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现代都市荣焉TXT下载荣焉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荣焉全文阅读

作者:闻人十二     荣焉txt下载     荣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42章 分家

    顾媛身死的讣告,总是要传回顾家的,顾二爷闻后一时感慨万分。

    虽然对这个女儿失望透顶,可顾二爷真能狠得下心来不管不顾?他倒是有这样想过,但最后终究都心软了。

    顾媛先前小产血崩,他还请了人去给顾媛送过补品。好歹知道点闵氏的性子,他要是不给闵氏一点好处,顾媛真不知是要怎么被磋磨死的。

    这是顾二爷做的出的最大的退让了。

    然而,也终究是顾媛太过福薄。

    顾二爷一时有些哀叹,玉英便劝慰道:“二爷,玉英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但还请二爷节哀顺变,不要伤了身子。”

    顾二爷闭了闭眼,“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若是当真她命定如此,我也不好说什么。”

    玉英心里突地一跳,“二爷的意思是……”

    他哼了声问:“贺氏知道了没?”

    玉英摇摇头,“交代过了都瞒着呢,没人去夫人面前嚼蛆。”

    顾二爷淡淡嗯了声。

    正欲在开口说些什么,突然一个婢子跑了进来大叫不好了,玉英肃容呵斥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没看见二爷在呢吗?还这么没规矩!”

    那婢子“噗通”就跪在地上连连道恼,顾二爷也不责备她,只询问怎么回事,那婢子这才说道:“给二夫人送饭的小方突然腹痛,叫了个小厮给二夫人送午膳去,可谁知。那小厮嘴上没安个把,一不小心漏嘴将三姑奶奶去世的事给说了……”

    顾二爷脸色倏地一变。

    玉英急道:“怎么做事的?现在怎么样了?”

    “二夫人说什么也不信,在木屋里又哭又闹,大喊大叫,奴婢们劝不住,只能来禀报玉姨娘。”

    玉英脸都黑了,顾二爷拍案站起来:“是谁告诉她的?那个送饭的小厮呢?”

    “那小厮自知闯了祸,投……投井自尽了。”

    玉英目瞪口呆,顾二爷也怔愣了好一会儿,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好啊。好啊!可真是好手段啊!”

    顾崇琰。将后路都断了,你以为别人就不知道你都做了些什么腌臜事了吗?

    这家里,是谁半点容不得贺氏?又是谁,非要贺氏死了才能够甘心?

    顾二爷恼怒地挥手让那报信的婢子退下。玉英有些担心地上前低唤了一句:“二爷。夫人她……”

    玉英也料想到了。

    顾婷先前被贺氏咬得手指都险些掉了。现在小指都长歪,也没说怎么治疗,为此顾三爷早不知讨过多少次说法。二爷好不容易才为贺氏规避掉这些麻烦,可保不齐人家从别的地方入手啊!

    想起方才顾二爷说的那句话,若真的是顾媛命定如此……

    玉英狠狠打了个冷战。

    莫不是三姑奶奶顾媛的身死,还是顾三爷在背后操控的?

    她瞅准顾二爷的脸色,急急道:“都是妾身不好,应该妾身去给二夫人送膳食,送汤药的,如若不然,也不会被人钻了空子。”

    顾二爷摆摆手,“这怪不得你,不是今日,也会是明日,防不胜防……”

    他大感悲哀。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这些年,老三可谓是将心狠学了个十足十,反倒是他,优柔寡断起来,没有老三的魄力。

    本来还顾念着和贺氏之间浅薄的夫妻情谊,再怎么说,除却二十载夫妻情缘,他们怎么也是自小相识青梅竹马,就算没了感情基础,也有亲人的成分在里面。

    顾二爷没想过要贺氏去死。

    从没想过……

    “走吧,我去看看她……”

    顾二爷惋叹着去了竹林木屋,老远就能听到贺氏疯狂的叫喊,嘶哑、激烈,像是失去了孩子的母兽,在悲伤唉啼。

    顾二爷突然觉得有种心酸涌上来。

    命人将木屋的门打开,贺氏披头散发地冲了出来,顾二爷伸手将她拦住,用力箍紧她的身体,“蕙娘……”

    他低喃,时隔多久,才又一次这么称呼她?

    陌生的吐字让他都觉得嘴里艰涩无比。

    贺氏挣扎的动作慢慢停下来,定定辨别面前的人。

    她很瘦,瘦得只剩了皮包骨,皮肤枯褶,头发暗黄,脸上只余一双眼睛,朦胧空洞,此时赤红着,布满了血丝。

    这一年多来,贺氏也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媛儿,媛儿,我的媛儿……”贺氏唉唉啼哭,扯着顾二爷的袖子直愣愣盯着他,其中的点点企盼让顾二爷不忍去看。

    他别过头,有些陌生去拍拍贺氏的肩膀:“媛儿去了,你……节哀。”

    那最后两个字的语音才刚落下,顾二爷就吃痛地闷哼一声,是贺氏一口咬在了顾二爷的手臂上,顾二爷不得不松开。

    撩开袖子一看,一个明晃晃的牙印子赫然入目。咬得很重,还有血丝沁出来。

    “二爷!”

    玉英连忙奔过来将帕子覆在上头,回身蹙眉冷声道:“夫人,您连二爷都不认识了吗?您同床共枕二十年的丈夫都不识得了?”

    丈夫这两个字刺激到了贺氏,她木讷的眼珠子微微一转,就见贵妇打扮的玉英俏丽地立在顾二爷身边,风华绝代,气质高华,而顾二爷清风朗月,英俊潇洒,两人俨然就是一对璧人,灼得她双眼火热,眼泪就跟着扑簌簌地落下来。

    贺氏这辈子,高傲、跋扈、嚣张,同时也卑劣、阴险,可她直来直往,什么事都直接放到明面上来,也从不知道忍耐。

    若说从前是有人宠着护着,到后来失了宠。她依旧不知悔改,那便是愚蠢。

    她想,她这辈子最大的错,就是对一个男人太过掏心掏肺,倾注了所有感情,所以容不得一粒砂子,最大的悔,就是对女儿太过骄纵,所以将她变成了第二个自己,连最后一面也没有见着。

    这一刻。贺氏脑子里竟然是少有的清明。

    反反复复回荡着的。是顾二爷将才那句话。

    媛儿去了。

    她的女儿,她唯一的孩子,她活着唯一的希望,这个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就这么去了……

    从此。在这苍茫人世间。只余她一人,孤立无依。

    贺氏站起身来,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眼神却是难得的坚毅。

    顾二爷刚觉得有些不对劲,就见贺氏忽的快速跑去,“砰”一声撞在了木屋门板上。

    “蕙娘!”顾二爷大喊,玉英惊得捂住了嘴。

    贺氏瘫坐在地,鲜红的血沿着额头滴落下来,她眼前黑黑白白的,什么都看不清,却竭力昂起头去瞧天上,血红蔓延至了双眼她也不管。

    深秋的竹林远没有盛夏茂盛,纷纷落了满地的竹叶,贺氏忽的笑起来,唇角扬起柔柔的弧度:“媛儿,等等娘,娘来了……”

    顾二爷在她一尺开外堪堪停下了脚步。

    女人倚在门板旁,一动不动,神情温暖而柔和。

    有小丫头上前探了贺氏的鼻息,“噗通”便跪倒在地上,顾二爷便知道,贺氏已经没气了。

    先头刚刚才知晓女儿身亡,转瞬间,贺氏也跟着死了。

    顾二爷心头的冲击,一点儿也不小。

    他慢慢踱步到贺氏身边,颤抖着伸出手,缓缓合上贺氏的双眼。

    鲜红的血沾了满手,还是温热的。

    四周鸦雀无声,唯有风吹竹林动,叶子簌簌作响。

    顾二爷沉默了许久,蓦地站起身。

    当他气势汹汹出现在外书房时,顾崇琰正在外书房逗鸟,那是一只黑毛的八哥,能口吐人言,顾二爷还在老远之外,它就张着嘴叫唤:“人来了!人来了!”

    顾崇琰回身便见顾二爷已经停在他面前,抬手就给了他一拳。

    顾崇琰闷哼一声倒退几步,用手一抹,竟是斑驳血迹。他蓦地一惊,以为自己破相了,可当看到顾二爷天青色直缀上沾了点点血迹,手掌上也全是鲜红时,顿时安定下来。

    贺氏一头撞死了,他当然清楚,不仅如此,这还是他一手促成的,对此他乐见其成,只是在顾二爷面前,少不得要装个疯卖个傻。

    “二哥这是何意,我是哪里得罪你了?”顾崇琰十分不解。

    顾二爷冷冷一笑:“老三,你难道不懂吗?”

    顾崇琰挑着一边眉毛,细思片刻,还是摇摇头,“二哥说这话,我是真不懂了,这日好不容易休沐,我这正在逗八哥呢,二哥不由分说上来就给我一拳……不说别的,弟弟这心里也是奇怪得很。”

    顾二爷直直盯紧他。

    这么多年兄弟,顾二爷对弟弟的了解,已经十分透彻了。老三大约自己是不知道的,他说谎的时候,左眼皮总会不由自主地微跳。

    而现在看他跳着的眼皮,顾二爷已经心知肚明了。

    “贺氏死了。”顾二爷说道,扯了扯嘴角:“她死了,你是不是满意了?”

    “怎么突然间……媛姐儿不是才……怎么连二嫂也……”

    顾崇琰十分惊讶的模样,狠狠攒眉:“二哥,二嫂没了,你别太难过……什么高不高兴的,这可真是冤枉我了。二嫂不只是嫂子,还好歹是我表姐呢,亲人病逝,死者为大,我哪有幸灾乐祸的道理?”

    死者为大。

    他原来也知道死者为大!

    当初在顾老爷子面前,强势地表示要为顾婷讨公道,要贺氏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时候呢?他可还记得,贺氏是他的嫂子,是他的表姐!

    顾二爷顿觉悲哀。

    “老三。”

    他哑声长叹:“现在说这些有意思吗?她们都死了,你的目的达到了?”

    顾崇琰想说话为自己辩解,顾二爷抬手叫他住嘴:“你不用说什么冤枉什么误会,究竟是什么样的,你我心里都有数。你敢做,就想好了退路……其实也不用什么退路,拿你是九千岁妹夫的身份放出来,谁能说你一句,谁能动你一分?”

    顾二爷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顾崇琰这回反倒沉默。

    “你要做什么,随你,可为什么是要她们的命?她们再如何不堪,我又能看着她们去死而无动于衷?好歹,她们与你还有那么一分浅薄的亲缘……”

    顾二爷对着顾崇琰嘶吼,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在这个时候,在顾崇琰的面前说亲缘……

    他们一家子是重亲缘的人吗?他们骨子里的血,是热的吗?

    “老三,人在做,天在看。我以前一直不信报应,但是现在,我信了。”

    他忽然自嘲地笑笑,浑身颓软下来,“坏事做多了,老天早晚是要收拾的,你不信,抬头看看,看看苍天他究竟饶过谁!”

    顾二爷深知多说无益,于老三,他确实没有这个本事能够动他,顾媛跟贺氏的死因,谁能深究出个真假?别说顾崇琰都把手脚做干净了,就算不干不净地,他也没法拿他怎么了。

    人家有个了不起的大舅兄……

    是啊,多了不起啊!连皇上都听人家的!

    顾二爷颓丧着走出顾崇琰书房,架子上的八哥忽然学着他的语调说起话来:“人在做,天在看!”

    “人在做,天在看!”

    “人在做,天在看!”

    顾崇琰烦闷不堪,伸手掐住八哥的脖子就用力折断。这时候倒是不心疼,这只八哥买来的时候价值不菲了……

    顾二爷回头就开始着手准备贺氏的丧仪。可在这之前,他却先做了件事,让顾老爷子开了祠堂,将二房分出去单过,如四房一般。

    贺家大奶奶顾氏前头刚走,顾家二夫人贺氏就因悲痛欲绝而猝逝,在这个关头,顾二爷居然还想着分家。

    这让所有人都觉得不解。

    顾二爷也不给人解释,执意如此,顾老爷子想了想,倒也同意。

    顾大爷现在巴着紧着顾崇琰,对顾二爷分不分家无所谓,顾崇琰当然巴不得这个二哥早点走,并不出声,唯一不乐意的就是顾老太太。

    顾老太太先前中了风,现在坐在轮椅上,说话嘴巴都是歪的。

    顾二爷是她最喜欢的儿子,她舍不得顾二爷。

    现在顾家的生活较之以前宽裕富贵了许多,她知道这都是李氏的功劳。

    现在一提到顾家,想起的都是顾三夫人李氏,从不说她顾老太太,她就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又想着,李氏的兄长是个太监,再怎么位高权重,那也是个不男不女,就更是打心底里瞧不起李氏,也不怎么给好脸色。顾崇琰当初还想过要掐死自己呢,顾老太太就当白生这个儿子。

    以后在顾家,肯定是要靠着三房的,可顾老太太不愿意去贴三房的脸色,就要跟着顾二爷一道出去过。(未完待续。)

    ps:  感谢水果水果投的宝贵月票~

第243章 骑马

    顾老太太想跟二儿子一道分出去单过,最不能同意的当然是顾大爷。

    长幼有序,各房分家之后,侍奉双亲的责任当然是落在长房身上的,哪有跟着二儿子去过日子的?被人知道了,他还不得被戳着脊梁骨骂不孝?

    顾大爷说是什么也不准,搬出纲理伦常,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顾老太太犹豫了许久,依旧坚决,不肯退让。

    最后僵持地没法子了,顾老爷子只好说:“我将隔壁的宅子给老二,两家之间就隔了堵花墙,开个月洞门出来,老二带着你母亲就住东宅,外人也不会清楚具体怎么回事。”

    这样两家虽说是分了家,其实还是连在一块儿的。

    比起四房一家子全部分出去,分得彻彻底底的,二房这样子拖泥带水,实在不痛快。

    可顾二爷迫切地要分家,这时除了听从安排还待如何?

    顾婷是高兴了,可她高兴归高兴,她的手这个样子,不还是没有法子治好?

    顾妤过来看她的时候,顾婷依然还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她不动声色地看了眼顾婷的手,将窃喜的情绪掩藏地恰到好处,面上却是一副关心的模样,“现在怎么样了?公主前些日子还跟我念叨起你呢,说过几日皇上要去秋狩,她求了信王可以一道跟着去。”

    秋狩?

    顾婷微怔,旋即双眼大亮。

    成定帝不擅骑射,但耐不住人家在宫中闲得发慌。拐着弯子去寻乐子。皇家确实有一年一度秋狩的规矩,但从方武帝开始就已经不注重了,等到了成定帝这时候,根本就没人提起,不用说也知道,这是魏都想出来的。

    她的手若是无恙,定会在此次出行之列,这可是和成定帝接触的大好时机啊!

    顾婷定定看着顾妤,“公主跟着去,那……你呢?”

    顾妤顿了顿。抿唇笑道:“公主出行自然得讲究阵仗。她特许我和沐姐姐一道跟着去,还问起了你的身体情况……同行的还有几位勋贵家的小娘子,新迁来都城的袁将军家的袁九娘,镇国公府二小姐萧若琳。当然伊人县主也会跟着去。”

    顾妤一一数过来。顾婷听得眼睛都红了。

    突然问了句:“顾妍顾婼呢。她们是不是也会跟着去?”

    顾妤沉默一瞬,点点头道:“凤华县主才成亲,新婚燕尔。还不至于得了空闲随行秋狩,倒是张皇后随皇上一道出行,其实也是她和闺中好友小聚的机会……配瑛县主,怎么会不去呢。”

    笑容都有些僵硬了。

    只要想起顾妍和萧沥订了亲,顾妤心里总是有口气吐不出咽不下。

    萧沥作为锦衣卫同知,这一次当然也会跟着一道同行,保卫成定帝的安全,顾妤对这次秋狩抱有极大的希望。

    这或许是她仅有的,也是最后的机会,就算往后身败名裂,但若是能给她一个机会,成为萧沥的女人,她就不信自己没有出路!

    顾婷闻言绞着手帕恨得咬牙切齿。

    顾婼新婚燕尔,和谁呢?纪可凡……这个看起来温雅俊逸的男人,为何就要便宜了顾婼?

    在顾婷气恼地不能自已的时候,阚娘子端着药碗徐徐走进来。

    她每隔一段时日就来给顾婷复诊,检查顾婷的骨骼生长愈合程度,总的来说还算是理想,只不过看上去终究是缺了美感。

    顾妤有些好奇地看着这个浑身包裹在白袍中的女子,这装扮实在太过怪异,想不注意都不行。

    而顾婷倒是二话不说将阚娘子端上来的药一饮而尽,擦了擦嘴角,顾婷着急地问:“娘子,我何时才能复原?”

    阚娘子眸中精光微闪,十分惊讶的样子,“李夫人没有跟六小姐说起吗?”

    说什么?

    顾婷十分茫然。

    阚娘子连忙打住,摇摇头道:“没什么,还是得慢慢来,循序渐进。”

    顾婷才不听,她觉得阚娘子这是有事在瞒着她,连她娘也一道跟着隐瞒。

    她最受不了这种要猜来猜去的东西了,非要阚娘子说出个所以然,阚娘子隐晦地看了看四周,顾婷便挥手教人都退下,阚娘子又看向了顾妤。

    “这是我四姐姐,自己人,娘子尽管说便是。”

    顾妤对着阚娘子微微一笑,阚娘子便就不再避讳,“刚刚进来时,听到六小姐说起了配瑛县主……其实,六小姐能不能修复的关键,便是在配瑛县主的身上。”

    顾婷与顾妤皆都大惊,自然得问为何,顾妤晦涩地眨了眨眼,陡然全神贯注。

    阚娘子便道:“我出自北疆巫族,巫之一脉,本是主持前朝祭祀庆典,也会为皇室祈福纳详,前朝皇室血脉受过巫神的庇佑,皇室中的公主们,都有巫族赋予的驻颜之术,未曾孕育子嗣之前,皆都停留在二八年华,即便是伤口,也能在短时间内快速愈合。”

    这种传承,在随着前朝的覆灭,皇室成员大肆折损之后,已经寥剩无几,只有一支血脉,逃到了辽东,由建虏庇佑。

    然而人丁寥落,随着世上最后一位完颜公主的身亡,已然绝迹。

    “那和顾妍能有什么关系?她姓顾,又不姓完颜!”顾婷哼声道,觉得阚娘子就是在吹嘘。

    阚娘子摇摇头,“配瑛县主确实不姓完颜,具体这其中关系我并不清楚,然而我见过配瑛县主手上戴着的紫阙,那是完颜一族传承的信物,亦是圣物,不知怎的到了配瑛县主手上,也许是它,赋予了配瑛县主某项能力。”

    阚娘子还是保留了,皇室的隐秘。并不是她所能接触的,但若是顾妍身上没有某些完颜族氏的血脉,那只紫阙,也不过就是寻常的饰物,难当大用。

    只是为了精简,不必多费口舌,她这才将一只镯子的能力夸大了。

    阚娘子不知道,她这一番精简,听在人耳里,就成了另一种意思——只要拥有那只镯子。就能够永葆青春。

    女子哪有不爱惜自己容颜的。无论是顾婷或是顾妤,她们都是爱美的小娘子啊!

    顾妤知道顾妍那只镯子是方武帝给的,方武帝在世时曾赏赐过顾妍许多东西,有这么只镯子不足为奇。

    她连连问道:“娘子的意思是。配瑛县主也能青春容颜永驻。拥有极强的愈合之力?”

    “若是她此生不曾孕育过子嗣。将之传承下去的话。”

    人比人真的气死人,多少女子在保养容貌上大下功夫,顾妍竟轻轻松松就拥有了!

    顾婷不得不承认。自己眼红得紧。

    而顾妤这时想的就深入多了,能够永葆青春纵然是好,可顾妍现在还没苍老到需要保养的地步,用处也不大,反倒是那愈合之术……

    破损伤处顷刻愈合,这种怪异的现象,教人看起来,可不就是妖孽?

    若是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将顾妍这种荒谬之处大白于众,她顾妍,就是人人口中喊打喊杀要烧死的妖怪!

    那她和萧沥的婚事,还能正常地进行下去?

    呵呵,镇国公会想要一个妖怪做孙媳妇?

    阚娘子看着面前两个小娘子各有异色,面纱下的薄唇缓缓勾起,“六小姐的手伤,只需配瑛县主一些心头血作引,再由我进行祝祷,自然能够恢复本来面貌。”

    顾妍,顾妍。

    又是顾妍!

    她凭什么要去麻烦顾妍?

    难怪娘亲不愿意告诉她,凭顾妍如今的身份,真要不动声色从她身上取一碗心头血出来,简直是痴人说梦!

    除非顾妍是自己心甘情愿的。

    呵,她会心甘情愿才怪!

    顾婷烦不胜烦,“那不就是没办法了?”

    阚娘子爱莫能助,端着药碗便出了门,谁都没留心她一瞬冷凝的双眸。

    无论是李夫人抑或是九千岁,这段时日皆都静止不动,没有半分消息……她的孩子就快支不住了,根本等不下去!

    李夫人和九千岁都是有远虑的人,反倒是这些时日和顾六小姐接触下来发觉她并没有继承她母亲的谋略,正好可以好好利用。

    狗急了还会跳墙,人被逼急了,能做得出什么事,那也不一定!

    顾婷正在发着闷气,顾妤难免安慰道:“要不去和她说说,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好歹还是姐妹呢,总不能见死不救……”

    “四姐姐,你怎的这般愚笨!”顾婷冷嗤道:“他们一家子早就和我们断绝了干系,你觉得顾妍还会顾忌着一点点的姐妹情?她的心根本就是冷的!”

    顾妤默不作声,顾婷抚了抚自己手,目光陡然坚定下来:“我动不得她,难道公主还不行?”

    “六妹?”顾妤看起来茫然无措。

    顾婷冷笑道:“四姐姐,烦劳你去跟公主说一声,我的身子好得差不多了,明日就能进宫去陪她。”

    李氏给她寻了双特制的白绡手套,由白金丝织成,戴上后可以遮掩住她手的创伤部位,看上去也并不难看。

    汝阳公主对顾妍积怨已深,最是垂涎她的一双眼睛了,有好机会收拾她,汝阳公主还能放过。

    顾妤微微弯着唇,“好,我这就帮你传达。”

    顾婷与顾妤都跟汝阳公主商议了什么不得而知,只是顾婷也很快确认了会随行一道去承德秋狩。

    萧若伊拉着顾妍去了镇国公府。

    既然是秋狩,自然得学着去骑马,镇国公府有专门的马场,各种名驹任其挑选,顾衡之听得眼睛都绿了,屁颠屁颠就跟着一道过来。

    于是两个半吊子只敢骑在马上由人牵着走。

    萧沥很早之前就说过要教顾妍骑马,只苦于没寻到机会。这次能光明正大教她,连西德王都寻不到拒绝的理由,简直千载难逢。

    看她在马鞍上坐立难安的模样,萧沥不由好笑道:“你放松点,它不会咬你的。我帮你牵着它,让你们先熟悉一下……”

    顾妍伸出手摸了摸身下马匹的鬃毛。

    这是萧沥给她选的,通体枣红色,十分漂亮。他说这匹马的名字叫山彤,漫山遍野的苍翠山林间,它就是那唯一的一点红色。

    “山彤的性子温和,而且认人,等你和它熟悉了,它就会很听你的话。”萧沥看着她微微地笑。

    为了方便,顾妍穿了身粉色骑装,简易又修身,衬得她皮肤水嫩白皙得就好像能掐出水来。灿灿秋阳,不及她一人璀璨,萧沥的目光难得温柔。

    顾妍被看得不大自在,“山彤是一匹牝马吧?”

    “嗯。”

    他有点奇怪,顾妍明明不怎么懂马,就能轻易从外形上分辨公母?

