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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闻人十二     荣焉txt下载     荣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7章 疑窦

    柳氏先是窒了窒,而后眼眶通红,泪水就跟着扑簌簌地往下落。

    她是柳江氏的老来女,柳陈氏嫁过来的时候,她还是个孩子。

    都说长嫂如母,柳陈氏头两年没生孩子,对她就如同亲女儿一般照顾呵护,在家里论谁最宠她,柳陈氏绝对排在她几个兄长前头。

    “是了,大嫂一贯如此的。她这人硬气,丛不肯服个软,都说她投错了胎,就该是个男儿身的……”眼泪还在一串串往下掉,柳氏木然地坐着,胡乱地喃喃自语。

    顾妍也有点难过。

    她对大舅母印象不深,统共见过没几次,只隐约记得是个身形娇小的妇人,然而做起事来,果决狠断,却令无数男子汗颜。

    自请下堂后,她便再不会被冠以夫姓,单单只是陈家娘子。叛国贼经处斩,那尸体都是被丢弃乱葬岗的,连个葬身之地都没有,风水学上说这样一辈子都会是孤魂野鬼,无法转世轮回……

    心中就跟着一酸。

    陈家做出的事,为何要大舅母来偿?

    柳氏显然也想到了,她急急忙忙地起身翻找笔墨,要寄一封家书回去。

    讣告还没传到京都,柳陈氏已经够惨了,万不能死后连个安身之所都没有!

    泪水眯了眼,看不清,字迹沾了水都模糊了,一连换了三张堂纸,愣是没有写出一封。

    柳氏又气又痛。

    顾妍握着她的手连连摇头。

    “娘亲,大舅舅定不会不给大舅母一个交代的。”

    商人重利也重情。他们不是那样的人,只能同甘,不可共苦。大舅母做出此等牺牲,若柳家人还能无动于衷,可该是多么硬的心肠?

    他们姓柳,又不姓顾。

    柳氏微怔,哭得便更厉害了,“是,是……大兄与长嫂感情甚笃,这些年恩爱不移。大兄怎么会不管她呢。是我想左了……”

    难过了许久,柳氏哭累了歇下,大夫看过只说忧伤过度,开了些安神舒散的方子。

    顾妍眉心慢慢拧成了一股。

    对柳家的事。她不大了解。柳陈氏和陈家什么样的关系。她更不知道,可她相信舅舅的为人,他对倭寇上岸一事定不知情。

    可。她相信又没用,关键是方武帝信不信啊!

    陈家和另外几户大人家勾结倭寇也许属实,可前世没被扒出来,何况这种事本就阴私,他们该清楚极了一旦揭露会是什么后果,所有的证据必会保存地好好的,哪能那么轻易被发现?

    从六月初倭寇上岸洗劫,到摆上台面议政,中间短短几日,一个布政司使,能有这样大本事,一查彻底?

    王嘉?

    一点都没听过这个人,从哪儿冒出来的?

    宋亿群去将舅舅带回京,定是要下诏狱的!锦衣卫镇抚司,有的是让你开口的刑罚,谁管你冤不冤枉?

    前世折损在里头的西铭党人难道还少吗?

    顾妍顿感头痛又焦急,恰好顾婼拿了方子走出来,准备亲自去煎药。

    眼睛红红的,显然也是哭过。

    顾婼比她大了四岁,有些事因为自己太小没印象,二姐却应该知事了,娘亲那状况她不好问,也许从二姐这里能知道什么。

    和顾婼一道去了小厨房,顾妍便打听起陈家的事。

    “陈家……听说曾经也一度辉煌过,后来慢慢没落了,大舅母本是千金小姐,只那时家道中落,她是长女,家里里里外外操持,十分能干,又素有娴名,哪怕后来来了柳家,柳府上下也对她极为尊敬。”

    顾婼慢慢说道:“后来柳家和陈家成了姻亲,陈家的日子好过了些,这里面有什么我也不清楚,然而小时候在柳家住过一段日子,好像没发现大舅母和娘家有多么亲密的联系。”

    所以,大舅母和陈家并不亲近?

    顾婼低头看着炉子里烧着的火,情绪低落下来。

    “大舅母这是何必?哪怕陈家犯了大错,罪不及出嫁女,连坐也到不了她的头上……”

    声音慢慢弱了下来。

    按理说确实不会将出嫁了的姑奶奶算进去的,但这也是个盲区,若宽泛了算,当然无事,可若是要紧的,哪怕出了五服,也要给你揪出来斩立决。

    这事发生的可不少了。

    “大舅母是为了以绝后患……”顾妍喃喃说道,有种不好的预感慢慢浮上来,“设身处地的想,二姐,若是换了娘亲,你觉得会如何?”

    她按着心口有些闷,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娘亲没有大舅母的勇气,她恐怕做不到那个地步。

    可她不是一个人,总有人,会帮她做到的……

    “你怎么这样想?”

    顾婼一双眼瞪得极大,蓦地后退两步脸色煞白,连连摇头,“和娘亲能有何干系,不准你总说些有的没的。”

    她眼睛慌乱地避开,也许是猜到了什么,但始终不愿意去承认。

    “好,不说了,凡事总要往好的方向看。”顾妍低低说道:“我去找唐嬷嬷。”

    人已经走了,顾婼的心情却有些糟糕,她一直想着方才顾妍说的事。

    陈家遭祸了,大舅母自缢而亡,那若是柳家动荡,娘亲该何去何从?

    小舅舅已经在被带往燕京的途中,兴许过不久,他们就要面对这个问题,难道娘亲也要学大舅母,找根绳子自己吊死?

    瓦罐里的汤药开了,热气蒸腾,“噗噗噗”地顶着盖子。

    顾婼心烦意乱,一时忘了用布衬着,徒手便去揭盖,烫地她连忙缩手。

    “婼姐儿,怎么不小心些?”

    顾崇琰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见到那情景忙大步上前,满脸的心疼,嗔怪道:“怎么魂不守舍的?看手都红了,快去拿凉水冲一冲!”

    顾婼微怔,下一刻便被顾崇琰拉着往外走,他又吩咐伴月好好给她洗洗。

    从上次那亲事过后,顾崇琰对她总是格外温和体贴,顾婼感动的同时,却也总忍不住心酸。

    她一点也不知道,父亲是因为真的想对她好,还是单单因为愧疚想要补偿。

    她怔怔地看了父亲一会儿,那目光诚挚又胆怯,让顾崇琰心里突地一跳。

    他看着顾婼依言乖乖出去,一瞬有些犹豫了。摩挲着手指上翠色的扳指,当视线转向正在沸腾的药罐时,所有的挣扎,都慢慢都变成了坚决。(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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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悔意

    顾婼重新回来的时候,顾崇琰已经不在了,就好像他从来都没来过一样。

    她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瓦罐里的汤药还在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泡,顾婼重新将药汤倒出来,端着便去了琉璃院。

    心里的烦躁不安非但没有减轻一点,反而越来越沉重。

    清脆低沉的声音,言犹在耳。

    若是换了娘亲,一切会是怎样?

    她想,她是知道的。

    从莺儿将母亲的汤药做了手脚,到阿妍代替衡之惊马落崖,再到父亲先前为她选定的吴家婚事……一幕幕如同走马灯,旋转变换地放映在眼前,压迫地心底生寒。

    这个家里,容不下他们。

    得出这个结论,顾婼脚下便是一顿,有一种又苦又涩的感觉涌了上来,鼻子都跟着酸了。双手颤了颤,险些拿不住手里轻巧的红漆福字纹托盘。

    伴月奇怪地催了声,顾婼怔了会儿,这才迈进琉璃院大门。

    她不知道那一瞬自己是怎么想的,似乎大脑还未有意识,手中便已自有主张地动了起来。

    大舅母去世,总要注意些衣着,她簪了只素银簪子,上头是蝶恋花的样式,光洁银亮。

    她将那簪子放进了药碗里,再取出来时,光鲜的外表已经被一层暗暗的乌黑取代,散发着阴沉沉的光。

    顾婼脚下一软便跌在了地上,那药碗“砰”一声摔落。四分五裂。

    黑黝黝的药汁洒了一地,慢慢泅湿她青蓝色的缂丝荷叶裙,刺鼻的气味一瞬变得腥臭不堪,让人几欲作呕。

    她也倏然觉得异常恶心,捂着嘴干呕地不停。

    药是她煎的,也是她端来的,全程都是她看管着,可为何银簪会变色?

    娘亲喝了这药会怎样?她是不是就成了那等残害生母的千古罪人?

    顾婼眼睛发红,牢牢盯着手里那截发黑的银簪。

    定是沾了药的颜色,其实不是这样的。

    她用力地擦。想竭力擦去……可手都擦红了。擦破了,血珠涌了出来,都不见银簪有半分褪色。

    “怎么会……”

    珠钗四落,发髻散落。她双手插入发中。一个劲地喃喃自语。

    伴月唬了跳。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就听得一声凄厉的惨叫。

    素来稳重的二小姐,竟扑倒在地。如同得了癔症一般又哭又笑。

    顾妍闻声急匆匆赶来,就见顾婼蜷缩在地上,双手抱头,全身都如抖筛似的震颤不休。

    伴月一个劲地解释,杂乱无章的,她听得七七八八,只留心到二姐一直在问。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心里,像是陡然生了一股无尽的苍凉,又像是早已结了痂的疤,重新揭开,才发现,底下,是一块早已坏死了的腐肉,无药可救。

    当信仰崩塌时,那种被抛弃的孤零无依,她觉得,她是明白的吧。

    衡之总和她说,父亲不喜欢他们。

    确实,真的是不喜欢的呢。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认识到这一点的?

    好像也是在这样的夏天……

    母亲病逝了,卫妈妈来清凉庵看望她,与她说了。

    她踩着木屐一路跑下山,鞋掉了,脚破了,搭了辆过路的牛车,千辛万苦回到顾家门前,那些门房拦着她不让她进去,说侯府不是善堂,不收留叫花子。

    她又是哭又是闹,他们就拿着臂粗的棍子打她……

    生平第一次爬了狗洞,她避开往来的仆役,溜了进去,远远地看到父亲在亭中,环着李姨娘,轻暖温和地笑着,在她耳边呢喃低语。

    她听不清楚,但看到了唇形。

    他说,柳氏终于死了……

    终于摆脱这个麻烦了……

    李姨娘轻声地笑,依偎在父亲怀里,眉眼尽数舒展,那模样为何这般刺眼?

    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家事的母亲死了,尸骨未寒,父亲为何还能笑得这么开心?

    她捡了块石子就朝他们扔去,尖角划破了皮肤,李姨娘的额角就破了一道口子,殷红的鲜血流出来,她高兴极了。

    可父亲很生气,他的手高高扬起,重重落了下来,她听到有呼呼的风声,脑子一瞬疼得发紧,喉口腥甜,嘶哑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耳里尽是嗡鸣,她看着父亲的嘴巴开开合合,一个字也听不见,随后他紧张地揽着李姨娘,只留给她一个决然的背影。

    而如同一滩烂泥的她,就像丢秽物一样,被丢到了门外。

    不,他们嫌她污染了侯府的门面,便直接将她扔去了城外。

    那一天真的好热啊,蚊虫一个劲地叮咬着她,她好痒,但没有力气去抓挠。

    但是好奇怪,那一天的蝉声,似乎格外地小。

    父亲大约不会清楚,她的左耳听不见了。

    因为那一巴掌,她的左耳,彻底失聪了。

    然而即便清楚,他也不会有任何愧疚的。

    这一点,她很明白。

    嘴里涩地发苦,顾妍不知何时也流了满脸的泪。

    她蹲下,抱着顾婼的身体,紧紧地抱着。

    耳边呜呜咽咽的声音不断,她让自己笑着,平静着。

    “姐姐……”她低声唤道。

    每一丝的颤动,都能蔓延到心底,撩动早已紧紧绷着的琴弦,奏声凄婉,却在吐口的那一刻,支离破碎。

    “你还有我们的……”

    一屋子的人,知情的,不知情的,都在哭。

    柳氏紧紧抓着手边的珠帘,一圈圈地绕在手上,嵌进肉里。

    但很奇怪的,这一刻,没有流泪,而是神色茫然呆滞地看着抱作一团痛哭流涕的孩子,默然转身。

    唐嬷嬷来不及宽慰顾婼和顾妍,急急忙忙跟上了柳氏。

    “夫人……”外间还有隐隐哭声传来,内里安静地吓人,可这种沉静更让人心惊肉跳。

    柳氏却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梳妆台前。

    她笑着说:“姑苏城的女儿节最隆重了,家家户户的女儿们都要出去拜织女娘娘,祈求好姻缘,我还记得那时自己怎么说的……乞手巧,乞貌巧,乞心通,乞颜容。乞我爹娘千百岁,乞我姐妹千万年,乞我姻缘万里牵。”

    柳氏慢慢地说,面颊泛着红,嘴唇却苍白如纸。

    都说葡萄架下若能听到牛郎织女的喁喁情话,定是会受到他们的祝福保佑,真爱长存。

    她信了。

    所以对那风神俊逸的年轻公子倾心相许,背井离乡,远嫁京都。

    不再是家里宠着的小娇女,学着做一个温良贤惠的妻子,学着习惯高门大户里战战兢兢的日子。

    支持她走过来的是什么,都已经分不清了,十多年痴心错付,心死了。焉能有救?

    柳氏红着一双眼转过身来,神情却如死水无波。

    “嬷嬷,我后悔了……”

    晚了十多年的悔意,是不是来不及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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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聪明

    入了夜,起风了,宁古堂前挂了一排黄橙橙的羊角宫灯,灯火扑腾,划出不断变换的鬼魅暗影,“嗤”一声就灭了几盏。

    萧若伊不由颤了颤,嘴角翕翕神神叨叨地念了几句,这才站定身子。

    刚想敲门,里面就传来一声低喃:“进来。”

    她扯扯嘴角,一脚踹开,没好气地将手里的红木托盘放桌上,恨声道:“耳朵这么尖,你真不是属猫的?我已经很轻了!”

    萧沥眼皮都没抬一下。

    若是连这点警觉都没有,他早死千百回了。

    萧若伊自讨没趣,瘪瘪嘴道:“不过是些密报,放那儿又不会长腿跑了,先吃饭!”

    将一碗银丝面往他面前推了推,上头还搁了枚油汪汪的煎蛋。

    萧沥微怔,这才发现自己早已饥肠辘辘。

    一忙起来就忘了时辰,原来早过饭点了。

    他抬头淡淡笑了笑,清浅的眼里多少有了些许暖意,就着便大口吃起来。

    萧若伊则随意翻看那些密折,萧沥倒不用担心被她看去什么,那密文必得按着一定规律方能读懂,萧若伊看过去便跟鬼画符似的,乱七八糟,转眼就失了兴趣。

    “大哥,萧澈那事还没消息啊?”

    她百无聊赖地拿手指轻扣桌面,咚咚咚的声响在暗夜里格外清晰。

    萧沥“嗯”了声,淡淡道:“没有。”

    骗谁呢!

    萧若伊显然不信,“找到那小厮的时候。他已经因失足跌进井里淹死了,是回事处负责茶水的小仆役,所以无从查起?”

    “对。”

    对你个头!

    这是欺负她书读的少吧?

    是吧?

    是吧!

    一拍桌子站起来,她怒道:“萧令先!”

    萧沥搁下筷子,颀长的身子挺直了,神色寡淡。

    他拉着萧若伊就往外走。

    “出门,直走,左拐。”

    修长的手指在眼前划过,萧若伊双手使劲扒着门框,一双眼都瞪圆了。哇哇直叫:“你又这样。什么都不说!我不过就想帮帮你……谁还能像我这么关心你!”

    萧沥默然,慢慢收了手。

    萧若伊便趁机一蹦跳进去,扬着下颔道:“人都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我这么聪明。怎么也算大半个诸葛亮了吧!”

    萧沥揉揉眉心。顿时很明白晏仲的无奈。

    “伊人,我是为了你好。”觉得这解释似乎苍白了些,他干脆道:“你去找晏叔玩吧。我最近比较忙。”

    谁玩了!

    “祖父的腿疾又犯了,疼得下不来床,晏叔可忙着呢。”她不满道:“而且他最近魂不守舍,一天天不知瞎操心什么,人都瘦了……”

    从那样魁梧的体格一下缩水了一大圈,是人都看在眼里了。

    萧沥沉默地回到桌案前,目光就慢慢落在了其中一张密函上。

    最近朝堂上闹得沸沸扬扬的,无非便是福建倭寇扰民。

    柳大人被押解入京,明夫人要如何自处?晏叔那是在担心明夫人,这才形容憔悴。虽然晏叔不喜柳建文,但总算还是相信明夫人的眼光,也信柳大人的品格,甚至请他帮忙暗中调查。

    密函是刚刚送过来的,上头写着福建布政司使王嘉的底细。

    挺普通一人,与人为善,不犯错,也没甚大作为,半年前差点病死了,鬼门关走了遭回来后性情大变,这次还实实在在出了一把风头。

    最有意思的,是他这半年,竟然在通过各方面渠道,尽量与燕京内廷搭上线,那矛盾的中心,还是魏庭的干儿子,王淑妃宫里的典膳魏都。

    王淑妃是现太子生母,将来太子登基,王淑妃必为太后,趁机和王淑妃宫里的公公套近乎也在情理之中,可手伸地这么长,这样远,选的竟是魏都……是想通过他攀上魏庭呢?还是另有打算?

    这群阉人啊……

    萧沥隐隐感觉到似乎有只大蜇虫潜伏着,一点点腐蚀蛀空根苗,还越来越猖獗。

    前段时日他遭遇的黑衣人刺杀,萧澈落水的栽赃陷害,严格算起来,其实都能和东厂扯上关系,但痕迹做得很干净,几乎查不出一星半点的线索。

    要说东厂厂公吴怀山怎么会有这个胆子杀他、陷害他?

    不,吴怀山也是柄刀把子,背靠了郑氏一族这棵大树,享受着郑家给予的好处,东厂慢慢成了方武帝最信任的机构,再为主子做点事,有什么难的?

    他不说给萧若伊听,只是不想将她扯进这张大网里。

    太后在一天,至少还能保她一天,但要是太后不在了呢?谁又能护她周全?

