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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闻人十二     荣焉txt下载     荣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92章 办法

    不对,这个不是重点。

    “你怎么在这里?”

    说的好像以前就相识一般,苏鸣丞挠了挠脑袋,不解道:“你认识我?”

    认识算不上吧,她只是前世做鬼混那几年见过他一两次,当然,那时候的苏鸣丞早已是“胖大海”了。

    她会印象深刻,其实正是因为苏鸣丞攻打进了燕京城,夏侯毅才会杀了妻子儿女,自缢于景山的。

    还有,便是前世记忆里的最后一幕,是大金国秦王斛律成瑾,将苏鸣丞的人头一刀斩下于太和殿前……

    顾妍摇了摇头。

    苏鸣丞也便没有在意,他继续说道:“我两个月前就被抓过来了,这里的贼人就是将小娘子和郎君卖给风月场所的,本来要将我卖到楚月楼,但那里的老倌说……说我太瘦了,就不要我。”

    顾妍忍不住“噗”一声笑出声。

    真不是她故意的,可联系到日后苏鸣丞那肥硕庞大的体型,她确实觉得这解释实在太有喜感。

    萧沥眸光淡淡地瞟过去,又很快收回,微垂了眼睑,开始闭目养神。

    顾妍大概知道这里就是人贩子的老窝,也就是萧沥这次的目标。

    她磨磨蹭蹭过去,用手指戳了戳他手臂。

    细微的触感,极轻极淡,萧沥睁开眼看向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那双眼里有了点笑意。

    顾妍招招手让他低头,凑到他耳边低声问道:“你准备怎么做?”

    按他的行事作风。从来便不会打无把握的仗,他既然敢只身入贼窝,定是有了万全打算才对。

    然而这次她又想多了。

    摔落山崖,遇上这群人贩子,本就是意料之外的事,萧沥事先没有设想过这一出,又怎么可能会早有什么应对之策。

    “嗯。”

    他沉吟半晌,看顾妍那双闪闪发光的眼,总觉得自己若是说实话,这只小刺猬会毫不留情冲他张牙舞爪。

    虽然挺有趣的。可时机不对。

    萧沥神情高深莫测。同样低声道:“不可说。”

    顾妍:“……”

    不说就不说,她还不稀罕听!

    气闷地靠着墙坐了下来,外头有个小喽喽提了晚饭进来,只有一碗。是给苏鸣丞的。其他人都是清水。

    顾妍知道这是要降降他们的锐气。没有进食,那便没有这个力气去瞎折腾,何况你即便是折腾。也不能逃出去。

    苏鸣丞望了望顾妍和萧沥,笑了笑,将那饭倒在了一边不吃,只拿了那碗水慢腾腾地喝着。

    顾妍一愣,瞧见昏暗里爬出了两只小老鼠,争先恐后去抢着那碗饭吃起来,可不过半刻的功夫,一个个都瘫软地动不了了。

    “这里的晚饭里都下了让人全身酸软无力的药,吃了之后就一点反抗力都没了,但是白天的饭食还是没事的。”苏鸣丞慢慢解释道。

    这个规律,也不知他探索了多久才发现,就这么告诉他们?

    顾妍感激地冲他笑了笑。

    她拿过一碗水给萧沥,萧沥倒是不客气地全喝了,然而顾妍却毫无动静。

    “手。”她淡淡说道。

    萧沥不明所以,下一刻就被她整只右手拉了过去。

    血液凝固起来,布条和血肉黏在了一块,顾妍拿帕子沾了水,给他撕开清理伤口,又重新包扎了一遍。

    动作有些笨拙,却格外细心。

    怎么说也是因为她受的伤,她身上又没带药,也只能保持伤口清洁了。

    撕了条雪缎软衫,打上一个漂亮的结,顾妍这才罢了手。

    萧沥望了眼那碗猩红的清水,忍了好久才问道:“你不渴?”

    “不渴!”

    说完话,又往墙角蹲着去了。

    山林里的搜寻热火朝天起来,火把点燃了整片林子,然而并不是长宁侯府的,而是镇国公府派出来的侍卫以及一部分锦衣卫。

    顾家的家丁早就认定了顾妍必死无疑,既然是尸体,大晚上地去找总是瘆人的慌,倒不如等白天阳气重的时候再去。因而除却顾修之还在一拨一拨地翻找从木,其他一个个尽都懈怠惫懒,不去凑这个热闹。

    萧沥的马停在山道上,至今未归,太后关心外孙子,也有差人暗中跟着保护他的,只是每每都被发现,那些暗卫不敢过分靠近,必得隔得很远一段距离。

    事发后不久,暗卫便到了那山道上,萧沥的坐骑通灵性,前蹄一下一下踢踏地踢在围栏上,那暗卫见了就头皮发麻,再一问有人掉下去了,当下赶往山底去寻,实在没法子,这才回国公府搬救兵。

    萧沥在国公府的地位可不比顾妍在长宁侯府的,且不说他是镇国公世子,便说他母族是宗室,更是皇帝的亲外甥,众人又哪里容得了他出半点差错?

    只怕到时都要被生吞活剥千刀万剐。

    脑袋都别在了裤腰带上,哪怕有一点点机会,他们都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去搜寻。

    顾修之也是见了这种场面,更觉得心底无限悲凉。

    都是爹生娘养为人子女的,就因为身份的不同,差距也如此明显。

    他的阿妍还生死未卜,其他人却已经放弃了希望。

    那个会拉着他衣袖给他塞各种糖果甜点,难过的时候陪他一起安安静静坐着,家里唯一一个让他愿意吐露全部心思和秘密的阿妍,那么重要的阿妍,说没就没了……

    顾修之觉得喉口有什么腥甜的东西要冲出来,甜得发紧,胸口就如钝刀割肉,一刀一刀在心头软肉上摩挲,没完没了。

    火光映照下。只看得一张煞白的脸上那双沁血的眸子。

    跟着他的侍卫吓坏了,忙拉着他说:“二少爷,快回去吧,世子夫人吩咐了小的将您带回去,五小姐这里自有人看着的……”

    “滚!”

    声音沙哑地不像话,顾修之一个字都不想听。

    哪里有人看着?

    他们一个个都等着给阿妍收尸呢!

    他的阿妍才不会死,所有人都死了,阿妍也不会死的!

    顾修之深吸一口气,抹了把脸,又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晚间水雾弥漫的林间。

    火把被那水气氤湿。明明灭灭挣扎跳动了几下。终于归为黑寂。

    顾修之恨恨将它扔在地上,双膝跪地,竟头一次觉得自己渺小得可怕。

    连自己在乎的、最想要保护的人,他也没有能力为她做一点事。

    终于捂着脸哭出来了。

    憋了一整天。在这一刻。再也忍不住了。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罢了……

    看到顾修之发泄出来,一旁跟着的随从也松了口气,总算二少爷开始接受这个事实了。接下来也不至于再那样发疯。

    昏暗的草地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烁微光,顾修之怔了怔,几下扑腾过去,只找到了一粒纯黑剔透的棋子。

    只那棋子的材质非金非石,却是一种类似于夜明珠的质地……

    顾修之微微一愣,高声喊着人过来。

    那些锦衣卫身形灵活地几个起跃赶到,在看到顾修之手中的东西时,俱都目露微光。

    “一缘大师擅棋,还专门收藏了一副夜光棋子,用荧光石打造……世子爷今日去寻一缘大师,这棋子定是世子爷的!”

    想到这里一个个都兴奋起来了,开始绕着原地搜寻。

    顾修之记得顾妍掉下去的时候是萧沥陪着的,萧沥来过这,是不是阿妍也来过?

    顾修之精神一振,忙借了只火把四处找寻,竟在一颗大榕树下找到了一枚玉扣,是顾妍白日里用来束发的。

    这下死寂的心也跟着慢慢活了起来。

    “这里有人走动过的痕迹,不过被遮盖了。”

    锦衣卫擅搜捕,这些小把戏在他们眼里当然不值一提,何况这一块四处都找过了没有人影,便只可能是过后转移到了其他地方。

    顾修之便跟着他们一路追了过去,然而线索又突然断了。

    “到这里就没了……”那人懊恼地捏紧了拳,恨恨说道。

    顾修之忙问:“那还有没有棋子,把火把熄了,看看有没有棋子!”

    众人觉得有理,纷纷熄灭了火苗。

    夜晚的风有些阴冷了,今夜没有星月,一切都显得格外漆黑沉寂,然而正是在这样的黑暗里,那一颗白子的光芒才被放大了无数倍。

    顾修之几步上前抓在手里,被藤蔓草木遮掩起来的洞口,这回也终于公布于众。

    ……

    顾妍觉得背后痒得很,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咬着她的皮肤,伸手却又够不到,只能自己靠在墙上蹭着。

    衣料摩挲的声音在寂静里显得格外清晰。

    原先被迷晕了两个小娘子早前醒了过来,哭闹了好一会儿才算消停,又听着这样磨人的声音,不由惊声尖叫。

    守夜巡逻的山寇大声骂了句,那两小姑娘终于不敢说话了,这下顾妍也就不敢乱动了。

    萧沥轻叹了声,把她拉开墙角,道:“虫蚁最喜欢这些犄角旮旯,你还偏往那蹭。”

    你怎么不早说!

    顾妍瞪他眼,萧沥却把她已经翻了过来,背对着他,“哪儿痒?”

    “背,背心。”

    轻柔有力的手指在背心缓缓挠着,他低声问道:“是不是这里?”

    顾妍不自在地缩了缩肩膀,摆脱掉他双手的束缚,重新靠回了墙边。

    突然觉得脸上有点热。

    “不痒了。”

    她忙摇摇头。

    萧沥也便收了手,有些尴尬。

    以前在军营这种事也经常帮战友做,倒是一时习惯,却忘了她还是个姑娘家。

    萧沥右手握拳抵着唇清咳了声,目光落在方才顾妍呆的那个墙角。

    土面已经很老旧了,有一层早已脱落,地上铺了层稻草,稻草下竟然还是一个老鼠洞,周围长了一层青苔藓。

    萧沥蹲下来拿拳头敲了敲墙壁,大概估测了一下厚度,眸光微闪,竟是微微笑了起来。

    “哎。”他招招手,顾妍狐疑地凑过去,便听他在耳边说:“待会儿我打手势,一二三,你就尖叫出来。”

    顾妍也注意到那老鼠洞周围密布的青苔,刚才被稻草堆遮盖了,她还没察觉。

    这地方阴冷干燥的,没有足够的水分,哪里会长青苔?、除非这块墙壁后面便是露天,有雨水渗透进来。

    顾妍点点头,看着萧沥打完手势,“啊”一声尖叫响彻了整个窖洞,与此同时的,萧沥一拳打在墙角,竟是敲塌了一块。

    值守的山寇受不了了,骂骂咧咧走过来,“你他娘的大晚上叫什么叫,再叫小心爷明天就把你卖了!”

    顾妍捂着嘴低泣,“这里有老鼠!”

    “老鼠!”

    那另外两个小娘子一听有老鼠,惊得直接跳起来,哭喊叫唤的声音不断,直到那山寇一鞭子抽打在铁门上,这才安静下来。

    “呸!真他娘娇气,也不想想这里是哪儿!”

    那人打了个哈欠,又一路骂骂咧咧地回去了。

    苏鸣丞发现了他们的举动,脑袋凑了过去。

    萧沥甩甩手,望着被凿穿了的墙壁,无声笑了笑,“如果顺利,天亮之前可以挖开一人的通道,只是得小心。”

    苏鸣丞自告奋勇挖了起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在暗夜里太过清晰,另外两个小娘子发现他们的意图,便开始低低啜泣试图掩盖掉声响。

    这是顾妍经历过的最奇特的一个晚上,身处异地,朝不保夕,周围都是不相熟的人,却从没有一刻像这样安心过。

    时间缓缓流逝,更漏里的沙子都快流尽了,黎明前的黑暗隐退,天边泛起亮光。

    山寨陡然被一大批的军队团团围住,密不透风,火把燃起照亮了半边天。

    大当家的搂着自己婆娘睡得正香,突然一个小喽喽急匆匆敲响了门。

    “当家的,当家的不好了!有官兵来了!”

    大当家的一个激灵醒过来,骂了声娘,胡乱穿上衣服提着刀就冲出去,召唤了兄弟几个就要出去对付。

    然而当看到那密密麻麻的足有上万的军队,吓得刀都掉在了地上……

    一夜轮流的挖掘还是有成效的,洞外透进来的亮光让在场人都燃起了希望。

    外头似乎闹哄哄的,有人一脚踢开窖洞的大门,一群蒙面的黑衣人涌了进来。

    值守的山寇提刀冲上去,几下便被人解决得干干净净。

    他们似乎不做停留,目光几下扫过囚牢,很快定格在了最后一个。(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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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3章 逃出

    来者不善。

    这是顾妍的第一直觉。

    这些人杀气腾腾地闯进来,若说是为救他们,那眼里如同看猎物一般的目光却又从何解释?再看萧沥刹那阴沉下来的面色,顾妍陡然觉得事情不妙。

    果然听萧沥眯着眼低声说了一句:“你们先走!”

    下一刻,囚牢的门锁便被几刀子砍坏,那些黑衣人争先恐后涌了进来,其中之三的目标非常明确,直对上萧沥,而其余两个,则开始瞄准了剩下的人。

    杀人灭口……

    顾妍身体往旁边闪躲,那两个小娘子吓得花容失色,被苏鸣丞硬生生推到挖出的洞口让她们赶紧走。

    人在生死危急的关头总能爆发出无尽的潜力,两个小娘子虽说吓得手软腿软,这时也手脚并用“刺溜”几下就滑了出去。

    黑衣人狭长的眼睛眯起,白晃晃的刀子就对着苏鸣丞砍下来。

    可他哪里愿意就这般轻易受死?

    连忙蹲下挖了一抔土,正对着黑衣人撒去。

    砂石眯了眼,那人动作微滞,苏鸣丞便顺势抄起地上一块大石头往人头上砸。

    顾妍倒是胜在了身形娇小灵活。

    追人的见是个小丫头,开始便没放心上,谁知被她东躲西藏的,硬是没被砍中一下。

    黑衣人这下有些生气了,收了轻慢的态度,拳头捏地咯吱作响,将她硬是逼到了角落。毫无退路。

    萧沥这边也不好对付,那三人的功夫显然是几人中是最高的,合作配合默契,刀剑锋利。而他手无寸铁,一时闪躲不及,竟被逼到了墙角。

    余光瞥见顾妍已经靠墙蹲了下来,那么瘦小的人,缩成了一团,瑟瑟发抖,心中蓦地就是一紧。

    他双手张开撑着墙角跃起。对着其中一个的下颔就是一腿踢开。

    清晰的骨骼碎裂声响起。那人手下不稳,朴刀飞出,萧沥抢了刀便回身一扫,一条整齐的血痕霎时出现在黑衣人喉骨之下。而他更是几乎不作停留。朝着顾妍面前的黑衣男子后心就是一刺。

    “嗤”的一下。是明显的利器划破血肉的声响,萧沥松了口气的同时却怔了怔。

    如果他没有听错,应该是有两声重叠了。

    慢慢将刀拔出。染了鲜血的刀面反射着红光,那人缓缓倒了下来,而缩在墙角的顾妍,却握着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沾了满头满脸的鲜红。

    顾修之曾经送了她一把匕首,在来时她便以防万一塞在了鹿皮小靴里,从没想过有一刻会用得到,更没想到,她竟拿这匕首杀了人。

    杀人啊……

    这也不是她第一次杀人了,只是上一回的记忆实在有些遥远。

    柳府抄家的时候,来了好多人。

    安云和带着一堆的官兵进来,烧杀劫掠,活像是一群土匪流.氓。

    舅母投缳自缢,她正守在舅母身边,安云和说了句“明夫人生前可是个妙人儿,不知死后怎么样?”

    他笑得温文尔雅,语气柔和,像极了魏晋风.流才子,文人雅士。

    身为魏都最得意的手下,多的是人要为他分忧解惑。

    话音刚落,一个满口黄牙尖嘴猴腮的男人就这么扑了上来。

    她听得到安云和清朗的笑声,眸光微瞥,也只见其嘴角饶有兴味的微笑,就像眼前的一切在他眼里,不过就是一出大戏,一场笑话。

    她觉得全身毛骨悚然,寒意从脚尖一点点升起,又像是背后有一只鬼手,将她一把推入了万丈深渊。

    疯了般地推开那个男人,她抱着舅母的身子不让人靠近。

    那男人也怒了,转而捉住了她。

    腥臭腐朽的气味扑面而来,那一口大黄牙恶心极了,她双手胡乱地抓了一只鎏金烛台,对着他的心口倏地刺进去。

    是了,和现在一样,那滚烫鲜红的血液喷洒了她的全身。

    她至今仍记得那个男人死前看她的眼神。

    怨毒、惊恐、不信……

    怎么能信呢?

    这样一个小丫头,怎么敢又怎么能杀人?

    她也是不信的……

    幽黑的目光涣散,寻不到聚焦处,她怔怔盯着自己满手的鲜血,似笑非笑。

    萧沥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西北大约每隔几年便会征兵,那些新入伍的士兵,一个个都还青涩地如同一张白纸,他看多了在战场上杀了人后,那些新兵惊慌失措的模样。

    自己第一次杀人,大抵也是如此的。

    她的胆子很大,自认识她以来,就觉得她胆子真不是一般的大。

    可究竟是什么样的过往,让她这时候忘了惊惧恐慌,却只是一种无助和绝望?

    萧沥拉了她的手臂站起来,她身体还是软绵绵的没有力道,一头栽倒在他胸前。

    一股混了血腥气的幽香慢慢窜入鼻尖,萧沥也僵着一动不动。

    几瞬呼吸的功夫,顾妍就直起身子,胡乱地抹了把脸,重新将匕首塞回了鹿皮小靴,直直往那个挖开的洞爬出去。

    萧沥:“……”

    他果然就是在瞎操心。

    苏鸣丞看着被自己敲昏了的黑衣人,扔掉石块悄悄咽了口水,“壮士,还不走啊?”

    萧沥让他先离开,自己则去检查了一下几名黑衣人。

    身上没有任何配饰,无法辨别身份。其中一个还没死绝,他补了一刀,这才从洞口窜出去。

    外头贼寇的老窝都被一锅端了,天色大亮,山谷清晨的迷雾笼罩,真有点人间仙境的意味。

    先前出去的两名小娘子找到了救兵,顾修之根据她们的引导一路追来。正巧见到顾妍一身鲜血披头散发地爬出来。

    这个人,无论变得多么狼狈,他都是能一眼认出。

    心脏像是被紧紧攥了一下,疼得眼睛都酸了。

    他快步上前将顾妍揽到怀里,手臂收缩又收缩,就差将她整个人都嵌入胸膛。

    整整一夜的煎熬,那种处在生与死边缘徘徊的痛楚,他若是还不懂,也枉费自己活了这么多年了。

    阿妍对他来说,从来都不仅仅是妹妹、是亲人。而是他愿意用一生守护。至亲至爱之人啊!

    顾妍不适地挣扎着,忍不住用手推了推,“二哥,好疼……”

    声音都带着哭腔了。

    掉下山崖没哭。被关在那个牢房里没哭。刚刚杀了人也没哭。却在一踏出身后那片狼狈,马上就有一个可以依靠的坚实臂膀的时候,泪如雨下。

    她也怕万一就这么死了怎么办。她在乎的那些人,他们的结局是不是都不会改变。有时候也会想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她执念太深了,老天看不过去了,才要圆她一场梦。

    顾修之这才后知后觉地松开手,上上下下打量她,见到那一身鲜红,惊得肝胆俱碎,“哪里受伤了?哪里疼?”