    顾妍指着山彤笑道:“你看,它明显和你更亲近些。”

    萧沥这才发现山彤的脑袋几乎在他手臂上一蹭一蹭的,十分依赖的模样……由别过脸轻咳了声。

    那边萧若伊指着顾衡之哈哈笑道:“小子,你的腿在抖呢!”

    顾衡之抱着马脖子不肯松手,见萧若伊稳稳坐在马鞍上,赌气地直起身子,只是那腿抖得更厉害了,白皙的脸上不由浮起两抹红晕。

    萧若伊驾着马走近道:“唉,你也别觉得不好意思,我刚开始学骑马的时候,比你还不如呢!非要我哥拉着才肯放心。”

    顾衡之狐疑地看向她。

    穿了大红色骑装的少女笑靥如花,逆着光,顾衡之只能看到她双颊边两个浅浅的酒窝,还有洁白的牙齿。

    萧若伊笑得十分愉快,伸手遮挡住前额极目远眺:“当初在元宵灯会上遇上你和阿妍,你知道我为何非要你手里的哪吒闹海灯笼吗?”

    顾衡之微愣,几年前的事了,他已经记不大清了。

    萧若伊捂着嘴笑道:“因为大哥答应了我,只要我在灯会上找齐了封神榜里所有的人物,就教我骑马,我寻了很久了,就你那盏葫芦灯上画了哪吒闹海……不过,我猜不下来。”

    很奇怪,那时顾妍就是一个小孩子,比她还要小两岁呢,居然张口就把灯笼拿下了。

    她好奇,又觉得有趣,只是想着没了灯笼,萧沥就不会教她骑马,不得不对他们颐指气使。

    那时候的顾衡之还躲在顾妍的身后呢,探出了个小脑袋指控她:“明明是我们猜中的,为什么要抢?”

    又天真,又傻气。

    萧若伊每每想到都觉得十分好笑。(未完待续。)

    ps:  感谢十六花打赏的桃花扇~

第244章 喜欢?

    想起这些事,难免还是会想起夏侯毅……曾经无法无天在一道嬉笑胡闹的玩伴亲人,到了现在,也都各自散了。

    所以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大约秋季真的是伤悲哀愁的季节,萧若伊自认没心没肺,这时候居然也会感慨。

    顾衡之愣愣的,有些不明所以。

    她转过身:“不过,大哥后来还是请人教我,一开始上马时,腿肚子都在抖呢!”萧若伊指着顾衡之说:“喏,就跟你现在一样。”

    顾衡之不买账,“我比你可厉害多了!”

    他尽力坐直了身子,手指却紧紧拉着缰绳,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萧若伊都笑得直不起腰来。

    顾妍下了马,牵着山彤去马棚,抓了把草料喂它。

    马房的气味有些难闻,不过萧沥说,这也是一种相互熟悉的过程。

    山彤确实很温和,对于顾妍喂食的草料照单全收,还伸出湿漉漉的舌头舔着她的掌心。

    她想了想,摸出一块桂花糕来,凑到山彤嘴边,山彤毫不客气地卷到嘴里,然后就亲昵地蹭着顾妍,鼻孔里呼出来的热气痒得她呵呵直笑。

    一人一马玩得正高兴,萧沥在旁温和地看着,轻抿的薄唇也勾起一丝淡淡的弧度。

    周遭的下人瞧见了俱都骇然。

    他们当然知道这个小娘子是谁。

    西德王的小外孙女,先帝钦封的配瑛县主。还是他们世子爷的未婚妻子呢。

    将来,就是他们的世子夫人大奶奶了。

    原当是皇上御赐的婚姻,无论如何世子也得受着,毕竟配瑛县主……怎么说呢,嘉怡郡主曾经和顾三爷恩义绝那事闹得沸沸扬扬,如今也有几年过去了,可想起来还是有那么回事,名声毕竟不好听。

    纵然人家现在是县主,可要是配他们世子爷,却还是差了一筹的。

    然而现在看起来。世子爷对配瑛县主。却是格外地尊重,那种看起来宠溺温和的目光,真的是他们平日里所熟识的不苟言笑的萧世子?

    众人不由肃然起来,对顾妍也俱都高看了几分。

    这是萧沥在给她做面子。顾妍不由侧过头挑眉看向他。萧沥也不做解释。看见她腕上戴着的镯子,眉心微蹙:“你怎么又戴上了?”

    顾妍先前与他说,一切都已经恢复了原样。萧沥还微微松了口气。有关阚娘子的下落,循着魏都的线索去找,倒是真有一点点眉目,只是东厂的手脚做得也隐蔽,却不是轻而易举能翻找出来的。

    顾妍扬手伸到他面前,“你再仔细看看。”

    萧沥这才发觉,镯子的尺寸似乎有点不大对,颜色也浅了些许。

    顾妍说:“这是你们找回来的赝品,毕竟当初方武帝赏赐时说了不许摘下,在人前我总不好违命。”

    萧沥淡笑:“那看来,至少没有白费周折。”

    顾妍又掏出了一块桂花糕喂山彤,萧沥都看不下去了,“你这些东西都藏哪儿的?”

    简直难以置信,她身上居然藏了这么多……吃的!

    顾妍干脆从怀里拿出一只桑皮纸包,鼓鼓囊囊的一包,里头放着各种糕点蜜饯。

    “零嘴儿,备着以防万一。”她理所当然。

    “……”

    萧沥目瞪口呆。

    需要什么以防万一?

    防着饿吗?

    目光又顺着她的脸往下移了移,先前玲珑有致的身形随着她拿出这包东西后,霎时又回归了平坦。

    他还以为这些日子她突然发育长大了呢。

    突然觉得好气又好笑。不过她这种孩子气,恰恰让他觉得十分有趣。

    以前除却生气嗔怒的时候,瞪圆了眼珠子看上去生机又活力外,平时总跟个小大人似的,说话都一本正经,眸色深沉。

    这个样子不让人觉得稳重,反倒是为她感到心疼。

    所以拐着法子要她释放天性,想她多一点喜怒哀乐。

    现在这样看起来就好多了。

    萧沥安安静静看着她喂马,直到不远处传来一点骚动。

    “三少爷,这儿是马房,您别过去。”

    那是马夫低声劝诫的声音,然后就听到一个孩子咿咿呀呀含糊不清地说着话:“马,马……娘亲。”

    萧沥霎时蹙眉,面色微沉。

    不用问也知道,是萧澈闯到这里来了。

    “三少爷,您要什么?跟小的说,小的这就给您去找,这儿脏乱,您留心些。”

    “马……马……”

    萧澈罔顾身边人的劝阻,一意孤行。

    他好像认准了什么东西,直直地朝着马棚来。

    “伺候三少爷的人呢?怎么任由他乱走?”萧沥声音微沉,看着茫然四顾的幼弟,眸光里不知道蕴藏了些什么东西。

    没有人回话。

    萧澈过来的时候,身边都没瞧见有人。

    郑夫人对三少爷时好时坏……也不能说坏吧,只不过会显得比较冷淡。三少爷痴痴傻傻的,想也知道以后都不会成器,镇国公府的未来,还是要交到世子的手里。

    那下头的人当然能紧着巴着世子就尽量去,对三少爷这里,难免倏忽了些。

    “大,大哥……”

    萧澈像是见到了熟人,跌跌撞撞就往萧沥面前跑过去。

    他快要十岁了,模样长得周正,倒是继承了萧祺的高大,在同龄人中也显得高挑了。只是目光呆滞,看上去便觉有股傻气。

    顾妍还是几年前见过这个孩子一回,那时候的萧澈落了水,满身湿透地从水里被捞出来,浑身狼狈。右手还紧紧攥着萧沥的印章。

    上辈子的萧澈,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死了,萧沥因此被冠以弑弟的名声,遭众言官弹劾,被遣回西北。

    萧澈堪堪停在萧沥跟前,歪着脑袋想了想,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胡乱地请了个礼,萧沥默不作声看着他,他又好像是有点畏惧地缩了缩肩膀。

    “你怎么来这?”萧沥终于出声。

    萧澈眨眨眼睛。指着山彤说:“马。马……娘亲,马……”

    断断续续的,很难让人理解他都在说些什么。

    山彤正用舌头舔着顾妍手心的桂花糕,眼睛半眯起动着耳朵。很惬意享受的模样。

    萧澈看着看着眼睛扑闪闪的发着亮光。

    顾妍会意。从纸包里拿了块桂花糕给他:“你也要试试?”

    萧澈怕生地瑟缩了一下。但看见山彤,又好奇地接过。

    他比顾妍矮了一个头,努力地伸长手臂去够山彤的高度。山彤嗅到糕点香香甜甜的味道,高兴地舔萧澈的手,将糕点卷到嘴里。

    萧澈一下子瞪圆双眼,有显而易见的喜悦和欢快涌出来。

    又转身怔怔盯着顾妍。

    顾妍微微一笑,将手里的纸包都给了他,萧澈依葫芦画瓢继续喂山彤,咯咯直笑。

    “他学得很快。”顾妍说。

    萧沥默然,神色极淡。

    伺候萧澈的婆子终于寻过来了,见萧沥也在,不由怔了怔,也不顾马房的地面有多脏,“噗通”就跪到了地上,“世子爷,是老奴没有看好三少爷。”

    她说得战战兢兢,生怕一不留神,世子就让她滚蛋。

    伺候在三少爷身边的人早就换了一拨又一拨,她是仅留下来的最初的那一批,还是郑夫人说了,她才能留在三少爷身边的。

    “三少爷怎么会来这里,你就是这么看着的?”

    萧沥语气极淡,但他越是淡然,却越让人心惊。

    婆子硬着头皮道:“是夫人……夫人有一件唐三彩的黄釉马不见了,上上下下地寻,三少爷说要帮夫人找,夫人不许,三少爷就想自己找……”

    找着找着,结果就找来了马房。

    难怪刚刚萧澈嘴里说着马,又喊着娘亲。

    郑氏是闲得发慌了吧,一天到晚做些无趣之事!唐三彩丢了也要大张旗鼓……

    萧沥冷冷地看向地上的婆子,回身对萧澈道:“澈儿,该回去了。”

    萧澈手一抖,抓着的糕点险些掉下来。

    他好像有点怕萧沥,悄悄斜过头觑了顾妍一眼,纯澈又有些呆滞的眸子里透露出隐隐的不舍。

    过了会儿,他将纸包重新塞回顾妍手中,又解了块琅环碧玉佩递到她面前。

    “给我的?”顾妍指了指自己。

    萧澈用力点点头。

    抓着环佩的手蜷在一起,顾妍记得萧澈的手是有点畸形的,举着时间长了,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

    他的目光执拗又坚持,顾妍笑了笑也便收下,“谢谢。”

    跪在地上的婆子不由自主抬头看过去。

    那块环佩三少爷很喜欢,一直戴着,从没说要给谁,这次居然舍得割爱?

    纤瘦的小娘子看起来才十三四岁,有些眼熟……婆子仔细想了想,恍然记起来,这是郑夫人看过许多次的画卷里那个人!

    西德王府的配瑛县主!

    是他们世子的未婚妻子啊!

    婆子整个人都如同僵了一般,浑浑噩噩地起身,领着萧澈回去。萧澈居然还会回身向顾妍招手,婆子顿时觉得牙疼。

    根本不用人言明,婆子知道郑夫人对这个未来的儿媳妇是千般万般不满意的,三少爷和配瑛县主这样亲近,不正是去触郑夫人的眉头吗?

    本来郑夫人就不怎么喜欢三少爷……

    婆子想着还是隐瞒着吧,免得郑夫人冷落三少爷,自己也跟着遭殃……

    萧沥淡淡看着顾妍把玩手里的环佩,伸手夺了过来,顾妍一惊,“这是我的。”

    “我替你保管。”萧沥正色说,将环佩收起来,看了看被夕阳熏染地红彤彤的天际,“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他领着顾妍往外走,顾妍撇过头看了看他,突然问道:“你不喜欢他?”

    这个他,当然指的是萧澈。

    萧沥抿着唇沉默了一阵子,“没有。”

    “那就是喜欢。”

    他顿下脚步,十分好笑:“你还没嫁过来呢,就考虑我喜不喜欢的问题?”

    顾妍面颊倏地微红,别过头讷讷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嗯,那就是先打听清楚了,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

    顾妍不由扶额,“萧令先。”

    “怎么?”

    “你真的……”她陡然词穷,“我是知道你跟外界传言的有点不一样,可我以前怎么不觉得,你这么……无赖?”还自以为是!

    “我可以将之理解为夸赞。”萧沥不以为然,忽的凑近她,勾唇轻声地笑:“以后你会慢慢知道的。”

    一辈子的时间,还很长……

    顾妍面颊通红。

    日子十分平静,到了秋狩那日,成定帝偕同张皇后,浩浩荡荡地前往承德皇家木兰围场。

    因着离京都并不十分远,该有的仪仗做的都很足,郑淑妃说她的胎已经坐稳了,在宫中憋闷得慌,竟然央求着成定帝一道随性,成定帝竟也就真的同意了。

    反倒是留着新封的段妃、方妃在宫中。

    狩猎的主角当然是那些年轻英武的少儿郎,也有小娘子跟着出来一道见见世面,受邀者无论是对于个人或是家族,无疑都是一种荣耀。

    顾妍和萧若伊坐了一辆马车,顾妍跽坐着烹茶,萧若伊就跟她闲扯:“木兰围场我还没去过,据说景色怡人,水草丰美,运气好的话,还能看见天鹅……不过这个季节,大雁都南飞了,天鹅基本也看不见了。”

    她一副很可惜的模样。

    顾妍笑道:“若能瞧见,你还准备要人打来给你炖了?”

    “当然不会!”萧若伊连连摇头,“天鹅是忠贞之鸟,一生一世都只会有一个伴侣,若一方死了,另一方则不食不眠,一意殉情……我哪里舍得拆散它们?”

    话音里带着浓浓的向往与憧憬。

    一生一世一双人吗?

    顾妍最先听到这句话是在舅母那里,她说舅舅说过最动听的情.话就是这句,时隔多年依旧难忘。

    不止是人与人之间有这种忠贞感情的,动物间同样存在……不,它们比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更纯粹,更真实。

    不包裹上红尘世俗枷锁,仅凭一颗真心。

    顾妍微微一笑,“那天鹅是不是一定成双成对出现?”

    “那是当然。”

    “嗯,若有机会,见见也好。”

    红泥小暖炉里的水滚了,茶香阵阵飘散出来,恰好队伍行至一片空地暂时驻留,这股淡而悠远的茶香随风而散就更为浓郁。

    “是谁在烹茶?”

    成定帝抽着鼻子寻茶香来源,神情似是迷醉。(未完待续。)

第245章 围猎

    张皇后随着从凤辇上下来了。

    帝后的规格行头定然不能差了,猩猩红的毡毯铺在草地上,由着宫娥围起了纱幔,四周布满护卫,一应内侍宫女俱都在旁随侍。

    张皇后由姜婉容扶着,立到成定帝身边微微笑道:“从宫里带出的宫娥可煮不出这种茶香,我闻这香味,与配瑛烹煮的倒有异曲同工。”

    成定帝眼睛一亮,挥手道:“去将配瑛县主请过来,朕也想尝尝她的手艺。”

    信王夏侯毅将才下了车马,乍一听闻这话,微微有些恍惚。

    配瑛烹煮的茶吗?

    从前就听祖父方武帝说过,配瑛烹的茶,赛过宫中诸多名师父,可他似乎一次都没有吃过。

    不由自主就顿下脚步,朝成定帝那儿凑了过去。

    等顾妍和萧若伊一道被请过来的时候,夏侯毅已经和成定帝对坐闲聊,魏都立在一旁随侍,而张皇后和段淑妃则坐在了另一头。

    顾妍不由自主往魏都那里瞥了眼,恰好魏都也在隐晦地打量她。

    顾妍就像是一瞬受到了惊吓的小兔,慌慌张张地移开视线,只将冷凝锁到眼睑之下。

    魏都眯起一双桃花眼,状似不经意地瞥见顾妍手上还带着那只紫阙镯子,几不可察便是勾唇微笑。

    张皇后招手道:“配瑛,伊人,来我这儿坐坐。”

    顾妍恭恭敬敬行了礼,和萧若伊一道去张皇后处。

    身后的婢子将茶具一一摆放整齐。张皇后闻着味便道:“许久不见你烹茶了,今儿总算有这个口福。”

    “娘娘想喝什么样的没有,配瑛煮的,不过尔尔。”顾妍跽坐下,继续烘烤茶饼。

    身份摆在那儿,无论是张皇后或是顾妍,皆都不能再如从前一般放肆天真。

    张皇后只顾微笑。

    她姿容绝丽,红唇妩媚,发饰高顶。

    细长的弯眉用眉笔描摹,眉梢高高抬起。有一种剑锋的凌厉。

    自贵为皇后伊始。张皇后的仪容皆都要求尽善尽美,哪怕而今只是暂时歇脚,张皇后坐着时也都挺直腰杆背脊,气势凌人。

    相较而言。郑淑妃整个人都瘫软地倚在美人榻上。脸色微白。显得十分慵懒又虚软。

    张皇后斜着睨了她一眼,“淑妃,你若是不适。就寻太医来瞧瞧。”

    郑淑妃摇摇头,“臣妾无碍,只是有些受不住马车的颠簸。”说着捂了捂胸口,压抑了一下,又看向顾妍道:“闻着配瑛煮的茶,觉得似乎神清气爽了不少,待会儿可否厚颜求上一杯?”

    顾妍不答话,张皇后先笑起来了,“淑妃,你是有孕在身的人,茶香闻闻便好,饮用恐怕不合适。”

    “太医说过了头三个月便已无大碍,且臣妾如今这嘴里着实寡淡无味……”

    张皇后似笑非笑:“所以说,淑妃何必跟着来。宫里头好吃好喝伺候着你,也短不得你一星半点儿,出来一趟,可不是遭罪。”

    郑淑妃不予作答,抿着唇看上去似是逆来顺受惯了,泪眼朦胧地朝成定帝那儿看过去,可成定帝正顾着和夏侯毅说话,哪有功夫看顾这里。

    郑淑妃的脸一瞬更白了。

    萧若伊瞧见郑昭昭吃瘪,心情陡然大好,看向张皇后的眼神都闪闪发光。

    从前张祖娥看上去好像文文静静的,原来收拾起人来也不含糊!

    顾妍淡然而笑。

    既然做了皇后,该硬气的时候自然得跟着硬气,该得体的地方也必须得要得体。这些姜婉容最是清楚,也是朝着这个方向一直在教导培养张皇后……

    郑淑妃的依仗无非就是肚子里那块肉,她防着张皇后和段妃方妃简直如同防狼。

    可她也不想想,即便自己生得下成定帝的长子,张皇后可还占了个“嫡”字呢,用得着跟她一个妃子计较?

    若不是张皇后私下里护着,郑淑妃恐怕连三个月的胎都坐不稳……

    郑氏一族垮了,没人给郑淑妃做参谋,她如今最大的后盾,至多也就算是小郑氏,可小郑氏自己都是个拎不清的,何谈来给郑淑妃出谋划策。

    无非就只能靠她自己。

    茶香扑鼻,已经煮好了,顾妍给成定帝那里送过去,又斟了一杯递给张皇后和萧若伊。如张皇后所言,并没有给郑淑妃备上,郑淑妃的脸色变得极不好看。

    魏都找了小太监要给成定帝试毒,成定帝摆摆手道:“配瑛做的,这个就不必了。”

    魏都很是坚持:“皇上,还是以防万一。”

    他的好日子都要仰仗成定帝,成定帝要是死了,魏都基本就做到头了。

    他冒不起这个险。

    夏侯毅心里顿时有些不舒服。

    顾妍不会是那样的人,虽然皇帝的吃穿都有一套规矩,但这时候魏都的作为,分明就是在怀疑顾妍的动机和清白。

    他拦住试毒的小太监,“皇兄,我来吧。”

    她煮的茶给太监试毒,那就是糟蹋!

    夏侯毅端过茶盏凑到鼻尖嗅了嗅,微微抿一口。

    入口无味,转瞬微苦,继而回甘。

    像是一瞬攫住了味蕾,又像是陡然击中了脑中的某根琴弦,勾起无数回忆。

    记忆里的味道,合该如此,远不是其他任何人能够比得上的。

    夏侯毅的眸光陡然变得柔和而悠远,不由自主朝顾妍那儿看过去,她正和张皇后说着话,一点儿都没有顾念留心自己。

    成定帝见他神色异样,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阿毅,怎么了?”

    夏侯毅垂眸淡笑:“没什么,配瑛的茶艺很好。皇兄安心吧。”

    成定帝遂不放心上,执杯而饮。

    他其实也不懂品茶,只是这口感与寻常相比确实略胜一筹,便大手一挥,“赏!”

    张皇后闻声便道:“去将本宫的那对羊脂玉蓝宝金累丝簪拿来。”

    顾妍起身谢过。

    当宫娥取了那对簪子过来时,恰好汝阳公主也在人引导下过来了。她本是来去寻夏侯毅的,一路到了这里,与她同来的还有顾妤顾婷和沐雪茗。

    顾婷遥遥就看见顾妍接过了什么东西,对着张皇后成定帝拜谢,心里极不舒服。细声细气地道:“配瑛县主也在呢……皇上是赏赐了她什么宝贝呀?”

    汝阳公主脸色忽的微变。鼻子里哼一声,直直就走了过去。

    对着成定帝行过礼,立刻就将矛头对准顾妍,“配瑛姐姐这是得了什么好东西。也让我开开眼界好不好?”

    她一双眼睛都是眯着的。辨识人都尚且吃力。这时候谈何开眼界。

    张皇后淡声道:“汝阳,不过就是一对簪子,你的妆奁匣子里。想必多得是,何必去看别人的?”

    汝阳公主瘪瘪嘴,“皇嫂赏赐的,当然是好的。”

    “你是在埋怨本宫赏赐你的东西少了?”

    这个汝阳公主可不敢应下,夏侯毅沉声道:“汝阳,休得胡闹。”

    凭什么她一出来就是胡闹了?

    汝阳公主不满意,沐雪茗拉了她说:“公主,您坐了半天马车也累了,去坐坐吧。”又附耳低声道:“公主,现在还不是时候。”

    汝阳公主瘪瘪嘴,想想也对,便教人摆了桌椅坐下。

    顾妤一双眼睛四处转,没见到萧沥的影子,微微有些失望。

    也是这时候突然冒出来一个声音:“皇上,歇息整顿一阵,再行半日,就能在日落之前到达围场行宫。”

    顾妤顿时双眼发亮,一双眼睛焦灼在萧沥身上难以移开。

    成定帝连连点头,招呼道:“表叔辛苦了,配瑛新煮的茶,你也尝尝。”

    萧沥微怔,见顾妍正安安静静地坐在张皇后身边吃茶,唇角不由弯起,抱拳道:“谢皇上。”

    顾妍抬了抬眼皮去看他。锦衣修身,高大挺拔,侧颜刚肃,不经意撞上他正巧看过来的目光,顾妍不由脸热地别过头。

    萧沥几不可察挑眉暗笑。

    这样的眼神交流,落在顾妤眼里,刺得她都要呕血三升不止。

    成定帝见萧沥面色如常地饮完一杯茶,拍着额恍然道:“配瑛定然常给表叔烹茶吧,表叔的口福可当真不浅!”

    常常倒没有,不过有那么一次。

    但瞧见夏侯毅投过来的晦涩目光,萧沥勾唇说道:“确实是微臣的福气。”

    眼里有某些光亮的东西倏然灭了,又像是有某些虚妄暗生,夏侯毅恍惚间记起来,总有人双手为他奉上茶盏,然后睁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企盼地望着自己。

    在企盼什么呢?

    是不是很想要听到他夸赞褒扬一句?

    杯盏放下了,那双眼睛也慢慢合上,将失落很好地掩藏到长长的羽睫之后……

    有种闷痛袭上心头,他不由伸手按住胸膛。

    汝阳公主不屑道:“烹茶,沐七姐姐也会,我宫里拉一个婢子出来都行!”