    西边住着的小郑氏,野心可不比宫里头的郑贵妃小,她甚至更加狠心。

    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虽说痴傻,到底血脉至亲,用来做靶子,她眼睛都不眨一下。

    萧澈死了,他名声毁了,免不了拱手让出世子之位。小郑氏惦记世子夫人的位子,可惦记地太久了……

    有方武帝和太后在,他定然性命无虞,然而京都却注定没有他的容身之所。

    他不在乎回西北,却不是现在,有些事没做,他不能就这么回去。

    如今想来却是万分庆幸的,当时若不是有顾妍在,萧澈只怕早已入殓……那这么一算,他欠了的人情好像还挺大的,之前帮她查的事,不够还啊……

    忽的正色看向了萧若伊,他神情极为端肃。

    “近来柳大人的事挺麻烦的,顾五没与你说起什么?”

    萧若伊一滞,眨巴两下眼睛忽的有些转不过弯。

    刚不是在说晏叔吗?怎么就到阿妍了?

    这跳度……啧啧啧。

    见他一本正经的模样,萧若伊简直要笑了,却没了心思揶揄他。

    “看着挺急的,从没见她那样慌过……”说着用手肘撞了撞他,“大哥,那柳大人真的帮着包庇商户,勾结倭寇,从中牟利啊?”

    “暂时没有确凿证据,但也没有能帮他洗白的凭证。”

    萧若伊“啊”了声,忍不住感慨起来:“阿妍怎的这样倒霉,先前是惊马,现在舅舅又出了这种事,怎么不好的都落到他们家头上了……”

    原也不过是有感而发,萧沥却倏地一怔。

    他目光微定,不可思议地笑了起来。

    “伊人。”

    “干什么?”

    “虽然不愿意承认,不过,你好像真的挺聪明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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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钻空子

    话是好话,可怎么听着这样别扭?

    萧若伊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下巴一扬像极了一只骄傲的小孔雀。

    “那是当然,我可聪明着呢!”

    萧沥以手抵唇清浅地笑。

    算是误打误撞被她说中了吧。

    一个人真要倒霉起来,喝凉水都能塞牙,但若是被算计的,就没甚大不了。

    他怎么就忘了两次遇上了顾家惊马呢?

    一次是在长兴坊闹区,他拿袖箭将马匹头部击穿,一次是在普化寺山道上,顾妍被甩了出去。

    虽然表面上看不出痕迹,但都是东厂番子惯用的手法,淬炼绵细的牛毛细针,射入马臀马腿,紧紧绞着肉,那马越是跑,绞得越厉害,哪怕事后查验,也极难发现。

    可顾家是得罪了哪路神仙,竟值得东厂动用这种手段?吴怀山又是那根筋搭错了,日子闲得发慌了去针对人家?

    而现在,柳建文涉嫌通敌叛国,揭发者王嘉又和内廷来往密切……所有都和那群宦官连上了,就像是这团乱麻里的线头,抓住一个,兴许就能牵出许多根。

    萧若伊见他神情变幻莫测,突然就有些看不懂了。

    刚还说完自己聪明来着的,难道是脑子间接性开窍?

    萧沥倏然站了起来说:“你回去吧,我有点事出去一下。”

    “已经宵禁了啊……喂!”

    萧若伊在后头喊,追出门看。人已经不见了。

    羊角宫灯黄橙橙的光闪闪烁烁,风声呜呜,天上黑的一丝光亮都没有,说不定一会儿就要下雨了。

    她倒是无所谓地耸耸肩,转身就回了自己院子。

    过了会儿,果然下起了瓢泼大雨,轰隆隆的雷声响起,豆大的雨水就跟着噼里啪啦落了下来,打在窗棂上,溅到脸上。凉渗渗的。

    长宁侯府跟着陷入了沉静和暗黑。

    守着顾婼睡下。顾妍望了望她紧皱的眉心和红肿的眼,在睡梦里不忘梦呓呢喃,断断续续的又听不清在说什么。

    那碗被投了毒的汤药,娘亲喝下了。断然必死无疑。顾家和柳家的牵连断了。二姐成了弑母之人,十恶不赦,谁能将罪过推到他的身上?

    说不得还要站出来。说上一段感人肺腑之言,自责养不教父之过,以表切肤之痛,世人也只会说他顾三爷深明大义罢了。

    自编自演,连那吉庆班的戏子,都要自愧不如。

    就算现在去指责他,无凭无据,谁能认?

    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罢……

    顾妍不知道这是父亲一人的意思,还是几人共同的决定,但最终的结果,只牺牲掉侯府一个姑娘便能杜绝后患,到底是喜闻乐见。

    这种蛇窟狼窝,她一刻不想多待,但舅舅的事一日不解决,后续的麻烦便一日不会间断。

    白日里听了唐嬷嬷说起了陈家的事。

    唐嬷嬷是柳家的老人了,从前便是外祖母身边的贴心人,对柳家的种种是比较清楚的,柳陈氏的死,让唐嬷嬷哀叹唏嘘了好一阵。

    当初陈家没落,一度曾靠变卖家产方能维持生计,后来随着柳陈氏嫁入柳家,得到了柳家一部分的支持,总算日子过得好些了。

    可这人,一旦穷过了,穷怕了,就将金钱看得更重,柳家就像是个宝藏,任由他们挖掘压榨,如那水蛭一般,赶都赶不掉,柳陈氏夹在中间很是难做,便毅然断了和陈家的联系,连四节八礼走动都不频繁了。

    陈家人不甘心,四处宣扬柳陈氏发达了便忘了本,众人戳着大太太脊梁骨骂,靠大舅舅柳建明请官府出面才摆平,两家关系愈发淡了,那陈家没了倚靠,又想发家致富,慢慢才走上了歪门邪道。

    “大太太定是自责的。”

    唐嬷嬷这样说:“陈家走上这条不归路,也是由于没了柳家的支持,大太太死心眼,定是觉得自己是陈家灭族的根源,这才以死相偿

    这不是她的错,那是陈家人心贪婪,他们若肯踏踏实实的,不做那等一步登天的美梦,三代以后,还怕恢复不了昔年光景?

    又何至于累得大舅母含恨而终?

    但如此看来,陈家和柳家的关系,并没有想象中那样亲近,哪怕亲近,那都是多年前的事了,舅舅又何必要在结党倭寇这种天下之大不韪的事上,帮一个疏远的亲家半分?

    可偏偏,这一点没人提及,被呈上方武帝桌案的,仅仅是柳陈两家的姻亲关系,众人理所应当地就将二者牵连起来。

    走了这么个空子,若还不是有人刻意针对舅舅,顾妍就如何也不信了!

    王嘉既火力全开,瞄准的定是那福建巡抚之位,他折子递地这么快,处理地又如此迅速,要说朝中没人和他里应外合,早不知被哪个贪功的私吞了去,若非有万全准备,攻势这样迅猛,是要吃大亏的!

    那等舅舅回了京都,才是真正入了虎口!

    而方武帝就是个任性不管事的,管他是真是假,大家都这么说,那就基本是了吧,大手一挥教人去办,他舒舒服服坐着谁管你冤不冤?

    前世舅舅受炮烙之刑的画面还历历在目,此次若下诏狱,不脱层皮怎会放出来?除非在这之前,能提供出合理充足的证据。

    关键还是要看方武帝的意思啊!

    方武帝,方武帝……

    要怎么扼住他的咽喉让他正视起来?

    他最在乎的是什么呢?

    是郑贵妃?

    是福王?

    庑廊外水汽蒸腾,雨幕成帘,卫妈妈边撑着伞为她挡住溅进来的雨丝,边说道:“这天气昼夜悬殊,忽冷忽热的,最易染病了,五小姐千万当心身子。”

    顾妍闻言微窒,回神紧紧望着卫妈妈,卫妈妈被看得背后都发毛了。

    但很快便见她咯咯笑起来。

    清凌凌的笑声又嫩又脆,连四周哗哗的雨声都掩盖不住。

    卫妈妈大惊,“五小姐……”

    顾妍摇摇头,“妈妈说的是,确实要当心些,若一不小心染上什么恶疾,无药可治,那就糟糕了……”

    “呸呸呸,五小姐别说这种话,大吉大利,大吉大利……”

    卫妈妈絮絮叨叨地念,顾妍笑了笑不置可否。

    善人才会有善报,可她知道的,她从来就不是个好人……(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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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西德王

    第二日一早,顾妍便寻了个理由去找晏仲,因老夫人对她的约束少了许多,她进出往来变得十分方便。

    还记得方武三十九年,郑贵妃病入膏肓,方武帝寻遍天下名医,不惜任何代价,只要能医治好郑贵妃,加官进爵、裂土封王,在所不惜。

    而在众人束手无策的时候,是晏仲顶了压力把郑贵妃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而当事后方武帝问起他要何赏赐,晏仲不慕功名利禄,不屑金银财宝,只要了方武帝头顶冠冕上那颗婴孩拳头大小的东珠。

    这东珠世间仅有,又称“龙珠”,乃是天子天命所在,晏仲提的要求简直大逆不道,但方武帝却毅然摘了给他,而他转身就把龙珠磨成了珍珠粉。

    多少御史弹劾晏仲目无王法,藐视天威,可方武帝都包容了,只因他救了郑贵妃一命。

    晏仲狂傲的名声由此传开。

    郑贵妃对方武帝有多重要,毋庸置疑,为了她,别说是龙珠,若江山能让,只怕方武帝也是不屑的。

    晏仲不会希望舅母有任何闪失,那他必须想办法保住舅舅……让一年后的情景提前上演,这一回的赏赐,要求重新彻查,哪怕天王老子来了,都没法撼动半分。

    至于要怎么做……他要没有这个本事,他也就别做神医了!

    晏仲近几日瘦了许多,先前的痴肥不复存在,与初见时别无二致,只神色十分憔悴。

    顾妍见到他便将来意尽数吐露。他惊得张大嘴半晌无言,而后眼睛便倏然一亮。

    “小丫头……”他不可思议地喃喃。轻笑起来,“都说外甥像舅。其实不无道理。”

    晏仲哈哈笑着出了门,脚步轻快,仿佛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跟着搬开了似的,顾妍也微微疏散了一口浊气。

    能做的她都做了,不是吗?

    马车嘚嘚儿地回了,宽敞的青石路上几乎没有行人车辆,前头一长排的队伍堵塞了路口,金银镶嵌的马车,坠了许多稀有的宝石。异常华丽,而那些人的穿着打扮,竟也与大夏人大相径庭,从没见过。

    这样堵在路中间,要人家如何过道?

    车夫跳下车辕欲上前沟通一番,然而话还未说出口,只一眼,他便吓得大惊失色跌坐在地。

    顾妍掀了帘子去瞧。

    离得近了,才发现这群人不仅衣着奇特。样貌更是古怪,金色的头发,蓝宝石一样的眼睛,皮肤比初雪还要洁白。五官挺括深邃……是异族人!

    顾妍倒没什么怕的,舅舅曾与她说过,这世上。大致分三种人,一是如大夏子民般的黄种人。一是眼前这样金发碧眼的白种人,还有是那拥有黝黑肤色的黑种人。

    她一直遗憾自己不曾得见。其实,是真的存在的是吧!

    顾妍既是惊讶又是激动地下了车,微笑地看着他们,目光是柔和的,喜悦的,没有看怪物的惊恐,或是憎恶,这让一路受够了大夏人群异样眼神的异族来客很是高兴。

    走上前来的似是其中的一位领队,他握着腰间的细长的佩剑,右手搭在左肩礼貌地鞠了一躬,用并不地道的大夏话说道:“美丽的小姐您好,能帮助我们吗?”

    顾妍只记得舅舅说,异族人热情爽朗,全没有大夏的种种规矩,她便抛开那一套礼教,大方地点头应是。

    领队高兴极了,拉了顾妍便往他们那儿走,吓坏了跟着来的青禾与景兰,呆滞了一会儿方才跟上,满脸防备。

    “我们的马车坏了,然而大夏的车子与我们的不一样,我们不会修理,想找人帮忙,但他们见了我们都跑掉了。”领队指着那辆豪华的大马车说道。

    顾妍不会修理,找了车夫来看,车夫吓得直哆嗦,但见自家小姐一个孩子却能镇定自若,硬着头皮默念了几句“阿弥陀佛”,就上前仔细查探。

    是车轮绞住了,重新调整一下高度,很快便修整好。

    领队高兴地又鞠了一躬,“美丽的小姐,太感谢您了!”

    马车里的人也掀开了帘子,那是一个满脸络腮胡的老者,看不清面容,皮肤不似其他人那么雪白,一双眼是淡淡的琥珀色,十分漂亮。

    他看到顾妍,首先便怔了怔,有一种震惊的情绪闪过,目光再也移不开。

    许久后,他干脆下了马车。

    他很高,头发都白了,精神矍铄,半弯着腰执起了她的手,亲吻了一下,“我叫戴尔德,美丽的小姐,您叫什么名字?”

    他声音雄厚,吐字清晰,与方才的领队相比,大夏话说得已是十分地道正宗。

    青禾跟景兰简直吓傻了,她们看到了什么?

    这个老流.氓!居然敢随便亲小姑娘!

    一把将顾妍拉扯到身后,青禾防狼似的与景兰一左一右护着顾妍,见戴尔德还在看着,大声道:“我们小姐的名字,岂是随便告诉你的!你快走!不然我们就报官了!”

    戴尔德无动于衷,场面一瞬有些乱。

    青禾瞧对方人多势众,不好对付,便一前一后将顾妍推进马车,吩咐车夫赶紧转向走。

    车子都没影了,戴尔德琥珀色的眼睛还在远远注视着。

    身边的领队说了一句他们的本土话,戴尔德却摇摇头,轻声呢喃:“真的很像……”

    顾妍望着正在给她使劲擦手背的青禾,还有喋喋不休在与外头车夫说不许将今日之事说出去一个字的景兰,顿感无奈。

    青禾不满地说道:“那些人瞧着就不是好的,果然如此,才见了一面就轻薄小姑娘,真该报了官将他们通通抓了!”

    顾妍哭笑不得。

    她也有点不习惯,但是据说有一种吻手礼……戴尔德亲吻她,是因为礼节,就如同大夏人作揖福身一般,只是方式比较独特。

    顾妍收回被擦红了的手,摇头笑道:“他们也和我们一样,眼睛鼻子嘴巴的,只是长相不大相同而已,而且看他们的气度,非富即贵,定是来与大夏友好交流的。”

    远方来的客人,作为东道主,哪能不尽地主之谊?

    果然当天,这群外来的异族人被恭恭敬敬请入了行宫,戴尔德将名署下一片海域献给方武帝,方武帝直接封了他西德王。(未完待续。。)

    ps:  又晚了,抱歉,第二更送上。

第112章 揭露

    这是大夏的第一个外族王。

    当初太祖打江山,封了八姓王爷,个个都是劳苦功高之辈,虽荣耀无双,却被勒令足不可出户,空有王爷头衔,锦衣玉食,过的实则是囚犯的日子……然而戴尔德被封王享大夏俸禄也罢,行动上还绝对自由,甚至方武帝十分礼待与他,这让诸多人都看不懂。

    但同样的,也让人起了别的心思。

    只是这拜访礼节还没做到位,又出了一件大事。

    郑贵妃病了。

    全身高热,宣泄不止,一晚上下来,出气多进气少,竟是奄奄一息。

    太医院各太医倾巢出动,一个个轮流地把脉开方,谁知一场轮下来,郑贵妃险些闭过气去,方武帝急得方寸大乱,抱着郑贵妃痛哭流涕,一干太医也通通被他关进了牢里。

    可就这样由着郑贵妃自生自灭又不是个事儿,方武帝只好将太医都放出来,要是郑贵妃有个闪失,满门抄斩。

    而与此同时广招天下名医,若能治好郑贵妃,必赏赐无数。

    晏仲却是不急,这样急冲冲窜出去,目的性太明显了——他等了三日,等到连卧床的镇国公都有所耳闻,尽量婉转地劝了他一番,他这才应下去宫中就诊。

    一帖药下去,郑贵妃的情况果然好了许多,方武帝大喜过望,赞晏仲妙手回春,嚷嚷着便要给他封侯,赏良田千亩,晏仲哼了声拒绝了。

    方武帝将晏仲当恩人,哪能白占这个便宜。非得要他说出个什么。

    晏仲“啧”了声,拧着眉思虑了许久。这才道:“我这人没啥爱好,就喜欢多管闲事。还专挑麻烦的管……听说前段时日福建有人勾结外敌,我偏不信,与人打了赌,想请陛下给个答案。”

    这有何难?小事一桩罢了。

    别说是给个答案,就算柳建文真是通敌叛国贼,为了让晏仲赌赢,他也能将其罪名洗刷干净。但晏仲又想要真凭实据,方武帝便密诏了杨涟,让他避开众人耳目亲走一趟福建。

    晏仲走出昭仁殿时大大舒了口气。萧沥正配着腰刀守在殿外,两两相视,眼里俱都带上了点点笑意。

    锦衣卫听从皇帝指令,萧沥在宫中是常客,要往郑贵妃饮食里动一动手脚,且做得毫无痕迹,并非难事。

    虽说烦劳郑贵妃吃了顿苦头,但总算,达到了目的。

    晏仲悄悄向他竖了根大拇指。一甩手便扬长而去,萧沥则抬头望了望清湛的天际。

    皇宫的院墙很高,遮住了视线,他能看到的飞檐走兽。四四方方的,端正华丽高贵,初看时惊艳。看多就没意思了。

    心不在焉地想着,她的目的达到了……

    他怔了一会儿。听到昭仁殿内有脚步声出来,回身就见魏庭躬着腰小心地走出来。说道:“皇上终于安心了,现在睡下了。”又夸起晏仲的医术:“真是在世华佗,药到病除,多亏了国公爷,不然晏先生也不会轻易出手。”

    萧沥随意对付了几句,另一位佥事过来接任,萧沥将佩刀给了他,回身望着魏庭淡淡笑了笑,“魏公公劳苦功高,这些年多亏了公公照顾皇上起居……不知道公公愿不愿意赏脸,我请公公喝杯茶好了。”

    想想又道:“我回京都时日不长,但记得北城丽阳坊有一家茶舍,里头的茉莉花茶再加两片冰片,味道极好。”

    魏庭心中一沉。

    那丽阳坊茶舍是他惯去的,茉莉花加冰片也是他的习惯,萧世子这么说……他调查过自己了!

    魏庭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了人。

    西北是萧沥的主场,可在京都他就没有这样大的自由,但奈何人家占了皇家的血脉,方武帝和太后纵着呢!