    顾妍抹着眼泪摇头。

    苏鸣丞和萧沥一前一后出来的时候,就只见到顾妍在一个俊朗少年面前哭成了泪人。

    所以方才那些冷静理智,不过就是表象,她之所以坚强,不过是没有遇到一个让她能够软弱的人?

    萧沥袖着手默默想着。

    带兵来围剿山寨的是兵部右侍郎杨涟,见到萧沥平安无事也大大舒了口气,上前说了些相关事宜。

    顾妍拉了顾修之过来道谢,萧沥淡着面容沉默,苏鸣丞当然连连摆手推说不谢。

    “若不是你们,我也逃不出来,该是我谢你才是。”他挠着头呵呵笑道,目光好奇地在顾妍和顾修之身上来回穿梭。

    顾修之大步上前抱拳,“无论如何,阿妍能死里逃生,多谢二位,还请受我一礼。”

    顾妍还是头一回见到顾修之这样郑重其事,同他一道欠了身。

    苏鸣丞怎么也不会想到,今日之事,会成为他日后的一道保命符,他一时也只是在旁微微地笑着。

    萧沥则淡淡道:“不用了,也算是多亏你,这伙人贩子才被抓获,两清。”

    还有一个原因没说,若不是因着他,顾妍刚刚也不会险些命丧刀下。

    究竟是谁欠谁,其实真不好说了。

    这么互相谦让总不是个事,杨涟看了看顾妍,笑问道:“可是畅元的外甥女?”

    畅元,是舅舅柳建文的字。

    顾妍甜甜笑道:“正是,杨伯伯。”

    杨涟奇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谁?”以前从未会面,若不是看她模样像极了柳家的伯母,他可一时还认不出来的。

    顾妍陡然语塞。

    露馅了……

    杨涟不甚在意,挥挥手道:“好了,开个玩笑,当真什么,快回去吧,别让爹娘担心了。”

    顾修之又再三谢过,一把将顾妍背起来。

    顾妍忙搂着他的脖子,抗议道:“二哥,我可以自己走!”

    “废话什么!”

    顾妍抿了抿嘴,“二哥,我饿了……”

    “和我说有什么用?”

    “你身上没带吃的?”

    她手摸了摸他的胸口,摸出了一只装了桃脯杏仁的桑皮纸包,得意笑道:“看吧,就说是有的……”

    “……”

    后面的声音越来越轻了,慢慢的也再听不见。

    萧沥浑然不知自己恍惚了多久,直到杨涟几声疾呼才回了神。

    他想揉揉眉心,看着手上包扎的雪白锦缎,突然就放下了。

    “里面还有些被抓了的小娘子和郎君,去把他们放出来,还有那些穿了黑衣的男子,通通带到刑部去。”

    他简单吩咐一下,抬头望了眼雾蒙蒙的天空,淡淡笑了笑。

    又是一个要他命的,怎么就这样等不及呢?

    ……

    顾妍回府的一事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众人除却惊讶之外,高兴的有之,失望的也有之。

    先前一根弦始终紧绷着,突然就松懈下来,整个人也有些扛不住,没等回到顾家,顾妍就开始发热,甚至神智越来越些迷糊。

    但是比起粉身碎骨,顾妍这样完好无损的回来,无疑是个奇迹。所有人都说五小姐福星高照,将来这是要走大运的。

    顾崇琰惊得一张嘴合都合不拢。

    先前若说还有点怀疑,这下子是真的确信了!区区一介凡人,血肉之躯,那么高地方摔下去会没事?还能全身完好地回来?当是那话本里说的神仙一样能飞檐走壁腾云驾雾呢?

    简直荒唐!

    他手忙脚乱地去向道士要了几个符咒,贴身戴着,书房挂着,连房门口都贴着,自顾妍回来之后,清澜院都不曾踏入一步。

    然而又当听说顾妍是被镇国公世子萧沥救了之后,突然又放了心。

    他是不相信顾妍的,可不代表他不相信别人啊!尤其还是在京都勋贵圈子里一枝独秀的镇国公府。

    那萧沥才是真的天命所归,顾妍若是沾上一点点萧沥的福气,保住一条命倒也算不得什么稀奇的事。

    他高高兴兴将那些符咒全扔了,全心全意开始扮演一个好父亲的角色。

    顾妍退了烧也有几日了,他这才殷切地上门探望,又是旁敲又是侧击,问的无不都是有关萧沥的事。

    “阿妍快跟为父讲讲,你是怎么和萧世子一道脱险的?人家萧世子有没有对你说什么,或者做什么?”

    一双桃花眼炯炯有神看着她,漂亮的皮囊,可说出的话却越来越不对劲。

    顾妍不耐烦地打断他,“父亲,你想说什么不妨直说。”

    她淡淡地看向他,又是那样的目光,顾崇琰突然有些说不下去。

    他咳了声,一本正经地道:“阿妍,你说小不小了,再过一两年也可以议亲了,女孩子家最重要的还不是名声?你和萧世子在那山寨里共度了一晚上,你这名声……为父也是为了你好……”

    顾妍呵呵笑了起来,“父亲,如果不是萧沥呢?”

    “什么?”顾崇琰没懂。

    顾妍深吸了口气,一字一顿地问道:“父亲,如果和我一起的不是萧世子,而是一个再普通再寻常不过的人,你又打算怎么做?是不是也要为我百般打算,就如同现在这样,额……‘关心’我的名声?”

    顾崇琰心中一惊。

    “你这孩子说的都是什么话!”他嗔怪似的瞥了眼,又哈哈笑道:“为父关心你还不好吗?不管是谁,坏了我女儿的名声,为父怎么可能轻易就这么算了?”

    “可是父亲……”顾妍勾勾唇角,“事实上那就是萧沥啊,是不是其他人又有什么关系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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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4章 得知

    顾妍的神情极淡,对他微微笑着,说的话也是极轻柔,可那字字句句,怎么都像是正中红心,让顾崇琰一时语噎。

    他的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压抑着心头升起的点点怒气。

    瞧瞧她现在这个样子,哪有一点点子女对父亲的模样!

    顾崇琰刚想开口,顾衡之却悄无声息地进来,脚步微顿站在了他的背后,“父亲,五姐需要休息。”

    低沉的声音突如其来,将顾崇琰吓了一跳。

    他缓过神,眉宇间颇有些不满。可想到顾妍往后的价值,也只好强行忍下来,对顾衡之倒也同样和颜悦色。

    爱怜地拍了拍顾衡之的脑袋,他回身微微笑道:“行了,阿妍好好歇息,等你康复了,父亲教你作画如何?”

    这样的话,若在前世听来,顾妍定然欣喜若狂,可是眼下,她怎么觉得这样讽刺?

    二姐德才兼备,衡之空有一腔热血,她从来努力扮着乖巧,从不见得此殊荣……父亲将自己亲自教导儿女当做是驯养宠物呢,高兴了还会给一两颗糖吃,她从前百般求而不得,不曾听他提起过要教她什么,现在就能突然这样“热心肠”了?

    顾妍可真想看看这张虚伪漂亮的皮囊下喵,究竟还有什么!但注意到衡之也在,便将这种冲动暂时压制住了。

    她垂下眼帘,闷闷地道:“谢谢父亲。”

    客套的、冷淡的、疏离的,总觉得似乎少了点什么。

    顾崇琰没心思多想了。他也从不花心思在顾妍身上,随意交代几句便走了。

    突然气氛又有些凝滞。

    顾妍望了眼已经坐在炕桌前却背对着她的顾衡之,心里到底多了些无奈。

    自从她回来,衡之每天都来这里守着她,可愣是不肯开口和她说一句话,他这是在关心,却也同样生了气,责备她自作主张,还替他做着决定。

    可如果可以重新再来一次,在那样未知的情况下。她只怕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却是一点也不后悔的。

    “衡之……”

    顾妍轻轻唤了声。顾衡之很有个性地扭着身子,就是不看她一眼。

    她便指了指桌上新出炉的杏仁牛乳冻,道:“已经放凉了,现在吃刚刚好。”

    顾衡之还是不说话。不过手倒是伸出来。不客气地拈了块放嘴里。然后又很快拈了第二块。

    顾妍很想笑,但生生憋着,岔了气。就开始咳嗽。

    顾衡之赶忙回头,噔噔噔跑过来给她顺气,小手一下一下平缓有力地拍着她的背。

    “不生气了?”她笑问道。

    顾衡之哼了声,坐在床沿沉默了一会儿,问:“为什么?”

    两双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眸两两相望,顾妍可从没见过他这样认真。

    “不要和我说什么是为了我好之类的话,这些我知道但我不想听。”他红着眼睛,紧紧盯着她,“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为什么那个时候会这么做?我不会相信你说的是为了好玩!”

    这个问题,不止是顾衡之疑惑,几乎所有人都有疑虑,且对她的说辞将信将疑。

    顾婼扶着柳氏,脚步堪堪停在了外间,不知道是不是要进去。柳氏则抓着顾婼的手微微使力,怔怔望着面前的垂帘。

    她听到顾妍低笑了声,“衡之,有些事你不懂。”

    “你总拿我当孩子,可你有比我大多少?不过早出生了一个时辰,为什么什么事你都要抢在前头?”

    这样的话,也不知是因为感叹心疼顾妍太成熟,还是在恼恨自责自己太无用。

    他轻声嘟囔了句,“分明我才是男子汉的……”

    一个孩童,与她说着男子汉担当的话,顾妍觉得很好笑,却又是满心的感动。

    真要说衡之什么都不懂,她也是不信的。

    衡之与她重生不一样,他与生俱来便有一种敏锐的感知,能够辨别身边人对他的好意或是坏心。

    那碗符水拿来,就算没有她的干扰,衡之只怕也不会喝的,杏桃那种灼灼如烧的目光,衡之要是没有感觉,那才有鬼了,只是他满心信任自己,所以才会被她轻易掉了包。

    可她又要怎么解释呢?

    和他说这个家里有多少人视他们为眼中钉,等着要毁了他们?和他说这个世界有多龃龉,他们身边有多少虚情假意?

    重生之后,对待衡之,已经不仅仅是弟弟了,更多的却是把他当成孩子。

    父母总想为孩子创建一个美好温馨的环境,她的初衷也是这样的。

    可又觉得,衡之不能一辈子生活在别人为他建的堡垒里,至少要有个起码的认知,即便她也知道,时机似乎早了点。

    “那不是意外。”她声音压的很低,眸光微敛,极认真地说道:“所以,你要小心……”

    外间的柳氏听了这话身子有些轻颤,她慌乱地扶住墙壁,惊得微微张了口。

    不是意外?

    这个消息让她错愕,紧紧咬着唇,这才掩住了差点脱口而出的惊呼。

    先前自己的用药被莺儿掉包之后,她便知晓,有人是要谋她的命的,在背后做了手脚。那时候都以为自己要死了,顿时生了无限的不舍。

    对孩子的,对三爷的,对亲人的……所以待近来身子好些了,她变得格外小心……可是那手居然又伸向了她的孩子?

    她尚且年幼的孩子!

    柳氏自责不已,暗骂自己倏忽。

    可是临了最心痛的,还是顾妍的改变。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娇小任性的小女儿变得如此小心翼翼,一点也不符合她的年纪性格……她更宁愿顾妍还是那个和她撒娇耍赖的孩子,而不是这样坚强到能够独当一面。

    是因为自己太无用了,所以要年幼的女儿为她操心,要这么小的孩子替她承受面前的压力?

    她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迅速成长,而这样的成长,却是自己一手促成的!

    柳氏顿时觉得痛彻心扉。

    顾妍抓着顾衡之的手,目光往外间看了过去。

    隔了重帘子,她却像是能看见娘亲痛苦挣扎的样子。

    不想的,确实不想的。

    她的娘亲本就是个温婉柔弱的女子,不会工于心计,也没什么城府,这个性子多吃亏啊!

    若是在温和开明的人家,那便算了,可偏偏是顾家啊!娘亲这样子,都能被他们生吞活剥好几回了!

    有些事情,她必须让娘亲知晓,而有些压力,她也必须让柳氏承受。

    让她知道,她还有几个孩子呢!

    他们都需要娘亲,也同样离不开她……而她对他们,又是多么的重要!(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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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5章 登门(含月票20+)

    柳氏是典型的江南女子,身姿纤瘦,半年多的病痛折磨,让她看起来更像是一尊失了活力面色灰败的瓷偶,仿佛风一吹便要倒下了。

    顾婼于心不忍,上前紧紧抓着柳氏的干瘦的手掌。

    从前的温柔细腻,到如今,却仅仅剩了皮下白骨。

    这一切都是因了什么?

    顾婼突然又觉得,自己做的并没有错。

    柳氏到底没有进去。她突然觉得不知该怎么面对顾妍,或是要怎么面对自己。

    她自小在家中便被当成宝贝一般惯着宠着,无论出了什么事,都有兄长或是长辈在她前头挡着,从不会摆到她的面前让她忧思。这样无忧无虑,虽说让她一路顺遂成长,却也没有给予她能够应变的能力。

    柳江氏生前曾不止一次地担忧,女儿这个性子,以后嫁入夫家该怎么办?可能撑得起正室夫人的责担?

    这样的忧虑,不无道理。

    柳氏一直都按着长辈要求做事的,规规矩矩亦步亦趋,平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任性,大抵便是要嫁给顾崇琰。

    这门婚事当初不止是柳建文有微辞,柳江氏也是不满意的。

    如今她的报应果然就到了。

    顾崇琰对她若即若离,李姨娘爬上头压她一筹,子女被置于险境性命堪忧,而她还似一只木偶被人操控着手脚无力还击。

    她能怎么做,她该怎么做?

    自己选的路。哪怕哭着也要走完,这是她仅有的骄傲和骨气。

    可是,她又怎么能让她的孩子也饱受煎熬?

    柳氏深深吸了口气,摆摆手让顾婼放开她,一步一步极慢地出了清澜院。

    那一刻,瘦弱的身姿却是极为的笔直坚挺,似乎含了一种坚决。

    顾婼没追上去,有唐嬷嬷帮着开导,娘亲会想通的,她知道。

    掀开帘子走进屋内。顾妍还半靠在床沿。脸色微白。

    那天回来的时候,真的吓坏她了,顾妍浑身发烫,满身是血。趴在顾修之的肩头。就只有那么瘦瘦小小的一团。像一只被遗弃了的小猫。

    她甚至不敢去探她的鼻息,生怕得到自己接受不了的答案,哪怕如今想起来。仍然心有余悸。

    顾婼不懂,怎么她的胆子能有那么大,但凡当时有一点点差错,也许……

    这些都不想去回忆了,她微微笑着走上前道:“娘亲走了。”

    意料之中的事,顾妍平淡地点点头,捏着有些酸软无力的手臂。

    烧已经退了,身上却并没什么力气,这场病势头凶猛,只怕是要养一段时日。

    绿绣突然急匆匆地跑进来,见顾婼也在,慌乱地行了一礼,道:“五小姐,伊,伊人县主来了,要来看您呢!”

    顾妍一愣,顾婼却是一惊。想到那日东宫赏花宴上,又心下了然,站起身道:“那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去外头守着迎接?”

    顾妍有些茫然了。

    萧若伊怎么想到要来看她?按理说,这个时候,她应该已经不在镇国公府,而是回宫和太后住了吧……随随便便出宫,太后竟也同意?

    没过一会儿,萧若伊果然就到了,与她同来的还有安氏顾妤和顾婷,身后跟了个高大魁梧的大汉,竟是晏仲,还有一个面容白皙的中年男子,毕恭毕敬唯唯诺诺的,光看他干干净净的面庞,便知道这是宫里的某位公公了。

    满屋子的人都对着萧若伊行礼,顾衡之睁大了一双眼,就差指着她控诉道:“这是那个要抢他灯笼的人!”

    萧若伊暗暗翻了个白眼,极浅极淡。

    某些县主的仪态,在外人面前,她总是要端着的,至于私底下什么样子,那便要看是对什么人了!

    顾妤显得很是热情,赶忙招呼小丫头给萧若伊搬上锦杌,顾婷却有些瑟缩,悄悄站在最边上,最好便是萧若伊不曾见着她。

    安氏笑着道:“劳烦县主来看望阿妍,真是有心了,说来还要多谢萧世子,若非他,阿妍也不会死里逃生。”

    话说得中规中矩,安氏满眼的笑意。

    萧若伊却不受用,摆了摆手道:“我与阿妍的情谊,没必要谢来谢去的,说劳烦便太过了,至于大哥救她,那是看在我的脸面!”

    轻扬下颔,语气傲慢得很。

    顾妍强忍着才没有笑出声,可又觉得,萧若伊这样将她们关系说的亲密无间,却是有些刻意地在为她做脸面了。

    顾妤神色微变,隐晦地睃了眼顾妍,暗暗扯着帕子,顾婷也鼓着一张脸,似是有些生气,安氏笑得却更加开心了。

    这些人顾妍倒是没在意,她的目光落在了萧若伊身后那位公公身上。

    从他一进门看见自己,目光便极为震惊,哪怕一瞬便隐藏了起来,可若有似无飘在自己身上探究的目光,让她很不舒服。

    萧若伊没有急着坐下,看了眼晏仲,晏仲扯了扯嘴角就走上去,一下子坐下来,顾妍甚至感到床榻有些微震颤。

    她打量了一下,终于明白萧若伊说的晏仲滋润了一圈是什么意思了。

    老天,这不是滋润了,他是肿了!整个人肿了一倍。

    顾妍任由他拉过自己的手诊脉,低下头竭力掩饰住嘴边的笑意。可是晏仲眼睛有多尖啊,还能不明白她心里那点小九九?

    遂鼻孔朝天就哼了声。

    安氏猜想这位壮汉应该就是太医院的哪位太医了,虽然外貌特征和既有印象里的差别有点大,然而能被伊人县主请过来,定然是有真本事的。

    “这位大人医术定是了得。”她笑着与萧若伊道:“不知能不能请他也给老夫人诊个脉?老夫人已经病了有些时日了,总也好不利索……”

    安氏说这话还是经过考量的。首先以伊人县主与顾妍的交情,这份面子情怎么也不能驳回,若这大夫真的治好了老夫人的病,她也是能在老夫人面前卖个好,简直一举两得。

    然而晏仲又岂是任人摆布的?

    他哼了声,萧若伊就明白什么意思了,委婉地笑道:“晏先生诊脉的时候,不喜欢被打扰,这儿人有些多了。”

    其实也是变相的拒绝了,非但如此。还要将她们赶出去。

    安氏脸色一白。像是被生生扇了一个巴掌,又辣又疼。

    可伊人县主开了口,她难道还要去据理力争?

    病人需要静养,道理是谁都懂的。只是她没料到。伊人县主居然不给面子!

    悻悻然笑了笑。安氏带着人就出去了。

    顾婷觉得能离开是件好事。顾妤却有些暗恨安氏作妖。

    她都还没能来得及和伊人县主好好说几句话呢……

    安氏悄悄拉了顾妤一把,顾妤又淡淡瞥了眼顾妍,不情不愿离开了。

    顾婼也跟着一道出去。顾衡之却是说什么也不肯走,赖在屋子里。

    萧若伊有些疲乏地揉着眉心,无奈道:“韩公公,我就在这里,也不去哪儿,你不用盯得这样牢,我还要和阿妍说会儿话呢……”

    韩公公颔首应诺,躬身退下,临走前倒是又仔仔细细看了一番顾妍。

    萧若伊本还以为要费一番口舌的,没想到这样容易,不过也好,省了她不少事。

    她大大呼了口气,也不去端着那什么破架子了,身子一歪斜在炕桌旁,看着桌上嫩白的撒了杏仁末的牛乳冻,不客气地拈了块。

    顾衡之眼睛都睁圆了,噔噔噔跑过去将盘子一把夺走,凶神恶煞瞪了她一眼,“你又抢我东西!”

    萧若伊微鄂,简直哭笑不得。

    “小鬼,干嘛这样小气嘛!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不是?”

