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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闻人十二     荣焉txt下载     荣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77章 廷杖

    顾崇琰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他也是贪生怕死之辈,能站在这里却是没有什么底气的,适才委实是吓得汗流浃背……但所幸,有人愿意站在他的身后,而不是由着他独挑大梁,一个人承受着方武帝的压力。

    沈从贯眯眼睛扫了眼朝堂,发现此刻站出来的,大都是西铭党人。

    在朝中,就属他们这群人提立储之事提得最勤快了。不仅仅是为了遵从古礼制,更是害怕郑氏一族窃权。

    郑贵妃在内宫如日中天,马皇后仅仅就是个摆设,郑贵妃兄长被封了平昌候,郑贵妃胞妹乃镇国公的长媳,文臣武将都想要巴结郑氏一族,这样的煊赫之下,谁知会不会出现外戚当政?

    沈从贯本身实则也是支持方武帝立大皇子为太子的,可方武帝的心思大家都清楚,六皇子才是方武帝的心头宝。

    他不好去触这个霉头,保持中立态度暧.昧,交由别人做那马前卒,总比惹祸上身来得好。

    “请皇上依制册立太子!”

    群臣又一次朗声说道。

    方武帝面色都变了,胖乎乎的脸上阴沉沉的,目光牢牢锁着底下执笏进谏之人。

    依制册立太子,自然说的是要立长。

    前前后后,朝里朝外,一个个都在说这件事。

    太后逼他,群臣逼他,郑贵妃逼他,十多年了,非得要他做一个了断!

    他不是皇帝吗?不是应该凡事由他说了算吗?他尚且身强力壮,那些小的都不一定有他活得长久。何必这样急着立储?

    方武帝很是不屑。

    但他自小便由着师长母后教导了满腹经纶、道德伦理、为君准则……他从来便不是能够一意孤行的人……

    方武帝只能开始找寻借口,“大皇子身子弱,等过两年调理好了……”

    “请皇上依制册立太子!”

    话未说完,又一声齐喝,方武帝脸都黑了。

    握着龙椅扶手的拳头紧握,魏庭都能瞧见那圆润的手上有青筋根根爆起。

    他近身伺候,又怎么不知道方武帝打的什么主意?

    郑贵妃软磨硬泡着要他立六皇子为太子,皇上本身也是中意六皇子的,然此事羽礼法不容,皇上该如何给群臣一个交代?

    魏庭躬身小声问道:“皇上可是身子不适?”

    方武帝眉心这才舒缓起来。点了点头。魏庭会意一笑,甩着手中的浮尘大喊一声:“退朝!”

    顾崇琰大惊失色,哪能就这样完了?

    他堪堪上前两步,“皇上!皇上。立储兹事重大。请皇上一定早日决断!”

    激愤的声音在大殿里显得格外明朗。

    方武帝憋了一口气。一甩袖站起来就指着顾崇琰,“顾修撰,朕的事。何时容你来置喙!”他恨恨哼了声,道:“将此人拖去午门外,廷杖四十!”

    天子一怒,血流漂杵。

    方武帝纵然不是那等威风八面的君王,却也拥有处置人的权利。

    朝臣一时纷纷噤声。

    顾二爷狐疑地看着被侍卫拖出去的顾崇琰,他口中还在大声叫唤着皇上,满脸的愤恨不甘。

    他一直知道,老三虽追名逐利,然而却从不做那出头椽子,在朝中与西铭党更加没有什么交情了,唯一有点关联的,无非是柳氏的堂兄柳建文是西铭党人。

    怎么无缘无故,老三会帮西铭党人说话?尤其还是第一个站出来,做这只出头鸟。

    顾二爷一时沉思起来。

    周遭那些官员开始议论纷纷了,大多都是在说着顾崇琰敢于廷争面折,有气节大义等等。

    其中有一人如是说道:“同样姓顾,又是嫡亲的兄弟,怎么差了这样多……”那语气鄙夷意味十足。

    顾二爷一听立马脸色青黑。

    在出了这样的变故之后,顾家都会被世人诟病上一段时日,她顾老三当然不会是例外,本就默默无闻的小角色,若再染上恶名,起码三年之内升迁无望,因而他必须得想个法子将自己洗涮干净才是。

    今日站出来可谓是蓄谋了的,他顾老三胸怀正义直言进谏,而他顾二爷却管教无方身心不正。一家人本就常常拿来相较,一比之下,可不是衬得他顾老三高风亮节?

    这是拿了他当踏脚石,成全自己的青云路?

    顾老三啊顾老三,钻营取巧,果然是一把好手!

    亲兄弟拿来算计,这就是在为了报复他当初不愿提拔之恨?

    顾二爷紧抿着唇,一拂袖远离这些嘈杂的人声。

    午门外的顾崇琰正被架在板凳上杖责,围观了不少百姓,指指点点在说着什么。督查刑罚的是一个六品太监,握着浮尘站在那处,笑眯眯地看那侍卫一板一板打下去,不留情面。

    他的脚尖对外张开呈八字,这是行杖责之刑时惯用的暗号。外八字留人性命,内八字,便是不留余地。

    顾崇琰疼得冷汗直流,咬着牙不吭声。

    晨光朦朦胧胧地照进他的眼里,那样金光璀璨,他竟缓缓笑了。

    受一顿皮肉之苦,换以后不尽的好处,可不值当得很?

    萧沥带着巡卫队路过午门口,一转身刚好瞥见顾崇琰那张发白脸上贪婪又诡谲的笑容,和那眼里毫不掩饰的渴望。

    他不由眉心一蹙,黝黑的眸子里闪过一道厌恶,撇过头又领着巡卫直往内廷而去。

    顾崇琰是被人抬回去的,四十大板的杖责下来,也已皮开肉绽。

    近来府中多有病事,回春堂的邹大夫便被请了来坐诊,顾崇琰一回来,他便即刻去查看伤势。

    父亲受伤,作为子女的自然得去探望,甚至更需要侍疾。

    青禾匆匆跑进来与顾妍说道:“五小姐,快去瞧瞧吧,六小姐和李姨娘都去了。”

    那么急切的,是希望她与顾婷去比较什么?

    知道青禾是想她和父亲搞好关系,然而,在父亲眼里,她去早去晚其实并没有多大关系的,最主要的,是李姨娘和顾婷能够在当场。

    她不紧不慢换了身衣裳,又去东跨院找了顾衡之,两人手拉着手这才去探望他们的父亲。

    丫鬟从里屋出来,换了一大盆的血水,顾衡之皱着眉往她身边偎了偎,顾妍的脚步也顿了一瞬。

    里头顾婷嘤嘤啼哭的声音不断,顾崇琰还用虚软无力的声音轻声安慰她,“婷姐儿快别哭,哭得爹爹可疼了,你越哭,爹爹越是疼。”

    顾婷吓得连忙止住了泪水,又小心翼翼问道:“那爹爹现在还疼不疼?”

    顾崇琰哈哈笑了,“不疼了,婷姐儿是爹爹最好的止痛药!”(未完待续。。)

第078章 天意

    顾衡之又往顾妍身边靠了靠,顾妍勾勾唇拉着他一道进屋。

    顾崇琰正趴在床上,面色发白,额上沁了汗,却在笑着和顾婷说话,李姨娘站在一旁倒是平静得很。

    顾婼也到了,不如顾婷一般扑倒在床前,她只目光沉静地看着父亲。

    那眼神是有些复杂的。

    或许,在上回柳氏的汤药出过问题之后,顾婼对待父亲的态度就有些转变了,然而眼下更多的还是关心。

    顾妍和顾衡之一前一后给顾崇琰请了安,顾崇琰的笑容这才慢慢敛了下来。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面对次女时,总让他觉得别扭。

    明知道她只是个孩子,也是他从不曾放在心上过的孩子,可真的当顾妍表现出那种与他的生分甚至对他隐隐的敌意时,顾崇琰作为父亲,也是不舒坦的。

    尤其偶尔瞥到那双沉沉的眸子,总有种被洞穿一切的窘迫和心虚……

    这感觉真是糟糕!

    顾崇琰咳了声,有些不想去看顾妍,淡淡说道:“都来了做什么,也没什么事,休养几天就好了,都回去吧。”

    挥挥手便要让他们离开。

    顾婼上前一步道:“父亲有疾,我们理当轮流照看父亲的。”

    “都是大姑娘小孩子的,照看什么?”也不想想他受伤的部位,哪这么容易?

    顾崇琰道:“你们母亲还病着呢,离不得人。”

    提到柳氏。顾婼的眸子闪了闪,不再坚持了。

    顾妍笑着欠了欠身,“那父亲便好好休息吧,我们再来看您。”

    三人呆了没两刻钟便走了,顾崇琰微微松了口气。

    “爹爹,很疼吗?”顾婷掏出小手绢给他擦汗。

    原先还只有那么一点点,可方才却突然间出了好多。

    顾崇琰总不好说自己是紧张的吧,便模棱两可点了点头。

    李姨娘蹲下身子对顾婷道:“婷姐儿去帮爹爹倒一杯清茶好不好?”

    这是要支走她的意思。

    顾婷会意,恭恭敬敬行了礼便退下了,李姨娘又把伺候的丫鬟遣走。坐在床沿轻轻握着顾崇琰的手。

    他的手指干净修长。无名指第二指节处因为常年握笔书画而带有厚茧,却给人一种极安心的感觉。

    顾崇琰便回握住她的。

    “今儿个是冒险了。”他低声说道,却呵呵笑了起来,“不过若是真能成事。想必以后受益会很大。”

    李姨娘很惊讶。“三爷便这样相信我说的?但凡妾身说的话有一点点不妥。三爷或许已经命丧黄泉了。”

    她眸里泪光点点。

    “阿柔,我难道不会自己判断吗?”顾崇琰哈哈笑起来,“皇上虽然荒政。不是个明君,可他也绝不是个暴君。他再如何动怒,也不过就是只色厉内荏的纸老虎,断不至于真的上下嘴皮子一碰便要了人命。廷杖也就是他用来对付那些敢于置喙他决断的人的最主要手段了……那洪乃春,不过就是年纪大了,承受不起,这才死了的。”

    他慢慢兴致也高了,“其实,在此事上触犯方武帝,他并不敢怎么样,难不成,还要将进谏的言官御史都杀了?那以后历史功过评价,他断断讨不了好!先不说最后是谁夺得太子席位,我今日之举必当名垂竹帛,也不是没有收获。”

    李姨娘闻言有些失望,究其主要原因,其实也不是信任她。

    顾崇琰又拉着李姨娘的手问道:“大舅兄说的可是真的?皇上最后定会册立大皇子?”

    李姨娘回神,肯定地点点头,“他不会骗我的。”

    有一个太监兄长,到底不是什么有面子的事,纵然魏都帮她良多,李姨娘也不想多谈他。

    顾崇琰这才放下了心,随后看向李姨娘的目光更加温和了。

    自魏庭单方面切断了与外廷之间的联系,连沈从贯都要千方百计地去求人,他却能够通过李姨娘的兄长魏都,得到内廷里的机密消息,委实惊奇极了。

    想来属于他顾崇琰的光明大道,马上就要到来了……

    顾崇琰眼里灿灿生光。

    这一边,方武帝下了朝堂便去了昭仁殿找郑贵妃。

    郑贵妃是个身形娇小的美貌女子,乖巧玲珑小家碧玉,最是一双杏眼妩媚动人。

    见方武帝来了,她便像一只小鸟奔到他身边,一下子撞到方武帝的怀里。

    郑贵妃已经年过而立了,纵然她保养得当,面容还如少妇般明艳,但这后.宫之中佳丽三千人,比她年轻貌美的又不是没有,当真以色侍人,哪能经久不衰?

    但方武帝深知她与其他人的不同,并且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宫中的众多妃嫔,总是面上对他百依百顺,心里却时刻保持着警惕和距离,这样的压抑和死板让他觉得了然无趣,但郑贵妃不一样,她聪明机警,天真烂漫。

    就像是一团火,永远燃烧着青春活力,给予他灵魂上最痛快的畅感,好像自己也年轻了二十岁,能与她一道疯狂。

    方武帝爱惨了这样子的郑贵妃,愈发离不开她,短短三年,便将她从淑嫔升至德妃再升至贵妃。

    “皇上,今日怎么去了这么久?早膳都凉了!”

    郑贵妃依偎在方武帝的怀里媚声撒着娇,方武帝就搂着她走过去坐下。

    他点着她的玲珑琼鼻说道:“凉了便再做,说了多少次了,不用等朕用早膳。”

    郑贵妃仰起头哼了声,“您不让我等,我便偏偏要等!”

    这样与皇帝说话,实在是大逆不道了。可昭仁殿里伺候的宫娥内侍早已习以为常。

    事实上,方武帝最喜欢的便是郑贵妃这样子大不敬的“野蛮”行为,不像那些人总是点头哈腰一脸的奴才相。

    宫娥陆陆续续呈上了新的菜肴,帝王的饮食,素来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满满一桌子,足有几十样品种,琳琅满目,穷奢极侈。

    郑贵妃亲自盛了一碗燕窝万字白鸭丝,亲自喂给了方武帝吃。方武帝眉开眼笑。好像方才在朝堂上受的气一瞬都消了。

    郑贵妃眸光闪了闪,突然就哼一声放下碗了,别过头不去看他。

    方武帝一愣,问道:“爱妃又怎么了?朕哪儿惹你生气了?”

    “您是皇上。臣妾哪敢生您的气啊!”

    这阴阳怪气的语调。方武帝要是还没有察觉什么。那才是傻了。

    “还说没生气,你一耍脾气,就会自称臣妾。”

    郑贵妃如少女般嘟着嘴回过身。“今天朝堂上,又提起立储的事了吧!”两眼即刻泪汪汪了。

    她在内宫一枝独秀,多少人争着抢着要给他汇报消息?

    前一刻还在朝堂上发生的事,转眼就已经传到她这里了,何况还是她最关心立储之事。

    “皇上,您可答应过我的,要立洵儿做太子,您金口玉言,可不能反悔!”郑贵妃牢牢盯着他,生怕他说出自己不想听的话。

    方武帝一时无奈极了。

    也不是他不想立六皇子夏侯洵,可他总也得顾及到祖制,顾及大臣们的意见。

    那些御史,一个个眼睛贼亮地盯着他,就要揪着他的错,他也是身不由己啊……

    “爱妃,朕……”

    “我不听!”郑贵妃立了起来,两行清泪落下,方武帝看得心疼极了。

    下一瞬,她又像个孩子似的坐到地上哇哇直哭,“皇上您骗人,您都答应了臣妾的,您说话不算话,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方武帝突然觉得有些力竭,却又不舍得美人难过,只好蹲下来极尽轻言软语温声哄她,郑贵妃才算消停了些。

    她肿了双桃子眼看过去,“皇上您可还给我立了字据呢,盖了大印的,您不许不认!”

    郑贵妃说着就要让亲信宫女去内室梁上取锦匣。

    早在三年前,她便施展了聪明才智,让方武帝立下手谕,写上立夏侯洵为太子。那时候方武帝对她百依百顺,什么都顺从,又要讨好她,便毫不犹豫地写下了,郑贵妃就此将这手谕珍之重之地放入锦匣中,悬于梁上,日后好作为凭据。

    皇上金口玉言,但毕竟是虚的,翻脸要不认账也是即时的事,只有字据,才能教他抵赖不了!

    方武帝顿感身心俱疲。

    在郑贵妃这里他能感到轻松愉悦,但是在立太子一事上,她也与外头那群恼人的大臣一样,让他消受不起……

    宫娥很快将锦匣取了出来,上头早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灰,郑贵妃小心翼翼拿丝绢擦拭掉上头的尘埃,又慢慢打开来,面上已是十分欢快的了。

    “皇上,您看,这是不是您写的?”

    她拿起那手谕便打开,突然有许多黑黑的蚂蚁和白白的蛀虫窜出来。

    郑贵妃大惊失色,尖叫一声便将手中东西扔了出去。

    方武帝抱着她让她不要怕,这才扭过头去看那地上的手谕。

    泛黄的纸张见证着有些年头了,一团团的蚂蚁蛀虫,还在上头不停地爬走,有内侍小心翼翼将虫子都赶走,这才重新回到郑贵妃手里。

    郑贵妃觉得恶心极了,但一想到那关系到自己儿子的前程未来,便堪堪忍受下来,但接下来只看了一眼,她便又大声尖叫。

    颤抖的手撑开着一张不大的字条,上头的笔墨遒劲有力,那红色的朱砂大印还清晰明了,只是这字却被虫子蛀掉了!

    原先上头应该写着:“立子夏侯洵为太子。”

    然而现在,其他的字都好好的,却偏偏,那个最重要的洵字,被虫子蛀得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不剩。

    方武帝同样看到了这个现象,心头狠狠地颤动了一下。

    折腾了十五年之久立储之事,他在大子和六子之间徘徊了这些年,顶着压力不让大儿子这么快成太子,也要为幼子留一线生机。

    这条手谕都三年了,这些年他的心从未动摇过,却在这一刻狠狠地摇摆起来。

    “天意……天意啊!”

    方武帝仰着头长叹了声。

    郑贵妃一听不妙,赶忙拉住了他,泪眼婆娑,“皇上,您,您答应过臣妾的!”