    魏庭呵呵笑道:“萧世子请客,哪有不去的道理,奴婢先谢过萧世子了。”

    于是二人到了茶舍,对面而坐,上了一壶茉莉花茶。

    萧沥亲自往里头加了两块香片。

    魏庭目光落在他执竹纤的手上,有几道浅浅的疤痕交缠。

    他似乎有点明白了。

    萧沥抿一口,浓密的眉毛轻挑,赞了声“好茶”,却放下不再用。

    魏庭心有戚戚。

    内廷之中,数他最为位高权重,外臣轻易不敢得罪与他。

    他有这个本事与人摆脸色瞧,戏耍他人,可萧沥,他却把不准……

    “魏公公是风雅人,美茶、美人,样样不缺。”

    魏庭脸色微变,“萧世子此话何意?”

    就像自己的隐秘暴露在人前,魏庭陡然坐立难安。

    宫廷里的太监多少都会有对食,这不是稀罕事,拿出去说也算不了什么,然而魏庭的对食,身份却有些特殊。

    皇长孙的乳娘啊!

    前不久才立下的太子,转眼皇长孙乳娘成了魏大公公的对食,这里面有没有什么,还真不好说。

    萧沥没打算管这个,他将手边茶杯里的水倒去,只摩挲那只杯子,问道:“魏公公可是宫里老人了,不知道与吴厂公关系如何?”

    就知道是那只吴老狗!

    魏庭暗骂了句,道:“点头之交。”

    “那就好办了。”

    萧沥煞有介事,“皇上先前允我任意使用锦衣卫便利,我闲来无事倒是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吴厂公大约和我有些过节吧,‘礼尚往来’可不能荒废了,只又顾忌着魏公公,实在不想伤了情面。”

    他几尽面无表情地淡淡说着,好似在陈述一个事实,魏庭听着很糊涂。

    萧沥遭人刺杀,他隐隐能猜到是吴怀山的手笔,镇国公府那位和昭仁殿里头那位可通着气呢!

    可司礼监和东厂没什么交集。吴怀山虽一心想代替自己,但见了他还是要恭恭敬敬称一声魏公公。

    萧沥要去收拾吴怀山就去。怎就伤了他的情面?

    见他不解,萧沥就道:“小魏公公与吴厂公私交不错。还以为与魏公公也是莫逆之交……”

    他有些惋惜地摇摇头,“是我大意了,既没有,我便放心了。”

    他站起来,目光极淡地看着魏庭,眼神幽深如同有两个漩涡,要将人牢牢吸进去。

    魏庭是聪明人,一点就通,他也拿到了他想要的知道的东西。

    魏庭这个干儿子。有问题!

    萧沥淡淡点点头,“那就不打扰魏公公了,我还有点事,告辞。”

    直到萧沥走了,魏庭还有些懵。

    小魏公公……魏都?

    他一时咬紧了牙。

    这个小崽子,和吴怀山那只老狗做什么勾当呢?

    魏庭气得拍案而起,连茶都顾不得喝了,急匆匆回了宫里。

    王淑妃的青阳殿很僻静,如她的人一样。幽静清淡。

    她本是太后宫里的一名小宫女,年轻的方武帝在慈宁宫里临幸了她,但方武帝深知此事不光彩,穿衣束带后便径自离去。然而这举动是被文书房内宦记入《内起居注》的。

    数月后王淑妃因有孕身形变化,太后盘问过,想起自己做宫女时的苦难心酸。对王淑妃深表同情,对照《内起居注》。让方武帝给了她一个名分。

    而王淑妃诞下了方武帝长子,也是现任太子。太后很喜欢王淑妃,然而方武帝不喜欢,甚至因为王淑妃的长子,碍了郑贵妃儿子福王的道,而处处不待见她。

    好在王淑妃诵经念佛清心寡欲,在寂寞的宫廷里不至于度日如年。

    魏庭身为方武帝身边的禀笔大太监,身份地位都是够的,来青阳殿自是备受礼待。

    他是一时情急,完全可以叫个小太监过去将魏都给他叫过去。

    而今日皇长孙和五皇孙都在,青阳殿难得热闹了一回。

    王淑妃很惊讶魏庭的到来,魏庭悄悄看了眼跟在皇长孙夏侯渊身后的乳娘靳氏,微微笑了笑,“也没什么,皇上多日未去向太后请安,怕她老人家寂寞,娘娘最是太后知心人了,有空便多去陪陪太后。”

    王淑妃诚惶诚恐,连连点头。

    魏庭又一一朝夏侯渊夏侯毅问好,过后仔仔细细瞧了瞧靳氏,笑眯眯地走了。

    他一出门,脸色就垮下来,找了魏都,直接劈头盖脸一番骂:“你说清楚,你都在背着我做些什么事!怎么和吴怀山那老狗扯上了,累得萧世子还找到我的头上!”

    魏都身形高大,样貌极为清秀,此时躬着腰,唯唯诺诺,一脸的讨好。

    一听魏庭说的这话,魏都脸色变了,睁大了眼睛道:“爹爹,真是冤枉啊,我能做什么?”

    “呦!我是不知道,你翅膀硬了,竟然还敢骗我?”

    魏庭一巴掌扇了过去,魏都那白净的右脸颊上赫然出现了一个鲜红的五指印。

    “认你做干儿子,那是我抬举你,这宫里头有的是人排着队想叫我一声干爹爹,我大可以找一个听话的,懂事的……”

    越听越不对,魏都连忙跪下,膝行着抱住魏庭的腿,“爹爹,小都子只有爹爹了,爹爹还不要小都子,小都子该怎么办?”

    他即刻痛哭流涕,那满脸的泪水与他俊朗的外貌格格不入,魏庭哼了声一脚将他踹开。

    “吴怀山狼子野心,你不是不知道吧?那老东西就等着看你爹爹我的笑话呢,你倒好,和他沆瀣一气的,是想着怎么把我拖下去呢?”

    魏庭蹲下身子,手指捏着魏都的下巴,用力地掐着。

    当年就是看中了这个好样貌吧……呸!果然好看的东西都是有毒的!

    魏都连连摇头,跪在地上一个一个磕头,说着以表忠心的话,魏庭哼了声别过头去。

    蝉声真闹腾,哪天得弄死了才好……

    靳氏不知从哪儿冒出来。

    她是个妩媚多姿的女人,身上兼具了成熟女性的妖娆,还有少女的美丽清纯,年约三十了,皮肤嫩的却像是能掐出水来,面孔细致,眼含秋波。

    一双柔弱无骨的手挽住了魏庭,那硕大饱满的胸脯紧紧贴着魏庭的臂膀,他甚至能感受到她那雪丘之下心脏的跳动。

    魏庭知道,这女人的身体有多美,尤其在床上有多么动人。

    他深深吸了口气,压制浑身的燥热。

    “不听听他怎么说吗?兴许小都子是有苦衷的……”靳氏媚眼如丝,鬓边的乌发时不时撩在魏庭枯燥的皮肤上。

    魏庭眯了眼,道:“看你干娘求情,你最好如实说!”

    魏都垂着脑袋,好一会儿,这才道:“我在宫外头有个妹妹,小时候就和妹妹相依为命,进了宫,妹妹还常托人给我带送银子,她自己都不够花的……这些年她过得很苦,我想为她做些事,吴公公说他能帮我……爹爹,孩儿只是一时糊涂,仅仅是要帮一下妹妹而已!”

    “而已?”

    魏庭冷冷笑了,“魏都,你跟我不少年了,吴怀山什么人你不知道?天下有这么便宜的事,让他不计较地帮你?过后,你是不是要和他一道回来坑我一把?”

    “不会的!”魏都连连摇头,“孩儿即便死也不会背叛爹爹,孩儿发誓,若不然不得好死!”

    他说得果决,魏庭却不信了。

    靳氏蹭着他的手,媚声道:“他也是情急,小都子跟着你这么久,劳苦功高的,什么样人你还不知道啊?”

    魏庭无动于衷,靳氏的红唇又凑近了魏庭耳边轻声说了句,魏庭瞥她一眼,终是脸色好了些。

    “你千不该万不该,偏偏惹上了吴怀山,惹上了萧世子,他将你祖宗八辈都扒出来了,这事没完,你好自为之,日后如何,单看你要命还是要亲人!”

    魏庭丢下一句话,急匆匆拉了靳氏就走。

    魏都跪着好久,跪的膝盖都麻了。

    他紧咬着牙,擦了擦脸上的汗和泪,双眼通红。

    他知道这次暴露后,魏庭就不会再轻易相信他了。甚至若非靳氏求情,他早被弄死了。

    怎么会招惹上萧世子呢?吴怀山的本事大,他做得又这样隐蔽,竟还能被发现……

    要命还是要亲人?

    自然是要命的。

    没命了,就什么都没了……

    魏都摇摇晃晃站起来,步履蹒跚地回了自己房里。

    桌案上还放着一封青泥印的信笺,刚刚拆封过,上头写了李姨娘要他做的事。

    这次的目标是邯郸贺家……

    原也是极容易的,现在却不好做了。

    他到底还是羽翼未丰,不能太嚣张。

    魏都点了烛,慢慢将那封信烧毁。(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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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恒产

    东厂被清算了,萧沥想尽办法将牛毛软针从那些早不知被丢弃到哪儿的马尸里取出来,对比材造编制,目标一路直指东厂。

    滥用职权,谋人性命,死路一条!

    吴怀山牺牲了手下两员大将才算撇清干系,然而随后被呈到方武帝面前的折子,又将他打回原形。

    那群刺杀的黑衣人不是阉人,可身上刺了东厂的猫眼飞鹰像。虽然皮肤尽数被打磨得干干净净,表面瞧不出异样,然而只要找来内里行家,涂上特制的药水蒸熏,立马显出原形……吴怀山百口莫辩。

    方武帝揭了他的职,交由魏庭管理,吴怀山身后的郑氏一族半句话没有。

    萧沥与东厂开撕,也算是间接和郑氏作对,魏庭却感激极了萧沥——他垂涎东厂厂公这位子已然久矣。

    魏都不知道的是,本来若收复东厂,魏庭是打算交给他代管的,然而现在……他谁也不信了。

    这一局动荡还未平息,很快宋亿群单枪匹马跑回京都认罪。

    他押送柳建文进京,本来已经到了济宁府,却在驿站的时候被他溜掉了,寻不见踪影。

    方武帝心道那应该是杨涟去接应了,于是做做样子罚了宋亿群几十大板子,又差人去寻人。然而弹劾柳建文的折子此起彼伏络绎不绝……先是叛国贼,又成了逃犯,真是丢尽了大夏朝所有官员的脸面。

    顾崇琰急得满头大汗。

    原先还抱有一丝丝的幻想,兴许一切都是误会,可如今柳建文都畏罪潜逃了。还能有假?

    他急急跑回去找李姨娘,让她帮忙出个主意。问一问着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可李姨娘也急……近来魏都不理会她了。递过去的信笺毫无音讯不说,连派个与她接头的人都没了,她顿时像是失了一切的依靠,掀不起风浪。

    见顾崇琰满眼的企盼,李姨娘镇定下来,转了转眼心口胡诌道:“必须是要罚的,且罪责定然不轻……三爷得想办法尽快摆脱了才是。”

    顾崇琰心中一沉,哪是这么容易?

    上回狠了心,企图借顾婼的手送柳氏上路。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柳氏半点事儿没有,结果顾婼看他的眼神就像仇人,若不是涵养摆在那儿,指不准她要扑上前来咬他的肉,喝他的血……

    柳氏对他的态度也变了,从前温顺的小绵羊居然知道反抗了,目光冰凉冷酷,还会看着他残忍地笑。还有顾妍冷嘲热讽,顾衡之同仇敌忾……

    顾崇琰想想那情景就觉得毛骨悚然。大约是前后反差太大,一时间众叛亲离,他居然无所适从。

    现在琉璃院那儿全副武装的。他纵然有心算计,要冲开防线,太不容易。

    李姨娘就说道:“也不一定只有那一个法子。三爷还可以这样……”她用手指蘸了茶水,在红木桌几上写了一个“休”字。

    顾崇琰摇摇头。“不行,没理由啊!”

    柳氏还算是尽了一个妻子和媳妇的责任的。未犯七出,他该用什么借口休妻?

    李姨娘静静看了他一会儿,轻声笑起来,“理由还不是找出来的?三爷怎么会做不到呢?”

    那双眼盈盈如水,流光四溢,还带着满满的信任与崇拜,顾崇琰一颗心霎时软得一塌糊涂,抱着李姨娘就亲了亲她的面颊。

    李姨娘赧然地推了他一把,嗔怪道:“三爷,还有正经事呢!”

    顾崇琰哈哈笑着放开她就出了门。

    同时得到消息的还有顾妍,晏仲来给柳氏和顾衡之复诊,说起了柳建文逃脱一事。

    自然不是真的逃了,知情人便知道,那只是障眼法而已。

    有些事,总是要亲自去解决的。

    顾妍心情极好地招待了晏仲,恰好晏仲与她说起了她先前赠送的番椒,“已经培育成功了一批,我大概知道了它的生长习性,你若是需要,我可以告诉你。”

    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闪闪发光的,那种“你快求我告诉你”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顾妍顺着他的意思道:“若是方便的话……”

    “当然方便!”晏仲毫不客气地道,招招手让小药僮取了一只大袋子过来,里头全是新鲜长出的番椒,用清水洗净晾干了。

    “这些你先拿着。”他很是大方。

    顾妍陡生警惕,“白送?”

    “你想得美!”晏仲怒了,瞪她一眼,又抖抖鼻子,“来来回回统共那么几种花样,早厌了……”

    他不会说,他嘴巴寂寞的时候,摘了几只番椒嚼嚼,觉得味道不大一样,新鲜的和晒干的本就不同,还是有许多可发掘潜力的。

    顾妍:“……”

    这是拿她当苦力吧?

    她扶了扶额,“是,让我想想有什么新做法……”

    晏仲这才高兴地回去了。

    她颠颠有些沉重的袋子,让忍冬收下。

    母亲在广平坊的茶楼,因为那些辣菜生意爆棚,有不少人想偷师学艺,却缺少了这最重要的一环,败兴而归。

    顾家不知道那茶楼是母亲名下的产业,事实上,母亲的陪嫁那样丰富,顾家也没能全部摸透,这还是唐嬷嬷尽力维护隐瞒下来的,否则以母亲曾经那样的性子,早被翻了个底朝天。

    父亲是不会这样容易罢休的。

    他纵然现在不想与柳家有牵扯,却也舍不得母亲的身家,不,该说是整个顾家都舍不得母亲带来的财富,恨不得早日吞并了去。

    所以之前母亲身体险些积重难返,庞太医在药方上做了微调,其实是顾家人的授意吧?

    顾妍转身回去找柳氏,她正与唐嬷嬷还有顾婼核对着账册,见到顾妍进来,拉她过去给她吃新做的莲子羹。

    “这是在做什么?”顾妍问道。

    柳氏轻叹声,目光扫视着账册上的明细,淡淡说:“有些东西太烫手,得想法子脱身才是,这些恒产,从前对我而言是仰仗,现在却是麻烦。”

    顾妍惊得张大了嘴巴。

    柳氏失笑,眼里有些酸涩,捏了捏她的小脸,道:“都说当局者迷,以前陷在里头,是看不清……”

    可现在不一样了。

    心死了,执念没了,柳家世代经商的精明头脑总算有了用武之地。

    总让阿妍为她这个娘亲操心,怎么行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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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外祖父

    顾妍又惊又喜,心下砰砰直跳,黑黑的眸子一瞬亮晶晶的,对视上柳氏。母亲的面容清晰,还是那么柔和端秀,可她总觉得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是了,不一样了,很多东西都和前世不一样了。

    她高兴地抱住了柳氏的手臂,整个人牢牢贴着她拉也拉不开。

    柳氏不由好笑起来,“怎么还撒起娇了?”

    虽这样说,手却轻轻环住了她,一时感慨万千。

    都道是为母则强,她任性了这么久,尽力做着好妻子、好媳妇,却从不是一个好母亲……现在,总得需要她做些什么,单单只是为了这几个孩子。

    顾妍霎时觉得心满意足,有一种既安心又踏实的感觉。

    她往柳氏手里的账册看了眼,都是些铺子田庄,用笔蘸了朱砂圈起来的,都是要出手的,大多是东市收益极好的店面。

    “娘亲要将这些都卖了?”顾妍轻声问道。

    柳氏摇摇头,“不是卖了,是转到他人名下……以姑苏柳家的名义。”

    那也就是说,从此这些东西,再不是归属于母亲,哪怕分红,也是姑苏柳家的,而不是顾三夫人的,他们即便想吞占为己有,从母亲这里,断得不到分毫,除非有法子能绕过大夏律例……这自然是不可能的!

    顾妍眼前一亮。

    这时候在外人看来,柳家风雨飘摇,任谁也不会想到母亲会在这个风口浪尖,还回头将所有资产归返柳家……换了别人。撇清还来不及呢!

    但知道内幕的他们就不一样了……

    顾妍笑着说:“那就一定要找信得过的人才是。”

    柳氏点点头,却犯了难。

    这里到底是燕京。比不得柳家在姑苏,数百年盘根错节。早就根基深稳。

    柳氏在京都的产业不过十余年,一直不争不抢,虽然收益可观,然而比起原本京都的大商户,到底失了几分牢靠。

    若是哪个黑心的、嘴巴不严实的,稍稍动用小手段,足可以尽数吞并,或走漏风声。

    最关键的是,有谁还愿意在这时候与柳家有所接触?

    他们定是要避嫌的……

    柳氏即便有这个意图。一时也施展不开。

    这就好比,你虽腰缠万贯,可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岛屿上,照样买不到一件东西。

    柳氏让胡掌柜多多留心,尽力想着有没有从前与柳家交好的世家是如今在燕京城的,若是老熟人,总比某些奸商好许多。

    胡掌柜隔了几日就有消息了——

    “有一位葛老板,是近几年从姑苏来京都的,从前与柳家就有过好几次的合作。到了京都与我们同样多有往来,为人十分爽快正直,现在柳家遭难,葛老板并没有避犹不及落井下石。可以一信。”

    柳氏想亲自和这位葛老板见面细谈,顾妍就非要一道跟着,好为她掌眼。柳氏也就随她去了。

    安氏知晓她们要出门去多宝斋,顿时大大惊了一下。

    都这样紧要的关头了。柳氏还有心思去看首饰?

    可转念想想,只怕看首饰是假。寻门道才是真,柳建文这罪责大了,日后少不得是要上下打点的……

    顾崇琰先前做了什么他们都是清楚的,没有成功确实是件挺可惜的事,但怎么着他们也不好做得太过张扬,还苛待柳氏,说出去人家以为顾家人门风不正呢!