    她仗着手长就要伸手抢过来,顾衡之就几把将乳冻全塞到嘴里,扔了只空盘子给她。

    圆圆的脸,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一双杏眼又瞪得贼圆溜,整个看过去什么都是圆的。

    萧若伊也睁大了眼,抖着唇“你”了半天说不出其他话,生气地将盘子“砰”一声扔桌上,控诉道:“阿妍,这小鬼太不可爱了!”

    顾妍却觉得很有意思,也不偏帮谁,反正萧若伊也只是说笑而已。

    晏仲收回了手,眯着眼睛看了看她,那剖析的目光让顾妍心头微跳,像是自己有什么秘密被人捕捉了一样。

    “小丫头,你这个年纪,有什么好忧思的?”

    他挑着眉,只问了这么一句话,没等她回答,就起身去一旁写方子了。

    连晏仲也觉得她忧思过度了吗?

    顾妍沉默无言,微微有些失神。

    而在这时,外院的正堂里,萧沥正在面对着顾崇琰他们。

    他今日原本也是陪萧若伊来的,只不过萧若伊为探望,他却是为了调查。

    顾妍惊马落崖一事原也轮不到他去管,然而那日在山林间见到了东厂番子的踪影,他就不得不上上心了。

    锦衣卫和东厂,都是受命于君王,对皇帝负责,职责也类似,正是因为同行相争分一杯羹,总有许多矛盾,加之近些年东厂的权利渐渐凌驾于锦衣卫之上,东厂督主吴怀山和锦衣卫都指挥使宋亿群暗里斗得难舍难分。

    他个人是没兴趣管这两个机构的陈年旧事,锦衣卫如何或是东厂如何与他没有半分干系。

    只那群要刺杀他的黑衣人矛头隐隐指向了东厂,再想到那日见到的番子似乎职称还不低,起码也是个档头,这点细微之处让他不得不深思熟虑。

    这才上门来寻解。

    然而以锦衣卫的能力,什么东西还查不到,何必劳他亲自跑一趟?

    不过这种事情,已经不在他既有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顾崇琰和顾二爷今日都休沐,二人一道应对着萧沥,顾崇琰又仗着自己女儿与萧沥“共患难”了一场,觉得颇有底气,说话间都带着熟络。

    再一听萧沥问的都是那日顾妍惊马之事,心里那点苗头就越烧越旺了,差点笑着拍拍萧沥的肩膀,唤一声“准女婿”。

    当然,他不敢。

    虽然心里很是这样希望的,然而萧沥的背景,确实让人有些高攀不上了。

    十五六岁的少年郎,说话冷冷淡淡的,骨子里透着一股孤高倨傲和与生俱来的高贵,顾崇琰觉得,顾妍实在配不上他!

    哪怕将来能做个贵妾,那都是顾妍的造化了!

    顾崇琰看着萧沥的时候,有一种趋附奉承之意,甚至还带了点意味不明的审视和满意,这让萧沥的目光越来越淡。

    他认得这个人。

    太子之争,顾三爷廷争面折,被拖去午门外廷杖。

    那天的天气很好,阳光灿烂,他远远看着顾崇琰眼里的贪婪之火,比之骄阳只盛不衰。

    他打从心里深深的厌恶。

    没想到,原来这个人,是顾妍的父亲。

    真是……一点也不像!

    萧沥一时唏嘘。

    顾二爷冷眼看着,觉得他这个弟弟太急功近利、沉不住气,萧世子明显是不耐烦了,他还一副老泰山的样子给谁看呢?

    八字没一撇,自己心里倒是想得美美的了。

    顾二爷嗤之以鼻。

    萧沥见要问的差不多了,其实也没有问出什么,便打算告辞。

    顾崇琰一听可不得了。

    就这么走了,没什么其他的要说了?

    萧沥都站起了身,顾崇琰急急忙忙拦住,搓着手笑道:“萧世子,有些事,在下觉得需要谈谈。”

    萧沥顿下,淡淡看着他。

    那目光漠然、空洞,却有着藐视的高高在上。

    对他厌恶的,他从来不必要为难自己给什么好脸色,他是萧沥,他有这个资格,有这个本钱。

    顾崇琰悄悄咽了下唾沫,觉得打算的那件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了。

    想了又想,他道:“阿妍从小听话懂事又孝顺,从不需要我这个父亲操心,她聪慧过人,什么东西都一学就会,我甚至曾一度希望,她若是个男子,将来定能有一番大作为……”

    顾崇琰目光迷离,像是沉浸在往昔回忆中。

    萧沥慢慢皱起了眉。

    “只不过,到底女儿才是贴心的小棉袄,有这么个软软甜甜的女儿叫着我爹爹,时不时给撒个娇,心里就像是抹了蜜一样的甜……”

    和他说这些做什么?

    萧沥不解。

    那个小丫头,听话懂事乖巧?还会甜甜地撒娇?

    萧沥有些难以想象,顾崇琰说的,和他认识的,好像就是两个人。(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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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6章 出走

    萧沥有些心不在焉。

    顾崇琰抿紧唇。

    他一直都是和文官打的交道,一句话弯弯绕绕能有很多意思,他们听弦歌便能闻雅意,能省他好多力气,可萧沥少年的时光都是在西北,成日打打杀杀的,恐怕听不出来他背后隐含意。

    干脆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好了。

    “阿妍怎么说也是个姑娘家,更是我捧在手心如珠如宝的心肝肉,出了这样的事,我这个做父亲的很难受,比被刀剜了心还要疼……”

    他徐徐说道,目光多少带了些悲切,“萧世子,一个姑娘家,被贼匪劫走,还过了一晚上,这种事,搁着谁那里都不好,必会是人生中的一个污点……过两年阿妍也该议亲了,若是因此往后处处掣肘,可怎么办?”

    所以,就需要他做些什么,来解决?

    萧沥的目光更加淡了。

    他个子高,几乎与顾崇琰齐平,就这样很平静地看着他。

    自从他回到京都,多得是人搜罗各色美人尤物,要往他屋里塞,他照单全收,转而全部赏给了自己手下。

    顾崇琰并不是第一个。

    然而,却是头一个连自己还未长大的幼女都不放过的。理由在他看来,还那么的……牵强。

    萧沥忽的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怎么办呢,他好像又发现一件很有趣的事。

    她的父亲,原来也是这个样子的……

    萧沥“哦”了声。便没下文了。

    顾崇琰很惊讶。

    他都这样明显了,难道萧沥还没听懂?

    寻思着是不是要更加直白些,便听到萧沥说道:“那么,我拒绝。”

    拒绝顾妍被当成一件货物,被她的父亲这样简简单单交付给别人。

    他们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他的个性、他的生活、他的一切,其实也没有看起来那样光鲜亮丽,也许繁华似锦的背后,是与之截然不同的灰败死寂,甚至是腐朽血腥。

    那么。这样的他。有什么资格,再谈别的?

    萧沥摇摇头,墨色的瞳仁里冷漠而孤傲,就像高岭之上的一朵大丽花。遗世独立。却又孤立无依。

    顾崇琰很想继续说什么。顾修之不知道从哪里窜了进来,面色微红,气息不稳。目光还冷厉地瞪着萧沥。

    “你凭什么拒绝?”顾修之很愤怒。

    在他看来,阿妍那样好,值得所有人的欣赏、爱护,这个人居然拒绝、嫌弃他的阿妍!

    就像自己当做性命的金银珠宝,在别人眼里,就是一堆破铜烂铁,这样的郁闷和气愤。

    顾崇琰微微勾了唇,有些事,他要说出来,那就丢了老脸了,由着修之去说,都是年轻人,冲动点也不是什么大事。

    萧沥就怔了怔,问道:“那你希望我答应?”

    顾修之闻言,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什么怒气都一干二净了。

    答应?

    想得美!他才配不上阿妍!

    顾修之哼了声,没话说了。

    萧沥眯着眼,静默了一瞬,说了句“告辞”,便大步往外走,顾崇琰根本不可能拦得住他。

    “你,你怎么不好好说说?”顾崇琰又气又怒,在看到顾二爷讥讽的笑容时,更是觉得老脸一热,转头问顾修之。

    顾修之理所应当,“那种人,不值得。”很不屑的样子。

    若不是顾崇琰不是顾修之老爹,他这时候都要一棒子敲上去了。

    “你懂什么,什么叫那种人?人家是镇国公世子,才貌双全,品德兼优,还有高贵的家世和血统……”

    “三叔难道就关注这些?”顾修之真是受不了,不耐烦地打断。

    “三叔!您不要太迂腐了!阿妍被掳了又如何?和她一道被人贩子抓了的多了去了,那么多小娘子,您倒是要萧沥一个个全部领回家啊!”

    “那些人哪能和我女儿比?”

    这话总算还中听,可道理不是这样的!

    顾修之道:“对,当然不能和阿妍比,但她们与阿妍不也是同样的遭遇,甚至,她们比阿妍还要年长,很快便要面对着说媒定亲之事,阿妍还小,过两年这事都淡了,人家哪里还能记得起来?”

    末了又加了句,“再说了,要是阿妍真嫁不出去了,我这个做哥哥的养她!”

    顾修之匆匆说完跑出去,顾崇琰差点被气得半死。

    女儿是他的,还需要顾修之这个隔了房的堂兄瞎操什么心!哪怕是做继室、做妾,顾妍也必须得是入高门,为他带来一个位高权重的女婿!

    萧沥是陪着萧若伊一道来的,人还没出来,他就走,她知道后定会生气,索性便等着了。

    找了个人将他领去垂花拱门处的凉亭,先前约好了便是在这会面的,有小厮即刻上了茶水,他就只坐着,一点也不碰。

    右手上还缠着层层纱布,晏仲的医术很好,这些天都结痂了,也不疼了。可笑的是,方武帝因为他受伤,给了他半个月的假,连太后也很赞成。

    然而他真的没有他们想的那样脆弱,总是不懂的。

    萧沥穿了身石青色直缀,显得人格外劲瘦,姿容俊美无俦,气质阴冷刚毅,放哪儿都能成为风景。

    顾妤远远便看到他了。

    她知道萧世子是跟着来了的,她很想看看他,再和他说说话。可内院与外院相隔,她又不好贸贸然出去,便来这垂花门处碰碰运气。

    果然老天也是站在她这边的。

    顾妤拢了拢头发,清雅无双地款款到了他面前,盈盈然施了一礼。“萧世子,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可是来找县主?”

    萧沥有点不愉。

    他其实只想安安静静待一会儿。

    这个时候,作为大家闺秀,见着陌生的男子,不是应该避而远之,当没看到吗?

    哪有自个儿往上凑的?

    难道是欺负他久不在京都,对这些世家风范不甚了解?

    萧沥冷冷淡淡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寻思着要不还是先走吧。

    伊人要生气就生气。他哪天得空了。找之小奶狗哄哄她就好了。

    不过上次从王淑妃那里要来的波斯猫,好像不过十天就被她撑死了……

    什么花草小兽,到了萧若伊手里,从没有活过一个月的。

    他记得有一次给她找了只乌龟。对她说。这小东西寿命长得很。兴许你死了它都没死。然后她就真的信了,把它放一只青花瓷鱼缸里,倒满了水。放了几块鹅卵石,不管吃不管喝,第二天乌龟就死了,她还找他算账说他骗人!

    萧沥觉得自己还是别去做这个恶人,把那些小东西送上不归路吧。

    顾妤忐忑于萧沥对她的态度,殊不知他的心思完全不在这里。

    斟酌了片刻,她道:“县主正在五妹那里,一时半会儿恐怕还不会结束,五妹还将我们姐妹几个全赶出来了,要和县主说体己话呢!”

    这话其实也是在说顾妍霸道,还不顾念姐妹情,甚至在县主面前都不给姐妹几个面子,将她们都赶出来了。

    然而萧沥觉得没什么不对的,伊人的性子他也多少知道些,不喜欢身边有太多人,尤其那些狗皮膏药一样甩都甩不掉的人。

    只是他花了几个月才知道的事,顾妍几天就明白了……

    萧沥没有什么反应,顾妤觉得心里闷闷的。

    她复又扬起温柔的笑容,道:“还要多谢萧世子,若非您,五妹定然凶多吉少。”目光又落在萧沥缠着纱布的右手上,“萧世子受伤了?现在如何了?”

    若说一开始顾妍掉下山崖她还觉得心里有些舒畅,但自从知晓顾妍是和萧沥一道的,她就肠子都悔青了,恨不得自己代替顾妍陪萧沥一道掉下去。

    话本里都说男女同甘共苦,那便情比金坚了,指不定她和萧郎还能共谱一首恋歌。

    萧沥皱了眉,真有些难耐了。

    走还是不走,这是个问题……

    所幸他没有纠结多久,因为萧若伊出来了,晏仲和韩公公跟在她的身后。

    他从没觉得萧若伊这么靠谱过,站起身来,连神情都柔和了些。

    顾妤心里不满,她好不容易才有机会和萧沥说会儿的,怎么总是有这么多事打断!

    又不好表现出自己的情绪,顾妤即刻墩身行礼。

    “怎么你们两个在这?”萧若伊狐疑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萧沥。

    顾妤先前和萧沥说话,他都爱答不理,她便以为他是个沉默寡言的,已经做好准备要接着萧若伊的话了。

    谁知萧沥淡淡道:“我在这等你,她就过来了。”

    顾妤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

    这话说得,好像她对萧世子有什么企图!

    虽然,可能确实如此,可这样明晃晃说出来,简直是揭了她的遮羞布!

    顾妤想解释说,这是场偶遇,是美妙的邂逅,萧若伊就恍然大悟地“哦”了声。

    那种“你不用解释,我全懂的”眼神,让顾妤觉得无地自容。

    “她还提到你了。”萧沥道。

    “说我什么了?”

    他一本正经,“说你把人全赶出去了,只和顾五说话。”

    顾妤不可思议地睁大了双眼。

    什么!什么!什么!

    她说的明明是顾妍!是顾妍!

    萧若伊脸色一变,不开心了。

    她想和阿妍说会儿话也不准啊!真是小肚鸡肠、出内之吝、心胸狭隘……还有什么?

    臭不要脸!

    萧若伊暗骂了顾妤无数遍,哼一声,噔噔噔脚步踏地极重,就走了,萧沥没理由留下,便也离开了。

    顾妤气得双眼通红,眼泪巴拉巴拉往下掉,捂着脸急匆匆跑回房里,抱着枕头就狠狠哭了一场。

    这些事,顾妍并不知道,她只知晓,柳氏去找了安氏,细问惊马的经过,又去找了父亲,与他说着有人蓄意谋害的事。

    马车毁了,车夫死了,马儿掉下山崖摔烂了,去追究什么谋害,顾崇琰吃饱了撑的和柳氏瞎折腾,企图几句糊弄过去。

    可柳氏不依不饶,她甚至第一次和父亲大声说话,她说有人要害她的孩子,她就不能姑息,她要去找证据,到时候如果结果出来了,不许他包庇。

    父亲听这话实在太有针对性了,一下子也不高兴了,骂了她声“愚妇”,拂袖就走。

    柳氏捂着脸哭,也不好受。

    虽然结果不尽如人意,然而顾妍知晓母亲在慢慢改变,这第一步跨出地极好,顾妍已经很心满意足了。

    凡事,总要慢慢来的。

    暮春将过,初夏已至。

    天气开始热了,在外面走一圈,鼻尖都能出一层汗。

    顾妍的身体早就好了,能蹦能跳。

    前些日子,顾修之来找她,与她说,他不想读书了,他一点也不喜欢读书,他喜欢武艺,不喜欢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他要去从军,实现自己的抱负。

    可如今边关太平,萧沥都从西北回来了,哪有什么好从军的?

    顾修之想到了福建。

    “西北东北太平,瓦剌鞑子都服帖了,女真虽有动静,但从不威胁大夏疆土,唯有东南面时常有倭寇进犯,小打小闹不断,我便要去福建。”顾修之如是说道。

    福建啊……

    舅舅也在福建的。

    顾妍眼睛有些发酸。

    她着实想舅舅了,还有舅母和纪师兄。福建那么远,一封信寄过去,走驿站,都要足月,更别提亲自去那儿了。

    顾妍问道:“二哥决定了?”

    她知道二哥早晚是要脱离眼里束缚的,他日后可是大金国最骁勇善战的将军,大金国土的开辟,多亏了二哥才完成,她不觉得二哥去从军有什么不好。

    顾修之很肯定地点头,顾妍当然也就支持了。

    顾修之得到顾妍的肯定,心里很高兴。

    他确实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一直默默读什么圣贤书,做什么八股制艺,他一辈子没有出头之日。

    他要让自己变强大,就像顾妍说的,要变得让安氏无法掌控,要有这个能力,保护自己喜欢的人。

    顾修之心意已决,只是顾妍没想到,他走得这么决绝。

    见过她的当天晚上,他就留书出走了。

    收拾了几件贴身衣物,带了些细软,没说自己去哪儿,也没和安氏或其他人打过招呼,一人一骑,消失在无边的夜色里。

    安氏气得晕厥,大骂这个不孝子,又来找顾妍,问她知不知道顾修之的去向。

    平日里顾修之就和顾妍最亲近了,他要做什么,定是会告诉顾妍的!

    然而顾妍又哪会出卖二哥?

    缄口不提此事,只说不知道,安氏又不能撬开她的嘴,真要她吐出什么。(未完待续。。)

    ps:  二更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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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7章 惊似故人

    这一日,顾妍午憩醒来,就睁着眼怔怔地望着头顶的承尘,一阵茫然。

    她刚刚做了个很奇怪的梦。梦里,她什么都看不到,却有个人不停地叫着她的名字,还要她别死。

    声音喑哑粗砺的,有点熟悉,更多的还是陌生。

    她什么时候要死了?

    顾妍揉揉眉心,没心情再睡下去了,找了青禾给她洗漱,又喝了碗杏仁露。

    没过多久,绿绣冲了进来,急道:“小姐,太后口谕,让您领旨!”

    说完就大喘气起来,那是跑得狠了。

    满屋子人愣了愣,顾妍也跟着有点惊讶。

    她陡然福至心灵,想到萧若伊那日来时,跟着一道的韩公公。

    伊人县主在宫里的倚靠,无非就是太后,那韩公公既然时刻跟着她,有九成可能便是太后的人,而韩公公看自己的眼神……很奇怪,活像是白日见鬼。

    说起这位太后,上一世顾妍是无缘得见了。

    她本是尚衣局的一名宫女,被先帝临幸,一夜承欢,诞下先帝长子,也就是如今的方武帝,才被封了才人。

    方武帝十岁登基,太后便每日五更到方武帝住所呼喊“帝起”,并携之一道登辇上朝,数十年如一日,亲自照料他的起居。

    因而方武帝对这位太后,既是尊崇,又是敬畏,极少会有反对她的时候。

    大约也只有在立长子为太子之事上,与太后多年不曾达成共识。

    这是个坚韧的女人。同样,也是个极为硬气的女人。

    顾妍缓过神,面容平静,倒也很快就去了前院。

    来宣读口谕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公公,抖着手里的浮尘,倨傲地看着满院子跪了的一堆人,哪怕身子方才有起色的老夫人都出来了。

    顾妍笔直地跪下,听那太监细声细气说着一堆话,最后的总结,便是要顾妍入宫一趟。太后想见见她。

    她也不知道太后怎么突发奇想了。无论前世今生。她与这位太后都没什么牵扯的,稍微能挂钩上的,大抵是如今萧若伊与她交好。

    难不成太后还要审视一下她,看看她是不是有这个资格。做伊人县主的伙伴?