    一双美目顾盼生辉,楚楚可怜,方武帝能不心疼?

    可事实已经这样明摆着了。

    本来六皇子夏侯洵有那么大的优势,却在这个时候,被彻底毁了。

    这张手谕做不得数了,难道不是上天给他的警示,不能立夏侯洵做太子吗?

    他是天子,承天授命,本就有天人感应,上天的提示已经这样明显,若与上天对着干,岂能讨得了好?他们一介凡人,哪能和天比?

    方武帝拍了拍郑贵妃的肩膀,不敢去看她的泪水,摇摇头留下一声无奈叹息,踏出了昭仁殿。

    终究,这些年的挣扎,逃不过老天的安排!

    方武帝苦笑一声,去了乾清宫,大笔一挥下了两道圣旨。

    一道册封大皇子夏侯洛为太子,即日乔迁东宫,一道则立了六皇子夏侯洵为福王,封地洛阳。

    按照规制,皇子封王后,便要去封地就番,方武帝如此宠爱这个儿子,郑贵妃将夏侯洵当做命根子,他又怎么忍心让福王这样离开他们身边。

    遂以授给福王封地不足四万顷为由,将福王留在了宫中。

    消息极快地传开了,十五年太子之争,终于落下了帷幕。

    西铭党人欢欣鼓舞,纷纷给太子夏侯洛送上贺礼。

    欢声笑语里,众人很快又想到了今日在朝堂上义正言辞劝谏方武帝的顾崇琰。

    若不是顾崇琰今儿个站出来,还受了一顿廷杖,想来皇上也不会这样快的就下定决心……那么细细算来,顾崇琰可就成了册立太子的功臣了!

    众人心下一惊,知晓顾崇琰这是要咸鱼翻身了。

    太子既定,日后便会是未来君王,他顾崇琰在立太子之事上居功至伟,未来定当得重用!

    又开始后悔,自己怎的没有这样的好运气!偏偏给顾崇琰摘了桃子!

    如此想来,一些脑子活络的,便开始往长宁侯府送补品,给顾崇琰补身子去了。最重要的是,太子夏侯洛,也以他的名义,送了一大份礼上长宁侯府。

    顾家门前访客不断,倒是冲淡了先前顾媛的那番丑事,竟有一种欣欣向荣的错觉。

    顾二爷听闻此事,恨得摔了一套杯具。

    他一向都是温和的人,像这样失控,太少见了。但此刻却是心中委实忿忿难平。

    好事全让老三一个人占了,他就成了衬托老三的那片绿叶!不对,是衬托了那朵鲜花的牛粪!

    坏事就遭在了他的头上,顾老三就混得风生水起。

    本事还真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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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9章 赏花会

    不论顾二爷如何切齿拊心,顾崇琰确确实实是风光了好一把,甚至借着这样一股子热潮,顾家极快地从原先的丑闻中翻了身,众人议论更多的,是顾家的风骨气节,是顾三爷的深明大义。

    如此反转,不仅仅外人瞠目结舌,哪怕侯府中人,也喜出望外。

    从来不如何关注三子的老夫人,拖着病体也要去看望儿子,一口一个乖儿说得极是顺溜,顾大爷被安氏赶去了和顾崇琰好好套近乎,陪着一张笑脸。

    顾四爷一向与兄弟几个不亲不疏,基本的礼节也不曾荒废,哪怕远在大兴的长宁侯得了音信,都修书一封回来慰问关爱儿子,也只有顾二爷深恶痛诋,不去凑这个热闹。

    顾崇琰还是头一次受到如此众星捧月般的待遇。

    从前这些人,可都是围着二哥团团转的,如今风水轮流,总算到他上场了!

    顾崇琰心中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痛快和舒畅。

    三月春阳明媚,百花争艳,太子东宫举办赏花会。这是自方武帝登基以来,头一次东宫宴请,邀请的无一不是京都的上流勋贵家眷,有多难得自不必说,许多人为了得到这样一个入场名额,可是费尽了心思。

    然而顾家却单独受到了东宫的邀请。

    不论内幕如何,在外人乃至是太子看来,方武帝愿意立储,是靠了顾崇琰和一干西铭党人的苦苦劝谏,那太子自然应当感恩戴德。

    一个小小的赏花会。为顾家人开个后门并没什么大不了的,甚至他们还会被奉若上宾。

    为了这次应酬,安氏早早地便让针线房准备好时下最新式的春裳和首饰,让姑娘们打扮地漂漂亮亮的去赴宴,然而却并没有准备顾媛的份例。

    柳氏身体大好,已经能够下床走动了,只精神有些不佳,便婉拒了,而贺氏胎相还不稳,她这么宝贝这一胎。即便再想去。也不敢拿自己开玩笑。

    可当她一听说安氏不让顾媛去,心里又是气又是痛,却又无可奈何。

    这样好的机会,满京城的青年才俊名媛淑女都会应邀出席。顾媛去了。能结交上一两个贵女那是大有裨益之事。相看各家的公子哥儿,说不定还能促成一桩美满姻缘,媛姐儿岂能错过?

    可安氏既然敢这样做。那定是老夫人的意思。

    顾媛先前闹出的事虽然淡了,可只要提起,还是有人记得的,顾家局面大好,哪能由着顾媛的出现再去揭开从前伤疤?何况顾媛没被送去清凉庵,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但贺氏哪里甘心?

    老夫人和安氏不让,那她就自己偷偷的来。

    出了贴己的私房,给顾媛打了首饰和衣裳,又悄悄买通了车夫,让载着顾媛跟在安氏他们一行人的身后,跟着一道去。

    东宫门前车水马龙,门庭若市,从马车上走下来的夫人小姐无一不是锦衣华服,明艳动人。

    大门口有许多身穿青绿色比甲的宫娥,一一引着前来的客人入内。

    安氏带头落落大方地从车下下来,眼尖的瞧见不远处刚到的车马,上头带着沐恩侯府的徽标。

    安氏一喜,上前便打起招呼,更与沐二夫人攀谈起来。

    看着站在沐二夫人身后娴静淑雅的沐雪茗,拉着说起话,那知书识礼的模样,让安氏心中满意极了。

    沐二夫人也对安氏极为热络,这时候与之交好,总是有益无害的,安氏享受极了这样的尊荣。

    “大伯母!”

    正说着话,一个清亮的声音就此打断,安氏有些不悦,回头一看,顾媛穿了件银红色妆花纱衣,桃红色刻丝挑线裙,带了副红宝石头面,盈盈站在那里。

    安氏脸色一变。

    “你怎么来了?”她压低了声响,尽量让自己神情平和些。

    顾媛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瞟了眼安氏身后的沐二夫人和沐七小姐,走出来对着二人欠身行了礼,又笑了笑道:“大伯母怎的问这个话?今儿不是来参加赏花会吗?我自然是来跟着大伯母一道的呀!”

    顾媛就不信安氏会在外人面前揭自家的短给她脸色看,不然,看她怎么闹!

    见顾媛有恃无恐的模样,安氏眼神一凛。

    她不要脸,自己却不能不要。顾媛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吧。

    关了这么久,又是跪祠堂的,原来还是不知道收敛性子,果然随了贺氏……

    她吃了的盐比顾媛吃的饭还要多,这么点小把戏,还难得倒她?

    安氏微微笑起来,“你这孩子,早上还说头疼得厉害,伯母也是怕你累着,非要跟过来……快别在太阳里晒着了,去那儿阴凉的地方。”

    她将顾媛往外推了推,回过头不好意思地道:“我这侄女也是好玩,别在意。”

    沐二夫人了然笑道:“哪里,都是小娘子,难免的。”

    心里却并不这么想。

    这小娘子连病累了都要赶过来,真的只是为了好玩?

    今儿来的可都是些贵女俊才,这样猴急,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心底里已经给顾媛打了个鼠目寸光的评价,又有些开始同情安氏有这么个不省心的侄女。

    顾媛抿紧唇看着沐二夫人那淡淡的不屑的目光,就好像是咽了一只苍蝇一样难受。

    不过,至少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安氏怎么也得带着她进去!

    安氏轻轻瞟了眼顾媛,笑着与沐二夫人话别,和于氏一道领着几位小娘子由宫娥引导了去了园子。

    东宫的花园,与御花园是有异曲同工之妙的。这里虽多年来未曾有主子,但打理从不曾荒废,草木繁盛不说,各色妍丽的花竞相开放,旖旎无限。

    招待夫人小姐们的是太子选侍王氏,太子妃早逝,太子便一直未再续弦,王选侍因生下了皇长孙夏侯渊,这才母凭子贵,地位斐然。如今的赏花会。由着王选侍来招待,也算合情合理。

    见到安氏和顾家的几位小娘子来了,王选侍亲自上前迎接,这一举动可看红了好多贵妇。可她们又能如何?

    论身份尊荣。她们自然是甩了长宁侯府好几条大街的。可谁让人家运道好呢?就这样好巧不巧的,成了有功之臣。

    这事上她们没话说,那便只有干瞪着眼。

    像这一类的茶花会。从来都是给夫人外交铺路的,男人们在朝堂上过分亲密,还可能被说成结党营私,这时若能靠女人们牵线搭桥,那便谁也没有什么闲话了。

    安氏与王选侍客套寒暄了几句,王选侍目光便扫向了那几位小娘子。

    长宁侯府共有六位小姐,已经出嫁了一位,再数数,如今五个一个不缺,那便是说,那位惹了祸事的顾三小姐也来了……

    王选侍眸光闪了闪,笑呵呵问道:“不知哪位是顾三爷的千金?”

    安氏指了指顾婼顾妍和顾婷,道:“三叔家的三个千金,这会儿都来了。”

    顾婼顾妍还有顾婷一一给王选侍请了礼,顾婼落落大方,顾婷娇柔可人,相较而言,顾妍却表现地有些畏缩胆小了。

    到了太子东宫,她就一直有些不安,如今的太子可是夏侯毅的父亲,她本身便对皇家的一切都有排斥,更别说此刻与他离得还这样近……

    王选侍早便听说顾三爷有两个嫡女一个庶女,印象中的庶女在气度眼界上总要比嫡女差上许多,一眼便猜晓顾妍便是那个妾生的女儿,凭的便油然生出一分轻视来。

    她拉着顾婼和顾婷的手,笑道:“长得可真好!”又瞧了瞧其他几位小娘子,一个也不落下,“顾家的小姐们都是出落得亭亭玉立的。”

    安氏笑着说了几句谦辞,神色间却隐隐流露着与有荣焉之色。

    又有贵妇上前来与王选侍和安氏说起话,接二连三的,那份从容里带了几分急迫,有心的巴结之意显而易见。

    王选侍教宫娥带了几位小娘子下去赏花吃水果用点心,安氏悄悄看了看身边跟着的婢子杏桃,杏桃会意,下去便看着她们以免出错,尤其是要盯着三小姐顾媛。

    这事本来交由常嬷嬷来做是最好的,然而常嬷嬷早在前个月替安氏去庄子上收纳的时候,便一不小心跌进了田埂里摔断了腿。

    春日的稻田满是积水淤泥,爬都爬不出来,常嬷嬷去的又是个偏僻的庄子,喊破了喉咙也没人救,竟这样生生熬死了。

    当然,一个奴才死了而已,掀不起什么风浪,安氏给了常嬷嬷男人二十两的银子作为赔偿,那男人笑着收了,转瞬就纳了一个十六岁的小妾,就是不知道被关在碎芳楼的玉英知道了自己娘亲的死有什么反应。

    当然,这些就不是安氏需要考虑的范畴了。

    方才王选侍那样亲昵地拉起了顾婼和顾婷的手,见到的人都能猜到几分她们的身份。

    自家长辈早就已经关照过了要好好结交顾家的小娘子,尤其是三房的嫡女,这下子主动要和顾婼与顾婷搭话的人便多了起来。

    顾婼应对这些还是绰绰有余的,顾婷则显得小心翼翼,倒也没出什么差错,只顾妍目光四下看了看,见到这花园林径尽头一座花墙,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想来,那座花墙的后头,就是公子哥们吟诗作对的场所了。

    皇长孙夏侯渊身体不是很好,喜好的又是木匠工作,应对不来这群人,那能招待他们的,也就只有五皇孙夏侯毅了。

    一座花园,一堵花墙,这么隔开他们,总算些微心安,若是见不到面,那便最好。

    众人看顾妍低眉敛目谨小慎微的模样,心中起了猜测,结合方才王选侍的态度,立马猜到了顾妍就是那侯府唯一的庶女。

    按理说,庶女参加茶花会是不被允许的,然而顾三爷特殊,东宫额外格外邀请了也不算错,来了的小娘子都是家里地位尊荣又受宠的,对待庶女就更加有一种天生的优越感,看向顾妍的目光也带了几分轻蔑。

    顾婼有些奇怪,悄悄问她:“你今天是怎么了?”

    往日里可从没表现得这样过,都在紧张什么?

    顾妍回了神,摇摇头。

    其实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在想些什么。那些陈年旧事,这辈子都还没发生过,她与夏侯毅也只是很普通的陌生人而已,往后也不会有什么交集。

    她是这样说服自己的,可脑子里想到的又是另外一番定论。

    这些事,在某一个时空,都是原原本本存在着的,她经历的苦难还那样刻骨,身体上的折磨,精神上的绝望,每一波都足以摧毁她的意志。

    哪怕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浑身发冷。

    随便一句话就抹得干干净净,她做不到!

    那种酸涩的执拗与仇恨,她承认,她没有这个本事放下。

    小娘子们笑嘻嘻地三五成群说起话,她们的话题,无非都是什么衣裳好看,什么花色时兴,哪家的首饰精美,谁处的花露清香。

    再大胆一些的,还有悄悄说起谁家的郎君俊秀,哪户的儿郎多才。

    顾婼与沐雪茗相谈甚欢,见顾妍笑着摇摇头,也便不多过问。

    某种程度上,其实顾妍比她有主见得多,大多情况都是她听妹妹的主意。

    桌上摆放了精致的点心和水果,众人围着攀谈,顾媛也显得游刃有余,欢声笑语不断。

    又有几位小娘子由宫娥领着过来了,有相熟的早已聚在一块儿,名门闺秀大抵都一个样,可那在一旁形单影只,远远走过来的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女,却一下子吸引了顾妍所有的目光。

    眼如秋波,口若朱樱,颀秀丰整,脸似观音。

    用什么美好的词来形容她都不为过了,顾妍记得自己曾经调笑她说:祖娥姐姐就像是从诗经里走出来的!

    是的,这样一个像是浑身上下都带了水墨香气清灵女子,就如那诗经里极尽歌颂的曼妙伊人一般,一眼便已观之忘俗。

    顾妍一瞬泪盈于睫,目光再也离不开她。

    在某些孤单伶仃的日子里,她一直都是充当着姐姐的角色。

    那时候,其他人称她张皇后,她却只允许自己唤她姐姐。

    哪怕自身地位尴尬,在魏都的权势下,也要用微薄的气力,保住她的一条命。

    极刑之下,若非是张祖娥耗尽心力关系寻人为她医治,她连那被幽禁的两年也是撑不过去的。

    这些,她都记得,并且,感念了一辈子……(未完待续。。)

第080章 拼的是演技

    张祖娥的父亲是现任的中军都督府同知张国纪,某种宽泛的意义上,他也是西铭党人,后来张国纪与舅舅私交甚好,张祖娥亦是拜师在了舅母名下学香道茶艺。

    顾妍那些缺少了母亲和姐姐的日子,都是由着舅母和张祖娥来填满的,她在自己成长中扮演的角色,早已不能只用重要来形容。

    她是挚友,是亲人,更是恩人。

    顾妍不由潸然泪下。

    窈窕端丽、绝世无双的少女,去哪儿都能吸引众人的目光。

    此刻在场的若是些文人雅士,兴许还要当即赋诗一首歌雅颂美。

    然而若同为女子,那目光便有些不大友善了……

    张祖娥轻叹一声,便往人少的地方去,尽量避开她们,同样也不见有什么小娘子上前拉上她一起说话。

    一来,从前的贵女圈子里从未见过此人不说,二来,有这样外貌拔尖的女子在自己身边,其他的人都要被反衬地黯然失色……

    张祖娥默默走到一棵老梅树旁,那上头的墨梅落得都差不多了,只零星几粒花骨朵还在散发极淡极淡的香气,清远深邃,不比这满园繁华,却有种高洁的气韵。

    感觉到有人轻轻拉着自己的衣袖,张祖娥移目看过去,就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孩捧了朵木兰到她面前,眼睛湿漉漉的,又黑又亮。

    “姐姐,这个给你。”顾妍又将手里的木兰花往她跟前凑。

    离得这样近,她的鼻尖似乎都萦绕着那股清幽的香气。

    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

    她曾向往魏晋风.流,也曾憧憬战国大义。清高雅致,非木兰莫属。

    张祖娥怔了怔,目光落到顾妍身上。

    女孩笑容纯真惑人,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亲昵,她觉得很奇怪,似乎面善得很……原来真有所谓的一见如故。

    她微微屈膝,将发髻对着顾妍,道:“那便给我簪上吧。”

    顾妍眼眶蓦地一湿。

    曾经做过无数次的举动,再次重现。恍如隔世。

    张祖娥今儿只戴了两朵米珍珠攒的珠花和一只点翠步摇。在眼下的珠光宝气里,实在寻常普通到有些寒酸了,然而待那朵洁白如玉的木兰戴上耳鬓,本就娴静温雅的清丽佳人。又多了几分灵动曼妙。

    “好看吗?”她笑着问。

    顾妍用力点点头。“很漂亮。姐姐就像是从诗经里走出来的。”

    张祖娥一愣,莞尔失笑,拉着她的手。“你可以叫我祖娥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阿妍!姐姐可以唤我阿妍。”

    二人如神交已久的故人,意气相投。

    顾媛冷眼看着她们,心底里嗤笑了一声。

    真是个傻子,去交好那样出挑的小娘子,两人放一起一比,哪还有她什么事?