    安氏放由她们去。

    东市的广平坊,自那茶楼出售红辣菜后,日日宾客盈门,柳氏或是顾婼,每回约见胡掌柜对账时,大多是挑在这里,然而现今人多口杂,反倒不适合了,便选了隔两条街的多宝斋,相对而言清静许多。

    二人由胡掌柜带去了二楼包间。

    门口守着两个佩刀的侍卫,虎背熊腰,面容肃杀,就如同神荼、郁垒两尊门神,犀利的目光在她们身上扫视了一圈,顾妍就觉得有一股寒意从背心缓缓升起。

    前世她从没在京都听说过这个葛老板,可见并不是某个大亨,但眼下瞧这阵仗,顾妍却又不确定起来……怎么看也不是个普通的商户。

    胡掌柜奉上了帖子,其中一个大汉扫了眼,恭敬行一礼,打开门放他们进去。

    柳氏对那两个侍卫心有余悸,将顾妍揽紧步入,顾妍却好奇地又回身一望,恰好见胡掌柜拦住了跟着她们一道来的雀儿和青禾,而他自己同样站着不动,任由房门关上。

    若不是知道胡掌柜对柳家忠心耿耿,顾妍几乎是要以为他打了什么歪主意!

    恰好听见身边柳氏倒抽了一口凉气和霎时僵硬起来的身子,顾妍惊讶地回眸,这一眼,却更为震惊。

    离柳氏几步开外,站了个七旬左右的老人,穿了件藏蓝色广陵绸衫,鹤发童颜精神矍铄,一脸的络腮胡子挡住了大半的面容,那双炯炯有神的淡琥珀色眸子,正慈和爱怜地看着她们,其中甚至有水光闪闪。

    顾妍一眼就认出来他来了。

    那日在东市街道上遇见的外族人首领,戴尔德!

    据说方武帝封了他西德王,如今他可是许多达官显贵结识的对象。

    对于戴尔德的出现,顾妍已然不可思议,然而当接下来听到柳氏的称呼时,她顿时觉得脑中“嗡”一声响,出现短暂空白。

    柳氏叫他:“父亲!”

    顾妍:“……”

    她呆呆地看着柳氏跪在戴尔德面前痛哭流涕,看着戴尔德蹲下身子老泪纵横,将柳氏揽在怀里,唤她“玉致”。

    母亲的名字,极少听人说起,顾妍一时有些不习惯。

    更不解的是,这莫名其妙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外祖父!

    她的外祖父。不是二十多年前出海经商失事遇难了吗?柳家从此对海贸深恶痛绝,再不沾染与海贸有关的一切。更在柳家找不到一件西洋物事,皆都因为这一场事故……

    怎么她的外祖父没死。还变成了这幅模样?

    成了西德王了,有本事了?

    顾妍紧紧攒着秀眉,并没有得见亲人的喜悦和激动,而是满满的戒备。

    既然没有死,怎么现在才出现?

    之前去哪儿了?上一世去哪儿了?

    在他们最痛苦最无助的时候,外祖父不在,现在,怎么又舍得出来了?

    她冷眼旁观,不动声色。

    柳氏哭得难过极了。在戴尔德面前就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乱七八糟地和他说着话。

    说柳江氏过世了,说柳陈氏也去世了,说柳建文吃了苦头,说自己嫁人了生了三个孩子……林林总总的,说了一大堆,说到最后又哽咽下来,泣不成声。

    戴尔德一面安抚她的情绪,一面自己也很难过。一张沧桑的脸上满是泪水,花白的络腮胡子粘在一块,他干脆将那胡子撕下来。

    顾妍这才看清楚他的脸,是十足大夏人的模样。只因贴了那么厚实的胡子看不真切,眉目间依稀可以看到一点柳氏的影子,好像和舅舅也有一点点相似……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难道也是假的?

    顾妍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戴尔德察觉到了,他望过来。泪眼朦胧湿漉漉的,目光幽远又充满了怀念。

    “这是阿妍?”他问道。

    柳氏擦了泪。点点头,招了顾妍过去要她给戴尔德磕头,道:“阿妍,快过来见见你外祖父,你可从没见过他……”

    即便柳氏,对父亲的印象,也是小时候的。

    依稀记得父亲的轮廓,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所有人都说父亲的眼睛不详异样,她却觉得漂亮极了,还恼恨自己为何没有父亲这样美丽的眼。

    父亲很疼她,在十岁之前,她都是父亲捧在手掌心的宝贝眼珠子,后来商船沉海,父亲跟着一道去了,家里为他做了个衣冠冢,她哭了很久很久……

    顾妍淡淡望着戴尔德,并没有如柳氏要求的那样给他磕头。

    她对这个突然窜出来的便宜外祖父,还是持保留态度。

    “娘,我见过了,这位是西德王!”她低低说道。

    戴尔德微怔,转眼望进顾妍清淡又怀疑的眸子,苦涩地笑了笑。

    柳氏又喊了声,戴尔德就道:“没事,孩子总是怕生的。”他想摸摸顾妍的脑袋,顾妍却微微侧身避开了,戴尔德讪讪收了手,目光却离不开她。

    “阿妍和你母亲长得真像……”是对柳氏说的。

    这不是顾妍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她和外祖母长得像,但是她没有印象,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提起柳江氏,柳氏的眼睛又红了一圈,但先前情绪发泄过一回,如今也控制地住了,这才想起来问他:“父亲还活着,怎么现在才回来?娘很想你,我也很想你……”

    戴尔德长叹了声,“若是能回,自然是要回来的……”

    他幽幽说起当年那些事。

    “我被海水冲上了一座岛屿,被岛主救了,机缘巧合下帮了岛主的忙,岛主很感谢我,准备了船只送我回大夏。然而回来的时候,大夏四边海禁,一旦有靠近的船只,立即会遭到炮轰,差了使臣去与他们沟通,他们不由分说将使臣杀了,我试了几次无果,只好随船只回岛上……”

    海禁一日不除,戴尔德一日无法回国,他纵然心系大夏,一时也没有其余的办法,只好在岛上生活下去。

    那是一片自由和乐的领土,男男女女热情开朗,岛上会遭到周边国家的侵犯,他帮着岛主抵御了几次,岛主十分信任他,再三劝他让他做了国家的继承人。

    既然做了新任岛主,自然要肩负起国家的未来,他却是一日没忘记要回大夏,可这海禁一次便是二十年,直到方武三十七年初解除,他才有机会回来。

    “那时候,你母亲病逝了,柳家一切步入了正轨,听说你们过得都很好,没有我也一样,我没想打扰你们的生活,守着你母亲的墓,就想这样了。”

    “中间有再出海回去处理琐事,一时半会儿本做不完,然而建文那事闹得沸沸扬扬,我专门着人关注着大夏的事,听说后快刀斩乱麻立刻回来了……”

    可这一回来是个什么说法,那就有讲究了。

    若他还是柳家前任家主,那么对柳建文的事半点裨益没有,不过让柳家多一口人,到时多送一条人命,若他是以外国国主的身份,那他一个外族人,又哪有什么理由干涉他国内政?

    左右权衡,他将自己所持有的一整片海域及岛屿都献给了大夏,成为大夏的附属国,方武帝封他为王,他这才在大夏有了说话权。

    当日来时遇上了顾妍,因她容貌像极了柳江氏,这便上了心,再找人查了查,果然是他的外孙女。

    联系上了胡掌柜,知晓了柳氏的现状,戴尔德心如刀绞,大恨自己就该早点打听清楚,不至于还留着女儿外孙外孙女在这里受苦。

    戴尔德捶胸顿足气怒不堪,看着柳氏和顾妍呜咽着说不出话来。

    柳氏摇头惋叹:“父亲无需自责,这是女儿咎由自取,一切都是我造的孽,我愿意承担……”她吸吸鼻子望向顾妍,又不忍道:“只是,还累得孩子们与我一道……”

    泪珠子扑簌簌地往下掉,在父亲面前,似乎悔意顿悟更加深刻。

    戴尔德多年未归家,没做到一个好丈夫、好父亲,而柳氏怯弱,没有好好保护自己的孩子,这种痛楚,戴尔德十分明白。

    用指腹抹去柳氏脸上的泪水,戴尔德道:“玉致,不哭,你受的苦,孩子们受的苦,父亲一一为你们讨回来!”

    他的目光陡然变得狠戾决断。

    做了十多年的海域王,戴尔德周身自有一番气派,那是久居高位颐养出来的。

    他现在回来了,多年的遗憾,必须要想法子弥补。

    顾妍低下了头。

    她能感受到戴尔德的痛和悔。她不该怀疑一个被迫与亲人分离多年孤苦无依之人的决心。这一刻就像是在溺水中险些窒息的人,抓到了一块浮木,顾妍竟心酸地险些要落下泪来。

    她轻声唤了句“外祖父。”

    戴尔德高兴地直笑,“阿妍,玉致,你们且看着吧,既然他们敢做,我们不如送他们一份大礼!”(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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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出征

    常言道,高手在民间。

    东市的里弄巷道,每日喧闹。

    热气蒸腾的茶楼饭馆,沿街叫卖的小本摊贩,琳琅满目的珍稀古玩,眼花缭乱的绫罗绸缎……精细的老艺人们,偶尔会在这些寂寥的角角落落里,靠着手艺维持生计。

    顾妍翻看手里的一沓契纸,纸张老旧,各盖了南北直隶某些府台的印章,字迹模仿极像,外行人几尽看不出一丝伪造的痕迹。

    胡掌柜说,老师傅做这一行有几十年了,在道上信用极好,不用担心有何后患。

    确实,都说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老师傅造了这一沓单子,可算是狠狠赚了一笔,用来养老足够了……而且这种事说出去,对他绝对没有好处。

    她将这些契纸放入了锦盒中收起来,藏在高高的悬梁上……至于那些真的契约……柳氏与戴尔德一道去大理寺,找了大理寺卿,将交接手续做得十分秘密完备。

    西德王炙手可热,眼下没人愿意得罪他,大理寺卿程康靖自然愿意卖这个人情,第一时间便处理了。

    一切都进行地悄无声息。

    顾妍刚刚从西德王就是外祖父的震惊里平息下来,即刻又听闻了倭寇再次打上岸的消息。

    此次倭寇来势汹汹,兴许正是看中了现今福建政乱,无人主持大局,便趁着这个档口大肆进攻,在闽浙一带游战不断。

    海上战是琉球的强项,福建总兵、水师管带应接不暇措手不及。大败而归,急令直传京都,连不管事的方武帝都惊动了。

    近几年大夏的海师力量确实越来越薄弱,只好调动两江流域水军暂时抵挡,西德王乃海域王,在水战上自有一番优势,将手下最精锐的一支海军交由了方武帝,方武帝龙心大悦,又赏赐了西德王无数珍品。

    方武帝有意让一品威武将军萧祺去福建支援,萧祺一听说这话就暗骂一声。回去后便与将军夫人郑氏抱怨道:“真真是老糊涂了!那倭寇打的都是水战。让我一个陆战将军去有何用……回头若是输了,还要怪我无用!”

    郑氏也觉得有理,灵机一动道:“你病了,哪还打得起来?”用凤仙花汁染得鲜红的手指轻轻一点。指了指东面。“十二年前那场战役。你虽说是康复了回来的,但有些暗伤总免不了,近来又复发了。人家能怎么说,逼你上场?”

    “咱们府里头,除了国公爷这个老战神,可还有一个小战神呢!替父征战,可是多么响当当的名头,赢了那是整个国公府的荣耀!”

    至于如果输了……那也算不到萧祺的头上,甚至小战神百战百胜的传说也要打破了!

    萧祺一想也对,第二天就病得爬不起来了。

    镇国公要找晏仲来给他诊治,萧祺死活不肯就范,萧沥看了半晌,冷笑了声,就让晏仲回去。

    他清清淡淡地看着在床榻上瘫软无力的萧祺,静默了许久才道:“父亲病重,做儿子的无法侍疾了……”

    这是认了代替萧祺去福建的差事。

    萧祺虚弱地笑笑,有气无力地摆摆手道:“令先长大了,为父相信你的才能……定要打得那群寇贼落花流水。”

    萧沥不置可否。

    父亲真的是这样想的?

    方武帝的圣旨还没下,首领大将便已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畏首畏尾,那是兵家大忌,临阵脱逃,那是十恶不赦……十二年前那场战事,父亲能活下来,都是因为什么?

    萧沥不止一次想过这个问题。

    但他没问。

    无论是出于什么方面,在那场大战里,国公府都承受了无法弥补的损失和缺憾。

    能从那场战役里活下来的人,都是英雄,是萧家军的骄傲。

    在世人眼里,父亲,就是萧家军的灵魂,承受着所有的景仰。

    他姑且容他在高处再待一会儿……

    萧沥转了身就走,身后传来闷闷的撞击声响,他勾了勾唇,大步离去。

    走的那天艳阳高照,城外一棵硕大的合欢树,投了一大片的浓荫,粉色的合欢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萧若伊拉了顾妍来观誓师会,顾衡之也抱着阿白来了。

    圆滚滚的阿白,攒在顾衡之的怀里,一动不动,像极了一只黑色的羊皮球,只不过多了许多尖刺。

    萧若伊瞪圆了眼睛,不敢置信这一只东西是前不久自己送出去的,顾妍也无奈扶额。

    当初将阿白给衡之来养就是个错误的决定,他一天七八顿地喂,没将它撑死,也是个奇迹。

    萧若伊从震惊里回过神,继而就是满满的羡慕,凑过去连连问道:“你是怎么养的?它怎么长得这样好?我先前养了它一段时日,天天给它**心营养餐,它都瘦了……”

    小嘴一瘪,样子委屈极了。

    顾衡之本来没打算理她,他可还记着这人在元宵节时抢他灯笼的事呢!

    可见她这么一脸好奇艳羡,不知是触发了心里哪个机括,凭的生出一丝自豪得意,将自己的“养刺猬心得”尽数说了。

    阿白懒懒地缩在顾衡之怀里,闭着眼睛美美地睡着回笼觉,萧若伊的手靠近,它似乎闻到一股香香甜甜的味道,眯成缝的眼睛霍地睁圆,小鼻子一耸一耸,伸出粉粉的小舌头舔着萧若伊的手心。

    萧若伊“啊”地叫出来,一颗心霎时软得不行。

    “你是不是吃什么东西了?”顾衡之问道。

    “刚吃了两块豌豆黄。”

    “那便是了,阿白的鼻子灵着呢,一点点味道都能闻出来。定是你手上还有豌豆黄的气味……”

    “呀!这么厉害!”

    两个小脑袋凑在一起叽叽咕咕,顾妍听得嘴角直抽。

    平时懒得跟猪一样,吃了便睡,一到饭点或是闻到食物的气息就跑得比兔子还快……这种事拿出来说,很骄傲?

    顾妍扶着额,感觉到有一个高大的影子投下来,恰好一朵合欢落在她的头顶。

    乌黑的发间一抹淡粉,女孩的眼睛犹如夜空最亮的那两颗星子,带着少有的迷茫和朦胧,阳光透过树叶缝隙丝丝缕缕地照下来。可以很清晰地看到空气中飞扬的微尘。和她侧脸颊最美好柔和的弧度。

    这一刻,美得让人不忍打破。

    然而,女孩的精明警惕很快回来了,那一瞬的茫然。仿佛就像是幻觉。眼一眨。就不见了。

    萧沥尽量睁着眼,依旧没有留住半分。

    萧若伊走上前来说:“祝大哥早日大胜,班师回朝!”

    说实话。萧沥有点不习惯这样一本正经的萧若伊,果然她下一瞬就破了功,笑着道:“你要是输了也没关系,不用没脸回家的……”

    萧沥:“……”

    他才不会输。

    他挺直了腰,玄色戎装加身,在日光下闪着璀璨沉润的光,身姿高大挺拔,气势凌人,嘴角微抿,挤出最犀利冷冽的弧度。

    “至多半年。”

    他低沉自信的声音缓缓响起在头顶,仿佛神祇般强大,无所不能。

    顾妍竟觉得他说的一点也不夸张,他确实有这个本事。

    西德王乘着马车姗姗来迟,誓师会还未开始,大军已经整装待发。他琥珀色的眼眸和满脸的络腮胡子很是扎眼,却没有人敢非议半分。

    他看着顾妍与顾衡之长得一模一样的眉眼,压住想要亲近他们的冲动,只礼貌地对萧沥笑了笑,将手中的令牌交给他,“拿着这个,可以任意调用本王的海域水师。”

    萧沥恭敬接过,对西德王抱拳行了一礼。

    顾衡之拉着他的窄袖道:“大哥哥一定要大胜归来。”

    萧沥淡淡地笑,轻声道:“会的。”

    他又将目光看向顾妍,黑沉的瞳仁如古井深邃,有某些期待的情绪一一沉淀其中。

    顾妍蓦然觉得有些窘迫,想起他曾帮过自己良多,福身轻道了句:“保重。”

    大约是信他能做到,这时没有祝愿,也没有希冀,只淡淡两个字。

    却如重锤“砰”的敲响了山顶古刹里那口沉重古朴的大钟,嗡嗡的鸣声响彻整个山头。

    萧沥重重点了头,将头甲戴上转身。

    浓烈芳香的美酒气味蔓延,阿白陶醉地在顾衡之怀里动来动去,一坛坛佳酿见底,直到最后一口誓师酒饮完,齐齐一声“砰”,瓷碗碎裂在地,每一个大夏兵士的口中呐喊着必胜的字眼,萧沥已经骑了马挥军南下。

    浩浩汤汤的军队越来越远,与记忆里某个画面渐渐重合。

    那一年大金南下夺城时,就是这样阵仗,气势恢宏……

    顾妍想的出神,顾衡之正倚靠着她悄悄打量西德王。戴尔德便是外祖父这件事,暂时也只有柳氏和顾妍知晓而已,哪怕唐嬷嬷,也被蒙在鼓里。

    戴尔德真想蹲下好好抱抱这个外孙,但他转头望了望高高城墙上黑压压的人头攒动,其中不乏有顾家的人,一时也只得忍住了,随意与他们说上几句,坐着来时的马车优哉游哉地回府。

    萧若伊神秘兮兮地凑近她耳边,招来了身后一直跟着的一个黑衣男子,道:“这是冷箫,大哥的暗卫,你若有什么事,吩咐他做就是了,绝对忠诚!”

    冷箫微垂着眼睑,面容寡淡平凡,气息也很内敛,若是忽略他劲装之下紧绷的肌肉,大约以为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顾妍不解道:“为什么给我?”

