心心做一个普通人。
然而这么想的又何止是她一个?
有些事,从来不是他们能够选择的。
顾妍闭了闭眼。
“那就祈求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吧!”
确实是很美好的愿望……
可理想与现实总是有差距的。
太后突然病了。
她的身体常年在太医的调理保养下还是相当不错的。但年纪大了。总有小病小痛缠上身。几贴药下去后不见有起效。
王淑妃衣不解带地侍候在旁,见太后逐渐消瘦,焦心不已。提出不如请个道士来看看……莫云观的太虚道长道法了得,一见了太后,即刻掐指一算。
慈宁宫地处中央龙眼,藏风聚气,风水自不必说,太后命理祥瑞,五行具在,唯有木命稍有突出,不宜与火命者多接触。再布阵一测,罗盘指向了西南方的西德王府。
而近来进出宫最寻常的,便是配瑛县主。
配瑛县主不是火命,却是水命,水生木本来相互进益,然水过多则木漂,物极必反,反而克了太后。
方武帝大斥太虚道长一派胡言,他将顾妍召进宫来陪他说话解闷还有错了?
太后不喜欢见到顾妍他当然知道,可也别用这种命理相克的借口,小姑娘名声还要不要了?
方武帝不理会太虚道长,太后的病就慢慢地愈发严重了。
也不知是谁捣乱,危言耸听,说配瑛县主命里带煞,与皇命相克,长此以往定会影响国运。
这种谣言自然是被方武帝强行压下来了,但也逼得他不得不正视起来。
他虽是九五至尊,可同样也有许多无奈。
顾妍便干脆“病了”,闭门不出,连带着西德王府都低调起来。
最乐意见到这种情形的当然是顾家啦,顾崇琰闻言咬牙切齿地“呸”了声,大快人心道:“那只妖孽,作恶多端,报应到了吧!看她以后再出来作妖,让道长降了她!”
笑了阵,他又和李姨娘商量道:“我们不如给莫云观捐些银子吧,让道长施法,把那几只妖孽都收了,把他们都挫骨扬灰,让他们肉身毁尽,魂飞魄散!”
顾崇琰目眦欲裂。
他现在官丢了,声名狼藉,又不得入仕,刚从大牢里出来没多久,身上挨板子的伤还没好透,住的地方比原先小了数倍不止,连伺候的人都不够用心,粗茶淡饭的,让他很不习惯!
李姨娘将他从大牢里赎出来,顾崇琰感激她,便将她扶正了,顾婷也被提前从清凉庵里接了回来,正式成了嫡女。
然而这时候的嫡女,早不值钱了。
小姑娘瘦了许多,面黄肌瘦的,眼神沉寂孤僻了不少。李姨娘心疼坏了,却又不好光明正大地给她进补。
她花了两万两把顾崇琰保出来,现在全顾家上下都知道她有钱,眼睛牢牢盯着呢。
顾家的银钱目前由了顾二爷掌管,只每月给安氏特定的份例让她应付府里的支出……自然是和从前没得比的,可大手大脚习惯了的人,突然拮据,哪里受得了?
安氏恨不得将李姨娘住的地方翻个底朝天,找一找有没有银两藏着。
李姨娘怎会让她得逞?
她便只说钱都花光了,一文多余的都没有,他们都还得靠吃府里头的公中,等着安氏给嚼用呢!没见亲女儿身子都虚成这样了,也没准备上等的补品给补身子吗?
到底李姨娘比不得从前的柳氏好搓圆捏扁,安氏用尽手段。又顾忌着李姨娘捏着她的命门,气得咬碎银牙,到底没逼她吐出一个铜板!
而顾崇琰现在无官职,无奉银,真正吃穿用度都是顾家公中的,三房名副其实成了府里的米虫,格外讨人嫌。
顾崇琰尽想着如何翻身了,整天白日做梦想要将柳氏和那几个小杂种折磨得体无完肤,一听配瑛县主的事,就忍不住大声嚷嚷。
李姨娘就静静看着他。面无表情。淡淡说道:“三爷,我没有钱,至多还有些私房的首饰,这些东西捐给道观。想必道长也不会放在眼里。”
顾崇琰微怔。看了她半晌。将身边人都打发出去了,压低声道:“阿柔,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就莫要隐瞒了,大舅兄既然给你银子救我出来,怎么也有附带些的……这儿只有你我二人,我们可是至亲的夫妻,我绝不会说出去的!”
他连连保证,可话虽这么讲,那眼里灼灼的光焰又是何物?
连柳氏如此怯懦无知的一个妇人,都懂得隐匿自己的私产,更何况是她?
他们是夫妻不假,但也有句话说至亲至疏夫妻,李姨娘可从没将所有指望都寄托在顾崇琰身上!
“三爷,大兄仅仅是四品司膳,内廷可以捞的油水多,可风险也大,他汲汲营营多年,两万两银子已经不少了……难不成还要将自己身边仅有的保命的钱财一道给了我?那大兄该如何是好,三爷莫不是没想过?”
李姨娘义正言辞,顾崇琰一下哑口无言。
说的在理,可他为何总觉得她有所保留,是在欺瞒他呢?
李姨娘微翘了唇,“三爷若是不信也罢,反正这府里地方就这么大,三爷大可以自己去翻,看看我是不是藏着!”
她站起身就要走,顾崇琰赶忙爬起来追过去,牵动了伤处疼得龇牙咧嘴都顾不得了,连连赔不是:“阿柔阿柔别生气,是我不好,我当然信你,我哪能不信啊!”
他垂着头,俊雅清隽的面容上长出了不少胡茬,神色也憔悴许多,似是伶仃无依。
“现在陪着我的只有你了,除了你再没谁了……”
他喃喃地说,轻轻抚了抚她凸起的腹部,展颜笑起来:“我们还有大把的时间要过,还要生儿育女呢,一辈子那么长,我只想和你一起……”
轻柔慢调动人心扉,男人的甜言蜜语,总是好听的。
不可否认,李姨娘的心弦也的确被撩动了。
但她还有理智,她没有让自己全部陷进去。
看看柳氏吧,纵然脱了身,还不是被伤得血肉模糊?
这个男人……她到底是和他栓在一起了,且行且看吧!
李姨娘心头百转千回。
这边二房同样热闹。
邯郸贺家听说顾家没落了,连侯爵都没了,就不愿意继续替他们养女儿。
贺氏的嫡亲嫂子闵氏,带了大儿子一道送了顾媛回来。
顾媛这些日子着实被养的不错,正是长身体的少女,又窜了个儿,面如满月,身形盈润,再多一分就显丰腴,若减一分则显得没有福气,如此正恰到好处。
只是她眼里的娇蛮锐气好像更重了,与闵氏的大儿子贺大郎一般,似乎染上了些许玩世不恭的俗气和媚色。
大家闺秀都是要讲究端淑柔蕙的,绝不是这个样子,安氏一见就不大满意。
但贺氏却高兴极了。
自从她小产过后身子就一直虚着,还血崩了几次,严重时连床都下不来,顾二爷算关爱有加,却从不提将顾媛接回来的事,她思念女儿都要疯魔了……
玉英八个多月的大肚子,就快生了,如今被安排在厢房里,顾二爷看重玉英肚子里的孩子,还不许她靠近。
糟心事一拨接着一拨,贺氏心里苦,一见到顾媛就忍不住哇哇直哭。
顾媛以为是贺氏见着自己,想起了那个胎死腹中的孩子,一股火气就“蹭蹭”上来了,大声叫嚷着:“顾婷那个小贱人哪去了?心肠歹毒的,看我不撕了她!”
骂骂咧咧犹如市井泼妇,安氏眉心越攒越紧。
顾媛看见安氏冷冽的眼神。终于晓得收敛。
闵氏就笑着与她们闲扯,大致问了问顾家的现状,一双眼上下左右地翻看,又是嫌弃又是挑剔。
安氏清咳了声,闵氏终于收回目光,说起了正事。
她提得婉转,大致意思也不过是讨钱来了。
怎么说他们贺家也替顾家养了顾媛半年多了,必须得要意思意思吧,也不多,就要了一二千两。
安氏气得不轻。
当初送顾媛过去的时候。老夫人可是特地给贺家送了五百两银子的。这五百两难道还不够顾媛半年的嚼用?
现在顾家都落魄了,他们竟还好意思来讨钱?
安氏说什么也要挡回去。
贺大郎就道:“顾大夫人,表妹在我们家吃好的住好的,什么东西父亲母亲都是先紧着表面。我和二郎兄弟半点比不上。她还缠着我和二郎要去赌坊玩。一把不成来两把,这一局局输下来,可不止一二千两了!”
安氏悚然大惊。不可思议地朝顾媛看过去,顾媛心虚地低了头。
她在贺家的时候,可比顾家自由多了,表哥都是极会玩乐的,好奇心起了,慢慢被被贺大郎贺二郎带着一道……赌坊是常客了,欠了她也不怕,反正家里有钱呢,一句话送过来便好。
可谁知道……顾家就成这样了。
安氏狠狠剜她眼,回过来恨声道:“媛姐儿不知事,难道你们也不知?好好的一个姑娘家,被你们带去市井赌坊这种地方,我还没责怪你们管教无方,你们还先发难了!”
闵氏呵呵笑了,“顾大夫人这话就错了,是媛姐儿缠着我家大郎二郎去的,大郎劝过她不要赌,她非不听,拿着首饰当了就去了,拉都拉不住,我们能怎么办?”
闵氏耸耸肩,一副无奈的样子。
安氏简直要气疯了,心肝绞在一起发疼。
真是不要脸,颠倒黑白说得可真好听!
安氏涨红了脸,闵氏突然道:“莫不是,顾家拿不出钱来吧?”
这一句可算彻彻底底戳中痛处了,安氏眼睛都红了。
她最不想承认的事,被活生生地揭露……嗓子眼紧得发痒。
闵氏表示理解,让贺大郎拿了张纸出来,道:“拿不出来没关系,先打着欠条吧!你们顾家欠了二千两,就先欠着慢慢还……一年两分利,也不多……”
话还没说完呢,一根拐杖就倏地砸下来。
闵氏吓一跳,抬头一看,见顾老夫人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眼窝深陷,瘦了许多,活像个皮包骨头。
闵氏失笑道:“姑母是怎么了?这病得挺严重的,不好好歇着,你……”
“滚!”
顾老夫人又拎起拐杖重重打过去,闵氏连忙跳开,就听顾老夫人道:“我这些年对你们还不好啊?现在过来敲我的竹杠,你可真有心了!有多远滚多远!”
一句话说完已经摇摇欲坠,老夫人眼前又阵阵发黑。
闵氏理了理裙摆,看老夫人那样,觉得若再说下去,恐怕老夫人一口气上不来就去了。
她深深看了眼顾媛,顾媛脸色一白,缩着脖子,一双眼睛水汪汪地看她,拼命摇脑袋。
闵氏就勾了唇笑道:“姑母别气,我们怎么也是至亲呢,您要保重身体……”又往自己大儿子那瞅了眼。
贺大郎也算长得一表人才,只是那面上痞气有些太重了,看着便是个纨绔子弟。
“方才也是说笑的,姑母怎么就当真呢……媛姐儿我们也给你送回来了,若是以后有麻烦的,姑母大可以来寻我们。”
这前后态度简直不像一个人,安氏沉脸不语。
闵氏也不再讨嫌,叫了贺大郎一起走。
刚出门口,贺大郎就忍不住问道:“娘,顾家是真的没钱啊?”
“瞧着倒是不假……”闵氏想了想,冷哼声,“顾三爷能出狱,可没少花银子,指不准哪儿藏着掖着呢!这么大块肥肉啊……”
她啧啧叹道:“咱们也不用怕,媛姐儿的红丸你不是得了吗?元帕还在我们那儿,顾家再厚颜。总不能把失贞了的姑娘嫁出去不是?这种事丢人的都是女方家,和咱们才不相干……媛姐儿在顾家一天,咱们两家就断不了干系!”
“等着瞧吧,不让他们吐点东西出来,我就不是贺闵氏!”
贺大郎满心欢喜地跟着闵氏回了。
顾老夫人强撑着身体,当即让顾媛跪下来,拿起拐杖就要冲顾媛打下去。
顾媛吓得直哭,贺氏哪肯让女儿受委屈,扯住了老夫人的拐杖直哭道:“娘要打就打我,是我这个做娘的不好。是我没用……我保不住肚子里的孩子。还让媛姐儿受累了,她被贺家教坏,都是我的责任!”
贺氏已经聪明许多了,这一句句说的看似轻巧。可仔细推敲其实大有文章。
贺氏好歹也是老夫人的内侄女。血缘总摆在那里呢。先前贺氏滑胎,顾二爷失了嫡子,老夫人还嗟叹一阵又怜悯她。旧事重提难免是要感怀的。
至于顾媛被教坏……是谁当初执意送顾媛去贺家的?还不是顾老夫人?
明知道贺家的行事作风,还将孙女往那推,是她这个老婆子思虑不周,顾媛被教坏了,顾老夫人要负九成的责!