    沐雪茗微红着脸说:“公主抬举我了。”

    成定帝都懒得理她,夏侯毅叹息了声也没有应和,张皇后淡淡一瞥,不曾搭话,就显得是汝阳公主一个人在唱独角戏。

    汝阳公主大怒,顾妤就拉了拉她的衣角,千万叮嘱:“公主,小不忍则乱大谋。”

    汝阳公主深深吸了口气,可算是暂时按压住了怒气。

    “真奇怪,汝阳今天居然还能忍得住……”萧若伊凑到顾妍耳根前低喃道:“反常有妖,我看汝阳来者不善。”

    顾妍无奈道:“她为何总是针对我?想我与她也没结什么深仇大恨。”

    萧若伊不由笑了,“有些人呢,就是心眼比针尖还小,把不好的全记着,好的呢都喂了狗,汝阳心胸狭隘,这个是天性,改不了……”

    何况她身边有那几只魑魅魍魉撺掇教唆,汝阳公主就是个耳根子软的,听人家说点好话就信以为真,随随便便轻易教人当了枪使去。

    再有嘛……就是汝阳那些见不得光的小心思。

    虽然是表叔,隔着辈分,不过桃花来了,挡都挡不住。

    顾妍这下就觉得,汝阳和夏侯毅真不愧是亲兄妹,不过一个表现得太过明显,一个则将劣根性隐藏地极深。

    萧若伊说:“小心驶得万年船,总之,别与她们往来便是。”

    顾妍点点头。

    等到了黄昏,一行队伍就进了围场内的行宫。

    比起京都的景物萧条,围场一眼望过去都是绿油油的一片,空气里还有十分浓郁的水汽。行宫依山而建,朱瓦高墙,一如皇宫的气势恢宏,只是有了这群山苍翠做映衬点缀,就显得多了几分钟灵毓秀之美。

    天色晚了,此时当然不可能去狩猎,做一番修整之后,明天再行出发。

    萧若伊跟顾妍共住一个院子,隔间住的就是袁九娘,萧若伊让人去将袁九娘请了过来一道用晚膳,几个小娘子就在一块儿谈笑。

    袁九娘刚搬来京都没多久,西北饭菜口味重,燕京城闺阁小娘子们的口味都偏好清淡,袁九娘还以为顾妍与萧若伊也是一样……谁知道,看着满桌子红辣菜,她惊得都说不出话来。

    “这是醉仙楼的菜式啊!”袁九娘怔了一会儿才说。

    顾妍与萧若伊对视一眼,各自噗嗤一笑。

    萧若伊指着顾妍道:“醉仙楼是西德王府的产业,这些红辣菜,就是从那儿开始兴起的。”

    袁九娘又一次震惊。

    她出自将门,性格也爽利,几人谈得来,凑在一块儿喝了几盏果子酒,袁九娘便拍着胸脯道:“等明日狩猎,你们想要什么,跟我说,若是不太困难,我亲自猎了给你们。”

    到了围场,将门儿女骨子里的热血也被点燃了,她眼睛里像是燃起点点星光。

    平素在京都,那是压抑了。

    顾妍和萧若伊齐齐道谢。

    等到了第二日,是个秋高气爽的好日子,顾妍换上了骑装,骑着山彤在平地上闲庭漫步。

    大约是这儿开阔,又是青山绿水,惹得山彤也有些兴奋地小跑起来。

    顾妍还不大能够控制,不过山彤还算照顾她,速度不会太快。

    萧沥说它通人性,真的不是夸大。

    萧若伊和袁九娘跑了一圈下来,两个人都十分酣畅,袁九娘扬了扬马鞭:“很久没这样痛快了!”又看向顾妍道:“我们去西面的湖边看看,那儿草丛茂盛,应该会有山鸡和野兔,还可以停下来钓两条鱼。”

    男儿们猎野猪,猎鹿羊,她们还不至于去争抢那些,找些弱小的不成问题。(未完待续。)

    ps:  感谢diam投的宝贵月票~

第246章 暗箭

    成定帝并不擅长骑射,他更精通的其实是木艺,只不过出来围场狩猎,总比在皇宫里待着,时不时还要被王公大臣央求着做实事好得多。

    皇家木兰围场的安全毋庸置疑,既然会选在此地建设围场,便不可能会出现凶狠的野兽,何况成定帝身边护卫高手如林,锦衣卫与东厂齐齐出动,绝对保证着安全。

    儿郎们策马奔腾,围堵驱赶,拉弓射箭,成定帝瞧着欢畅大笑。

    萧沥骑马走在成定帝身旁,目光若有似无环视了一圈。

    魏都紧跟在后,其周围是一众东厂与锦衣卫能手,信王夏侯毅骑着马慢悠悠尾随,前方由英武的郎君英才们开路。

    一切都井然有序,可是……怎么没看见王嘉?

    萧沥目光微凛,紧紧盯着优哉游哉的魏都,故意放慢下来,与魏都毗邻。

    “萧世子是有何指教?”魏都不紧不慢挑起眉,一双桃花眼顾盼生辉。

    他着实是当得上美男子的,平素里亦十分注重保养,皮肤白皙细腻堪比女子,毫无瑕疵……所以奉圣夫人靳氏会抛弃魏庭那个老东西,而选择和魏都做对食。

    萧沥敛了眸,淡淡笑道:“指教不敢,督主这里里外外一把抓的,事无巨细,连狩猎也安排地这样周到妥帖,当真是辛苦了,回头应该向皇上讨个奖赏。”

    魏都配合着打起哈哈:“辛苦不敢当,能为皇上分忧解难。这是奴婢的本分,也是福气。都是尽忠于君上的,不敢要什么奖赏。”

    萧沥但笑不语。

    两人随行一阵,渐渐深入到围场内部,成定帝跃跃欲试,命手下拿来弓箭,要去猎一只受惊了的小梅花鹿,

    难得天子有这个兴致,众人纷纷出动,将梅花鹿往成定帝的跟前赶。方便他射猎。

    萧沥勒马驻足。这时有人附耳过来低语:“王嘉王大人被魏公公指派去了皇后娘娘那处,不在这一块地方。”

    女眷那里当然不可能跟他们一样,能骑上马跑几圈已是极致,张皇后陪同成定帝同行其实是走个过场。而郑淑妃有孕在身当然更不可能上马。

    那些命妇小娘子无非是跟着皇后的行迹……

    王嘉是魏都的人。张皇后对魏都从来也不曾给过什么好脸色。他会这么好心,派遣王嘉去护卫张皇后?

    萧沥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伊人和配瑛县主呢。她们都跟着张皇后?”

    萧若伊昨天就寻机会跟他说起过,隐隐觉得汝阳公主跟顾家那两姐妹来者不善。

    出门在外,总不能面面俱到,惹不起,总也躲得起。

    “没有,伊人县主特意与张皇后分道,和配瑛县主袁九小姐一道在西边天水湖旁走动。”

    天水湖是最靠近行宫的地方,无数守卫就在附近,有什么事喊一声便有人过来。

    这是相当谨慎了。

    萧沥点点头,“让冷箫暗中跟着她们,别出什么岔子。”

    那人应声便自行退下。

    不远处传来一声欢呼,是成定帝的弓矢刚好射在梅花鹿的腿上。小鹿本还能再跑,但已有人一枪刺进了它的胸膛,挑在枪尖跑到成定帝跟前报喜:“恭喜皇上,正中!”

    成定帝哈哈大笑,远处一片闹哄哄。

    夏侯毅淡淡瞥了眼,觉得着实没有意思,骑着马便往回走。

    有时候,是真的不得不相信阴魂不散。

    萧若伊本以为汝阳公主定然是要跟着张皇后一道赏景踏青的,因而特意与张皇后分道而驰,避着她们,只在行宫附近甚至有些偏僻的地方遛马,可就是这么好死不死地撞上了那几只。

    汝阳公主命人在湖边搭了个简易凉棚,舒服地倚在美人榻上,凉棚中正有宫娥跪坐着煮茶。顾妤和顾婷都在,只是不见了沐雪茗的影子。

    萧若伊觉得还是别在这儿打扰人家的雅兴了,跟顾妍和袁九娘使了个眼色,就要策马原路返回,不过已经来不及了。

    “表姑,配瑛姐姐,怎么才来呢就要走啊?”

    汝阳公主从美人榻上坐直身子,伸手就对着几人打招呼。声音洪亮,这时候再要装看不见,显然不可能。

    萧若伊暗暗翻了个白眼,回过身笑道:“难得公主有这个雅兴赏景品茶,我们还是识趣些,就不打扰您了。”

    汝阳公主咯咯笑道:“瞧表姑说的,赏景当然人多了才好,一个人附庸风雅,有什么意思?”

    呦!这种有涵养的话也是汝阳公主说得出口的?

    谁爱信谁信去,萧若伊反正是不信。

    顾妍扬眉看了看那几人,除了汝阳公主眼神不好,目光聚焦不到一处之外,其余几个都将视线若有似无投放到自己身上,虽隐晦,却也露.骨。尤其夹杂着毒怨,她即便想要忽略,这都不可能。

    伊人说的不错,有些本性,那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改不了。

    汝阳公主见她们不为所动,复又说道:“我这婢子茶艺也是不错的,不知道跟配瑛姐姐比起来怎么样?你们不是正好可以切磋切磋?”

    她还对昨日烹茶之事耿耿于怀。

    萧若伊觉得未免太可笑:“汝阳,你拿一个婢子和配瑛比,是太抬高你宫里下人的身份了呢,还是太看不起先皇钦封的县主呢?”

    汝阳当然是看不起顾妍了!不过看不起她这个人是一回事,看不起先皇封的县主,那就又是另一个名头了。

    正在烹茶的婢子手一抖,茶匙都掉进了水里。

    她诚惶诚恐跪到汝阳公主面前,“奴婢不敢当。公主折煞奴婢……”

    汝阳公主恨不得一脚把她踹开。

    袁九娘抿紧唇低下了头。

    京都贵女之间的明争暗斗,她还是不能够太习惯。她现在还是觉得,西北的天空更蓝,也更开阔。马儿壮草儿肥,可以骑着马自由高歌。

    “公主雅兴正好,我等还是不打搅了。”萧若伊招呼顾妍和袁九娘,牵着马往回走。

    然而将才转身,就撞上了一行大部队。

    张皇后被一众命妇小娘子簇拥着过来,正好遇上。

    “配瑛,伊人。你们也是来看天鹅?”张皇后愕然问道。

    天鹅?哪来的天鹅?

    几人还不明所以。倒是人群中钻出的沐雪茗解释道:“将才我们行至此地,刚好看见了两只天鹅在湖中凫水,汝阳公主说要请皇后娘娘也来看看,大家都是慕名而来。”

    天鹅是忠贞之鸟。在燕京十分少见。何况这个季节了还能再瞧到。众人都极感兴趣,纷纷跟着张皇后一道前来。

    顾妍发现沐雪茗今日的穿着打扮和自己很相似。她穿了身烟霞色的修身骑装,而沐雪茗身上的颜色款式也都差不多。

    自从上回在宫里。出过汝阳公主与萧若伊因为着装类似闹出的乌龙后,顾妍也会时不时留心这点。

    本来撞衫应该有些尴尬,可沐雪茗好像浑然不觉。

    “我们来这儿有一会儿了,怎么就没看到有天鹅?”萧若伊太了解汝阳公主的品性,七成是谎话连篇。

    可她撒个谎,连将张皇后也诓骗进去,未免太大胆了。

    顾婷袅袅婷婷走上前,盈盈施了一礼道:“将才是真的有,只是它们似乎怕生,见了人来,就飞走了……本来想请娘娘观赏,谁知出了点纰漏。”她悄悄看了张皇后一眼,“臣女再如何胆大包天,还不至于欺瞒皇后娘娘。”

    娇小柔弱,楚楚动人的模样,让人好生怜惜。

    在场有不少命妇知道,这位娇小的小娘子是魏公公的外甥女。

    魏公公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她们要为自家相公探听风声,当然也不能得罪了顾婷去,于是纷纷帮着顾婷说话:“动物毕竟不通人性,咱们也不好苛求。”

    顾婷低垂着头腼腆地笑。

    张皇后一笑了之,“确实如此。”又看向顾婷戴着白绡手套的一双手,勾唇说道:“顾六小姐这手套挺别致的。”

    顾婷脸色微变,张皇后不予理会,只转身对众人道:“诸位也累了,先在这儿歇歇脚,倦鸟知还,也许天鹅还是会回来的。”

    便有内侍宫娥铺上毡毯,放上桌椅,围起了纱幔。

    张皇后拉着顾妍说:“跟我一道坐坐。”

    顾婷眼睁睁看着顾妍去跟张皇后坐在了一块。有张皇后在旁边,她们想做什么都受制,不能痛快。

    顾婷不由自主捏了捏手掌。

    白绡手套挡住了她丑陋的疤痕,可刚刚连张皇后都提及了……对她而言,戴上手套无疑是鹤立鸡群。

    顾妤凑到她耳边低声说:“六妹妹你看,她的手上正戴着那只镯子呢,据说是先帝赐给她的。”

    顾婷冷哼道:“先帝赏赐她的好东西还少了吗?这么个宝贝,给了她也太浪费!”

    一边就想,若是自己也能得到那只镯子,是不是非但手上的缺陷全消,还能永葆青春?

    现在用不上,日后,等她进了成定帝的后宫,随着秀女换了一拨又一拨,那些色衰爱弛的永远失了宠爱,她能一如往昔,不就能将成定帝的心牢牢攥住?

    “四姐姐,人都引过来了,接下来要怎么做?”

    顾妤神情高深莫测,“她有不为人知的秘密,而这个秘密,无疑是见不得光的,我们就要她这个秘密大白于天下,让众人都看看,她是个什么样的妖怪!”

    顾婷也料想到了后果,开心地笑了起来。

    倒是顾妤又谨慎些:“阚娘子说的可都是真的,万一不切实……”

    那她们的准备可都白费了!

    顾婷转了转眼珠子,瘪瘪嘴道:“虽然有点怪诞,不过我问过了娘亲,娘亲说舅舅已经坐实了,这种事他们还不至于欺瞒我。”

    顾妤当即松了口气。

    她不知道的是,顾婷说的话都是瞎掰的。

    她根本没去问过李氏,而魏都自始至终也没有完全相信阚娘子。

    要魏都相信,除非是他亲眼所见……早先在柳家婚宴上,本是有这个机会的,但可惜因为袁九娘的介入无疾而终,再之后便一直没寻到机会,这也是魏都迟迟不曾出手的原因。

    可顾婷太心急了,太想要看顾妍吃瘪了,太迫切自己的手能够好起来了,所以一切待确定因素被她通通省略,直奔主题。

    她今天非要顾妍身败名裂!

    命妇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目光时不时往张皇后的方向打量,可惜张皇后只留了顾妍与萧若伊说话,其他人即便想要插足,也俱都没有这个机会。

    说不眼红,是违心了。

    姜婉容提醒道:“娘娘,等量齐观。”

    是在提醒她有些偏重了。

    张皇后微怔,随即轻掩羽睫,点了点头。

    纱幔被撤了,顾妍与萧若伊起身行礼躬身告退,有宫娥上前请命妇去皇后那里小坐,气氛一下子热闹起来。

    萧若伊远远看着,不由感慨道:“感觉娘娘挺累的。”

    要在不同人中间周旋,还要端庄大气,游刃有余,能不累吗?

    顾妍看着张祖娥扬唇与众命妇攀扯闲谈,眼角眉梢都是雍容高华,越来越和印象里那个母仪天下的张皇后重叠起来。

    兜兜转转还是回来了。

    既然在这个位置,那便就是这个命。

    “去看看九娘做什么,她在湖边坐了许久了。”

    两人随着一道来了湖边。袁九娘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垂钓,有锦鲤游了过来,袁九娘回头对她们二人比了个手势,于是顾妍和萧若伊纷纷放轻了动作。

    “哪儿来的山獾?”

    “快,快围住那只狍子!”

    “呦,这儿还有雉鸡!这东西味道可鲜了!”

    吵吵嚷嚷的声音由远及近,吓走了刚要上钩的锦鲤。

    萧若伊有些失望,不耐地转过身,“狩猎还狩到这里来了?”

    张皇后也觉得有些不对劲,这里离围场有一段距离,按理不会有什么动物出没。

    派去打听的人回来说:“前头打了的猎物正在运送回来,恰好这时候不知从哪儿窜出许多山禽,他们正在打猎呢!”

    离得这么近,这里都是女眷,手无寸铁的,万一误伤了人怎么办?

    张皇后刚要说让他们都远离些,这时一支冷箭划破长空,以凌厉之势倏地飞过来,直奔在大石块上的顾妍三人。(未完待续。)

    ps:  感谢diam、追梦先生et、楠楠筱筱投的宝贵月票~

第247章 放弃

    “配瑛!”

    夏侯毅远远看见,几乎目眦欲裂,大吼了一声即刻策马飞奔而去。

    周遭的一切都已经模糊,声音渐远,唯有那穿着烟霞色窄袖骑装的小娘子模样清晰深刻,他能看见她一瞬睁大了的双眼。

    惊惧、惶恐、不安。

    可是太快了,变故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即便他插了双翅,这时候也赶不过去。

    顾妍几人都是懵的,唯有袁九娘的反应略微快了些,一手抓着顾妍,一手抓住萧若伊,侧身往一旁闪躲。

    这时从林间飞出了一粒石子,正正好击打在飞驰的箭矢之上,生生将其轨迹打偏。然而箭势如破竹,即便转了向,还是擦过了顾妍的手臂,留下一条道子。

    姜婉容大声高喊着“护驾”,护卫当即将团团围住张皇后周遭。四周响起命妇们的尖叫,堪堪乱作一团。

    沐雪茗自当夏侯毅出现时就有些恍惚,再见他御马狂奔而来,满脸的焦急担忧时,心里一下子莫名酸涩。

    转了眸看向湖边石块上的三人,下定决心便匆匆跑过去,十分关切地问道:“怎么样了,有没有伤到哪里?”

    顾妍跌坐在石块上,正捂着手臂一阵抽气,萧若伊袁九娘皆都没有理会她。

    汝阳公主听身边宫娥说起当下的情形,立即双眼放光,存了心要去看热闹,在一众人陪同下急急忙忙就往湖边跑过去,齐齐簇拥而上。

    石块也就那么点儿大。容不下太多的人,空间小了,你推我搡,汝阳公主又胡乱地伸手一通挥舞,两个宫娥被生生推下了高石,噗通掉进水里,还将顾妍一并带了下去。

    水花高高溅起,惊走一群锦鲤。

    萧若伊也差点没能幸免,还是袁九娘拉住了她的手,将她悬吊的身子拉了回来。

    “阿妍!”萧若伊惊魂甫定。趴在石块边沿大喊。

    袁九娘随即紧跟着跳进了水里。

    噗通噗通。

    从林间窜出几个黑衣身影。纷纷跳入水中。

    沐雪茗目瞪口呆。

    眼瞧见已经翻身下马近在咫尺的夏侯毅,心念电转,狠了狠心闭上眼一头往湖水里栽倒。

    当下已经十分混乱了,谁也没功夫去管。为何沐雪茗没人推搡也会坠落。

    夏侯毅几乎下了马便栽到湖里。

    深秋的湖水冰凉刺骨。冲刷温热的身体。寒意直往骨头缝里钻,冷的他直打颤……

    他依稀记得她似乎怕冷,很怕很怕冷。

    每到寒冬腊月都要用狐裘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不漏一点儿风。蜷缩在火盆旁边,捧着暖炉,慵懒地好像随时都能合上眼睛睡着。

    湖水清澈,夏侯毅看见一个挣扎着的小娘子,穿了烟霞色的衣裳,发丝散乱,随波逐流,动静却是越来越小。

    心中微微发紧,他蹬了蹬腿便朝那儿游过去。

    岸上的人都有些慌了,张皇后赶紧吩咐下水去救人,自己也随着到了湖边。

    顾婷只觉心中大畅,正要凑过去,却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臂。回过头发现,是个身形中等的中年男人,一双眼睛正阴森森地盯着她看。

    顾婷见过这个人,她进宫时会时常看见他在魏都身边出现,好像是锦衣卫的,姓王。

    “顾六小姐,湖边危险,别过去了。”王嘉对顾婷实在提不起什么好脸色,说话亦是冷冷淡淡。

    顾婷正要去瞧瞧顾妍狼狈的模样呢,哪里肯听王嘉的,挣脱不开便索性搬出了魏都来说事:“你别拦着我,快放开!不然当心我让我舅舅贬了你!”

    中气十足,还真是好大的口气。

    王嘉都要被气笑了,“顾六小姐,贬谪在下可不是你说了算的。刚刚那事,有没有你从中推波助澜我是不清楚,不过在下奉劝一句,最好就此打住,否则到时出了岔子,即便是千岁,也不一定能保得了你!”

    顾婷觉得王嘉根本就是在危言耸听,当下嗤之以鼻。

    王嘉两世为人,对顾德妃也算是了解了。

    她不是愿意听劝的人——行事横冲直撞,通常脑子一热就去做事了,从不顾虑后果,常常要人跟在后面给她擦屁股收拾残局,事后也根本不愿意听人说一句,总觉得自己做的永远都是最对最好的。

    王嘉最瞧不起的就是她!多少次咬牙切齿恨不得把她给掐死。

    现在还不是时候……

    与其留着她在这里兴风作浪,不如直接带回去!

    王嘉吐了口气,一个手刀劈在顾婷后颈,直接把人敲晕。

    顾妤见到有人将顾婷带走,当即唬了一跳,再仔细一瞧那个人似乎还是锦衣卫的王大人,心中顿时百转千回。

    她对朝堂之事不大了解,可好歹也知道,王嘉和魏都来往密切,而魏都如今还是成定帝身边的红人……王大人不可能会害顾婷的。

    这里出了事,王大人却急于将顾婷带走,肯定另有深意。

    顾妤定了定神,趁着周遭慌乱,赶忙拔腿开溜。

    此间动向无人注意。

    萧若伊定定看着湖面。他们所在的石块位置是从岸边伸展向湖中央的,已经远离了边缘浅滩,水深不知几何。

    此起彼伏间或有人浮起透气又下潜,依旧不见有顾妍或是袁九娘的影子。

    心中渐渐焦虑。

    “呀,怎么了?”汝阳公主如梦方醒般,眯着眼故作迷茫,“这是怎么了, 是有什么东西掉下水了?”

    她眯眼仔细考量,发现只有萧若伊还在石块上了,而其他两个人不见踪迹……不用说,那两个定然是落水了。

    汝阳公主强忍着笑意。十分急切:“怎么办,好像有人落水了,快去救人哪!”

    萧若伊冷眼看着她惺惺作态,闭了闭眼便上前揪住她的衣襟,“不是你推人下去的吗?现在做什么猫哭耗子!”

    “我推的?”

    汝阳公主蓦地茫然,眼睛几乎都闭了起来,十分惊惶:“我不知道,我什么都看不见,我只是担心……都发生什么事了!”

    说不到几句话,泪盈于睫。已泫然欲泣。

    她看不真切。推推搡搡之间,一个不留神出一点意外不是正常的事吗?没看见她的两个贴身宫娥婢子也跟着落水了?

    谁要去和一个素有眼疾的人计较长短,说她是故意针对谁的呢?