    顾妍没有拒绝的理由。恭恭敬敬领了旨意。

    所有人看着她的目光都很惊讶。然而惊讶的同时,又掺杂了其他的,如安氏和老夫人有种欣喜和满意。顾妤和贺氏有种暗恨和妒忌,柳氏和顾婼却是浓浓的担忧。

    太后召得急,众人没时间与她交代什么需要注意的事项,顾妍便被那公公请走了,她只带了青禾和忍冬两个丫鬟。

    丫鬟是没有资格进宫门的,她们被留在车外,顾妍便被请进了太后的慈宁宫。

    初夏的午后很安谧,阳光不算灼烈,却刺目得很,沿着宫道走了一路,出了不少汗。但太后并却还不打算这么快召见她。

    有管事姑姑说太后正在午憩,让她等一会儿。

    她便如此站在台矶下,晒着太阳。

    脸有些烧起来了,她低头看看脚下光可鉴人的青石板,似乎比她见过的,色泽还要在黑稠一些。

    就不知道是染了多少人的鲜血……

    皇宫给她的印象,不是庄严巍峨,不是至高无上,它就像是一只巨大的金玉相砌的囚牢,规矩礼教,困顿了许多人的一生。

    这里有她很不好的记忆,太糟糕了,一点都不想去想。

    不知道等了多久,等到日光都没那样强烈了,管事姑姑终于出来请了顾妍进去。

    她的脚因为长时间站立又疼又酸,一动就有一股麻痒,压抑着神经脉络,一时寸步难行。

    管事姑姑还在催促着她,顾妍只好忍着那一刻的不适,快步跟上。

    这位太后娘娘是在为难她呢!

    顾妍不由苦笑。

    慈宁宫的窗棂上都挂起了深色帷幕,里头阴暗暗的,熏着极浅极浅的檀香,步入后便有一股清凉的气息铺面。

    有宫娥卷起帷布,外头的天光照进来,顾妍的眼睛又不适地眯了一下。

    太后早已坐在了上首,貌美的宫娥正拿着美人捶给她轻敲着腿脚,顾妍跪下行礼,垂着头。

    “抬起头来。”

    慵懒又平静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是一位十分慈和的老人,如果不是感受到那话语里的丝丝压迫,兴许所有人都会这么以为的。

    顾妍从善如流地抬头,目光却不曾直视天颜。

    她感觉到四周明显一寂,竟连呼吸声都有些凝滞了,有一角真紫色裙裾从眼前划过,旋即下巴便被人紧紧攥在手里,长长的护甲戳着她的颈项,一阵刺痛。

    不可避免地撞上太后的目光。

    苍老的面容,再如何保养,也显得皱巴巴了,五官轮廓的精致,能看得出,年轻时这是个美人。

    她发丝紧紧盘着一丝不苟,一双眼眸中却透着冷厉的精光。

    “你,是谁?”

    这话说得顾妍心中一跳,下意识的反应,竟是太后洞悉了她的来历,然而在触及那眼眸深处浓浓的忌惮时,她又松下心神。

    怎么会呢?她自问可还没这个能力,能让太后忌惮她什么。

    顾妍平淡说道:“民女顾妍。”

    太后牢牢注视着她,上上下下,从内而外的打量,下巴处的力道越来越大,那护甲简直就像是要戳进她的咽喉,要了她的命。

    顾妍皱着眉,太后终于放手了。

    她直起身子,恢复了仪态端方,手扶着身边的掌事姑姑。

    顾妍无意一瞥,竟发觉。那双手,如少女一般柔软滑腻,白皙莹润。

    脸庞苍老,而双手年轻,真是件诡异的事。

    “哀家常常听伊人提起你……”太后慢条斯理地说道,一步步重新倚回美人榻上,恢复了那样的慵懒随意。

    萧若伊提不提的还是次要,听闻顾五,更多是因为萧沥的缘故。

    据说,萧沥是因为要救顾五才跟着掉下山崖的。她便是起了心思。觉得是顾妍故意设的局,要套住她的外孙。

    她找了韩公公跟着去见一见顾妍,没想到,她竟然长了这样一张脸……

    太后低低笑道:“顾五。倒真是个讨喜的可人儿!”

    顾妍不敢苟同。

    她若讨喜。那现在下巴脖颈处的疼痛又是怎么回事?

    太后把她当成了谁?

    “去将哀家那只景泰蓝长颈方斛赏给顾五。”

    掌事姑姑应诺下去取了。太后显然没打算再与她多说什么,竟就以疲倦为由让她下去。

    找她过来,就为了看她一眼。然后问问她是谁?

    顾妍一点也搞不懂这些人心里都在想什么,就像她不知道,在她踏出慈宁宫之后,太后就打碎了一套斗彩茶具。

    瓷器的碎片割裂了手掌,有鲜红的血液渗出,然也不过一瞬功夫,那伤口便以肉眼能见的速度迅速愈合,看不到一丝痕迹。

    周遭伺候的下人早已见怪不怪了,只劝着太后息怒,韩公公扫着浮尘进来,瞥一眼四周,恭恭敬敬站在一旁。

    “都查到了什么?她和完颜霜,有什么干系?”

    韩公公摇头道:“没有任何干系,只是纯粹的长相相似。”

    “相似?”太后美目豁睁,“若说郑三娘与完颜霜相似,哀家便认了,你瞧瞧她,简直就是和完颜霜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分毫不差!”

    声音说到后头都有些发抖。

    韩公公不忍道:“太后,何必特意见这一面?万千世界无奇不有,那人已经死了几十年了,再不会威胁到您什么,至于顾五,您便只当那是一个巧合。”

    太后颤抖着看了看自己软弹白净的双手。

    岁月匆匆而过,却未在这上头留下分毫痕迹,反而她的脸,越来越多的褶皱。

    她不敢拿自己的手触碰自己的脸,就像是一匹上等丝绸裹着一块枯树皮,想想便觉得抓心挠肝地痛痒。

    “不能让皇帝见着她,绝对不可以……”

    喁喁低语,全不知说给谁听。

    顾妍抱着那只沉重的景泰蓝方斛艰难前行。

    方斛形体比较大,以她如今的身形,举在手里,都能挡住自己的脸,重量又有些难以承受,她只走了一段路,背心已经出了一层汗,连连喘着气。

    赏她方斛,却不差人为她拿着,因是太后赏的,更不得损坏丁点,她若是一不小心将它打了,那便是大不敬之罪。

    就这样屡屡出招给她好看,为了什么?

    顾妍手臂很酸,又听了下来,前头领路的公公不耐烦地停下,喝道:“顾五小姐,您就不能快一点?”

    语气轻慢得很。

    太后宫里的太监,比之其他地方,地位都要高上一层,光看太后这态度,便知晓她老人家是不待见顾五了,那他便也不用多留什么情面。

    顾妍咬了咬牙,正要跟上,不知从哪儿传来一句低笑:“什么时候宫里用这么小的宫娥搬重物了?”

    顾妍身子一颤,那领路的太监已经躬身行礼,“五皇孙。”

    夏侯毅不在意地挥了挥手。

    方斛挡住了顾妍的头脸,但是看她穿了月白色的印花葫芦衫裙,而不是如寻常宫娥的粉色宫装,便知晓这不是哪宫的婢子了。

    他大步上前,接过顾妍手里的方斛,笑道:“怎么让人家小姑娘搬这么大个物件?”

    障碍拿开,他也看清了顾妍的脸,微鄂之后,面色就是一变。

    “你……”他惊得张大嘴,将方斛扔给那领路太监,太监诚惶诚恐接过,再看过去,夏侯毅正拿了块雪白的方帕捂着顾妍的脖颈。

    “怎么流血了?”

    顾妍僵着身子一动不动。

    流血了?

    想到方才太后那护甲使劲地戳着,可不就得流血吗?

    比她高了一个头的少年飘逸宁人,穿着湖蓝色织锦蟒袍,眸光温柔细腻,阳光碎金般灿烈,隔得这样近,她还能看得清他鼻尖上细小的绒毛。

    他对谁都是这样温和的,曾经的她,还以为自己对他而言,会有所不同,哪怕看到他与沐雪茗执子之手凤凰相携时,她都是这样自欺欺人的。

    心甘情愿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他,她救了他的命,却将自己至亲至爱之人,通通送上了末路,而最后又发现,其实自己什么都没得到。

    怎么就这样蠢呢?

    顾妍眸光倏冷,忙退后一步,夏侯毅的手就这么吊在半空,那块雪白的帕子染了血渍,飘飘落在地上。

    他有些错愕地看着她。

    那人已经盈盈福身,越过他离开了。

    重新接过太监手里的方斛,娇小的身形,背脊挺得笔直,亦步亦趋跟着走着。

    夏侯毅慢慢放下了手,蹲下身子将帕子捡起,紧紧攥在手掌心。

    他什么都没做不是吗?他有做错什么吗?

    抿着唇,遥遥望过去,已经不见人影了。

    顾妍好不容易回到来时的马车上,感觉身上都汗湿了,汗水顺着颈项滑下,滴在伤口上,刺刺地发疼。

    青禾跟忍冬吓了一跳,连忙接过她手里的东西,给她擦着汗。

    “怎么会这样?”

    顾妍不想多谈,让她们沾了点水给她将血渍擦干净。

    所幸伤口小,不仔细瞧看不出来。

    等顾妍回到侯府,除了面色稍显潮红,基本瞧不出不妥,她便被请去了宁寿堂。

    老夫人身子总算有起色了,除却精神不是很好,再不用如往常一般,总是病怏怏地躺床上。

    安氏贺氏柳氏于氏都在,毫无疑问,她们各个都关心顾妍进宫的情形,太后怎么看她,或是她有没有惹出什么事端?

    安氏亲自上前拉着顾妍的手,打量了一番她,笑问道:“阿妍,快说说,太后招你进宫,都是为了什么?”

    贺氏坐直了身子,手放在微微突起的小腹上,耳朵却直直竖起来。

    也不知道这丫头哪来的运道,还能被太后招进宫去,她长这么大,从来都只有在皇宫外面远远地看过,从没真的进过呢!

    一股又酸又涩的感觉从心里漫开来,想到自己被送去贺家的女儿,又百般不是滋味。

    她的媛姐儿比起顾妍,从来都是只好不坏的,媛姐儿若是在这,这殊荣定然就是她的了。

    贺氏私心就想着,分明是顾妍抢了她女儿的机会!

    不由语气尖酸起来,“为了什么不要紧,五丫头别惹了祸,把侯府也搭进去便是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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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8章 夏日

    柳氏不乐意听这话,脸色泛了红,却很是笃然地道:“二嫂,阿妍很懂事,她不会惹祸的!”

    急急地要为顾妍撇清,可看着母亲紧握的拳头,颤抖的手,只怕还是有些胆怯的。

    但在从前,母亲便不会这样,她不敢反抗,只会自己跟自己生着闷气,或是偷偷流泪。

    贺氏听这话就很不舒服。

    她顾妍不会惹祸,言下之意,就说媛姐儿是个惹事精咯!

    容色一凛,贺氏张嘴就要反驳,上首的老夫人适时沉声道:“都少说两句!”

    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老夫人隐隐有偏帮柳氏的痕迹。

    倒也不是在她心里对柳氏改观了,而是贺氏让她太过失望,她早就失了耐心,而顾妍最近似乎运道极好,遇到贵人一个接着一个,柳氏有这么个女儿,她自然愿意给柳氏几分颜面。

    招招手让顾妍走过去坐到她身边,一双有些枯瘦的手拉着她的。

    在顾妍的印象中,从没见过老夫人对她这样亲昵和蔼过,让老夫人拉着自己,她有些许反感,但微微忍耐一下,倒也过去了。

    不知怎么就想起刚刚太后那双幼嫩如少女的美手,带着一只翠**滴的玉镯子,更显得皓腕纤细,肌肤莹白,单看绝对猜不出,那已经是一个年近古稀的老人。

    算起来,太后的年纪,可比老夫人要大上许多,老夫人也算是勤保养了。如今看着都免不了一条一条的褶子,也不知太后是怎的做到的。

    “阿妍,太后招你进宫,可都说了些什么?”

    老夫人尽量慈和温婉地说道,目光却灼灼如火。

    要知道,如今的太后早已经不如从前一般约束管教方武帝了。

    她开始深居简出,不插手朝堂或是后宫一干事宜,算算已有三四年时间不曾见过外命妇,更别提是哪家的勋贵小娘子,而顾妍可是这些年里头一个。

    以后说出去。那是极长面子的事。

    长宁侯府渐渐式微。从前哪怕大朝拜,老夫人也只有在慈宁宫外头候着的份,断断进不去宫中,只有远远见过几眼太后。更别提要与之说上几句话。

    她没做到的事。竟由她的孙女做到了。还是自己从来不曾放在心上的孙女……

    老夫人承认自己还有些妒忌,或者是为自己看走了眼而觉得不甘。

    顾妍说道:“太后只问了一下我的名字,随意扯聊了几句。便让我回来了。”

    贺氏从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不信道:“随意聊几句,便去了这样大半日?你别是做了什么,然后不敢说吧!”

    “二嫂!”

    “二弟妹!”

    柳氏和安氏同时出声喝止,于氏抿着唇不语,但神情也是不赞同的。

    柳氏是心疼女儿被诋毁,而安氏和于氏却是不满贺氏那态度,好似是多么希望顾妍惹了什么麻烦,给侯府带来事端似的。

    她贺氏可也是顾家人,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有什么好嚷嚷又幸灾乐祸的?

    老夫人咬着牙忍了忍,看在她有身孕的份上,不与她一般计较。

    “我去的时候,太后还在午憩,就让我在外头等了会儿……”顾妍如实回答。

    在老夫人心中,自有一杆称,是非曲直判断,不用她来说,老夫人自己就能想出各种理由。

    而听了这话,老夫人就愣了。

    看着顾妍稍显潮红的面色,当下信了大半。

    可没道理太后教人来请五丫头过去,自己还避而不见,晾着人的啊!

    难道太后想见五丫头不是出于嘉赏好意,而是特意过去磋磨的?

    老夫人看着顾妍的眼神变得有些微妙了。

    顾妍就暗暗冷笑一声,接着道:“太后还给了我她宫里的一只景泰蓝的方斛,有这么大!”她拿手比划着。

    老夫人这才满意地笑了,又有些嗔怪这孩子说话怎么大喘气!

    这才对嘛!太后定是在摆着架子呢!

    她以前就见过一个品级位份都挺高的外命妇,自视甚高上前欲与太后攀谈,连近身一尺都没到,便被人拦住了。

    她想,像太后这样高高在上的人,习惯了处于顶端,对谁都是有一种优越感的,又何必自降身份去迁就五丫头?

    万一哪天五丫头心气高了,别人说一句那是太后给的面子,她老人家脸上也过不去。

    倒不如先给五丫头一个下马威,让五丫头摆正了身份,然后又赏赐物件,表示自己的嘉赞之意,让人有自知之明……

    这样,刚刚好。

    老夫人自以为想通了一切,眉目都舒展开来,看着顾妍的目光很是柔和,“等了许久,阿妍定是辛苦了,快些回去好好歇息吧。”

    又吩咐沈嬷嬷,取了自己压箱底的一套红宝石头面给顾妍。

    这是老夫人第二次赏她东西,一次比一次贵重。

    顾妍敛容谢过,又道:“那只方斛便放祖母屋里头好不好,以阿妍的福气,恐怕支不起来的,只有祖母才当得上!”

    这话老夫人极爱听。

    她本来就有此意,只不过碍着是太后赏赐的物件,她不好主动开口罢了,但顾妍既然说了,她当然不会推拒。

    越看这小丫头越觉得顺眼,老夫人用那只褶皱的手掌宠溺地抚摸着顾妍白皙嫩滑的脸庞。

    贺氏酸得眼睛都发红了,哪怕从前盛宠如她和媛姐儿,都没见过老夫人给她们这种好东西。

    从前老夫人也是这样亲昵地对待媛姐儿的,现在全被顾妍抢走了!

    就说这个贼子,把她媛姐儿的一切都偷走了。

    顾妍走回柳氏身边。路过贺氏时,贺氏还故意伸出了脚要绊她一下,被顾妍巧妙地避过了,贺氏又气得浑身发抖。

    那些小把戏清清楚楚地落在安氏和老夫人眼里,老夫人都已经不想理她了。

    顾妍便拉着柳氏的手一道回去,悄悄回头望了眼贺氏。

    她闻到了贺氏身上浓浓的艾香。

    药典里说,艾叶能散寒止痛、温经止血,用艾叶做成艾叶炭,通过艾熏能缓解消除平滑肌痉挛、消散浮散血肿,亦能用来保胎。

    贺氏这胎还不到五月吧。竟然已经要用到艾熏了?

    顾妍开始心不在焉。她想起上一世贺氏在花园滑胎的事。

    她隔着贺氏那么远,见到贺氏身下全是血,倒在了地上。

    她跑过去看,然后贺氏便一口咬定是她害了她的孩子。百合也说。是她不小心碰到了贺氏。然后贺氏才摔倒的……

    然而贺氏分明是在之前便落了胎了……

    也许这一胎根本就不稳,根本就保不住。

    贺氏只是觉得,对不起自己未出世的孩子。可她又不好承认这件事,不想让自己内疚,便想找一个替死鬼,或是下意识地为自己的孩子讨一个“公道”。

    而就是这么好巧不巧的,她就路过了。

    也这样顺理成章的,她成了替罪羔羊。

    顾妍沉默着,感觉到柳氏在她面前蹲了下来,削瘦的指尖划过她的脖颈,那一处被太后护甲刺破的地方。

    “阿妍怎么受伤了?”柳氏满眼心疼。

    看出来是经过处理了,若不是留心到顾妍雪白右衽小领上那点鲜红,柳氏也不会留心这个小小伤口。

    有些事,哪怕自己都不会在意,可母亲在孩子身上的心思,总是格外细腻。

    顾妍不好说今日在慈宁宫的那些事,母亲知道了指不定又会心生担忧,她只道:“路过御花园的时候,树木丛生,我低着头走,一不留心被树枝刮了一下,不碍事的。”

    “怎么不小心些?”她说道:“回去得找些药涂抹一下,千万可别留了疤。”

    顾妍甜笑着应了,心底蓦地生出一丝心满意足的喜悦,高高兴兴依偎在柳氏身边,由着她牵着自己走。

    “怎么一个劲傻笑?”

    顾妍又往柳氏身边靠了靠,“就是觉得,很开心……”

    哪怕是在梦里,能和娘亲这样相依相行,她也要笑醒了!

    柳氏无奈又好笑地捏了捏她的鼻子。

    好像这样的阿妍,才是她本来应该有的样子。

    接下来的日子,顾妍简直成了香饽饽,不仅是老夫人时不时地叫她过去陪着说话,或者抄抄佛经,或者做做针线,平时素不关心她的父亲,也总找着机会要弥补过去亏损了的“父爱”。

    这个时候,倒是不害怕她是什么鬼魅上身了,宽容娇纵,乃是顾妍见所未见。

    甚至对于柳氏,父亲的态度也比从前好了许多。

    然而也许是猜到了顾崇琰是出于哪个目的才有今日的改变,柳氏已经不能再用从前的眼光看待父亲了。

    还是那样的温顺,对父亲说的言听计从百依百顺,凡事以他为先。可那份柔和里,独独缺少了固有的痴恋。

    岁岁年年,慢慢慢慢地磨啊磨的,有棱角的石头都要光滑圆润了,感情深笃的夫妻,都能够成为一对怨偶。

    这种事柳氏也不是没有听说过。

    年轻时的热血冲动,随着时间的流逝,缓缓沉淀下来。她早该看清的,却一直自私的,为他、为自己找着各种理由……

    然而,毕竟是她的选择呢,柳氏哪怕是心灰意冷,也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父亲对她的好,她照单全收,但不会再像从前那样,还要掏心掏肺地回报过去,甚至要比父亲给她的多得多得多……她的心血情意都打了水漂了,人家一眼都看不上呢,又有什么用?