顾老夫人全身发抖,眼一黑晕过去了,安氏急着将顾老夫人扶回屋,顾媛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贺氏长舒口气,顾媛却不见得如何轻松,但看母亲高兴,也陪着说笑。
到了晚间顾二爷回来,见到顾媛也是一惊,顾媛又乖顺地打招呼,顾二爷还以为顾媛真懂事了。
听闻老夫人晕倒,他又聊表关心,顾老夫人心头有愧,只字不提顾媛的事,安氏随着老夫人缄默不言,贺氏当然也不会说了,顾二爷一度很是欣慰。
过了半月,就有传出要为皇长孙选妻的消息,诏选天下年龄十三到十六的淑女,进京经过层层筛选,定下正妻和左右侧室。
顾媛今年虚岁十四了,刚好符合要求,她长得也不差,顾老夫人就打算让顾媛去甄选。
顾崇琰大恨顾婷没有早生几年,满打满算,顾婷也才虚岁十岁,差得太多了……倒是曾经的长女顾婼,有虚岁十四了,若参选,说不定能成。
可一想到顾婼摇身一变成了凤华县主,与他再无瓜葛,顾崇琰恨得牙痒痒,非酸溜溜地自我安慰:“县主又如何?能长久?柳家现在还是待审呢,出了柳建文这个叛国贼,又是逃犯,皇长孙看得上你才怪!”
然而事实上,顾婼着实被列入了甄选的名单里。
柳氏不想顾婼去选什么妃,天家太复杂,她只愿女儿平安简单地生活。
顾婼很淡定,顾妍却有些坐不住了。
一是为了顾婼,二是因为张祖娥。
上世张祖娥就是通过这层层选拔,被方武帝、王淑妃、太子还有王选侍一律看中,定下了皇长孙正妻的,待张祖娥及笄之后便正式嫁入皇家。
可夏侯渊从不在张祖娥身上费心,或者说,夏侯渊并不耽于美色。
他不是个喜好女.色的君王,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做木匠上……也是他目不识丁,朝政处理不来,慢慢交由魏都,魏都才有后来的气焰。
中宫之首,母仪天下,表面再辉煌,深宫还是寂寥冷清。
张皇后有时会与她说起,那唇边孤寂苦涩的笑容,顾妍至今仍还记得。
至少张皇后过得一点不快乐……
顾妍竭力回忆上世成定帝的后.宫。
位份较高的几个妃子,除却因为魏都而坐上德妃之位的顾婷,就是为成定帝诞下长子的段贵妃,还有便是郑贵妃的侄女,郑淑妃郑昭昭……
顾妍想起七夕见到郑昭昭。那人倒是挺有意思的,最开始是对张祖娥暗中审视,后来就缠上她了。
郑昭昭对自己有敌意,顾妍还能理解,毕竟她半路杀出来,还很得方武帝宠爱,郑昭昭定看不惯。
可在见到皇长孙与张祖娥状似洽谈时,郑昭昭便走出来隐晦地打量张祖娥,这就不同寻常了。
上一世的郑昭昭算是横空出世,忽的打入成定帝后.宫,其中郑贵妃功不可没。
郑昭昭比萧若伊还要小一些,顶多虚岁十二,不会出现在此次采选名额里,可郑贵妃既然有意将郑昭昭塞给夏侯渊,定不会希望郑昭昭只是做一个侧室……
同样的,郑贵妃也不会希望顾婼抢了她侄女的位份!
顾妍与西德王和柳氏简单商榷了一下,柳氏又着实不想女儿入围此次采选,便带了酒窖里的一桶葡萄酒,往宫里去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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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落选
当内侍通禀说嘉怡郡主和凤华县主一道来了时,郑贵妃正在与郑昭昭说着话,闻言还是很惊讶的。
西德王那一家子,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倒不是说郑贵妃对西德王有多少偏见吧,恰恰相反的,西德王送给她的西洋玩意儿,郑她还是很心水的。
但谁不知道,自从有了个配瑛县主,皇上连后宫都不怎么来了,哪怕来昭仁殿里,话里话外可没少提到配瑛……对于这个小丫头,郑贵妃着实就谈不上喜欢了。
她心里十分清楚方武帝为何这样稀罕配瑛县主……不就是和宁太妃长得像吗?
郑贵妃自己都是因为和宁太妃有几分相似,才能这么多年圣宠不衰的。
可原先只属于自己的优势,有朝一日忽的被一个小丫头抢了去,心里就有点不是滋味……自然而然的,对嘉怡郡主和凤华县主,郑贵妃也没有多少好感。
她动不得顾妍,好在还有个太后镇着呢!
那老婆子在一天,小丫头才翻不了身。
这不是被逼得“病了”出不了门吗?
郑贵妃轻声一笑,弹着染了鲜红蔻丹的指甲,教人将柳氏与顾婼请进来。
柳氏今日穿了身兰花紫的织锦挑线裙,梳着桃心髻,戴了满池娇分心,通身的华贵,而顾婼则穿着玫瑰色柿蒂纹通袖衫,藕荷色绉纱裙,长长的乌发垂于脑后,清爽又优雅。
二人见过礼。郑贵妃便微笑着给她们赐坐。
她也年近四十了,但保养地特别好,肌肤宛若少女般幼嫩吹弹可破,瞧起来比柳氏似乎还要年轻几许……二人样貌还有些微相似,坐在一处愈发像是姐妹。
郑贵妃就让顾婼与郑昭昭一道去偏殿玩耍,又问起了柳氏的来意。
“嘉怡郡主是稀客,怎么今儿有空到本宫这来了?”
她姿态慵懒像是一只高贵的波斯猫,语气尚算柔和。
柳氏被封郡主,与宫里头的娘娘接触还是少的。
她的交际圈很小,从前被安氏贺氏压着。没有机会结识他人……但柳氏待人接物自有她的一套。
她少时在姑苏人缘是极好的。要说这辈子所有的运道,独独折损在了顾家。
知晓郑贵妃在后.宫中地位非凡,柳氏说话便格外慎重。
“听闻娘娘喜爱葡萄酒,府里有一桶窖藏了三十年的美酒。今日刚刚开封。便给娘娘送来。”
柳氏招呼人将酒抬进来。
上了年岁的木桶老旧。两端都用铁箍箍住,唯桶底开了个小口,淡淡的甜香酒气飘散。沁人心脾。
郑贵妃陶醉地眯了眼。
“娘娘不妨先尝尝。”
柳氏又取了只白玉酒壶来,紫红色的酒液缓缓倾注到玉樽里。
水声叮铃,宛转轻扬。
葡萄美酒夜光杯,诗情画意,郑贵妃眉目染上了几许喜色。
顾婼在偏殿与郑昭昭相对,同样和和乐乐。
七夕和顾妍斗巧,郑昭昭虽说胜了,可顾妍绣的合欢花引来萤火虫,博足了噱头,令得原先的胜利者黯然失色……郑昭昭心里记着,如鲠在喉。
可她素来以乖巧纯真示人,此时当然要笑颜以对,还摆足了与顾婼相见恨晚的姿态。
郑昭昭娇笑着夸起顾妍的绣艺:“配瑛县主的绣工果然出色,我虽胜在数量,却输了神韵,不知道是师出何人?”
“是容娘子。”顾婼正容道:“我与阿妍的绣艺都是容娘子传教的。”
“原来是容大家!”
郑昭昭惊呼,眨着眼睛甜甜笑起来:“我很是仰慕容娘子的技艺,可惜未曾有机会拜会……婼姐姐尽得容娘子真传,可愿意教一教我这个笨徒弟?”
双目水灵灵的,清纯透亮,极少会有人会拒绝她的要求。
顾婼微微赧然道:“我的绣工不及容娘子万一,哪有这个本事教你?”她觑一眼瞧见郑昭昭满目期待,又大大方方道:“至多也便切磋一二了。”
“好呀好呀!”郑昭昭拊掌笑起来,取来绣绷丝线,与顾婼一道做女红。
差不多也便是一炷香的时间,她亲眼看着顾婼绣完了一株君子兰,一旁是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
窗棂外的日光透射进来,落在蝴蝶嫩粉淡金的翅膀上,宛若围着兰花翩翩起舞。
郑昭昭眸色微深。
她七夕那日与顾妍斗巧,绣的就是君子兰。
她自认那次发挥了往常的水准,尚算满意,可眼下瞧着,无论是在针脚技艺、布局形态或是灵动轻盈优雅上,与顾婼绣的依旧差了一大截……
郑昭昭有点笑不出来了。
她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拿着绣帕左看右看。
“婼姐姐绣的蝴蝶就跟真的一样!”郑昭昭啧啧称奇:“它的翅膀好像都在动呢,我还以为自己就是这蝴蝶就要自己飞起来了!”
单纯天真的话让人忍俊不禁。
直到柳氏带着顾婼离开昭仁殿,郑昭昭自认与顾婼已是密友了,很是依依不舍。
郑贵妃戏说她一句,郑昭昭便娇俏地吐了吐舌头。
等人都散没影了,郑贵妃手执着白玉杯小酌起葡萄酒,还是惬意舒适的模样。
她懒懒问道:“你觉得凤华县主如何?”
这是在问郑昭昭,凤华县主作为皇长孙妃采选对象之一,能有几成机会。
郑昭昭想了想,敛下了唇边的笑意:“性子优雅敏锐,样貌端庄明丽,言辞也是圆润滴水不漏,一手女红做得极好,又是个有主见的……八关选秀,恐怕她会是最后钦定的三个候选人之一。”
评价很是客观。
“哦?”
郑贵妃轻声笑了笑。“嗯,那嘉怡郡主也是个随和平易的……这一个个可了不得呢!”
“凤华县主的样貌,得皇上的眼,却刺太后的心,可皇长孙选妃,主要还是得看皇上的意思……她是个大热门啊!”
郑贵妃喃喃地说,凤目轻合冷光一闪而过。
她将酒盏中紫红色的葡萄酒慢慢倾倒在案几上的一只插了新荷的广口瓶里。
郑昭昭默认了顾婼的优秀,一时急道:“姑母,不能让她参选,那些评选官都是长袖善舞的。见她是县主。定会将她列入了,那往后她还不过关斩将,一路凯歌?”
郑昭昭年龄没到,这时候选妃。根本没有她的份!
按着郑贵妃的意思。便是要将一个身份地位较为浅薄的女子捧上皇长孙正妻之位。等郑昭昭年纪到了,再将郑昭昭送到皇长孙的身边……
郑昭昭的身后是平昌候、是郑贵妃,她的后台比人硬。随意动动手指,正室之位不过手到擒来。
可万一是顾婼……西德王可得圣宠着呢,以方武帝对顾婼的某些偏爱,未来如何真的难说。
郑昭昭不想以后处理应对这些麻烦,最好在源头上杜绝了!
郑贵妃斜睇她一眼,淡烟眉一抬一落媚色天成:“你急什么?有的是法子让她过不了初选。”
郑昭昭闻言眼睛一亮,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姑母既决定出手,定然是有数了。
她随后又想起了七夕时见过的张祖娥。
那个容颜绝色无双的女子,连她看了都要惊叹不已,更何况是男子?
女儿会的牡丹巧牌被她拿了,得了个好名声,而且看她和皇长孙似乎还有些交情……
郑昭昭复又皱紧了眉道:“姑母,恐怕还有一个要留心的。”
……
皇长孙选妃是重中之重,南北直隶参选的女子都要将画像交由官府,自有评官根据面相挑选出容貌端庄秀丽的女子,这便是初选。
顾婼身为凤华县主,比起他人身份有别,为表重视,特意由宫廷画师来为她亲自作画拓像。
细致的工笔画了近两个时辰,那画师完工后将画交给顾婼细看,顾妍淡淡瞥了眼。
画中人与本人极相似,若说哪里有不同,大概是下巴和脸变尖了些,颧骨略微突出,眉骨也高,显得眉色微淡。
只是这差别细微,完全不会影响本身美感。
顾妍勾唇笑了起来。
这位画师也算煞费苦心了,面部做了微调的地方,恰恰全是评官注意的重点。
要做皇家的媳妇,定然是要有福气的,而有福气的女子,必得符合几点:下巴丰满、唇红齿白、阔额长眉、垂珠厚大、人中清晰……
那画师故意将顾婼所有的相关特点弱化,此画中美人乍一看,美则美矣,却是个福薄根浅的,只怕撑不住天家的皇恩浩荡……
郑贵妃的动作很迅速,顾妍也不需要做什么。
对于郑氏来讲,他们既然想郑昭昭入主东宫,必得剔除掉最有力的威胁,顾婼特意去郑贵妃面前晃了一圈,只要表现得足够优雅大方、知书识礼,这便足以引起郑贵妃的忌惮。
与其自己想破脑袋寻求突破口,倒不如由着别人出手,他们坐收渔利便好。
果然初选过后,西德王府没有再收到凤华县主第二关复选的消息。
与此同时的,张祖娥来西德王府上探望顾妍,也说起了自己落选之事。
她神色间有些许落寞,闷闷不乐。
顾妍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祖娥姐姐莫不是在为了自己没能选上而难过?
但……有什么可难过的?