    萧若伊大恨不已。

    嗤拉。

    嗤拉。

    又有人从湖水里钻出来,萧若伊看到袁九娘正拖着顾妍往岸上游。终于心中微定。

    夏侯毅将沐雪茗拖出了水面。长黑的头发发遮了满脸。夏侯毅急切地拍打着她的脸颊,大声叫着“配瑛”。

    沐雪茗只觉得原先因为溺水而窒闷的胸口霎时又疼又涨,喉间火烧火燎地痛。

    身子软软地倒在夏侯毅的怀里。她伸手虚虚环住他的脖子,喃喃低唤:“师兄……”

    声音已经沙哑地不像话。

    夏侯毅猛地浑身一震。

    娇软的身子在怀,全身冰冷,衣服浸了水,紧紧贴着肌肤,她玲珑有致的身体也和他肌肤相贴……可他知道,这个人并不是她。

    目光四下里急切地搜寻,遥遥瞥见有两个小娘子相依着上了岸,揪在嗓子眼的心才算重新落回腔子里。

    沐雪茗又收紧几分手臂,打着哆嗦,面颊埋进他的脖颈里,似是在拼命汲取一丝暖意。

    “师兄,我冷。”

    夏侯毅默然,收紧了手,抱着她往岸边游去。

    几不可察的角落,沐雪茗紧贴着他脖颈的唇苍白无血色,却以一个诡谲的弧度,缓缓扬起。

    顾妍上岸便吐了几口水,张皇后命人拿了薄毯将顾妍和袁九娘全身包裹起来,随行的太医立即上前为二人把脉。

    萧若伊跑过来询问,袁九娘喘息着说道:“湖底有一些百年老树的根茎,盘根错节,天然形成捆绑,我们刚刚被困在里面了,幸好还有人来帮忙才能挣脱……”

    那些后来跳下去的人,除了萧沥安排的隐卫,便还有张皇后下令入水的护卫。

    顾妍被冻得嘴唇发紫,脸色惨白,太医便问道:“县主有哪里觉得不适?”

    冷,浑身发冷。

    胸中窒闷,喉口涩痛。

    还有眼睛,火辣辣地生疼。

    她觉得眼睛睁不开。

    顾妍说不出话,舌头都仿佛僵硬了。

    太医只好给她处理手臂上的箭伤。

    原只是堪堪擦过,只是小娘子肌肤细嫩得很,伤口微深,皮肉外翻,又浸了湖水,臂上的衣服被染得鲜红,用剪子剪开,还能看见伤口在往外淌血。

    太医赶紧清洗,又敷上伤药。

    汝阳公主在人陪同下走过来,陡然指着顾妍,颐指气使,“你这个妖怪,还不快现原形!”

    众人皆都一愣,张皇后面色骤冷:“汝阳,你要发疯别来这里!”

    “我没有发疯!”

    汝阳公主强辩道:“她就是个妖怪,你看她手臂明明受了伤,现在短短的功夫,已经全好了!”

    顾妍身形微滞,强睁开眼睛往汝阳公主那儿看了眼——她正说得起劲,没有往自己身上看。

    心中生疑。她从哪儿知道的?

    一来就要当众揭穿,自己若还如从前一般,当真是要无所遁形了。

    顾妍不由讥诮嘲讽地勾唇冷笑了声。

    众命妇顺着汝阳公主的手指,纷纷将视线投递过去。

    将才包扎上白纱的手臂肌肤如玉,可那白绢之上,分明还在隐隐透出鲜红……

    汝阳公主身边的宫娥悄悄一瞥,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连连拉住汝阳公主的衣袖。可她刚刚起了个头,哪里肯就此打住?

    信誓旦旦招呼众人一道过来围观:“谁伤筋动骨不要个一百天,谁破个皮少块肉不要流血疗养一阵,你们看看,配瑛县主这冰肌玉骨,欺霜赛雪,跟刚剥了壳的水煮蛋一样,可有丁点儿瑕疵伤口?”

    众命妇再次定睛一看,又是噤声。

    张皇后脸色铁青,怒喝道:“汝阳,你太放肆了!”

    汝阳公主还不明所以。

    众命妇看向她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疯子,或者是傻子。

    宫娥附耳悄声说道:“公主,配瑛县主的伤口好好地在那儿呢。”

    轰——

    脑子里突地一炸。

    她尖声叫道:“怎么可能?”而后便要扑过去扯顾妍手上刚刚绑上的白绢。

    袁九娘跟萧若伊一人抓了她一只手,将她狠狠甩开。

    “这不可能的!婷姐姐和妤姐姐不会骗我的!她们分明说过的……”

    四处要去寻顾妤顾婷的影子,可如何也找不到那两个人,汝阳公主几乎崩溃地大哭。

    夏侯毅刚刚将沐雪茗带上岸,还未做修整,就见汝阳公主又闹出了事。

    咬着牙怒斥了她几句,夏侯毅只好抱拳跟张皇后致歉:“娘娘,汝阳年纪还小……”

    张皇后不待他说完便冷声打断:“十岁了,也不小了,该知事了。”

    夏侯毅突地无话可说。

    张皇后也根本不想和他谈汝阳公主。

    太医只做了简单处理,张皇后命人抬了轿辇来,迅速送落了水的顾妍、袁九娘和沐雪茗回行宫,又扬言彻查将才那支箭从何而来。

    围观的人三三两两退散,汝阳公主还半坐在地上哭泣,泪眼朦胧胡乱说着什么话,活像个疯子。

    “哥哥,你相信我……”她最后只这样说。

    相信?要他相信什么?

    夏侯毅浑身冒着寒气,缓缓在汝阳公主面前蹲下,声似利刃:“你为什么要推她下水,你为什么要处处针对她?你都是为了什么!”

    他痛心又无奈。

    心疼她素有眼疾,分明是想汝阳能踏踏实实过日子。有他在,总不至于会让她受了什么委屈……可她为什么非要去惹是生非!

    汝阳公主被吼得发懵,摇着头抽泣,过了许久才说:“哥哥,我想要一双好看的眼睛……你答应过我的,会给我这世上最好看的眼睛!”

    “你还没死心吗?”

    夏侯毅冷笑着站起身,目光悲哀又怜悯:“我很早就说过了,谁都可以……但不要动她。”

    最后几字,字字敲在心尖。

    他目光寒若冰水。

    拂袖,转身。

    凡事再一再二不再三,他纵容过这么多次,也该想想,再继续下去是否值得。

    作为一个兄长,他做的已经足够。

    那么,就这样吧。

    一切到此为止……

    秋风萧瑟,人走茶凉。

    汝阳望着空荡荡的四周,终于忍不住,“哇”地嚎啕大哭。(未完待续。)

第248章 处置

    满载而归的队伍在行宫附近偶遇许多山禽,引得众人拉弓引箭。这种事本身便太过怪异,出现地又如此巧合,随便查查便能知晓都是谁在动的手脚。

    趁乱射出弓矢的那个人即刻被抓获起来,甚至用不着严刑拷打,自己就全部招了。

    所有的矛头直指汝阳公主。

    汝阳公主哭喊着冤枉,拉着信王要他帮自己说话。

    信王置若罔闻,汝阳公主顿时觉得,天都要塌了。

    她想得简单,就是要将顾妍的秘密大白于天下,要所有人看到她就是个妖怪……大家到时候都只顾着对顾妍议论纷纷了,谁还会管当初事件的起因究竟是个什么样。

    她都想好了,想得都好好的。

    因为当初在自己曾祖母太皇太后身上见识过,她丝毫不怀疑故事其中的真伪。不过是太皇太后的身份摆在那里,没人敢指手画脚……可顾妍不一样。

    顾妤顾婷或是沐雪茗个个都是支持自己的,可怎么关键时刻,一个都不见人了!

    汝阳公主又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是婷姐姐,都是婷姐姐出的计谋,都是她!”

    魏都眼眸轻掩,森寒的目光直直投往汝阳公主身上,凑近几步便与成定帝耳语几句。

    “皇后娘娘在场,引导弓矢飞箭有刺杀之嫌。”

    刺杀?

    一般人能有这个胆色?

    成定帝这时候要还会相信她的说辞,那就真见了鬼了!

    “将汝阳公主连夜护送回燕京城。待朕回宫后再行处置!”成定帝挥袖下了定论,汝阳公主哭得要死要活跟他没有半点干系。

    成定帝究竟还是顾虑着夏侯毅的心情,没有当下决断。

    不过看他这半天都没说一句话,想来也是对汝阳失望透顶。

    成定帝不再管她,转而问起张皇后:“配瑛怎么样了?还有沐七和袁九,据说都落水了。”

    “太医正在瞧,袁九娘底子好,喝了碗姜汤暖和过来已经没有大碍,只是配瑛和沐七,身子骨比较弱。恐怕是要病一场了……”张皇后有些哀叹。隐晦地打量夏侯毅。

    先前在湖边那么激动地叫唤配瑛,想必是个人都已经看到听到了……信王对阿妍的心思,还在闺阁时张皇后便略知一二,可现在阿妍都和萧世子订亲了。信王再这么不清不楚。是要阿妍怎么做人?

    今日信王将沐雪茗救出水。虽说事急从权吧,可小娘子衣衫尽湿身姿若隐若现,全被信王看了去。往后的名声还能好的了?

    文渊阁大学士沐非的女儿啊,算起来还是信王的师妹,可不是随便一个宫娥婢子能比的。

    沐夫人那里,总要给一个交代。

    张皇后神思微动,与成定帝正经说起话来:“……袁九娘将门之后,今日救配瑛之举巾帼不让须眉,皇上应当好好封赏。信王救了沐七也是有目共睹,只是大夏毕竟讲究男女大防,沐七还是闺阁小娘子,尚未定亲,清清白白的……”

    张皇后每说一句,夏侯毅的身体就随着僵硬一分,只是即便到了最后,他依旧只字不提。

    成定帝也不是傻子,他清楚明白张皇后是什么意思,可他更在乎自己亲弟弟的感受。

    “这个……”

    成定帝笑着打哈哈企图遮掩过去,张皇后便提醒道:“皇上,沐大学士和沐夫人只有这么一个女儿……”

    人家如珠如宝捧在手掌心宠爱的娇女儿,可不是你一句这个那个能够糊弄的。

    成定帝噤了声,不由就看向了夏侯毅。

    他正挺直着身子,垂着头,看不清神情。

    张皇后也看了过去。

    夏侯毅攥紧拳,过了好一会儿才抱拳说道:“皇上,臣弟愿意负责到底。”

    ……

    顾妍的情况有点不大乐观。

    这次秋狩,柳氏并没有跟着来,柳建文不是武官,明夫人自然也没跟着,本来顾妍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不用来这种场合,还是张皇后特意下了帖子,她才跟着随行。

    如今在身边能够说得上话算得上长辈的,也只有杨夫人一个。

    屋内放了两个火盆,连隆冬时节用的地龙都烧了起来,一碗碗姜汤喝下去,身子是回暖了,体温也随着越来越高。

    就是这样,太医问她哪儿不舒服,她竟还喊着冷。

    要不便是说,眼睛疼。

    不会水性的人,在水里睁眼的时间长了,确实会觉得双眼又酸又涩,但等到适应过后,便不会有太多感觉,可像是她这样,上了岸许久还一直说眼睛疼,便有些奇怪。

    再等仔细一瞧,她的眼睛居然都红肿了起来。

    “坏了,这是沾了什么脏东西感染了。”太医有些着急,赶紧让人用女贞叶煮了水来给她清洗。

    袁九娘细想了想道:“腐叶堆积,刚刚入水时,确实能闻到一股恶臭……”

    “如此便是了。”太医恍然:“只是人有差异,配瑛县主体质有些特殊,受不得这些外在刺激。”

    萧沥沉着脸坐在外间,时不时看向内室。

    来来回回,进进出出的人有许多,却没一个敢将目光看向他。

    以他的身份,坐在这里等是出格了,不过想想人家和配瑛县主的关系,没有一个人敢说个不字。

    萧若伊脸色灰败地走出来,不用萧沥问,她便自觉说道:“邪风入体,现在全身高热,眼睛里好像进了脏东西,都肿起来了。”

    萧沥抿唇不语,唯有脸色越来越难看。

    张皇后亲自过来询问,屋子里的人跪了一地。她连连摆手免了礼,就进了内室。

    小姑娘烧得面色酡红,神色也有些迷蒙。

    杨夫人跪到张皇后面前:“西德王与嘉怡郡主都不在,臣妇斗胆,要为配瑛县主讨个公道。”

    张皇后不由微怔。

    “汝阳公主已经被遣送回京了,择日便会处置。”她亲自扶着杨夫人起来:“原是我特意请了配瑛来的,出了这种事,我心里也不好受……”

    “不必您说,我自会为配瑛主持。”

    千万做了保证。

    等张皇后从内室出来时,脸色也不是很好看。

    萧沥淡淡瞥了她一眼。

    “遣送回京?只这么个处置。便算了结了?”语气分明是不屑。“皇后娘娘可真是顾全大局!”

    萧若伊不由愕然。

    张皇后只当没听明白他话中的讥诮,“五十步笑百步,萧世子又能好到哪儿去?配瑛出事的时候,您在哪儿?本宫可没瞧见你的影儿。”

    还险些被信王救了配瑛去!

    真要如此了。当事人说得清。看你介不介怀!

    萧沥脸色铁青。

    出事时他没有在场。这是梗在他心上的一根刺,现在想起都会觉得心中郁郁不已。张皇后这是又痛快地给了他一刀。

    萧沥抿紧了唇角,连礼节也不顾。径自就直接往门外去。

    萧若伊喊了他几声也没理会。

    “伊人。”

    张皇后揉着眉心叹息道:“你随他去吧,他心里有火,就要发出来。”

    萧若伊神色茫然。

    张皇后瞧着不由有些好笑,将她鬓角的碎发拢到了耳后,“你这傻孩子,真是一点都没有长大……你兄长他自有他的主意。”

    萧若伊没懂,张皇后亦没有指着她能懂。

    她仪态万方地勾起红唇浅笑,“去陪着阿妍吧,等烧退了,看能不能好些。”

    萧若伊点点头就往内室去了。

    张皇后便静静站着瞧了眼外头黑下来的天色,明亮的眸子里微微闪过一道冷光。

    真这么容易了结吗?

    不会的,就算皇上容许,总有人不容许的。

    她微微笑着回了自己的行宫。

    顾妍烧了半宿,沐雪茗也没好到哪里去,沐夫人彻夜给她守着,喂药,换汗巾,看着她的温度一点点退下来,才算松口气。

    只是这大晚上迷迷糊糊的,嘴里呓语不断,总是在叫着“师兄”。

    这师兄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幸亏在场的都是自己人,若被别人知道了,还不得说她少女思.春。

    沐夫人也着实无奈得紧,按说自己女儿的心思她不是不知道,也是因为这个,这才拖到了笄年也没给她定下亲事,对外只说,沐大人宝贝心疼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所以不着急。

    现在落了水,被信王给救了出来,为了女儿家的名声,信王就是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

    当时事故发生地突然,高石上的动静沐夫人看不真切,可她知道自己女儿本来是不在那儿的,是后来硬要跑过去……再后来落了水,谁知是不是她自己故意的。

    以她对自己女儿的了解,这件事真不是没有可能。

    可未免也太冒险了……

    沐夫人唉声叹气,又实在不知道该说她什么。

    不过到了这个地步了,沐夫人怎么也得帮她一把。

    沐非亲自去和成定帝说了这事,成定帝想起夏侯毅先前提起过会全权负责,便已经知晓了他的意思。

    沐雪茗名门淑媛,知书识礼,家世出色,又是夏侯毅的师妹,这么算起来,其实也是一桩很不错的婚事。

    成定帝乐得成全,亲自为二人指了婚,更跃跃欲试要拟定婚期,弄得沐非满头大汗,连声道着不急不急。

    沐雪茗喜上眉梢,顾妤来看望她的时候都见她笑容满面,不由打趣道:“瞧你,生了病还这样高兴。”不过到底还是恭喜祝贺了一番。

    沐雪茗都能和她心仪的人终成眷属了,她什么时候才可以呀……

    顾妤满腹心事。

    “怎么了,没精打采的……怎么没见婷姐儿呢?”沐雪茗四下里张望,不见顾婷的身影。

    她后来从母亲口里得知,汝阳公主当众出了丑,计划失败了……也对,这么匪夷所思的东西,她本来也就没信,是汝阳公主非要一意孤行,再就是顾婷一个劲地推波助澜,大势所趋之下她不得不应和而已。

    无论结果如何,反正她总有法子全身而退,要引火烧身总烧不到她这儿。

    不过,汝阳公主受了罚,却不见顾妤或是顾婷有丁点儿过失,看来她们也不是太笨……

    顾妤呵呵笑道:“六妹妹受了点惊吓,魏公公直接将她送回京了。”

    提起这个顾妤就觉得后怕不已,幸好当初没跟着汝阳公主一道胡闹,否则怎么也要把自己搭进去!

    跟着魏都才有肉吃,跟着顾婷……呵呵,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顾妤深切体会到了这一点。

    小声地与沐雪茗说道:“据说汝阳公主回程的路上马匹受到了惊吓,拉着马车狂奔,汝阳公主被颠出了马车……瘫了。”

    沐雪茗猛地一惊,“瘫了?”

    顾妤点点头,“胸椎骨都断了,下半身全无知觉,太医束手无策……”

    难怪这些日子也没见夏侯毅的身影。

    沐雪茗怔怔道:“那师兄岂不是很难过?”

    “信王已经赶回燕京了,汝阳公主变成这个样子,肯定是难过的吧。”顾妤看了看沐雪茗,“既然沐姐姐与信王定了亲,回京后也应该去看望看望。”

    沐雪茗浅浅笑道:“这是应该的。”

    顾妤说了几句便走了。

    沐雪茗眼角眉梢那丝丝缕缕的欢喜雀跃刺得她眼睛生疼。

    别以为她不知道沐雪茗这婚事是怎么来的!

    故意和顾妍一样的打扮,自个儿跳进湖里去,被夏侯毅误以为是顾妍然后救了……呸!这种不入流的下作手段她都使得出来,想男人想疯了吧!

    不过顾妤后来想想,若当时换了萧沥跳下去救人,说不定她也这么做了……

    就算机会小得可怜,还有这个可能总是好的呀!

    顾妤越来越觉得心里躁动得厉害。

    沐雪茗都能凭这招抓住男人,凭什么她顾妤就不行?

    事在人为,没什么办不成功的!

    顾妤暗暗就下了决定。

    ……

    梆子声敲了五下的时候,顾妍醒了。

    烧已经全退了,只是身体有些无力。她的眼睛上了药,蒙上了白绢,什么都看不见……这种感觉有点像当初被剜了双眼之后,一开始那段无法适从的时光。

    再次体验,还真是有点心慌。

    屋子里实在太燥热,她觉得口干难耐。

    “青禾,水。”

    顾妍低声轻唤了一句,伸手在虚空挥了挥。

    好像有一声浅浅的动静,接着脚步声靠近,有人扶了她起来,给她喂水喝。

    顾妍咕噜咕噜喝了大半杯,突然间停了。(未完待续。)

    ps:  感谢爱情没来过投的宝贵月票~

第249章 乌龙

    她顿了顿,杯子又递到嘴边,示意让她继续喝。

    她摇摇头。

    “萧令先。”语气是笃然的。

    对方默然了一下,“你又知道是我了?”

    顾妍觉得好笑,“只有你,才会爬窗进来。”

    “我只爬你的窗,别人的给我我也不爬。”

    他闷闷说道。语气就像是个赌气的小孩子。

    顾妍搞不懂他又怎么了。

    萧沥忽的倾身抱住她,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

    铺面感受到一股清冽的寒意,不难想象他在外面到底呆了有多久……

    屋里本来是燥热的,顾妍也觉得热,被他这么一冰,不由颤了颤。

    “干什么呢?”她挣扎着想推开,全身软绵绵的根本没什么力道。

    茫然地转过头,眼前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她记得本来屋里是有人守着的……

    “青禾呢?忍冬呢?”

    “睡着了。”

    她不信:“她们都睡得浅,你这么大动静还能不醒?”

    萧沥沉默了一下:“我点了她们睡穴。”

    “……”

    顾妍好气又好笑,他清冽干净的呼吸洒在颈侧很痒。

    寻摸着在他腰间狠狠掐了一下,萧沥闷哼一声,无奈道:“你属刺猬的?还会扎人?”

    到底是松开了手,给她找了个软靠垫在背后,让她靠在床头。

    顾妍看不见,但能感受到他目光直直落在自己身上。

    刚过的五更。算算是寅时,外头天色应当还是黑的。

    顾妍晚上睡觉的时候习惯在床头点上一盏松油灯,这时候烛光明明灭灭,纤瘦的小姑娘眼睛上覆着白绢,巴掌大的小脸面色微红,神色怏怏,看起来可怜极了。

    “你怎么样了?还有哪里不舒服。”萧沥紧蹙着眉心问。

    顾妍摇摇头,“退了烧好多了,就是有些虚软没力气,还有……”她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太医说是蟹睛症。见光流泪,现在每日点鱼胆汁,用桑叶水洗眼,等明天再拆下来看看是怎么样。”

    萧沥没再说话。

    顾妍只好问他:“你怎么了?”

    “对不起。”他突然道歉:“那时候我不在。”

    这回换成了顾妍沉默。

    她看不见萧沥的神情。听他的声音似乎有些悠远低落。

    伊人说他从那天走了之后便不见踪影。不知道都去了哪里。突然间回来,就跑她这儿没头没脑地说了一通。

    “也不能这样说啊。那日箭过来的时候,有颗小石子飞出去打偏了飞箭的走势。如若不然肯定是要扎进我胸膛了……后来我在水底迷迷糊糊好像有看见冷箫,石子是他打的吧?”

    不用说也知道,冷箫是萧沥安排过来的。

    顾妍好笑地抚了抚额,“其实我觉得吧,我大约是天生体质就招小人,什么都要冲着我来。”

    也就她这时候还能开起玩笑。

    萧沥微微弯起唇角。

    气氛太安静,顾妍有点不习惯。

    “对了,你都去哪儿了?伊人说这几天都不见你人。”

    他淡淡说:“回了趟京城。”

    京城……

    蓦地想起汝阳公主也是当天被遣送回京的。

    伊人后来有跟她说起过,大晚上的赶路回京,马儿突然发了疯,一路狂奔,坐在车子里的汝阳公主被颠出了马车,撞到了石块上,胸椎骨断裂,整个下半身都瘫痪了。

    萧沥是那晚走的,汝阳公主也是那晚出的事……

    他现在自责懊悔当初没有在她身边,是不是就事后去补救去了?

    顾妍悄悄收紧了手,寻思着问:“听说……汝阳公主瘫了。”

    萧沥一时没了声音,过了会儿,他说:“不是我做的,我本来想给她点教训,可是……”他冷笑了笑,“有人比我更早地动了手。”

    顾妍“哦”了声,没再去追问是谁做的。

    汝阳公主三番四次想要害她,她也没必要对人家生什么恻隐之心……她想,自己还没有这么以德报怨。

    萧沥问她:“你信我说的?”

    “为什么不信?”

    他突地感觉很好笑:“顾妍,你真的很好骗。”

    凑近了些,看到她一时愕然的表情,更觉有趣,“但我不会骗你。”

    他笃然地说,扬了扬下颚,在她眉心轻轻印上一吻。

    顾妍微惊,分辨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湿湿软软落在额上的是什么,本能地就想往后退,但彼时哪有可退之处?

    萧沥只见她茫然地伸手抵住他的胸膛,耳朵一下子变得通红。

    “你……你这不正经都是跟谁学来的?”她觉得自己说话都不大利索了。

    语气都娇娇软软的,更像是娇嗔。

    萧沥可没觉得这是不正经,他喜欢极了顾妍现在的样子。

    粉面桃腮……

    只是这层缚住的白绢,遮住了她最动人的眼睛。

    心中蓦地一沉。

    脑中一瞬昏昏沉沉,好像是也是有个散着黑发的蒙眼女子,安安静静地半躺着,一身的缟素洁白,脸色苍白如纸,一动不动地躺着。

    “疼吗?”有个声音这么问过她。

    女子不言不语,连呼吸都轻微地几不可闻。

    没有回答,没有言语,她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已经死去。

    萧沥脸色微变。

    “你再动手动脚,我就不理你了。”

    面前的少女状似凶狠地扬言,说出的话真是一点说服力都没有,搁谁都不信。

    “阿妍?”萧沥试探性地唤道。

    “怎么?”