    身边的贵女们无一不是这样想的,其中一个不由问顾媛道:“那位是你家的妹妹?”

    顾媛挺了挺胸,神色间多了几分意得,压低了声响道:“正是呢,她呀,这儿有些拎不清的……”她指了指脑子,望向顾妍的目光充满了不屑,“从小就顽劣,缺少管束,既不会女红,又不读书史,脾气倒是大得很,每隔一段时日,院子里都要闹上一回,不是丫头被打了,就是婆子被卖了,我也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

    她摇着头捂了胸口,惋惜无奈极了,心中却早已笑翻。

    早便想寻个机会,将顾妍和顾婼这两个小贱人通通抹黑了,前段时日身边事情一大堆,眼下倒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顾媛沉浸在自己的欢悦里,没意识到周遭人看着她的目光都有些变了。

    这样的场合,对将才认识了没多久的人,便说着自家姐妹的坏话,还那么不留情面……究竟是谁拎不清呢?

    大家都是内宅大院里生活的,私底下有什么小心思从来不放到明面上,顾媛如此大张旗鼓……

    那位小娘子再不好,也总是姓顾的,一损俱损,这人是没有脑子吧?

    几名小娘子对视一番,已是心照不宣。

    其中一人道:“那儿的月季开得真好,我们去看看吧!”

    他人纷纷应是,笑嘻嘻地手挽着手过去了。

    顾媛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

    不是刚刚还在说着顾妍呢吗?她还有好多没讲呢,怎么都走了?

    顾媛迫切地起了身,想要跟上再接着方才的话题,谁知前头已窃窃说起了其他。

    “我听说前段时日,顾家三小姐,将自个儿父亲姨娘乘坐的马车给惊扰了,人被甩了出去,一尸两命,可惨了!”

    啧啧摇着头,神情很是悲悯。

    另一人忙接道:“我也听说了,只不过现在大家都不谈,所以淡了下来。”说着话音又低了几分,“就是方才说自家姐妹不好的那位……”

    随着几声惊呼,顾媛堪堪停下了脚步。

    她白着脸,不再继续上前了。

    那件事,明明已经压下来了,干什么还要再提起来呢?

    又不是她的错,和她才没什么关系呢!

    可到底,还是有些心虚,虚着虚着,一股火又蹭蹭升了起来。

    这群嘴巴上都没安把的,就只会暗地里说她的坏话!

    顾媛握紧拳想为自己洗白,正欲抬腿过去辩上几句,杏桃眼疾手快将她拉住。

    “三小姐,请谨言慎行!”

    她后悔极了方才没拦住顾媛,那么大喇喇地口无遮拦,要让世子夫人知道了,她也吃不了兜着走!

    顾媛当然拼命挣扎,再让人去将她面子全抹了。她还怎么活?

    为了不将动静闹大,杏桃眸光一冷,对着她的后脑极隐晦地劈下一掌,顾媛就软软地倒下了。

    “三小姐!三小姐!”

    杏桃忙呼唤起来,闻声而来的顾婼蹙着眉问:“怎么回事。”

    沐雪茗想起刚刚听安氏说起顾媛头疼的事,恍然道:“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啊?快请个大夫看看吧。”

    有宫娥领了杏桃和顾媛去厢房歇着,顾婼目送着她们远去,眸底深处闪过一丝无奈和隐怒。

    顾媛在侯府,关起门来,怎样就无所谓了。如今到了外头。还是一点不知分寸,简直蠢货!

    沐雪茗隐约察觉了怎么一回事。

    毕竟,上回安氏他们爽约,只差了婆子过来禀报一声。随后不久。顾家三小姐便出了那样的传闻。连带着顾二爷都被贬官了呢!现在之所以淡忘,无外乎是顾三爷风头盖了过去。

    但她并不提及,反而温和地笑了笑。“顾姐姐别太过担心,东宫里头的都是御医,定是没问题的。”

    顾婼心道,她才不会担心顾媛身体怎么样,她担心的,是顾媛究竟会不会再闯祸!

    然而,还是感激沐雪茗的善解人意,心里对大伯母的眼光还是十分认同的,沐七若是能成为她的二嫂,定是美事一桩。

    顾媛那小插曲就这样被揭过了,一会儿就见王选侍亲自领了两个少女过来。其中一个只有十一二岁的样子,另一个年纪还要再小一些。

    那年岁小的,在场有许多人都认识,正是京都贵女的典范,镇国公府二小姐萧若琳……然而那个年级稍长一些的,看着就有些眼生极了。

    王选侍却毕恭毕敬地与她说着话,眉眼之间尽是小心翼翼,似是生怕惹着了她。哪怕萧若琳,都心甘情愿落后几步充当陪衬。

    众人纷纷起了猜测,慢慢地,一颗心就跟着滚烫了起来。

    能得王选侍小心招待,让素日里高傲的萧若琳也让步一二的,除了那位伊人县主,还能有谁?

    太后老来得女,将欣荣长公主当成掌中宝来宠,欣荣长公主英年早逝,太后也便跟着去了半条命。

    据说伊人县主的样貌与欣荣长公主像了七八分,太后可将所有的宠爱都给了她了,不仅额外钦封县主,还从小便接入宫中养在身边,以慰思女情怀。

    这些年却不如何见她露面,让那些有心结交之人投石无门,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遇上。

    众贵女纷纷摩拳擦掌,眼睛炽热地盯着萧若伊,更有跃跃欲试者,已是跨出了两步,只为离得她更近一些好方便行事。

    萧若琳瞥了眼她们的举动,冷冷勾了唇角,不由心起一丝鄙夷。

    从前见她来了一个个的就趋之若鹜,现在有了大姐这块珠玉在前,她就成了个花瓶了是吧!

    就说这些趋炎附势者没一个真心,哪儿风大往哪儿靠。

    幸好她也从来都不曾当真过……

    “县主能来真是令舍下蓬荜生辉,太过荣幸了。”王选侍见萧若伊神色寡淡,不由起了心思逢迎。

    然萧若伊实在听多这样的话了,到哪儿都一样,也没有一点新意!

    她冷淡而疏离地笑道:“东宫的构造都是按着皇宫的规制来的,哪有蓬荜之说?选侍哪怕过谦也不该打这个比方。”

    轻轻撇过头瞟王选侍一眼,萧若伊哼哼两声也不用她带路了,自己走过去。

    王选侍便像是被一巴掌打在脸上,整个火辣辣地疼。

    她不过就是说一些客套话,居然这样当真……何况按辈分排行,她还算得上是萧若伊的表嫂的,哪能连一点情面都不留!

    王选侍气得胸口上下起伏,可她哪里敢又哪里能与伊人县主置气?只怕她稍稍动一下这念头,太后都要跟她拼了老命!

    暗暗吸几口气,王选侍很快又笑容满面地跟了上去。

    萧若伊眉宇间不由多了几分厌烦。

    这个女人,还真把自己当成她表嫂了!

    太子妃早死了,不过就是个选侍,算哪根葱?生了儿子又有什么了不起,太子表哥的儿子又不是只有皇长孙一个,还有阿毅呢,现在都嘚瑟个什么劲?

    她目光四下里开始找寻。

    若不是听说了顾妍今日会过来,她吃饱了撑的看这种逢高踩低的嘴脸,无趣死了好吗?

    顾婼身后的伴月一直觉得萧若伊眼熟,细细看过后努力回想,不由“啊”地小声叫出来。

    顾婼回身瞪她一眼,“你做什么咋咋呼呼的?”

    伴月自知失礼,连忙捂了嘴低下头,生怕别人说二小姐带来的婢子不懂规矩,还带累了主子的名声。

    不过她是多虑了,如今大多数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萧若伊身上呢,哪有心思管她如何。

    萧若伊停住了脚步,眼前钿头云鬓珠光四射简直亮瞎了她的眼,她需要缓一缓……

    一个同样十一二岁的小娘子率先走了出来,众人一见是她,已经迈开的脚步纷纷收了回去。

    若问眼下京都权势煊赫哪一家,非郑氏一族莫属。

    人家族里出了个皇贵妃,地位直逼皇后,郑贵妃儿子还险些成了太子了,如今也是福王,额外留在宫中,此等殊荣前无古人,谁能来比?

    眼前的小娘子是平昌候嫡长女,郑三娘子郑昭昭,论地位她们自是比不上,论亲疏远近,郑昭昭还要称呼伊人县主一声表姐呢,她们更没的比了。

    郑昭昭微微欠了身,和煦地笑道:“经年未见,表姐愈发容光焕发了!”

    唉,听到这样的话,她怎么都高兴不起来呢?

    萧若伊僵硬地呵呵两声,“不容光焕发,难道你要见了我形容憔悴才算满意啊?”

    她最烦的就是姓郑的人了!

    母亲去世后三年,父亲续弦,娶的就是郑贵妃的胞妹,名正言顺成了她的继母,同时也带来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亲戚,这郑昭昭就是其中之一。

    还表姐呢?她要不要认这个表妹可是她说了算的!

    郑昭昭面色一变。

    属于福王和郑氏一族的荣耀被太子窃取,郑家上下心里都不舒坦,她也不痛快,今日这赏花会本就不情愿来的,现在还要受萧若伊的气……

    郑昭昭收了笑容,垂了眼睑有些可怜,“表姐怎么说这样的话,我没有这个意思的……”

    萧若伊暗暗翻了个白眼,果然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她吸吸鼻子,掏出小手绢捂着嘴,即刻泪眼朦胧,“表妹这般误会表姐,真是好伤表姐的心,呜呜……”

    几下已经有大滴大滴泪珠落下来,郑昭昭都懵了。

    她做什么了,怎么就伤她心了……

    然而这并不重要,反正大家只看到了郑昭昭与萧若伊说了几句话,然后伊人县主就被委屈地哭了。

    他们郑氏一族嚣张跋扈都到此般地步了吗?连伊人县主都能随意欺负?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未完待续。。)

第081章 西贝货

    看到周遭人那饱含深意的小眼神和窃窃私语,郑昭昭心生不快,却又很快明白了过来……敢情萧若伊是在给她下套!

    她都还没开始呢,萧若伊就先声夺人,自个儿先哭起来了!这下要别人怎么看她?

    王选侍急得不行。

    一边是太后娘娘的心头宝,一边又是郑贵妃的娘家小娘子,她是哪头都得罪不起。

    随后又暗里埋怨起太子的另一位刘选侍了。

    那刘选侍可比她受宠多了,这次赏花会太子本是中意的刘选侍来主持,可刘选侍说什么也不肯接,这才落到了她的头上。

    本来还以为刘选侍是淡泊不争,现在想想,是早预料到会有这种状况了吧!

    王选侍不由在心里问候了那刘选侍的八辈祖宗,旋即又陪起了一张笑脸,“县主快别哭了,一会儿眼睛肿了妆花了,可就不漂亮了。”

    小娘子都爱美,她这么说总是没错了吧。

    谁知萧若伊哭得更加大声了,“怎么,我哭一哭碍着你什么事,还是用你家的什么了?要不要人好好伤心呐?”

    王选侍语噎,郑昭昭则黑了一张脸。

    “萧若伊,你装什么装?”

    她凑近萧若伊的耳边,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响说着话,“你爱演戏便好好演个够,我还不奉陪了!”

    她根本不稀罕这什么赏花会,以为她愿意在这勾搭萧若伊呢?

    太后那老婆子都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能和她姑母比什么比?未来整个后.宫都是姓郑的,干她萧若伊有半文钱的关系!

    就让这群鼠目寸光的井底之蛙自个儿折腾去吧!

    郑昭昭气怒拂袖,王选侍忙跟上去想劝一劝。

    萧若伊却拿起帕子沾了沾眼角,嘴边缓缓勾起一个浅笑。

    只许她郑昭昭扮白莲花,难道还不许她有样学样啊?风头被抢了,恼羞成怒了吧!

    她整了整衣襟,目光在四下里扫了一圈。

    先前有郑昭昭在,众女自是不好抢在她的前头,可如今郑昭昭都走了,她们一颗心就跟着活络了起来。

    有胆大的小娘子已是小步上前给萧若伊行礼问候。萧若伊置若罔闻。

    伴月正和顾婼说起那日跟着顾妍去茶楼的事。“五小姐将奴婢赶去买了蜜饯山果,奴婢回来的时候,正巧见到五小姐与这位伊人县主谈笑甚欢……”

    顾婼惊了一下,不可思议地朝顾妍那个小角落望了眼。恰好萧若伊也发现了。扬起大大的笑脸便快步走过去。

    “我说你人去哪了。怎么专挑这种犄角旮旯里呆着,害我找了许久!”

    她瞪着一双眼,话虽是埋怨。语气却显得格外亲昵。

    这一下,所有人的表情都有些微妙了,尤其是方才急乎乎地上前欲结交伊人县主的小娘子们,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这是怎么了?

    伊人县主鲜少结交友人,连郑昭昭都不待见,怎么会对长宁侯府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丫头这般高看?何况人还是个庶女呢……

    众人不约而同的想着。

    王选侍在郑昭昭那儿吃了瘪,打算回来好生安慰一下萧若伊的,谁知一来便看见萧若伊拉了个小娘子说得高兴。

    再一瞧那小娘子,竟是先前安氏为她引荐的顾三爷家的女儿。

    却是被她完完全全忽略了的那个。

    王选侍觉得自己眼前有些发黑,好像一不小心错过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然而萧若伊才不管其他人怎么想,凑到顾妍耳边笑道:“晏叔最近整个人都滋润了一圈,我问他怎么回事他又不肯说,还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呢……天天都去那间茶楼吃了个饱,想不胖都不行!”

    顾妍可以想象晏仲那样高大的体格,发福得都能让人瞧出来了,可得是吃了多少?

    她不由失笑,又真诚地感谢道:“还得多谢县主帮忙,家母和胞弟已然大好。”

    萧若伊摆摆手,“什么帮不帮忙的,不过就是在他面前吃几只凤爪罢了,就他那张嘴,忍得住才怪!”

    不过晏仲虽说气结,但真要按捺不住,恐怕还没这样快……还不是她那好大哥,故意气了晏叔一顿,晏叔这才豁出去了?

    这般一想,萧若伊又开始笑得意味深长。

    旁观的小娘子已经纷纷打听起顾妍的事了,连沐雪茗也有些好奇,问起顾婼道:“那位是……”

    顾婼目光就若有似无在顾婷身上掠过,微微笑了。

    方才因着王选侍的初步判定,只怕大多数人都以为顾婷与她才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她要去急巴巴地解释,会显得太过刻意,让人知晓她们姐妹不和……一直寻不到机会。

    可看顾婷借着嫡女的由头那样春风得意,心里又好似堵了一块。

    “那是我五妹。”顾婼笑着说道,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嫡亲的妹妹。”

    这一下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眼一翻,望向顾婷的眼神就不对劲了!

    合着她们在这里忙活了半天,原来就认识了个庶女啊!

    她们各自家中也不是没有姨娘庶妹什么的,但那地位可就差了十万八千里了……这个水货,居然还在浪费她们的时间!

    顾婷小脸霎时一白,暗暗看向顾婼的目光已经略显阴毒。

    她知道,顾婼一定是故意的……

    庶女没有资格参加什么茶花会,哪怕父亲再宠爱她都没用,这个约定俗成的规矩没人乐意去打破,因而这是她第一次在京都贵女面前露面,还是贵女中的贵女……却因为顾婼随便一句话。全毁了!

    庶女又怎么了?爹爹宠爱她可比顾婼和顾妍多得多得多!

    顾婷心里顿时愤愤难平。

    王选侍同样悔得肠子都青了,暗骂自己怎么也不好好问个清楚,错把鱼目当珍珠!

    她不由就剜了眼顾婷,见到萧若伊和顾妍走过来了,忙上去笑脸相迎。

    萧若伊不耐地摆了摆手,“选侍,前头还有许多命妇需要招待呢,你来这儿做什么?”

    连敬词也不用,那是真不把她放眼里了。

    王选侍笑容一僵,干巴巴笑了两声。

    她也有脸。这下是无论如何都呆不下去了。却在走之前又深深看了眼顾妍,记住了她的样貌。

    萧若伊轻声咕哝了几句,顾妍离得近,也只听到她说什么“牛皮糖”“甩不掉”之类的。突然觉得伊人县主真要比她想象的有趣许多。

    前世她也听说了不少伊人县主的传言。多说她骄纵肆意。然而比起面前这些假惺惺的贵女,伊人县主可要真实多了……

    “都一个个愣着做什么,该干嘛干嘛去啊!”