远离了皇家,纵然今生不会再如上世那样表面光鲜,可只需寻个门当户对的人家,相夫教子,其乐融融,不是更自由欢快吗?
祖娥姐姐不是一直都期盼这样的生活吗?
她们还曾经约定好,来世,绝不生在钟鸣鼎食之家,就在乡村田园的小小庭院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最是平凡质朴的日子……这是她们的心愿啊!
顾妍定定地看着她,张祖娥觉得奇怪,纳闷了一会儿,轻笑着取了一只木质的小偶人,不同的是,这个偶人的底部无腿脚,取而代之的是弯弯的圆弧。
这是民间一种儿童玩具,叫做劝酒胡,也叫不倒翁,任你如何按捺旋转,它都屹立不倒,岿然不动。
顾妍很久没玩过了,觉得这不倒翁做工似乎有点粗糙,不过打磨地还是很细致,上头绘制的人形惟妙惟肖。
她拿手指戳了戳不倒翁,看它摇摇晃晃坐稳了身子,笑问道:“怎么突然送我这个?”
张祖娥窒了窒,“瞧着好玩又挺有意思的,便给你送来了。”
她的眼神有些不自然。
顾妍察觉了不同寻常。
祖娥姐姐向来宽和正义,端正严明,称谎骗人的事是做不来的。
顾妍瞧着她不说话。
张祖娥闭上眼轻叹一句,压低了声音说道:“上回东宫梨园,我给了皇长孙一只木老鼠,前几日皇长孙就回赠了我几只不倒翁……都是皇长孙亲手做的,我,我不好推辞。”
有漫漫红晕爬上她的脖颈和耳畔。
未出阁的小娘子,与他人私相授受,这种事说出来委实难堪,张祖娥羞得面色通红。
顾妍心中轻颤。
她深知张祖娥的为人。
以祖娥姐姐的礼制教养,即便是皇长孙,只要她愿意拒绝,金山银山她都会不屑一顾,绝做不出有违礼教的事……可她现在居然收下了夏侯渊的礼,这说明了什么?
顾妍定定看着她:“既然是皇长孙送给姐姐的回礼,为何还要给我?”
张祖娥抿紧了唇。
犹豫了许久,才道:“这是五皇孙做的……”
她顿了瞬,看到顾妍陡然幽深黑沉的双眸。
虽然知晓此事不对,但受了委托,张祖娥只能硬着头皮上:“他也不清楚自己是哪处惹了你不高兴,只想请个礼陪个罪……这只木偶一刀一刀都是五皇孙亲手刻的,彩画也出自他手,很有诚意……”
顾妍抓着不倒翁的手一点点收紧,突然觉得原先憨态可掬的人偶,变得烫手了……可越是烫手,她抓得越紧。
张祖娥不由低了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等着长辈先生责罚。
可顾妍要怎么怪她?
祖娥姐姐只是想做个和事老……
她不知道自己和夏侯毅之间的恩怨,不是一句两句或是一点点诚意就可以算得清的。
前世今生很多都不一样了……有些事即便还没发生,却又在顾妍的记忆里原原本本存在着,不敢忘,不能忘。
就像祖娥姐姐……上一辈子的她,做梦都想着要自在畅快无忧无虑的。
张皇后对成定帝无爱无恨,只是感叹造化弄人,唏嘘自己时运不济。
可今生的张祖娥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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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要挟
顾妍忽然有些不确定了。
松开手放开不倒翁,它又来来回回摇摆几下,慢慢停歇下来。
咯吱咯吱的摩擦声,像是把锯子,一点点割磨着沉默。
“五皇孙想太多了。”
顾妍淡淡说着,将人偶推向了一边不予理会,“我们总共才见过几面?哪有得不得罪,或是惹了我不高兴的说法?”
她神情很是不明所以。
张祖娥想想也是。
夏侯毅给人的感觉便是温润平和面面俱到的,着实让人讨厌不起来。
那这赔礼……
又听顾妍喃喃地说:“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张祖娥忽的皱紧了眉。
还能什么意思?
无缘无故给姑娘家送东西,又是亲手雕刻的,这简直司马昭之心!
张祖娥忙将那只不倒翁收了回来,道:“五皇孙一定是搞错了,既然是误会,我帮你还回去!”
她一时脸色通红,觉得自己做了件蠢事,要让人看笑话了。
顾妍失笑道:“嗯,还回去就好了……我早不玩这个了,何况做的也不好看。”
张祖娥点头应是。
想想夏侯渊回赠她的那几只小木偶,惟妙惟肖活灵活现,做得极为用心,张祖娥觉得脸颊开始发烫。
她慌忙敛下心神,又想到自己已经落选了,日后皇长孙就会有正妃侧室,却独独不会是她……
心里有点失落。可她从来是心胸坦荡又看得开的,调整一下心态也便没事了。
既然以后不会有交集,干脆便将皇长孙送的东西一道还回去好了。
张祖娥这么想。顾妍对她十分熟识,从神态基本便能窥得她的心事。
心里陡然有些不是滋味。
她没想到,祖娥姐姐这一世对夏侯渊是有情的……
若没有她的干涉,兴许和上世一样,张祖娥依旧会是成定帝的张皇后,唯一不同的是,这一世的帝后,并不是相互寡淡如水。同床异梦。
她似乎拆散了一段姻缘……
直到张祖娥走了。顾妍还是又愧疚又难过。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皇长孙妃初选的结果下来了,顾媛竟在入选之列!顾家上上下下都很高兴,老夫人将顾媛叫过去特意叮嘱了一番,看着她的目光既怜惜又宠溺。
顾媛好像回到了很久之前。自己备受宠爱的时候。不过现在的生活与那时没得比了。她的心情也不至于有多喜悦。
顾二爷本以为因为顾家先前那么触霉头,顾媛入选的希望不大,可既然有机会能去竞选。顾二爷自然是要指点一番……无非是一番庭训教导。
又请了安氏对顾媛好好说一说名门淑媛的仪态和端庄。
从前他外放济北,没工夫教导女儿,顾媛和贺氏学得不成样子,近来似乎顾媛乖巧多了,他心中极宽慰。
安氏还记着顾媛在邯郸贺家的所作所为,心中不可思议这么一个姑娘家居然干得出去赌坊赌钱的事。她觉得顾媛的性子是被贺家养野了,这样子去皇家哪能行,丢了人算谁的?
于是安氏对待顾媛极为严苛,从说话言谈、走路举止、神态表情,都不能出一丝错,誓要将她培育地与自己女儿顾姚一般优秀。
顾媛苦不堪言。
她回去就找贺氏诉苦,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贺氏心疼坏了,为了她专门与安氏吵了一架,最后还是老夫人出面调停。
安氏觉得自己真是憋屈,干脆撒手不干,顾媛乐得轻松,一日日嗜睡起来,胃口也跟着不好。
贺氏还以为是安氏先前将顾媛累着了,私下里又骂了安氏好几回,用了些自己的私房给顾媛补身子……顾媛却开始呕吐,吃了什么就吐什么,吓得贺氏要给她请个大夫看看。
现在顾家可比不得从前还有专门的大夫供养在府里,他们如今生个小毛病,都要专门去医馆请大夫。
顾媛想到了什么,一把抓住贺氏的手,泪眼汪汪连连摇头。
贺氏安慰她说:“媛姐儿别怕,不会有事的,有病咱就治,不能讳疾忌医……”
想到顾媛这么争气,过了初选,贺氏就油然而生一股骄傲,理所当然觉得,自己的女儿就该是皇长孙妃的!
便对顾媛说道:“你以后要入主东宫,未来的皇后可是你呢,这时候千万不能掉了链子……咱们将身体养好,等你嫁给了皇长孙,为他生下长子,往后的富贵荣华还少的了?”
贺氏遥想着未来的美好光景,只觉心潮澎湃。
她自己便是因为没有能生下一个儿子,以至于玉英那个贱婢大腹便便地窝在厢房里……这事是她心上的死结、旧伤疤,一碰就疼。
“这选妃啊,都是要选身体好、能生养的,宫里多得是嬷嬷给你检查身子,她们眼睛毒着呢,有一点瑕疵都逃不过!”贺氏愈发坚定要给顾媛好好调理身体。
顾媛额上冷汗直冒。
宫里头的嬷嬷……检查身体……
初选过后的小娘子,定是要由这些嬷嬷查看,必得清清白白又没有暗疾的,若是验出哪个贞洁不保,不说她名声扫地,只怕全家都要遭受欺君之罪……
顾媛吓得全身哆嗦,埋到贺氏的怀里,眼泪止也止不住,说不出一个字。
过了好一会儿,才带着哭腔嗫嗫嚅嚅地唤了声:“娘……”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贺氏的侍婢樱桃在门口道:“二夫人,邯郸贺家有信送来。”
顾媛一听到“邯郸贺家”四个字,吓得面无血色。
她瞧见贺氏一步步走向门口接过那封信。拆开来细看。
天光大亮,阳光这样烈,顾媛远远就能看到那近乎透明的澄心堂纸上,纵横着行行列列漆黑的字。
背心濡湿,她还看到贺氏的双眼豁睁,双手僵硬,脸色苍白。
耳边听不到声音,顾媛觉得这个夏天怎么这样冷。
她赶紧将自己蜷缩进薄被里,浑身颤抖不已。
“啪嗒。”
轻薄的纸张掉落在地,樱桃疑惑地要去捡起来。冷不防被贺氏猛地往外推。一个踉跄险些跌倒,而后便是“砰”一声,房门紧闭。
“怎么了这是……”
樱桃喃喃自语。
她是识得几个字的。
方才匆匆一瞥,看到“元帕”二字。还有什么银两……
这元帕是女子出嫁后。新婚之夜落红。来证实女子贞操的,然后入家庙烧给祖先,才将媳妇的名字写入家谱。
贺家写给二夫人的信上。说这个做什么?
贺氏僵着身子愣在原地。
她还怔怔望着地上那张纸,白底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贺氏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都看到了什么?
她的女儿……竟然已经失贞了?
贺氏大步走过去,顾媛缩在被子里不肯出来,听到外头贺氏绷紧了的声音:“媛姐儿,你告诉娘,这不是真的……”
顾媛哽咽无言,流了满脸的泪。
她也希望这不是真的啊,可是怎么办……确实发生了呀!
顾媛在贺家,和两个表兄进出的可不止是赌坊,还有青.楼倌馆……她也是好奇,女扮男装和贺大郎去了绮红楼。
那种风月烟花之地,多得是下九流的路数,饮用的酒水里下了药,顾媛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全喝了,又稀里糊涂地与贺大郎……
至今仍记不大清那混乱的一晚上,可身上的痕迹和疼痛,还有那块羞于见人的染了斑驳鲜红的帕子……顾媛也几度崩溃,想过一头撞死得了。
可是她惜命爱命,舍不得死。
闵氏要为贺大郎向顾家提亲,顾媛心中念着安云和,说什么也不肯,可生米煮成熟饭,再如何隐瞒,总有拆穿的时候。
顾媛答应给闵氏钱,用钱堵住贺家人的口,但谁又知道,顾家就这么落魄了呢!
顾媛嚎啕大哭,钻出被子扑通跪倒在贺氏脚下,抱着贺氏的双腿。
“娘,你帮帮我,救救我!被爹爹或者祖母知道了,我肯定是没命了……只要给点钱,只要五千两,舅舅舅母他们不会说的,他们会把元帕还回来的……娘,您就我这么一个女儿啊!你忍心看我去死,忍心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顾媛哭得痛彻心扉,贺氏一颗心碎成齑粉。
她这一生,骄傲跋扈过,任性刁蛮过,欺凌弱小,作威作福……可她再如何过分,断不至于在婚前便将对女子而言最重要的贞洁给失了!
这对女人有多重要?
她唯一的女儿啊!
她视若生命的女儿……这么不自爱、不自重!
恍若晴天霹雳,将贺氏劈得人魂分离,她现在脑子一片空白,无法思考,只有顾媛嘤嘤的啼哭声不绝于耳。
她要怎么办?
她能怎么办?
贺氏也要疯了,崩溃了,尖叫了声跌在地上,跟着哭。
动静引来了其他人,贺氏赶忙将贺家寄来的那封信收起来。
安氏狐疑地看着这两母女,“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贺氏将顾媛护在身后,赶忙擦了擦眼泪,摇头道:“没什么,媛姐儿过了初选,我高兴,又想到她以后要离开我身边,一时难过……”
安氏真想翻个白眼。
是女子就总要出嫁,顾媛若嫁得好,贺氏那是只要跟着高兴的份,在这里哭哭啼啼的,好没风度。
但想到自己女儿顾姚出嫁的时候,自己也着实难过了许多天,又有些理解贺氏的行为了。
“你也别难过,媛姐儿实打实出嫁还得再过两年,这段时日承欢膝下,将来嫁入高门,你该为她高兴。”
贺氏失神地喃喃道:“是啊,高兴,高兴……”
安氏觉得贺氏太奇怪了,又看顾媛脸色不好,提出不如请个大夫来瞧瞧。
贺氏想到顾媛最近嗜睡又呕吐,还有知晓了她已经不是处.子,隐隐猜到了个原由,赶忙说道:“不用不用,媛姐儿那是苦夏……这些天太热了,媛姐儿有些受不住,精神不大好。”
安氏记得顾媛确实怕热,可现在府中拮据,不能像从前大肆购买冰块……想到顾媛也是矜贵身子了,一咬牙,又给顾媛这里送了几块冰来。
贺氏就开始操心贺家提出的那五千两的条件。
五千两……真的不是小数目,她自己的私房嫁妆加起来,没有这个数,更何况这些年用了不少……本也可以向顾二爷或是老夫人讨要,可这要怎么说?