    他松了口气,抹了抹头上莫名其妙沁出的薄汗。慢慢说:“没事,你要是不喜欢,我以后就不这样了。”

    顾妍低垂下头,嗫嚅了一会儿说:“我不是不喜欢……只是,只是有点不习惯。”

    声音卡在了嗓子眼,声如蚊蚋,萧沥一字一句全部听到了。

    他缓缓弯起薄唇,不再闹她。

    “你还没说呢,回京城到底干什么去了。”

    萧沥说:“负荆请罪。”

    “外祖父和娘亲都知道啦?”顾妍其实并不想他们担心,“你傻啊。全揽下了。外祖父都要拿扫帚赶你出门!”

    萧沥摸了摸鼻子:“嗯,王爷确实这么做了。”

    堂堂镇国公世子被人扫地出门,脸面何在?

    他居然还笑得出来:“后来我保证你毫发无损地回去,王爷才又让我进去。没有这时候从京城赶过来。”说着揉了揉顾妍的头顶。“所以阿妍。快点好起来,不然我又要挨揍了。”

    说得顾妍都笑出声。

    可随着越想越不对劲。即便是要负荆请罪,何必这么着急地连夜赶回燕京。

    一来一回快马加鞭算两日。便是在京中逗留一日,那剩下的一日做什么去了?

    漆黑里看不见萧沥的神色,顾妍抿着唇问:“还有呢?”

    他不说话,顾妍便说:“孰为主,孰为辅,我好歹分得清,你别拿我当傻子。”

    他随即轻叹,认命道:“我杀了阚娘子。”

    顾妍一怔,“你找到她了?”

    “本来是找不到的。”萧沥狞笑起来:“她藏得可真好!我明里暗里去找魏都的宅子,没有一处有痕迹,原来真身就躲在皇上赐给奉圣夫人的宅子里。”

    奉圣夫人靳氏,因其有乳大圣上之恩,成定帝待她十分优渥,万分照顾。魏都能有今天,德蒙圣上恩宠,可以说奉圣夫人功不可没。

    汝阳公主先前知道了些顾妍的不同,当众指着顾妍说她是妖怪,后来还说,是顾婷告诉她的,顾婷是全部的主谋。

    这种事别人听来或许一笑了之,觉得汝阳公主或许是魔怔了,但萧沥察觉到了一点线索。

    他满城去找阚娘子,最特别留心的地方当然是魏都和顾宅,早前就发现有一辆马车会定期进出顾家,来往于顾家和奉圣夫人的宅院。

    他只当是奉圣夫人与李氏的联络往来,那现在两相联系起来,其实破绽就出现了。

    “我原也只是去试试运气。”萧沥说:“阚娘子在一天,就会拿你当目标一日,她要救她的儿子,就要取你的命,那我不如从根源上直接了断了她。”

    没人会想到,会有人堂而皇之来奉圣夫人的宅邸里杀人,挑选的对象还是这样一个无名小卒。

    萧沥是夜潜进去的,迅速果断地做掉了阚娘子。

    有一个婆子发现了,他便顺带地一道解决。

    顾妍收紧了手:“那个孩子呢?”

    “死了。”他毫不犹豫地回答。

    顾妍几不可察叹息。

    萧沥说:“那个少年夜啼不已,气若游丝,时日已然无多,再下去无非就是自生自灭。”

    “我知道……我只是,不想你背负的杀孽太重。”何况这杀孽,还是为了她。

    萧沥忽的微凉的手握住她的:“所有的罪孽由我来担,你不用感到负罪,也不用在意。这些事都是我做的,就算死后要堕入阿鼻地狱,那也由我来!”

    ……

    来围场狩猎不过是几天的事,上回出了事故,女眷都不怎么出去走动了,至多也便是在行宫附近散散步,当做踏青郊游。

    萧沥擅离职守事的事成定帝没管。

    张皇后跟他说:“配瑛在围场出了事,嘉怡郡主和西德王都不在,没个可照应的,配瑛又是萧世子未过门的妻子,千万保证了人家的安全,现在出了这么大事,心里当然有愧,不得回京向王爷谢罪?”

    成定帝想想太有道理,于是干脆睁只眼闭只眼。

    只魏都感觉有点不对劲,可究竟是哪里不对劲……说不上来。

    顾妤这几日千方百计地买通了一条路子,让扫洒的婆子给她递了张花笺放进萧沥的房里。署名当然不会是自个儿,这样人家只会不屑一顾。

    她小时候和顾婼顾妍一起临窗写画过,能够七七八八模仿出顾妍的笔迹,便伪造着花笺约萧沥出去看日出。

    顾妤一直都在行宫里待着,男方那里她不好去走动,能打通那条路子已经极为难得,也不知道萧沥根本就不在围场。

    顾妍这儿张皇后差了人严防死守,一个个嘴巴跟封起来似的牢靠,何况顾婷和汝阳公主都不在了,她就是想打听一点东西都无从下手,也不知道顾妍是个什么情况。

    但想想沐雪茗和顾妍同时落的水,沐雪茗现在都能下床走动了,想必顾妍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顾妤是打算地好好的了,黎明时分,会有最后一轮巡夜的人路过,萧沥如约而至,当巡逻的侍卫看到自己和萧世子在一块儿,就不用管究竟说不说得清了。

    女儿家送递这种东西总是不好意思,她想萧世子一定不会多问,就赴约前来的。

    只是顾妤不知道顾妍的眼睛伤了,别提看不了日出,就是见风都不行,她也不晓得萧沥不在围场,满腔热血就一意孤行。

    退一万步讲,就算萧沥在围场好好呆着,顾妍也没有丁点儿事,萧沥真的收到这种东西,肯定是会先忍不住夜探香.闺,然后不惊动任何人在房梁上静静等着看着的。

    顾妤哪里能知道,在外人面前矜贵冷傲的萧世子,在顾妍面前就是另一种形态呢?

    她甚至将自己打扮了一番,做好了最充分的准备。

    深秋的山风阵阵,吹得她单薄的身体都要散架了,看着冉冉升起的红日,顾妤的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滚烫畅快。

    有脚步声靠近了,顾妤猛地打起精神,单手碾碎了一粒药丸洒在身上,又解开了自己前襟的系带,晨风带动地她衣袂翩跹,仿若仙子。

    “配瑛?”

    身后那人疑惑地问了一声。

    顾妤待到脚步声已经近在咫尺,猛地转身就抱住了来人的脖子,整个人都腻到他的身上。

    她太用力了,来人一个不稳,踉跄了一下往后倒去。

    这正和她意。

    身下是软绵绵的草地,摔倒下去的时候一点都不疼。

    顾妤与他在地上滚了两圈,解开前襟的外衫脱落在了地上,男子伏在顾妤的身上,顾妤不由紧张地闭紧了眼睛,一边抓着男子的衣襟狠狠拉向自己,一边大声地喊叫:“萧世子,不要……你不要这样!”

    黎明还是昏暗的,巡逻的卫队听到了声响,举着火把纷纷跑了过来。

    只见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子躺在男子身下叫唤着,表情似苦似乐,而男人的脸色则在一瞬间变得铁青。

    顾妤微微地笑了。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未完待续。)

    ps:  感谢狐狸☆宝宝、120159投的宝贵月票~

第250章 黑

    顾妤心中暗喜,旋即又感到有点奇怪。

    英勇善战的萧世子,为何他的胸膛如此单薄,感觉就像是个文弱书生……也没有那种排山倒海力拔千钧的气势,和普通人没甚两样。

    顾妤颤颤睁开了眼睛。

    发丝散乱,随风飞舞,模糊了视线。

    周遭拿着火把的巡卫们面面相觑。

    就这么撞破了人家的好事,本身也是挺尴尬的。

    但怎么说这人也是有点好奇心,眼神不受控制地就飘了过去。

    这女的倒是没什么印象,至于男的嘛……

    定睛一看,呦,这不是镇国公府的萧二少爷嘛!

    前段时日在京都闹得沸沸扬扬的,说萧家二少爷是个断袖,和名伶穆文姝牵扯地不清不楚的,可现在看看人家还有心思在这儿打野.战,莫不成还是个男女通吃?

    不由自主莫名地就有些兴奋起来了。

    萧泓一下子就将顾妤推开来,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下身处挺立起来的东西。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居然就抬头了?

    不说他根本没动什么心念吧,这么被围观它还能屹立不倒,要没被下药他都不信了!

    巡卫们有眼尖的也注意到了,不由再次震惊。

    不是说萧二少爷被人踢坏了命根子吗?那现在挺立起来的东西是什么?是什么?

    萧泓咬牙切齿瞪向躺在地上的女人。

    顾妍来镇国公的时候,萧泓曾远远见过一两次。他至少确定,眼前的人并不是配瑛县主。

    她已经睁开眼看他了,那表情就跟见鬼了似的。

    嗬!可不是见鬼吗?

    嘴里喊着他大哥的名字,拼了命地把他往自己身上拽,这会儿发现认错人了吧!

    萧泓嘲讽地勾唇笑起来。

    他倒是不介意自己的名声再差一点了,反正已经够坏了,再烂能烂到哪里去?

    倒是姑娘家的名声啊,坏了得多可惜啊?

    萧泓饶有兴致地起身,抚平衣裳的褶皱。

    地上还零星散落着顾妤的鞋子,外衫。珠花……这女人也是对自己狠。今天来这里的要真是他的大哥萧沥,她再来这么一出,被人瞧了去,少不得会给他大哥添上一笔风.流债。

    萧泓忽然觉得有点可惜。没有看到这样的好戏。

    当然了。萧泓是知道萧沥现在不在围场的。他们两兄弟住的地方靠近,而今日有个扫洒的婆子往他房里搁了张花笺。

    这种桃粉色的花笺都是姑娘家用的,上头还熏了香。萧泓草草扫了一遍,在看到落款的那个名字时神情突然变得奇怪。

    送东西居然还送错到他这里?这配瑛县主也是个蠢的!

    当时萧泓不知是怎么想,或许本身就是想恶心恶心他的堂兄。

    配瑛县主不是送错到了他这吗?那他就装作没看懂,继续去赴约好了。

    围场背靠青山,水汽氤氲。山清水秀雾霭迷蒙中,清晨天边一轮旭日高升,这种恢弘大气之景可堪入画。若还有一男一女携手共赏,当真妙不可言。

    而这对男女,若是萧沥的未婚妻子和自己……萧泓想到都觉得有趣,殊不知萧沥知道了自己脑门上这么一个大写的“绿”字,会是个什么反应。

    萧泓相当期待。

    只可惜,被眼前这个女人生生破坏了!

    顾妤怔愣了许久。

    先是紧紧盯紧面前已经整理好自己衣冠整洁的萧泓,然后使劲眨着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接着又转头望了望四周。

    在感知到背后草地传来的阵阵寒凉,和周遭侍卫举着的火把闪烁的微光后,顾妤终于认清了现实。

    “啊——”

    尖叫声破空而起,掺杂着绝望、崩溃与无助。

    顾妤从没这样在外人面前失态过。

    “走开!你们走开!”

    “不要看!都不要看!”

    眼泪吧啦吧啦就掉落了出来。

    顾妤颤抖着手合拢衣襟,挥着手让人走开,可他们哪里肯听顾妤的?

    默不作声又多瞅了两眼,顾妤生气地拿起地上的石子砸他们。

    巡卫也起火了,大斥道:“哪来的疯女人?”

    “什么疯女人?看她的打扮,怎么着也是哪家小娘子啊!”

    “哪家的小娘子跟她似的……”

    嘿嘿嘿的哄笑声在耳边不绝于耳,顾妤抓狂地捂住了耳朵,不肯听半个字。

    一个劲地呜呜哭不停。

    萧泓最喜欢看这种东西了,比想象的还要精彩绝伦。

    这时天已经大亮,有早起的丫鬟婆子都起来了,听到不远处有大动静,叫骂声,哭泣声,不由就聚拢过来看。

    有认识顾妤的不由惊讶道:“顾四小姐!您怎么……”

    顾四小姐?

    众人旋即恍然,原来是她是顾四小姐啊!

    萧泓淡淡勾起的唇角一瞬敛了下来。

    顾四小姐顾妤,就是那个,到处给顾修之宣扬龙阳癖好,结果到最后却弄得整个胡同都知道他萧泓是个断袖的女人!

    就是她啊!

    萧泓狞笑着蹲下了身子,伸手扣住顾妤的下巴,迫使她抬头,“顾四,你可知道我是谁?”

    顾妤怎么知道他是谁?

    她怎么可能知道?

    她约的是萧沥,她怎么知道来的是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她连他是谁她都不知道!

    被人撞到这一幕,她还不如死了算了!她还有何脸面活在这个世上!

    顾妤哭着摇头,从小声的饮泣,到最后的嚎啕大哭。

    虽是想着不如一死以谢清白,可到底还是惜命的。还不至于脑子这么一热就真的选择去死。

    人活着才好,才会有更多的可能性,才会有峰回路转的时候。

    可是萧泓接下来的话,却几乎将她直接打入了地狱。

    “我是萧泓……那个因为你弄得臭名昭著的萧二!”他恨恨抓着顾妤的下巴,几乎要将她拧断:“顾四,看清楚了没,这张脸,是我!”

    顾妤脑子里突然跟炸开一样,反反复复的只有一句话。

    他是萧二……

    他是萧二……

    那个虽未谋面,却已经结下了死梁子的萧二!

    老天!你为何要开这样的玩笑!

    “啊——!”

    又是一声大叫。

    顾妤眼前一黑。彻底栽倒晕了过去。

    ……

    沐雪茗听说顾妤出了事的时候。并不是很意外。

    顾妤是作为公主伴读随行来的,她父亲顾四爷只是在刚在翰林供职,哪有这个资格跟随成定帝一道来围猎?

    顾婷有魏都看着,见势不好被送回了京都。汝阳公主也回去了。沐雪茗也算是和爹娘一起来的。顾妤的存在就显得十分多余。

    在自己捆绑上信王夏侯毅的时候,顾妤透露出的丝丝惊讶和不屑,沐雪茗一五一十全看在了眼睛里。她知道顾妤……对镇国公世子一厢情愿,不过人家倾心的另有他人呢!

    顾妤原还当沐雪茗和她惺惺相惜,因为两人都是思慕而不得的人……可现在沐雪茗瓜熟蒂落了,顾妤还形单影只,心里当然会不平衡。

    “她倒是会投机,知道现学现卖。”沐雪茗懒懒地倚在美人榻上,捧着一卷书漫不经心地看。

    伺候的丫鬟嗤笑道:“什么现学现卖,小姐比她可高明多了!没看见人家现在出了个大丑,偷鸡不成蚀把米?要奴婢说,是小姐有胆有识,识机知事。”

    丫鬟一板一眼的,沐雪茗弯着唇笑:“东珠,你这小嘴可是越来越伶俐了啊!”

    语气却分明不是责备的意思。

    东珠知道自己主子喜欢听这些话,也爱听这些话,继续说道:“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顾四没这个心机本事,往好听了说是在模仿小姐,往难听了说不就是东施效颦?她算哪根葱?以为萧世子人家看得上她?”

    沐雪茗笑容一下子淡了下来。

    萧沥是看不上顾妤,可他看上了顾妍。

    不止是萧沥啊,师兄也看上顾妍了……

    她怎么就不清楚了,顾妍这个小丫头,究竟是哪里有这个本事,让他们一个个都对她死心塌地。

    东珠见主子脸色不大妙,自觉停住了话头。

    “那顾四现在怎么样了?”沐雪茗淡淡问道。

    “还昏迷着呢,估计自己也不想醒。没有给她说公道的夫人太太在,她就是个笑话!人家一个个在宅门里头都是成了精的,动动脚趾头都知道她想的什么。”

    说到这里不由笑起来:“她们还在纳闷,怎么顾四放着这么多人不挑,就偏偏挑了个声名不佳的。是不是笃定了自己的身份虽是高攀的国公府,但配萧二少爷,绝对能是原配正妻了!”

    东珠觉得特别有趣,沐雪茗也就跟着凑趣地笑了笑。

    “配瑛县主那里呢?”

    沐雪茗一开始就知道顾妍的身体情况是怎么样的,不过她不跟顾妤说,顾妤问了她也推拖不知,顾妤弄到现在这样,无非是她手中资源不足。

    东珠说:“每日用青鱼胆汁点着眼睛呢……”这时凑近她耳边压低了声音:“按着小姐说的,给她加了点料……”

    沐雪茗点点头,“不会被发现吗?”

    “不会,郭太医最擅长的就是就是这个,数十年术业专攻,就算神医晏仲在,那也不一定能看得出来……何况加的是生漆,这玩意儿寻常得很,皇上这次狩猎来,这行宫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不都用生漆漆上一遍了?就算被查出来源头了,无非就是说县主正气不足,肺腑娇嫩,不耐外协侵袭等等。”

    沐雪茗这才满意地点头。

    人的贪念哪,总是无止境的。沐雪茗已经得到了和夏侯毅的亲事了,可心里究竟是梗着一根刺,顾妍是这根刺,她就想要拔掉。

    费心落水,绑住了夏侯毅,尝到了甜头,就想要地更多,更多……

    阴谋算计,就是在这种贪念下,一步步地慢慢促成的。

    ……

    老太医来给顾妍换药。

    萧沥和萧若伊都过来了,杨夫人也在一旁陪同着。

    太医先前说,顾妍的炎症不严重,用霜桑叶水清洗,再滴青鱼胆汁,几日便能痊愈。

    屋子里的光线有点暗,不能让眼睛一下子适应强光,得一步步慢慢来。

    “县主现在可还会觉得疼?”老太医问。

    顾妍摇了摇头。

    白绢被解下,她慢慢眨眼。

    “可能看清楚房间里的东西?”

    柔和的光晕里,面前站了几个人,模模糊糊的,她能辨别出来。

    又适应了一会儿,终于清晰了,她对上老太医慈和的笑脸,刚想点点头,眼前蓦地一黑。

    顾妍一怔,复又闭上眼睁开。

    依旧是黑,无垠的黑。

    感受不到丁点儿的光晕,更别提看清楚什么人,什么物了!

    顾妍的脸色煞白。

    萧沥觉得她有点不大对劲。

    “阿妍?”他轻唤。

    顾妍猛地站起来,眼睛乱撞,却什么都没有收入眼底。

    她伸出手去探寻,只能依稀根据声音辨别他的方向。

    杨夫人不由大惊,萧沥亦是愕然。

    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指尖十分冰凉。

    萧若伊也发觉不同了,急得到她身边:“阿妍,你怎么了?哪里,哪里不舒服?”

    却见她只能如盲人一般胡乱摸寻探索,萧若伊心下猛地一沉。

    “阿妍?”

    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杨夫人赶紧拉上老太医:“太医,你快看看,配瑛似乎有点不对劲。”

    老太医不敢怠慢,让顾妍坐下,撑开她的眼皮看。

    眼睛乌黑明亮,却是空洞无声……分明,一切如常啊!

    太医摇头说不出个所以然。

    “不知道?什么叫不知道?”萧沥大怒,几乎将他整个人拎起来,老太医连连喊着恕罪。

    杨夫人握住顾妍的手。

    她紧紧蜷着手指,看上去无助又可怜。

    杨夫人心疼极了,“好孩子,到底怎么了,跟杨伯母说……”

    说……说什么?

    说她瞎了?

    和上辈子一样,她瞎了,什么都看不到了!

    顾妍只觉得全身冰冷,身心都被扔到雪地里滚了一圈,眼眶蓦地通红。

    萧沥扔下太医,“你别怕,我这就带你回去,我们找晏叔,他医术好,一定会治好你的。”

    顾妍不作声响,萧沥只当她是同意了,拉上她的手要带她回燕京。

    顾妍看不见,跌跌撞撞辨别不出方向,萧沥干脆便将她打横抱起冲出去。

    耳边风声呼呼,她全身裹在厚实的披风里,在马上颠簸。

    脸庞贴着结实温暖的胸膛,她忍了许久,到底没忍住落泪。

    “萧沥,我是不是瞎了?”(未完待续。)

    ps:  感谢tcwsy投的宝贵月票~

第251章 土腥

    窸窸窣窣的声响,在黑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烧了地龙的屋子里极暖,顾妍睁开眼摩挲着爬起身。

    极细微的动静,让就在床下踏板上打了个地铺的青禾醒转过来,利落地起身,连声问道:“小姐想要什么?”

    顾妍不由一顿。

    过了会儿,才淡淡开口:“是不是下雪了?”

    青禾去窗边,微微卷起棉布帘子一看,满目雪光,映地亮堂堂的,有鹅毛大雪纷落而下。

    她点点头,“是的,又下了。”

    青禾回过身,看见顾妍竟然坐起了身,摸索着要下床,摸到了床头的小几。小几上按着从前的习惯点了盏松油灯,顾妍不慎将之打翻了,热烫的油浇到手背上,她一下子缩了手。

    “小姐想要什么,跟奴婢说,奴婢给您拿过来。”

    青禾赶紧将油灯扶正,又去看顾妍的手,烛油在手背上凝成了一块,青禾小心翼翼给她剥下来。

    室内光线昏黄,顾妍的眼睛空洞无神,就像是蒙尘的黑曜石,虽然美,却失去了灵气。

    从那次在围场行宫双眼失明后,她就再没好起来过。

    萧沥快马加鞭送她回来,让晏仲来给她细瞧,内服外敷换了诸多方法了。从深秋至隆冬,跨过年,勉勉强强总算能在白天感受到微弱的光线。

    晏仲说,顾妍是因为入水后眼睛混进了脏东西感染引发的蟹睛症,按说用青鱼胆汁滴点。用桑叶水清洗是没有错的,而至于为何会突然间失明,从没有过这种先例。

    她的眼睛并没有损伤,头部也没有受到什么重创,唯有可能是眼睛受了某种刺激,也就是医药上说的“外邪”入体侵袭。

    这些东西顾妍并不太懂,晏仲也只能一点点试验究竟是哪种外邪。

    青禾将油灯重新点起来,顾妍能虚晃感受到一点细弱的微光。

    她贪恋极了这一丝丝微光,比起先前望不到尽头的黑,至少。让她知道。自己不是个废人。

    刚回京那会儿,心情低落,甚至不言不语了几日。

    不要人跟着,不要人陪着。到处摸索。到处摔跤。

    顾婼新嫁的媳妇。硬是回娘家住了半个月,恨不得天天盯着她。柳氏寸步不离左右,外祖父愁眉苦脸。听说愁得掉了一把头发。

    只有顾妍知道自己为何这般痛苦。

    失而复得,得又复失。

    其中之苦,远比求而不得艰涩心酸百倍。

    求而不得,至少只是个虚妄,仅仅是个念想,可原本抓在手里的东西,有朝一日,不打声招呼地便飞走了,那么没有一丝丝防备,打了个她措手不及……

    她不知道旁人若是陡然失明了会是什么样,至少,她是近乎绝望崩溃的。

    顾妍靠到床柱上,失神地盯着那处光亮看。

    晏仲参照了一本古医书,给她用蟹黄捣汁涂抹敷在眼睛上,隔了几日效果竟然显著……可这种隆冬季节,螃蟹都冬眠了,去哪儿找?