    “哦,他是这么说的……嗯,她帮我解决了一个大麻烦,于情于理,我都该还了这个人情,冷箫办事的能力一流,黑白通吃,能给她提供诸多方便。”

    萧若伊肃着脸,绘声绘色地模仿萧沥说话的样子,顾妍觉得好笑极了。

    心里又有些异样,似乎还是头一次有人这么帮她……呃……还人情。

    直到回到家中,她也没弄清楚那点异样的情绪是什么,迎面对视上顾妤和于氏相携从垂花门处进来。

    她们也去城外观誓师会了,只不过她们被拦在了城墙外,只能在远处看,而她和衡之却因为萧若伊,能够亲临现场。

    顾妤简直看红了眼,她踮着脚在人群里寻寻觅觅,远远地才能看到那人细碎的剪影,可顾妍却能这样近地见他,还与他说话……人比人气死人,顾妤满腔的妒火都化作了夹枪带棒的言辞相激。

    “誓师会果然是壮观,我们站在城墙上远远望去都觉得惊心动魄,想必近距离看更加有所感触……”

    她看着顾婼悠悠然从她们身后走来,低低笑着说:“只是可惜了,姐姐没有这个福气,二姐也没能有这个好运道,五妹可一定要跟姐姐们好好说说……”

    顾婼身子一顿,眉心缓缓蹙起,于氏也有些奇怪顾妤怎么就说这些话……她一直很有分寸,而今却好像在刻意挑事,撺掇顾婼和顾妍似的……

    顾衡之不悦地鼓了腮帮子,阿白扭扭身子对着顾妤咧咧尖锐的牙,顾妍倒是自在得很。

    换了从前,或许她还会有些担心二姐想左了,但几次交心后,这种顾虑也不复存在。

    顾婼吸口气缓步走来,指尖微动,挑落她头上无意间落了的合欢花,嗔怪道:“也不注意些。”又回过头看着顾妤,笑吟吟地道:“四妹也别羡慕人,各有际遇而已,阿妍是个有福气的。”

    她觉得,她大概需要重新审视一下顾妤了。

    有些事不一样,连人都变得不一样了,从前总觉得高尚清雅的四妹,其实也如众生凡尘俗子一样,也会妒、会争、会抢。

    顾妤不可思议地双目霍瞪。

    她羡慕顾妍?笑话!

    她比顾妍有才情,比她知书识礼,琴棋书画哪一点顾妍是她的对手?

    她还有一个全心全意宠她疼她的好爹爹,这些顾妍都有吗?

    顾妤眼神闪烁,不断地这么与自己说。

    那几人已经走远了,于氏轻声唤了她一句,顾妤回过神,自嘲地笑了笑。

    “娘,我是真的羡慕她……凭什么她命里有这些贵人?”

    她也很好,一点不比人差的。

    于氏唬了一跳,头一次从女儿口里听到这样的话。

    四房一直掩盖锋芒,顾妤很明白这些的,从小也听话。可是她忘了,一个人压抑地久了,总会忍不住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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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滴血认亲

    西德王府整修一新,西德王正式乔迁入府,邀请了京都诸多勋贵官宦赴宴。

    然而这场花会全是按着外族人的礼节,男男女女共处一堂,于大夏礼教而言,有伤风化,且南方战事吃紧,此时吃喝玩乐委实不成体统,西德王为外族人不需多加避讳,他们为表忠心,却不可不顾忌。

    可总有人不愿意放过这个大好机会……

    男人无法出席,还有女人呢!就当成是普通的茶话会,方武帝这样宠信西德王,他们各个不给面子,也是打了方武帝的脸。

    于是,诸多贵妇都带着小娘子们赴宴,安氏带着府里头几位姑娘去了,西德王身边没有女眷招待来客,方武帝还特意赐了一个老嬷嬷帮他。

    一时间西德王府十分热闹。

    只是在这样的热闹欢腾里,清晰的酒盏碎裂声陡然响起,随后西德王便对着一个小娘子大发雷霆。

    激烈的情绪,愤怒到几乎蜷曲的络腮胡,和那一对睁大了的异色瞳仁,都令人没由来地生出畏意。

    而从那言语里可以听出,这位小娘子悄悄地与人说西德王是怪物,然后被本人听去了。

    相信在场不止一个人是这样想的,也曾私下里讨论过,只是这么刚好地被抓个正着,可就是倒了血霉了。

    安氏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只因这被奚落地体无完肤的小娘子,正是长宁侯府的二小姐顾婼!

    方才还与她说要寻沐七小姐去叙叙旧的顾婼。转眼就被西德王拎出来当众责难……

    安氏一张脸顿时红了又白,白了又青,发现众人投递过来的目光,眼前又是阵阵地发黑。

    西德王一双眼睛瞟到沐雪茗身上,浑厚的嗓音低低沉沉地响起,他问道:“刚刚她是不是这样说了?”

    他指着顾婼。

    沐雪茗尴尬得很,方才顾婼刚对她说了没几句话,她正想表示赞同,西德王便神出鬼没般地出现在她们身后了……要是自己的嘴快一分,是不是就和顾婼一样了?

    沐雪茗刹那一阵后怕。

    沐二夫人悄悄掐了她一把。沐雪茗赶忙点头。“是的,顾二确实这样说……不过王爷,您英武不凡、相貌堂堂,绝对不是怪物!”

    沐雪茗赶忙表明态度。

    沐二夫人这才松了口气。拉着她赶紧远离些免得牵连无辜。

    事后她也曾嘱咐沐雪茗别再与顾婼往来。说不定自己还要搭进去。

    沐雪茗深以为然。

    只此时顾婼心中发凉。眼泪扑簌。

    西德王仍不肯罢休,“你说本王是妖怪,那不如我们去皇上那儿评评理。本王是不是妖怪?皇上是真命天子,定是不怕邪祟的!”

    顾婼哭着一个劲地摇头,连连赔不是。

    安氏站都站不稳了……西德王怎么还得理不饶人了?怎么说人家也是个小姑娘,这样斤斤计较,没一点容人雅量。

    然而下面一句话让安氏的抱怨霎时湮灭,只剩窘迫和无措。

    西德王问:“你是哪家的小娘子。”

    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了她,安氏脑子抽疼。

    只怕所有人都要说长宁侯府没有教养了,西德王不罢休,再要闹到圣上那里去……方武帝难道还偏帮一个中流的侯府,而不顾炙手可热的外族王?

    肯定不可能的!

    安氏急中生智,连连摇头,“不是的,王爷,这姑娘早被逐出顾家了,族谱上的名字都划去了,却非要厚着脸皮地跟过来,让我无奈得很……”

    她一面说,一面按压住震惊不已的顾妍,狠狠瞪她一眼警告她不要开口。

    顾婼泪眼朦胧。

    夏日鸣蝉聒噪,四周却静悄悄的。串串晶莹水珠顺着削瘦的下巴落下来,浸湿她脚上鹅黄色绣必定如意的软缎鞋,掉在坚硬的青石地砖上,啪嗒啪嗒的脆响,清晰明了。

    即便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可在听到这样话的时候,也是心凉的。

    她做了这么多年的乖孩子,尊敬长辈、孝顺父母、知书识礼……可到了紧要关头,所谓的家人,连维护她一下也不肯,还急急地撇清与她的关系。

    到底是他们心太硬,还是她根本不值得?

    她眼睛肿的厉害,雾蒙蒙什么都看不清。

    顾妍紧紧抿着唇,低垂了头默不作声,仿佛是屈从于安氏的威严,心里不由地冷笑连连。

    西德王的怒火更加猛烈,不是对顾婼,而是对安氏和顾家。

    他竭力想维护的女儿和外孙女,原来就是这样被糟蹋的!

    拼命压制住自己的滔天怒意,他知晓若露出丁点破绽,那是功亏一篑。

    “这样啊……”西德王喃喃念了句,找来了侍卫将顾婼抓住关押起来,笑容如魔鬼般阴森,“可不能对不起你的称谓,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怪物……”

    众人心里突地一跳,有种不想再继续待下去的冲动。

    什么西德王,以后再不要接触了!

    顾婼如同一滩烂泥被拖走了,西德王还回过头来冲众人呵呵一笑,尤其望着安氏的方向,络腮胡子下笑出一口大白牙,琥珀色的眼眸在阳光下锃亮澄澈,如火般灼灼燃烧。

    安氏扶着桌角才不至于软倒,扯着嘴角才算回了一个微笑。

    顾妍就扯着安氏的衣袖直问:“大伯母,二姐被带走了,怎么办?她怎么就被逐出顾家了?大伯母你快救救她……”

    顾妍急得额角直冒汗,安氏甩来她的手,“闭嘴!注意你说的话!”

    她深深吸一口气,沉着脸道:“要是不这样说。你们一个个都要吃排头,顾家也遭殃,你还嫌近来事情不够多?”

    这样一想,好像桩桩件件都和三房有关,安氏气得直咬牙,让人将顾妍带走,省得她继续闹腾说漏了嘴。

    然而到底是呆不下去了,安氏赶紧回去,众人也陆陆续续归家。

    精明的人看出了门道,心中对安氏做的决定有些不齿。但似乎一时也没有什么一劳永逸的法子……本来存了的那些小心思。现在都抛之不顾了。

    外族人和大夏中原人就是不一样……太残暴!

    安氏回去后就打发了顾妍,赶紧去寻老夫人,急急说了一通,而后她宽阔的额头便起了几条褶子。

    “婼丫头平日里说话也有分寸。怎么这样不知好歹?”

    “母亲。甭管是为何。现在要怎么办?”

    老夫人放下手里的奇楠木佛珠。

    自从她病愈起就开始吃斋念佛,大多时间都在佛堂里,心境也跟着平静些。她望着佛龛里面容平静宁和的菩萨。久久沉默。

    檀香袅袅,丝丝缕缕白烟细转,慢慢挥散。

    一片寂静里,她低低说道:“你做得不错。”闭上眼点了点头,“既然已经除族了,就将她名字划去,一个姑娘而已,便不用开祠堂了……”

    安氏这才松口气,心道还好反应快。

    她赶紧着人去办,老夫人便又拿起了佛珠,嘴唇翕翕地反复呢喃念叨,若离得近了,可以听到她是在祈求菩萨保佑他们一家顺遂安康。

    世人大都喜欢求神拜佛,渴望神佛庇佑,越是做多了亏心事,越想寻求心灵寄托宽慰……

    然而我佛慈悲,却是向善而生,黑心肠的人,佛祖焉能理会?

    顾妍依偎在柳氏的怀里,紧紧贴着她,身体不由自主冷得有些发颤。

    柳氏安慰她说:“别担心,你外祖父会照顾好姐姐的。”

    那声音平静,然而听着母亲快速的心跳,和她不断加深的呼吸声,便知道,她是生气的。

    嫁入顾家,冠以夫姓,十多年了,还是被当做外人,惹了麻烦了,他们不想着解决,还要加把力将人推向末路……谁还会管他们的死活呢?

    他们都渴望离开这个桎梏的囚笼,早早地离开。

    所以在告诉顾婼某些真相之后,她就选了现下这个方式,配合着西德王演了出戏。

    因为经历过父亲的利用背叛和虚伪,所以凡事顾婼都能做得格外心狠,将自己搭进去,她眉头不皱一下,可是哪怕做决定的时候,还是怀有一丝希冀的……总认为,也许是她顾虑太多。

    然而到了这个地步了,什么幻想都该破灭了……确实是自欺欺人。

    柳氏轻轻抚着顾妍披肩的长发,悄声问道:“阿妍,怕不怕?”

    顾妍连连摇头,“不怕,娘亲不怕,阿妍也不怕!”

    柳氏就低低笑了,胸腔震动,似是极为开心,可沿着滴落在顾妍额上的湿滑,却又一路烫到心底,冷遍全身。

    顾崇琰近来都教人去查柳氏的底细,差点把人家祖宗八辈子都挖出来了,好像还真有了点眉目。

    柳氏的母亲柳江氏是辽东抚顺一家挑货郎的独女,祖宗辈上几代单传了,到柳江氏这里就断了香火,后来一家辗转到了江南,柳江氏嫁进了柳家,其父母相继去世,江家就绝后了。

    柳家历来也是子嗣单薄的,柳氏的父亲柳昱那一辈,只有他和柳昊两个兄弟,柳昊去世得早,留有二子,一个是现任柳家族长柳建明,一个便是柳建文,柳氏父亲柳昊有一子一女,长子早夭,幼女便是柳氏。

    究其根本,柳家祖上可从没出过什么双生子,江家也没有,顾家更没有……双生子在大夏少见得很,只有血脉亲缘里有过先例,后代才有可能……那么,顾妍和顾衡之是怎么来的?

    当年柳氏诞下双生子的时候,府里头上上下下都很高兴,没有人思虑过这个问题。

    而且柳氏生了顾婼,四年都没有动静,要不是老夫人看不下去了,又不喜欢柳氏,不然也不会给顾崇琰纳妾,可偏偏等到纳了妾了,柳氏就有孕了,怎么就这样巧呢?

    再比对一下自己和顾妍顾衡之的模样,顾崇琰发现他们一半随了柳氏,另一半……可一丁点儿都不像自己。

    原本也只是想找点什么借口把柳氏给休了,可一不小心挖出了这么件事,他就越来越怀疑顾妍和顾衡之是怎么来的……这念头一起,就一发不可收拾,日日夜夜地想,越想越觉得自己被人给戴绿帽了!

    他喜不喜欢柳氏,要不要柳氏那是一回事,可柳氏背着他和别的男人有一腿,那就是另一件事了!

    男人最怕什么?还不是怕自己女人红杏出墙,被别人指着鼻子骂绿毛龟?

    是可忍,孰不可忍?

    顾崇琰一拍桌子就站起来了,可他也不能无的放矢,总得想个法子佐证一下,万一搞个乌龙,他面子上可过不去。

    顾妍那儿他是不敢去了,这小丫头就是他的克星,他都有阴影了,那么就只好去找一找顾衡之。

    东跨院他都多久没去过了?小时候顾衡之隔三差五生个病,一开始他还会关心一下,后来都懒得理了,只现在顾衡之身体好了许多,然而和他的父子关系也僵了不少。

    顾衡之还在逗阿白玩,他拿了新做的绿豆糕喂它,阿白不肯吃,顾衡之就对着阿白碎碎念:“阿白,你看你都瘦了,五姐说这个补身体,夏天吃还能降火,甜甜的,你快尝尝嘛!”

    阿白缩成一个团,顾衡之想了想道:“你是不是渴了?那喝水!”

    他又拿一碗清水凑到阿白面前,阿白翻了个身子,滚得远了些。

    顾衡之就抱膝坐在地上不说话,可怜巴巴地看着阿白,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阿白察觉到他低落的情绪,晃晃悠悠爬起来,小身子慢慢挪到他脚边,拿自己的背刺磨着他的手,顾衡之这才笑了。

    顾崇琰越发觉得顾衡之玩物丧志,根本无药可救,越发觉得自己没在他身上浪费时间是个明智的决定。

    “衡之。”

    他低低的声音响起,顾衡之吓了一跳,手一个用力,刺在阿白的背刺上,窜出了血珠子。

    可他来不及擦,就直直站了起来,冷漠又防备又生疏地看着自己父亲。

    顾崇琰也在看他,目光冷锐,仿佛想透过他的面容,找到一点点和自己相似的痕迹……但是很可惜,没有。

    手指上的血珠子滴答滴答落在了阿白喝的清水里,顾崇琰眉心一挑,暗道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皱紧眉急道:“怎么不小心些,快去包扎一下,瞧瞧你手都出血了!”

    顾衡之很惊讶,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顾崇琰撵走。

    顾崇琰就这么蹲下来,怔怔地看着清水碗里那淡淡的红,拿出早已准备的细针刺穿指腹,滴了两滴血。

    然后,浑浊的血液慢慢融合,他刚松了口气,就见那两片鲜红中间似是隔了一道血墙,如何也交汇不到一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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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选择(月票20+)

    “嗡”的一声响,顾崇琰的脑子里就像炸开了一样,眼前直冒金星。

    他直勾勾地盯着那只装了清水的碗,脸色慢慢铁青,全身僵硬,似乎感觉到有绿云盖顶,哗啦哗啦下的都是绿油油的雨点,把他整个人都淹没其中。

    微转了一下脑袋,阿白竟趴到碗边伸出粉嫩嫩的小舌头舔着碗里的清水,像是尝到血腥味,又嫌弃地摇摇头缩成一团圆溜溜地滚开。

    这么一搅动,那两股血液分得就更加清晰了。

    顾崇琰大怒,猛地站起来一脚就将那碗踢开,洒了一地的水让他犹不解恨,又对着那只空碗死命踩了几下,踩得粉碎,这才稍稍冷静一些。

    好哇!

    好哇!

    柳氏!竟给他戴绿帽子戴了这么多年!

    顾崇琰气得双眼都红了,拔腿就往琉璃院去,他一路气势汹汹的,见着谁挡路就一脚踹开,都不知三爷是在哪儿吃了炮仗。

    然而当顾崇琰奔到正院的时候,柳氏却不在,问了才知道,和顾妍一道去老夫人那儿了。

    顾婼因为一句话被逐出门庭,做娘的若不去求个情哭闹一场,又太过可疑,然而老夫人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哪里肯让人进去?

    母女两个还没进门呢,就被几个粗壮的婆子拦在外头了。柳氏带着顾妍跪在地上呜呜咽咽地哭,安氏出来劝了几句,又无话可说。

    顾崇琰踏着大步子过来了。看见柳氏跪在地上,单薄瘦削的身子连衣裳也撑不起来,楚楚可怜的样子,就想着,她是不是就是用这种姿态去勾.引其他男人的?

    这样子一想,心头泛起阵阵恶心,抬脚就对着她的后心踢去。

    顾妍眼角瞥见顾崇琰的动作,忙拉了柳氏一把,顾崇琰一脚踩空,踉跄一下。险些摔个狗啃屎。他怒火堆积,气急攻心,手掌扬起就对着顾妍的脸打下来。

    如前世一般,这一巴掌结结实实落下。顾妍都尝到了嘴里的腥甜。

    柳氏发了狠。起身奋力将他往外推。惊怒叫道:“顾崇琰,你竟敢打阿妍!”她连忙将顾妍揽在怀里,仔仔细细地瞧。

    小女儿嘴角沁了血。左脸颊一个明显的五指印高高肿起,小脸都痛苦地皱着。

    顾崇琰哈哈笑道:“我凭什么不敢?又不是我的女儿,我有什么不敢的?”