实情吗?
那媛姐儿定是要被打死的!
更别说,兴许媛姐儿有身子了……
贺氏一时焦头烂额,心力交瘁。
她带着顾媛悄悄出府,说是要为顾媛置办几件像样的首饰,之后参选还有七道关卡,着实要好好打扮,安氏还匀了贺氏一笔银子。
贺氏找了家小药铺子,里头只有一个眼睛都看不清的老大夫,塞了块银子,让老大夫给顾媛把脉。
虽然脉象还浅,但果不其然是喜脉,一个月了……
贺氏一瞬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
顾媛虚岁才十四啊……真算起来才十三岁,身子还没长好,怎么能有身子!
她强忍着泪意,让老大夫开了打胎药,回府上亲自给顾媛煎了吃。
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一块肉,顾媛也难过,好在她身子不错,并没有什么后续并发症,只难免身子要虚弱一段日子。
这些事都是贺氏亲力亲为的,连最信任的丫鬟都不让接近,那一大盆血水泼出去,贺氏就全身脱力,倚在柱子旁压抑地低泣。
樱桃远远看见了,心中疑窦顿起,等贺氏走后,还能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她是贺氏的贴身婢子,自然清楚贺氏的月信大概什么时候,才刚过去十日而已……难道是三小姐?
“二夫人最近怎么神神秘秘的?”樱桃嘟囔声,摇摇头走开了。
邯郸贺家那里催得紧,贺氏如何也拼凑不出这五千两。
贺氏知道她大嫂闵氏是个什么都做得出的,女儿的名声全在自己手里,为了女儿的一辈子,她只好恶向胆边生。
“府里头的银钱都握在二爷手中,据说李姨娘是块肥肉,可连安氏都挖不出丁点儿,恐怕是真穷……”
贺氏喃喃地想,觉得与其去李姨娘那里翻箱倒柜,还不如枕边人来得痛快。
顾媛也是顾二爷的女儿,就当是为女儿做一点事,二爷不会不同意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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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哄回?
顾二爷将府里头的积蓄都藏起来了,贺氏与顾二爷同床共枕有许多年了,顾二爷一些藏东西的习惯,她还是知道的。
果然在书房一沓厚实的《资治通鉴》里,翻找出了一些银票。
先前那所宅子,卖了有近万两,如今缩减府上嚼用,用得并不多,还剩了七八千。
贺氏想着要给贺家五千两,她再拿个一千两给顾媛好好补补身体,于是取走了六千两的银票。
顾二爷浑然不知。
直到第二场大选开始,要请顾媛去给老嬷嬷检查身体,顾媛就说什么也不肯去。
宫里头那些老嬷嬷都是人精了,光看一眼面相便知道这姑娘是不是处.子之身。她要是去了,纸包不住火,定然露馅!
在那样的情形下……她还不如死了算了!
安氏和顾老夫人轮番上阵,劝她不要胆怯,就大大方方地给人家看,顾媛打小底子好,不怕查出什么大毛病。
安氏看顾媛面色蜡黄,想到近些天顾媛都窝在房间里,连日光都不怎么见,不由问道:“媛姐儿该不是病了吧?”
贺氏心里咯噔一下,急忙否认,可这么一来就有了欲盖弥彰之嫌。安氏疑心越来越重。
前两日还好好的,能吃能睡,突然就跟大病一场了似的,皮肤都黯淡失色……这是女子气血两虚的表现,这个样子肯定是要被剔除的!
安氏大急,教人请大夫过来。贺氏唬了跳,拦着不让人去,为她为什么,贺氏又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顾老夫人都看不下去了。
贺氏也是从小在顾老夫人身边长大的,顾老夫人对她有几分了解,她这定是瞒着她们做了什么大事!
顾老夫人怒喝一声:“你将事情都说清楚了,原原本本地交代,否则我饶不了你!”
她拄着拐杖撞地,狠狠桩了两下。
贺氏哑口无言。
顾二爷忽的气急败坏闯进屋,拿着那一整套书砸在地上。灰尘四散飞起。呛得人睁不开眼。
“你说清楚,钱都去哪儿了?”
顾二爷狠狠拍了桌子。
他这会儿刚要给苗掌柜拨银子进货呢,后脚就发现藏在书里的几张大面额银票都没了,剩下的几百两。连塞牙缝都不够。
他藏东西尚算隐蔽。一般人不得随意进出他的书房。问过书童也只说二夫人来过……以贺氏对他的了解,翻找出银票还是可能的。
可她一个女人家,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顾二爷没有立即来找贺氏对峙。他选择了盘问樱桃。
樱桃是贺氏的贴身婢子,对贺氏的事知晓的一清二楚,可这次顾二爷问她什么,她什么都不知道。
原以为樱桃是在给贺氏打掩护,然而以他逼供的手段,发现樱桃没说谎。
又说起二夫人近来行为举止异常,提起邯郸贺家那封信,什么元帕、银子,还有贺氏倒掉的血水……有一个想法慢慢在顾二爷脑子里滋生,越来越壮大,连他自己都吓了跳。
今日顾媛死活不肯去查验身体,贺氏又胡搅蛮缠,再看了眼女儿苍白蜡黄的小脸,顾二爷几乎是断定了。
他就给贺氏最后一个机会,让她将话说明白!
贺氏浑然不觉顾二爷已到底线,她转着眼睛四飞,嘴硬道:“二爷问我这些做什么?什么钱,我不清楚……”
话没说完,一个高大的身影就到了她面前,手指扣住贺氏的下巴,一字一顿阴沉沉的:“真的不清楚?”
贺氏从没见过这样的顾二爷,她慌乱地摇头继续否认。
顾二爷大手一挥将贺氏甩一边去,抄起地上厚厚的书册就往顾媛身上砸去:“我打死你这个逆女!你知道自己都在做些什么……毁了自己不说,还要连带着家人一起!”
“老二,有什么话好好说,动手动脚做什么?”
安氏和顾老夫人上来拉他,顾二爷又踢了她一脚,顾媛不敢开口,一个劲地哭。
顾二爷冷冷笑起来:“好好说?你们问问她,都做了些什么!顾家的脸都被她丢光了!”
顾二爷气怒地坐下来,贺氏抱着顾媛,不让人靠近。
他闭了闭眼。
果然自古慈母多败儿……顾媛有今天的造化,贺氏功不可没!
几番辗转终于从她们口中套出了事实,顾老夫人神色一滞,一口痰上来就晕了过去,安氏眼眶通红,顾二爷干脆不去看她们。
只好回绝了前来请顾媛的女侍。那女侍一看小姑娘的面色,基本就不抱希望了,顾媛选妃一事只得不了了之。
顾崇琰又接连“呸”了几声,“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就说那小丫头是个不安分的,自甘堕落,还差点害得我们跟着一起死!”
但话虽这么说,还是心里有些雀跃。
顾媛真要是被选上做什么皇长孙妃,飞上枝头变凤凰啦,那顾二爷就跟着雄起了!
顾崇琰是最看不得这个二哥比他过得好的……要死就一起死嘛,凭什么人家如天上明月纤尘不染,他就要滚到烂泥里低贱如尘?
好没道理!
尤其在听到凤华县主连初选都没过,顾崇琰真真觉得大快人心!
“小蹄子还想鲤鱼跃龙门?连顾媛那小婊.子都过了初选,她连个门槛都没踏进去呢……哎呦,老天真是开了眼咯!”
顾崇琰哈哈大笑。
然而这份喜悦并没维持多久,他就听说了福建大胜的消息。
前福建巡抚柳建文巧施妙计逼退倭寇,又找出了证据证实倭寇上岸之事与自己毫无干系。
镇国公世子萧沥。与朝中最是狷直耿介的兵部右侍郎杨涟共同见证,人证物证俱在,柳建文立了功,是英雄,是大功臣!
方武帝要给柳建文加官进爵,同时要给柳家最大程度的补偿——先前对柳氏一族的禁令全部解除,赏银万两,又将南四省的盐引交给柳家,正式成为皇商。
顾崇琰脑中轰然乍响,一口气憋在了胸口。闷得他心肺剧痛。甚至尝到了一点点血腥味。
本来,他可以是嘉怡郡主的郡马,他会有两个做县主的女儿,一个世子儿子。他会有一个做王爷的老泰山。一个皇商岳家……会有大舅兄官居要职。会有权臣贵胄为他抛出橄榄枝,会有众人羡慕他后台强硬、腰缠万贯……
但现在,一样都没了……
是谁。抢了他的荣华富贵!
是谁,逼得他落魄如斯!
顾崇琰神色郁卒,气闷地捶胸顿足。
一瞥眼看见李姨娘正在不大的庭院里和顾婷散着步,他全身散发着浓黑的怒气,大步走过去。
顾婷正小心摸着李姨娘的肚子,低低问道:“娘亲要给婷姐儿生小弟弟吗?”
李姨娘笑得春风拂面,抚着顾婷的长发问道:“婷姐儿希望娘亲生个弟弟吗?”
顾婷很认真地点头,削瘦了许多的下巴尖尖的,一双眼睛乌亮,“爹爹只有我这个女儿了,应该再有一个儿子。”
顾妍他们几个与顾家脱离了关系,顾三爷只剩顾婷一个孩子,顾婷对此很满意……以后她就是爹爹的掌上明珠,只有她一个人!
可是这样的话听在顾崇琰耳朵里,就成了另一重意思……好像在随时提醒着他,与柳氏的恩断义绝,与柳家还有西德王府的互不相干,时刻激发他的悔恨。
顾崇琰脸色愈发黑沉,重重咳了声。
顾婷高兴地小跑过去,拉着顾崇琰的衣袖娇声喊着“爹爹”。
顾崇琰毫不犹豫抽回了手,“婷姐儿先回去吧,爹爹有些事要和娘亲说……”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爹爹不止是只有婷姐儿一个女儿!”
那话说得笃然,却教顾婷蓦地一怔。
李姨娘看他的目光淡了。
见到顾婷小脸发白、眼眶微热,纤长白嫩的指尖不由嵌入掌心。
“婷姐儿先回去。”
李姨娘温柔地安抚顾婷,顾婷却抬头深深望向顾崇琰。
眸中隐含水光,在自己向来最敬爱的父亲眼里,丝毫看不见往日的宠溺……她心下一沉,转身急急跑开。
李姨娘尽力压抑住心底的怒气,勾着唇冷冷看向他:“三爷说得话可真有意思,除却婷姐儿,妾身不知您何时还有别的女儿?”
她眼中笑意似讥讽,字字句句戳中痛处。
顾崇琰深深吸了口气,咬牙切齿:“你不是说柳家定是要获罪连坐的吗?不是说这事没得商量,柳建文要受重罚吗?不是说你大哥的干爹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所有消息都是准的吗?”
“结果呢?”
他不禁大声吼叫起来:“柳家咸鱼翻身,柳建文绝地逢生,我和柳氏和离,几个孩子与我形同陌路!”
“我什么都没了!”
“就是因为你,我什么都没了!”
顾崇琰一股脑将罪责都归结到李姨娘身上,口诛笔伐,目眦欲裂。
他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明明摆在他面前的,是前程似锦的一片星光大道,手里握着这么好的牌,怎么就打成了死局!
不由蹲下身子抱起了头,他像是一只被人遗弃了的孤犬,无依无靠。
可李姨娘一点都不怜悯他。
她笑得很柔和,目光清淡,眼里的神色越来越冷。
究竟当初是谁,将她说的话奉作金科玉律,对她百依百顺,言听计从?
是谁为了能从魏都那里得来可靠的消息,将一辈子的殷勤小意全都用到了她的身上?
当她能给他带来利益的时候,他将她视若珍宝,恨不得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可一旦发现有人能给他带来更大的利益时,他就毫不犹豫地选择将她视若敝屣?
他还有资格来怪罪她吗?
当初是谁,听到柳建文犯了罪,就唯恐避之不及,要竭力与柳氏撇清关系?
在她的一点点引导之下,不惜借由亲生女儿的手,来加害同床共枕十数年的妻子。
等被发现了,尚且心安理得,没有一丝愧疚之心。
当初休妻的时候,他可高兴呢吧!
以为将柳氏的钱财都拿到手了,还兴高采烈地与她炫耀!就算是今日之前,都抱有一丝侥幸心理,期盼着他们通通下地狱呢!
如今人家发达了,他不好好反省自身,还将所有事都怪到她的头上!
是!
她后来与魏都失联,说的都是信口拈来,可若不是顾崇琰心生贪婪,胆小投机,整日做些不切实际的美梦,如今的美好都会是他的!
就算她是从犯,那也是因为有了他这个主谋!