    她该在意的,应该是她的几个孩子。

    婼儿长大了,阿妍懂事了,衡之的身体也好起来了……每个孩子都变了,而这些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细想想,她在他们的成长里,扮演了什么角色?起了什么作用?

    他们日后想起来,会不会说,我的娘亲啊……

    而后便是无言以对。

    她是个无能的母亲,这是个不争的事实。

    柳氏开始将精力都花在孩子们身上,顾妍该感激现在的状况。

    因为她有“价值”了,能对家族有裨益了,便可以无条件享受着父亲他们的“好意”了,再不是那个永远放在最末尾的人……

    虽然这些听起来有点可笑讽刺,但至少对他们而言有益无害。

    李姨娘近来有些倦乏,懒懒的没有力气。

    兴许是夏日来了,精神不济,也兴许,会是另一种可能……

    宫廷秘方,连妃嫔都奉若珍宝的良药,肯定是有奇效的对吧?

    李姨娘轻抚着平坦白腻的小腹,这样想着。

    高嬷嬷也笑着道:“这次定然是没有问题的!最擅长妇幼科的徐太医家的祖传秘方,便是个石女,也能好生养起来。”

    “哪有这么神奇!”李姨娘挥挥手,心里还是隐隐期待着的。

    顾婷噘着嘴来找她,想要一头栽进她怀里,被高嬷嬷拦住了。

    这个时候,李姨娘可受不得什么冲撞。

    “娘?”顾婷委屈地都要哭了。

    李姨娘拉了她坐自己身边。

    “娘,爹爹为什么都不理我了?”顾婷皱着小鼻子道:“每次我去找他,他都草草敷衍,说多了几句话,就开始不耐烦了……我以为爹爹是公事繁忙,可又总见他寻五姐姐!”

    可顾妍分明不乐意,冷淡得很,爹爹还往上蹭……她那么乖,爹爹却置之不理,算什么!

    “娘,爹爹以前不是这样的!”顾婷拉着李姨娘的手臂摇晃。

    这些日子,她实在憋得太狠了,可见娘亲似乎又不大舒服,她没好意思说。

    顾婷到底只是个孩子,遇事不够冷静,难免沉不住气。

    顾崇琰多日不曾来揽翠阁了,虽然他也没有宿在琉璃院,但前往的次数却大大增多。

    李姨娘十分清楚顾崇琰的秉性为人,她也很明白他需要的是什么,对此并不意外。

    她觉得这没什么不好的,他们都是同类人。

    顾崇琰喜欢顾婷,是因为顾婷自小聪敏乖巧,善解人意,如今要对着他闹小脾气,这可不是件好事。

    “夏天来了,婷姐儿脾气怎么也跟着不好了?”

    李姨娘抚摸着她长长的黑发,看着她的眼睛道:“婷姐儿别担心,这是暂时的,很快爹爹最疼爱的又会是婷姐儿!”

    只不过是天气太热了,有些小东西不安分起来了……

    确实,今年的夏天好像来得早了些。(未完待续。。)

    ps:  上了一天的课,差点被热死,总算活着回来了~因为开学事情比较多,可能以后的更新时间不会太固定,很抱歉。

    二更合一。感谢刘美蕙投的月票,么么哒~

第099章 一起死

    夏天来得早了,池子里的子午莲提前开了,黄、白、蓝、红四色,迎着日光开得极为绚烂。堤岸上建有玉亭,高低错落有致,古朴淡雅,与池中睡莲相映成趣。

    亭子旁是一个大葡萄架,葡萄长得好极了,水灵灵的一串串挨得紧紧的,只是此时依然青涩,难以入口。

    顾衡之惦念着那些葡萄许久了,每隔几日便要去瞧瞧,见到哪一粒发黑发紫了,便摘下来尝一尝,顾妍笑话了他许久。

    正巧趁着一日晴朗,顾妤便约了几个姐妹去亭中作画,备了许多瓜果点心,切成小块,码得整整齐齐的,又用银签子插着。

    顾衡之欢快极了,这里一口那里一块根本停不下来。

    玉亭里已经摆开了画具桌案文房四宝,顾妤望着湖心的四色睡莲道:“子午莲向阳而生,迎风而长,此时正是盛开到极致之时,万不可错过。”

    宽袖华服,亭亭而立,那一身风花致韵,清丽无双。

    在风雅才情之上,顾妤确实比她们任何人都要出色。

    她回身似不经意地扫了眼顾妍,见她在给顾衡之擦着粘了果汁水渍的手,毫无意动,不由问道:“五妹不与我们一道去吗?三伯父的画工亦是极好,五妹近来耳濡目染,定然大有进益了!”

    细长的双眸笑得弯弯,轻言软调,顾妍却能感受到其中满满的的恶意不善。

    果然见顾婷嘴一撇很不高兴,顾婼的目光也跟着闪了闪。

    说得好像父亲对她有多么好似的……这让从来最受宠爱的顾婷怎么想?

    又让二姐怎么想?

    她甚至还曾经极度暗示地提醒着二姐。要小心父亲的“危险”,转而她却看似与父亲相处融洽……二姐是不是会觉得她两面三刀?

    顾妍暗恼,淡淡看过去道:“四姐太高看我了,我天资驽钝,什么都学不好,不比四姐样样拔尖,便不去献丑凑热闹了。”

    话是自谦,说得也没错,顾妤却有些不大高兴。

    她本就是想叫顾妍去“出丑”的,人家不上套她能怎么样?

    顾婼整了整衣襟道:“四妹再不快些。子午莲就该合上了!”

    适时将话题引了开。顾妍有点惊讶,转而撞入她明亮的眸子,其中的信任让自己不由心头微暖。

    顾妤娇嗔道:“哪有这么快呀!”却也与她们一道去了亭中作画。

    顾衡之签了一块甜瓜,眨巴眨巴眼。

    “四姐怎么这样奇怪?”

    极细小的嘟囔声。被顾妍悉数听去。

    从前不争不抢的人。突然间如吃了炮仗一样明里暗里针对人。怎么会不奇怪?

    可她既然是个人,又怎么可能没有欲念,她能良善大方。不过是没有遇到真正在乎的人,喜欢的物。

    一旦放在心上了,眼里就再容不得一粒沙子,也会总是患得患失,小心谨慎经营。

    顾妍只作未曾听见,坐到葡萄架下远远望向亭中风景。

    纱幔蹁跹,伊人曼妙。浓荫匝地,亭中四角放上了冰块,在其间作画丝毫不会感到丁点夏日暑气。

    顾妤几笔勾勒出红莲轮廓,倒是不急着填色涂彩,反倒抬眸远远观望了一下不远处的顾妍。

    她正在剥着荔枝,一颗颗乳白饱满的荔枝放在一只琉璃大碗里,等顾衡之闲下来了,便就着那只大碗里的吃。

    活像个老妈子似的!

    顾妤不屑地哼哼两声,收回目光浅浅笑了笑,“还未恭喜二姐和六妹妹,三伯父荣升宝泉局司事,可是件大喜事!”

    宝泉局隶属户部,事简清闲,又主要负责铸钱营生,可以捞的油水极多。前段时日那宝泉局的司事因贪墨被罢黜流放,沈从贯便推举了顾崇琰担任新任司事,方武帝不管事,只让沈从贯自己拿主意,这样一个大肥差便落在了顾崇琰手里。

    听闻自己父亲本事,顾婷自是高兴的,神情间满是尊崇和骄傲,顾婼也浅浅一笑。

    “听说三伯父有许多政友都送了贺礼,曲家还送了一盆红珊瑚过来,有一尺高,颜色朱红发亮,那色调连笔画都画不出来,不知什么时候也能让我饱饱眼福?”

    顾妤眼睛发亮地看着二人。

    那曲家正是安氏女儿顾姚的夫家。

    说起来,顾姚的夫君曲盛全,正是这宝泉局的监事,而顾崇琰新任司事,便成了曲盛全的顶头上司……有了这层亲戚关系,安氏再特意关照顾崇琰,让他好生照看这位侄女婿,曲家怎么也得有所表示。

    顾婷一听这红珊瑚就来气。

    曲家送了红珊瑚来,她一眼就看上了,喜欢得很,从前父亲要是知道,定会将红珊瑚放到她屋里去,如今却巴巴地送到顾妍那儿。

    柳氏财大气粗,顾妍也是看惯了好东西的,这红珊瑚人家不稀罕,推脱说屋里没有地方供着它,父亲没法子,只好送去了琉璃院。

    她要的东西求不到,人家不要的东西父亲还要送过去,这样想怎么都觉得十分委屈。

    顾婷气得眼睛都有些红了。

    顾婼抿了抿唇。

    她也察觉到顾妤今日的不寻常,似乎凡事都在针对顾妍,弯儿拐地一道一道的,隐隐有挑拨她们姐妹之间的嫌疑。

    从前顾婼与顾妤是最谈得来的,也是关系极好的,多年姐妹情,不是不得已,她也不愿意往那个方向去想。

    “四妹什么时候来琉璃院,就能见到了,一样物事而已,总比不上人来得稀罕。”

    顾妤微怔,咬了下唇陡然沉默。

    二姐这可是在告诉她,顾妍是她妹妹。血浓于水的亲妹妹,所以,二姐无论如何都会向着顾妍?

    什么时候这两姐妹关系变得这样亲密,分明从前享受顾婼这些包容的都是自己!

    顾妍究竟哪里好,为什么这么多人都喜欢她,愿意抬举她?

    顾妤心口如同堵了一块,闷闷地又提笔作画起来。

    这种精细活,最能养气宁心了,她需要好好缓缓。

    然而顾婷没有这样的好休养,她有气就要出。出不出去她就浑身难受。这一把火憋了许久。先前好不容易经李姨娘开导通畅了些,旧事重提,未曾疏散的怒气怨气重又凝聚,顾婷搁下画笔就朝湖边看去。

    顾妍和顾衡之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就连他们贴身的丫鬟都没了。只留下两个看守的小丫头。

    顾婷紧紧攒起眉。

    这些日子顾妍行为异常。连娘亲都说别再与五姐有什么正面冲突,她在顾妍身上吃的闷亏也不少了。

    无缘无故失踪,谁晓得都去做什么勾当!

    直觉告诉她。顾妍定是有什么秘密瞒着他们的!

    顾婷借口腹痛要回去歇息,并没有提到顾妍只字片语。

    也许是觉得,若是自己能发现顾妍的什么隐秘或者错处,借此拿捏住她,日后看她还怎么在自己面前仗腰子!

    而这种事,多一个人知道,就等于分了一半给别人,哪里有独占来的痛快?

    顾婷带了贴身的丫鬟去寻他们的踪影,然而园子那么大,夏日树林茂盛,浓荫漫天,穿梭在其中都觉得头晕,更何况还要寻人?

    顾婷不耐烦地让人分散了开去寻,自己靠着一棵大榆钱树歇息起来。

    园子的另一头,贺氏正在贴身丫鬟樱桃的搀扶下做着惯常的运动。

    孕妇要多走动,将来生孩子的时候也容易些。当年好不容易怀了媛姐儿,就是因为她太小心了,吃穿都在床上,身子养得宽胖,腿脚却没有力道,结果孩子太大,出不来,她又太虚,使不上力。

    这才亏损了身子,迟迟不曾再有动静。现在她年纪大了,身体也没那么好了,就将这一胎看得极重,吸取了经验,便再不会如从前一般了。

    樱桃看了看今日已经走了不少路了,贺氏都出了一身汗,便道:“夫人,今日可以了,回去吧。”

    心里还是隐隐担忧。邹大夫说二夫人胎像不稳,要多养养,甚至为了保胎,日日艾熏,二夫人却坚持要多走动,说对孩子有好处。

    难不成大夫的话不顶用,还由着二夫人胡来?

    贺氏却摆摆手,“孩子好不好我还不知道?他今日还在我肚子里动呢,是个活泼的,定是娘亲太久没带他出来转转,所以跟我闹脾气了!”

    但想想自己好像确实走了不少路了,便也打算回去。

    然而就在这转身的一刹那,肚子突然猛地一收紧,僵硬地犹如石头一般,绞绞的疼痛袭来,贺氏一下子白了脸,甚至她感到腿间有什么滑腻腻的东西在流出来。

    “樱,樱桃……”贺氏牢牢抓着樱桃的手,疼得话都说不清了,腿一软,又重重栽下来。

    樱桃吓得僵住了,清晰地看到贺氏青翠色挑线裙下那一双雪白绫袜,沾满了猩红粘稠的液体,还在不断地汩汩流出来。

    “啊——!”

    樱桃尖声叫了出来。

    顾妍和顾衡之正在池子的另一边剥莲蓬,青禾忍冬驶了小舟进入那田田的荷叶中,采了半船的莲蓬。

    顾衡之从来都是吃现成的莲子,第一次和亲手剥,觉得新鲜又好玩,嫩生生白花花的,还有莲子特有的清香,想也不想一口咬下去,脸却马上跟着皱了起来。

    他艰难地咽下,苦着脸道:“好苦……”

    顾妍无奈极了,让他吞这么快!

    将莲子中间的莲芯拔出来,又重新给他塞到嘴里,“嫌苦就把中间的深绿色小芯拔了,这东西性寒,你也确实不能多吃。”

    两人在湖边一粒粒地剥,那一声尖叫传来的时候,顾衡之吓得手里的莲蓬整个掉了。

    他惊得转头,想寻一寻声音的来向,就瞥见顾妍冷凝下来的面色。

    “五姐,你也听到了吧?”

    听到了。真是像啊!和那次一模一样。

    上世她就是听着这声音,一时好奇凑过去,然后就惹了一身的麻烦。

    “哦,天太热了,大概是你幻听了。”

    顾衡之:“……”

    青禾与忍冬面面相觑,触及到顾妍的眼神,一个个也都若无其事继续剥莲子。

    到底是好吃心比好奇心强烈,顾衡之没有纠结太久,又投身另一个最大的莲蓬。

    另一头的顾婷就没有这样好运了。

    她先是被吓了一跳,继而便是隐隐的兴奋。

    这一处除了她们姐妹几个应该不会有什么人来,二姐和四姐都在亭子里呢,剩下的就只剩下顾妍了。

    指不定出了什么事,让她方寸大乱。

    说不准还是被蛇咬了呢!

    顾婷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往声音的来向去了,贺氏倒在地上疼得打滚,感觉不到腹中任何的动静,又一瞬觉得心如死灰。

    樱桃想将贺氏扶起来,可她哪有这个力气,若回去找人来,留贺氏一人在这儿,又显得不妥,她烦躁极了。

    正巧顾婷拨开密林瞧见了这场景,那鲜血落了一地,顺着石子缝隙蜿蜿蜒蜒地流过来,几乎流到她的脚底。

    顾婷唬了一跳,旋即脑袋一白,待反应过来,第一个反应便是要逃。

    她虽说年纪小,有些事理儿还是懂的,这种事被谁碰上都讨不着好,留下来只会给自己添麻烦,更何况,她身边一个人都没有,那才更麻烦!

    顾婷转身就要跑,然而樱桃的动作比她更快。

    眼看二夫人流了这么多血,只怕这孩子也是不保了。二夫人出来散步,作为贴身婢子就应该死命拦着的,她没拦住,现在出了事,不管怎样,自己是完了。

    她今年才十七岁,大好的年华啊,往后还要嫁人,外院的王三哥前些日子还给她送了只镀金簪子呢,她欢喜了好一阵子,哪里舍弃得下。

    樱桃是个脑子活络的,看到六小姐一个人出现,就知道机会来了。

    没有劝下二夫人是她不对,兴许自己一条命都不够抵的,还要牵连到老子娘,但若是因为其他人的原因才如此的话,她至多也便是一个护主不力的罪名,可要轻多了。

    死道友不死贫道。

    眼下就她们几个,她就是认准了咬定了是六小姐干的,六小姐又能怎么办?

    二夫人心里也是极明白的,这事还是二夫人自己任性,少不得追究起来她也要吃排头,一并推到其他人身上,那不就万事大吉?

    樱桃一张脸立即糊满了泪水,撕心裂肺地哭喊:“六小姐!六小姐!你怎么可以这么做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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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天上掉馅饼

    似乎又是混乱的一天,哀叫惊呼悲啼夹在一处,惊起林中层层飞鸟。

    顾妍只作浑然不觉,与顾衡之满载而归各自回屋。

    用新采的莲子煲了银耳莲子羹,放了许多冰糖,熬煮地粘稠酥烂,顾妍便让景兰送去了琉璃院。柳氏不在,只说被叫去了宁寿堂,气氛也有些古怪。

    她不置可否,慢条斯理地将一盅羹汤喝完。

    直到入了夜,一切都安定下来了,才听说,二夫人贺氏滑胎了,成了型的男婴,说没就没了,而罪魁祸首,竟然是六小姐顾婷。

    顾婷拼命地推脱说自己没有,只不过恰好路过,而贺氏那时候已经倒在地上了。然而当时她身边不曾有其他人,做不得证,贺氏与樱桃又一口咬定是顾婷所为,她所有的解释都成了狡辩,顾婷有口也说不清。

    贺氏伤心欲绝,差点以头撞柱,被人死活拦了下来,顾二爷怜她有丧子之痛,整日守着,老夫人感叹二房命途多舛的同时,也准备好好惩治顾婷一番。

    所有的事件,与上一世轨迹分毫不差,只不过,这次的主角,却成了顾婷。

    她相信贺氏伤心难过不假,也是真的悔恨,然而若将责任推到别人身上,自己的罪恶感能有所减轻,且能够换回丈夫和婆母怜悯的话,其实是一个非常合理有利的选择。

    无不无辜,在贺氏心里,根本无所谓。她在意的,是自己如何。

    所以即便再委屈,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认了这个亏。

    顾妍突然很想知道,如果是顾婷,她的下场会不会和自己不一样?

    当年的她比顾婷处境可糟糕多了,贺氏、樱桃、百合,一个个纷纷将矛头指向她,父亲不管她,母亲无能为力。二姐人微言轻。衡之更帮不上什么忙,祖母视她可有可无,在贺氏的咬牙切齿之下,她第二日便被送去了清凉庵……

    从此。顾家基本也便没有她这个人了。哪怕后来母亲病逝。她跑回来想见一见母亲时,还被门房拦在外头不许进来。

    隔了一世,现在想起来。那种心酸苦楚,其实一点不曾减少……

    顾妍将自己埋到被子里,泪水泅湿了枕面上的合欢,晕染出一大片水渍。

    但所幸的是,这一世,他们都还好好的……

    第二日清晨,一大早的,一辆青帷马车载着顾婷便走了。李姨娘一夜未曾合眼,眼睛微红地目送着她离去,不哭也不闹,只轻声细语与她说着话,很快会将她接回来。

    对顾婷的处置,是将她送去清凉庵一年,为那个没来得及到世间走一趟的弟弟诵经祈福超度。这结果还是顾崇琰在老夫人面前求了许久才得来的。

    一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对于素来养尊处优的小姐,到那种地方,几乎是苦修了,顾婷会如何不好说,但李姨娘目前只能接受这种结果。

    心底还是掀起了滔天巨浪。

    顾婷与她说过了,她是循着顾妍去找人的,在林里听见樱桃的叫声,去看了眼便被拖进去了。

    这种把戏李姨娘一眼就能看穿,但是太可惜,偏偏这么巧,还偏偏摆脱不掉。

    贺氏自己的错,却要婷姐儿来承担,那是将她们母女俩看成了软骨头,可以任由她搓圆捏扁?

    李姨娘强自按捺住怒火,玉手轻轻放在了小腹上。

    她现在不能动气,还有许多事没做呢!