    萧若伊似是有些反感这些落在自己身上或炽热或迫切的目光。摇了摇头就要拉着顾妍走,“她们要看人就让她们看个够,我们自个儿赏花去,你也给我说说上回那个香引……”

    顾妍目光柔和起来,望向了身后的张祖娥道:“祖娥姐姐也一道来好不好,方才听姐姐说了香理,还想讨教一二的。”

    萧若伊视线这才落到张祖娥身上,眼睛便倏地一亮,“这位姐姐好美……”

    溢美之词张祖娥听得太多了,当面如此还是有些羞臊的,微微红了脸。

    萧若伊却自来熟地挽过她的手臂,“姐姐懂香那便太好了,我正巧想要做个香囊,但这香料要如何调配可就为难坏了……”

    三人一道往园子的那一头走去。

    在场人纷纷看红了眼,悔恨方才怎么没与顾妍讨个好,那样兴许如今陪在伊人县主身边的人就是她们了!

    想着就又怪罪起顾婷这个西贝货,让她们错失了大好良机……

    顾婷袖下一双拳头攥得死紧,暗暗咬碎了一口银牙,一瞥眼瞧见顾婼还与沐雪茗笑谈,心有不甘地便走上前去,娇娇柔柔地笑问道:“二姐怎的不和五姐一道去?论起来,你二人才是骨肉相连的亲姐妹呐……”

    沐雪茗微微皱了眉。

    这话可是在说那位顾五小姐胳膊肘往外拐,便宜外人也不便宜自家人了……

    顾婼哪还不知道顾婷那点小心思?斜眼淡淡地睨着她,冷笑道:“六妹真以为随便什么人都能得了县主青眼?五妹**,我却自认没有这个本事,又何必凑上去给人讨嫌?”

    话里无不是在暗讽顾婷没有自知之明了。

    顾婷顿时哑然,旋即又气得浑身发抖,嘴唇抿成一条线就跑开了。

    然而她也不过是个庶女,谁又去关心她去了什么地方?

    小娘子们三三两两散开,有不少都是跟着去顾妍萧若伊那个方向的。

    萧若琳安安静静寻了个地方坐下来,有丫鬟给她捧上了切好的新鲜瓜果。丰润的红唇轻启,她拿小银签子签了一块便送进嘴里。

    “山竹性凉,萧二小姐不如试试桑葚。”

    一只白玉蓝边高脚盘便这样捧到自己面前,上头乌紫的桑子码得整整齐齐,颗颗饱满莹润,看着便能想到它清甜淡雅的口感。

    萧若琳不由望了眼那持盘之人,十一二岁,长相清秀并不出挑,却胜在温和娴雅。

    这时候,不应该都去萧若伊那里凑热闹吗?这小娘子竟会注意到自己?

    萧若琳不动声色地拈了粒桑葚放入嘴里,口味比想得更要好些,她不由眯了眼笑起来,“倒是有心了,你是……”

    上下打量了一番,确实未曾见过的。

    顾妤心下却是一松,微微笑道:“小女姓顾,家中行四,单名一个妤字。”(未完待续。。)

    ps:  各位七夕节快乐!--------又到了花样虐狗日,像作者君这种没有蓝盆友的人,只好抱着电脑默默码字了~嘤嘤嘤……

第082章 梨园深处

    萧若带着顾妍与张祖娥在园里小径上飞快地掠走,倒是轻轻松松甩掉了身后接踵而至的尾巴……可惜萧大县主甩人功夫是一流,却不具备认路技能,于是,三人毫无疑问华丽丽地迷了路。

    东宫这些年来从未有过主人,萧若伊也断不会闲着无聊便来这里玩玩。陌生的地方,七拐八拐的,看着都一个样子,哪里还识得这是哪个方位。

    眼下几人所在的便是一座茂盛梨园,雪白梨花层层簇簇满枝桠,嫩白吐蕊,如雪花堆积枝头,满园落英,美不胜收。

    顾妍望着却突然有些恍惚,似乎在记忆里某一个闸门打开,有一些零星的片段纷至沓来……只隐约感觉好像是自己站在高处看着什么人,黑黑的一团,太快了,她什么都捕捉不到。

    不过既然记不清了,想来应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怎么连一个宫娥都看不到……”

    萧若伊踮着脚望了望,想找人引个路,然而这里除了她们几个还有贴身的婢子,再没谁了。

    她不由泄了气,颇有些不好意思。

    张祖娥摇头道:“偌大的东宫无法面面俱到实属正常,我听那处有隐隐丝竹声,走去一见便知晓了。”

    她抽着鼻子嗅了嗅这园中梨香,望着顾妍笑起来,“阿妍刚还与我提到了一款梨水香……是将梨花蕊芯采摘下,放入沉木香筒储存,经年过后。除却有梨香清幽之外,还能有沉水香的深远。”

    话还未说完,萧若伊却不见踪影,再寻去,人已经站到一棵梨树前采花蕊去了。

    顾妍轻声笑起来,“县主,你一人要采摘到何时,梨树一日不谢,随时可以取饵。”

    萧若伊这才觉得自己傻了,讪讪收了手。眼睛亮晶晶地望向她们。“茶香花禅四道,我独爱香道,平素也有时常收集香方,却从未听过你们说的那些……”

    顾妍心想确实应该没听过的。

    这些香方可是舅母与祖娥姐姐一道琢磨出来的。舅母喜好茶香二道。祖娥姐姐入门前便已颇有涉猎。当初皇长孙选妃,祖娥姐姐也是凭了香艺脱颖而出,最后又被夏侯渊定下的。

    “不过机缘得了几张偏方。县主若喜欢,待会儿写给县主便是。”

    萧若伊高兴极了,一手拉了一个又往园林深处走去。

    丝竹琴音袅袅袭来,间或似乎还夹杂了几声朗笑,顾妍不由停下脚步,只为那些爽利的声响俱都出自少年郎君之口。

    “坏了,这里似乎是郎君聚所……”

    萧若伊暗暗皱了眉。

    大夏民风开放,对小娘子的约束没有那么多,在那边花园里的小娘子们赏花掠美,这处梨园里郎君们吟诗作对,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何况这时彼此还见不着面呢!

    但现在她们贸贸然出现,总是多有不妥当……

    顾妍垂下眼眸,手指无意识地轻卷着丝帕,有些出神。

    “阿妍,走了!”

    萧若伊在她面前晃了晃手,顾妍方才从怔愣里回来,“去哪儿?”

    张祖娥道:“县主说,男客与女眷场所离得近,便是相反的方向,绕过那处往反向便能回去了,路上若遇上宫娥婢子,也可以询问。”

    顾妍没意见,自然说着好。

    梨园的尽头是一片巨大湖泊,湖面澄澈清透,水平如镜,潋滟生光,清晰地倒映了对面亭台水榭里谈笑风生的风.流公子。

    婉转流畅的箫声从亭中缓缓流泻出来,只见有一白衣翩翩的少年挺直的背脊正在吹奏曲调,他吹的是极熟知的《醉太平》,酣畅抒情,旋律秀美,本是歌颂余杭西湖“平湖秋月”的盛景,眼下勉强算是应了景。

    顾妍淡淡瞥一眼,发现那位吹箫的少年竟是安云和。

    从来只道安云和狡猾贪利,她可从没听说这人还有儒雅风.流的一面……

    萧若伊拉了个小宫娥在前头引路,顾妍忙跟上步伐。

    亭中一曲完毕,溢美之词不断,安云和笑着谦让了几句,眼角微瞥,只见到一角豆青色的裙裾翩然而过。

    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应该是那小丫头吧……

    轻抚着手中的碧玉石箫,安云和淡淡扬起一抹浅笑。貌似这梨园深处,偷偷溜进来了一只小刺猬……

    萧若伊的运道显然不怎样,好不容易找了个小宫娥,却是个新来的。太子乔迁东宫尚不足月,这小宫娥也没有将路摸透,带着人拐了几下,更晕了,连忙跪在地上请罪。

    萧若伊不禁扶额,现在再要怪罪似乎无济于事。

    她招了招手,找了贴身的婢子道:“你去那边水榭找我大哥,要不在就找阿毅过来。”

    那婢子忙领了命退下,顾妍却想这一趟怕是要白跑了。

    她方才微微扫了眼,满堂锦绣膏粱,可未见有萧沥或是夏侯毅的半点影子……但至少这样她也能自在些。

    在园中转了许久,额上早已起了一层薄汗,恰逢一阵清风拂过,树上梨花瓣纷纷落下,有几片沾在了顾妍的额角鼻尖,看上去滑稽极了。

    张祖娥莞尔,替顾妍拈去了那几片花瓣,萧若伊却起了玩心,接了几片往她额上贴去,一下子雪白的花瓣沾了满脸,几人都咯咯笑起来。

    “你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

    顾妍正清理着脸上的花瓣,不经意听到了这样一句低喃。

    萧若伊与张祖娥面面相觑,支起耳朵,似乎确实听到有人小声饮泣。

    “哎,我把这个给你,我自己做的,你不要哭了……”少年小心翼翼的安慰。然而听起来却显得有些木讷而笨拙。

    萧若伊觉得这声音好生熟悉,她不由循着来向而去。

    “砰”的一声脆响,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地,哽咽的女孩嗓音明细:“你算什么,这又是什么破东西!”

    顾妍眉梢一挑,这女孩声音,好像是顾婷呐……

    她也小步跟了上去想瞧个究竟。

    树密花侬,小径都被层层白雪般的花瓣遮掩,拐了两个弯,就见一条丈宽的河渠。看样子该是通往方才那片湖泊的。

    一个穿了身半旧青布短褐的少年正半跪在地上。小心擦拭着手里一尊木像。

    他手上脏兮兮的,身上脸上还带了五色油彩,怀里的木像高约二尺,有双臂却无腿足。涂上五色油漆。彩画如生。

    这种东西。在后来被称为傀儡像,是由于成定帝爱好看傀儡戏,常常自己用轻木雕刻成海外四夷、蛮山仙圣和将军士卒。慢慢才在民间兴起的。

    顾妍心念一动,目光在少年脸上转了转,虽然容貌尚且年轻,但基本轮廓未曾改变,又听到萧若伊低低呢喃了一句“皇长孙”,顾妍这便知晓,这少年是太子长子夏侯渊。

    都说夏侯渊目不识丁却心灵手巧,在历代大夏帝王里却是十分奇特的一个。他不认识几个大字,偏生喜好木匠建筑,后世有称他为文盲天子,也有人叫他木匠皇帝。

    她不由望了望身边跟来的张祖娥。

    夏侯渊可是祖娥姐姐未来的夫君呢,他其实算不得是个好皇帝,而若说好丈夫,那就更加当不得了……

    傀儡像方才摔了摔,轻木材质并不牢靠,一下子就缺了一个角,夏侯渊心疼极了,气急败坏站起来,抱着傀儡像到顾婷面前,指着道:“你要给它道歉。”

    顾婷原先被顾婼气得不轻,胡乱跑到这里迷了路便哭起来,心里还憋屈着呢,突然就被这个莫名其妙的人打扰。

    看他的样子,还不知是东宫里哪个梨园弟子呢!

    还给一个木头人道歉?这东西难看死了,道什么歉?

    她站起身,尖尖的下巴一抬,鼻孔里哼了声,“不过是个破玩意儿,坏了就坏了,道什么歉,你在这儿胡搅蛮缠,是有什么企图?”

    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猜中了什么,警惕地后退两步,一副防备的样子,指着他道:“我告诉你,你别想乱来,小心我喊人!”

    顾妍真是要笑了。

    她究竟哪里来的自信,以为皇长孙能看上她什么?

    哪怕上一世,也是她顾德妃死乞白赖地巴着成定帝,千方百计从张皇后宫里将成定帝请出去的。

    夏侯渊皱着一张脸,紧紧抱着手里的傀儡像,便如同爱护自己的孩子,微红了一双眼坚定地道:“它不是什么破玩意儿……”

    萧若伊可算是看不下去了,几步上前便到了顾婷面前,冷眼盯着她,淡淡道:“你最好管好你的嘴巴。”

    而后便又到了夏侯面前,掏出一方帕子给他擦着花了的脸,“男子汉大丈夫,像什么样子?”

    “表姑……”

    夏侯渊一双眼更红了。

    顾婷是认得伊人县主的,见到她在这里先是唬了一跳,再一听那脏兮兮的少年唤萧若伊表姑,耳中就“嗡”地一响,脑袋有些不够用了。

    表姑?

    伊人县主论辈分与太子是表兄妹,这少年唤她表姑,岂不是太子的嗣子?

    老天,她刚刚还那样对他!

    顾婷一下子腿脚都有些发软了。

    然而让她更羞愧的还不止于此。

    很快从旁边林木间又走出几个人,其中竟还有顾妍!

    顾婷真觉得自己已经丢人丢到家。

    “怎么这么热闹?”

    清润爽朗的笑声从身后响起,顾妍的身子随着微微一震,便有两个锦衣华服的少年一前一后过来,那走在前头的,可不就是夏侯毅?(未完待续。。)

    ps:  二更送上,祝大家七夕节快乐!!!

第083章 傀儡戏

    萧若伊侧目望了眼,夏侯毅和萧沥都来了,她笑道:“才教人去请,这么快便到了……”

    “请我们?”夏侯毅神色茫然,见自家大哥抱着傀儡偶不说话,不由走过去问道:“大哥不是说要请弟弟看傀儡戏吗?我连表叔都请来了,那边应酬也都推了,大哥怎么不开始?”

    夏侯渊别过身子,背对着他便坐了下来。拿起地上的刨子,又给木像刨了一层,想将方才那点缺口去除掉,只是这样一来,原先涂上了的油彩也被抹干净了。

    夏侯毅纳闷,回身便瞧见好些个小娘子。

    那穿着豆青色衫裙,低着头的女孩还异常面善,似乎是在上元灯会上遇见的那位……

    他不由弯了腰,想看得再清楚些,然而视线很快便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

    “表叔?”

    夏侯毅一愣,萧沥却面如常色。

    他往萧若伊那儿淡淡看了眼,“又闯祸了?”

    什么叫又闯祸了?她只是迷路了好吗?

    萧若伊翻了个白眼,两手一摊表示自己非常无辜,瞥见在萧沥身后显得格外瘦小伶仃的顾妍,悄悄努了努嘴。

    萧沥置若罔闻。

    又一个白眼丢了过去。

    她轻咳了声,站定到顾婷的面前,绕着她转了两圈。

    顾婷的冷汗一下子就冒出来了,腿脚虚软,脸色惨白,娇柔的身子好像风一吹就要倒了。

    萧若伊却嗤一声笑,“你倒是喊人啊?怎么不喊了?让人好好瞧一瞧。皇长孙是怎么欺负你的啊!”

    皇长孙?

    顾婷哆嗦着嘴唇,一时有些骑虎难下。

    她怎么知道那个人是皇长孙!

    见过哪个皇长孙穿着如此邋遢,活像个乞丐似的脏乱?她不过是一时认错了人,然后,冒犯了一下子……

    但想到自己方才的话和行为,实在是大不敬,再如何辩解都无用了。

    顾婷迷蒙了一双泪眼,“县主,是小女的不是,小女有眼不识泰山。冲撞殿下了……”

    当然是先认错要紧。

    萧若伊可没打算这样放过她。“你的不是?我看你很得意呢,哪有半点不是?”

    她“啧”了声,点着额角似是在思考什么,然后突然回过头问道:“阿毅。你说说看。目无法纪。以下犯上,再来个藐视天家……该判什么罪?”

    夏侯毅隐隐猜到自己大哥现在这样和那个小娘子有关联……他们兄弟感情自小便好,兄长受辱。做弟弟的岂能姑息?

    夏侯毅哼一声,冷然道:“十恶不赦!”

    一字一顿,顾婷腿听得肚子直打哆嗦。

    她眼泪都流下来了,扫了圈周围,连连摇头,“不是的,县主,这不是我的本意……”

    萧若伊哪会信这些说辞,顾婷没法子了,几步上去拉住了顾妍,“五姐姐,你帮帮我,我没那个意思的,我们自小一起长大,你是知道我性子的,父亲也很明白的。”

    这是要拿父亲说什么事?

    顾妍皱眉淡淡地看了过去,对那只扯着自己衣袖的小手有些反感。

    在场之人都很惊讶,没料到顾妍竟还和她是亲姐妹。

    萧若伊也有点为难了,若是处置顾婷太过,也不知顾妍会不会生气。

    然顾妍却只是笑了笑,“六妹什么性子,做姐姐的当真不是很明白呢!”

    她状似不经意地拂开那只抓着自己的手,将鬓角一丝碎发别到耳后。

    “父亲常说六妹温柔善良,明理懂事,方乃大家闺秀之风,让我跟着六妹也好好学学,改改自己这脾气……我一直都是这样以为的。”

    话未说完,便朝夏侯渊的方向扫了眼。

    那少年正专注于手中的活计,两耳不闻窗外事,神情也似极为享受一般。

    顾婷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极了,眼睛也悄悄眯了起来。

    不愿意帮忙便直说,将她说得有多好,不正好衬得她眼下有多么不堪!