她不过是刚好顺应了他心中那只魔鬼的呼唤而已……
后悔了?
痛恨了?
想要和柳氏再续前缘了?
想要重新认回那几个他从来都不屑一顾的孩子了?
所以将怒气撒到她和婷姐儿的身上,真要来表现得自己对前妻与那几个孩子有多心疼,多喜爱?
呵!
这就是他顾崇琰的偏疼爱重……可真是廉价!
李姨娘早就看清这个自私自利的男人了,然而此时此刻,心中还是不由生冷。
撇过头望向院中那一棵枝叶稀疏的老槐树,哪怕在盛夏,依旧干瘪地如同迟暮老人。
本来内里就没有任何东西,就算给它再丰富的养料,依旧开不出花,结不出果。
李姨娘自嘲地笑了笑。
“是啊三爷,都是妾身的错呢……可事情都发生了,三爷这时候来谴责我,似乎晚了点吧?”
她抬手扶了扶发髻,眉眼清湛若天山初雪。
“有这个时间,三爷不妨好好想想,怎么将郡主哄回来吧。”李姨娘娇声轻笑,提步就绕过他走开。
顾崇琰脸色青黑。
哄回来?
他都已经将柳氏得罪死了,还要怎么哄回来?
倏地颓然跌坐在地,这一时关于柳氏的好就纷纷扬扬出现在脑子里了。
那个在江南水乡对他一见倾心的温柔少女,抱着儿女在庭中看他作画的清艳妇人,还有她看向自己时眸中透露出来的情意绵绵、温情缱绻……
心中便不可抑制地热了起来。
是了,这个从来将他放在心上的女人,怎么舍得、怎么忍心抛弃他不管不顾呢?他们有那么多的回忆,他们共度了十多年的日日夜夜……
一日夫妻百日恩,柳氏只不过是在与他闹小脾气。
女人嘛,总会有小气的时候,他虽是大丈夫,偶尔低个头认个错,也没什么,还能增添夫妻间的情调。
顾崇琰傻愣愣站起来,掸掸身上尘土,回房就去梳洗一番。(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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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疯子
八月秋风一起,蟹肥菊美。
晏仲一早便送了两筐螃蟹来王府上,指名道姓地要配瑛县主收下。
顾妍看着那些被绑了腿脚不断吐泡沫的大闸蟹,大感无奈。
福建大捷、柳家获释,最乐意见此情形的莫过于他们几个,晏仲心里肯定是欢喜……可他高兴归高兴,送两箩筐螃蟹来,分明是嘴馋了要她做吃的!
柳氏忽然问起:“是不是那位给我与衡之诊疗看病的晏先生?”
顾妍讷讷点头。
柳氏肃然起敬道:“我与衡之的顽疾,多亏了晏先生才能有起色,还未曾好好谢过人家……”
她正为柳家高兴,兴致也高,看着两筐子青灰的螃蟹,低声笑道:“河蟹还得趁新鲜,这么多一时可吃不完……择日不如撞日,请了晏先生来吃顿全蟹宴吧,也好当面道个谢。”
母亲神色认真,顾妍心道这可不正中了晏仲下怀?
但一想到也是多亏了晏仲,方武帝才改变的主意重新查证舅舅通敌叛国一事,着实要好好谢一番。
看柳氏撩了袖子捡起一只青蟹,顾妍心中微动,“娘亲莫不是要亲自掌勺?”
柳氏笑得愈加温和,“确实是很久没有下厨了,正想试试,看看有没有手生。”
这实在是太过难得的事,顾妍双眼发亮,好奇心都被勾了起来。
遂欢欣鼓舞地就教人给晏仲传话去,然后一头栽进厨房要给柳氏打下手。
她从不知道。原来母亲会做菜,更不知道,原来她刀工和厨艺这样好……
西德王挑着眉,哈哈笑道:“你外祖母厨艺出色,你娘小时候也喜欢窝在厨房里,染一身油烟味,可是尽得真传的。”
顾妍瞠目结舌。
至少母亲在顾家的时候,她从不曾见母亲进出厨房亲手做过吃食。
但想来也对,顾家自诩书香门第,将那些无用的士族遗风学得不三不四。高不成低不就。
他们总认为。若夫人奶奶还要洗手作羹汤,简直是侮辱门楣,柳氏一贯顺从,哪会违例?
顾妍不以为然。
谁说只有女子只能与女红针黹女诫女训为伍。她很期待母亲的成果……
顾婼素来十指不沾阳春水。但听说了娘亲下厨。一时也按捺不住。
她局促地站在一旁,想帮忙却帮不上。
柳氏看着好笑,让她将蟹腿里的肉挑出来。于是在示例下,笨拙又小心地挑蟹肉,倒教一旁小丫头没了用武之地。
顾衡之干脆搬张小板凳往门口一坐,也不顾厨房烟熏火燎气味混杂,只等哪道菜好了,先美其名曰尝尝咸淡,已是吃了个半饱。
最后还是顾妍说螃蟹性凉,不许他多吃,他这才恹恹住了口。
说是全蟹宴,其实也便几样:蟹肉蛋、豉香蟹、酱炒蟹、清蒸蟹,蟹粉豆腐……又蒸了蟹黄小笼包和蟹粉酥。
顾妍想着晏仲的口味重,做了道辣炒蟹,柳氏便又加了几道清淡的配菜和甜点,将上好的绍兴陈年花雕酒放到炉子上温起来。
早前晏仲赠送的新鲜蕃椒被顾妍用来腌做了泡椒和酸菜,和酸萝卜泡菜一起恰好做了道开胃小菜。
果不其然,晏仲十分喜欢,甚至在酒过三巡之后,要了两坛子要抱回去。
一场筵席宾主尽欢,柳氏和顾妍几人便将晏仲送到了门口。
晏仲喝得面红耳赤,眼睛却格外地明亮,眼神飘忽似在回忆那场饕餮大宴,大赞道:“郡主的厨艺让晏某大开眼界,今日真是有口福了!”
他眯着眼睛觑了眼顾妍,一手抱一只泡菜坛子,咧嘴笑起来:“小丫头还真是惊喜不断,我觉得,以后这样的机会可以再多一些……”
顾妍顿时哭笑不得。
但今日与柳氏在厨房一通忙活,她心中既是新奇又是兴奋,便配合着揶揄道:“等哪天晏先生恩义深重,自然短不了您的。”
言下之意,天下可没有白吃的午餐!
晏仲咂着嘴啧啧称叹:“吃不了亏的小丫头!”
众人俱都笑了。
斜刺里,一双眼睛正沉沉地望着他们,幽深晦暗。
顾崇琰洗漱一新,换了身清爽整洁的青蓝色交织绫直缀,本是满心欢喜地来到王府,却被侍卫一通打走。
若不是他反应快护着脸,只怕此时已经挂彩。
但尽管如此,身上也有些狼狈。
西德王下了死命令,顾家人与狗一律不得入内!
这让顾崇琰很是气闷……他暗骂了声老东西,只好远远守着,期待运气好,能遇上柳氏出府。
等啊等啊,终于给他等到了,却见柳氏还有几个孩子与一个壮汉有说有笑,那壮汉和顾妍还颇为熟稔的样子……他就从没见何时顾妍给他这种好脸色过!
顾崇琰酸得厉害,一双眼都看红了,挑剔审视的目光在晏仲身上来回穿梭,心中不屑声越来越大。
虽然知道了顾妍和顾衡之是他亲生的孩子,但顾崇琰喉口依旧梗着一根刺。
毕竟几家祖上都未曾有过双生子,他委实想不出来,顾妍和顾衡之是怎么回事。
也在默默地怀疑着,兴许柳氏用了什么障眼法骗过了众人……在见到晏仲后,又一度猜测,也许这个大汉就是奸夫!
可再比对顾妍与晏仲的相貌,他又赶紧摇摇头。
“莫非是柳氏的新欢?”
顾崇琰纳闷地喃喃自语,心中再三唾弃。
一个长相英武粗犷的糙汉子,连他半分都比不上,柳氏的眼光可真是越来越回去了!
不要脸的荡.妇!
然而只要一想起柳氏如今的身份地位。顾崇琰赶紧将什么不愉快都扔去喂了狗。
看到那站在金光闪闪王府门匾之下的柳氏,她穿了身真紫色双林绢衫裙,肌肤润白如玉,眉清目秀,气色红润,身后站着笔直英挺的侍卫,将她衬得高高在上……
他就觉得,这才是他顾崇琰的妻子儿女!
顾崇琰赶紧整理一下仪容,用最清隽温雅的姿态款步走出。
站到台矶下,抬眸凝视着柳氏。
他看到柳氏神色惊讶。不由失笑道:“玉致。许久不见了,你过得可好?”
柳氏眉心微蹙,看向顾崇琰的眼神十分平淡,比之陌生人。尚还多了几丝冰冷。
顾崇琰一阵心虚。嘴边的笑容也显得僵硬。
他又将目光移向几个孩子。如同慈父般笑得明媚。
秋阳灿烂的橙光绽放在眼底。
“阿妍和衡之似乎长高了,婼姐儿也越来越亭亭玉立了。”
他低声喃喃地念着家常。
顾婼的好心情一下子全坏了。
她一点也不想见到这个人,他会让她感到恶心。
对晏仲福了福身。顾婼转而便回往府里去,顾衡之鼓了腮帮,跟随顾婼的脚步,只甩给顾崇琰一个背影。
顾崇琰尴尬莫名。
晏仲方吃饱喝足,就起了心思看好戏,见顾妍冷着一张脸,柳氏神色淡漠,基本便猜到了这位是何方神圣。
他大刀阔斧提溜着两只坛子,往门口大红落地柱上一靠,看戏!
柳氏不应他,顾妍勾了唇笑容讥诮。
早不来晚不来,偏选在这个时候,顾妍大致想到是怎么回事了。
她慢慢地道:“顾三爷,尊卑有别,请你称呼嘉怡郡主。”
顾崇琰脸色有点挂不住,按捺着脾气才没有瞪回去,继续温柔地笑着:“玉致,先前都是我的错,这些日子我想了许多,有在江南的,有在燕京的,林林总总反反复复地出现在梦里……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对,我现在悔不当初。”
“什么都别想了,我们将不好的通通忘掉……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你说一,我绝不说二,我们好好地过,过一辈子。”
顾崇琰深情款款,眼底情意绵绵似是要泛滥成灾。
柳氏眸光微动,在顾崇琰的满心期待里,轻声笑了。
“顾三爷可说真的?”她挑着细长的柳眉问,逆光里看不清神情。
顾崇琰连连保证:“百年修得共枕眠,我从未有一刻如此确信过。”
柳氏便“哦”了声,继续笑了,“既如此悔不当初,李夫人又是如何?”
她云淡风轻地说,仿佛对她而言,是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从前听到那些,兴许还会感动地泪流满面,但如今,也不过是不痛不痒的几句话,她便纯当作茶余饭后的笑料来听。
李姨娘被扶正,顾婷成了嫡出的小姐,哪还有柳氏什么位置?顾崇琰这话说得委实好笑。
顾崇琰旋即脸色一白。
他若是知道柳氏能有今天这样的造化,打死他也绝不会扶正李姨娘的!
可如今……
他慌乱解释:“玉致,你放心,你永远都是正室夫人,我知道你从来不喜欢李氏,不喜欢婷姐儿,我将她们都赶走,以后只有你和孩子们……”
“顾三爷!”柳氏正容喝断他。
在王府门前说她不喜欢李氏,不喜欢顾婷,不正是在当着她的面说她善妒成性?
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可飞散了的比翼鸟,还能返回来?
柳氏觉得可笑极了。
此刻她只要一想到曾为这个男人寝食难安,心中对自己的厌弃也会多加一重。
“王府门前,顾三爷还请谨言慎行,别说胡话了。”她淡淡说道,摆了个手势送客。
早有无数侍卫严阵以待,一听柳氏下令,操起棍棒便大喊着冲出来赶人。
晏仲看得高兴极了,哈哈大笑,这声音听在顾崇琰耳朵里就刺刺地发疼。
真是不知好歹的女人,他都这么低声下气了,居然还摆着谱!
顾崇琰气急,躲开那纷落下来的棍棒,指着晏仲大声道:“就是这个奸夫对不对?你现在有了新欢了,就不理会旧人,我没不嫌弃你不检点,你还不识相?”
王府门口的动静早惹来了围观的众人,顿时哗然,柳氏本还想打道回府,听到这话,真是气得肝都疼了。
晏仲一脸无辜惊讶,顾妍忙拉住柳氏的手。
到人家家门口来辱人名声,顾三爷的庭训教养果然都被狗吃了!
看来是苦头教训,还没吃够!
顾妍看向顾崇琰的目光冷冽冰寒,如数九寒冬里的凛凛寒风。
“哪来的疯子学狗乱吠?”
她正色看向晏仲:“晏先生,依你看,他还有的救没?”
晏仲知晓她什么意思,配合地惋惜摇头叹道:“病入膏肓,回天乏术,这疯病,没得治了!”