    这些帐,总是要一笔笔讨回来的。

    凝露消散,夏日的暑气袭来,有早醒的鸣蝉已经开始不停歇的吟唱,顾妍和顾衡之在这样的盛夏里,又过了一个生辰。

    小孩子福气薄,不能大肆操办,煮一碗长寿面吃了,这个生辰也算是过了。

    柳氏亲自下厨,虽然她没这个力气拉面,煮面煎蛋还是能做的。

    顾妍爱吃两面煎的,顾衡之爱吃单面煎流黄的,又拔了两颗新鲜野荠菜,搁在清水汤面里,十分好看。

    过了没几日,顾崇琰突然找柳氏提起了顾婼的婚事。

    顾婼今年也有十三了,亲事还没落定下来,原本这事是要看老夫人意思的,老夫人打算要再留她两年,这并不是大问题。

    然而顾崇琰如今官居要职,自顾二爷被贬谪之后,顾崇琰便成了顾家的第一把手,老夫人自然是要听一听儿子的建议。

    而顾崇琰提及的人选,正是山西大同总兵吴起的嫡幼子吴天材,今年恰好十五岁。

    这山西大同府,乃是大夏九边重镇之一,管辖长城镇口台至鸦角山一段,在之前蒙古瓦剌南下时,曾作为一道重要防线,哪怕如今抵御外敌,或是防御蒙古残余势力,都必不可少。吴起作为大同总兵,身兼要职,位高权重,顾婼若能嫁去,绝对是高攀了。

    老夫人纳闷自个儿儿子分明是文官,什么时候也搭上了武将。顾家是书香,读书人总是有些目下无尘自视甚高,很大一部分看不起那些那拿刀枪棍棒的粗人,吴起既如是,再如何了得,老夫人还是不大满意。

    顾婼也不是嫁不出去了,何必去迁就那些燕颔虬须的泥腿子,将来是要给人笑话的!

    顾崇琰暗骂老夫人迂腐,自古娶媳娶低而嫁女高嫁,这样攀高枝的事,居然还要犹豫,他母亲绝对是年纪越大越老糊涂了!

    他只好道:“母亲,吴天材与他爹不一样,吴起虽是武将,吴天材却是个读书的好苗子,他自小就通读四书五经,清流端秀,为人亦是耿直。”

    就算吴天材再怎么好,能改变他出身武将门户的事实?

    老夫人还是犹豫。要好好考虑考虑。

    而柳氏听闻了这件事,第一反应便觉得不合适。

    她却是不关心人家身份门第如何高的,门当户对了,这嫁了的女儿才能过上好日子。否则将来女儿受了委屈,娘家却不能为其撑腰做主,那日子可能舒坦?

    当然,最首要的,还是要看对方的品性德行。吴天材这个人,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光凭着顾崇琰说几句话。她却是不能完全放心的。总要亲自看一看心里头才有底。

    其次,这大同府也着实离得远了些,顾婼要嫁去大同,几年才能回来一趟省亲?

    她自己就保受远嫁之苦。以至于连母亲病重了。病逝了。才回姑苏吊唁。

    女儿嫁人,亲人骨肉分离,总是难舍。日后数年不能见上一面,便更觉得心苦。

    柳氏去找了顾崇琰,想和他商量商量。

    然而顾崇琰才没心思应对她,道:“你一个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能懂什么?吴家是权贵,在当地就类似诸侯王了,吴总兵最疼的就是这个幼子,婼儿若能与吴家结亲,绝对有益无害。”

    柳氏听他话里话外都在说着吴家如何好,只字不提吴天材的为人,当先便觉得心里不痛快,道:“三爷是嫁女儿,不是卖女儿,吴家再高贵,也得看婼儿合不合适!三爷怎么不替婼儿好好想想?”

    顾崇琰一听就不对了,那一句“卖女儿”让他勃然大怒,站起来大声道:“愚妇!”

    “我怎么不替婼儿想?”他脖子根都粗红了,柳氏唬了一跳,顾崇琰就道:“那吴天材是幼子,上头还有几个兄长,婼儿嫁过去了不用做大妇,管理那一大家子的琐事,清闲得很,吴天材性情又温和,一表人才,允文允武,多少名门闺秀想嫁给他呢,婼儿和他刚好能性情相投!”

    柳氏见他都生气了,顿时有些不敢说话,但想到女儿,还是绞了帕子道:“那么多名门淑媛趋之若鹜,怎么就选到京都来,还看上了婼儿……”

    “你这是在怀疑我咯?”

    顾崇琰最不耐烦听这种话。

    大约是从前在仕途上沉寂太久了,如今好不容易熬出了头,便再不想去回忆那段过往,就觉得是自己人生的耻辱。而柳氏这话,摆明了便是他这个做父亲的没什么本事,人家就自然而然看不上他的女儿。

    顾崇琰怒极拂袖,柳氏就只能默默流泪。

    顾妍注意到母亲眼睛微红,问了唐嬷嬷怎么回事,唐嬷嬷便原原本本说了一遍,顾妍当下就有些沉默。

    按照她对父亲惯有的了解,父亲若真的为二姐挑选这样一个样样皆好人选,那就真要天上下红雨了。

    他所做的事,大多都是为了他自己,骨肉亲情,哪有他爱自己来得深刻?

    上一世的二姐就被他嫁给了两广总督范一阳——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二姐那时才刚及笄啊,范一阳做她祖父那都绰绰有余了!更别提那人还会施暴,二姐就是嫁过去没到半年,被活生生打死的……

    前世从来没有这一出,那吴天材何许人也她也不清楚,但她知道,父亲不会无的放矢,正如母亲说的,吴天材这个人要是真的这样好,哪能轮到二姐的头上?

    定是那吴家许了父亲什么好处……

    可到底是什么,她又该如何得知?大同这么远,她就算找人去打听,一来一回,黄花菜都凉了,父亲只怕都想办法将亲事定下来了,那时再要反悔,不说不容易,光二姐的声誉也要受损。

    顾妍回去后就有些苦恼,陡然一筹莫展起来。

    但她的运道似是极好,这时候就有贵人相助。

    萧若伊递了帖子过来,邀她去镇国公府上作客。她每年隔一段时日还是会回国公府的,毕竟她姓萧而不是姓夏侯,太后再强势,也不能教她忘了本。

    顾妍简直感谢死了这一场及时雨。她人脉有限,做事都束手束脚的,很不方便,但是萧若伊身为县主,自有她的权利本事,要查一个人,也不过简简单单之事。

    顾妍赶紧回了帖,第二日便登门拜访。

    走的时候,顾妤一双眼落在她身上,火烧火燎的,活像要给她烫出一个窟窿。

    顾妍想了想就明白了,当下无奈得很。

    顾妤和萧沥的那点纠缠,前世就理不清,今生又牵连到一块儿,恐怕又要一团乱麻。

    和萧沥有关的一切,顾妤都格外在意,也无怪此刻她去找萧若伊,顾妤看得眼睛都红了。

    她不想解释,没这个心情,也没这个必要。

    马车到了镇国公府后,便有婢子上前将顾妍领进去,萧若伊候在湖边的凉亭里。

    她怕热,亭子周围都是冰,几棵合抱粗的大树砸下浓荫,她还热得拿着纨扇一个劲地扇风。

    “还以为你不肯来的,竟是答应了!”萧若伊看到她人,也顾不得炎炎烈日,上前拉了她手坐下,拿手比了比,道:“感觉你好像长高了些。”

    这个时候个子正窜得快,顾妍自己倒没发现。

    萧若伊从地上提了只笼子起来,里头赫然装了只小刺猬,攒了一团睡的正香。

    “县主这是何意?”

    “这不是没吃过刺猬肉,想请你找个师傅做一做吗?最好就是香辣的,用晏叔种的那番椒来烹饪,味道肯定好!”

    她发现那只刺猬似乎抖了抖,蜷得更紧了。

    顾妍:“……”

    萧若伊哈哈笑起来,“开玩笑的!”她将笼子放在桌上,一本正经道:“我才听说前不久你过了生辰,这个算是补送的贺礼。”

    送刺猬?

    顾妍觉得自己的认知似乎有些偏差,沉默了会儿才道:“那它叫什么名字?”

    “阿白!”萧若伊想也不想。

    顾妍望了眼阿白乌黑发亮的尖刺,心里默默为它点上一根蜡。

    二人说笑起来,萧若伊突然问道:“听阿毅说前几日在宫里见着你了,我问了才知道太后找你,可去问了太后她却说只是随便问几句……”

    这种事史无前例,萧若伊在太后身边多年,从未见过,一想起就忍不住问两句。

    萧若伊不清楚的事,顾妍就更不清楚了。

    那样的敌意,总感觉太后是在透过她看向另一个人,而那个人,还让太后深深忌讳,免不得兴许还牵扯一桩陈年旧事。

    女人一辈子的精明都用在这深宫里头了,太后也是大风大浪里过来的,何必在意她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顾妍只摇头笑道:“大约是听县主提得多了,想见一见罢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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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落水

    萧若伊就没太过在意,顾妍顺势提起了今日的来意,萧若伊一听睁圆了眼睛。

    “很……为难吗?”顾妍也觉得这样确实不大好。

    说到底是家事,还是父亲为二姐特意相中的人,做子女的,听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便是了,作何要横生枝节,还拿这事去麻烦外人?

    萧若伊看她稍显窘迫的面色,“噗嗤”一声笑了。

    “倒不是为难,只是觉得好有趣。”她单手支起下颔,嘴角边两个梨涡浅浅,“还以为你什么事都做得来,真的这样了不起呢,其实,也就是一个普通人啊!”

    这话说得顾妍很是惭愧,又听听萧若伊拊掌笑道:“不过……我很开心。”

    “阿妍能找我帮忙,这是真拿我当朋友了吧,朋友有难,上刀山下火海,两肋插刀在所不惜!”

    她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顾妍真是哭笑不得,但不得不承认,心里还是既感激又高兴,也很感谢萧若伊的理解,不问缘由出处。

    毕竟她所求之事,简直就是对父亲选择的不信任,而为人子女,不应该以孝为先吗?她这是有违礼教。

    顾妍不知道的是,萧若伊才不会管劳什子礼教。

    要是她老爹也和顾崇琰一样,给她寻一门亲事,对方素未谋面不说,品德才情闻所未闻,典型的盲婚哑嫁,别说她去找人打听,说不得一封书信离家出走都做得出来。

    恰恰就是这样巧合。对于自己的父亲,萧若伊也是不信的。

    既然来了国公府,总要带顾妍去转一转,今日天气是真热,所幸园子里树木繁盛,又有大片的湖泊,吹过来的风都像带了草木清香和湖水的湿意。

    这样走一遭也不是不可为。

    国公府大致是分了三路,中路便是国公爷萧远山的居所,后头紧跟着就是历代世子的宁古堂。

    这位老国公也是个传奇人物,当初瓦剌与突厥联盟。合力攻打大夏边境。九边重镇以下其三,只要打破一个缺口,长驱直入不成问题。

    大夏多年不曾大肆征战过,至多也便是那些蛮夷的小打小闹。军队懈怠惫懒。战斗力直线下降。而那些马背上的游牧民族,有强壮的身体,精良的马匹。打入大夏不过是几月的功夫。

    幸得镇国公用兵如神,率领一支铁甲军突出重围,偷袭包抄,断了敌方后路,又带十万人马大战了两天一夜,才算平息战事。

    蛮夷死伤惨重,元气大伤,大夏也好不到哪里去。十万大军折损过半,镇国公不止是废了一条腿,更失去了三个儿子,其中最小的一个,年仅十七岁,尚未娶妻。

    镇国公夫人听闻噩耗悲痛过度去世,方武帝感念萧家功劳,给了万千赏赐,然而斯人已逝,金银财宝岂能再赎回?

    总算还是意识到如今大夏的军队漏洞所在,冗兵冗费,近些年都在各方面加强。

    萧沥和萧若伊的父亲,原先的镇国公世子萧祺,便是在这一场大战里丧命的。那时的萧沥才五岁左右,萧若伊还是襁褓中的婴儿嗷嗷待哺,镇国公府只留下了萧沥和二房萧泓两个嗣子,萧远山便请封了萧沥为世子。

    只是这件事过去两年之后,萧祺却突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已死之人复生还阳,京都一阵哗然。

    后来只知萧祺当年并未战死,只是受了重伤,领回来的尸体面目全非,并非本尊,而他休养了一年多,这才康复归来。

    老子回来了,基本便没有儿子什么事了,世子之位理所应当就要归还萧祺的。然而也不知萧远山是如何想的,这件事始终不曾摆上台面,方武帝赐了萧祺一品威武将军头衔,也不管萧祺做不做世子的事。

    妹婿和外甥,哪一个更加亲近,方武帝心里还能没数?他到底还是将萧祺视作外人的,人家镇国公都没开腔,方武帝当然也不会无事讨嫌。

    于是,萧沥自始至终还是镇国公世子,兜兜转转也过了近十年。

    镇国公府权势煊赫,树大招风,这些事在厩里并非秘闻,几乎人人知晓,然而似乎大家都养成了一种约定俗成的默契规矩,便从没听人主动提及过。

    萧若伊与她说道:“那西路是郑夫人的地盘,东路是二房的,二叔去得早,我二婶脾气就跟着不大好,少见她出来了,至于郑夫人,你就当没这个人好了。”

    顾妍想到郑夫人是萧祺的继室,名义上也是萧若伊的母亲,然而郑氏既然是取代了亲生娘亲的,萧若伊心里不舒坦情有可原。

    走了没几步,萧若伊就开始大喘气了,额上的汗如水一样地淌下来,帕子都湿了几条,顾妍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会流汗的。

    萧若伊嫌弃地看着自己这一身汗湿,道:“晏叔说我这体质是天生的,一到夏日出汗便比别人多很多,他说茶叶明目益神,去腻利尿,让我喝热茶解暑,可我越喝越热,根本一点用都没有!”

    人的体质不同,有的盛夏天在太阳下晒都出不来汗,有的哪怕坐着不动,都已经汗流浃背,很显然萧若伊就属于后者,她又心浮气躁,越是这样,就越跟自己生气。

    而成日在屋里摆上冰块不动弹,她又觉得闷,浑身不舒服,这才找了顾妍来陪她解解乏。

    “最烦的便是夏日了!”她这么说。

    顾妍不禁好笑,“那县主快去清洗一番,先平心静气些,我想到几道凉点,正好用来解暑,等您收拾好了,我们一起去亭里。”

    萧若伊眼前一亮,有好吃的那就好办了!

    她连连点头。让贴身的婢子带着顾妍去了厨房,等她重新收拾好了回来,顾妍已经将碗碟一一摆在桌上。

    她老远便看到了那一大片荷叶上摆着的一颗颗像球状点心,晶莹剔透,宛如水晶般玲珑,几步匆匆走上前,盯着看了半晌。

    顾妍失笑,“这是水玄饼,用琼脂、白凉粉和冰粉做的,两刻钟内必须吃完。县主再不吃。就要化了。”

    萧若伊眼睛一圆。忙拿着小银勺挖了一块送进嘴里,入口即化、爽滑甘甜,萧若伊舒服地眯了眼睛,接着便停不下口。

    凉亭里本就放了不少冰。十分凉爽。笼子里的阿白大约是嗅到了香甜的气味。耸着小鼻子幽幽醒转了过来,顾妍拿一块绿豆凉糕喂它,阿白前爪捧着倒也啃得欢快。

    萧若伊一看就不满意了。前几日她怎么喂这小东西大鱼大肉死活就不张口,阿妍随便一块绿豆糕就收买了!

    还真是区别对待哦!

    她暗暗瞪了眼阿白,头一转,即刻看到一个人影飞快地闪过,似是发现了她们在这里,然后急急忙忙地跑开。

    顾妍也盯着那个方向,很显然,她刚刚也看到了。

    一个穿着普通家丁短褐的年轻男子,身形矮小,却十分敏捷,只是动作难免仓皇,就如同落荒而逃一样,在躲避什么人,甚至在见到她们之时,面上还有难掩的震惊和懊恼。

    那是被发现做坏事之后心虚的表情。

    她不由看向萧若伊。

    在人家府里头,若发生什么腌臜事,作为客人,总是回避的好,最好便是当做不曾见过。

    萧若伊纳闷地喃喃自语:“那里不是湖边吗?谁啊,没事跑那儿去!”

    她还想找人去寻那个小厮问问清楚,顾妍陡然想起来一件事。

    方武三十八年,镇国公府出了一桩惊天丑闻——萧沥将年仅五岁的幼弟萧澈扔进湖里溺毙。府中人找了一日没找到萧澈,后来还是有人见到有小公子穿的衣服浮在水里头,去打捞了才将萧澈的尸体捞出来,人都已经泡浮肿了。

    那时候她被马车载着去清凉庵,一路上在哭,马车外头的人纷纷扰扰一直都在说着这件事,她当时听了还大大鄙夷了一番萧沥,连至亲手足都不放过,何况那萧澈是个愚儿,对他根本造不成什么影响。

    没错,愚儿。

    萧澈是郑氏生的儿子,与萧沥同父异母,但出生便是个傻孩子,五岁了连句连贯的话也说不出来,成日邋遢,府里头人都有些看不起他,不过顾忌着郑氏对他尊敬着。

    坊间流传萧沥实在看不惯这个弟弟,私下里总是欺负萧澈,又觉得萧澈是丢了国公府的脸面,便将萧澈溺毙……这些萧沥从来没有否认过。

    可如今想想,确实太过匪夷所思了。

    不说萧沥是不是存了心要萧澈的命,以他的本事,不过动动手指头,萧澈就没戏唱了,何必大费周章,将人扔到湖里?

    他是高傲,却断不至于因为一点鸡毛蒜皮就发火动怒,不能控制自己情绪的人,如何上战场上阵杀敌。

    相反的,正因为他孤傲,他不屑解释,任由流言蜚语将他吞没,他都缄口不言,才被皇帝派去西北避避风头。

    不是说顾妍有多了解这个人,只不过当年未曾细想,如今忆来方觉疑点重重。

    “县主,萧世子可在府中?”她问了一句。

    萧若伊一愣,讷讷道:“他神龙见首不见尾,我也不清楚在哪儿。”说着戏谑地望向她,“怎么阿妍想见我大哥吗?”

    顾妍没有心情与她说笑,皱着眉望了眼方才小厮消失的方向,犹豫着是不是要去看看。

    可怎么说都与她无关……

    顾妍这凝重的表情,萧若伊觉察到不对劲,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拉上顾妍往湖边去。

    这一个角落基本是荒废的,杂草丛生,离得越近,越能清晰地听闻扑腾的水声,还有断断续续的从喉咙口卡住的“呼呼嗬嗬”的声音。

    萧若伊心中一沉,又加快了步伐,在看到一个胖乎乎的男孩在水里挣扎,且动作越来越小时,她瞳孔缩了缩。

    “快!快救人!”

    忍冬会水,赶忙一头栽进水里,快速到了萧澈身边,将人的脸拖出水面,尽量快地带来岸边。

    全身都湿透了,萧澈一动不动,脸色涨得发红发紫。

    萧若伊吓了跳,手指探了探他的鼻息,在触及到一片死寂后,骇得一下跌坐在地。

    “阿,阿妍……”

    她无助又茫然地看向顾妍,这时候全没有半分主意。

    虽是异母所生,萧澈也是个不省心的孩子,萧若伊对他没多少感情,可发生这种事,免不了方寸大乱。

    顾妍急急蹲下按压萧澈的胸腹,又使劲掐他的人中,回头道:“快去叫大夫!”

    身边的婢子一个个吓得六神无主,听了这话才慌乱跑开,萧若伊腿软起不来,恰好萧澈吐出了一口水,总算脸色好看了些,呼吸也通畅起来。

    顾妍这才松口气。

    他发现这孩子手紧紧蜷着,胖嘟嘟的小手里好像抓了什么。掰开瞧了眼,竟是一只小巧的黄玉石貔貅印章,刻了“令先”二字。

    “这是大哥的!”

