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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闻人十二     荣焉txt下载     荣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27章 疯病

    回头草?

    想着将才顾老爷子横眉冷对的模样,顾崇琰不由嗤笑起来。

    谁是回头草?谁又是好马?老爷子恐怕就没有搞清楚。

    他是等着柳氏来吃回头草的,自己干什么自降身份?

    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

    顾崇琰不由顿住脚步。

    脑中反反复复浮现的,始终都是那张柔情似水的俏丽容颜。是女人抱着女儿,坐在院前的梧桐树下,指着正在石桌前作画的他,明媚笑道:“那是爹爹,叫爹爹……”

    轻语低吟,听着像是心头被蜜蜂蛰了一口,又酸又麻。

    握了笔管的手微颤,上头的墨汁不听话地滴到堂纸上,坏了一幅画。

    他觉得有点可惜,但当抬头望进女人一双明亮的眸子时,就连丁点儿情绪都没了。

    那个时候,李氏也才进门一两年,柳建文还只是郎中,远没有如今左春坊大学士的风光,他除却需要柳家的财势支持,并不仰仗柳建文帮着提携引荐,与柳氏一度琴瑟和鸣。

    柳氏生下了儿子,了却一桩心事,即便有个妾室在那儿,却并不影响她和顾崇琰的关系,反倒是李氏一度受到冷落。

    那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一样的?

    是长女顾婼稳重自持无需操心,是次女顾妍任性妄为,儿子顾衡之身娇体弱,唯有小女儿顾婷聪明伶俐乖巧可爱,让他深感欣慰。也因此与李氏接近,再深深地被她吸引。

    正恰巧柳建文升职被派往福建任巡抚,他关照了许多同窗,而身为他妹婿的自顾崇琰,柳建文却只字不提,他便将一腔怨念慢慢倾注到柳氏的身上。

    人一旦有了偏见,看待任何事物,都会失去它本来固有的颜色,而换上主观的认知,觉得哪哪儿都是错。

    裂痕。就是从那个时候悄然开始的。

    顾崇琰默然无声。

    不知道为何。当他回头再去想这些事时,只觉得分外清晰,反倒是先前因为柳氏所受的屈辱和痛苦,浅淡了许多。

    现今的李氏已不似从前小鸟依人百依百顺了。顾崇琰也没有这个胆子去要求李氏如何如何做。正如老爷子说的。现在顾家的一切,都是姓李的给的……

    失去了相濡以沫的默契和滋味,也失去了那份悸动。曾经的爱怜,变成了可敬可畏,而柳氏的出现,蓦地让人眼前一亮。

    就像是一块经过打磨之后的璞玉,或者就是一颗擦去了蒙尘的明珠,耀眼地引人注目,也是那么的……对他的胃口!

    这个女人,曾经是属于他的……

    顾崇琰一颗心砰砰直跳。

    闭了闭眼敛下心神,又回到外书房去。

    这两日休沐,心情却被桩桩件件弄得十分糟糕复杂。

    他旋即想起顾婷昨晚是留宿在了皇宫,也急于知道结果如何,就差人去问问六小姐回了没。

    顾婷能得到汝阳公主的青睐,对她本身当然是极好的,身价地位上去了,未来找婆家的时候,可以将目光放得更长远些。可顾崇琰左看右看,就没觉得有哪家合适。

    恰恰魏都有意要让顾婷入宫为妃。

    确实没有比这个更好的选择,就算是皇后已经入主中宫,有魏都给顾婷撑腰,跟张皇后媲美不是难事。

    天赐良机,怎可错过。

    只等了会儿,原先派去的小厮便回来了,“六小姐一早儿便回了,在院里发了通脾气,夫人说了六小姐一通,现在已经回了房休息。”

    短短几句,顾崇琰就了解到事情的不对劲。

    要是万无一失,顾婷只会欢欢喜喜地回来,发什么脾气!