    外祖父不惜花重金购买,一只卖到了千两价格。张皇后心有牵挂,倒是也有动用官府的力量。

    还有萧沥那个傻子……每天不知道跑去哪个犄角旮旯挖里螃蟹,一身的土腥味。

    顾妍不由好笑。

    她应该满怀期望的。

    “雪下得大吗,积得可厚?”顾妍出声问道。

    青禾点点头说:“挺大的,刚下起来,还没有积多少雪。”

    她点点头,又缩回被子里去了。

    青禾给她掖好被角,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下,见她闭上眼了,这才轻手轻脚放下帐帘,继续躺下。

    又下雪了……

    燕京城的冬天一向很冷的,泥土冻得硬邦邦的如同石块,却有人不惜在寒冬腊月去湖边软土里挖蟹,要是走大运挖上了一只,那定然来年吃穿不愁了。

    闹得这么大动静,肯定会碍了谁的眼吧。

    顾妍辗转翻了个身。

    整日无所事事,她倒是听了不少京中事。

    萧若伊经常会来看她,偶尔袁九娘也会来走动。都是闺阁中的小娘子们,还不至于有这个闲心忧国忧民,至多,便是说一说现在城里比较热闹新鲜的事。

    比如,信王乔迁新居了,新整修的王府十分气派。信王与沐恩侯府的沐七小姐订了亲,双方交换了庚帖,婚期定在沐雪茗及笄后半年,婚礼一完毕,信王就会和信王妃一道去登州就藩。

    再比如奉圣夫人靳氏又入住皇宫侍候成定帝去了,和魏都一内一外把持着成定帝的生活,张皇后对此不满,呛声过几回,成定帝袒护着奉圣夫人,张皇后大感失望。

    还有就是郑淑妃小产了。

    从围场回来之后便觉得身子不适,几日不舒坦,病了一场,孩子没了。

    人人都说郑淑妃活该,放着好好的皇宫不待,要去围场颠簸,这么把自个儿孩子折腾没了,纯属自作自受。

    萧若伊私下里跟她说的,汝阳公主受不了自己瘫痪的事实,咬舌自尽了。

    顾妍挺惊讶,像汝阳公主这样骄纵跋扈娇生惯养的公主,恐怕连一点小病小痛都受不住,居然还能有这个勇气咬舌自尽。

    不管她是怎么死的,反正汝阳公主就是死了,成定帝低调地给她葬了,夏侯毅连吭都没吭一声。

    自己一母同胞的妹妹,也是那么宝贝珍视爱护的,死了之后还能若无其事。

    萧若伊觉得不可思议,顾妍却一点儿也不惊讶。

    大约是觉得,护着这个四处闯祸的妹妹,实在太费心力。又或许,于他而言自身能力有限,再维护下去无疑是要触及谁的底线,得不偿失,干脆便选择缄默,冷眼旁观。

    这是最自保的一种方式。

    也是铁石心肠的一种方式。

    更是他夏侯毅固有的方式。

    总言之汝阳公主的死在京都里连个水花儿都没有掀起来,倒是顾家的丑事一拨接着一拨来。

    顾妤和镇国公府二少爷萧泓在围场草地上滚在了一起,而且顾妤还衣衫不整……这无疑是一件惊天丑闻,顾妤在当时就晕了过去,据说醒过还曾想过一头撞死在柱子上。

    后来还是有人半劝半讽说:“皇上来围场狩猎。本来大好的事。你一头撞死在柱子上以示清白了,却平白给皇家添了晦气。你是死了一了百了,那皇家的颜面谁来成全?顾家族中莫不是没有其他人了,还容得了你一个小丫头当家做主……要死也回家死去!”

    顾妤听着听着就放弃了。

    都说的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顾妤还没回到燕京。这件事已经家喻户晓。她忍着羞耻对着家中父母行了跪拜大礼。二话不说就往那落地红漆柱上撞过去。

    别说,顾妤脑袋还挺硬的,没死成。

    顾四夫人于氏又痛又怜。却是将她看得死死的不再容许她自寻短见了,更威胁说,顾妤要是去死,她就干脆一根绳子吊死在房梁上。

    顾妤这才断了轻生的念头,却是日渐憔悴,人比黄花瘦。

    顾四爷曾经还是以自己女儿为荣的,自从上回掺和进萧泓那事之后顾四爷就对顾妤有些不满,这回给他闹了这么大的笑话,顾四爷震惊了许久没有回过神来。

    顾四爷的脾气也算温和了,但作为一个男人,哪里能不看重自己的面子?

    顾妤在外头给他丢了这么一个大人,他还能坦然笑面相迎?

    顾家的女儿是有多没骨气,眼皮子这样浅,光天化日之下毫不矜持就拉着人家做那有辱斯文之事!

    按说顾妤也算通读四书五经了,女戒女训背得滚瓜烂熟,可却是一点都没有往心里去!

    顾四爷扬言顾妤回家他就打断她的腿。

    可真当顾妤要一头撞死在柱子上时,顾四爷到底是心软了。怎么办呢,就这么一个女儿,不管她,难道真的让她去死?

    顾妤现在也不能嫁给别人了啊……除了萧泓哪还有其他人选吗?

    顾四爷拼着脸面无光,就给顾老爷子都跪下了,顾老爷子也不肯松口。顾四爷只好自己咬着牙去镇国公府商榷。

    这一谈,就谈到了隆冬。

    镇国公府因为顾妤而又一次颜面扫地,现在还要萧泓来娶了顾妤!

    他们成全了顾妤,那谁来成全国公府?这得是给他们多大的脸面啊?他们有这个脸吗?

    据说现在还没有定下,顾四爷还一直在吃闭门羹。

    四房一家已经分出去单过,可分家不代表分宗,既然头顶上冠着顾家的姓氏,那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事。

    四房若算是丢了十分的脸,那顾家就丢了八分。

    顾妍倒不是那么幸灾乐祸的人,不过顾家不得好报她却是觉得心里畅快无比。

    落雪声簌簌,顾妍迷迷糊糊又睡着了过去。

    除夕过后,亲朋好友往来总动忙碌了一阵,顾妍便一直在房中呆着足不出户。每日都有新鲜的蟹黄送来给她敷眼之用,连她都不知道这些东西是怎么源源不绝的。

    但感知的光亮似乎越来越强,这一点让顾妍很是欢喜。

    她最喜欢在临窗的那扇大炕上坐着,感受窗外明亮的日光。

    有黑影在自己眼前晃过,顾妍好笑道:“衡之。”

    “姐,你看得见啦?”顾衡之兴奋地蹦到她面前,仔仔细细盯着她的眼睛看,可好像还是没有什么神采……

    顾衡之有些失望,“你什么时候才好起来啊?”

    站在顾妍身后的景兰青禾一个劲地给顾衡之使眼色,顾衡之终于看见了,这才后知后觉恍然。

    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顾衡之自打嘴巴:“姐,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声音听起来挺沮丧的,这时候一定是嘟着嘴巴。

    顾妍微微笑着摇了摇头。

    顾衡之道:“伊人老说我嘴笨拙舌,不会说话!”

    她想了想,“嗯……可能是有一点。”

    他又说:“还说我身单力薄,没有男子气概。”

    顾妍噗嗤就笑了。

    “我又长高了,姐,真的,不信你站起来我们比一比。”

    顾衡之拉着顾妍要站起来。

    景兰无奈拍额。

    得亏是小姐想开了,也得亏小姐是真心疼小世子的,不然搁谁这么没眼力见儿,都被轰出去了!

    顾妍笑着站起身由着他比划,伸出手摸索到他的头顶,“嗯,好像是又高了点。”

    顾衡之兴奋地道:“看,我就说吧!”

    顾妍但笑不语。

    大约衡之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对伊人说的每一句话都放在心上当了真。

    这两人有时候都没心没肺的,大约也不会注意这种事。

    顾衡之又扶着顾妍坐下来,“过两天就是元宵了,我上次和你一起去看灯会还是几年前的事了,今年听说又弄了个黄河灯阵……”

    说着说着声音小了下去。

    灯会都是冲着热闹去看的,顾妍看不见,那还有什么热闹可言。

    “想要我陪你去?”顾妍听出他的意思。

    顾衡之一个劲地点头,也不管她看不看得见,“姐,你不知道,他们笨死了,一个灯谜都猜不出来,我前几次去灯会,灯笼都是花钱买的……”

    买的哪有猜的好?

    既有乐趣,而且还不用花钱。

    他还记得上次顾妍给他赢了个葫芦灯,现在他还放在屋里呢。

    有好几个月没出门了,若是以前,顾妍肯定欣然前往了,可是现在……

    顾衡之突然没了声音,她听到有脚步声靠近,又听到有脚步声远离,鼻尖嗅到一股淡淡的土腥味,弯唇笑道:“你来了?”

    萧沥皱紧眉,一声不吭。

    “萧令先,别装了。”

    “你怎么知道?”他就纳了闷了,脚步声放得够轻,谁都没有动静,她怎么就知道了?

    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顾妍眼睛都不眨一下。

    “你身上的气味暴露了。”顾妍很快辨别了他的方向。

    萧沥抬起胳膊闻了闻,来之前他还洗漱过,怎么没觉得有什么味?

    “鼻子真灵。”萧沥往她对面坐了下来,“那你说说,我身上是什么气味。”

    顾妍转过身:“以前呢,是一股清冽的薄荷香,现在,是一股土腥气。”

    萧沥一下子黑了脸。

    顾妍咯咯笑出声:“你从泥潭里滚出来的?”

    虽说是取笑,心里却像是暖流流过一样熨帖。

    她知道萧沥干什么去弄了一身土腥。

    现在送来的新鲜蟹黄,都是他不知去哪儿给她挖出来的……这次更一连几日不见人影。(未完待续。)

    ps:  感谢赵疯疯投的宝贵月票~

第252章 同甘共苦

    刚回来那会儿,得知顾妍失明,外祖父痛心的同时,也是生气的。这个气不仅仅只是针对汝阳公主欺人太甚,也是在怪萧沥没保护照顾好她。

    一开始,柳昱都不让他进王府大门,他还得半夜翻墙进来。

    现在却能在白日出入她的院落,只能说,外祖父是看他诚意足够了。

    顾妍眼睛迷蒙空洞,聚焦不到一处,萧沥不由缓缓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顾妍能模糊看到有一点黑影在晃悠。

    她仔细辨别着方向伸出手抓住他,弯唇笑道:“有个大体轮廓。”

    比一开始已经好很多了。

    萧沥蓦地缩回了手,点点头道:“那就好。”

    反应有些不太自然……

    顾妍觉得怪异,尤其刚刚短暂触碰到的皮肤……又粗又硬,手掌虽宽厚,却冰凉,与从前的干燥温暖很不一样,甚至隐约有裂纹。

    想到他这些日子做什么去了,顾妍几乎立即便想到那是什么。

    “把手伸出来。”她说。

    萧沥看了看自己冻肿冻裂的手,苦笑了一下,“不用了吧,我刚从外面进来,手还是冷的,你别冻着了。”

    “萧沥。”

    一般这样连名带姓的,那便说明她是严肃认真了,轻易不会好打发。

    萧沥默然了一下,却没有下文。

    “萧沥。”

    她又唤了一声。

    他认命地伸出手到她手边。

    纤巧温暖白腻的双手包裹住他冻得发紫难看的手掌,他本能地想要缩回去。她却好像早就料到了一般紧紧抓着。

    细嫩的指腹慢慢摩挲过,他的手指明显地肿大了一圈,有些地方还裂开来了。

    顾妍嘴角抿得很紧,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酸酸涩涩的。

    萧沥见她面无表情,也不知她在想什么,只好开口说:“这个不算什么,我在西北那会儿,白天和晚上的温度差得多,一到寒冬腊月。漫天飞雪。冷风直往骨头缝里钻,多厚的棉袄皮衣都挡不住,冻伤是司空寻常。”

    顾妍还是沉默。

    良久,放开他问了句:“上药了没?”

    他连连说:“上过了。”

    顾妍“哦”了声。微垂着眼睑坐着。

    萧沥寻思地出声:“我刚听衡之说。他想去看花灯?”

    “嗯。要我去给他猜灯谜。”

    萧沥记得她猜灯谜好像是挺在行的,眼睛微亮地问:“那你要不要去?”

    她却问:“你陪着吗?”

    “这个当然。”

    “好。”她痛快地答应了。

    萧沥不由愣了。

    原不过是这么随意一提,他也没想到顾妍回答应地这样爽快。

    她眼睛还不能清楚视物。按说很不方便才是。刚刚顾衡之和她提起的时候,她也没有立即应承下来,可现在……

    只问了他是否陪同,而后便做了决定。

    好像只要他陪着,就什么都不是问题。

    这种被信任,被依赖的感觉,就好像三伏天里喝了一杯冰水,一路舒畅到了心底。

    顾妍说了要去看花灯,顾衡之当然欢呼地要跳起来,柳氏和柳昱都不太放心,她基本上看不见,出了门连一点方向感都没有,灯市又是人挤人的,万一走散了怎么办。

    “丫鬟都会寸步不离跟着的,再不行外祖父多派几个护卫就是了,我不过是去凑个热闹,猜灯谜而已,走累了找间茶楼坐一坐,一点也不费事。”

    柳昱哼了一声:“姓萧的那小子也跟着吧?嗬,我要是再信他,我……”

    “外祖父。”

    顾妍打断他的话,“我也许久没有走动了,再下去也该憋坏了。”

    柳氏皱着眉:“话是这样说,你要是眼睛没有事,怎么也随你了。”

    可看小女儿坚持的样子,柳氏虽担心,倒也有些心软。

    柳昱摆手哼道:“我不管你!”

    说完甩袖就走,顾妍笑着大声道:“谢谢外祖父!”

    远远还传来柳昱的冷哼声。

    柳氏就张罗着让自己的丫鬟也跟着顾妍一道,柳昱干脆让托罗远远跟着,于是才肯放行。

    到了元宵那日,几人特意找了人少的街道,顾衡之爱玩的天性展露,左窜右跳,萧若伊笑他像只猴子,顾衡之满街追着她跑要给她好看。

    倒是萧沥始终抓着顾妍的手,引着她走路,时不时提醒一两句。

    顾妍看不清,但她相信萧沥不会让她摔跤,一路走来也不畏畏缩缩的,如闲庭漫步般悠闲。

    大夏的民风尚算开放,订了亲的小娘子和郎君携手出游不算什么新鲜事,何况元宵这日解除宵禁,本就是给小娘子郎君们交游的,更没人去诟病。

    远远看去,只见一对璧人,姿容出色,旁人只有惊羡,哪里能想到顾妍眼不能视物。

    街道上挂了很多灯笼,亮如白昼,顾妍觉得好像能隐隐约约看到一点物态影子了,弯着唇角看来心情极好。

    “姐,姐!你过来!”顾衡之远远叫着她,是要她帮着猜谜了。

    萧沥又半圈这顾妍往他那儿走。

    “不对。”

    摊主对着萧若伊摇摇头,显然她刚刚没猜对。

    萧若伊抽了抽嘴角。

    顾衡之拉着顾妍道:“姐,‘一江春水向东流’,打一草药名。”说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顾妍歪过脑袋抿唇想了想,道:“通大海。”

    摊主不由看了眼小姑娘,只见她正浅浅笑着,目光不知看向了何处。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一下就说出来谜底。是对草药有一定了解吧,也许,是个医药家的弟子。

    “猜对了。”摊主将奖品拿出来,是一只羊角灯,顾衡之欢喜地接过。

    萧若伊不由惊愕:“我听过胖大海,原来还有通大海吗?”

    顾妍笑道:“是别称,其实就是一种东西。”

    “啊?这也太坑了吧!”

    萧若伊眼馋地看着顾衡之手里的灯笼,拉过顾妍道:“不行,阿妍,你也帮我猜一个!”

    “好。”顾妍笑着应是。

    萧若伊又找了只兔子灯。将下面字条上的迷念出来给她听:“‘人间四月芳菲尽’。打一草药名。”

    “春不见。”

    摊主又取下兔子灯给萧若伊,萧若伊意犹未尽,又接着猜了一个莲花灯。

    说来也是,这位摊主所有的灯谜都是和药材名称有关。顾妍对药典还算熟知。一些药材名张口就来。

    摊主的脸色都有点不好了。

    “姑娘。你们换其他的东西吧,我这儿的灯都要被你猜光了。”

    顾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萧沥走过来,看到桌上还摆的一些散签。十个铜板一张,奖品随机。

    猜了他这么多灯笼,确实也不大好,萧沥给了他一个银锭。

    这个银锭就是买他整个摊位都行了,摊主大喜过望,立即笑脸相迎。萧沥随意抽了一张出来,念道:“踏花归来蝶绕膝。”

    “香附。”

    奖品是一只拨浪鼓,萧沥摇了两下,“咚咚咚”地脆响,顾妍眉开眼笑,他干脆给了她玩。

    又抽一张:“零落成泥碾作尘。”

    “沉香。”

    这次的奖品是一块花生糖,萧沥直接剥了给她递到唇边,顾妍旋即张嘴含住。

    顾衡之看着砸吧了一下嘴巴,不过想到自己还买了许多蜜饯,就不去要这一块小糖了。

    “甜吗?”

    顾妍含笑点了点头。

    “黄连蜜糖。”萧沥又在她耳边低声念了一个。

    顾妍这回犹豫的时间有些长了,慢慢摇头。

    他低声说:“同甘共苦。”

    顾妍一下子有些发怔。

    摊主好像发现了,这位猜谜的小姑娘似乎眼盲,每次猜都是人家给念出来的。

    那么漂亮一双眼睛,怎么就看不见了呢?

    摊主都觉得可惜。

    萧沥不再继续了,牵着顾妍离开,一边轻声问她累不累,要不要休息。

    摊主远远看了会儿他们的背影,忽然咧嘴一笑。

    眼盲又有什么关系?眼盲心不盲,那个男子也不会因为她眼盲而嫌弃半分,目光里分明全是珍视和小心翼翼的呵护,而那个女子看起来也是欢喜的……

    他掂了掂手里头的银锭子,收拾了摊子就回去了。

    他的婆娘还在家里等着呢!

    热闹的街巷,没有因为少了一个摊位而黯然失色。

    街巷暗影里缓缓走出来两个身影,一个是身形高大的男子,一个则是佝偻驼背的婆子。赫然便是已经离开良久的顾修之和阿齐那。

    哦,不应该叫顾修之了。

    昆都伦汗在辽东称帝,建立大金,年号永嘉。

    顾修之认祖归宗,如今已经是大金的十九皇子斛律成瑾。

    流放不过是个幌子,去辽东流放,有的是法子偷天换日,顾修之很快就换了个新的身份。

    安定下来,就想再回来看看,只是安静地远远观望,看看她过得好不好。

    算好吗?

    萧沥倒是对她很好,这让他怅然若失的同时也算是欣慰,可是,她怎么看不见了……

    斛律成瑾眉心拧成了一股,厉声道:“大祭司,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她会很好吗?不是说会无病无痛吗?”

    这算什么!

    阿齐那有些惊讶,按说完颜族氏的能力觉醒之后,确实能保证无病无痛啊,哪怕受了伤都能很快复原愈合的啊!

    阿齐那十分疑惑,旋即想到刚刚看到她手腕上的镯子似乎有点不对劲,没有那种炫目的流光……

    “她将圣物取下了!”阿齐那恍然。

    斛律成瑾一错不错盯着她。

    阿齐那道:“配瑛县主身上虽有完颜一族的血脉,但她终究不是姓完颜,她的‘觉醒’是因为圣物的激化,如今圣物取下了,原先被觉醒的血脉又冷却下来,就变回了从前的样子。”

    “所以她瞎了?”斛律成瑾握紧拳头。

    阿齐那赶紧摇摇头,“不会的,这并没有伤害,只是恢复了从前的模样,其实觉醒对她身体各方面而言都是好事……不过小姐一向不喜欢特立独行,想必是不想要这种能力。”

    不过阿齐那那时候手里并没有紫阙阴实,也没有办法给顾妍将镯子取下,恰十九殿下的事发生得急,她只好暂时隐瞒了此事……没想到顾妍不仅弄来了阴实,还成功取下来换成了赝品。

    “她的眼睛,应该是因为其他的原因才失明的。”

    斛律成瑾咬紧了牙:“治好她。”

    阿齐那看了他一眼。

    恰好斛律成瑾也看向她,“你当初不问过她的意愿给她觉醒,借此福音完成你大祝的升迁,成为大祭司,难道不应该做点回报?”

    斛律成瑾比从前要清瘦些了,可气势却远不是以前那个无名小卒能媲美的。

    他现在可是大金的皇子,拥有尊贵的皇家血统。

    “是,自然。”阿齐那低头说:“不用殿下交代,我也会去尽力去为她医治。”

    斛律成瑾这才满意,过了良久,又说:“不要跟她提起我的事,就算她问,你只说,我死了。”

    ……

    元宵节玩得尚算畅快,顾妍回来后,便洗漱睡了。大约是逛了一晚上着实累了,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

    梦里似乎还能梦见那薄唇凑近耳边,吐息温热,低沉而缓慢地说道:“同甘共苦。”

    同甘共苦……

    这么美好的祝愿,随意许出,并不觉得是花言巧语。

    或许她并不发觉,对这个人,她已经越来越偏心了。

    一早洗漱完,一如往昔将蟹黄和几味药材混合的药膏涂抹到眼睛上,期间听到有人走进屋里了,忍冬讷讷地唤了句:“齐婆婆。”

    顾妍倏地一惊,覆在眼上的白绢应声而落,有人给她捡起来,重新搭了上去。

    “小姐,许久不见。”

    是阿齐那的声音,顾妍还记得,尤其她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异香。

    有许多要说要问的,脑子里太乱了,这时候也不知起什么话头。

    “齐婆婆怎么来了?”默然了许久,由着忍冬给她洗去眼上残余的药渍,她睁开了眼睛问道。

    一双明眸善睐,然而,黯然无光。

    阿齐那蹙紧了眉,“怎么弄的?现在什么都看不见?”

    顾妍知道她这是来给她治眼睛的。

    巫医有别于传统医道,巫医仰仗有许多偏方,而且,复杂难明,学者甚寡,并不流传。

    但有些时候,却比传统医药还要来得管用。

    究竟孰好孰坏,却不能立即评判。(未完待续。)

    ps:  感谢耐心不好、淙淙妈myc、哑锈锈投的宝贵月票,感谢十六花打赏的香囊~

第253章 想知道

    顾妍没有回答阿齐那的问题。

    或许是她还没从阿齐那突然出现的冲击下回过神来,又或许是在这段时日的沉静下来之后,心绪和从前有些不同,再或者,她其实依旧有点埋怨。

    埋怨阿齐那的不告而别,埋怨她留给自己这么一个烂摊子,让她险些以为自己就是个怪物,更为此殚精竭虑奔劳不止。

    现在却又突然间地出现,究竟算是什么。

    阿齐那隐隐能感受到她的怒气,心中轻叹了一声。

    顾妍不说话,忍冬就开口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通。

    她并不清楚顾妍和阿齐那之间某些矛盾,只是她清楚阿齐那的医术好,如今多一个人给小姐诊疗,就多一分恢复的可能性。

    阿齐那闻言若有所思,“小姐可否让我细瞧一下。”顿了顿又说:“我欠了小姐的,时时刻刻想要找机会补偿。”

    顾妍不至于和自己过不去,轻轻颔首。

    阿齐那便撑开她的眼皮凝神端详片刻。

    确实如晏仲所说的,眼中并无异样,一切如常,至于失明的原因,一时恐怕找不出来。

    “现在比从前总算好些了,能够看到微弱的光亮,晏先生说按时涂抹膏药,长此以往,假以时日,便能恢复的。”

    忍冬一边说,一边将晏仲调配的膏药给阿齐那看。

    青黄的膏状药物,仔细闻一闻,能嗅到一股浓重的腥味。

    “蟹黄?”阿齐那轻轻挑起眉梢。

    “正是。这膏药最主要的一味正是蟹黄。”

    阿齐那神色微凝,她想起来一件事。

    早几年,有个大夏人被施以了酷刑扔去乱葬岗,没死透爬了出来,恰好被她遇上了。

    这个犯人左耳被人灌了铅水,右耳被灌了水银,双眼又被涂了生漆,身上遍体鳞伤,能活下来简直是个奇迹。

    阿齐那就喜欢救治这种意志坚毅之人。

    左耳被灌铅水,她便再灌水银。铅块溶于水银后用金针导出。右耳如法炮制,生漆入眼,便以螃蟹捣汁外敷,过后虽无法完全恢复。但白日视物无碍。

    现在的这个人。是他们大金的第一勇士。

    在中原人的眼里。蛮夷粗鄙、行事凶狠,可大夏能用上这种恶毒手段折磨人,又能高明到哪里去?