众人恍然大悟。
自晏仲妙手回春治好郑贵妃,他的名声很快在民间广为流传。
连神医晏仲都说没得治,这人大概真的就这样了。
于是,没人将顾崇琰说的话放在心上,大家一齐对他指指点点,还有跟着起哄说打得好的。顾崇琰一时如过街老鼠,抱着头灰溜溜地回去。
晏仲笑得见牙不见眼,没人留心到,他手里的青花坛子由两个变成了三个。
只是从此,顾三爷在西德王府门前发疯的事,一度成了京都看客茶余饭后的笑谈,哪怕深如宫廷,都有所耳闻。
夏侯毅握着那只自制的不倒翁怔怔出神,而夏侯渊早不知在他面前来来回回转了多少圈。
他听到自己大哥一个劲地喃喃自语:“她为什么还给我?我做的不好看吗……明明很精致很漂亮啊!”
夏侯毅不由苦笑。
精心制作的东西被退回来,心情都是一样的郁闷和挫败。
“五弟,你说她为什么不要?”夏侯渊坐到了夏侯毅的对面,睁着一双眼无辜地问。
夏侯毅沉默无言。
他若是知道,何至于在这里和大哥一起苦恼烦闷。
左手还有些结了痂的伤疤。
他不如大哥一样精通木匠活,做这一只的时间足以大哥做五个,一双手划了不少刀,但是那个女孩,还是不领情呢……
几乎将前十多年的光景都回忆了遍,一点一滴不曾遗漏,可头都快想炸了,夏侯毅也实在想不出,自己究竟是何时得罪了顾妍。
似乎是在上元灯会上初见,便对他隐含敌意。
若是在生气他帮着表姑抢灯笼,可为何现在能与表姑相处融洽,对他就依旧藏怒宿怨?
夏侯毅挤破脑袋想不出所以然。
不由颓然垂下了脑袋。
“也许,便是天生相克吧。”他只好这么对自己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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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凯旋
夏侯渊又原地转了几圈,终于忍不住地一跺脚,“不行,我要问清楚去!”
他急匆匆就要往外冲。
夏侯毅赶紧拦住他,“大哥,人家是姑娘家脸皮薄,她既然退回来了,定然有理由,你这么火急火燎去问,让她情何以堪?”
说到这里也很无奈。
大哥除却木匠活外,什么都不喜欢,也从不在意顾忌男女大防……世家名门的闺秀小姐都讲究德容言功,无论理由再如何冠冕堂皇,终究还是私相授受……她们怎么能收?
也是跟着大哥疯了一回……
夏侯毅抬起手指轻揉眉骨,最后只寻了个蹩脚的理由为自己开脱。
“大哥不是要选妃了吗?”
他看着夏侯渊缓缓说道:“也该收收心了……”
眸光微闪,却不知究竟是在说给谁听。
夏侯渊顿时垮下了脸,“那些个死板的小娘子,自诩风情万种,根本无趣死了……她不一样,她会玩九连环,喜欢木老鼠,我以后就做傀儡偶给她演傀儡戏,还能和她比赛解环扣!”
想着便觉得好玩极了,夏侯渊的眉眼都飞扬起来带了喜色。
夏侯毅不由沉默。
父亲身为东宫太子,自幼身体孱弱,膝下无嫡子。大哥作为长子,便被人当做宝贝宠着,也一直由着性子做自己喜欢的事,慢慢地不务正业……他未来会是大夏的国君,可如今这个样子……
夏侯毅着实有点担忧。就见夏侯渊忽的一拍额恍然道:“我记得她也有参加选妃的啊,我去和母亲说,好让她走个捷径!”
夏侯渊觉得这主意很好,双眼晶亮就要去寻王选侍。
母凭子贵,王选侍在东宫同样是有头有脸有地位的,底下那些参与选妃的评官,负责初选把关,却多少是要看看上头的意思行事。
夏侯渊抬脚就走,夏侯毅还没来得及说上一两句话,人已经不见了。
他无奈笑了笑。
祖父如今身强体健。哪怕父亲登基也要好几年。等轮到大哥,还早着呢,总有时间慢慢改变……
不提夏侯毅心中所想,夏侯渊已是兴高采烈地与王选侍说起了张祖娥。
王选侍还是头一回见自己儿子这样在意看重一个姑娘。心里一好奇。找了人送来张祖娥的画像。再一见这姑娘容貌绝丽,端正有福,贞洁不佻。确实是个上佳的人选……最要紧的是,儿子喜欢啊!
王选侍将夏侯渊当宝贝眼珠子,自然不会驳了儿子的请求,遂调笑了夏侯渊几句,吩咐人多关照张祖娥。
却意外得知,张祖娥连初选都没过!
她大惊失色。
张祖娥容颜出挑、面相有福,怎么会在初选就被剔除了?
王选侍转身便去找太子说道。
然而太子正与另外一位刘选侍蜜里调油,根本无暇顾及其他,便说随她的意。
王选侍气闷的同时,动用了特权让张祖娥重新回到大选行列。于是所有人都知晓张祖娥是上头看上了的人,她由此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一路顺利地通过八关选秀。
选秀一直持续到了九月末,在桂香馥郁里,终于在元辉殿定下三位淑女,分别是燕京张祖娥,顺天府大兴县方家娘子,和金陵鹰扬卫段家娘子。
夏侯渊自然是中意的张祖娥的,然而当夏侯渊乳娘靳氏看了这三个女子的画像后,开口就道:“张家娘子虽容貌出色,但大夏以纤瘦娇弱为美,她体态丰盈,日后长大成人,想必更加肥硕,难免缺了风情,不能成为正选。”
夏侯渊眉头就是一皱,目光落到自己乳娘靳氏的身上。
靳氏已是三十出头的妇人,但她看起来便如花信年华。皮肤嫩白如雪水润欲滴,纤腰细若蒲柳盈盈一握,面容明艳妩媚,目光澄澈皎洁……
在夏侯渊少时的记忆里,靳氏一直都是个极美的女人,他见过诸多美人的仕女图,都不及靳氏来得妩媚风情。
再瞧瞧张祖娥,她们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美,至少夏侯渊对张祖娥还是极满意的。
但他不会忤逆靳氏。
夏侯渊对靳氏尤为依赖……他有一个羞于见人的小秘密,他喝着靳氏的母乳,一直喝到了七岁,而靳氏对他而言,亦是个极为特别重要的人。
夏侯渊选择保持沉默,靳氏便以为是自己说动了他,心中暗自高兴。
最终张祖娥三人还是被引见到了方武帝面前。
这年的张祖娥十四岁,身体修长、丰满、清爽、秀丽,她的容颜气质皆数一等,哪怕穿着素色衣衫,锋芒亦是完全将身边二人盖了过去,方武帝也觉得她十分出色。
何况他知晓,张祖娥与顾妍是极为要好的手帕交,爱屋及乌,自然偏向张祖娥。
方武帝便钦定,张祖娥为皇长孙妃,段氏、方氏各为左右侧室,待张祖娥及笄后与皇长孙大婚,段氏方氏则于皇长孙大婚后三月进门。
于是满城哗然。
张祖娥从京都众多闺秀中脱颖而出,一跃成为准皇长孙妃,众人也纷纷向中军都督府同知张国纪道喜,不出意外的话,人家就是国丈爷了!
张府的门槛险些被踩烂,昭仁殿里的郑贵妃却气怒地摔了一只高脚琉璃杯,里头紫红色的葡萄酒洒了一地。
“是谁干的!人不是被剔了,怎么又回来了?”
郑贵妃戴着长长护甲的手拍在桌案上,划出了一道明显的刮痕。
她自认成竹在胸,将那些家中底蕴深厚的小娘子想着法子排除了,最后剩下的都是些高不成低不就之辈。郑贵妃便不放在眼里了。
谁知等今日皇长孙妃一定,她瞧一眼便懵。
郑昭昭与她说,皇长孙对张家娘子情愫暗生,此人尤其需要注意,她便将张祖娥早早地弄了出去,天衣无缝的,怎么还被她插了进来!
跪在地上的宫娥缩缩脖子,压低了声音道:“据刘选侍说,是王选侍一手操办的。”
郑贵妃一双美眸一眯,脸色刹那阴沉。
宫娥低着头。光可鉴人的青石地砖上。她看得到自己窘迫紧张的神色。
“蠢妇!”
宫娥听到郑贵妃冷哼,而后便是那如流水淙淙的清凌凌嗓音响起:“看来是活得不耐烦,皮痒了。”
宫娥微微颤了身体,郑贵妃道:“去告诉刘选侍。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别留痕迹……”
“是。”
宫娥简明扼要答了。领命退下。
郑贵妃闭上眼,好一阵才算平息肝火,喃喃说了句:“没用的东西!”
不说郑贵妃如何窝火。顾妍一听张祖娥成为钦定皇长孙妃时,惊讶地一时回不过神。
她原先还在为拆散了张祖娥夏侯渊而自责纳闷,可没想到,本已陷入绝境,却能如此反转。
“大约他俩真的是命定缘分……”
顾妍轻声地说,心中的罪恶负债感一下消散了。
今生的张祖娥和夏侯渊互相钦慕,未来患难与共互相扶持,他们一定会好好的,与前世完全不同。
顾妍心中此刻也只剩对张祖娥满满的祝福了。
她绣了必定如意香囊,又调配牡丹琼华香,顾婼亲手绘了一份十二花神图册,齐齐赠与了张祖娥,萧若伊干脆往醉仙楼叫了一桌宴席送往张府上。
自此已有诸多京都小娘子急着与张祖娥套好关系,能有未来的皇长孙妃成为自己闺中密友,往后自当受益无穷,这些人中不乏包括顾婷、沐雪茗,就连一向不屑于与人打交道的镇国公二小姐萧若琳,这时倒也大大方方送了礼。
张祖娥本就无意与她们结交,按着礼数相回,却一律谢绝了赏花游园的邀请,唯有收到顾妍和顾婼的礼物时会心一笑,再见到萧若伊送的那一桌珍馐美馔时,失笑出声,亲手刻镂了梅兰竹菊的檀香木扇骨回赠她们,羡煞京都众名媛。
似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南方战事一经平息,萧沥班师回朝。与此同时柳建文受命回京述职,途中先去了姑苏祭拜亡嫂柳陈氏,这才带着妻子明氏和义子纪可凡前往燕京。
燕京的秋意已然萧索寂寥,黄叶纷纷里,身穿玄色铠甲的少年骑着高头大马,带领了数以万计的军队浩浩荡荡回京,高城上聚集了许多人围观,比那日临行前誓师酒时还要热闹。
在众人眼里,他是英雄,是传说,是神话!
萧沥抬眼望过去。
俊美无俦的容貌让人惊叹不已。
有关镇国公世子的传言早在京都盛行开了。
有说他无情冷漠渊渟岳峙的,有说他人高马大粗犷英武的,有说他嗜杀成性茹毛饮血的……却独独没有人说过,他只是个结实英挺孔武俊朗的少年。
萧沥淡淡扫了眼,没有在这密密麻麻的人群里看见熟悉的身影。
似乎有淡淡的失落一闪而过,很快又被他抛却脑后。
他按着章程去兵部交托兵符,又回国公府梳洗一番,到宫里面见方武帝和太后……待到走出宫门时,夕阳余晖将宫门口那匹枣红大马的影子拉得很长。
冗长繁杂的征程过后,总有一种力竭的疲惫空虚。燕京这么大,突然不知道该回哪儿去……
他走过去轻抚战马的鬃毛,冷冽的嘴角才微微松缓下来。
想到怀里西德王赠送的水军令牌,萧沥翻身上马便往西德王府疾驰而去。
既然将冷箫留给顾妍使唤,某些事,哪怕他远在福建,依旧是清楚的。
比如他们与顾家脱离关系,比如她如今是方武帝最疼爱的配瑛县主,再比如她如今正在西德王府上……
萧若伊没去城门口接萧沥,哪怕萧沥回府上,依然没见到她的影子。
她抱了只小刺猬“噔噔噔”跑到了顾衡之面前,将它放到阿白身边。
顾衡之怔了怔,淡眉挑起不明所以。
便听得萧若伊道:“这只叫大黑,我前两天在果园里发现的,给阿白做个伴吧!”
大黑要比阿白圆滚壮实多了,尖刺更加黑亮,一根根硬如钢针。
顾衡之当然是欢喜的,刚抱起大黑,又听她喃喃说道:“把阿白给大黑做媳妇,然后生一窝小白小黑,这样去哪儿都有一溜儿刺猬跟着,是不是很好看?”
顾衡之想了想那个画面,忙摇了摇头不敢再看。
顿了一下,他不由抽搐嘴角:“阿白是公的……”
萧若伊:“……大黑也是公的。”
二人:“……”
就听“噗嗤”一声忍俊不禁从他们身后传出来,顾妍抿紧唇尽量不让自己笑出声,但无奈嘴角弧度越张越大。
萧若伊尴尬极了,站起来道:“阿妍,告诉我你什么都没听到!”
顾妍连连摆手,“是,是,什么都没听到……”
虽这样说,却禁不住地笑。
萧若伊脸都红了,刚要开口,目光远远落在一点,突然招手唤道:“大哥!”