    果然是两姐妹,心肠和顾婼一样子的歹毒!

    顾婷突然止住哭泣了,薄唇抿成一条,挺直了腰杆站着,倔强又脆弱的样子,好像全世界都欺负了她,而她依旧坚韧不屈。

    萧若伊啧啧称叹,果然家家都有那么几个奇葩。

    她凑近夏侯毅身边,低声说了几句。

    夏侯毅便皱了眉,犹豫了一瞬,道:“顾六小姐,这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早早回去吧,念在令尊面上,今日便不追究了……尔后东宫也不再欢迎顾六小姐。”

    顾婷身子晃了晃,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侍卫一左一右围住了她,大有她若不走,便强行掳人的架势。

    顾婷心中狠狠一抖,咬着贝齿深深看了顾妍一眼,只得跟着他们离开。

    这方小天地陡然安静了下来,除了淙淙流水声,夏侯渊削木的兹兹声,便只闻得清木梨香。

    偶尔有微风拂过,卷起衣袂婆娑,带了一种难舍难分的缱绻。

    萧沥的目光落到了顾妍面颊上。

    方才一丝鬓发拢起,便见她耳边沾了一片雪白的梨花瓣。

    她皮肤本就莹白如玉,那花瓣这样牢牢贴合着肌理,他都能看清上头的纹路。

    她似乎总喜欢低着头。

    上次见她是那样,这回还是这样。他分明记得,她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的……

    削木的声音停了,萧沥也回过神来,不敢置信自己居然盯着一个人看了这么久。

    目光有些急迫地离开,陡然便撞进萧若伊一双揶揄带笑的眸子,从来觉得自己光明坦荡的萧世子。第一次有些心虚了……

    顾妍浑然不觉这两兄妹之间的较量,她只想借着萧沥高大的身影,挡住夏侯毅的视线,也挡住自己的视线。又对自己说着,有些事,看不到了,便不会去想了。

    夏侯渊抱着傀儡偶站了起来,这回已是喜笑颜开,捧着到夏侯毅面前道:“阿毅,看大哥新做的傀儡偶。待会儿给你表演傀儡戏。”

    又注意到萧沥也在。忙打了招呼,然而等到张祖娥和顾妍,便不晓得如何称呼了。

    萧若伊笑道:“你唤她张大娘子便好,那位是顾五小姐。”

    顾妍和张祖娥同时欠身行了礼。夏侯渊忙作揖还礼。“难得来了这么多人。我请你们看傀儡戏。”

    这事按说于理不合,萧若伊与其他几人还有亲戚关系,顾妍与张祖娥便有些尴尬了。

    然而夏侯渊并不是个顾及礼数的。萧若伊也不是,由着他们来,别人倒也说不上什么闲话。

    有内侍宫娥支起了围屏,数个伶人手持傀儡偶进入围屏内,那偶人底部安了拘卯,支起三尺多长的竹板,随着竹板的控制,偶人便摆出各种形态姿势,其中伶人咿咿呀呀的吟唱响起,一剧《八仙过海》便已活灵活现。

    顾妍上世曾经看过几场傀儡戏,并不觉得如何新鲜,萧若伊和张祖娥却稀罕极了,看得聚精会神。

    夏侯毅笑着看了会儿,别过眼朝顾妍那方向望过去,然而却被萧沥挡得严严实实,目所能及只那一角豆青色裙摆,逶迤在洒满梨花瓣的地上,青翠欲滴。

    他讪讪收回了视线,突然有些漫不经心了。

    同样心不在焉的还有萧沥。

    傀儡戏很精彩,伶人唱功亦是了得,可他的视线,总是不由自主往顾妍耳鬓处那片白花瓣瞟。

    手指抬了又放,很想替她拨弄下来,却又觉得这样沾着似乎也挺好看的……

    煎煎熬熬一场戏唱完了,夏侯渊满头大汗地从围屏里走出来,手里拿了一个红木托盘。

    “好看吗?”他将托盘放到夏侯毅面前,摆明了要赏。

    “大哥,这就不必了吧?”

    一般富贵门户请了戏班子来家里唱堂会,主家都会看着打赏的,可夏侯渊堂堂皇长孙,像个伶人似的讨赏,就不妥了。

    “你就看着给给吧,大哥也累得慌呢!”

    夏侯毅没法子,解了腰间的一块白玉双鱼配放上去,萧沥则取了一只翡翠玉扳指出来。

    到了顾妍这,便有些犹豫了。

    小娘子带的贵重物品,大多都是贴身饰物,哪能随便给其他男子,说不得被说了私相授受。

    萧沥想也不想将腰间一把镶宝石的匕首放上去,却与此同时,另一只手也放上了一块翡翠观音吊坠。

    顾妍怔怔看着夏侯毅和萧沥二人,那二人对视了眼,彼此也都有些惊讶。

    萧若伊呵呵笑起来,“阿毅还挺会心疼人,还帮表姑出赏呢!”

    夏侯毅手微微一滞,很快扬起了浅笑,“这是应该的。”

    松了手放下,这便算是替萧若伊出的了,萧沥也便理所应当替了顾妍那一份。

    张祖娥抿着唇想了想,从香囊里取出了一只小巧的檀香木老鼠,不好意思地笑道:“方才来的路上瞧见了买下的,小女见殿下似乎格外喜欢木具……”

    夏侯渊果然很喜欢,连忙将托盘给了身后的内侍,接过木老鼠仔细端详。

    不过是民间手艺活,但做法倒是讨巧,拉一拉老鼠尾巴,四肢便会动起来,小鼻子一伸一缩的。

    夏侯渊如获至宝,连忙谢了又谢。

    顾妍今日总算见着夏侯渊的荒唐了。

    也难怪成定帝在位五年不理朝政,将手中权势白白给了魏都,弄得大夏各地为九千岁盖起生祠,却没听谁提过这位万岁爷!

    她扯了嘴角有些不屑,带动了面部肌肉,那片白花瓣便这样无声脱落。

    萧沥眼疾手快赶忙接在手中,牢牢攥紧了拳头,生怕从指缝里溜走。

    总算是忆起来时的目的,萧若伊找了几个靠谱的宫娥给她们引路回去,顾妍少不得为方才出赏的事再三谢过萧沥,还说回府后会找一把匕首还上。

    分的这样清楚明白,怎么让人心里有些不舒服呢……

    萧沥沉声道:“不必了。”

    他右手背于身后,眉清目朗,说完便匆匆离开。

    顾妍觉得这人简直莫名其妙,但转而想了想前世听闻的萧沥性子阴沉暴敛,突然怎么也联系不起来了。

    回去还是找把匕首送过去吧,毕竟不想欠这个人情。

    顾妍未曾看夏侯毅一眼,施了礼,便和萧若伊张祖娥一道回去。

    赏花会已经差不多结束了,众人各自回了来时的马车。

    顾妍与张祖娥萧若伊话别后,一回身便对上安氏笑眯眯的眸子。

    那样的急切和炽烈,隐隐透露出来的满意,让顾妍止不住心底冷笑连连。

    “姑母。”

    安氏正欲问一问顾妍和伊人县主相处的事,一句声响突兀地响起。

    安云和微微笑着走进打了招呼,眼睛瞥见顾妍身上穿的豆青色衫裙,唇边笑意都明显了几分,“五表妹今日气色似乎不错。”

    好像她平素都没精打采似的。

    “安表哥今日也格外光彩照人。”

    顾妍笑得开心,然而笑意却未达眼底,又盈盈福了身上马车去了。

    安云和既好气又好笑,又很快正色与安氏说起话:“今日未曾见修之身影,可是身子不适?”

    安氏笑容微僵,颔首道:“正是,那孩子贪凉,晚间开着窗子睡了,晨起便有些发热……”

    有些事,总是不好多谈,事实是否如此,无关紧要。

    顾妍是真的累了,上了马车便靠着车壁,神色怏怏。

    顾婼很是高兴地与她说起话,“你可知顾婷惹了个麻烦,被东宫遣回家了?”

    顾妍几不可察点点头。

    这事自是知道的,她还见证了全过程呢!

    “是被两个内侍送回来的,和大伯母说了几句话,大伯母脸色都变了,二话不说将顾婷送了回去,连带着顾媛也一道走了……”

    顾婼忙将前因后果说了通,再看过去时,顾妍却已经闭着眼睡着了。

    她无奈摇了摇头,找了个软靠给她垫在身后,好让她睡得舒服些。

    马车摇摇晃晃起来,马蹄嘚嘚儿作响,顾妍迷迷糊糊好像做了一个梦。

    梦里,白色的梨花瓣纷扬落了满地,天空阴暗黑沉,大片大片的乌云聚集在头顶,翻滚不休。

    她似乎是坐在一棵百年老树上,透过浓密青碧的树叶,看到一人穿着玄色铠甲,骑了匹高头大马,独自应对着周遭数以百计的士兵。

    那些人被他逼得节节败退,他身上也早已插上几根长枪。

    亮堂堂的大刀挥下,他竟然毫不抵抗,从容赴死。

    一颗漂亮的人头就这么骨碌碌地滚落在了梨花瓣里……(未完待续。。)

第084章 赏识

    顾妍正想细看一下那颗人头究竟是谁,马车却倏地颠簸了一下,她便醒了过来,头部一阵眩晕,方才梦里之景一瞬忘了七七八八。

    顾婼见她脸色不好,不由问道:“这是怎么了?累着了?”

    顾妍摇摇头。

    总觉得方才梦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自己忽略了,可到底是什么呢……

    见她神色困顿,顾婼也就不再多问。

    回了府上,安氏便拉着顾妍的手好一阵嘘寒问暖,见她神色间难掩疲惫,便吩咐卫妈妈赶紧烧个热水让五小姐洗个澡歇一歇,偏重程度好似其他人都只是摆设。

    顾妤几不可察睃了眼顾妍。

    袖中的手指不由自主抚上了暗囊里的白玉相思扣。

    火红的丝线犹如女子心头之血,那紧紧相扣的白玉环,更如同交颈鸳鸯,难舍难分。

    这类物件常被当作定情之物,像她这样的闺阁小姐,自是不好用的……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便偷偷带在身上,总期盼着,若有一天再遇见,便交给他该多好。

    然而到了目前,也仅仅只是企盼。

    顾妍能够得到伊人县主的青睐,在外人看来,定然是件十分荣耀幸运的事,只怕任谁都要或多或少艳羡一二……但对她来说,意义却更加重大。

    伊人县主,可是那个人的胞妹,血缘至亲呢。

    与伊人县主修好结交,是不是意味着。她也能离那个人再近一些?

    这种想法一经兴起便不可遏制,以至于她在东宫赏花会上,好几次险些控制不住自己,见顾妍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她也是头一次嫉妒了这个从来都被她忽视的五妹。

    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去萧若琳面前混个脸熟……可到底是及不上亲妹子的啊!

    顾妤兜兜转转想得有些晃神,于氏疑惑不已,上前拉住她的手,询问是怎么了。

    顾妤惊了一下,小心藏好袖囊中的相思扣。笑着便错开了话题。

    安氏少不得是要去老夫人那里说一说今儿的事的。先报喜后报忧,将伊人县主与顾妍如何亲昵夸大了说出来。

    老夫人惊讶极了,琢磨着自己怎么没发现这孩子还有这样的造化。

    想着想着,便让沈嬷嬷开了箱笼。取了套珍珠头面就送往清澜院。

    要不是她身子不好。精神不济。不然可得立刻将顾妍叫过来好好说教一番,教她如何应付伊人县主。

    安氏见老夫人高兴了,这才将顾媛偷偷溜出去的事原原本本说了。却将顾婷惹的麻烦悄悄瞒住。

    老夫人一听果然沉了脸,“真是一刻都不肯消停!”

    她喘着气平复了一会儿,想着顾媛只要在一天,贺氏便会屡屡出招,防不胜防,偏生她现在有孕,又不好罚她……

    干脆便让顾媛去邯郸贺家去住段时日,最好是待贺氏生了再回来。

    顺带着送去了五百两的银子,好让她那大侄子心甘情愿养着顾媛。

    下面的人也便很快地就去办事。

    顾妍看着沈嬷嬷送来的那套珍珠头面,一粒粒东珠有指甲盖大小,饱满莹润,颗颗亮泽,可是压箱底的存货,就这么给她,还真是下得了血本呢!

    以前怎么从没见这种阵仗?是看她有价值了,所以打算花气力栽培起来了?至于像顾媛那种扶不上墙的烂泥,便基本处于放养了?

    顾妍笑眯眯地收下了头面,还说要去给老夫人磕头道谢。

    沈嬷嬷连连夸五小姐懂事,还说今儿个累了,便不用去了,等明日再好好去陪祖母说说话。

    体贴关爱之情,溢于言表,顾妍也便心安理得地受了。

    但与此同时的,揽翠阁里气氛却没有那么美妙。

    顾婷自白日里被安氏提前送回府后,便关在房屋里哭个不停,李姨娘问了半晌,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陡然沉默了不说话。

    她将顾婷带入怀中搂紧。

    雪白纤长的手指如水葱,指甲用凤仙花汁涂了火红艳丽的蔻丹,一点点穿过顾婷浓密的乌发,有节奏地轻抚着她的背脊。

    “大伯母一定告诉祖母了,祖母是不是要罚我?”顾婷肿了一双眼抬起头看李姨娘,目光可怜的好像是一只被遗弃了的孤犬。

    李姨娘坚定地摇头,“不会的,大伯母定然不会说什么。”她轻轻笑了起来,“婷姐儿今日不过是太累了,支不住,这才提前回了府,好好睡一觉,什么也别想,这些天休养起来便是。”

    顾婷将信将疑,“真的吗?”

    “娘亲什么时候骗过你?”

    李姨娘宠溺地刮一刮她的小鼻子,“放心吧,婷姐儿今天的委屈不会白受的……”说的那样信誓旦旦。

    顾婷对李姨娘自是完全的信任和依赖,自己哭得很累了,点点头便沐浴歇下。

    李姨娘看着她睡着,这才起身去了桌案上,提笔书写了一封信,用蜜蜡小心翼翼封好,回头望了眼顾婷睡梦中都紧锁的眉头,交由了高嬷嬷。

    “等不及了,越快越好。”

    她红唇轻启,声音不复往日柔和,却多了几分冷冽,“再去和她说一声,只要配合我做事,我不仅不将她见不得人的事抖出去,还会保她和她那没用的丈夫一路荣华……三爷便是最好的例子!”

    高嬷嬷心知肚明,将信笺贴身放好,躬身退下。

    李姨娘则静静站在了窗前,闭目沉思。

    没过多久,顾崇琰下衙回了,他直奔揽翠阁而来,少不得是要与她温存一番。

    脸颊埋在李姨娘白玉修长的脖颈处,干燥温暖的大掌钻进衣衫,悄悄移到她平坦光洁的小腹上。

    他轻声嘟囔:“怎么还没动静?”

    两抹嫣红浮上脸颊,李姨娘嗔道:“哪是说有就有的?”