    他有点坐不住了,起身回了内院。

    再过不久就是中秋,李氏接手中馈没多久,如今已然上手。她正忙着给外院拨银钱,置办一应器物。中秋是个大日子,四节八礼都不可荒废,还要草拟送礼名单,十分忙碌。

    顾崇琰来的时候,李氏刚刚给外院管事示下,挥了挥手让管事先回去,放下账册呷了口茶,淡笑道:“婷姐儿已经回房了,她昨晚没休息好,去补补觉。”

    顾崇琰微微一窒。

    李氏就是这样,还未待他开口,就已经猜到他想问的都是什么。

    曾经和几个要好的同僚喝酒时就说起过,女人要是太精明了,于操持家事而言是福气,但于自己却未必是好事。

    你的一举一动都落在她的眼里,做什么小动作她们心里一清二楚。

    以前他都没有发现,原来李氏是这样的女人。

    心底蓦地有点发寒,顾崇琰低咳了声问:“昨晚在宫里,是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了?婷姐儿莫不是闯祸了?”

    “没什么不愉快。”李氏神色淡淡,看了看顾崇琰。

    急切焦灼的模样,关心的事永远都不在重点上。

    她闭上眼默了默说:“大兄本是安排好了,汝阳公主与婷姐儿一道去御花园赏夜景……”

    花前月下,人面桃花,成定帝在魏都的牵引下将与顾婷达成一次美妙邂逅。

    顾婷准备了长篇大论,侃侃而谈对木艺的见解和认知,待成定帝兴头一起,二人自然而然就冰释前嫌,互相引为知己。

    打算地十分美好,只可惜出现了变数。

    顾婷正欲借汝阳公主引出话题,可惜汝阳公主根本没兴趣听,还大声说道:“木艺就是下等人的玩意儿,一堆烂木头,死后还能带进棺材里去吗?没过个几十年,就化作黄土了,亏得有些人还把它当成宝……自降身份!”

    这个有些人是谁,虽然没有明确指引。却极容易令人对号入座到成定帝身上。

    不巧的,这番高谈阔论就一字不落地入了成定帝的耳,成定帝当场脸色就铁青了,恨恨瞪上汝阳公主和顾婷一眼,甩袖就走。

    几乎是将顾婷纳入了与汝阳公主“同流合污”之列。

    魏都十分失望。

    顾婷还一直向他夸耀自己是如何将汝阳公主捏在手心里了,魏都是信了她的鬼话才安排的这一出,现在倒好,完全起了反效果!

    顾崇琰瞠目结舌,暗骂汝阳公主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发生这种事,还不得自认倒霉?

    往后还能有什么希望?

    顾崇琰惋惜地直摇头。“婷姐儿这是没有赶上好时机。”

    李氏抿唇不做应和。

    好时机?

    时机靠的是天时地利人和。顾婷占了这么大的优势,还能如此收场,是要怪谁?

    汝阳公主不按套路出牌这是一码事,可婷姐儿自以为是。将一切看得太过简单。轻敌了又是另一码事!不做好完全的准备便贸贸然行动。她要是也这样,不以大局为重,不能屈能伸。顾婷还能有今日风光?

    宫里头规矩森严,步履维艰,要说,他们一开始就别抱太大希望。若不是魏都帮衬着,说不定顾婷骨头都被人吞了。

    所以在顾婷向李氏哭诉的时候,李氏就将她说了一顿。

    就算顾婷是她亲生女儿,李氏也不会偏帮着说话,关起门来教训怎么都好,不让她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她只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错下去!

    顾崇琰在屋子里转了几圈说:“我去看看婷姐儿,她心里肯定不好受。”

    “你就别跟着添乱了。”李氏凉凉吐口。

    顾崇琰脚步倏地一顿。

    添乱?他关心女儿,做一个慈父,还成添乱了?

    心里像是被哽住了般极不舒服。他在李氏面前本就处在弱势,这让他的男子尊严严重受损,现在连怎么做都要人教?

    李氏望着他僵直的后背,抬了抬眼皮,“婷姐儿心气是有了,却没有与之相匹敌的心机,现在有我、有大兄给她看着,还不明显,但长此以往,指不定会让她惹出祸事来……不好好让她认清现实,她一辈子长不大!”

    李氏说了一通,最终落在顾崇琰耳朵里的不过就那么几个字。

    有她、有魏都帮忙看着……

    嗬!合着他这个做父亲的,被这两兄妹直接排除在外了!

    婷姐儿能有今天的才艺,这是谁的功劳?还不是他从小手把手教她学的?