顾妍一窒,慢慢回头,果然见萧沥穿了身玄色细布锦袍远远站着。
秋阳的灼热刺得眼睛疼,逆光里几乎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察觉那人越来越近。
顾衡之跳了起来跑过去,围着萧沥欢快地转了圈,萧沥就俯下身子摸了摸他的脑袋。
他看起来似乎黑了,又高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却格外明亮,顾妍只来得及问道:“你怎么来了?”
话刚说出口,真恨不得打自己一耳光。
这听起来就像是多么不欢迎人家似的……他帮了她这么多,做什么要刨根究底问得明明白白。
顾妍略显局促,萧沥却像浑不在意。
他静静看了她一会儿,淡淡道:“来还西德王水师令牌,顺道王爷留了我用晚膳。”
顾妍了然点头。
萧若伊瘪瘪嘴,拉了顾衡之走开,“我们该好好商量一下大黑和阿白的晚餐……”
叽叽咕咕走远了,顾妍想到方才的事,依然觉得好笑。
正容敛去笑意,她微微福了一礼,“恭喜萧世子凯旋。”
萧沥清淡的眼眸微染笑意,颔首算是接受了,忽的问起来:“冷箫还好用吗?”
顾妍一怔,讷讷道:“额,冷箫帮了我许多。”
萧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我的人情都还完了……”
他对此很满意,浅浅道:“该轮到你了。”(未完待续。。)
第135章 归来
顾妍怔了会儿,突然感到很好笑。
你方唱罢我登场?
他萧沥做不到的事,她又能有何能耐?
但很奇怪地又觉得,这样并没什么不好。
“自然。”
她侧过头去。金色的夕阳落在白玉无瑕的面颊上,弯弯的嘴角映出最柔和温暖的弧度。
顾妍笑着说:“若是有机会能够帮到萧世子的话,定然不遗余力。”
小姑娘站在自己面前,她只够到他的胸口。
低着头,能看到她白皙饱满的额头,和睫毛投在眼下的一片暗影,柔软清润。
萧沥嘴角轻轻弯起,笑意渐渐地爬上眼角眉梢。
他听到自己轻缓的声音:“好。”
四周静了一瞬,深秋的风微冷,带来几缕败落的桂香。
青禾疾步走到顾妍身边,附耳低声说了几句,顾妍的目光便陡然发亮,熠熠生辉。
她问道:“真的?”
青禾颔首点头。
顾妍的笑意再止不住地流泻,她对萧沥微微欠了身,小步跑着往园外去。
萧若伊遥遥望见,忙丢下手中的桂花糕,匆匆跑了过来,“怎么了,你惹阿妍生气了?人怎么走了?”
萧沥:“……”
隔得这样近,他耳力向来很好,青禾方才说的,他都听到了。
顾修之回来了,被拦在门外,所以她亟不可待地要去见他,为他解围……
萧沥不意外顾修之回来。
在福建的时候。就发现这个少年也在当地军队的编制里。
以前顾修之给人的印象,是个冲动激愤的少年,而到了福建,他依旧愤慨急躁,却只对了敌人,与人相处时,还是真诚和气的。
他是那一组里冲得最前的,也是杀得最狠的……仿佛是将所有的退路都阻断,只顾背水一战……那股热血的劲头,萧沥有时也会被撼动。这是真正上过战场之人的渴望与骄傲。
他对顾修之刮目相看。
同时也猜到了顾修之到燕京定是要找顾妍的。
他们兄妹俩感情极好。有时他会羡慕。
犹记得那日和顾妍一道从山寇老窝里逃出来时,那个少年对顾妍的紧张与在意,还有不自觉流露出的珍重,总让他觉得怪异……
他故意没告诉顾修之。顾妍早不在长宁侯府。非要他白跑一趟……
什么时候开始。他也会玩这种无聊的把戏?
萧沥沉默一会儿,别过头望着她淡淡说道:“天色晚了,你该回去了。”
萧若伊不由抽抽嘴角。“你怎么不回去?祖父说不定为你准备了庆功宴!”
他一本正经:“庆不庆功无所谓,王爷留我用晚膳,而且我应当感谢西德王馈赠水师之恩。”
镇国公府可并不是所有人都期待他回归的,说不定期望他干脆死在外面得了。
萧沥神色微暗,有些自嘲地想。
萧若伊却说什么也要留下来,美其名曰一个人回去不安全,萧沥便随着她去。
西德王府门前一时混乱,侍卫听顾修之自报家门,二话不说便要将人轰走,顾修之哪里肯,硬要冲进去,双方便打了起来。
等顾妍赶到的时候,王府的侍卫已然倒下了一拨,又换了一批。
她竟不知道,二哥这样能打!
“都住手!”
顾妍喝一声,所有人动作停下来。
顾修之急急跑到顾妍面前,首先上上下下打量她一遍,见她一切安好,这才松下一口气。
无怪乎他如此紧张。
回到广平坊九弯胡同,他就见到长宁侯府匾额卸了,大门紧闭,久无人居的模样,找了街坊邻居一问,才知晓顾家被夺爵,卖了府邸搬去西城了。
一路问到平安坊,进了家门。
简简单单的小院,下人仆役寥寥无几,且都是年纪大了的,或是刚留头的小丫头,只勉强算得上宽敞豁亮、干净利索。
顾修之根本不清楚这其中发生了什么,去找顾妍,顾崇琰破口大骂,将他赶走……三叔脾气差了许多,从前俊朗清雅的,现在满身酒气,胡子拉碴。
他跑去找顾老夫人,顾老夫人瘫软在床上,嘴眼歪斜,口角流涎……他们说顾老夫人被气得中风了,挺严重的。
安氏守在旁边照顾着,看到他回来就将他骂了一顿,骂着骂着自己就哭了,顾老夫人一双眼睛瞪大,嗯嗯呜呜全不知都在说的什么。
家中变得很乱……二伯母精神不大好,还会疯言疯语,据说是因为二伯父的小妾玉英生了个大胖小子,日日冷落她。顾媛脸色蜡黄形容憔悴,一双眼睛空洞无神。
她和邯郸贺家订了亲……也许是不满意这桩婚事。
可众人都看过来了,独独没见到顾妍。
安氏恨意满满:“若不是那几个贱人,我们会落魄到今日这种田地?”
他不许安氏说这种话,安氏就大骂:“你出走大半年音信全无,知道什么?他们现在一个个的都是高床软枕,我们窝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都是拜他们所赐!是我的儿子,你就该和母亲同仇敌忾,想办法把那些人都通通拉下台!”
顾老夫人在床上用力地“嗯嗯呜呜”,像是极为同意。
顾修之知道,阿妍他们断做不出这种事来,定是安氏夸大其词……或是因为他们欺人太甚,阿妍是正当防卫!
她的儿子?他根本就不是安氏的儿子!
顾修之拂袖就往外跑,不管安氏在身后疾声呼喊。
他要知道什么,决不能问他们!他们只会添油加醋。说阿妍有多不好……他们什么都不懂!
但所幸,顾妍看起来过得不错。
顾修之欣慰地笑了。
他晒黑了许多,但看起来更加健硕了,一双眼睛神采奕奕的,眉宇间都有股轩昂大气。
顾妍见他身上还穿了件灰扑扑的粗布长袍,满头大汗,便知晓他是马不停蹄一路赶来的,中间转折了多少,她几乎可以猜到,眼眶有些微湿。
忙眨眨眼隐去泪意。顾妍拉着他的衣袖进屋。“二哥先去梳洗一下,有什么想问的,想说的,我们慢慢说。”
看得出他的手很粗粝。掌心磨了厚厚的茧。
从前的二哥双手莹白如玉。安氏说他是拿笔杆子的。从不让他动刀枪棍棒……可这样宽厚的手掌,才更有故事……
顾修之安下心,具体什么事早已不急了。由着顾妍带去梳洗。
府里没有备他的衣裳,西德王很高,也不合适,最后还是找了一件家丁的让顾修之换上,而后便到了晚膳的时间。
晚膳分了两桌,男女各一桌,中间用屏风隔着。
西德王取出珍藏的葡萄酒,和两个后生共饮,顾衡之馋得慌,西德王一本正经道:“小孩子喝什么酒,长大后也要成酒鬼!”
话是说给屏风后的人听的,西德王贼笑着悄悄拿筷子蘸了酒水让顾衡之尝一尝,顾衡之眼睛发亮,缠得更紧了,西德王无奈只好又给他倒了一杯。
谁知一杯过后,他就晕红了脸,砸吧砸吧嘴一头栽下。
西德王一瞧不得了,谁知道这小子是个一杯倒的?
顾妍和柳氏听闻声响,从屏风后绕了过来,大惊失色,然后便是对西德王怒目而视,少不得抱怨几句,西德王自知理亏,缩了脖子手足无措地站着。
这么个高大威严的老人,突然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顾妍什么气都没了。
只让人将顾衡之赶紧送回去,不放心又去寻了大夫给他看。
灯光璀璨里,只看得到她眉间轻锁,神色担忧,说不出的温婉美好。
顾修之心里咯噔跳了一下,忙捂了胸口。
大约酒劲也上来了,他面颊泛起淡淡的红晕。
等大夫来看过说无事,顾妍这才放了心。
酒宴继续,谈话也渐渐高亢了。
他们说起在福建抗倭之事,必不可少是要提到柳建文。
“柳大人真是神了,那日海上风浪大作,天空灰暗,当地经验老道的渔民说这是飙风要来了,很快就会风雨大作,房子还能被吹塌,这时候渔民都选择赶紧收船撤网,起码得过两三日,风雨才停,倭寇更不会在这时候来攻打的。”
顾修之喝了许多,脸颊泛红,双目锃亮,“可是柳大人却道,这场飙风不会经过蕉城,起码还得再过一二日,蕉城影响不会太大,应当全面戒严……果然倭寇在次日子时就攻打上来了,他们搞突袭,带的人不多,我方准备充分,将之全数歼灭,然后趁着黎明晨光,又将数十里海域外的倭寇打回了老家,他们只好乖乖投降了!”
说得绘声绘色,几乎能让人联想到那时的场景。
顾妍微笑又感动,萧若伊啧啧称叹,还说等柳大人来了京都,一定要见见其人。
西德王眯了眼,顿感一种与有荣焉的骄傲。
这个小侄子从小就很聪明,着实越来越本事了……
女眷吃得毕竟快,便去了耳房休息,顾修之趁机便从西德王口大致知晓了事情的大致来龙去脉。
顾妍信任顾修之,西德王则相信顾妍,他愿意将一切的内幕都说给顾修之听,顾修之此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他不知道,自己不在的这段时日里,原来顾妍受了这么多委屈。
在福建浴血奋战时,他不要命地冲锋陷阵,有一次也受了严重的伤,躺了半个月,至今肩部还有些隐隐作痛。可他不后悔,他这样拼命,为的便是要让自己强大,让自己有这个本钱来独立,同样也能去保护别人。
他觉得自己已经尽力做好,但是还不够快,他要更迅速地壮大。
顾修之起身,对着西德王和萧沥深深作揖。
这是他发自内心的感谢。若非他们出手相助,阿妍他们定要被吃得骨头渣子也不剩。
毕竟顾修之不知道西德王与柳氏间的渊源,在他眼里,西德王便是救世主,救柳氏一家人于水火之中。
西德王朗笑受着,萧沥沉默不语,也没有让开。
在福建从军了一阵,顾修之自己也是挣了军功的,不然也不会随着萧沥带领的大部队一道回来,他想靠军功走武道,入仕途。
但顾家自己作妖在先,有了这层影响,未来的路会很难走。
顾修之只好求西德王。
西德王对他很是欣赏,便道:“你既有功在身,让皇上格外开恩并非难事,只需再有人引荐。”说着看向了萧沥。
萧沥点点头,“城外神机营,多骑兵步兵,掌火器,以你的资历,进左右哨军当一名武臣,绰绰有余。”
这是答应的意思。
顾修之很意外,又再三谢过。
酒过三巡,夜色浓了,再下去便要宵禁,萧沥萧若伊和顾修之都得各自回府,顾修之不情愿去顾家。
他大致知道那些人都做了些什么事,对顾家的怨怼愈发浓郁,回去继续瞧着他们的嘴脸,听他们的抱怨,还不如在外找家客栈留宿得了。
顾妍不知道怎么劝他,对顾家,她也有深深的抵触……可到底二哥仍是顾家子。
萧沥道:“去镇国公府吧,没人敢来国公府闹。”
众人十分惊讶,纷纷看向他,萧沥浑然不觉,又说:“国公府有许多空置的客房,这点不用担心。”
顾妍眼角微抽。
这个是重点吗?
他什么时候如此乐于助人了?