    小女儿般的作态惹得顾崇琰哈哈大笑。

    那柳氏便从不会如此,虽娇柔地从来顺着他的意,可难免怯弱失了情.趣,不像李姨娘,既可清艳又可妩媚,能有千般形态,百看不厌。

    他轻轻嗅着她身上幽幽的香气,眉目舒展,哑声说道:“今儿沈阁老私下里寻我了,还说对我十分赏识……”

    沈从贯是内阁首辅兼任吏部尚书,官员调动主要都要看他的意思,这“赏识”二字包含什么意味,可想而知。

    顾崇琰兴奋极了,觉得怀中人简直就是个宝,将他梦寐以求的东西都一点点捧到自己面前,不费吹灰之力。

    他不由更加她搂紧几分,呼吸也跟着慢慢灼热起来。(未完待续。。)

    ps:  没什么状态,先贴两千字,晚上还有一更。

第085章 驱邪

    李姨娘推拒了一下,然而用处并不大,感受到他渐渐粗重的喘息,她只好凑近了耳边低声说道:“三爷,妾身今日身子不大爽利。”

    顾崇琰动作微滞,侧过头轻咬了一下那白花花嫩生生的耳垂。

    感受到怀中人情不自禁的轻颤,他这才低低笑出声,也没有再进一步。

    李姨娘红了一张脸,俏若三春之桃,含羞带怯目似流波,只一瞬却又垂下了眼睑略显哀戚。

    “三爷……”她将头轻轻靠在顾崇琰的肩膀上,喃喃说道:“妾身对不住三爷,没有再为三爷生一儿半女……”

    当年她进门后,柳氏与她便是一前一后有的身孕。

    柳氏怀了双生子,提前了一月发作,又是难产,足足生了一日夜才算将顾妍生下来,又磨蹭了大半个时辰,顾衡之方才呱呱坠地。

    然而顾衡之一出生便脸色青黑,出气多进气少,拍打着屁股也哭不出来,急得太医都将心思花费在顾衡之身上,无暇顾及其他。

    偏生这个时候李姨娘也发作了,一通手忙脚乱后,顾婷出生,李姨娘因无人照料导致产后失调,落下了病根。

    本来她的进门便是为了给顾崇琰孕育嗣子的,然而她却只生了个姐儿,相反的正室夫人柳氏倒生了个哥儿。

    如此一来,她的进门就有了画蛇添足之嫌,毫无意义,若非这些年三爷的宠爱,只怕她与顾婷在府里难以立足……

    这些事。李姨娘都还历历在目。

    “不是说了急不得的吗?”顾崇琰不在意地道。

    李姨娘生产后那会儿,庞太医就只光顾着柳氏和顾衡之了,李姨娘没生下儿子,府里人就都没怎么在意她,庞太医随便打发了个半桶水的小学徒去照料,弄得她如今这样很难再怀上。

    她只要一想起这些事心里就一阵阵的发堵,这些年慢慢的已经成了她的一块心病。

    甚至她也将这些责任通通归结在了柳氏和那两个小崽子身上,若非他们抢在了前头,自己也不至于如今要四处求着各种汤药保养修复身子。

    李姨娘目光晦涩幽暗了一瞬,很快扬起了温柔的笑容。“是。三爷说的事,这事得看缘分。”

    “只是三爷如今膝下只有三少爷一个嗣子,三少爷的身子又时好时坏……”

    她顿了顿,复又正色起来。“前些日子听说王员外家的儿子犯了太岁。突然大病一场。整日神神叨叨的,大夫看不出名堂,后来请道士做了法才消停……妾身想这些年汤汤水水下来。三少爷都不见什么起色,说不定也是招了什么邪祟。”

    大夏流行神鬼一说,这招邪祟一事在民间广为流传,一旦被它们找上了,那便要蚕食阳气,就会体弱多病,再严重些的,行为异于常人,然后慢慢扩散至一大家子,搞得家宅不宁。

    顾崇琰本就是信这个的,他身上常年戴着李姨娘去求的平安符,书房里还挂了桃木剑,再听李姨娘这么一说,心中一紧,想到了些其他事。

    最近一段时间,府里头的晦气事总格外的多……

    近来那秦姨娘便不必说了,老夫人身子一直挺好,陡然就病了,修之多么听话的一个孩子啊,在国子监闹了事就跑回家,玉英莫名其妙去爬顾二爷的床,次女顾妍看她的时候那种淡淡的深沉的目光,顾媛和贺氏隔三差五闹一阵,还有柳氏那伤风感冒,一个小毛病,前前后后折腾了大半年了……

    这么多事情串起来,确实太不寻常了,难道就是招了邪祟?

    顾崇琰神色一凛,急急站了起来,“阿柔,也许你真说对了。”

    他急匆匆便往外头去,李姨娘也起身象征性地追了几步,最后望着他的身影,微微笑起来。

    这些年朝夕相伴,若是还摸不清顾三爷的性子,她又如何能得专宠?

    算计人算什么?在高门大院里,不好好算计,如何能有自己的一席之地?柳氏也是蠢,占着正室的地位,脑子却是一根筋,也难怪这些年夫妻陌路。

    她扶了扶发髻,便往内间去陪着顾婷。

    没过几天,安氏就重提了去普化寺烧香的事,顾崇琰还特意交代了要顾衡之一道去,说普化寺有一位智远禅师医道了得,让禅师诊个脉,喝一碗符水,说不得能有起色。

    又说衡之的病他挂心得很,一日不愈,他寝食难安。

    顾妍冷眼看着他惺惺作态,眼睛一点一点慢慢眯起来。

    先不说衡之前世便是在去普化寺路上惊马而亡的,父亲什么时候这样关心过衡之了?指名道姓地要衡之去,真的是为了他好?

    喝符水?

    将一张符箓烧成灰烬混水吞下,就能治病除瘟、消灾避难,真要这么灵验,那还要这天下大夫何用?父亲怎么不想想?

    顾妍坚决反对,那符水无效不说,衡之身子弱,万一吃坏了肚子怎么办?

    然而顾崇琰心里已是将顾妍这种违逆行为当成了妖邪作祟,哪里容得她置喙一句,一锤定音道:“阿妍小不懂事,为父看你近来气短神虚,也跟着一道去喝一碗吧。”

    说着自个儿躲得远远的,生怕沾上了霉运。

    顾妍从他那种看怪物的神色里品出了一点意味,当下气得浑身发抖。

    可顾崇琰都已经和安氏还有老夫人通过气了,这些人一个个都觉得有理,竟然让她毫无招架之力。

    也就是说,此去势在必行了!

    顾妍深夜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好像一入梦,就会重现上一世的惨剧,额上细细密密发了一层汗。

    外间值守的景兰点了盏油灯进来,见顾妍拥了床被子坐着。

    床头烛光幽涩,她的面色在火光里晦暗不明,显得一双点漆似的双眸更加深邃。

    顾妍深吸几口气,干脆不睡了,让景兰悄悄地去备些东西。

    结实的长绳,锋利的匕首,夹棉的衣物,甚至连药人的迷香都备了……她不能保证途中会出什么事,眼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以不变应万变。

    烧香拜佛,总也不好带太多丫鬟婆子,顾妍便只带了身形高大的忍冬,与顾衡之坐了一辆车,浩浩荡荡朝着普化寺而去。(未完待续。。)

第086章 符水

    得亏是年纪小,身体修复快,哪怕顾妍昨夜几近未眠,今日面上却看不出什么痕迹,唯有一双微微泛红的眼睛,布了少许血丝。

    马车摇摇晃晃颠簸了一路,顾衡之又是撩帘子看风景,又是吃点心兴奋了好一会儿,觉得有些困累了,垫着弹墨靠枕眯了会儿,可顾妍却始终保持着精神的高度警惕,随时提防意外发生。

    但很奇怪的,马车悠悠行驶了两个时辰,等一直到了普化寺,都没有什么异样的事情发生,一切都显得极为风平浪静。

    顾妍除了困惑不已,一颗紧绷的心却跟着慢慢松下来。

    普化寺依山而建,位于燕京城外西北角的沂山半腰,背靠山林,坐拥青翠环绕,土黄色外墙,古朴灰黑的屋脊,上有青云白日,山泉汩汩而流,周遭有良田千亩,钟灵毓秀,古刹庄严肃穆,大气恢弘。

    民风所向大抵是跟随皇家,天子信佛,则燕京寺庙香火鼎盛,天子信道,道观清流便道客盈门。普化寺在这样的动荡里,却是受影响最小的,足以见其底蕴深厚。

    长宁侯府一行人刚刚下车,便有知客僧迎了上来。

    知客僧自然是长袖善舞的,普化寺常常接待京都贵人,对安氏并不陌生,何况顾家每年都会为寺庙添上一笔不小的香油钱,知客僧更是以礼相待。

    打了个佛偈,知客僧道:“世子夫人,沐夫人与沐小姐已经到了。正在禅房休息。”

    安氏一愣,双手合十施礼谢过僧人,暗暗瞪了眼顾修之,便由着僧人领路进入寺中。

    古寺环境清幽,安氏自是要先去禅房拜会沐夫人,让顾修之去一边花圃的凉亭处等着,于氏则带了几位小娘子上香拜佛。

    顾婷又称病了没出来,顾媛被送去了贺家,来了的也只有顾婼顾妍顾妤和顾衡之,也正是因为顾婷的缺席。顾妍才会觉得愈发不安。

    她牢牢盯着顾衡之。不让他消失在自己视线内。

    大雄宝殿烟雾缭绕,烛香四溢,顾妍随众人一道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抬头静静望着菩萨那张微笑、温和、安详、慈悲的脸。心底动荡。久久不能平静。

    从重生伊始。一路步履维艰,她小心翼翼地活,生怕一步踏错重蹈覆辙。全身心的紧绷,少有几夕安寝。

    自己能重活一世是上天的恩赐,她那么累,心那样苦,无法与人诉说,可菩萨观世间百态,定是知道的吧……

    她的愿望,自始至终,也只有那么一个。

    愿亲人安康,顺遂无虞。

    顾妍对着菩萨虔诚地拜下去,匍匐在蒲团上久久不曾起身。

    老僧人用温缓平静的语调为众人开示讲解佛道,指点迷津,她不知不觉原已经泪流满面。

    胡乱地抹干净了脸,再环视四周,竟不见顾衡之的影子,连贴身跟着他的春杏也不见了。

    顾妍心里倏地一跳,拉了顾婼问人去哪儿了,可顾婼刚随着于氏一道去添了香油钱,哪能注意到这里。

    二人急急忙忙在大殿里找寻起来。

    普化寺那么大,他们来烧香,还没有这个本事封禁了寺庙,可来来往往许多人,一时哪里瞧得见顾衡之那瘦小的身影?

    顾妍急坏了,让忍冬也分散了去寻,自己一踏出大雄宝殿,拐了个弯,却发现顾衡之好好地站在那里,春杏也跟在他的后头。

    他面前蹲着一个穿了黑衣的劲瘦少年,然而背对着她,看不清容貌。

    “大哥哥怎么会来这里?”

    顾衡之抓着他的手,眼睛晶亮,顾妍极少见他对一个陌生人这样,只有当他拉着自己要吃新点心的时候,双目才会如此锃亮生光。

    顾妍长长舒了口气,只觉得胸腔里那一颗心险些要跳出来。手背抵着唇忍耐了一下,压住眼里涩意,她这才快步走过去。

    软缎绣鞋在青石地砖上摩挲沙沙作响,混着那少年嗓音缓缓响起。

    “我来下棋。”

    低沉舒缓,像是一颗石子倏地从高处落下,“噗通”一声坠入山涧,溅起的水花在灿阳里晶莹剔透美玉无瑕。

    顾妍顿住了脚步,顾衡之已经发现她了,笑着噔噔噔跑过来,抓住了她的手,将手里的桑皮纸包递过去,“五姐姐,是糖莲子。”

    顾妍:“……”

    忍住扶额的冲动,她抬眸看向已经站起身环胸靠着红漆落地柱的萧沥。

    他看起来挺瘦的,一身黑袍裹紧了身体,其下却是蕴藏了无尽的力量。五官精致,皮肤却不似时下京都贵公子一样莹白如玉,而是一种极为健康的小麦色,此时嘴角破天荒地还带了浅浅笑意,甚至连目光都不是那种空洞幽深,而是隐隐的羡慕。

    老天,一定是她看错了。

    萧沥有什么可羡慕他们的……

    顾妍望了眼吃糖莲子吃得高兴的顾衡之,抬眸淡淡问道:“萧世子这是何意?”

    总弄得这么小心做什么?又不是在战场上,还要随时防备敌人的偷袭。而他又不是她的敌人……

    “礼尚往来。”

    顾妍没懂,顾衡之扬了笑道:“我送了大哥哥兔子灯,他便送我糖莲子!”

    顾妍这才想起上次元宵的事,不由暗暗瞪了眼顾衡之。

    也不知道这小子当时怎么想的,何必去招惹萧沥?借花献佛玩得可真溜,拿二哥送她的兔子灯去送别人,以至于上回二哥问起,她还撒谎说坏了呢!

    这么一想,又记起来自己好像还欠了萧沥一把匕首。

    人家说不必还,她却不能真的不还。前段时日想的事多,居然就这茬忘了……

    顾妍暗自懊恼。

    萧沥饶有兴味看她那微微变换的目光。

    一个九岁的女孩,满肚子心眼,已经学会喜怒不形于色了,只偶尔眼波流转能透露些许想法,再少年老成也不至于此吧……至少他自问自己九岁时还没有她的成熟。

    气氛一时凝滞,这时,顾妤也同样寻到了这里。

    她一眼便瞧见那修长挺拔的身影,忙快步走了过去,敛衽盈盈施了一礼。“萧世子。别来无恙。”

    尴尬被打破,顾妍松了口气,萧沥心里却有些不悦。

    他淡淡瞥了眼顾妤,没什么印象。

    顾妤脸色微红。胸口还一上一下地微喘着道:“去年腊月灵寿县。大雪封路。若非萧世子使人除了,小女与家父家母便要绕道而行……一直想寻个机会当面道谢。”

    萧沥又仔细想了想,似乎是有这件事。

    他当时急着回京。顺便开路罢了,何况当时还堵了几个商队,那么多人,哪里还记得她?

    “那没什么。”萧沥摇摇头,不想多谈。他又往顾妍那儿望了眼,淡淡道:“我去找一缘大师下棋,你若想找我,可以去那儿。”

    也不知是对顾妍说的,或是对顾衡之说的。

    顾衡之忙摇了摇手。

    顾妤面孔却是倏地一白。

    她回身望了望顾妍,见她正拿绢帕给顾衡之擦着手指,不由问道:“五妹妹竟也认识萧世子?”

    语气虽然平缓,却有难以掩饰的尖锐。

    像顾妤这种平素都很是克制按捺自己情绪的人,这样的激动太少见了。果然萧沥那张妖孽似的的脸蛋吸引力还是很大的。

    她淡淡道:“有过几面之缘。”

    几面?

    顾妤一愣。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见吗?之前还有过的?

    她都开始怀疑,是不是因为伊人县主的缘由,顾妍都与萧沥相熟了……

    顾妤一双眼直直地望着她,扯了扯嘴角笑道:“怎么以前都没听五妹妹说过?”

    受不了这种阴阳怪气的腔调,顾妍回望了过去,“我也从不曾听过四姐说曾见过萧世子的面,竟一眼便能认出来吗?”

    记得上回众人问她的时候,顾妤可是极力否认自己见过萧沥的容貌的。

    因为是在意的东西,所以便小心瞒着,当作宝贝一般来珍藏?

    那目光像是一下子剖刮了人心,顾妤有些心慌,又觉得谎言被戳穿,感到羞愧,脸色变得难看了。

    顾妍不想与她深刻探讨这个问题,微微笑道:“衡之已经找到,麻烦四姐了,我带他去禅房歇一歇,普化寺的斋菜还是很不错的……”

    微微颔首后,顾妍拉了顾衡之就走,顾妤站在原地,突然觉得胸口气闷得慌,暗暗扯着帕子。

    明明是她和萧世子先识得的,怎么会教顾妍抢了先呢?她才九岁而已,能懂什么!

    顾衡之睁着双眼往后望了望,拉拉顾妍的衣袖道:“五姐,四姐生气了。”

    她当然知道顾妤生气了,她还生气了呢!

    “不是和你说了呆在原地,你乱跑什么!”一甩手,顾妍微红着眼瞪着他。

    她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纸包,咬牙说道:“糖莲子就这么好吃?你喜欢我也给你做啊,这里来来往往人这样多,走散了你怎么办?随便一个人给你东西你就吃了,要是下了料呢?他万一是坏人,把你卖了,你是不是还要给人家数钱啊?”

    情绪失了控,眼泪哗啦啦就掉下来了。

    前一刻还在菩萨面前求他们平安康泰,下一刻就发现衡之不见了,再找到之后大喜大悲,这样的起落,她就是铁打的心也支持不住。

    因为在意,所以格外小心,所以哪怕自己以身相代,也不想他们出一点意外。

    为什么他不明白呢?

    顾妍这一哭,不仅顾衡之吓到了,就是春杏也唬了一跳。

    不说五小姐已经很少这样哭了,从前若是闹闹脾气,如今连她都能感受她的害怕和恐慌,来得这样没有道理。

    顾衡之怔了好一会儿,胡乱地拉住顾妍,徒手给她抹着泪。

    他比顾妍要矮一些,踮着脚有些吃力,干脆抱住她的胳膊,脑袋一蹭一蹭的。

    “五姐,我下次听话,你别哭。”

    软软糯糯的声音就在耳畔,顾妍也觉得自己情绪太大了,她缓了缓,又瞪了他一眼,“还有下次!”

    “没了,没了!”顾衡之连连摆手保证,又道:“五姐哭起来好丑,以后要嫁不出去了……”

    在顾妍眼刀飞过来之前,顾衡之赶紧闪开,拉了她就走,“五姐快去洗把脸,脏死了。”嘴里嘟囔着这个,却又凑了过来小声问道:“普化寺的斋菜真的好吃?”

    顾妍:“……”

    用完斋菜,顾妍觉得自己脑袋一阵阵地抽疼,混混沌沌就像浆糊,一夜未睡的症状体现了出来,眼皮沉重地要打架,睁都睁不开。

    这时,有一个老和尚披着袈裟进了禅房。

    他的左手端了碗清水,右手折了枝柳条,先围着顾妍和顾衡之转了圈,用柳条沾水在二人周围撒上一遍。

    周边的丫鬟婆子都避开了,忍冬脾气倔不愿走,也被安氏身边的杏桃拖走。

    顾妍神智清醒了大半,看那老和尚嘴里絮絮叨叨不知念的什么咒,又从怀里抽出了两张明黄色的符纸,上头用朱砂书写着梵文,火一烧,往方才那只碗里扔去,那浑浊的符水便做好了。

    杏桃亲自上前,分了两碗,一碗给顾妍,一碗给顾衡之,道:“三少爷,五小姐,这是智远法师的符水,驱邪避害,强身健体,快喝了。”

    顾妍咬着牙真是无语极了,这主意谁出的她也猜到了。终于发现她父亲除了自私凉薄之外又一大特点——迂腐!

    当他们是妖魔鬼怪呢,还找个和尚来作法,不应该找个道士来收了他们吗?