    顾崇琰深深感到自己是在给别人做嫁衣裳。

    他深吸了口气,压抑住心里的不满愤懑,回过身弯起唇道:“好,都听你的。”

    角色对换,现在倒成了顾崇琰对李氏唯命是从。

    这种巨大的反差,真是让人心下难甘。

    以前的柳氏多好啊……

    顾崇琰数不清是第几次这么觉得。

    顾婷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昨晚因为那件事,她根本没睡好,迷迷糊糊的睁眼到天明。

    汝阳那个傻缺,知道自己闯了祸,就立即倒打一耙,问她好端端的说什么木艺,让她的皇帝哥哥听了去,这下还不知道怎么收场了!

    顾婷在心里冷笑不已。

    我不提木艺,要怎么来演接下来的戏?怎么和皇上志趣相投?怎么博得皇上的青睐?

    这才刚刚说了半句话呢,你火急火燎地打断,悉数教人听了去,怪我咯?要不是你心里本来就这么想的,至于穿帮啊?

    可人家占着身份上的优势,顾婷除却低眉顺耳,还待如何?

    回来跟李氏诉苦,李氏非但不帮她,还要责备她……李氏跟她说的话,顾婷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也没想明白,心里的火就这么一直烧着,烧得浑身燥热。

    受不住地坐起来就要往外头去透透气,丫鬟水仙赶忙拦了下来,苦口婆心:“六小姐昨儿个累了,这眼下都是乌青,还是好好歇着,您想做什么,和奴婢说,奴婢帮您去。”

    顾婷狠狠啐一口,“谁才是你的主子?”

    水仙怯怯低了头。

    她一介婢子,当然不敢管主子的事,可夫人交代了,她也不敢不听。

    李氏太了解自己女儿了,她前头事儿忙,空不下来好好和顾婷讲道理,也知道顾婷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说不定待会儿就出去再整出个什么事。

    水仙正是听从李氏的吩咐,看好顾婷。

    顾婷气恼地面颊通红,又突然放软了声音,“水仙,我就在院子里走走,我心里头难受,想透口气,要是再这么下去,我肯定要憋坏的!”

    水仙犹豫了一下,顾婷就知道有戏,又趁热打铁说了很多软话,最后保证道:“要不然你跟着我,我去哪儿,你去哪儿,娘亲问起来也好交代。”

    水仙想想也知道六小姐要到哪儿去。

    其实没什么,以前又不是没有过,夫人不照样睁只眼闭只眼?

    水仙点点头,顾婷欢喜地便直往外头奔去。

    西边靠近马房的竹林深处有一间木屋,木门上了铁锁,木窗也被钉死,只留下一道宽缝,时常能听到那里传来阵阵哭声和尖利的啸叫。

    府里头对此讳莫如深,也没人胆敢去提里头关了什么人。

    每日都有丫鬟送来饭菜,放在窗台处,通过那道宽缝推进去,过半个时辰,又过来收拾餐具。

    木屋门口养了只老犬,瘦得只剩骨头了,懒懒地晒着太阳,半眯着眼睛昏昏欲睡,好像随时都要行将朽木。

    水仙对狗怕得很,哪怕是一只老狗,这时也哆哆嗦嗦地不敢靠近。顾婷“嗤”一声笑,淡淡瞥了眼,直接就越过了它来到窗前,

    已经有人来送过早膳了,黑漆木托盘上放了碗白粥,两个玉米面馒头,还有一些咸菜肉干,还没被动过。

    屋里光线昏暗,顾婷看不真切,可她知道,里头那个人,定时蓬头垢面的邋遢模样。

    心里十分解气。

    “二伯娘,不饿啊?怎么不吃呢?”

    顾婷脆脆的声音响起来,屋里头就有动静了,女人低声呜咽了几下,蜷缩在床角一动不动。

    顾婷咯咯直笑,银铃般的笑声惊起了林中几只鹭鸟。

    这里头关着的是贺氏。

    自从顾媛出嫁之后,贺氏的疯病更加厉害了,顾二爷将她关在厢房里,什么瓷器字画都不敢放,杯具茶具换成了木制的,不至于被贺氏弄坏。

    可有一天送饭的丫鬟发现,贺氏居然将桌子腿都咬断了,木杯摔得四散而飞,贺氏披头散发磨着牙,嘴边还有血迹和木屑。一见丫鬟,就扑过去咬在了丫鬟的胳膊上,生生拽下了一块肉。

    那丫鬟痛得死去活来,顾二爷不敢置信曾经的发妻居然成了这副模样。

    不好将贺氏休回娘家,传出去对顾家声誉不好。

    顺势结果了她,顾念着旧情顾二爷也狠不下心。

    干脆在林子里建了个木屋,将贺氏关在里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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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一更,能写多少就更多少,2015最后几天,作者君尽量多写点~