    萧若伊一眼就看出来了,“大哥回京的时候,祖父找一缘大师将这貔貅开了光送给大哥的,这上头还有大哥的表字……怎么会在三弟手里……”

    是了,怎么会在萧澈手里,这就耐人寻味了。

    萧澈要就这么死了,谁能怀疑到萧沥的头上来呢?唯一的凭证,就是这只黄玉貔貅印章了,刻了萧沥的表字,要赖也赖不掉。

    刚才在水里这样扑腾,萧澈居然还紧紧抓着不放?

    顾妍觉得不可思议。

    她又看了看萧澈的右手,刚被她掰开来,如今又合得紧紧的了,而左手却是无力地张开。

    恐怕这孩子除了痴傻,右手还有些残疾,天生便是蜷缩的,东西放在手里,他就是想扔掉也没有办法,而类似的道理,萧澈要将这印章抓到自己手里,同样十分费力。

    这样明显又简单的把戏,上一世怎么就没人发现?

    顾妍很是费解。

    大夫很快被请来了,萧若伊不放心,让人将晏仲也找过来为萧澈瞧瞧。她知道今日之事是针对大哥的了,萧澈要是出一点意外,萧沥定会被牵扯其中。

    镇国公世子声名狼藉了,到底谁能从中获益?

    萧澈虽是个傻孩子,到底还是郑氏的儿子,后头靠的是平昌候,是郑贵妃!谁这么大胆,敢拿萧澈做饵……(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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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看了大阅兵,兵哥哥真是帅爆了!

第102章 偏差

    萧若伊想想便觉得一阵后怕,心道此事万不能姑息,定要彻查起来才好。

    那萧澈是痴傻,什么都不懂,可他身边总是有一堆仆妇丫鬟跟着的,何时能容他单独来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

    这落水之处是个四角,要不是她嫌热贪凉,到这个凉亭来,平日鲜少会有人踏足,那小厮选在此地,就是吃准了无人救援,是真的要置萧澈于死地!

    这事绝对是人为,而不是意外!

    萧若伊想着便抿紧了唇,让自己冷静下来思量。

    问题的关键,还是出在那个小厮身上,只要捉住了人,不怕顺蔓摸瓜摸不出那只黑手。

    她开始静静等候结果,然而等她派去的婢子回来之后,这一点希望也随之破灭。

    跟丢了……

    顾妍并不奇怪,那人身形瘦小,又灵敏矫健,随意一个缝弯钻进去,就能将人甩丢,捉不到实属正常。

    萧若伊绞着帕子骂了几句,又将目光转向了顾妍。

    “怎么办呐?”她也是实在没法子了,便想找人参谋商量一下。

    按说家丑不可外谈。

    府里头的小公子遭人毒手,险些溺水身亡,还有矛头指到了萧沥身上,说不得是自家人的栽赃,这种兄弟阋墙、家宅不宁的事,何须与她一个外人说道?

    顾妍不好置喙。

    但既然自己已经见证了这场事故的始末,再要独善其身。也没那么容易,萧若伊既能尽心帮她,她理当投桃报李。

    “国公府守卫森严,那小厮打扮之人能出入内宅,便不大可能是外来者,家丁侍卫丫鬟仆妇,都有明文记载,比对模样,要找出那人来并不困难。”

    萧若伊连连点头,一会儿又恼道:“哎。我记性不大好。给忘了他长啥样了……”

    顾妍道:“我还记得些……”

    于是,一张堂纸铺在桌案上,顾妍提笔就大致画了下那人的样貌。

    这个人长相很普通,几乎没有特别之处。扔进人群也不会让人注意。只她当时觉得奇怪多看了两眼。这才记了大概。

    正在作画时,萧沥听闻了风声回来。

    他的脸色极淡,看不出异样。只一双眸子,比之幽深的寒潭,古井无波,沉若瀚海。

    遥遥望见亭中提笔作画的娇小身影,额发垂下遮住她一双明亮的眸子,脸庞轮廓精致清湛,认真细致的神情,让她瞧着安静而美好……

    眼里冻结的冷峻倏然消散了些。

    他觉得,似乎只要遇上她,就总没好事发生……

    萧沥忽的有点想笑。

    他也不知道这时候自己怎么还有心情想这个,顿了脚步就不上前了。

    一幅画完毕,萧若伊就上前瞅了眼,肯定道:“对对对,就是这个样子的!”她连忙接过谢了又谢,道:“接下来就好办多了,阿妍你真行!”

    顾妍微微一笑,眼角瞥见一抹玄色。

    转头看去,就见萧沥穿了身劲装长身直立,明朗绚丽的高阳在他身上镀了一层璀璨金光,丰神俊朗疏冷清淡的少年,这时看起来竟也染了几分烟火气。

    他微垂眼睑,大步走上前来,萧若伊就将手里的画卷交给了他,“大哥,你按着这个去找吧,三弟已经没事了,晏叔看过说呛了水,喝几帖药就好了。”

    萧沥微微颔首,默了默道:“多谢。”

    顾妍摇摇头,目光落在他右手上。

    那里已经不包着纱布了,但手背处却多了几条狰狞的疤痕。

    当时鲜血淋漓,她是知道伤得多重的,现在忆起来,也免不得心生愧疚。

    想着还是问了句:“你的手怎么样了?”

    “没事了。”

    他一本正经,眼里好像多了点笑意。

    顾妍没好意思看他,匆匆告辞。

    萧若伊忙叫住她:“阿妍,阿白你不要了?”

    顾妍只好回来提了笼子,阿白竟还高兴地打了个滚,唧唧唧唧地叫。

    萧沥看得好笑,淡淡喊了声:“冷箫。”

    一个身轻如燕的黑衣男子飘飘然就落在了凉亭十丈开外。

    “跟着她,等到了顾家再回来。”

    冷箫闻言微怔,抬了眸子,极快地睃一眼萧沥,应诺退下。

    萧沥边再另外遣人按着画像去追凶,萧若伊在一旁酸溜溜地啧啧称叹:“大哥什么时候这样细心,还差人护送?”

    她很是委屈地嘟囔:“可从没见你对我这么好过!”

    若不看到她眼里的调笑戏谑和那嘴角拼命上扬的痕迹,或许萧沥会以为她是生气了。

    “你想见到和上次一样的事?”

    萧若伊想起那回顾妍惊马落崖,一瞬便收起了玩笑,问道:“你查了这么久,就没查出什么眉目吗?”

    有,但不好跟她说。

    “她来做什么?”

    生硬地转了话题,萧若伊大大翻了个白眼,道:“她父亲要为她二姐议亲,便来寻我帮个忙,查一查大同总兵吴起的幼子吴天材。”

    吴起?

    萧沥一听就觉得不妙。

    那吴起他见过两次。

    九边重镇,主防边疆,他暗中巡卫,听人悄悄说过吴起的名头。

    暴戾恣睢,杀人如草,手下在他面前,如坐针毡,一口大气也不敢出,就怕他一个不如意杀人,将自己命搭进去。

    吴起管防严制,到京都已经少有人听闻他的性情,可既然要嫁女,怎的不打听清楚?女儿嫁入这种人家,不是受罪?

    想起见过顾崇琰的几面,萧沥七七八八明白了几分。

    有这么个父亲,难怪事事都要操心。

    “这个你别管。锦衣卫查消息比你快多了。”他说道,望了望湛蓝澄澈的天空,“就算是……还了这个人情。”

    佛常说众生皆苦,真不是没有道理。

    顾妍在马车上时便交代了青禾忍冬,今日的事不可以泄露半个字,哪怕是要传出去,也得是从萧家人的嘴里传出去,而不是她们中任何一个。

    青禾忍冬连连保证。

    顾妍这才觉得不对。

    萧澈落水是人为,而且萧沥是被栽赃,那上世说他残暴不仁。父母手足皆死于他手。是否也是谣传?

    她认识的萧沥孤傲精明,全不像是外界说的那样跋扈暴虐……

    上世见他是什么时候,顾妍想不太起来了。

    只记得夏侯毅对这个表叔亲切得很,她总是见着他们两个处在一道。外形俊美无俦的少年。总能让人印象深刻……

    好像舅舅和萧沥对弈。萧沥还赢了。棋品如人品。舅舅说他杀伐狠断,路数诡谲,让人捉摸不透。

    他倒是很欣赏这个年轻人的。

    那时她还为夏侯毅不值。夏侯毅是舅舅的学生,却从没听舅舅夸过他一两句。

    说到底,姜还是老的辣,一个人什么品性,舅舅隐约能瞧出来,而她却一定要等到万劫不复了,才会有悔意。

    回到府上,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顾妤。她像是早早地候在了垂花门处了,被蚊虫叮了几个包,身边丫鬟正在给她拍蚊子。

    一见到顾妍回来,她便迎上亲切地问候,旁敲侧击问的却全是镇国公府的事。

    世间从不缺少痴男怨女,顾妤恰好便是其中一个可怜人。

    顾妍却真觉得没什么可说的,道:“县主只是想补送我一样生辰礼。”

    “县主送的定是极好的,五妹妹不给四姐也开开眼界?”

    顾妍就将阿白的笼子拿了过来。

    顾妤一瞬变了脸色,“五妹,你不想给四姐看便算了,何必用这东西戏耍我?”

    谁人送辰礼会送一只刺猬?更何况还是自小生活在金窝银窝里的伊人县主?指不定是顾妍在路上哪个犄角旮旯里扒出来的,还想骗她!

    顾妍这就觉得萧若伊是在坑她了,这思维,她也着实难以理解。

    “四姐不信便算了。”她不想解释。

    有时候人钻了牛角尖,那就很难爬出来……尤其是女人。

    顾妤气狠了,清秀的面庞绷得紧紧的,忍了好久,这才算咽下一口恶气。

    路还长着呢,以后什么造化,谁又说得清!

    顾妍回去后未曾提及只字片语,又将在镇国公府做了的消暑凉点做了一份出来,顾衡之屁颠屁颠就跑过来了,不过出奇的是,他的目光不是盯着满桌的点心,而是落在了阿白身上,双眼亮晶晶地发光,顾妍甚至一度以为他要将阿白炖了吃了。

    “五姐从哪弄来的?”他将阿白从笼子里捉出来,阿白攒成了一个球,他就抱着球放在膝盖上,“它叫什么名字?”

    “阿白。”

    “这个名字好!”

    顾妍:“……”

    费解地扶了扶额,她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认知偏差。

    “五姐,送给我好不好?”顾衡之睁着双大眼睛巴巴地望着她,小眼神可怜兮兮的。

    顾妍突然为难了。

    要是被萧若伊知道她将阿白转赠他人,自己估计会被追杀吧。

    顾衡之锲而不舍,“不给的话,让我养好不好?”

    这样的话倒是可以接受,她顺道也省了不少事。

    某不负责任的亲妈高高兴兴将抚养权给了别人,阿白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被卖了,还用尖刺一下一下磨蹭着顾衡之的手心。

    然而到后来阿白真胖的变成球了,顾妍又觉得今日的决定真是异常的糟糕。(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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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什么鬼!

    一连过了两日,萧若伊那儿却没任何消息,顾妍心想还没有那么快,兴许他们自家的事就一团乱着,无暇顾及其他。

    这下又有些头痛,该如何教父亲打消了那个念头。

    傍晚下了场大雨,电闪雷鸣,倾盆而下,黄豆般大的雨点又急又密,入了夜才缓缓停止。地上湿漉漉的,外头的鸣蝉雨蛙就更欢快了,叫唤地不停,顾妍更没了半丝睡意。

    床头的松油灯摇曳生光,她干脆起身,披了件宝蓝缂丝披风,打开窗棂。

    夜风混着雨露的清新空气拂面,夏夜聒噪,却也显得有几分寂静。

    天边一轮孤月高悬,月光皎洁如白练,地上积了水,被反照的四周更为明亮。

    她似乎看到树影婆娑间,有一个人影若隐若现,可再待仔细看过去,却又什么都没有。

    大概是看错了吧……

    顾妍正想关上窗子,却听得“咚”一声,有一粒小石子落在她左手边的木架子上。

    她睁大了眼,动作就是一缓。

    紧接着,又是“咚”一声,另一粒小石子不偏不倚还是落在那处,甚至力道大了些,砸出了一个小坑。

    乖乖,这可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

    招贼啦?

    顾妍第一反应便是这个,随后,又摇了摇头否决。

    哪个小贼这么蠢,或者这样嚣张,要偷东西了还事先打个招呼?

    她大开窗棂,径自后退了两步。如预期一般的,一个人影悄若无声地跳了进来。

    饶是顾妍有了心理准备,都不免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萧沥站稳身子,淡淡道:“路过。”

    顾妍这才看清他穿了身夜行衣,头发紧紧扎了起来,手里拿了块纯黑的蒙面巾,气息不稳,像是刚刚从哪里赶过来。

    燕京城内到了晚上便会宵禁,又有巡逻卫队视察,他这样随意在外头行走而不被发现。也是奇才。

    “你托伊人查的事有结果了。本来想递张字条过来,看你没睡,觉得还是当面说更好些。”

    他慢悠悠地解释,刻意将声音放低。喑哑低沉的。一瞬让顾妍有些恍惚。

    她好像在哪儿听过的。就是这个声音!

    突然间想不起来了……

    不过还是更关心他说的事,顾妍也正色起来。

    “大同总兵吴起,为人凶悍残暴。蛮横无理,嗜杀成性,妻子冯氏,育有二子,幼子吴天材,今年十五,自小带了一身胎毒,身长四尺,皮肤溃烂,全身疮疖,近几年身体愈发不好了,吴起便想找人冲喜……”

    暗夜里,萧沥的声音都断断续续的,偏偏一字不漏落到她耳中。

    外头蝉声鼎沸,夜雨不仅没有疏散掉暑气,反而愈加闷热潮湿。

    胸口像是被堵住了一样,闷的透不过气。

    她整个人站在光影里,萧沥发现她的面色刹那变得比月光还要雪白,一双眼睛慢慢地睁大。

    瞳仁黑黑的,里面掠过无尽的情绪,似有水光微闪,转眼又像是一盏长明灯燃到尽头,“噗”地一声灭了。

    他有些不忍。

    知道这些的时候,他惊讶了许久,这样的结果他万万不曾想过,哪怕他身为局外人,都唏嘘不已,更不晓得顾妍会怎么样。

    但很奇怪,她比自己想的要冷静许多,似乎早料到了一般。

    “没有其他的了?”她淡淡问道。

    萧沥一窒,沉吟半晌。

    大约是习惯使然,他做事喜欢梳理其中千丝万缕的关系,抽丝剥茧,总能扒出一些被忽视了东西。

    他幽幽道:“户部尚书方逑,厩里出了名的妻管严,妻子小冯氏,是吴起夫人的同胞妹妹,姐妹感情甚笃……”

    后面就没再继续下去,顾妍也大致猜了七七八八。

    方逑掌管户部,父亲新官上任,免不了讨好一下上司。可是珍奇古玩人家看得多了,哪里能将父亲送的放在眼里?

    有什么礼物,能一下子送到人家的心坎里?

    方逑既然心甘情愿被小冯氏管得死死的,小冯氏在他心里的地位定然不浅。讨好方逑,倒不如转而讨好小冯氏,小冯氏高兴了,方逑也就高兴了。

    可小冯氏又缺什么呢?

    那就自然而然联系到了大冯氏,于是就有了父亲意与吴起结亲……

    顾妍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像在竭力隐忍什么。

    夜色沉沉里,沉默的气氛浓重地化不开。

    她该说什么呢?说父亲无情?缺德?

    不不不,这才是他的本性。

    他那么爱他自己,所谓的亲情血缘,在他眼里,若能换来前程似锦,又算得了什么?他兴许还要再来一句,那是你的造化,有了用武之地,死得其所。

    他养了他们这些年,难道还不容许自己讨回一些利息?

    若是真正的无能废物,他也就弃若敝屣了……例如,上一世的她。

    萧沥眸色深深,也不开口。

    顾妍的反应出乎意料地平静,但又在情理之中。好像他认识的那个人,就该是这个样子的。

    “谢谢。”

    就在萧沥以为她不会说话了,一声轻而脆的低喃响起,她甚至还浅浅笑了笑。

    “萧澈的事,多亏你,我才省去个大麻烦,举手之劳罢了。”

    原也只是客套一句,谁知她恍然点点头,“所以,又两清了?”

    萧沥:“……”

    这话他怎么那么不爱听呢?

    谁两清了!

    他查得可认真了!

    “……算是吧。”声音有点闷闷的。

    他重新将面巾戴上,只露了一双寒星般灿亮生光的眸子。

    想起什么了。他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没说,一个轻跃跳出窗子,消失在月色里。

    真有做贼的潜质……

    顾妍这样想着。

    松油灯的微光跳动了几下,陡然灭了,顾妍将窗棂合上,严丝合缝的将外头的月光阻拦住,屋子里又变得黑沉。

    她惯怕这种黑暗,有时候却又庆幸其能将自己遮藏起来……

    第二日一早去给老夫人请安,适逢父亲的休沐。老夫人没留他们。关起门来和父亲谈话。

    顾婼瞧着她眼底的青黑,不由问道:“昨日没睡好?”

    “蝉声太吵了……”

    “那就回去歇着。”

    顾妍摇头道:“有些事,想和父亲谈谈。”

    顾婼微怔,这种事是头一遭吧。

    她总觉得顾妍对父亲的态度很冷淡。极少搭理。如今竟也主动起来了。

    心里像是被欺骗了一样。有些酸涩。

    顾妍已经径自走开了。

    顾妤款款上前,喃喃说道:“自六妹走后,五妹和三伯父的感情倒是越来越好了……”

    她悄悄看顾婼的神情。果不其然见其皱了眉。

    对于顾婼,顾妤还是挺了解的。

    她表面上看着无所谓,心底其实在意极了三伯父,可三伯父不喜欢她,她又有什么办法?

    顾妍在二姐面前装得如何清淡,转头却夺走了属于她们几个所有的父爱,二姐焉能好受?

    不说立马吵起来,总能在心里埋下一根刺了。

    她隐隐有些高兴。

    顾婼沉默地不说话,慢悠悠回去了。走到半路,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又折转回来,躲到一边的树后,静静地看着顾妍。

    顾崇琰满脸笑意地出来,顾妍看得就心头一紧,只怕老夫人也同意这门亲事了……差点就让他得逞!

    顾妍过去笑眯眯地唤了声“父亲”,顾崇琰心情好,还摸了摸她的脑袋,任由她拉着自己的衣袖往一旁亭中去。

    顾婼心头微堵,垂着眼睑半晌,到底还是悄悄跟上。

    远远便听到顾妍甜甜的声音:“父亲要给二姐说亲了吗?二姐要出嫁了吗?”

    顾婼身子一僵,又离得近了些。

    顾崇琰微怔,想到该是柳氏口无遮拦,心里将她骂了通,朗笑道:“二姐是时候订亲事了,阿妍到了年纪也会这样的。”

    “那对方是谁呢?会不会对二姐好?”

    “那当然!”顾崇琰肯定道:“爹爹亲自挑选的人才呢,相貌俊朗,文韬武略,家世清白……”又蹲下身子刮了刮顾妍的小鼻子,“阿妍日后的夫君,爹爹也要亲自挑选的,爹爹心里已经有数了呢!”

    顾妍低头拿手帕擦着鼻子,只觉得恶心,听他说那话,简直就要笑出来。

    有数?有什么数?

    对他有没有好处吧!

    “可为什么我听说的不是这样的呢?”

    她抬头,轻轻笑了,目光却森冷,直直地撞进顾崇琰的眼。

    那一瞬冲击太大,顾崇琰蹲着身子,一下子不稳后退了一步跌坐在地上。

    “吴天材不是天生胎毒吗?不是病得快死了吗?吴家人不是想找人冲喜,所以父亲才要将二姐嫁过去吗?”