    不过就是香灰水,真要这么神了,怎么不呈到方武帝桌案上?

    智远大师……

    顾妍在那老和尚皱巴巴的脸上扫过。

    都说得道高僧是参悟了禅道,拥有大智慧的,可这个老秃驴长得贼眉鼠眼,眼神飘忽不定,举止心浮气躁,哪有一点大师的样子?

    前世今生她可从没听过这号人物,又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窜出来的?

    顾妍坚决不喝,顾衡之捏着鼻子,光闻这个味道就受不了了。

    顾婼也是将信将疑,“这个真的有用?”

    这话老和尚就不乐意听了,哼了声脸色就阴沉下来,顾婼皱着眉不好多说。

    杏桃见二人还没反应,沉声说道:“三少爷,五小姐,快些喝了,这是为了你们好。”

    为了他们好?

    为了她们好,为何她却闻到了这水里浓浓的蒙汗药味?(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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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7章 互换

    天竺有一种花名为曼陀罗,有麻痹功效,自从由传教士与佛教一道传入中原,便被广泛用于止痛化瘀,也有被当做老鼠药,然而用的最多的,还是三教九流里,将之花果取下碾磨成粉做成的蒙汗药。

    曼陀罗花开艳丽,纯圆完美,各向同性,在佛经中为“适意”之意,种花僧人有时也会小心培育种植几株怡情养性,这老和尚要弄到蒙汗药并非难事。

    顾妍接过碗,对那老和尚甜甜笑了笑,“智远大师,久仰了。”

    智远很喜欢这种被人奉若尊者的感觉,对小姑娘的笑容也慈爱了几分,温声道:“施主喝了这碗水,便能得到神佛的保佑,病痛不侵。”

    “这么厉害?”

    小姑娘眼睛一瞬亮晶晶的,在见到智远颔首肯定后,便抢过顾衡之手里的符水,一股脑都往桌旁边一盆半枯萎的文竹里倒了。

    她动作太快,周遭人还没来得及阻止。

    杏桃连忙上前,只见那浑浊的符水早已渗入了土里,留一层香灰在面上。

    “五小姐!”杏桃眯了眼神色不虞。

    安氏交代了必须要三少爷喝下的,还特意留了她在这看着,却冷不防这小丫头耍阴招!

    顾妍拍了拍手,指着那盆文竹道:“大师您看,那竹饱尝病痛,备受煎熬,定是苦不堪言,传我佛慈悲,割肉喂鹰,今日我与衡之也学一学释尊博爱众生,是否也是积德行善?”

    智远汗颜。无言以对。

    杏桃却咬牙责备起来,“五小姐太不知事,世子夫人是为了您和三少爷好,您如此作为,简直辜负长辈一番好心!”

    “行善事、谋福祉、积阴骘。”她说得一本正经,扭过头似不经意地瞧了眼那盆竹子。

    “鸦能反哺,羊知跪乳,既是长辈好意,阿妍也想为他们打算……”

    说到这里便顿了,顾妍仰头望着杏桃。眼中泪光频闪。声音哽咽地问道:“杏桃姐姐,阿妍做错了吗?”

    杏桃感觉像是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无处发力。

    错?错在哪?

    无论怎么说,都占了大义。她还能怪罪什么?怪罪五小姐一片孝子的拳拳之心?那她才要被指着脊梁骨来骂黑心肠!

    偏生现在安氏还与沐夫人处在一起。无暇顾及此地……

    原先还道三爷要除邪祟是迷信了。这一刻她竟也开始相信,五小姐真真是个小妖孽!

    杏桃咬着牙忍了又忍,只好不再说她。请了智远和尚出去。

    顾婼神情变得有些复杂。

    这事父亲知会过她,她虽觉得荒诞不经,但总想试一试也没错,却没料到顾妍的反应这么大……

    “你……”她张了张口,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二姐也那样想?”

    想什么?想他们都是妖邪?

    顾婼忙摇头道:“你别误会,我只是觉得,若对你们有好处,试试也是无妨。”

    虽说顾妍行为举止与从前大相径庭,但究竟是好是坏,她难道还分不清?

    见顾婼都急了,顾妍这才笑出来。

    “二姐放心,我和衡之都没事的……”

    顾婼点点头,嘱咐她好好休息会儿,便回了自己禅房。

    顾衡之蹲在桌边那盆文竹旁,聚精会神看了会儿,叫道:“五姐,蚂蚁都淹死了!”

    顾妍过去瞧了瞧,原来那文竹土里有个蚂蚁窝,方才两碗水倒下去,蚂蚁便跑出来了,然而这时一只只的,俱都趴倒着一动不动。

    真的是淹死的?还是被蒙汗药迷晕过去了?

    顾妍拉着他起来,“别看了,你该午憩了,去躺一会儿。”

    在晏仲开的那些方子作用下,作息又合理安排,总算顾衡之看起来气色好了些。

    她将丫鬟婆子都赶去了隔壁下人待的房间,想了又想,还是在禅房香炉的檀香里加了一点点迷香,待其徐徐燃烧起来,这才退了出去,守在门口。

    方才那碗混了蒙汗药的符水,主要还是针对衡之来的。

    杏桃催促他们喝下的时候,目光可都是牢牢锁着衡之,就如同衡之是她的猎物,不肯放过一毫一厘,至于自己……反而成了顺带,有或是没有,不过无关紧要。

    现在能和衡之逃得过这一劫,下一次呢?

    她能时时刻刻照顾得到不被暗算?

    顾妍站了许久,估算着里头的迷香烧尽了,这才带着忍冬开门走进去。

    顾衡之睡得很香,眉目舒展,很是惬意。

    试着叫了他几声都没醒,她这才仔细比对起自己和他的模样。

    双生子就是这么相像,五官轮廓几乎一模一样。

    衡之比她还要瘦一点,近几个月进补得当,倒是看不出来差别了,身高的话,若是在鞋子里垫上一块,也能基本持平,都是尚未变声的孩子,要模仿起来并非难事。

    唯有不同的,便是衡之的眉毛,很淡很淡,不像她的,细长浓黑。

    “忍冬,拿眉笔过来。”

    忍冬依言取来,顾妍便比对着自己为顾衡之画眉。

    青雀头螺子黛,墨色乌青,在笔尖指腹一点点晕开,细长的柳叶眉弯弯,分明便是与自己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顾妍笑了笑,让忍冬为顾衡之梳起女子发髻,自己则找了把锋利的剪刀,慢慢刮去一层,换上了衡之的衣裳。

    “看得出来吗?”

    她睁着双眼睛,目光澄澈无邪,神情声音亦是学了九成九,一时竟难辨真假。

    “五小姐……”忍冬张大了嘴巴。

    若非她见证了方才的全经过,只怕自己也要以为面前站着的才是三少爷。

    顾妍咳了声,双手支起了腮帮子,笑眯眯地道:“忍冬,你叫错了,五姐姐在睡觉呢!”她指了指在床上的顾衡之。

    忍冬愣了好一会儿,木讷地点点头,“是……三,三少爷……”

    直到忍冬走出禅房,头脑还是有些晕晕乎乎,没搞明白五小姐在玩什么。但她自知自己不聪明,哪怕想也想不通,干脆守口如瓶,不去破坏主子的事便好。

    安氏和顾修之一道回来的时候,二人面色迥异。

    安氏虽尽力平复心情,却始终沉着脸,反而顾修之神采飞扬,可见今日与沐夫人那儿的会面不是很顺利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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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外,推荐一下好基友言束的《归锦》,据说,这是个穿过来的瑕玉女主虐渣升级打怪成为遗珠的故事~

第088章 惊马

    沐二夫人是个长袖善舞的,安氏与她极为谈得来,甚至有种相见恨晚之感,他们都有意为儿女缔结鸳盟,便特意制造了机会让两个孩子见个面。

    本以为能顺顺利利,谁知顾修之能生出幺蛾子,扮个劳什子英雄见义勇为,把一个偷窃的小贼打得爬不起来。

    沐恩侯府可是读书人家,哪里见过这种喊打喊杀的场面?虽说顾修之做的也没错,说出去也是桩美谈,可沐家却并不想将女儿嫁给一个武夫!

    刚刚还谈得热火朝天的话题,一下子就被一盆凉水浇熄了,他顾修之是高兴了,安氏可险些被气个半死。

    顾妍换了身行头,急匆匆地跑去找安氏时,她正喝着一碗凉茶降火,顾妍便红着眼拉过她的衣袖道:“大伯母,快去看看五姐姐吧,我怎么叫她都叫不醒!”

    她一边用手揉着眼睛,一边低低囔囔地哭,安氏确实都不曾发现面前站着的小儿其实是已经换了个。

    她一瞬回头望了眼身边的杏桃。

    不是说那符水谁都没有喝吗?顾妍怎么就被迷晕了?

    杏桃赶忙摇头表示自己不清楚。

    她分明是看着五小姐将东西都倒了,一滴都没碰,怎么可能昏过去?

    安氏闭了闭眼暗恨,真是没有一件事顺畅的!

    她蹲下身子轻拍“顾衡之”的后背,道:“衡之莫怕,大伯母随你去看看好不好?”

    顾妍忙点点头。拉了安氏就往禅房去。

    床榻上的“顾妍”睡得安稳,面色红润神情恬淡,看起来无病无痛,哪能是好端端的就晕厥过去的?

    然而安氏连唤了几声,都没见人有动静,若真能装得这般天衣无缝,她还真就不信了。

    顾妍又哭嚷道:“大伯母,快找大夫啊,五姐一定是病了!”想着眼睛突然就亮了起来,“大伯母。今日有个僧人拿了符水来的。让他再弄一碗符水好不好?大师医术高深,肯定有办法的……”

    安氏觉得头疼。

    智远和尚哪里是什么得道大师,不过是一个养花僧人,那碗符水有没有用鬼知道!现在让人过来。能说得出个一二三四才怪。说不定还将方才符水的事穿了帮。到时候追究起来,扯到自己头上,那才是洗都洗不干净!

    安氏才不愿意冒这个险。

    她拉着“顾衡之”道:“衡之别担心。我们即刻下山去寻大夫,五姐姐不会有事的。”

    说着就吩咐人准备准备启程。

    反正今日修之和沐雪茗那事是没戏了,祈福烧香添香油的也都完了,早点回程亦是无碍。

    顾修之一听说顾妍昏睡不醒,好心情一瞬跌入了谷底,赶忙的就奔了过来,安氏见了他就来气,几下将人赶走,吩咐忍冬将“顾妍”背到马车上。

    然而既然“顾妍”都这样了,自是得要有一个稳重妥帖的人照顾着,毫无疑问顾婼便和“顾妍”乘坐了一车,而“顾衡之”便带着丫鬟婆子单独乘坐了一辆。

    顾妍往马车里望了望,对忍冬再三嘱咐道:“忍冬,一定要看好五姐姐!”

    忍冬脑子一根筋,只会按着主子说的做。

    那话里什么意思,她也是明白的……

    “是,三少爷。”

    她虽不自在,却也硬着头皮回答,亦步亦趋跟着上了车,顾修之则骑着马陪在一边。

    顾妍这才稍稍安了心。

    等过了这一路回了家,便是再想动手,也不会那般容易了。

    若是她多心自然最好,但若是真有个好歹,至少衡之不会有事。

    顾妍回了马车上,便将早先准备好了的绳子匕首通通翻找出来,春杏看得目瞪口呆,连问怎么回事,顾妍才懒得理她。

    马车悠悠然便动起来了。

    普化寺建在半山腰,按理马车应当都是停靠在山脚,则祈福烧香的信客步行上山。

    但普化寺从前朝便是名寺,早有近千年的历史,香火千年未断。环山造起山路,可供马车上行下山,十分方便。

    顾婼探出手,试了试“顾妍”额头的温度,再比对了一下自己的,无甚差别。

    她唤了几句,“顾妍”却只是轻轻嘟囔了几声,皱皱眉又继续睡了。

    顾婼的眉心跟着紧紧攥起,她怎么觉得哪里有点奇怪呢?

    修长白净的手指慢慢抚上“顾妍”秀丽的眉毛,几乎没有那种毛茸茸的触感。

    她拿指腹捻了捻,竟还有些残墨遗落下来。

    忍冬僵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心里砰砰直跳,默念着千万别让二小姐发现什么,然而那冒了汗的额头,其实已经出卖了一切。

    顾婼淡淡瞟了她一眼,用帕子沾了点水,轻轻给“顾妍”的眉目擦拭起来。

    雪白的帕子染上墨色,那两道弯弯的柳叶眉,竟也如此渐渐淡化。

    “衡之?”

    顾婼惊得睁大眼,一瞬都有些傻眼了。

    这一个才是衡之,那刚刚那一个是……

    外头一阵骚动,耳边似乎有什么东西划过的破空之声,“嗖”地一下,一晃便没了。

    顾妍目光微凛,随后车马就跟着猛烈摇晃,天旋地转。

    春杏原先正打着瞌睡,几下便一头栽倒了下去,摔成一团。

    她好不容易稳住身子,便大声问道:“怎么回事,这是怎么……”

    话未及说完,又一个震颤,春杏被甩到了马车口,几个起落就被弄了出去。

    顾妍心下一惊,手指牢牢抓着车壁,心道了一句果然。

    她挣扎着要将那备好的绳索把自己绑到马车上,至少免得甩出去,然而,下一刻,外头的车夫身子后仰,“啪”一声就倒了进来,手脚抽搐,口吐白沫。

    那车夫翻着白眼,抽搐的手胡乱一抓,便抓住了顾妍的腿脚,力道出奇的大,简直要活生生将她的脚骨捏断。

    顾妍吃痛叫出声,拼命地踹着脚要挣脱,可这车夫明显是犯了癫痫得了癔症,如今神志不清的,哪会听话?

    外头的马已经疯了,横冲直撞简直不看路,车夫颠的就要出去,顾妍也被拉着要往外甩,全身上下无一处可以施展。

    周围一瞬都静悄悄的,只有马蹄声嘚嘚儿,一阵高过一阵。

    一股浓浓的不详涌上心头……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没有任何征兆。

    这条路段,一路畅行无阻,那马飞奔起来,霎时便将其他人远远甩到后头。

    所有人都极为吃惊,顾修之怔了怔,立即面色大变,一鞭子甩下绝尘追了上去,顾婼连忙掀了帘子,骇得脸色煞白。

    “阿妍!”

    凄厉急切的惊叫,在空山幽谷里,竟也传得极远。(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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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9章 倒霉

    萧沥骑了匹马一路悠悠然,手里捏了一黑一白两粒棋子细细摩挲。

    今日来寻一缘大师,是为下棋,也为占卜。

    吉凶祸福,在一缘大师的一支签子里,尽都得解,且十分灵验。

    离开前大师给了他黑白双子,说是遇难成祥,但究竟什么意思,那老和尚却是一个字也不肯透露了。

    一阵风拂过,尖利的声响不甚寻常,萧沥勒紧缰绳,一双鹰隼版锐利的眼睛犀利地扫视过周遭。

    寻常峭壁,草木丛生,只隐约见到一个灵猫般的身影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葱木里。

    银白袍角、红边玄色披风,还有那肩头绣着的暗银蟒纹。

    东厂番子……

    萧沥沉润的眸光陡然变得幽深,耳廓微动,察觉到身后有杂乱马蹄声与惊呼,离得越来越近了……

    顾修之一路狂奔。

    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回了,前一次若说无能为力还没感觉到遗憾惋惜,那这一回却是心中狠狠震颤起来。

    那马车里的可是“衡之”。他唯一的兄弟,三房唯一的嗣子,自小体弱多病的,人小力气小,万一有个好歹,三婶或是阿妍都该疯了。

    这种感觉,直到半路见到了春杏倒在路边昏迷不醒时,达到了极致。

    春日的风暖融融的,疾驰起来刮在脸上,就如同刀子割了一块又一块。

    顾妍觉得自己身体就要散架了,山路的趋势随着往下越来越急。那马匹根本没有要停下的意思,车夫还牢牢抓着她的脚踝,身体一点点往外滑,她只觉得脑子一瞬白花花的,什么都想不了。

    双手胡乱地想要抓住什么东西,无意间似乎摸到了什么冰凉凉的硬物,正是她早先备好的匕首。

    顾妍也没法子了,拔出来对着车夫的手狠狠一刺,那车夫终于知道吃痛放开。

    然而车轮下一块石头挡了路,马车狠狠颠簸一下后。顾妍终究还是被甩了出去。

    对他人来说。那也许仅仅只是一个瞬间,然对她来讲,却像是过了一辈子。

    那一刻,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呢喃。她能看到春日天空碧蓝澄净地犹如一块琉璃瓦。下头的深渊草木繁盛。不知道究竟有多高,也不知道这样摔下去她会不会粉身碎骨。

    脑中像是闪过了很多片段,然而太快了。太多了,以至于一个都捕捉不到,心情出乎意料地平静。

    她干脆闭上了眼,静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可是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她感觉到有一只强有力的臂膀揽住了她的腰,极淡极淡的薄荷香气笼在鼻尖,深涩幽冷。

    萧沥见顾妍被甩飞出来时便从马上飞身而起,好不容易接住她,即刻便要面对身下的悬崖。

    他手掌几下胡乱摸着崖壁,掌心磨出一道长长的血痕,总算是找了块突出的岩石稳住身形。

    顾妍幽幽睁开了眼,那一瞬毫无防备未经掩饰,目光直直撞到萧沥眸中,他神情也变得莫测。

    “是……你?”语气带了些不确信。

    这样的打扮,他一开始以为是顾衡之的……

    可顾衡之绝不会这样,清透纯真的人,这时只怕早已吓破了胆,哪能在生死关头还有看破一切的豁达和从容?