    其他药物没用。偏偏要用蟹黄?

    “许是生漆入眼。”阿齐那只能这样推断。

    当时救这个人的时候,她也对眼睛这块无能为力。

    人体最脆弱的一个部位,被涂了生漆,瞎是必然的,后来还是翻到一张偏方,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竟真的治服。

    “方向是对的,小姐这情况并不严重,至多三月便可恢复,只是……”阿齐那顿了顿,“也许夜间视物会有障碍。”

    顾妍还在想为何会有生漆入眼,听到阿齐那说这话,却淡然笑了笑,“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永远看不见,现在只是夜间,我该知足了。”

    阿齐那笑笑。

    她似乎比从前开朗了许多。

    顾妍让忍冬先退下,有些话要单独和阿齐那说。

    忍冬应了声便去门外,才发现,托罗大总管竟在外头守着,翘首以盼。

    “您怎么在这儿?”忍冬疑惑道:“是王爷有事交代?”

    托罗摇摇头,“王爷有点担心阿齐那,让我看着些。”又问:“里头怎么样,现在就县主与她两人?”

    说到底,若非是看在阿齐那精通医术,柳昱也不一定会让她进王府大门,即便如此,依旧有些担心阿齐那的动机。

    忍冬摇摇头道:“县主有分寸的。”

    顾妍只是淡淡说了句:“齐婆婆欠我一个解释。”

    阿齐那看向了顾妍手上戴着的那只镯子,弯唇笑道:“您已经找到了答案。”

    “我却想要你亲口告诉我。”

    她默然一瞬,若有似无发出了一声喟叹:“是,当初在宫里,您坚决要为太皇太后续命,除非将您身上那部分微弱血脉觉醒,否则无法做到。”

    “然而事后你却不曾告知我任何线索。”顾妍讥笑了一下,“这些暂且不提,我的觉醒,于你而言,有什么好处?”

    好处自然是不少,否则她又为何一度隐瞒下去,默默利用她带来的好处?

    若非后来误打误撞顾修之出了事,阿齐那还不至于这么早就离开。

    阿齐那动了动嘴唇,缓缓说道:“我现在是大巫祝,百年来唯一一位大祝。”

    “那我是不是该恭喜您?”

    不冷不淡的语气,阿齐那有些不理解她究竟是如何想的。

    但说到底,是自己亏欠了她。

    她说:“阿齐那愿意尽己所能补偿。”

    顾妍摇了摇头,“我从前气短神虚,畏寒怕冷,您一年来为我调养身体,已经足够了……两不相欠罢。”

    这却是明明白白划清了界限。

    “我明白了……”阿齐那心底无疑是失落的,毕竟经年的陪伴,无论多浅薄,总有几分情谊。她复又说:“有件事想要提醒小姐,我离京前有遇上同为巫族之后,恐对您不利。”

    这事放到现在来说,不嫌晚吗?

    到底那些彷徨无助的时光,拜谁所赐?

    不说责怪阿齐那,她并非元凶,只是人家的心里有那么一杆称,轻重缓急,自有她的衡量和标准,而顾妍,不过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只砝码。

    顾妍并不能因为在阿齐那心里的那只砝码重量太轻,她便要说阿齐那如何罪大恶极,各有偏颇,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

    顾妍笑了声:“已经解决了……”

    她不愿多谈。

    萧沥夜闯奉圣夫人宅院行凶。这件事虽然之后没有引起波澜,毕竟阚娘子的身份不一定见得光……但魏都想必心里亦是有数。

    凡是冲着她来的,她即便躲,也躲不掉,那就不如光明正大迎上去。

    阿齐那似乎有些惊讶,却突地笑了笑。

    即便没有她,顾妍依旧能将问题迎刃而解,确是她多余了……

    “是我打扰了。”阿齐那向她行了一礼,是最郑重的那种。

    即便顾妍并不能看见。

    作为大金的大祭司,她只需向皇上和皇子们行礼。但这个礼。顾妍值得。

    顾妍微垂了眼睑,问道:“他怎么样?”

    这个他,无非是说顾修之。

    在大金成立之初,大夏并不承认。还派遣辽东经略与大金打了几场。被流放的犯人悉数上阵。最后全军覆没——也便是说,顾修之亦在其中之列。

    消息传回的时候,柳昱也没刻意瞒着她。柳氏哀叹了好一阵,感慨这孩子命苦,顾妍却是一笑了之。

    有阿齐那在,二哥还怕会出事吗?

    说不定,已经回了大金,做他的十九殿下了……

    阿齐那想起斛律成瑾的交代,低低回了句:“他死了。”

    顾修之,已经死了。

    顾妍浑身一震,“死了?”

    阿齐那笃然,“确实死了。”

    顾妍不是傻子,阿齐那也没必要在这时候再骗她。

    之所以这么说,无非是有人交代了吧。

    所以,他想告诉她,他已经死了。

    顾修之已经死了,她的二哥也已经死了。

    从今往后,他只是斛律成瑾。

    只是大金的十九皇子,斛律成瑾!

    顾妍沉默了好久,觉得眼睛又酸又涩,弄得她不得不仰起头,生怕不留神会有什么东西掉出来。

    兴许是在怀念那个从小护着疼着宠着的二哥,又兴许,只是感伤悲哀某些不足为道的遗憾。

    一瞬心境居然平静下来了。

    那日在城墙之上,看着他远去,她便做好这种准备了。

    人世辗转,聚散离别,哪有什么看不开的?这时候,还不如说一句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来得豁达爽快。

    顾妍擦了擦眼角的湿润笑道:“如此甚好。”她复又低下头去,“齐婆婆去将我妆奁盒子最底层的紫阙镯拿出来吧,既是完颜族氏的东西,现在物归原主。”

    从此往后,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瓜葛。

    阿齐那走后,顾妍仰面叹息。

    想起阿齐那先前所说生漆入眼,在晏仲再来复诊时顾妍曾询问过,晏仲便问:“生漆入眼?你会对生漆过敏吗?”

    顾妍想着摇了摇头,“以前没有过,不过因为皇上狩猎,行宫里外到处都有翻新,用生漆重新全涂了一遍。”

    “那兴许就是如此了……”

    顾妍也只能自认倒霉而已。

    所幸找到了病因,那便容易许多,晏仲再配以药方熬煮内服,直到了初夏,顾妍已经基本恢复视觉,只是如阿齐那最先说的那般,夜视的能力有些退化。

    但对于顾妍而言,已经是极好的结果。

    这一年的初夏,燕京意外下了一场冰雹,不合时令。一周姓御史上疏直言是由于魏都向成定帝进谗言乱政,导致老天都看不过去了,要下冰雹以示怒气天威。

    如此激烈反对魏都,无疑此人正是西铭党人。

    彼时魏都早已成了成定帝的左膀右臂,半分离不得他,更何况是用这么荒谬的借口,成定帝大怒,要将周御史斩立决,幸得诸大臣力救才免其死罪。

    周御史目眦欲裂,几乎要在大殿上以死明志,魏都抬了抬眼皮看他一眼,勾唇轻笑,转身就走了。

    蔑视,这正是十足的蔑视!

    此举更引得西铭党人愤慨激昂,一众翰林,包括太仆寺少卿等等纷纷上疏。

    雪花般的奏章唯一的妙处,就是放在龙案上积灰,这群大臣无一不是激愤地抒发言论,口中不计后果地谩骂不已。

    柳建文一言不发,回了府中,便将自己关进书房。

    明夫人瞧他的脸色有些不好,最近朝中闹得又是沸沸扬扬,只好让纪可凡去跟他谈谈,二人都是在朝为官的,总是知道一些。

    纪可凡叩响房门:“义父。”

    里头沉默了一会儿,柳建文才说:“进来。”

    纪可凡进去时,柳建文一脸疲色地倚在太师椅上,看上去都苍老了些。

    纪可凡想到庙堂之争,出声说道:“义父,莫要太过忧心,阉党势力日益壮阔,非一朝一夕能够铲除,我们不能灰心。”

    柳建文却问他:“子平,可还记得自己最初读书入仕是为何?”

    纪可凡忽的一顿。

    幼年丧父丧母,孤伶无依,衣着单薄的他在冬夜倒在了柳府门前,被柳建文收留了去。柳建文还记得当初这孩子一睁开眼时,那种清澈纯挚的目光。

    小孩子从床上爬起来,跪在地上感激他的救命之恩。

    后来见到他满屋子的书籍,又跪在地上求他教授学识。

    柳建文当初便问过他:“想读书,是为什么?”

    纪可凡低头想了想,抬眸坚定地说:“想吃饱,想穿暖,想天下人都能一样吃饱穿暖。”

    与那句“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有异曲同工。

    时隔十多年了,柳建文再次问他这个问题。

    纪可凡怔了怔,淡淡笑道:“温饱、太平。”

    给天下温饱,创万世太平。

    纪可凡的心念,始终如一。

    柳建文突然觉得胸中一酸,想起杨涟曾经对自己说的话,世事变迁,他们要求的,不过是不忘初心。

    那个江南烟雨朦胧的小镇里,小儿们朗朗上口的念书声。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从现代而来,在这个陌生的时空,唯心心念念这几句,始终如一,未曾改变。

    他抬头看着纪可凡微笑,是鼓励的,是欣慰的,二人的弧度都是如出一辙。

    “子平,你申调了金陵?”

    纪可凡点点头,“已经观政结束,我想去外头历练一番,燕京金陵,各有一套机构,在那儿,并不比京都差。”

    柳建文点了点头,“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他自嘲地笑了笑,“大概是我老了罢……”

    可不老了吗?鬓发花白,已然迟暮。

    纪可凡愕然:“义父……”

    柳建文摆摆手,“不用多说。”他站起了身,“我去一趟王府,晚膳大约不会回来用了。”

    “义父若去王府,可能问一问阿妍现今如何?”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婼儿每日都要念起三遍……”

    姐妹情深是好事。

    柳建文笑着应是。

    他这一去,本来就是去找顾妍的。

    有些事,从前不问。但现在,他突然想知道了……(未完待续。)

    ps:  感谢考拉515投的宝贵月票

第254章 惊愕

    顾妍有多日未曾见过舅舅。

    自眼盲以来顾妍一度深居简出,已经有大半年了,舅舅和舅母有时也会来看望她,但也不过小半日的功夫。

    这还是顾妍基本复原之后,头一次和舅舅面对面坐谈,兴致好地煮起茶来。

    只是,往日里儒雅温和的舅舅这时似乎有些漫不经心。

    当顾妍将一杯清茶往他面前摆下时,柳建文才微微回神。

    顾妍抬袖抿了一口热茶,微微皱眉。

    许久不曾煮茶,茶艺都生疏了,这水已经有些煮老,倒是柳建文毫无所察一饮而尽。

    “舅舅今日是专程来找我的?”

    柳建文忽然凝神看向她:“阿妍,可能猜到为何?”

    她极少见舅舅苦恼的模样,记忆里唯独有这么几次,而每一次……

    顾妍心中了然:“舅舅想知道什么?”

    “命数。”

    柳建文开口便说:“魏都的命数,西铭的命数……大夏的命数!”

    果然如此。

    握着茶杯的手缓缓收紧,顾妍终是摇了摇头。

    柳建文闭上眼淡淡哀叹一声:“方武帝驾崩,明启帝接连殡天,那时的成定帝也不过还是个十五六的孩子,却被逼着坐上了这把位子,而朝中所谓的‘清流’,也趁机第一次把持了朝局,那个时候,基本上还没有魏都什么事。”

    柳建文自嘲地笑笑。

    顾妍知道舅舅口中所说的清流指的便是西铭党,从前提起便会油然而生一股骄傲的名字。这时候居然觉得满腔悲凉……

    “他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免除了江南的税收,南方富庶,却不用交什么税,北方承受着高高的税收,一旦流年不利,便会食不果腹。辽东战事吃紧,国库空虚,而他们的腰包,倒是一个个涨得满满。”

    这些事。并不是顾妍能确切了解的。听舅舅这么一说,她面前忽的出现顾家那些贪婪的面孔。

    他们的所作所为,真的没有太大差别。

    “有一点我倒是觉得魏都做的不错……”柳建文忽然笑起来。

    “舅舅!”顾妍不满叫道。

    他抬手让她不要激动,“魏都别的怎么我不去说。至少他强制交税做对了。”

    顾妍抿唇不语。

    江南的农商业一向繁荣昌盛。却因为西铭党能够不去交税。为此大大节省了一笔开销,而西铭党人大多都是江南人士,族中少不得会有几分产业。这些就姑且不算,那些有眼力见的商户,难不成还不会有点表示?

    无怪乎一个个的都富得流油。

    也是去岁年尾时,魏都才重新制定了纳税法……柳家趁机反抗了一番,魏都明明白白收回了柳家的盐引,更取消了其皇商资格。

    多少人在看柳家的热闹,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这是早已预谋好的。

    因为失去了强大的后盾,未来十年里,富庶家族一步步走向没落,这已经不算扎眼了,也不会有人拿此大做文章。

    舅舅说这些,无非是在表明,西铭党气数已尽!

    “得罪了魏都,不会有好下场的。即便要收拾他,也不是现在,他会死,也会有朝一日失去现在的一切,但……”顾妍顿了顿,低垂着头,声音从嗓子眼里冒出来,微哑。

    柳建文续接道:“但在这之前,西铭已经走到尽头了。”

    顾妍终是颔首。

    柳建文神色微戚,“是了,是差不多了……”

    早便看了出来,却依旧抱着最后一丝侥幸。

    在顾妍这里得了确认,柳建文不是不难过。

    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比自己衰老地更快,最后白发人送黑发人,那种凄惶悲哀。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针砭时势的文人志士,开始变得势力狭隘,只专注眼前一点蝇头小利。

    可他们最初建立起西铭时的初衷,却万万不是如此的!

    这几十年的累积下来,本来只有几个志同道合之辈组成的小团体,却像滚雪球一样,慢慢地越滚越大,越滚越大,众人慕名加入,却大多都是滥竽充数……而当这些人的数量达到了过高的比例,朋党的性质便发生了质的变化,无力扭转,慢慢也就失了原来的意义。

    柳建文甚是可惜,又似乎是觉得有些可笑。

    顾妍从不是精通这些时政的人,政治上的斗争,瞬息万变,远不是她能够理解,能够掌控的,哪怕多活了一世,她也只是个门外汉。

    柳建文缓缓站起身,一瞬像苍老了好几岁。

    “舅舅!”顾妍急急叫住他,“舅舅,许多事都和上一世不一样了,兴许还有机会……”

    “大夏也完了,对吗?”柳建文淡淡地说,几乎是肯定的语气。

    强盛的大夏,外表看来,是这么强大,可真的内心,已经被蛀空了。

    柳建文凄凄笑道:“阿妍,你信不信,不出十年,大夏必亡。”

    顾妍心中一跳。

    如今是成定二年,上世成定帝做了七年皇帝,而之后的昭德帝夏侯毅,做了五年……加起来,确实刚刚好的十年!

    大夏气运已尽,舅舅都已经猜到了……

    可他要做什么?既已无力回天,他还能做什么?

    “舅舅……”

    顾妍低唤了声。

    她原想着,总得找个合适的时机在于舅舅商议,可还没开始,舅舅便已经窥得了天机。定是失望透顶了吧……自己一心报效的家国,其实就是个外强中干的草包。

    人家随便一场仗打下来,都能灭之无形。

    柳建文看小丫头耷拉着脑袋的模样。轻缓地笑笑:“阿妍,你觉得舅舅是刻板泥古之人吗?”

    顾妍摇摇头。

    “是啊,我也觉得我不是……”他自嘲笑道:“人都道忠臣烈士,名垂千古,偏我也不是……做惯了君子,我不妨就做一回小人。”

    历史评判,就任由别人说去吧,人活百年,这些身外物,真的不必在意。

    顾妍不大理解他口中之意。柳建文也不解释。却是已经走了。

    那背脊挺直,有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显然已经下了决定。

    再往后,听说舅舅和杨涟闹了分歧。本来两个同穿一条裤子长大的至交好友。突然就就分道扬镳。另所有人都大为惊讶。

    杨夫人去问杨涟究竟为何,杨涟摆摆手说她妇道人家也不会懂,还道日后两家就别再往来了。

    偏杨夫人也是个倔性子。冷哼道:“就你,嘴上说什么,心里可不是这么想,你们这么多年的兄弟情谊,手足之交,岂是说断就断?心里指不定怎么悔呢,面子上过不去罢了。”

    杨涟叹一口气也不管她。

    杨夫人就不理他这个牛脾气,来明夫人或是柳氏这儿问了,却没一个人知道究竟是为何。且杨涟说到做到,说与柳建文断交,就真的就此别过。

    顾妍隐隐觉得,就是因为那日舅舅说的那一番话。

    后来反复琢磨,顾妍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大骇。

    舅舅……他要放弃大夏,另谋出路?

    这种话顾妍不敢对谁说,若是风雨飘摇的时代也便罢了,投向他国,至多就是明哲保身,大势所趋,有人死不投靠,那也得一句忠烈,史书有名,可在太平之世异心叛变的,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顾妍不知道舅舅心中究竟作何想法,只知在纪可凡和顾婼一道往江南赴任之后,舅舅也正式辞官告老还乡。

    舅舅也有年近知天命,本来这个年纪告老还乡似乎早了一点,但真要说起来,也是无可厚非,何况舅舅在任期间一贯尽职尽责,政绩优良,提前恩准还乡并无不可。

    成定帝挥个手就准了。

    魏都似乎有点想不明白,但西铭党里少了一只难缠的角色,他乐见其成。

    顾妍基本便笃然了舅舅是认真的。

    也是因为这个想法,舅舅和一向志同道合的杨伯伯谈不到一块去,所以现在崩了。多少人惋惜感叹,舅舅心中即便不舍,可偏偏人各有志,也不能强求。

    连中秋都没在燕京城过,柳建文便带着明夫人一道回了姑苏。

    柳昱神思凝重了一段时日,常常会思虑出神,淡淡呢喃道:“终于要变天了……”

    怎么个变天,却还未曾有大动静,只听闻宫中有位冯美人,刚被诊出了一个多月的身孕,转瞬没几天,便已经掉了。

    不止如此,这一年,宫中各路宫嫔妃子,不仅仅是最先的郑淑妃,或是后来的段贵妃,还有现在的冯美人,被确诊了怀上身孕的,通通没有成功生下皇子公主。

    成定帝至今膝下空虚,没有子嗣。

    人人都道这事邪门,成定帝却笑着打哈哈说:“凡事讲究缘分,这个不急。”

    自己的孩子没了,居然还能这么轻松地笑出来,真是见了鬼了!

    顾妍中秋时节去向张皇后朝贺,张皇后后来留了她专门说体己话,先是注视着她的眼睛好一会儿,这才松了口气,“幸好是好过来了,否则我这心里怎么也安心不下。”

    顾妍笑着道:“娘娘帮着给阿妍寻了这么多药材,要是再不好,老天都看不过去了!”

    张皇后呵呵地笑。

    还是婀娜多姿的模样,更显明艳端庄,只是细致的妆容之下,顾妍好歹能看出些疲色。

    左右环顾不见姜婉容的影子,顾妍出声问道:“姜姑姑呢,怎么不见人?”

    张皇后叹道:“姜姑姑年迈了,前些日子得了风寒,我让她好好歇着。”

    姜姑姑已经老了。

    顾妍陡生悲凉。

    人世之短,真的只是弹指一挥间。

    张皇后细细看着顾妍,当年在太子东宫是走到自己面前的送上一朵木兰花的小丫头,不知不觉都已经亭亭玉立,娇嫩如新柳了。

    “阿妍明年就及笄了……”一时颇有些感慨,张皇后笑着说:“可有想好请谁当赞者有司,请谁当正宾?”

    顾妍想自己笄礼是在明年盛夏,如今还差大半年呢,便笑道:“这个还不急,到时请伊人和九娘帮帮忙就是。”

    萧若伊和袁九娘,当赞者有司确实不错,顾妍也与她们各自交好。

    张皇后点了点头,“那正宾……不如我请老师来给你插簪?”

    张皇后的老师,不再如上世一样是舅母杨夫人,而是成了廖夫人,便是给张皇后插簪的人,也是曾经她们在七夕节上遇到的九引台主。据言,廖夫人少时曾斩获十二块巧牌,正好凑成十二花神。

    给张皇后插簪的正宾也给她插簪,顾妍觉得就有些托大了。

    摇摇头道:“这个就不必了,我请杨夫人来便可。”

    杨涟和舅舅分道扬镳,杨夫人和母亲的交情却没有因此单薄,可见杨夫人也是个性情中人。

    张皇后也不强求,点了点头,“及笄过后,也差不多该成亲了……”

    顾妍正喝着一口茶,闻言差点喷出来。

    “娘娘……”她莫名红了脸,“还早呢,娘亲才舍不得我,怎么着也得多留几年,您看伊人,不是也好好的没嫁呢吗?”

    萧若伊都十六了,连婚事都没定,可她一点都不急,老神在在的,小郑氏逼不动她,镇国公更是随着她。

    “还是早些的好,伊人……”张皇后笑了笑:“不过是有些事还没看开。”

    顾妍看着张皇后都觉得有些奇怪,她比从前还要成熟稳重,可也更加高深莫测,这种高深,是顾妍连上世都没有在她身上企及到的。

    可无疑,现在的张皇后,才像是一国之母。

    外头有宫娥通禀道:“娘娘,信王妃来给您请安。”

    信王妃,便是沐雪茗。

    在上月,沐雪茗便已经和夏侯毅举行了大婚,信王娶王妃,阵仗之大,也是轰动全城,不过顾妍就没有心思去看了……根本不在意。

    回想上一世,知道夏侯毅成婚了,自己那要死要活伤心欲绝的样子,顾妍都觉得可笑。

    但现在再想想,其实往事真的寡淡如烟,一吹就散了,于她,也着实只是一笑了之而已。

    张皇后颔首让信王妃进来,顾妍不好打扰,便起身告退。

    出内殿大门之时正巧与沐雪茗打了个照面,顾妍见她一身盛装,微微笑着屈膝行礼问安,而沐雪茗却仿佛见鬼似的死死盯着她。

    “你能看见了!”声音颇为激动惊愕。(未完待续。)

第255章 死胎

    她能看见了,很奇怪吗?

    顾妍觉得沐雪茗的反应未免有些过激了。

    像前段时日外祖父他们大肆搜罗螃蟹,几乎满京城的人都知道顾妍生了眼疾,沐雪茗又是和她一道去的围场,比旁人甚至更清楚几分,对她的情况有所了解不足为奇。

    何况王府的管制远比外头要严苛多了,有些时日没出来走动,若非来张皇后这里朝贺,几乎足不出户,她与沐雪茗无甚交情,人家不晓得自己已经康复也不奇怪。

    是以顾妍并未多想。

    沐雪茗知道自己失态了,暗道了声不好,但很快镇定下来,淡淡笑道:“那真是要说一声恭喜了。”

    顾妍屈膝道过谢,二人没再怎么说话,就此别过。

    顾妍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后一会儿,沐雪茗还回过头若有所思望着早已不见她身影的方向,若有所思。

    外头的亮光让顾妍一下子有些不适应,匆匆闭上眼,一时受了刺激的眼前阵阵发黑。

    顾妍心中轻叹了一下,到底还是留了些后遗症。

    她静静在原地适应了一会儿,感到有一只干燥温暖的手掌牵住自己的手,哪怕不用睁眼,她也知道这人是谁了。

    “好点没?”他轻声询问。

    顾妍慢慢睁眼,点了点头。

    而后看到两人紧紧交握的手,一想到这里是在坤宁宫前,有些不成体统。连忙收回。

    她肌肤细腻,就像只滑不溜秋的泥鳅快速挣脱,萧沥忽的感慨。

    “你怎么在这里?”顾妍歪过头斜睨他。

    萧沥不以为意,“刚好交接了任务,下衙了。”

    顾妍看她还穿着飞鱼服,没再多想,虽然,这确实有点太巧了。

    两人默契地并肩而行,顾妍默认了他送自己出宫。

    萧沥忽然问她:“你进去挺久的,皇后娘娘都说什么了?”