    他穷凶恶极似贪狼,望着柳氏和顾妍的目光就像要将她们拆解入腹,以慰心头之恨。

    安氏顿时看不懂了,但惯做好人的她,连忙拦住了顾崇琰,道:“三弟有什么话好好说,这会儿可别闹……”

    看了看周遭下人们躲躲闪闪的目光,安氏虎了脸,众人被吓了回去。

    可她不明白一个男人尊严被侵害的问题严重性。枕边人,结发妻,背着他与别人有染,还生下两个孽种!

    这种事要是还能当做没发生过认下来,他就不要做人了!

    顾崇琰咬牙道:“一个淫.娃荡.妇,一个小野种,有什么可说的?就该通通浸猪笼!”

    安氏一听不得了,坏了,这种事放这里说,真是要人命!

    她连忙让人将柳氏和顾妍带进屋里,又好劝歹劝让顾崇琰先消消火,还把顾衡之一道叫过来。

    老夫人出来听顾崇琰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我说怎么顾家祖上都没出过什么双生子,一到你这儿就有了呢?顾妍和顾衡之长相哪里像我了?刚刚我去滴血验亲……好家伙,被你骗了这么多年!”

    顾崇琰争得面红耳赤,老夫人脸色阴沉地就像要滴出水来。

    她目光犀利又洞彻地往柳氏和两个孩子身上来回穿梭。柳氏这时候无言以对,在人看来那便是默认了,而顾妍和顾衡之两个人表情惊恐不已,她不由闭了闭眼。

    顾家怎么就出了这样的事!

    世代书香啊,干净得很,全毁在这个伤风败俗、不守妇道的女人手里了!竟然还藏匿了这样久……

    老夫人浑身发抖,愤怒程度丝毫不比顾崇琰小。

    柳家朝不保夕,顾婼开罪西德王,柳氏红杏出墙,两个孩子还是野种……

    三房就被她毁了,顾家也完了!

    老夫人一双眼凶光毕露,阴测测地冷冷笑着:“还有什么好说的,这种事,说不得,错不得……”她深吸一口气忍耐着,咬着牙道:“都处理了吧……”

    安氏额角一跳,柳氏红着一双眼愤愤地抬头。

    是了,这些人就是这样,一旦有对家族不利的,宁可错杀一百,也不能放过一个……人命、亲情?都算什么?

    柳氏真不知道自己从前怎么就这样眼瞎,什么都看不懂……

    “你这么做,可想好后招了?阿妍和伊人县主是至交,前两日才见过,突然便出事了……伊人县主能放过?你们做得再仔细,挡得住上头的调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那时候,顾家名声扫地,锒铛入狱,我想我一定很开心……”

    柳氏冷冷地看着他们,轻声笑着,从嘴里说出来的话字字诛心,老夫人简直不相信这是那个一直唯唯诺诺弱不禁风的三儿媳。

    但不可否认,她说得很有道理。

    安氏倒抽了一口凉气,她完全可以想象那样的下场,绝对……顾家的结局不会比他们来得好……

    打不得、骂不得、动不得……哪怕监禁起来,也总有一天会被拆穿……

    安氏望了望柳氏,她穿了身品竹色蜀锦团花襟子,梳着桃心髻,头上戴了六对十二支明晃晃的雀头金钗,通身的贵气……很奇怪,柳氏从来不喜欢金饰,她觉得这些太俗,可今日竟打扮地如此暴发户。

    可也让安氏想起了一件事,柳氏的身家确实不菲的……没有人比她这个管家的更加清楚,几千两银子甩出去,柳氏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怎么都让人又羡又恨。

    安氏眼睛锃亮,附耳到老夫人跟前说了几句,离得近的顾崇琰也听见了,面色倏地缓了几分,老夫人沉沉的目光也慢慢收起来……

    “柳氏,给你一个选择,可以保你们母子三人一命。”(未完待续。。)

第118章 摆脱

    柳氏不安于室,顾家血统不纯,这种事顾家不敢捅出去的……他们要着脸呢,百年书香的荣誉名声放在那里要维护,耕读传家最是注重教养品性了,抖露出半分,都是得不偿失的事。

    他们想要悄悄地解决,然而后头跟着个大隐患,随时有人愿意为他们出头……手脚做得再干净,只要有心,还怕找不出蛛丝马迹?

    那时候可不仅仅是揭开顾家的遮羞布了,草菅人命这一条,就够人喝一壶的!

    他们顾家算什么?

    一个中下游的勋贵,处置一两个奴才,还要去官府报备上档,还想要无声无息地做掉几个人?

    痴人说梦!

    可就这样咽下这口气,当一切都没发生过,怎么甘心?

    柳氏有倚仗,顾家有顾虑……

    僵局,这一刻切切实实打成了僵局!

    双方骑虎难下,老夫人又说要给他们一个选择……

    还能有什么选择?

    顾妍嗤之以鼻。

    脸都撕开了,现在告诉他们愿意给他们一条活路……那定是要用什么等价的东西来交换了,可是,是什么呢?

    母亲有什么是他们需要的?

    在他们眼里,母亲无能、怯弱、胆小、怕事,全身上下无一可取之处,哪怕身世,都是他们那么看不起的商户女……可偏偏母亲私产丰富,不比他们囊中羞涩,这些人个个看得眼红耳热。厌弃母亲的同时,又舍不得放弃这座大金山。

    多么矛盾又可笑啊……

    柳氏目光平静,顾妍能感受到母亲揽着自己的手慢慢攥紧,她听到母亲问:“你们要什么?”

    那声音细柔婉转,优美动听。柳氏木着脸,不哭不笑,在他们看来,就如同俎上鱼肉,任人宰割。

    安氏眯着眼笑,白圆的脸看着十分温和。她低声道:“柳氏。你罔顾伦理悖守礼教,原本只有沉塘一条路走,可看你还有这么两个年幼的孩子……罢了,就当我们发发善心。好歹也是几条人命……”

    说得异常慈悲。若不是知晓内情。只怕要以为他们真是心善的。

    “闹到这个地步实在是没法子继续下去了,将你的嫁妆留下,拿着休书与两个孩子一道走吧……总还是照看你的了。若不要日后两个孩子一辈子挂上奸生子的名头,你自当明白该如何去做。”

    拿万顷良田、宅子铺子换他们母子三人一条活路,顾家有了这么些钱财,起码三代以内能够富庶无忧,一纸休书,从此柳氏与顾家毫无瓜葛,柳家的祸事攀扯不到顾家的身上,为了顾妍和顾衡之的未来,柳氏又不敢说出一个字,顾家的声望也能保住了……

    安氏将所有的可能性考虑在内,愈发觉得这主意当真是妙!

    前段时日他们还心心念念地计算着如何将柳家与顾家的关系分离开来,眼下既能摆脱麻烦,还能收获银钱,简直一举两得。

    只是要劳烦顾崇琰咽下这口气……毕竟这对于男人来说,面子里子都是丢了个光的。

    安氏往顾崇琰那儿瞟了眼,看他神色舒缓下来,不如方才那般激动,当下便放心了。

    是了,谁还要跟钱过不去啊?这世上,人心易变,金银却是最实在的东西。

    顾崇琰上下打点,用的可不是府里头的公中,他自己能有多少私产?还不是用的柳氏的妆奁?

    但如此,可不少人背地里说他吃软饭。

    顾三爷是好面子的,他哪里容得了自己被人说三道四,还看脸色……可偏偏,离了黄白之物,日子当真是难过得很。

    他吃了这么个大委屈,等柳氏那些银子到手了,他一定要占大一半!

    顾崇琰私心里这样想着。

    柳氏看上去气极了,浑身发抖,她指着上首那些人,大声道:“你们将东西都拿去了,人又只道我是个弃妇,我们孤儿寡母,要如何自处?你们可真是良心!”

    老夫人“呵”一声冷笑出来,淡淡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一只破鞋罢了,还想染指顾家门楣?”

    “本就是该死的命,给你指一条明路还不领情……以为我是当真怕了伊人县主?阿妍是个乖孩子,我不介意让她再乖一些,口不能言、手不能动,最多只当她生染恶疾了,三夫人柳氏忧思过甚而亡,衡之病发不得而治,等你们都死绝了,这些都还是我们的……记得和阎王爷诉冤情去,不过想必阎王爷也不会理你这种娼.妇的!”

    她目若寒冰,狠绝的光芒尽数释放在眸底深处,化作无数飞刀利刃,要将他们千刀万剐。

    若不是为了那一点点万一,谁愿意在这儿与他们浪费口舌?

    顾衡之瑟缩着身体,顾妍将脸埋在柳氏怀中,柳氏睁大了双眼,紧了紧手臂将两个孩子搂住,神色惊恐。

    挺直的脊梁,终于如风烛残年的老人,一点点弯折,头颅垂下,一瞬老了十岁。

    老夫人满意极了这种胜利者的姿态,给顾崇琰和身边的沈嬷嬷使了个眼色,顾崇琰立即磨墨写休书,沈嬷嬷则亲自去柳氏院子里大肆翻找。

    当顾崇琰洋洋洒洒写了一整张甩在柳氏脸上时,沈嬷嬷也回来了,对着老夫人摇了摇头。

    老夫人大怒,一掌拍在红木桌案上,“说,契纸钥匙都在哪里!”

    幸而留了柳氏一命,不然沈嬷嬷都找不出来,可真就被她摆了一道了。

    柳氏低着头,鬓发散乱,泪水纵横。

    她仔仔细细将休书拿起来研读,顾崇琰以不娴、无状、善妒为由,将她休弃。而两个孩子,则是因为不孝,要将他们驱逐。

    说是给他们留条活路,然而,从此之后,他们哪还能有容身之所?这些名状跟着他们,他们这辈子已经完了……

    心寒是什么感觉,她想,今日她体会地很彻底。

    沈嬷嬷掐着柳氏的下巴逼迫她抬起头,指甲胡乱地狠狠掐进她的肉里。顾妍和顾衡之扑叫着过去。抱作一团直哭。

    混乱、嘈杂、不堪……

    沈嬷嬷又抓着顾妍的后领将她提了起来,笑嘻嘻地道:“老奴手脚可没个轻重,五小姐会不会有个好歹,老奴可保证不了……”

    柳氏愤恨抬头。声嘶力竭地扑腾过去将顾妍抢下来。身子终于瘫软了。

    她泣不成声:“在清澜院内室的第二根房梁上头……”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谁也没料到,居然藏在这样的地方。

    安氏“啧啧”叹几声,沈嬷嬷复又回去找寻。没过半刻钟便拿了个锦盒回来,老夫人迫不及待地打开,满满一盒子的契纸,看得人双眼生光,顾崇琰和安氏亦是心情舒畅。

    几人仔仔细细翻了一番,不由张大了嘴巴。

    宅子、田地、林木、塘池、铺面、金银饰物数不胜数,不止是在燕京有恒产,还有保定、邯郸、大同、太原……几乎囊括了北直隶所有府台。

    柳氏还在呜呜咽咽地哭,老夫人眼睛如同明火般灼灼燃烧,璀璨亮丽。

    他们都想过柳氏有钱,但没想到,竟然这样有钱!

    这些东西,给他们,几辈子也用不完!

    老夫人急急忙忙收着,牢牢抱在怀里不肯撒手,安氏瘪了瘪嘴,到底没说什么,顾崇琰眼睛就黏在上头,再没有离开过。

    “既如此,签一个转让书,按个手指印吧。”

    沈嬷嬷将转让书交给柳氏,柳氏含泪签下,又按了印泥扣上一个鲜红的拇指印。

    老夫人这才满意地笑了。

    这下她也丝毫不用留情面,差人将柳氏顾妍和顾衡之一道赶出门,至于柳氏的那些心腹丫鬟婆子……顾家可容不得异心人,这些就交给柳氏去头疼,他们可没有闲钱去养外人。

    直到那扇朱红色大门缓缓关上,门里门外好似隔了两个世界。

    窄巷那儿站了一排人,柳氏怔怔站了会儿,抬眸望着已经暗下来的天色。

    灰蒙蒙的一片,有些凉了,大约又要下雨了……

    脸上泪痕未干,眸中无神,她却不再哭了。这是她因为顾家最后一次流泪,以后再不会这样没出息了……

    柳氏惨淡笑了笑,低头俯下身子紧紧抱着沉默的顾妍和顾衡之,只觉得阵阵心酸。

    顾妍的脸上还高高肿着,火辣辣地疼,这一刻的心情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隐隐的喜悦和兴奋。

    总算是摆脱了不是吗?

    他们,和顾家……了断了。

    接下来的游戏才刚刚开始,谁是鱼,谁是饵,总要分个清楚的!

    不知道是顾家人良心未泯,或是他们不想柳氏这么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走,第二日就将顾家推往风口浪尖……总之他们雇了几辆马车,将一行人载离了广平坊。

    刚刚入夜,天边的轰鸣电闪便不断翻滚,瓢泼大雨浇下来,整个燕京城显得格外寂静,家家户户早早地熄灯歇火,入梦安眠。

    然而对于有些人,这注定是个不眠夜。

    长宁侯府里灯火通明,老夫人紧紧关上房门,清点着柳氏的这些嫁妆契纸,笑得合不拢嘴,安氏掌灯立于一旁,眉眼间也尽是笑意。

    顾大爷顾二爷顾三爷通通坐着悠闲地喝茶,一人一本翻看着手里的账册。

    “三弟妹……哦不,是柳氏,柳氏的陪嫁原来这么多,这柳家得多富有啊!”

    顾大爷眼珠子都不够转了,光他手里这么一本记载金银器物的册子,这些东西,足够他吃喝玩乐一辈子!谁还要兢兢业业去那太常寺衙啊?累得半死,用做不出什么名堂。

    顾崇琰哼一声,有些看不起他大哥的肤浅,这么点小东西就大惊小怪……

    “柳家就柳氏这么一个女儿,当年柳氏的陪嫁,抵得上半数柳家家财,且全是些肥货……”

    他心里一时滋味百千。

    原来柳氏一直留了个心眼,他自以为看到的私产,其实只是冰山一角。夫妻之间不是应该坦诚相待的吗?竟也是防着他的!

    他不屑地勾勾唇。

    防着又如何?还不是落到他手里了?

    想着又往顾二爷那儿看过去。所有人里,顾二爷算是最平静的了,仿佛没有被这些惊讶到,然而只要看看他捏着账册的手指紧得发白,就可以想象他内心是何种情绪。

    这些东西,大半都要归入他手中的,顾崇琰霎时觉得扬眉吐气,又暗暗恨着:我都被戴绿帽了,按理就该全是我的!偏偏还要分一份给别人!

    他讨好般地看向了老夫人,道:“母亲,兄弟几个都在,如何分法,母亲给个准信吧。”

    安氏蹙了蹙眉,顾大爷和顾三爷同时噤声,老夫人翻看的手指微微一顿,过了会儿才抬起头来看他。

    “这都还没清点完呢,你就这样猴急了?”她嗔怪了一句,似是调笑,手臂轻轻一拢,那些契纸离得她又近了些,好似被她圈在了怀里。

    顾崇琰太高兴了,没有注意,他想想也对,眉飞色舞道:“那母亲快些点清……怎么说我受了莫大委屈才换来的,可不能让我白干!”

    老夫人眉眼间隐隐有一丝怒气,转瞬即逝,她笑着说:“母亲还能不顾你……得了,有什么好争的,总会让你们兄弟几个满意的。”

    在场的人都笑了,这笑容有多假,也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又一道白光闪起,尾随其后的便是轰隆的雷鸣。老夫人看了看外头的雨幕,道:“都回去吧,这么大雨,往后更难走。”

    顾大爷和顾二爷点点头站起来,安氏也乖顺地走到顾大爷身边,顾崇琰却有些不乐意——他怕老夫人年纪大糊涂了,点不清楚,恨不得帮母亲一把。

    老夫人咳了声瞪他一眼,“怎么,还怕做娘的抢了你的?”

    顾崇琰不好意思地笑笑,终于回去了。

    屋子里空下来,沈嬷嬷凑上去附耳低声说道:“他们现在身无分文,唐嬷嬷当了头饰,换了些现银,找了家干净的客栈,暂时落定下来了。”

    老夫人几不可察地点点头。

    她的手贴在胸口,像是呵护珍宝一样轻轻抚了抚。

    那里装着柳氏白日里签的转让书,有了它,这些东西都是她的……都是她的,没人抢得走!

    老夫人将契纸一点点小心翼翼重新装回了锦盒里,想了半晌,觉得实在没有什么好藏的地方,干脆上了床后抱在怀里入睡,这一夜嘴角都是弯弯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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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状告

    顾崇琰兴奋地睡不着,抬脚就往揽翠阁去了,李姨娘已经歇下,却同样是在榻上辗转反侧。

    柳氏被休弃不是什么秘密,她想着兴许是三爷寻到了错处……可连着顾妍顾衡之一道驱逐,可就耐人寻味了。

    再怎么说,如今三房只有顾衡之一个嗣子,而顾妍,以她和伊人县主的交情,以及先前太后貌似都对她有所赏识,这么个香饽饽,怎么顾家轻易就放弃了?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隐秘……她想着得寻个机会去问一问,恰好顾崇琰就来了。

    他俊眉修目,面上颇有喜色,脚步也十分轻快……见了她便将她搂到怀里,胸腔震动,很高兴的样子。

    “柳氏走了,阿柔。”他低声说着,柔情似水。

    李姨娘甚至有一瞬觉得,似乎自己是被他捧在手里的宝贝,百般呵护,千般疼爱……

    错觉罢了……她自嘲地笑笑,柔顺道:“恭喜三爷!”

    顾崇琰抱着她坐到床沿,大掌抚摸她细腻微凸的小腹。

    三月已到,顾崇琰也知道李姨娘有孕了,所以在知晓顾衡之和顾妍不是他的孩子时,他怒且恨,同时也有一点理所应当,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他总觉得,若是他的孩子,定不会如顾妍般诡秘,也不会如顾衡之一样孱弱……他其实早该想到的!

    丢弃那两个孩子,他一点也不觉可惜。心不向着他们,再有价值也无用。而且李姨娘肚子里还揣着一个,他应当满含希望的不是吗?

    他们的存在,就是在时刻提醒着他,柳氏的不贞,和他的耻辱,留他们一条命已是极限……不,怎么能留他们一条命呢?

    本就该死的人,强留人间,那是要魂飞魄散的!

    无依无靠。他们能怎么活?谅柳氏也没这个胆子去求别人……

    怎么说?