    怎么好端端的扮成男装?

    萧沥没来得及问,因为抓着的那块岩石已经松动了。

    他眸子一眯,打算用点劲将顾妍扔上去,自己另寻方法,然而那怀里的人察觉他有所动作,突然小手牢牢抓住他的衣襟,整个人环住了他。

    “别,别丢下我……”颤抖细软的声音像小猫似的哼哼唧唧地叫唤。

    方才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也便看开了,可既然被救下,有机会活命,她就不能放弃。

    丢下她这个累赘自己逃生,这种事说不定萧沥真能做得出来,她一点儿也不想冒这个险。

    轻软温暖的呼吸喷洒在耳侧,像羽毛轻抚过一样,酥酥麻麻地一路冲刷到心里。

    萧沥的动作微滞,一时身子都有些僵了。

    然而也仅仅只是这么一个犹豫的时间,那块岩石脱落,即便再不想,萧沥也只能抱着顾妍一路往下坠。

    顾修之在上头吼了声,望见的也只剩那一个黑点慢慢消失在林木里。

    他脚下一软,瘫坐在地上,大滴大滴地汗从额头上淌下来。

    顾婼催促了赶到的时候,见他趴在山路围栏旁,一颗心也一瞬落到了谷底,又冥冥中有一股力量支撑着她不能倒下。

    顾修之红着眼睛看过来,心中陡生悲凉。

    他喃喃低声地道:“对不起……衡之,衡之他……”

    顾婼刚踉跄了走上两步,听到这话,腿脚便虚软了。

    平地惊雷,如同那溺水之人抓住的最后一块浮木也沉入海底。

    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脑,浑身就像浸泡在冰水里,凉彻心扉。

    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哗啦啦地掉,她哭着道:“二哥,是阿妍啊……”

    “那是阿妍啊!”

    ……

    也不知道是该说他们幸运或是倒霉。

    沂山脚下树木丛生,长了许多百年老树,萧沥抓了几根藤蔓荡下来,倒是减轻了不少冲击力,二人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停下来,除了有些磕伤的疼痛,其余倒是无事。

    唯一比较惨的,大约便是萧沥那只右手,掌心血肉模糊,被藤条上的粘刺勾得几可见骨,鲜血直淌。

    顾妍咬着下唇紧紧盯着那伤口,萧沥倒是面不改色,随意撕了条布熟练地包扎起来。

    他穿了身黑衣,哪怕沾上血也看不出痕迹,可看那还在往下滴的鲜红,顾妍却有些不忍直视。

    “你,你就这样包扎,会发炎的……”大约知道是自己拖累了人,这时简直心虚极了,连头也不敢抬。

    一路坠下来,固定发髻的玉扣早不知什么时候掉了,她一头长发披散下来,脸色惨白,看起来可怜极了。

    萧沥淡淡道:“没事,止住血就好了。”

    比这还要严重的伤也不是没受过,那时候连块干净的可以包扎的布条都找不到,还不是硬生生熬过来了。

    他咬住一端,另一只手快速地缠绕住手掌,几个起落已经完工。

    正打算站起身,周围一阵窸窣作响,很快几十个人窜了出来将二人团团围住,各个手里都还拿着明晃晃的武器。

    为首的是一个肥头大耳的短脚汉子,看了眼顾妍和萧沥,哈哈笑起来,“就说有人闯了进来,这两个细皮嫩肉的,长得也不错,定能卖个好价钱!”(未完待续。。)

    ps:  小剧场:

    顾妍:“……”

    萧沥:“……”

    作者君:“这是场哑剧?”

    萧沥怒:“你能不能别这么狗血,太衰了点有没有?”

    作者君仰天大笑:“不这样你怎么英雄救美哪?我这是为你操碎了心有木有,我这个亲妈当得容易吗?”泪奔……

第090章 落空

    这些人,一看便是响马盗贼,萧沥对付起来,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吧……

    顾妍捏了捏先前被车夫拽得生疼的脚踝,心里默默盘算着,如果待会儿要跑路,能有几分成算。

    她不由侧头望了眼萧沥。

    这人倒是沉得住气,到现在都没什么动作……可她怎么觉得他一点反抗的意思都没有?

    为首的汉子举着把大刀走过来了,目光落到萧沥手上。

    还有鲜红的血液沿着指缝滴落下来,连这样都面不改色,可见是个练家子……

    那大汉举着刀吼了一声,招呼着兄弟就要上前,萧沥却突然一只手伸出来,制止了他们的动作。

    顾妍身体微绷,警惕地环望四周。

    至少等他们打起来,她也不能拖后腿,先得熟悉一下四周地形,看往哪里逃比较安全。

    谁知她是多想了,萧沥竟淡淡丢了一句话:“大爷,别白费力气了,直接绑了吧。”

    他乖乖伸出两只手,一副任他们为所欲为的模样。

    顾妍:“……”

    一定是她的打开方式不对。

    说好的以一敌百呢?说好的骁勇善战呢?

    不是说小战神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吗?

    你这是在逗我!

    她一定是在做梦,或者就是她幻听了,耳鸣了……

    那盗匪汉子也显然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他当是什么呢,原来是只纸老虎。一下子就被自己吓到了!

    汉子自信感顿时爆棚,一时挺直了腰杆,装模作样地咳了声,“来来来,把他们两个绑起来!”又咧着大黄牙笑眯眯地道:“温柔一点啊!”

    顾妍整个人都不好了……

    是谁说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她这是刚出虎口,又入狼窝!

    想着就狠狠瞪了萧沥一眼。

    他一定是故意的!

    身为锦衣卫左指挥佥事,职责无非是效忠帝王,不比金吾卫、羽林卫、虎贲卫这些卫所做的都是明面上的事,锦衣卫多数情况下处在暗线,掌刑狱、巡查、缉捕、审问。

    他萧沥肯束手就擒。只能说明这一群响马贼正好是他的目标所在。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既然要捣了人家的老巢,又何必将她也一道牵连进去!

    顾妍愤愤不平,但她手无缚鸡之力,更别提要对付这些身强体壮的糙汉子。说不定人家一刀下来。她就缺个胳膊少个腿了。眼下只得低头。

    不情不愿由着他们给自己双手绑上麻绳,一只粗粝的大手倏地捏住了她的下巴。

    “这是个小妞吧?长得可真俊,绮红楼的兰姑姑一定非常喜欢!”

    冰凉凉的温度。一瞬像是触发了记忆里某根弦,一股恶心绝望痛苦涌上心头。

    她的眼前微暗,耳中也听不见任何声响了,只有回忆深处,那似男似女阴阳怪气的音调一寸寸碾磨她的理智。

    “柳建文的外甥女啊……呵呵,我还真得好好感谢你……”

    身体不由自主瑟缩紧蜷起来。

    萧沥皱皱眉,几步上去打开那盗匪的手,接住全身僵硬的的顾妍。

    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双目中一片涣散寻不到焦距。

    “我妹妹身体不好……”萧沥淡淡解释了一句,将顾妍横抱起来,对那大当家说:“反正我们现在没有反抗的力气,带路吧。”

    众人面面相觑,大当家的挑挑眉,手一挥,里外三圈围着他们便往老巢里去。

    山底又恢复了平静,有心人留了下来,将原先草木毁坏的痕迹遮掩过去,只是没人发现,在那丛生的草木之下,落了一粒晶莹剔透的黑色棋子。

    顾修之如疯了一般往山下追去,顾婼跌坐在地上泣不成声,所有人都下了车马,立在那处沉默无言。

    安氏神色复杂地望了望幽深的山谷,心下一瞬砰砰乱跳,福至心灵地想着,这么高摔下去,不死也得半残了吧……

    虽然有了些许心理准备,可她万万想到,真能做得这么狠!

    她确实依言安排了一个患病的马车夫,可那人又是怎么做到精准地控制着是哪辆马车癫狂,而其余的相安无事的?

    她以后若要对付自己,是不是也这样轻而易举?

    安氏不禁打了个寒颤,暗自庆幸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顾衡之突然就醒过来了,空荡荡的车厢里一个人都没有,他揉了揉睡意惺忪的眼睛,撩开帘子一看,所有人都在外头站着,二姐还哭得肝肠寸断。

    他坐到车辕上,脚尖踮了踮吃力地下车,“二姐,你哭什么呢?”

    清灵童稚的声音,惹得众人不由朝他看过来。顾衡之似乎发现了自己身上穿着的烟粉绣兰草衫裙,不自在地提了提。

    “衡之?”

    安氏的声音微讶,一双美目霍瞪竟是不可思议。

    顾衡之挠了挠头,“大伯母怎么了?我怎么穿成这样……”

    安氏身子颤了颤,不由伸出手扶住了杏桃,觉得脑壳阵阵地抽疼。

    顾妤也同样傻了眼,和于氏面面相觑,陡然意识到了什么,那目光又望向山下。

    树静风止,啼鸟莺莺,暖春青草淡淡的香气,带来山林深处的幽暗冷清。

    这样一来,她的五妹妹,定然凶多吉少了吧……

    原先有些沉重的心情,竟然微微雀跃,顾妤的眼眸深处,慢慢染上了点点喜色。

    总是滞留在原地不是办法,他们都是女眷幼儿,在此事上无能为力,安氏迅速带着着人回了府上。

    春杏昏迷不醒,那车夫干脆便是被车轮碾压至死,马匹跑到了何处他们并不知晓,一切只能回府尤待他人定夺。

    柳氏一听闻这消息,尖叫了声便晕厥过去,被唐嬷嬷掐着人中闹醒了,眼泪便如何也收不住,顾衡之沉默地坐在一边,任谁说话都不理,顾婼又是哄着弟弟,又是劝导娘亲,自己还顾着伤心,一时崩溃极了。

    李姨娘还在握着顾婷的手与她一道描摹大字,当高嬷嬷说起顾妍惊马落下山崖的时候,笔尖一滴淡墨晕开,最后一笔失误,整张字画都废了。

    “是……五小姐?”李姨娘惊讶问道。

    高嬷嬷说起这事便神色莫名了。

    “本该是三少爷的,也不知怎么回事,两人装扮颠倒了一下,那五小姐便做了替死鬼,这么摔下去了……”(未完待续。。)

    ps:  感谢桑德娜投的月票。十张月票加更一章,晚一点应该还有一章吧……呜呜,十二拼了老命了!

第091章 胖大海

    李姨娘让顾婷去隔壁次间自己玩,回身仔细问起缘由,高嬷嬷将打听来的一股脑说了出来,又皱紧了没问道:“姨娘,你说五小姐是怎么知道我们的计划的?”

    李姨娘默了默,摇摇头,“不,她不会知道的,东厂大档头亲自出马了,连安氏都不是很清楚,她又从哪里得知?”

    她重新铺了一张纸,拿镇纸压平,提笔又书画起来。

    “大约是那些人做的事露出马脚了,被那小丫头心细地发现……”说到这里就笑了笑,手下几笔勾勒出一只笼中鸟,淡淡道:“这个小丫头,竟然真的是要翻天了……”

    不过翻不翻天的,也没关系,反正目的都是一样的。

    顾衡之下来,差不多就该是她了,如今不过顺序颠倒了一下,无伤大雅。

    “去盯着琉璃院那边吧,有什么消息了,尽快回复。”

    高嬷嬷不禁翘了嘴角。

    还能有什么结果,等顾妍尸体被找回来,能不是面目全非那就算好的了……柳氏怎么也得伤心许久。

    “是。”高嬷嬷高高兴兴地应下了。

    顾崇琰听闻顾妍惊马落崖,第一反应竟然是松了一口气。

    他有一种羞于见人的情绪,不知何时对这个女儿心虚得很。

    他分明记得顾妍以前总是围在自己身边甜甜地叫他父亲的,后来慢慢竟像看待陌生人一样看待他……

    陌生人便陌生人吧,多一个少一个女儿对他来说无所谓。只要不是婷姐儿,他也不在意。

    可那种“你做了什么我全都知道”的目光,将他所有的阴暗面大白于天下,简直要将他逼疯,哪怕在内阁首辅沈从贯面前,他也从来不曾有过那样的压迫和负担。

    这个不是他女儿,他女儿才不会这样!不知是哪只山阴鬼怪上了他女儿的身,顾妍早就该死了!

    然而虽然心里这么想,他却总得在外人面前做个样子,急切又痛心地去官府报官。请求出动官兵。又带了一堆侍卫家丁去山谷里搜寻。

    在人前,他是个尽职尽责的好父亲,然而他也不过是想确定,顾妍是真的死了……

    夜幕降临。空山幽谷更加清静。顾妍和萧沥被带去了一个山洞里。那山洞被藤蔓草木层层覆盖,隐蔽的很,然而内部却更加别有洞天。一个冗长的通道后,竟是到了沂山阴面人烟罕至之地,一个山寨就这样坐立在此。

    萧沥眯着眼心底哼了声,狡兔三窟,这些人贩子倒是聪明得很。

    老窝在京都,犯案却去了百里开外的高澄、庆安县。

    那高澄庆安近来人心惶惶,许多相貌俊朗的少年郎君或是姿容秀丽的小娘子都莫名其妙失踪,县令上报到顺天府,顺天府尹又上报到朝廷,他调查了许久,才算有些眉目。

    注意到那些贼子还扛了好几个麻袋,萧沥便猜到,这次他们应该是刚刚出去“狩猎”归来,又恰好让他遇见了……

    这种事若说幸运倒也是,但真要全身而退,还带了人的话……

    萧沥微微低头看了看怀里的顾妍,大约是一路被抱着走太舒服了,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这心得是多宽哪……

    白嫩的小手牢牢抓着他的衣襟,眉间紧锁,像是生怕他一个松手就放开自己,和方才在悬崖边上一样,竭尽全力地抓着自己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萧沥尽量让自己走起来平稳一些。

    这小丫头看着就瘦,却没想到比他想的还要瘦,抱在手里轻得和一片羽毛似的,也不知道平时都吃的什么,也不长肉。

    那群贼匪将他们关进窖洞里,一路走进去便分了三批人巡逻,里面靠着土墙围起了围栏,大大小小的,每一间都似乎关了几个人,各个疲软无力。

    萧沥和顾妍被关进了最里面的一间,里头只关了一个清俊高瘦的少年,随后又有两个被弄晕了的小娘子被扔了进来。

    “这些人都好好饿几天,等没力气了,就不敢折腾了!”

    小喽喽哈哈笑了声,哼着小曲便将铁门上了锁,大摇大摆走出去。

    顾妍迷迷糊糊醒过来时,自己正靠着土墙,周围点了两把火,十分昏暗,有忽远忽近的脚步声窸窸窣窣,就像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老鼠。

    她皱皱眉,转眼撞进一双幽暗的眸子,萧沥一身黑衣靠墙坐着,右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呼吸轻微,仿佛与夜色融为了一体。

    记忆慢慢汇聚,她按了按眉心,只觉得太过荒诞。

    “这里是哪?”

    “山寨。”

    “怎么回事?”

    “被绑了。”

    “你……你故意的!”

    萧沥淡淡瞥她一眼,不说话了。

    顾妍觉得嗓子像被堵了一块,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可转念想想,若不是人家,她恐怕已经是一滩肉泥了。

    目光又落到萧沥的右手上,黑黑的布条包着,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她扶了扶额,才发现这个牢笼里还有两个十三四岁的少女和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那两个小娘子还昏迷着,少年却一直都用好奇的目光看着他们二人。

    见到顾妍看过来,他还扯了嘴角笑笑,“你好!”

    顾妍:“……”

    现在是好不好的问题吗?

    她又气闷地坐下来,抱膝攒成一团缩墙角。

    萧沥见了竟觉得很好笑。

    以前一直觉得她浑身带了刺,这样一团起来,倒更像是刺猬了……

    那少年看得也很有趣,笑着凑近了少许,“这里很久没人来了,一直都只有我一个……我姓苏,你可以叫我大海!”

    苏……大海?

    “这是表字吧?”哪有一见面就喊人家表字的?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额,村里人都叫我大海的……先生给我起了个名字,叫苏鸣丞,不过我还是喜欢人家叫我大海……”

    顾妍面色即刻变得古怪起来。

    苏鸣丞?

    她目光上上下下打量这个人,嘴巴吃惊地微微张开。

    不会吧!

    假的吧!

    苏鸣丞!

    那个外号“胖大海”,重达两百多斤,在昭德七年闯入京都,做了四十一天皇帝的顺王苏鸣丞!

    他怎么会这么瘦!(未完待续。。)

    ps:  本来打算睡20分钟起来,结果一下子睡到九点半,更晚了抱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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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时二九年华,重病缠身,顾妍这世惨淡收场。重生幼时,铅华洗净,今生,她只想过平安顺遂的安稳日子。荣焉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荣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荣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