    顾妍闻言就不由看了他一眼。

    他可不是喜好打听这些事的人……可见他面无异色。好像真的就是随口这么一提。

    张皇后和她说了什么……不过就是契阔一番互诉家常。然后张皇后有说要为她张罗笄礼,再接下去,貌似还说了……咳咳,成亲……

    顾妍觉得心里一紧。接着便脸不红心不跳地嗔道:“我们许久不见。不过说些体己话。这个你还要问啊?”

    萧沥在她脸上看不出一点破绽,眸色倏地微暗。

    接下来两个人也没再怎么再说话,要不便是萧沥随便说一句。顾妍讷讷接上而已,别扭地让人有些难受。

    “你再过半年就要及笄了。”萧沥忽的说起这件事。

    顾妍脚步一顿,漫不经心地“嗯”了声,心道怎么今天都在说这事。

    萧沥又道:“祖父会去和王爷商量婚期,看是定在明年什么时候合适。”

    一边说,一边就留心她的神色。

    果然就见她突地睁大了双眼,一下子看过来,大声道:“什么!”

    一双玲珑清妙目里满是震惊和无措,还有一点他无法忽略的抗议。

    听到这消息,一瞬流露出来的神情,定然是最真实的,她心中惊讶也罢,手忙脚乱也罢,都是人之常情,可那样毫无防备的抵抗,却让萧沥脸色一瞬变得苍白。

    “你不愿意?”他咬着牙,尽量平和地问出来,眸底深处已经掀起轩然大波。

    愿不愿意倒是其次,任谁陡然听闻这事,都得先缓缓不是?

    顾妍干笑两下:“太,太突然了……”

    弄得她没有一点点心理准备。

    萧沥心里更是一沉。

    “你不愿意。”声音更轻了,却更加笃定了。

    顾妍猛地抬起头,看到他雪白如玉的脸色,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

    她不知道别人遇到这种情况是什么样的,反正她是懵了。怎么着也是两辈子从没嫁过人,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做一个人妇,这种一瞬的惶恐焦躁顿时就让她十分不安,下意识地就想要抗拒。

    这是一种自我本能,甚至根本没有经历过大脑的思考,就像人遇到危险会本能地躲避一样,这样突然炸开的冲击,顾妍有点懵。

    但定下心来细想,如果是面前这个人的话……

    顾妍定定看着他,于千军万马里面不改色的少年将军啊,这时候脸色煞白,额角还沁出冷汗,眼眸深处都是不加掩饰的紧张和灼热。

    顾妍就觉得好笑。

    萧沥见她迟迟没有答复,还以为她默认了。

    陡然就生出一种心灰意冷之感。

    他自认还算是个直性子,喜欢什么就直说了,捧着颗心放她面前,在他以为她也能感应到并且给予回复的时候,他想要这份关系再进一步。

    两人已经有了婚约在身,婚事也是早晚的事,可萧沥想着当初成定帝的赐婚圣旨也是无奈之举顺势而为,到底少了些心甘情愿,本想借此机会提出来,顾妍这反应,是直接把他打进无底洞了。

    他突然不想听她说话,生怕听到自己不要听的,也不知道自己再待下去会干嘛,转个身就走。

    顾妍当即傻眼。

    这……这算什么?

    “萧令先!”她对着萧沥的背影大叫。

    中气十足,有过路的内侍宫娥不由驻足,待看清二人时,又顿时了然。

    小两口有点小矛盾正常,没什么稀奇……倒是自己要是偷窥,指不定被怎么收拾呢!

    于是一众人干脆眼观鼻鼻观心只作不知。

    萧沥停下来,顾妍提起裙角就快步走过去,上上下下看了他一眼。“出息呢?”

    “出息能当饭吃,能给我讨着媳妇啊?”他借此表达自己的不满:“你都不愿意嫁给我……”

    说得好像有多委屈似的。

    顾妍真是要被气笑了。

    “你我御赐的婚约,我还能不嫁啊?”

    “那又不是你自愿的!”他强词夺理。

    顾妍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

    说到这里突然停了,萧沥竖起耳朵等下文呢,这正好关键地方,怎么就停了呢!

    他瞪向她。

    顾妍咧嘴一笑,甩了甩帕子就越过他走向宫门,果不其然那人就一路跟在她身后了。

    急得直问:“你什么,怎么说一半就没了?”

    顾妍淡笑不语,气定神闲上了来时的马车。萧沥站在车窗外。脸色很是不好,满眼写着哀怨。

    顾妍好不容易才憋住笑意,手指勾了勾,待他凑近。便在他耳边轻声问:“你怎么知道我不愿意?”

    吐气如兰。声似仙乐。

    萧沥一下子怔住了。

    顾妍笑着对车夫说:“赶车!”

    就这样远远把他甩后面。

    忍冬见她笑个不停。不由跟着笑道:“小姐又逗萧世子玩呢!”

    两人平日里逗趣,她们这些贴身侍婢偶尔也是见过的,一个个也只是为她感到高兴。

    顾妍慢慢敛下了笑意。没由来地多了几分认真,“这次我可不是逗他玩。”

    话音刚落,马车突地骤停,顾妍惯性地往前冲,还没来得及问怎么了,就见一人掀开轿帘进来,对忍冬说了句“出去”。

    忍冬赶紧乖乖去车外跟车夫一道坐在车辕上,马车又动了起来。

    顾妍觉得他的目光太灼热了,热得她有点不自在。

    “你说的是真的?”他紧紧箍住她的肩膀,不许她逃脱躲避这个问题。

    这可还有一点点询问的样子?气氛呢?

    顾妍很无奈,不过见他期待的模样,倒也点了点头。

    果真见他眼里一下子狂喜起来,紧绷的嘴唇一点点上扬,捧住她的脸颊攫住那抹神往已久的红艳甘甜。

    顾妍先是一惊,又慢慢闭上眼软了身子。

    就如那日灯会他在耳边低语过的。黄连蜜糖,同甘共苦。

    如果是眼前这个人,她却是愿意……

    镇国公是来和柳昱商量婚期的,一个当然是希望孙子早点娶媳妇,一个就不想外孙女那么早嫁人,谈到最后也没个定论。

    还是事后柳昱找了顾妍过来问过她的意思,顾妍红着脸吱吱呜呜说:“听外祖父的。”

    看这副小女儿的娇羞之态,柳昱心里基本就清楚了,暗叹一声到底女大不中留,借着机会表达着不满,还要顾妍说了很多软话好话才哼哼唧唧作罢,柳氏还笑他为老不尊。

    谁这时候还管为老不尊啊?养得闺女嫁给别人家,还不允许他有点小情绪啦?

    顾妍笑而不语。

    柳昱虽不满,却还是约请了镇国公拟定婚期,就在来年八月。

    成定二年十月,太医例行检查,张皇后被诊出已怀有一个多月的身孕,满朝上下皆都开始期待张皇后肚子里这个是男孩,也将是未来他们大夏的太子。

    前去道贺的命妇不计其数,顾妍却等到张皇后已经坐稳胎后才去宫中贺喜。

    张皇后看起来丰腴了些,神色柔和,皮肤光滑细腻,脸上都仿佛漾着属于母亲的光辉。

    上一世的张皇后,一生无后,有时她也说若有个孩子傍身,还能排遣寂寥,可惜终究没能诞下一儿半女。

    但也不仅仅是张皇后没有子女,成定帝后宫之中每一个怀孕的妃嫔,要么就是在怀孕初期便落了胎,要么便是生下的孩子没有活过周岁便已夭折,最后竟然没有留下一点血脉。

    是以在成定帝驾崩后,这大夏的皇位,才会落到了夏侯毅的头上。

    据传言,成定帝的孩子,都是魏都和靳氏这两人害死的,他们要把持朝纲,就需要一个傀儡皇帝,短期之内也并不需要一个皇子出来碍事。

    偏偏成定帝死得太早,只做了短短七年皇帝便已驾崩,否则,魏都定然后悔为何自己当初不留下一个小皇子。

    如今张皇后怀上了孩子,顾妍为她感到高兴,却也隐隐担忧,张皇后会成为魏都下手的目标。

    “宫里头步步为营,娘娘千金之躯,如今又怀有龙嗣在身,定然扎眼……先头有前车之鉴,娘娘无论如何一定要万事小心。”顾妍在张皇后耳边低声说道。

    小心什么,小心谁,二人心照不宣,甚至张皇后比顾妍还要清楚。

    她眸色变得寡淡,变得坚决,戴着长长护甲的手轻抚着自己的小腹,点了点头,“拼我一条命,我也得保住腹中孩儿。”

    顾妍点头应是。

    然而变故发生地猝不及防。

    冬去春来,成定三年二月,已经怀孕五个月的张皇后在宫中女医为其刮痧时,被重锤腰部,身下见红。

    太医院手忙脚乱都道这一胎恐要不保,萧若伊请晏仲进宫为张皇后保胎,总算险险保住,然而张皇后的身体却也受了损,晏仲更说这孩子势必是会早产,甚至可能心智不健全。

    张皇后于是更加小心谨慎,甚至草木皆兵。

    偶尔顾妍去看望她,能见她神情憔悴,从浅眠中惊醒,下意识就用手护住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看得人大感心酸。

    果然在成定三年五月,怀孕八个月多的张皇后突然发作,拼了命地咬着牙熬了两天两夜,终于生下一名男婴,正是大夏的太子!

    接生的医婆还未开心地道贺一声,就发现孩子脸色铁青,一声不吭,已然气绝。

    张皇后,生了一个死胎。

    成定帝大哀,追封太子,然而斯人已逝,这些虚名能有何用?唯有生者痛苦长存。

    更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坊间开始传言张皇后并非中军都督府同知的亲生女儿,而是从外头不知哪个角落里领来的孤女。

    一国之后,却是个身份不明的女子,足以令人笑掉大牙。

    这种谣言,成定帝倒是没听,却总有人巴不得地将这些事传进张皇后的耳朵里,张皇后气怒攻心,竟是产后血崩,身子每况愈下。

    此恶毒手段,实在令人发指。

    顾妍连笄礼也没心思准备,只简简单单举行了个仪式,张皇后没有出月子,顾妍也不好去见她。

    直到再次见到张皇后时,顾妍生生被吓了一跳。

    形容憔悴的女子,面色蜡黄,眼神空洞灰败,早失去了从前天香国色的丽质容颜。

    跪坐在一个小摇篮旁边,手指一下一下地轻轻推着,时不时勾唇一笑,仿佛在逗弄着摇篮里的婴孩。

    可顾妍看过去,除了一床小被子,分明什么都没有!

    姜婉容站在一旁面露无奈,顾妍鼻子就是蓦地一酸。

    “祖娥姐姐!”(未完待续。)

    ps:  感谢哑锈锈投的宝贵月票~

第256章 风波

    自从张祖娥成为一国之后,在人前顾妍皆都恪守礼仪,哪怕私底下,也不再用从前还未出阁时的称谓。

    此时见张皇后这副枯瘦憔悴的模样,一时激愤感慨,竟也脱口而出。

    张皇后推着摇篮的手顿了顿,转过头来看她,一双空洞的水眸里似乎是划过了一道光彩,招着手笑道:“阿妍,快过来。”

    顾妍跪坐到她面前,细细打量她。

    越是看下去,越是心中泛酸,她忍着泛红了眼眶,张皇后视若无睹,只指着摇篮轻声道:“阿妍,你快看,他是不是很可爱?”

    顾妍望着一小床锦被,又看了看张皇后憔悴的面容,最后转而去瞧姜婉容。

    姜婉容顿了顿,到底是无奈摇头。

    “娘娘——”

    顾妍刚刚才开口,张皇后便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你小声些,我刚刚才将他哄睡着呢!”

    说着,更加轻柔地推动着摇篮,嘴里轻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曲调优雅、婉转、纤扬,像是一双温柔的手,轻柔地哄着孩子入睡,却也无形中紧紧攥住了顾妍的心脏。

    张皇后,是出现了幻觉,是在自欺欺人,还是她已经疯了?

    她遇事一向坚韧,能在这深宫里游刃有余的人,怎么没有几分本事?可眼下的情形,她刚刚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又被人诬陷并非父亲亲生,连番的心里打击之下。焉知不会崩溃?

    顾妍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张皇后突然转过头来,想起了一件事,“瞧我这记性,阿妍已经行过笄礼了,我这礼还没送呢!”

    她忽的站起身,单薄的衣裳支不起她消瘦的身形,仿佛风一吹就倒下,摇摇欲坠。

    “送什么好呢?”她站在那儿有些苦恼。

    顾妍仰着头看向她:“娘娘一切安好,便是最好的礼物。”

    张皇后的神色倏然一凝,渐渐面无表情。脸色灰败。

    她移步倚到美人榻上。手指卷着垂在身侧的长发。

    殿中静得出奇。

    姜婉容晦暗地看了顾妍一眼,说不出那目光是责备,抑或是默许。

    张皇后轻叹了一声:“阿妍,你过来。”

    顾妍依言走过去。张皇后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将才死寂的眼神总算有了些波动。

    她慢慢笑道:“依稀还记着。当初突然出现拉着我衣袖轻声叫我姐姐的小丫头,如今都已经长大了……而我却也老了。”

    “娘娘正值风华。”

    张皇后淡笑着摇摇头,不置可否。

    她轻抚着顾妍柔顺黑亮的长发。神情似乎都飘远起来,“以后宫里,若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事,还是别来了……”

    顾妍心里忽的一紧,张皇后不紧不慢道:“阿妍,姐姐日后恐怕没有这个能力护着你了……”她神情哀戚,正色紧紧看着顾妍:“好在你未来嫁入国公府,好歹还有萧世子在,国公府百年的根基,不是他们想动就能动的……”

    他们,指的无非便是魏都一伙党羽。

    张皇后如今的凄惨,皆为魏都设计谋害……想到这里顾妍不由紧紧咬住下唇。

    “娘娘,苦吗?”顾妍低唔着说。

    张皇后微怔,轻笑了笑:“众生皆苦啊。”

    顾妍不由闭上双眼,感到张皇后轻抚着她的脸颊,柔声说道:“忍字头上一把刀,不过是看你有没有这个毅力。阿妍,你向来分得清,到如今,姐姐也只能再送你一句话……”

    张皇后放低了声音,转而对姜婉容道:“姜姑姑,去将我那匣子珍珠头面拿过来,就当是给配瑛县主的添妆了。”

    姜婉容应声离去。

    “阿妍,别回头……永远都别想着回头。”

    张皇后在她耳边柔声地说,又像是一下子失了力气,慢慢倚回美人榻上,像个奄奄一息的病人。

    枯朽,脆弱,不堪一击。

    她已经老了……心老了。

    姜婉容将一只红木匣子取过来,张皇后摆了摆手,顾妍只得抱着匣子起身离去。

    盛夏艳阳高照,火热灼烈,不知怎的全身都想浸泡在了冰水里。

    顾妍眨着眼睛抬起头,拼命想将眼泪往回咽。

    如果当初,没有东宫梨园那段偶遇,如果当初,没有七夕女儿节那番比试,如果当初,成定帝不曾对张皇后动心,也许……会有一点不同。

    至多……至多也便是如上一世一般啊!哪似而今……

    “阿妍,别回头……永远都别想着回头。”

    “啪嗒”一声,清泪滑落,在这燥热的空气里迅速消散不见。

    既是我们的选择,就没有后悔的资格。

    顾妍挺直着背脊一步一步走向坤宁宫外。

    脚下的青石地砖下不知淌着谁的血,这恢弘庄严的宫殿,注定锁住了有些人一生的魂。

    我不会回头,这条路,已经再没有回头的可能了。

    张皇后看着那个纤瘦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内,终是微微一笑,垂下眼睑挡住眸底最深处的冷涩凄惶。

    待嫁的惶惶不安,在这些事的冲击下,莫名地变浅变淡,顾妍只整日在房中绣着嫁衣,刻意地去规避外头那些动荡。

    成定三年六月,周御史再次上疏指斥魏都擅权,奏章洋洋千言,惊天动地,比之去岁初夏那本奏折更加义愤填膺,其中有八字振聋发聩——“千人所指,一丁不识!”

    魏都幼时不曾读书,所识不过数字。他处理奏章,必得有小太监专门为他念诵,然后再行决断,此事知者甚众。却无人拿来乱做文章。

    魏都的愤怒可想而知。

    成定帝已彻底不管事,魏都手掌大权,矫诏将周御史活活杖刑而死,朝中对此怨声载道,却又无可奈何。

    恰是这时,又发生户部宝泉局铸钱作伪贪墨之事。

    钱币的价值往往与其重量等值,即便一个铜钱敲碎了,其重量若无损,价值等同。然而新造出的一批铜钱,重量能减轻的便减轻。能掺假的便掺假。本来的铜钱里,加了许多铅铁,制作的成本降低了,市面上的价值却不变。这其中的盈利。便被人尽数收入囊中。

    户部宝泉局司事。正是魏都的妹夫顾崇琰,而参与此事的人,细查下去又不知凡几。

    每年宝泉局生产的铜钱有十四万贯。花费的开销,却达到八十万贯。这其中渎职贪污产生的亏空,每年累积,今年却更加变本加厉。

    哪怕成定帝不理事,在这笔庞大的数目面前,都被惊动了。所有人都在等着看魏都的笑话。

    顾崇琰吓得屁滚尿流,求着李氏赶紧去给自己张罗疏通关系。

    李氏脸色铁青地掂了掂手中的一贯钱,“砰”地扔在桌上:“你做事为何没有一点分寸?往年里稍微掺一点也便算了,这一次,不用经验丰富的老掌柜,便是我,都能感觉明显轻了不少!贪多嚼不烂的道理你还不懂?”

    顾崇琰这时候哪里敢还嘴,就差抱着李氏的大腿恳求了,“你快救救我,要是追究下来,我就死定了!舅兄威仪,也不能失了颜面不是……你不能没有丈夫,徊哥儿不能没有爹啊!”

    李氏的脸色很不好看。

    但顾崇琰说的确实不错。

    顾婷自从上次在围场险些闯祸后,就被魏都连夜送了回来,而后魏都和李氏亲自商谈,将顾婷送离了京都,去江南好好养养性子,自然跟着去的还有高嬷嬷。

    如今在自己身边的也就只有徊哥儿一个孩子。徊哥儿还小,不能没了爹……

    李氏除了为他去求魏都还能做什么?

    魏都看着李氏的眼神都有点不对劲了,那是一种隐怒,是无奈失望,两人现在虽裹着一层亲情的皮,可下面却已经基本蛀空了,几乎撑不起来。

    顾崇琰也罢,顾婷也罢,耗费了魏都诸多心力,这是毋庸置疑的。

    李氏隐隐感到了危险不安。

    魏都沉默了许久才道:“最后一次,若是再惹祸,我绝不会插手。”

    李氏松口气的同时忽然觉得悲哀。

    同胞兄妹,血脉至亲,其实不过纸薄。

    顾崇琰胆战心惊,曲盛全同样如此。

    自几年前顾姚回娘家,曲盛全发现其与李氏顾婷交情不错伊始,便对顾姚开始百般怜爱,凡事都与顾姚商量再做决断。

    顾姚由是更加深切地体会到魏都的权势之大,决定更紧地抱住李氏这条大腿。

    生了儿子的妾室看不下去说了夫人几句,被曲盛全听到,怒火中烧直接给打发了,妾生的孩子还放到顾姚身边来养,哪怕家中公婆,对待顾姚的态度也发生翻天覆地变化,言语间颇有几分讨巧。

    顾姚的日子过得十分舒适,平日里与李氏的来往也算密切。

    贪墨一事曲盛全当然有参与,还是里面的大头之一,如今事情见了光,他也求着顾姚赶紧去一趟燕京求一求李氏,走那魏都的路子。

    顾姚倒是不耽搁,但到了顾家就吃了个闭门羹,李氏不见她不说,顾家的门槛都不让她进。

    顾姚心里不安,灰溜溜地回了通州,人还在路上,曲家都已经被抄家了。

    铸钱之事一经查明,乃是宝泉局监事曲盛全一手策划,贪污数十万贯,罪当绞刑,再行抄家,司事顾崇琰因查处不力,贬谪至鸿胪寺。

    顾崇琰拉了曲盛全做替罪羔羊,自己虽有小惩,但比起丢了性命已经强了许多。

    顾姚听闻后摇摇欲坠。

    曲家却是回不去了,顾家也不会再有其容身之所,思来想去,只好厚着脸皮去安家寻个栖身之地。

    所幸她与表哥安云和关系向来不错。

    安云和是安家小辈里最出色的,说得上话。

    自安云和中了进士,便被分去了淮安扬州两府做御史巡按,年前才刚刚回来。

    顾姚腆着脸让安云和帮帮忙,安云和倒也同意了,让人收拾了一个小院落,让顾姚安安心心住下来,甚至做主让人从家庙把安氏请回来,让母女俩团聚一处。

    顾姚大喜过望,对这位表哥千恩万谢,连安氏也说,安家出了个了不起的后生,自己以前总算没白疼他。

    顾姚母女在安家快活地住了几日,府中好吃好喝伺候,两人心中皆都美滋滋的。

    却在一日傍晚,二人刚刚喝完燕窝粥,就觉腹中绞痛,猛地吐出了一口鲜血,歪倒在了一遍。

    安云和颀长的身形出现在二人面前,手执折扇,笑得温文尔雅。顾姚无力地抬起手指着他,满眼惊恐。

    “表妹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何如此?”

    安云和撩起袍角坐下,如葱手指轻点着桌案,淡雅温和地笑道:“也是忘了和表妹说了,九千岁最近收了个义子,正是不才在下……

    “你也别瞪我,要怪就怪你的夫君帮着做了那么多事,而你,又恰恰好知道地太多了。

    “表妹,下辈子,记得投好胎,千万看清楚人。”

    顾姚一双杏眸倏地睁大,看了眼早已歪倒在一边不省人事的母亲,再多不甘,再多埋怨,再多愤怒,皆在一阵一阵的绞痛里,慢慢远去。

    直到死,她的一双眼睛都没有合上。

    七月流火,外头的风波随着天气转凉渐渐平息,敏锐的人却能够感知,这一场表面的平静下,到底在酝酿着怎么样的惊人的风暴。

    顾妍这一日添妆之后,忍冬和青禾正在清点物品一一记录在册。

    忍冬拿出一只扁平的小红木盒,里头装了一串红珊瑚的手钏,忽的有些奇怪,“这个是哪家送来的,怎么没有帖子?”

    青禾想了想,恍然道:“好像是从登州那里来的,因着给小姐添妆的人多,手忙脚乱的,送东西来的那人也不肯多说,只是口音听上去似乎是登州府那一块的。”

    “登州府?柳家有亲眷或是好友是在登州府的吗?”忍冬不由狐疑。

    顾妍闻言却怔了怔。

    成定二年十月,信王就和信王妃一道去了登州就藩,顾妍已经很久没听到过有关夏侯毅的方方面面了。

    轻轻瞥了眼,顾妍启唇不在意地笑笑,低下头去继续看手上的书册。

    青禾跟着顾妍的时间最长,瞧她的神情便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隐隐猜到是信王那儿送来的。

    青禾将手钏收了起来,“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这种东西小姐妆奁盒子里有好几条,算不得什么,放一边别管了。”

    忍冬讷讷点头。(未完待续。)

    ps:  感谢宸非投的宝贵月票~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7881/ 第一时间欣赏荣焉最新章节! 作者:闻人十二所写的《荣焉》为转载作品,荣焉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荣焉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荣焉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荣焉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荣焉介绍:
死时二九年华,重病缠身,顾妍这世惨淡收场。重生幼时,铅华洗净,今生,她只想过平安顺遂的安稳日子。荣焉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荣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荣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