    她说一句,就往前进一步,眼眸瞪大一分。

    顾婼如遭雷击,一瞬拿手捂住了嘴巴。

    顾崇琰竟一时站不起来。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好像顾妍将他做的一切都剖析地干干净净。

    顾妍哪有这个本事知道所有的事,这是个妖怪啊!

    顾崇琰背后发毛,一股寒意蓦地从脚底下升起。

    他慌乱地爬起来,走到日光之下,手指哆嗦着直指顾妍,大声道:“你是什么鬼!不要过来!快点离开!”

    顾妍真想哈哈大笑。

    总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果然她父亲亏心事做得多了,如今心都虚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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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作罢

    “父亲说什么呢?怎么连我也不认识了?”

    顾妍微微笑着迈下台矶,顾崇琰目光如炬,紧紧锁着她,又后退了两步。如此一来,隐在树后的顾婼顿时避无可避。

    顾崇琰一眼就看到她。

    她捂了嘴,满眼不可置信,一错不错地望向他,眸中隐含的水光和希冀,让顾崇琰当下皱起了眉。

    很显然,方才的话,顾婼也听到了。

    他大感头痛,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顾妍却是毫不意外看到顾婼出现在这里,或者说,她是故意将二姐引过来的,就为了让她听一听父亲的说辞。

    好好看一看,她们的好父亲,有多么的为她们着想。

    顾崇琰现在镇定下来了,他平复心情,看着顾妍好端端站在日光下,巧笑倩兮,便微微松了口气。再说了,他身上还带了得道高僧的符咒呢,一点也不用怕!

    “阿妍,休得胡言乱语!”顾崇琰板起了脸,俊秀清湛的五官敛起来,还真有几分端肃。

    他清了清嗓子道:“那吴家小郎君什么时候病重濒死了?婼儿是为父长女,为父能知道吴家要冲喜,还将婼儿往火坑里推?你将父亲想成什么人了,可别听风就是雨!”

    他沉着脸甩袖,极为气怒,像是受了莫大的冤屈。

    顾妍仰着头,笑盈盈地看向他。

    “父亲想为二姐议亲是好事,若真是好人家。阿妍只有高兴的份。上回我去寻伊人县主,提及此事,县主说帮我查查对方底细,知根知底到底能放心些。”

    她不疾不徐地慢慢说道:“可是从县主那儿得知的,便是这样结果……父亲是在怀疑县主的能力,还是不相信县主的为人?”

    这两顶大帽子扣下来,顾崇琰半个字也不敢应。

    随意哪一点,他承认了,都是大不敬。

    不提伊人县主有封诰加身,光说她是镇国公府的小娘子。便没有人敢对她置喙。镇国公护短也是出了名的。他还没有皮痒到要去挑战镇国公府的权威。

    顾崇琰不由眯了眼,认真打量顾妍。

    她年纪尚小,模样还带了稚气,偏偏神情有种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怪异。

    从前只当她木讷。原来这小丫头根本是在藏拙!

    倒是小看她了……

    “看来父亲是真的不信。那我便再去问问县主。兴许是她不小心搞错了……”

    那轻飘飘的声音脆脆的,听在顾崇琰耳里就如同魔音入耳。

    “阿妍!你太麻烦县主了!”他恼道。

    还想再去细究,她这是要搞得人尽皆知!一旦遭知情有心人稍微想想。他所有的目的就全都大白天下了!偷鸡不成蚀把米,兴许还落得名声扫地。

    不管怎么说,这时候,他还是极在乎自己名声的。

    顾崇琰深吸口气,“既然是县主查出来的,想必是错不了……”说到这里免不了义愤填膺,恨声道:“真是群缺德的,让他们好好给我介绍户好人家,却就拿着个敷衍我,差点害了我宝贝女儿……”

    还一脸赞赏地看着顾妍道:“还是阿妍细心,不然你姐姐要是真嫁去这种人家,为父可要内疚不安一辈子!”

    顾妍撇过头去,冷冷笑了。

    这时候还要做戏,是指望二姐相信他?

    顾婼的情绪平静下来,顾崇琰一直在自责,说得言辞恳切,她不知怎的感触良多。

    突然想起来一件很久远的事。那时候阿妍还小,刚学会走路没多久,和顾婷两个在花园里玩耍,顾婷摔了跤,手掌蹭破了点皮,跑去和父亲说二姐欺负她,父亲不问缘由便对她劈头盖脸一顿骂。

    她很委屈,要辩解,父亲又责怪她不知悔改……

    她真是一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成了父亲的宝贝女儿。

    既要为她议亲,却一点都不打听清楚对方的底细,这是根本不曾上心。或是知晓全部内情,但还是执意要将她与吴家绑到一起,这就更加让人感到心寒……

    无论哪一种,顾婼都是难过的。

    “父亲,别说了。”

    她垂着头良久,一字一顿道:“我信。”

    信他是一时不察着了道,信他是智者千虑终有失,信他是全心全意为了她好。

    顾崇琰微怔,旋即释然般地松了口气。

    他有感觉,顾妍已经脱离他能够掌控的范围了,令他捉摸不透,可顾婼不一样,她还是那个乖巧懂事的长女,对他言听计从。只要她说信,顾妍念及顾婼,必不会多嘴一句。

    尽管这事可能会在她心里埋下一根刺,但他总有办法拔了的。

    “婼姐儿信便好,信便好。”他轻轻笑着,也知道这亲事是做不成了。

    不由埋怨隐晦地瞥了顾妍一眼,顾崇琰转身,嘀嘀咕咕道:“看我不好好找那几个不靠谱的算账……”

    很快,就不见人影了。

    烈日当头,背后出了层汗,粘腻地贴在身上,难受极了。

    顾妍听到顾婼长叹道:“对不起。”声音似是堵在喉咙口,涩涩的。

    她知道二姐为什么道歉。

    周边连个丫鬟都没有,顾婼是打发了她们悄悄跟着来的。

    顾妤近来总是针对她,逮着机会便要挑拨一下她们,一次两次躲过了,三次四次忍住了,五次六次呢?

    一颗心就该慢慢动摇了。

    何况二姐和她并不是从小便亲密无间,建立的信任并不深厚,再加上她下一剂猛药,无论是出于好奇,或是出于怀疑,二姐都有理由会跟着她。

    顾妍并不感到失望,这是她们之间固有的罅隙,她没有这个能力,只一朝一夕便全部消除。

    她只想让顾婼好好看清一些事,又或许,通过这一次,能让顾婼多信任她一些。

    顾妍拉住了她,她的手很凉,指尖掐的泛白。

    顾婼抬起头,眼眶泛红,睫毛也湿漉漉的。

    她尽力挤出一个笑,但真的难看极了。

    “我是不是很蠢?”她这样问着。

    顾妍忽然觉得嘴里发苦。

    曾经,她也一直这样问自己的。

    是不是很蠢,好坏不分,错把鱼目当珍珠?

    也曾经想,如果能聪明一点,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

    可是现在她不去想了。

    是好是坏都摆在那里,重要的其实是你接不接受。

    她摇摇头,转了话题笑道:“娘亲肯定备了甜汤,再不快些去,衡之就要全抢光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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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风起

    六月初七,真是个特别的日子,无关节庆祀日,只因为,方武帝破天荒地上早朝了。

    自从上回下旨定下了太子,方武帝三个多月来没再上过早朝。不知情的以为方武帝是难过,对册立的太子不满意,所以闹着脾气,知情的便晓得方武帝是一直在忙着哄郑贵妃高兴,无所不用其极。

    而郑贵妃端了两个月,终于还是软了。

    九五之尊不顾身份颜面低声下气,她心里那口怨气也跟着慢慢消散,何况这宫中就数她雨露最盛,多得是小蹄子等着看她笑话,分一杯羹呢。

    可她连一点残羹冷炙都不愿意给怎么办?

    继续闹不愉快,迟早会让方武帝圣心偏移,到时候她找谁哭去?

    见好就收,还能当做调味剂调解两人之间的关系。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她一天得圣宠,福王一天都有机会。

    郑贵妃想开了,方武帝的日子就过得滋润了,滋润着滋润着,他终于良心发现,想起来好久没上朝了,于是某天心情好,默默地早起登辇去太和殿。

    百官一见方武帝,先是愣了愣,随后才例行朝拜,三呼万岁。

    正好近日有一桩棘手事,虽然暂时压制住了,却急需方武帝拿主意。于是,一干人纷纷执笏上前禀明奏请。

    早前实施海禁,海外往来交易阻绝,直到去岁初才解除禁令,于是沿海纷纷做起了海上贸易。尤以闽浙一带最甚,捞金无数。

    然而海贸敞开,同时带来隐患。

    琉球那蕞尔岛国肆虐,倭寇猖獗,时不时侵犯大夏边境。大夏陆战勇猛如虎,却不擅海战,尤其在海禁十数年之后,海军懈怠,一时被那倭寇占了上风。

    若不是大夏底蕴丰厚,说不得便被那倭寇攻上了岸。

    而近日。恰恰便有一批倭寇溜上了闽东蕉城。在当地大肆劫掠烧杀,又快速逃回海中,湮灭无踪,教人恨得牙痒痒。

    福建布政司使王嘉避开众人暗中彻查此事。竟发现这事与福建几个大户有所牵连。他们都是当地的豪族。财大气粗。常常一掷千金做海上生意,日进斗金。

    海船贸易,除了靠天吃饭。还要靠人,不是所有人都有运道能发家致富的。而在当地时常听说有寇贼抢掠船只,却极少殃及到那几大户人家。

    王嘉想办法悄悄查了,才发现这些人在与倭寇勾结,倭寇不与他们为敌,而他们就为倭寇掩护,助他们上岸,这才有了后来蕉城劫掠一说。

    王嘉即刻便将得来的结果八百里加急上奏燕京,旋即满朝哗然。

    毕竟福建那地方天高皇帝远,缺少管辖,出现这种阴私之事,倒也不足为奇,只这实在有损民族大义,罪不容诛,当夷灭三族!

    首当其冲的,便是蕉城的那几门大户。

    据王嘉得来的线报,那几户人家都是当地老牌世家,只有一户陈家是新秀,近十年在福建迅速崛起,曾教许多人不服。

    再往后深究,就牵连到了姑苏柳家。那柳家如今的族长柳建明的妻子,正是陈家女,也是有了柳家的支持,陈家的成长才会如此迅猛。

    再一想现任福建巡抚柳建文,与柳建明可是同房兄弟,嫂子的娘家,柳建文少不得要关照一二。

    那这里面,是不是还有柳建文的掺和?

    一桩桩一件件证据摆上龙案,方武帝看得脸色铁青。

    他荒废朝政,却不代表他不懂朝政。

    解除海禁是为了卖货浙福,与人同利,从不是为了勾结党贼。

    官商勾结沆瀣一气,戎狄蛮夷他素来不齿,大夏尊华攘夷,勾结倭寇入侵,这种事放哪儿都遭人唾弃谩骂。

    夷灭三族怎够,当诛九族!

    民族气节存亡之事上,方武帝不犯迷糊,他龙颜大怒,将折子上疏通通扫到了地上,下令将那些大户人家抄家,满门入狱待审,又大呼锦衣卫都指挥使宋亿群道:“去,你去将柳建文给朕押回来,朕倒要问问,他这个巡抚怎么当的!”

    方武帝气得面色通红,文武百官中有不少惊得张大了嘴巴。

    柳建文在西铭一党中是出了名的狷介耿直,在场多人都与他共事同窗,对他的品性极为了解,怎么都想不到他会做出这种事。

    杨涟更是打死也不信。

    他与柳建文自幼相识,那人自小聪慧异常,却从不走弯路,心思纯正、专一,风骨卓绝,对他而言亦师亦友,他岂能看他蒙冤?

    杨涟上前一步,大声道:“皇上,柳大人品性纯良,断不会做出此等卖国之事,皇上您要明鉴!”

    方武帝才懒得听他说什么,他刚刚发了顿火,眼前有点发黑,大喘气着呢,谁管你明不明鉴!

    魏庭忙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方武帝,眼睛往下扫了扫,眸光微闪。

    心里似是有些隐隐不安,他大声喊了句“退朝”,便扶着方武帝走了。

    殿中议声滔天,大多都是在谴责柳建文,顾崇琰听得心惊肉跳。

    那柳建文,可是他的大舅兄啊!

    怎的这般糊涂,做出此等丧尽天良之事!把自己搭进去了也就算了,万一皇上不高兴,来个殃及池鱼,那他怎么办?

    三族之列,父族、母族、妻族。柳氏与柳建文同属一族,虽说是嫁出去的女儿了,但真要严格算起来,同样在连坐之列。

    柳氏一旦连坐,他还不得受影响啊?

    不说丢命吧,这官位就基本不保了……他这宝泉局司事的位子还没坐热乎呢,就要拱手让人了?

    顾崇琰一瞬想了太多太多,杨涟和几个柳建文的同窗好友还在据理力争,说柳畅元的品性人品,说他是遭人构陷,说他是蒙受了无边冤屈。

    顾崇琰暗暗啐了口。

    一群耍花腔的,光靠说就能成真的了?

    柳建文要真的铮铮铁骨,真有这本事,到金銮殿上来,一头撞死以死明志呗!

    自古财帛动人心,一文钱逼死英雄汉呢!

    他柳家是有钱,可那钱以后都是柳建明的,柳建文能拿到多少?一本万利的买卖,虽说有风险,换了他,说不定他也做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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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计量

    顾崇琰哼哼两声,又开始头痛。

    还记得当初娶柳氏,除了是看中她身后柳家丰厚的家财,便是看到了柳建文在朝中崭露头角,人缘极佳,有心结交,或许也曾经有过那么一段真心,只是这真心如同纸薄,根本禁不住岁月时光的打磨。

    现在他想想,柳氏都为他做了什么?

    给他生了个病怏怏的儿子,别人一提起顾崇琰的夫人,就知道是个商户女,柳建文狷介,从不会在官场上帮他分毫,他上下打点还要被别人以为是拿了妻子的私房,坐实吃软饭的。

    桩桩件件数不清,更别提柳氏的性子这样怯懦,完全没有做大妇的气度和能力。

    现在,现在……竟还要断了他本就不顺的青云道!

    顾崇琰光想想就觉得心塞,早不止一次地后悔当年娶了这个女人……简直就是扫把星,对他毫无裨益不说,尽会惹祸。

    他有些六神无主,想了想,立刻回家去寻了李姨娘。

    他没有可以帮忙的人,无论是谁,这时候都不会愿意与他做过多牵扯,而是会选择明哲保身,这一点他很清楚。

    可李姨娘不一样,他们是被一根绳子绑起来的,她必须帮他,也只能帮他。

    魏都久处深宫,许多内廷的第一手消息他都可以通过李姨娘这个中间媒介知晓,这次是不是也一样?

    顾崇琰急急忙忙去了揽翠阁。

    自从顾婷被送去清凉庵,这里就比从前冷清多了。李姨娘虽然难过不舍,却也很冷静,她让高嬷嬷跟着顾婷去了,照顾好她。

    三爷来寻她,她一点也不奇怪。

    上回顾婼的亲事不了了之,顾崇琰便再没去过琉璃院,不见柳氏,也不见那几个孩子。

    他心中忐忑了一段时日,但既然柳氏没来与他闹,那必然还是不知情的。这让顾崇琰微微松了口气。

    应付完这个又有那个。委实累得慌。

    赶忙将发生的事与李姨娘说了,他急得一脑门的汗,“怎么样,没听舅兄提起什么吗?这发生的太突然了。一点准备都没有!”

    李姨娘也很惊讶。“若是当真。定要牵连甚广。”她想了想道:“三爷莫急,我找人去探探口风,兴许没有想的那样糟糕。”

    顾崇琰连连点头。

    于是一连过了两日。顾崇琰都极度不安,周边政友纷纷用怜悯又同情的目光看着他,有人甚至在私下里议论,谁要接了他的职,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偏生方武帝这时候又不朝见了,折子递上去全是魏庭在处理,可魏庭这只老狐狸才不会泄露出去一丁半点呢!

    但所幸,李姨娘这里很快有了结果。

    她神情端肃,正色说道:“那几家大户已经确实是与倭寇勾结了,判了满门抄斩,株连三族……柳大人是何罪名还没定,如何处置尚未明说,但锦衣卫宋大人已亲自前往福建押送他回京候审。”

    这么多事,只几日功夫便悉数打听完全,定是动用了什么了不得的人脉。

    顾崇琰身子微颤,一下便想到了东厂。

    天下消息尽数网罗,只要上头想知道,便没有他们查不到。

    他一颗心霎时热得发烫,然而这时并不是兴奋的时候。

    顾崇琰低声问道:“那柳家如今是安全的吗?”

    事实上,他才不用管柳家安不安全,他其实更在乎,自己安不安全。

    柳建文若是无所牵扯也罢,若是被定罪通敌叛国,那么柳家遭殃,他也要倒霉!

    李姨娘沉思半晌,摇了摇头,“柳家如何我不知道,但柳家族长夫人柳陈氏,前儿个自请下堂,又一根绳子吊死在了悬梁上,与柳家撇得干干净净……”

    这是个狠心的女人,也很果决。

    为了避免自己娘家的事故牵连到夫家,宁可毁了自己也要保全一大家子。

    从此闽东陈家与姑苏柳家毫无干系,哪怕要追究,人家死者为大,你天家再占理,还能罔顾天道人伦?

    顾崇琰暗暗佩服柳陈氏的魄力,灵光一闪就想到了柳氏,但又很快摇了摇头。

    不说柳氏没有这此等胆色,即便有,有顾妍那几只小鬼从中作梗,断不可能会给这个机会。

    要说柳氏都窝囊了一辈子了,怎的在关键时刻还不能有点作为?真要有这个自知之明,就该学学她长嫂柳陈氏,一根绳子吊死了,也省得给他们顾家添麻烦。

    顾崇琰将拳头捏得咯吱作响,心里有个念头悄然萌生,接着就如同藤蔓缠绕一丝丝拔起,以燎原之势,一发不可收拾。

    李姨娘看着他变了的眼神,薄唇翘起就微微笑了。

    这个男人的薄情寡义她是知道的,柳陈氏的死也是她故意说给他听的。

    其实柳家如今还真没有到那种风雨飘摇的地步,一切都还得看柳建文回京后的述陈与判决……然而顾崇琰哪能等到这个时候?

    前段时日担惊受怕尝得还不够?他有这个心力去面对接下来发生的最糟糕的结果?

    不,他等不及了。

    未雨绸缪,将一切恶性的种子全部扼杀在胚芽时期,现在还来得及……

    李姨娘看着顾崇琰神情恍惚地走出去,低着头轻轻抚了抚小腹。

    她偷偷找人瞧过,确实是有了,只是未到三月,胎还没坐稳,她便藏着不说,等到时候大白于世,想必她的孩子在名分上再不会受委屈。

    而与此同时的,琉璃院里的柳氏难过地泪如雨下。

    那倭寇让人不齿,与倭寇勾结更是要遭世人唾弃的,近来京都议论纷纷的无一不是此事,总总义愤填膺,仿佛自己民族气节受到了严峻的挑战……多少是传到内宅了,柳氏惊得半晌说不出话。

    顾妍同样大惊失色。

    前世可从来没听说过有这么一出啊!

    舅舅是在方武三十九年回京述职的,政绩得优,方武帝还大为赏识重用他呢!那陈家是柳家姻亲,至少在她活着的时候,从没听过有勾结倭寇这一说,甚至舅舅还被牵连。

    似乎有些事情和前世不一样了……

    顾妍一时着急,拜托了萧若伊想知晓一些内情,得来的便是柳陈氏身亡的消息。(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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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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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焉介绍:
死时二九年华,重病缠身,顾妍这世惨淡收场。重生幼时,铅华洗净,今生,她只想过平安顺遂的安稳日子。荣焉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荣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荣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