    说他们抢她的妆奁?那么。她有多么的不要脸,那两个孩子是奸生子的事也就藏不住了!她怎么敢?

    至于娘家……柳家都要倾覆了,谁管你一个出嫁了的姑奶奶?让他们自生自灭去吧。

    顾崇琰笑眯眯地,在李姨娘脸上亲了口。很亲昵地道:“阿柔。你可真是我的宝!”

    李姨娘红了一张脸。轻啐他口,心里却有丝丝缕缕的甜蜜。

    然而那些甜丝还没伸展开,就听他问道:“很久没听你说起大舅兄了。顾婼得罪了西德王,虽然大嫂及时挽回,但我还是怕会有影响……帮我问问看该怎么陪个不是,或者,西德王喜欢什么?”

    李姨娘身子一瞬有点僵,大抵是一种名为失望的情绪。

    但她很快释然了,笑着道:“兄长在宫中不易,哪能时时刻刻关照到我的……但是打听打听倒也无碍。”

    “是,是!大舅兄最有本事了!我的阿柔也本事……”

    顾崇琰毫不吝啬地夸赞,今晚就在揽翠阁这儿歇下。

    他情绪激动亢奋,李姨娘问他为何,他却不肯说。

    说了就等同共享,他还要将东西分给李姨娘一份……本就不多,再禁不起割舍。

    慢慢的累了,顾崇琰陷入深眠,没听到耳边一声极浅极淡的叹息。

    李姨娘一方面在犹豫猜测魏都为何不与她接洽,接下来要如何打听西德王的事,可一方面,她又有些感慨,自己再如何做,到底换不来这个男人的一点坦诚……

    睁眼到天明的,又何止一人?

    隔着广平坊两条街的一间普通客栈里,几盏明亮的松油灯光晕流转,影影绰绰,可以看见里头有多个人聚在一处。

    顾婼拿热巾子敷在顾妍的左脸颊上,一瞬的疼痛让顾妍的脸皱在了一起,不由抽一口凉气。

    “下手可真狠!”

    顾婼声音低沉,手里动作却愈发放轻。挖了一块药膏均匀地涂抹到她脸上伤处,顾衡之一手抱着阿白,一手紧紧抓着她,说什么也不肯放开。

    顾妍却觉得很好笑。

    比起上辈子父亲直接将她打耳聋了,今生她该感谢他的手下留情。

    柳氏和西德王对面而坐,两父女时隔二十年,还是头一次这样严肃地谈话。

    “大理寺卿程康靖那里我已经打过招呼了,明日大理寺会审,他会省去琐碎,立即受理,你真的准备好了?”

    西德王不大放心。

    都是从前将她宠的,一有事就躲别人身后,她胆子从来都不大,也不知受不受得起。

    倒是阿妍,柳氏没长的那些心眼和胆魄,全长在这个小丫头身上了!

    西德王看着小外孙女,眸底泛起隐隐笑意,有种与有荣焉之感。

    “击鼓鸣冤投诉状,喊的是冤屈,我有冤屈不错,需要准备什么?”

    柳氏缓缓说道,语气极为平淡。

    她脸色煞白,双眼却是深红,乍一看憔悴极了。

    先前虽是做戏,可伤心不假,难过不假,委屈亦不假,折磨的岂止是身心,还有灵魂和人格……她早就不是小孩子了,早该学着长大了。

    西德王安慰地拍拍柳氏的肩膀,转而好奇地问道:“阿妍,你有几分把握?”

    顾妍抬抬眸子,想笑一下,扯动了伤口又疼得龇牙,她只好绷着脸道:“他们有多贪婪,就会有多急切,外祖父且看着,明日一早他们就有动作的!”

    只要今晚冷箫一切顺利的话……

    若问冷箫现在去做什么了?

    他就如一只鬼魅暗影,悄悄蛰伏潜入了长宁侯府。

    冷箫黑白两道通吃,一些下九流的东西做起来也得心应手,他将迷药吹进房里。等了会儿,就从窗口跃入。

    老夫人已经睡着了,侧卧着,宝蓝色绣福字不断纹的薄被盖到胸口,可以看见她胸前抱着一只精致的锦盒。

    小心翼翼将她手挪开,哪怕迷晕了,老夫人此时依旧紧紧抱着,手指掰都掰不开。

    冷箫眯了眼,点了她手腕上的穴道,老夫人这才松了手。他也不去拿锦盒。只掀开她的**,将里头一张薄纸拿出来,又重新换了张。

    不由就想起那个瘦小的女孩对他说的话。

    “梦寐以求的东西得到了,她定然爱不释手。你不用四处翻找了。东西就藏在她胸口**之下。”

    清甜冷静的声音很迷人。他总算有点理解,为什么主子要将自己留给顾五小姐使唤。

    转让书掉了包,冷箫又搬了墙角一只景泰蓝方斛。正是先前太后赏赐的那只,而后不再多留,如来时一般匆匆而去,无影无踪。

    直到清晨鸡鸣扰人清梦,老夫人从梦里醒来。

    年纪大了,睡眠就浅,但很奇怪,昨夜她似乎睡得特别香。

    爱怜地抚了抚锦盒,她打开看着那些满满当当的房契地契,一颗心都像被填满了。

    摸摸胸口,感觉到那薄薄的纸张安好地在那儿,又长长舒了口气。

    起身、洗漱、穿衣,老夫人眼睛转着四处瞧了瞧,总觉得哪儿有点不对劲,好像少了点什么……

    可她想了半晌,一时又想不出,只道自个儿是疑神疑鬼了。

    顾崇琰休沐,早早地便来请安了,和顾四爷一道。

    老夫人没将顾四爷当自己人,昨天发生的一切,全瞒着四房呢,府里头只道顾三夫人柳氏突然被休弃了,丝毫不知他们之间做了什么交易。

    顾崇琰有些烦顾四爷,晨昏定省就他做得最勤,从前也便罢了,今日他可有重要的事要说,还在这里碍眼!

    顾四爷惯会察言观色,感受到顾崇琰的怨念,识趣地起身,顾崇琰就有机会与老夫人说话。

    “母亲,点完了没?”

    他双目灼灼如火,老夫人都有些不耐了,急成这个样子做什么,她平日是短了缺了他什么了!

    她哼一声,淡淡道:“柳氏有多少东西你不知道,还来这里问我?这几大本子的账册还有那么多契纸,一晚上能点完?你当你母亲是不用睡觉的?”

    顾崇琰嘴一瘪,有些不乐意了。

    就说让他来嘛!老人家是老了,必须歇息,但要他熬夜,他却是乐意的。

    耐着性子道:“母亲说的是,是儿子想岔了。”

    顾崇琰摩拳擦掌,好像背后有虱子咬他似的,坐立难安,老夫人终于看不下去了,“东市有几间铺子已经规整好了,你要是没事,去看看吧。”

    顾崇琰当然乐意,特意问老夫人要了那几间铺子的契纸,摆足了大老板的派头,带着随从就乘了马车急急地去了。

    东市一直都是京都最热闹的地方,若说南城是权利的中心,那么东城就是财富的源头。

    老夫人让他去看的,都是几家小铺子,他觉得没有意思,非要来个重头的,老夫人被他磨得没法子,给了他醉仙楼的纸契。

    醉仙楼原先是茶楼,半年前因推出了一种红辣菜,宾客盈门,慢慢改成了饭馆酒楼,在京都只此一份,打出了好大的名声。

    顾崇琰极高兴,一大早见到排成长龙的队伍,笑得更加如沐春风。

    他也不排队,昂首挺胸大摇大摆地阔步走进去,就被店小二拦住了。

    顾崇琰不屑地扫他一眼,“你是个什么东西,胆敢拦我?当心我将你辞了,卷铺盖走人!”

    小二被唬得一愣一愣的,顾崇琰又往里走,小二回过神来,再次将他拦下。

    顾崇琰勃然大怒:“你知道我是谁吗?”

    小二摇摇头。

    他“哈”一声笑,将契纸掏出来在他面前抖了抖,“睁大你的双眼看清楚,我是这醉仙楼的新老板!”

    小二眨了眨眼,摇头道:“我不识字。”

    顾崇琰:“……”

    “叫你们掌柜的过来!”

    小二看他煞有介事的模样,将信将疑把胡掌柜请了出来。

    胡掌柜笑容满面地接待他,“这位爷说,您是醉仙楼的新老板?”

    顾崇琰挑眉点头,大手一甩,将契纸扔到了胡掌柜面前。

    胡掌柜看了半晌都没话,顾崇琰也只道他是惊讶的,想着他态度不错,语气放缓了道:“你们原先的老板已经将这醉仙楼给我了,以后我就是你们的新老板!”

    他轻甩衣袖,坐到一旁的长凳上,手指轻敲桌几,端的是高贵倨傲。

    胡掌柜还在仔仔细细地看,好半会儿了才抬眸扫了眼他,摇摇头道:“这位爷,我想,您是有些误会了。”

    ……

    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大夏的三大政法机构,并称为三法司,掌刑狱案件审理,最是公正严明。

    柳氏一早便来到大理寺前,一纸诉状投递上去,状告长宁侯顾家欺善扬恶,行德败坏,欺她势单力薄,污她清白,将她休弃,污她一双儿女品性,将之除族……要求大理寺给个公道,惩治顾家,判她与顾三爷义绝,判两子女与顾家脱离关系。

    兴许一开始收到这样的状纸,程康靖会一笑了之。

    清官难断家务事,这种东西最好不要碰,否则断断讨不着好。

    然而这一回西德王特意打过了招呼,程康靖不得不从。

    柳氏被休弃,跟柳氏与顾三爷义绝,这是两个概念,一方面是男方提出,一方面却是女方主动,面子上的事,有时候当真要人命!何况柳氏还是被污蔑了才被休弃的,这就有违伦常纲理了,程康靖当下便受理,将柳氏请进公堂。

    顾二爷现今是六大理寺丞之一,掌分判寺事,正刑之轻重。

    一听说柳氏状告顾家,顾二爷当下唬了一跳,又想尽办法看了柳氏的诉状,惊得张大了嘴巴。

    这,这女人还真敢!怎么做得出来?

    不是她自个儿红杏出墙了,怎么还反过来倒打一耙,要治他们的罪?

    污蔑?哪里是污蔑?顾崇琰都滴血验亲了,结果摆在那儿,她也不怕被戳穿!到时候丢的可不止是她一人的脸了,顾家的门风一下子就被她全丢光了!

    难道是受了刺激,干脆豁出去了,要挣个鱼死网破?她是没打算活了,所以也要拉顾家下水?

    顾二爷惊出一身冷汗,越想越有道理。

    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柳氏要真不管不顾起来,谁拦得住!

    顾二爷暗恨,急急差人回侯府报信,自己溜到公堂上,旁听审问。

    程康靖接了这状子,也立即差人去长宁侯府将顾崇琰带过来,然而来回禀的人却说,顾三爷不在府中,一早便出去了。

    这案子审不下去,程康靖刚发愁,外头名状鼓声又响起,是西德王府上的人,状告顾三爷伪造纸契,妄想吞并西德王的产业。(未完待续。。)

第120章 奸夫是谁?

    柳氏闻言在心里微微松了口气,程康靖和顾二爷却是同时一怔。

    怎么又是西德王?顾崇琰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惹上这尊大佛!

    程康靖赶忙让人将之带进来。

    顾崇琰的双手被缚在了身后,押着他进来的,是一个金发碧眼的男子……顾妍认得他,那日西德王入京时的领队,她听到程康靖叫他托罗大人。

    异族人不用守大夏礼,托罗一脚踢在顾崇琰的腿弯,让他跪下,自己则按着西方礼节微微躬身。

    “大人,就是这个人,一大早来醉仙楼,拿了份伪造的文书,说他是醉仙楼的东家,幸好我们掌柜的眼睛毒辣,当场将他戳穿了!”托罗极鄙夷地上下扫视他,让身后的胡掌柜将从顾崇琰那处拿来的契纸呈上去。

    托罗说的大夏话还不是很清晰标准,程康靖分辨了许久才听明白,下一瞬便抽了口凉气。

    顾崇琰这是伪造文书,想从西德王口中夺食?

    大理寺有专门的辅丞鉴师,那些契纸很快便被鉴别出是仿造的。

    顾崇琰惊得瞪大了眼。

    从胡掌柜与他说那文书是假的,他就一路懵了,直到此时,依旧没回过神来。

    他大叫道:“不可能,这怎么能是假的?程大人,您仔细些,这可是原主给的,怎么能是假?”

    顾崇琰急红了眼,眼角一瞥,刚好看见柳氏和一双儿女跪在堂上。顾不得惊讶疑惑了,当即指着道:“大人,就是她,就是这个贱妇,醉仙楼就是她的,是她给的契纸!”

    在场的堂官衙役纷纷大吃一惊,程康靖却丝毫不意外——他早就惊讶过了。

    醉仙楼的红辣菜他非常喜欢,当初柳氏与西德王便是来他这里做的交接,由他做的公证人,他对醉仙楼的归属知道的清清楚楚……可一听顾崇琰一个读书人。在堂上出言无状。而柳氏沉默着挺直了背脊,一副清者自清模样,程康靖当即对柳氏的状词已经信了一半。

    他“啪”一声拍响了金堂木,顾崇琰噤了声。就听他问道:“什么不可能?你这是在怀疑大理寺的公正。还是在质疑本官的人品?”

    顾崇琰当然不敢。

    论此刻。他是审犯,论职位,大理寺卿是正三品大员。不是他一个户部司事可比的,他不敢得罪人。

    到了这时,顾崇琰基本也有些眉目了……大抵那些契纸文书真是假的。

    可他不确定,是柳氏给他们的本就是假的,还是老夫人为了敷衍他给了他仿书,就为了私吞……

    他想柳氏没有这个胆子,恐怕这是老夫人的主意……

    顾崇琰的脸色一瞬变得很是难看,觉得另外几份躺在他怀中的纸契立即滚烫起来,烫的他不由伸手抚了抚胸口。

    托罗眼尖地瞧见了,怕他要搞什么花样,扒开了他胸口的衣衫,几张单薄的纸张又飘飘落了出来。

    顾崇琰一惊,想伸手去抓,但托罗比他快了步。

    “啊哈,这儿还有呢!”托罗看好戏地扬了扬那几张纸,送给鉴师去看。

    毫无疑问,都是假的。

    多家店面的契纸同时造假,若是偶然,那就太过匪夷所思了!

    程康靖直直地看向顾崇琰,问道:“这些你都要怎么解释?”

    顾崇琰当然要说那是柳氏的,极尽全力地与自己撇清干系,柳氏的身子微绷,顾妍就握紧了她的手,她暗暗吸了口气,抬眸道:“大人,民妇从不曾给过顾三爷什么契纸,更别提造假一说……民妇以为,大人是十分清楚的。”

    程康靖点点头,他确实十分清楚,经自己手的东西,总是有印象的。

    顾崇琰一看可就不得了,她还敢不认帐?

    “你在胡说什么!”他怒不可遏。

    方才还在想是老夫人做的手脚呢,但心念电转,似乎老夫人没这个理由和西德王作对……那便是柳氏这贱妇,想陷害他!

    公堂之上,岂容她信口雌黄?

    “程大人!这些都是柳氏昨日亲手交给我们的,都是她造的假……她还写了转让书,白纸黑字红手印,抵赖不得!”

    顾崇琰信心满满,程康靖就问道:“那转让书呢?”

    “在我母亲长宁侯夫人手里。”

    柳氏嗤笑其不知所云,程康靖思索了片刻,还是决定让人请长宁侯老夫人来一趟。

    顾二爷忽的觉得有些不妥,可究竟是哪儿不妥,他又说不上来,目光紧紧盯了片刻柳氏,暂时静观其变。

    衙役将才出门,老夫人竟已经到了。

    毕竟顾二爷前脚报信,后脚有官差来找顾崇琰,老夫人到底不放心,叫上了安氏一道。横竖她两个儿子都在,这一趟说什么也得来。

    一进门,就见到柳氏笔直地跪着,她气得双眼通红,大骂道:“贱妇,你还嫌不够丢人,要闹得满城风雨?”

    柳氏淡淡道:“丢人的是你们,我没什么可丢的。”

    “你说什么!”

    柳氏面不改色,“程大人,顾家诬我名节,对我儿女施暴,还以莫须有的罪名将我休弃,民妇不服,民妇要求给个公道!”

    老夫人冷笑道:“柳氏,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可要想清楚了!”

    满满的威胁意味,柳氏不由缩了缩脖子。

    程康靖看着就不满地咳了声,“柳氏说什么是她的自由!”

    暗指让老夫人不要插嘴置喙。

    老夫人沉着脸应是。

    两桩诉状连在了一块,程康靖自然是先处理西德王的,就要求老夫人将柳氏写的转让书拿出来。

    老夫人怔了怔。一时不懂怎么就扯上转让书了。

    她眼神闪躲不太情愿。

    怎么说呢,到底是通过不正当行径得来的,总有些心虚,尤其对着正堂匾额上那四个“正大光明”的字样,更觉得异常刺眼。

    顾崇琰急道:“母亲,快拿出来给程大人瞧瞧,您今早给我的那些契纸,全是仿造的!那贱妇还口口声声说从没给过我们什么地契房契,那这些假冒的是哪儿来的?”

    老夫人瞪圆了眼。

    先是惊讶于契纸的造伪,继而便是滔天怒火席卷心头。

    契纸造伪可是大罪。竟被这贱妇耍着玩了!

    老夫人小心翼翼从怀里将转让书拿出来。交由衙差给程康靖递上去。

    因为贴身放着,还带着她淡淡的体温,程康靖打开瞧上一眼,目光就凝滞了。

    顾崇琰心头大定。咬牙切齿道:“程大人。白纸黑字。还有手印,您可以就地比较一下,那贱妇说的话。没一个字是真的!”

    老夫人深以为然,安氏瞧见程康靖的脸色越来越青黑,就冷冷笑了笑。

    这个蠢妇,丁点儿心眼没有,还想讹诈他们?

    “长宁侯夫人,你这是在戏耍本官?”

    程康靖大怒,一把将纸甩了出去,“睁大你的眼好好瞧瞧,这上头哪有字?根本白纸一张!”

    所谓的转让书飘落在了顾崇琰的面前,顾崇琰不信邪,捡起来一看,真的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母亲!”他拿着问老夫人,“你是不是拿错了?转让书放哪了?”