似是看出她的疑惑,萧沥解释道:“我们在福建共同抗倭,也算有同袍之谊,最后一场战事,除却柳大人精研布阵防守得当,也多亏了修之深入腹地杀了敌方措手不及。”
顾妍不疑有他,顾修之求之不得,便随了萧沥一道去镇国公府。
西德王还喃喃地念道:“修之这小子,真是和姓顾的差太远……”
顾妍抿唇微笑。
二哥本来便不姓顾,他的姓氏,可是未来大金朝最尊贵的姓氏之一……
一夜好眠,次日一早,安氏找上了门。
她看着西德王府门面的绚丽高华,心中就是猛地一酸。
失去了世子夫人的头衔,她就仅仅是一个五品小官的夫人,人家给面子了才叫一声安人,实则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夫君不是个能干的,家中因为贺氏偷取了银钱更加节俭,她没有能力保养,又心力交瘁,人瘦了不说,皮肤也干黄,生生像是老了十岁。
最要紧的是,天津的娘家听说她的遭遇,居然不接济她,还说嫁出去的姑奶奶是泼出去的水,不归他们管。
她怎么也是被娇宠长大的,就落得这副田地!
安氏委屈地鼻子都红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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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右佥事
所有的糟心事全落到了自己身上,安氏怨天尤人,悉数怪罪给了柳氏。
顾修之昨日回家,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小子就不见了……不用说,定是来了西德王府上!
她看顾修之黑了高了不少,一双手也磨得粗粝,想起镇国公世子昨日归京,她慢慢就猜到,顾修之是去从军了!当下气得不轻……她一心一意培养他读书成才,这臭小子就拿她的好心当成驴肝肺。
安氏教顾大爷去把顾修之领回来,顾大爷性情软弱,不敢去西德王府叫板,安氏怄得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疼。
却听顾二爷带回了一个消息,顾修之在福建从军,立了军功,而今也是个卫所小旗……这是他靠自己拼杀出来的。
安氏一听就懵了,原先满腹的郁气,在这一刻豁然开朗、多云转晴。
她迫不及待地与人说道,自己的儿子有多么多么的争气。
平安坊的街坊都是些平民小户,素日里连贵人都没见过,看他们歆羡和肃然起敬的眼神,安氏有一种发自内心的虚荣和骄傲,特意张罗了一桌子席面,等着顾修之回来好好慰劳他一番。
然而等到太阳落山了,一点动静没有,等到菜都凉了,半个人影不曾出现。
安氏的耐心一点点耗尽,让下人去跑腿。
然而西德王府在南城,与西城差得远,那小厮暗中叫苦不迭,又怕了王府侍卫的棍棒。只在外头转了圈,等快要宵禁了,这才回来禀报说西德王府不让进府,也没找二少爷回来。
安氏就这么烦闷折腾了一个晚上。
王府门前还站着几个高大威猛的侍卫,凶神恶煞的看着就不好惹,安氏不由缩了缩脖子,旋即又理直气壮。
那西德王再如何霸道,还能连妇人也一道打了?她的儿子还在他们府上了,她不过就是来找儿子,占着理呢!
安氏自认理直气壮。叫了丫鬟杏桃上去禀明来意。
然后就见门口的侍卫虎目一眯。手腕转了转,摩挲着手中的长刀。
安氏一个胆寒,莫非真连女子都打?
那侍卫不留情面地道:“顾二少爷不在王府上,安夫人可以回了。”
安氏早料到他们要这么说。冷哼一声:“昨日我儿一夜未归。我只是来寻儿子回家。并非惹事生非,烦请通报一声。”
那侍卫哈哈大笑:“儿子丢了应该去官府,王府又不是善堂。你来这儿做什么?”
另几个侍卫跟着笑,安氏一张脸憋得通红。
她用力吸几口气平复,挤了个僵硬的笑容:“我儿与府上配瑛县主自幼感情深厚,昨日他未回府上,定是来找配瑛县主了……我也不是要无理取闹,只想确定儿子相安无事,也好放心。”
真是一片拳拳慈母之心。
那侍卫听得不耐烦,狠狠攒起粗眉,“都说了顾二少爷不在府上,说多少次都一样,安夫人,你要继续胡搅蛮缠,休怪我等赶人。”
他扬了扬手里的长刀长棍。
安氏脸色铁青。
她脸皮到底没有那么厚,真要在王府门前撒野,可就这么回去,何其甘心?
安氏抿了抿头发,只好轻笑道:“既如此,我也不好打扰。只是修之自小就不大会照顾自己,如今天冷了,还请让他多加件衣裳,他离家大半年,做娘的委实想念,若哪日想起来了,让他回家来看看……唉,到底顾家大不如前了,可血缘亲情还在,还有父母期盼着孩子能承欢膝下,过会儿我让人多送几件衣物来,都是我亲手做的……也不知道这孩子长高了没,还合不合身……”
一番话说得泪眼盈盈,感人肺腑,却是在坐实西德王府强留人家儿子,还死不承认,连放人回家与亲人团圆都不肯,如此行径,连恶霸都不如。
守门的侍卫到底是粗人,听不明白这层意思,骂骂咧咧就要赶人,安氏泫然欲泣。
她形容憔悴,更让人联想到,这是因为思子情切。
有过路的人不由驻足窃窃私语。
从府里头走出了一个金发碧眼的白皮肤男子,那些侍卫纷纷称其为“托罗大人”。
安氏是认得托罗的,就是这个人,带着官兵衙役几乎将侯府洗劫一空,安氏看着托罗的眼睛满是怨毒。
与大夏人样貌有异的人,总惹人注目,众人已经接受了西德王这位异族王爷,再见托罗,只感到万分新奇,各个翘首以望。
托罗挑起眉毛,用他不正宗的大夏话慢慢说道:“安夫人,你真的误会了。顾二少爷着实不在西德王府上……他如今是镇国公府的客人,你若想送衣物,烦请送往镇国公府,王府不好做这中转。”
众人讶然。
原来不是西德王府强留着人家儿子,而是镇国公府……
可镇国公府会做这种事吗?
他们纷纷看向安氏。
安氏脸色一白,吓得眼泪都收回去了。
她现在将脏水泼到西德王府身上,人家转而一个就将镇国公府挡前面……可就算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绝不敢去得罪镇国公啊!
安氏讪讪笑道:“原来是这样!哎呀,这孩子也没跟我说一声,害得我好生担心……”
心里再如何不愿意,安氏也只好对着托罗大大行了一礼,“真是多谢托罗大人了,修之能成为国公府的客人,那是他的福气,国公府又哪会短了他什么呢,是我多虑了。”
她企图蒙混过关,托罗却不解道:“国公府不会短了顾二少爷什么,难道王府就会?原来安夫人是这么想的。”
安氏微怔。脸上一阵燥热,连连否认道:“不不不,都是我在胡言妄语,托罗大人别放心上。”
真是一刻钟也待不下去了,安氏匆匆遮了脸落荒而逃。
看热闹的人群散了,托罗清澈碧蓝的眼睛缓缓眯起,板着脸回身说道:“都长点心!”
侍卫纷纷应诺,托罗昂首阔步踏入府内。
走到无人的地方,兴奋地打了个响指,“配瑛县主说的果然没错!”
安氏当然不敢去镇国公府门前闹了。人家是真正意义上的世家勋贵。府中还豢养了一支军队,只怕她连府外十里都没到,就被人轰走了,那才是什么脸面都没有。
安氏想想刚才的事。脸上燥热还没消。又骂了几遍顾修之这个臭小子。
但转念一想。顾修之既然能成为国公府的客人,那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气,对他们而说有百益而无一害的。一腔郁气尽散,只等着顾修之回来了要好好与他谈谈。
然而等啊等的,等来了顾修之成为了神机营左哨军武臣,也没再回过顾家一回。
安氏心中郁郁,一场风寒竟也病倒了。
顾家如何凄潦不提,顾妍却高兴坏了,因为舅舅柳建文回京了。
舅舅在京都任职的时候便有府邸在南城,去了福建几年,一直空置着,柳氏特意去了趟柳府教人上上下下都清扫一番,而后带着顾婼顾妍和顾衡之候着为其接风洗尘。
管事通禀说柳大人和夫人回来了,顾妍先着柳氏就急急忙忙跑了出去,柳氏还纳闷,怎么她比自己还要心急。
等到了二门口,就见明夫人牵了顾妍悠悠然走进来,顾妍正满脸兴奋地与明夫人说着话,柳建文温雅笑着跟在一旁,他们身后是一个十七八岁模样清秀的少年,正云淡风轻浅浅地笑着,笑容与柳建文如出一辙。
柳氏迎上去,眼睛不由泛了泪意,轻声唤着“三哥”“三嫂”,那少年却唤柳氏郡主。
柳建文毕竟许久不在京都,顾衡之和顾婼都觉得有些眼生,倒是礼貌地打了招呼,可到少年这儿却顿住了。
柳建文与明夫人一生无子无女,这少年绝不是他们的孩子……
顾妍就道:“这位是纪师兄!”
小女儿甜甜的声音令人忍俊不禁,比起顾婼和顾衡之有些局促,顾妍对待他们亲昵地就像是一家人,明夫人喜出望外,觉得这小姑娘和自己十分有缘。
纪可凡是柳建文最得意的门生,亦是个孤儿,这些年跟着柳建文,早已如亲生儿子一般了,柳建文也有意收他为义子。
柳氏清楚这一点,让纪可凡不用如此见外,叫她姑姑便好,顾婼和顾衡之则随着顾妍唤纪师兄。
少不得继续寒暄一番,一路进了中堂,柳氏与柳建文和明夫人在外间说话,纪可凡则与顾妍他们到次间里,摆上了茶水。
顾妍细细听着外头的动静,她听到母亲低低的啜泣声,说着舅舅受苦了。
确实是该受苦了。
舅舅本就清瘦,刚刚一看,好像又瘦了许多,神色间满是风尘仆仆,还有些沧桑之感,鬓边白发都多了几缕。
印象里的舅母一直是个温雅的美人,岁月几乎没在她身上留下什么痕迹,可今日见到她,却发现她眼角也有几丝细纹。
因为舅舅的事,舅母一定操了不少心。
顾妍听到舅舅又安慰母亲,“一切都过去了,别太放在心上,最重要的是我们都还好好的。这世上哪有真正一帆风顺的生活,觉得难熬,只是对于自己而言,某些事发生地太早,还没完全准备好迎接……玉致,我一直担心你,但你让我很惊讶。”
那话里的赞赏欣慰让柳氏破涕为笑,她说道:“因为我也在长大,不是那个总躲在三哥身后的孩子,也能学着独当一面了。”
顾妍浅浅地笑,胸口酸胀的感觉冲上来,眼睛不由湿润。
对于她而言,经历过一世,便会格外珍惜某些东西,对母亲而言,也是痛彻心扉后,才下定决心走出那个禁锢着她的囚牢。
但现在所有人都在,真的很好。
顾妍别过头去,轻擦过眼角。
顾衡之对纪可凡很好奇,自来熟地凑了过去,将盘子里的桂花茶冻推到他面前,道:“纪师兄,吃这个!”
纪可凡含笑地拍拍他的头顶,拿银签子签了块放进嘴里,表情微滞后,淡笑道:“味道……挺特别的。”
顾衡之深表同意,连连点头:“这个是我大姐做的……”
顾婼耳尖微红,轻声斥道:“你不喜欢吃就放着!”
废话真多……
顾妍觉得很好笑。
自从上次和柳氏一起做了顿全蟹宴,顾婼就喜欢上厨房了,总闲着没事会去捯饬一下,当然初学者的成果有些糟糕,顾婼却乐此不疲。
顾衡之吐了吐舌头,也拿银签子插了一块放嘴里,然后眉毛就拧成了一股,眼珠子左左右右转了圈,一狠心吞咽下去,咕噜咕噜灌了杯茶水。
“大姐,你是不是拿细盐当成雪糖了?”
顾婼微怔,随后耳根都红了,极快速地睃了眼纪可凡,手指捏着衣角说不出话。
纪可凡轻笑道:“是这样,难怪如此特别。”他又签了块放嘴里,浅浅笑道:“不过还是挺好吃的。”
顾婼一愣,抬眸便见少年包容地笑着。
她忙低下头,在某个看不见的角度,嫩白的脸微微泛了红。
顾妍暗瞪了顾衡之一眼,顾衡之就双手捏着耳朵,低垂下脑袋,顾妍哭笑不得。
她看向纪可凡,少年还和记忆里一样英朗清俊,穿着身天青皂色斓边的直缀,儒雅清和。
顾妍几乎将他当成兄长,说话间自带着熟稔。
“纪师兄一路奔波劳累,可要好好歇息。”
纪可凡摇头道:“劳累尚不至于,比起老师,我能做的微乎其微。”
他拧着眉神色懊悔。
顾妍问起在福建的事,纪可凡也不大清楚,他只道:“老师被宋指挥使押送往京都,我和师母都被软禁在了府邸,当时蕉城的一切暂时由布政司使王嘉掌管的,他断绝了所有外在消息,我一无所知……后来还是老师将倭寇铲除,得来他们与蕉城商户往来的账簿,老师这才洗清的冤屈。”
这个王嘉,顾妍早便怀疑了,真有这么大本事,上一辈子她怎么一点点都没听起过?
“那王大人也跟着一道来了京都?”
纪可凡点头道:“王大人在揭露福建商户与倭寇勾结一事上立了大功,虽然老师被冤枉,但瑕不掩瑜,也被一道召回京述职,他比我们早到,好像是被封了锦衣卫右指挥佥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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