    安氏夺了过来仔细翻找,老夫人也赶紧睁大了眼看,顾二爷忍不住冲了出来。

    “母亲,这真的是白纸,您放哪儿了?是不是拿错了?”安氏问道。

    老夫人在胸前找了个底朝天,半点纸屑都没有,她神情大恸,喃喃道:“不可能的,不可能啊!我从昨儿个就没有拿出来过,怎么就凭空消失了?”

    顾崇琰怒其不争,当下火了,“就说交给我保管,你非要自己来,东西放哪儿都忘了,你可真是老糊涂了!”

    顾二爷冷喝一声:“三弟,这是你母亲!”

    顾崇琰讪讪闭了嘴。

    程康靖没工夫理会他们的家务事,只问道:“转让书拿不出来吗?那公证人呢?柳氏若将这些东西给了你们,还写了转让书,总有公证人在场吧!”

    安氏急出一脑门子汗。

    什么公证人!

    昨天那样的情形……算是他们强夺柳氏嫁妆吧,还请公证人在场,那顾家的丑事不是尽数被人知道了?面子往哪儿搁?

    这一时就没有请第三方。

    老夫人也讷讷地说不出话。

    顾妍平静的双眸闪过淡淡讥诮。

    在金钱面前,贪婪的人,哪里还能想得了这么多?他们只顾眼前了,恨不得天天抱着不撒手,谁还去考虑后续?

    柳氏见他们窘迫的模样,心底陡然就升起了一丝畅意和痛快,她笑着说:“大人,很显然的,他们没有公证人,也没有转让书,只是想将罪责推给民妇罢了……民妇好歹与顾三爷夫妻十数年,有些什么资财顾三爷一清二楚,即便要仿造起来也得心应手。”

    顾崇琰大斥她不要脸,“贱妇,你有什么我根本一点不知情,这些东西难道不是你昨日亲手交出来的?若不是这些,你们岂能有命!”

    “那不知,我是做了什么了,险些没命呢?”柳氏一点不怕他。

    她再也不会怕了,这个男人,从来都不值得!

    顾崇琰顿时说不下去了。

    再说下去,他被戴绿帽子的事就要人尽皆知,那他以后在同僚面前还要如何抬头?

    托罗抱着胳膊闲闲地道:“那么,大人,最后是什么结果呢?我们王爷可也很关心这件事呢!”

    无形中的施压,让程康靖不得不速战速决,他拍了金堂木道:“顾崇琰,你拿不出证据证明这些仿书是别人的,又出现在你手里,你还有什么话说?”

    顾崇琰目眦欲裂,霎时被逼急了。

    他站起身大步往柳氏那儿走,一把抓起了她的后领,狠狠丢开,“你就在这儿等着呢吧?你做的手脚,就要我来受对不对,你想拉着我一起死!”

    柳氏的额头磕在地上,顾崇琰也被衙役拦住了。

    柳氏笑着看他,“顾三爷,你说的什么,我一个字也听不懂!”

    “贱妇!”

    程康靖“啪”拍了声,顾崇琰就像只憋了的皮球,偃旗息鼓。

    “程大人,您看见了,顾三爷便是这样对民妇的,连民妇的女儿,他也不放过……”柳氏即刻泪眼朦胧,将顾妍的左脸颊露出给他们看。

    白皙精致的脸上那么大一个巴掌印,即便隔了一晚上,依旧触目惊心。

    程康靖也于心不忍。

    “他如此对我们便算了,昨日他还将我休弃,诬陷我不贞……”

    说到这儿已泣不成声,柳氏将顾崇琰写的休书拿给程康靖看,老夫人一张脸全黑了。

    她昨日就不该手下留情,就应当将这贱人扔到后花园沉塘!

    契纸是假的,她还要将自己不贞的事情说出来……这要他们的脸往哪儿摆?

    老夫人浑身发抖,拄着桃木拐杖已经撑不住她的身体了,若非顾二爷和安氏一左一右扶着她,她极有可能瘫软下去。

    程康靖扫了眼这休书,那“不娴、无状”他无法评判,可这不贞……若是污蔑,那就真的是辱人清白,坏人名节了!

    “柳氏,你,你怎么敢……”顾崇琰的双眼里血丝遍布,若非有人钳制着他,他兴许就上去将柳氏给撕了。

    他们什么时候污蔑过她?

    她自己做出来的事,还怪罪到他们头上?万一坐实了,她柳氏万劫不复,他们顾家也要跟着陪葬!

    最毒妇人心,古人诚不欺我!

    程康靖等着柳氏继续说下去,柳氏哭了会儿也算平稳了一些情绪。

    她不往顾崇琰那儿看一眼,只悲悯地望着顾妍和顾衡之,低低道:“顾三爷怀疑我一双儿女非他亲生,便以此为借口,将我休弃,又将两个孩子除族!”

    顾崇琰眼前一黑。

    完了,什么都说了……他的英明……全完了……

    程康靖不解道:“就只是怀疑,便将你休了?”

    “民妇也不知道,顾三爷究竟有什么凭证……”

    “柳氏!”顾崇琰终于忍不住了,瞠目结舌双眼猩红,“你自己做的事,你还想抵赖?你背着我和奸夫生下这一对小杂种,你还有脸来这里喊冤?”

    既然都说开了,顾崇琰干脆不遮遮掩掩了,横竖他的名声今日过后也差不多了,哪怕死,他也要拉个垫背的!

    柳氏就笑了。

    那一笑极浅极淡,轻若鸿毛,像极了阳春三月梨花纷飞,雪白的花瓣片片浮在溪水上,清丽而温情,风华绝代。

    “顾三爷,你似乎从没问过我,奸夫是谁?”(未完待续。。)

第121章 恩义绝

    清凌凌的吐字,如金玉相击,冰泉冷涩。

    此时的柳氏,温雅、纯净,还有一丝他从未见过的妖媚婀娜。

    顾崇琰一瞬有点恍惚,仿佛记忆回到许多年前的江南,那个在葡萄架下,双手合十,对月许愿的娇柔少女……温婉美丽的小脸,在灯火映衬中熠熠生辉,他还能数得清她羽扇般纤长浓密的根根睫毛。

    但,什么时候,清艳美妙的女子变得如此面目可憎?

    所有的旖旎悸动支离破碎,化作熊熊怒焰,顾崇琰眸中尽是深深浅浅翻滚无休的波动。

    他道:“奸夫是谁,我何须知道,难道还指望我成全你们二人双宿双栖?”

    然而事实上,当时的他,早已不在乎究竟谁是奸夫了。

    他一心想要摆脱柳氏,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虽然心中不悦,但柳氏给的那些东西,完美地抚平了他的不满和怨怼,他也就更加不用放置于心。

    谁能料得到,契纸都是假的?

    柳氏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无凭无据,亦非捉奸在床,你便认定我水性杨花?”

    “什么无凭无据?你敢说,顾衡之和顾妍是我的儿女?他们的血液与我不融,我早已滴血验亲过,还能作假?”

    顾衡之忽的抬眸,深深地望向父亲。

    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要用尽全力看清他的模样……这个他从来没有好好地、仔细地打量过的人。

    他们,好像真的不像……一点都不像!

    顾衡之失望地低头。悄悄抓起柳氏的手。公堂上一时极安静,还能听到老夫人气怒的喘息,听得到自己腔子里一颗鲜红滚烫的心在砰砰跳动。

    “那就再来一次吧。”

    柳氏素着脸喃喃说道,声音多了几丝笃然,“滴血验亲,再来一次吧……至少我,无愧于心。”

    顾崇琰惊讶柳氏的胆子,顾二爷却发觉不同了。

    今日的柳氏,如有神助,好像样样都偏向了她那一边。吃亏的都是他们。

    昨日发生那事时他不在场。可按着素日里对柳氏的了解,总觉得,她今日太过冷静,太过胸有成竹。好似万事尽数掌控……不。这绝不是柳氏一人能做到的。一定有哪方大能在暗中帮她!

    顾二爷意识到这一点,瞳孔微微收缩。

    柳氏背后的大人物,既然敢和他们作对。也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

    他立即道:“三弟妹,有什么事,我们回家慢慢说,一切都是误会,说清楚就好了……”

    “误会?”柳氏不领情,挑眉戏嘲道:“我拿到的休书是误会?我和子女受的屈辱是误会?你们在这公堂上的咄咄逼人,这么多双眼睛看着的,都是误会?”

    顾二爷噎了一下,一时招架不住。

    老夫人怒极,拿桃木拐杖拄地,指着她厉声道:“验!就验给她看看,让她心服口服,看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顾二爷霎时觉得头疼。

    有衙差备上了清水银针,顾崇琰挑破指腹滴了滴血进去,顾衡之看了他眼,和顾妍如法炮制。

    浑浊的清水翻搅不断,那丝丝缕缕的血红,在多双眼睛的注视下,慢慢融合、渗透、浸润,严丝合缝,毫无痕迹。

    顾崇琰呆若木鸡,跌坐在地,老夫人安氏面色铁青,顾二爷却暗叹声果然如此。

    这下已是不好收场了……

    “顾三爷,如你所见,是否我正是这种朝三暮四的残花败柳?”

    柳氏凄然地笑,那硬生生挤出来的笑颜有多么无奈心酸,作为旁观者,几可感同身受。

    顾崇琰脑子一团乱麻。

    有些东西梳理不顺,有些东西却又格外清晰。

    从在东跨院与顾衡之滴血验亲,到他怒火攻心将柳氏休弃,再到柳氏交出她全部妆奁流落在外……

    而现在,顾衡之和顾妍分明是他的孩子,柳氏从来安分守己,那些契纸文书通通作假,偏偏又毫无证据指明来向……

    他这是被坑骗了!

    是柳氏!

    是这个女人设的局!

    他就说,怎么她有这个胆子和机会出墙,怎么在被揭穿之后她还能平静若斯,除却伤心难过,不曾有一丝惊惧恐慌。

    她没有出口否决,他便以为她是默认了……

    而他们在见到那满满一盒子的契纸时,一时发热冲昏了头脑,有些东西自动地便被忽略……或是本能地觉得,像柳氏这样怯懦胆小的女人,能有什么作为和本事来反击?

    由着她在外,只能自生自灭……

    顾崇琰眸色沉沉,像隐匿了团团黑光。

    他哑着嗓子问:“你为何什么都不说,不解释?”

    就由着他猜疑着,自我判断着,然后,一步步落入她早已编织好的圈套里。

    柳氏神情淡然,看着他的目光已经很平静了。

    心若止水,大抵就是这个感觉。

    “是你,从来不信我。”

    若愿意信她一分一毫,若愿意给她一个解释辩驳的机会,若愿意抛却所有的功利,只站在她这边无条件地支持她,兴许她还会心软,兴许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然而,到底是梦,梦醒了,梦碎了,现实,就是这样残酷!

    世上女子最不幸,莫过于遇人不淑,有多少是能和她一样幡然醒悟的?

    柳氏低着头长长舒了口气。

    日头高升,正午的阳光透过屋檐照进来,满屋子亮堂堂的。

    在场所有人的神情,一一收入眼底。不甘、愤慨、惊惧、难以置信……明明一瞬间的事,就像走过了漫长的一生。

    用十多年。明白一个道理,用青春,换一个教训,这个买卖,做得也不算太亏。

    既然顾妍与顾衡之着实是顾家的骨血,柳氏不贞又从何说起?程康靖当即宣布了这份休书无效。

    老夫人简直恨透了柳氏。一切变得乱七八糟,今日过后,顾家还要如何混迹京都贵圈?

    一听说休书无效,她气得直跳脚。

    “这种女人,我们顾家不要!”她言辞急切。

    柳氏笑道:“长宁侯夫人。正好了。你们顾家,我也不想回!”

    她进一步道:“程大人,顾家侮辱我名节,虐待我两个孩子。夫妻姻亲已是做不成了。还请程大人判我与顾三爷恩断义绝吧!”

    恩义绝。这是大夏律例里的一道规定,由官府判定的强制性和离。

    当夫妻间或夫妻双方亲属间或夫妻一方对他方亲属有殴、骂、杀、伤、奸等行为,就视为夫妻恩断义绝。不论双方是否同意,均由官府审断,强制离异。

    顾妍脸上伤痕犹在,柳氏额上的淤青还是方才被顾崇琰推搡所致,公堂之上尚且如此,谁知私底下又是如何?顾家连媳妇名声都不顾惜,随意给人安个名头,样样符合条例。

    程康靖当即批了判书,一式三份,官府执留一份,柳氏与顾崇琰各一份,这两人这才算是彻底断了关系。

    柳氏对着程康靖行了一个大礼。

    顾崇琰定定地看着她,那目光如狼似虎,好似要扑上去将她撕碎吞腹。

    “你我恩义绝,顾妍和顾衡之身上流着顾家的血,不可流落在外!”

    他目露凶光,恨不得将所有的痛恨都施加到两个孩子身上。

    她要如何他已经无所谓了,这个女人离开最好,省得柳家出了事还和他牵扯上。

    先前以为两孩子不是他的,他弃了不觉可惜,但如今证实正是他的骨肉,想他膝下空虚,只李姨娘腹中有一未出世的孩子,他哪能轻易放手?

    何况他知道,顾妍和顾衡之若有闪失,柳氏绝对是最心疼的那个。

    “顾三爷,请容许我提醒你一句,阿妍和衡之,已经被顾家除族了……”

    女子早晚要出嫁,而男子十岁入宗祠。顾衡之虽是男儿,未满年岁,只记在族谱上,谱上名字被划去,便相当于,此时的他们,已不是顾家人!

    昨日火急火燎,匆匆开了族谱,朱砂圈红一点,那两个小儿被无情撇弃,现在,他还想将他们讨回?

    回去做什么?继续欣赏体会他们的无耻和冷血?

    顾崇琰脸色青黑,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

    老夫人一点不觉得可惜。

    那两个小崽子和他们亲娘是一路货色,在顾家只会麻烦不断!她现今只是暗恨,让柳氏这样容易脱身!

    柳氏领了判书净身出户,他们顾家却被泼了一身的粪,洗都洗不干净!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程大人,这事还没完!”

    老夫人义愤填膺,又重新提起他们手里那些仿造契纸来,“我们顾家世代书香,恪守礼节,哪会知法犯法?这些契纸,通通出自柳氏之手,您不可姑息!”

    顾妍险些要笑出来了。

    没有公证人,没有转让书。对薄公堂,讲的是真凭实据,口说可无凭,光靠他们几个人,就能三人成虎?

    那程康靖头上那顶乌纱,也可以换个人戴戴了!

    程康靖有些不耐烦,证据拿不出,还说什么是别人给的?

    看柳氏被他们欺负成这样,指不定到现在顾家人为了护短,还在将罪责往人家身上推呢?

    怎的如此丧心病狂?

    “既然你说是柳氏的,那怎么就到你们手上了?哪有女子嫁妆交由夫家保管的道理?”程康靖如是问道。

    老夫人一下子噤了声。

    总不好说,那是他们贪图柳氏嫁妆,所以刻意夺来的吧?

    那明天街上就闹开了,说长宁侯府贪慕钱财夺媳妇妆奁……那她也不要活了!

    顾崇琰霎时恨道:“母亲!转让书你究竟放哪儿了!”

    再拿不出来,兴许他就要被判罪了!丢了官受点皮肉苦那都是小事,从此再难入仕途,要他怎么办?

    老夫人摇头说不出话,翻来找去不见踪影。

    安氏一张脸黑成锅底,手里还在不断翻看先前从老夫人身上取出的转让书,可凭她如何折腾,那轻薄的堂纸上,还是一个字都没有!

    安氏顿感心力交瘁。

    顾二爷闭上眼认了。

    柳氏这是有备而来的,他们一步错,步步错,跌进去了,就爬不出来了……

    程康靖见他们无话可说,他也无话可说了,正要判决,从外头就传来一声朗笑,“怎么样?案子审好了没?”

    就见逆光里,走出来一个高大伟岸的老者,长长的络腮胡,一双眼睛精明澄澈,宽厚挺直的身影,给人一种极安全可靠的感觉。

    柳氏鼻头一酸,对着西德王柔柔一笑,宛若新生。

    西德王欣慰地点头。

    程康靖一见大佛驾到,赶忙从高堂上下来,想他是为了醉仙楼那作假文书一事,急急道:“已经有结果了,正是长宁侯府顾崇琰作的假!”

    西德王长长“哦”了声,程康靖差人给他上座椅,西德王拒绝了,对身后的人道:“魏公公,这就麻烦你了!”

    魏庭从西德王身后慢悠悠地走出来,手里拿了卷明黄色的圣旨。

    顾二爷和顾崇琰同时眼皮一跳。

    他们自然知道,魏庭是方武帝身边一等一的红人,如今不仅管了司礼监,还掌持东厂,可是多少人尽力巴结的对象!

    圣旨到,众人不敢怠慢,毕恭毕敬地跪下。

    就听到魏庭在头顶念道:“柳氏玉致,名门毓秀,娴静淑德,端方知礼,散尽其财归于西德王名下,西德王感念于心,认养为女,封嘉怡郡主,其子顾衡之,封西德王世子,钦此!”

    尖亮的嗓音一落,鸦雀无声。

    魏庭笑眯眯地看着跪在堂中央的柳氏,弯着一双眼道:“嘉怡郡主,还不接旨?”

    柳氏木讷地抬头,满眼不可思议,对视上西德王一双慈和包容的眼睛,还有些赞赏和鼓励。

    就像小时候,她背下了先生教的一首诗,父亲就奖励她甜甜糯糯的紫薯糖卷。

    他这是在帮着自己,狠狠地打顾家人的脸!

    柳氏觉得双眼微热,笔直地俯身叩拜,却笑得开怀:“谢皇上!”

    顾崇琰瞪圆了眼睛,一时忘了言语。

    耳中只回绕着魏庭那尖细的声音……

    柳氏成了西德王的女儿?

    嘉怡郡主……嘉怡郡主……

    在他与柳氏恩断义绝之后,她就爬上了枝头成凤凰,而他,就成了烂泥堆里的驴粪蛋子!

    本来,他可以是郡马的……他可以是郡马的!

    顾崇琰在心底不断咆哮。

    老夫人两眼发黑,胸前一口痰涌上来,堵在了喉口,霎时撅了过去。

    顾二爷和安氏还如老僧入定,手足无措,任由着老夫人重重倒在了地上。

    “砰”一声响,打破了寂静。

    而后便是一阵手忙脚乱。(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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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焉介绍:
死时二九年华,重病缠身,顾妍这世惨淡收场。重生幼时,铅华洗净,今生,她只想过平安顺遂的安稳日子。荣焉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荣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荣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