第228章 高人

    一日三餐,自有人照料,竹林清静,适合养病,哪怕她发疯,倒不至于影响到别人。

    玉英这样劝顾二爷,顾二爷想想亦觉得有理,便任由下头这般去做,还将照料贺氏的事情交由了玉英。

    一开始或许是隐隐带了试探之意,玉英成了他的妾室是个意外,生下信哥儿让顾二爷后继有人,顾二爷已然知足。他并不耽于女色,有玉英在身边伺候就够了,只是心里到底还是埋了根刺,不能交心。

    玉英倒是亲力亲为,担心贺氏又咬木头,便将木床换成了石床,担心木屋空间狭小,便再没有准备其他家具,餐饮都照着夫人的标准,天冷天暖加衣添被,还安排婢子给贺氏洗漱擦身,凡事面面俱到。

    顾二爷满意极了,渐渐对玉英更加器重信任,慢慢就没去管贺氏。剩下的,也便由着玉英为所欲为。

    顾婷早早地就发现玉英苛待贺氏了。

    三餐缺斤少两,或者拿剩菜剩饭应付过去,或者干脆没有,伺候的人早不见了踪影,顾婷在旁边站着,都能闻到木屋里头传出的酸臭味。

    也对,当初玉英因着贺氏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

    其实也不能完全怪贺氏,玉英心大,只可惜,这眼神不大好使,想爬上她父亲的床,误打误撞却上了顾二爷的……贺氏强悍如斯,还能由着一个婢女骑到她头上来撒野?

    玉英遭的罪,都是她自作自受!

    现在贺氏可不就遭报应了……

    不过顾婷一点都不可怜她。

    顾婷被顾媛欺负。被送往清凉庵,都是贺氏的手笔,她恨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浪费自己本就少得可怜的同情心?

    到了这里,她方才觉得自己心头一口闷气消散许多……

    顾婷拿了只玉米面馒头,放到鼻尖嗅了嗅,已经馊了……这种糙食都是下人吃的,像她这样的小姐,见都难得一见。

    她笑笑,随意地扔到了老犬面前的碗里。那只老狗耸了耸鼻子便低头啃咬。顾婷“嗤”地笑道:“二伯母,既然你不吃,也不能浪费了啊!这只看门狗在这儿陪你良久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给了它刚刚好。你说对不对?”

    里头毫无动静。顾婷眯起了眼睛,觉得有些无趣。

    她蹲下抓了把土,突地“啊”一声叫。“二伯母啊,你这碗粥里掉了只大苍蝇,我帮你捡起来啊!”

    说着,把一手的砂石泥土都扔到了碗里,白腻腻的清粥很快变得浑浊。

    “啊!”顾婷拿出手绢擦拭着自己手,声音很是惊讶,“这碗粥怎么脏了呢?这么脏可怎么吃啊?”

    说到后来,都忍不住“咯咯咯”地笑出声。

    然而贺氏就跟聋了哑了,听不见也不说话,顾婷抿紧唇就将帕子狠狠丢在地上。

    来得勤快了,贺氏都已经习惯了顾婷的刁难和冷嘲热讽,通常都是顾婷一个人在唱独角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反正也不差顾婷一个人,也许贺氏是麻木了……

    顾婷如此一想,觉得忒没意思。

    她是心里不舒坦,才来找贺氏发泄的。看到别人不开心了,就开心了。

    贺氏不配合,她就觉得没劲。

    转了转眼珠子,顾婷淡淡道:“二伯母许久没听过三姐姐的消息了吧,自从年初三姐姐嫁去邯郸贺家,二伯母就没收到过三姐姐一封信是不是?”

    “咚咚。”

    有重物落地的声音,顾婷好笑地勾起了唇。

    就知道顾媛是贺氏的软肋,哪怕疯了傻了,某些本能还在,只要提起顾媛,贺氏就按捺不住。

    顾婷将手撑在窗台上,望了眼远远站着的水仙。

    那个笨丫头因为怕狗,哆哆嗦嗦地躲在几棵竹子后面,真是没用!

    “她嫁去贺家的时候,就一顶小轿子抬出门,也没有锣鼓唢呐吹拉弹唱,冷清得很,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去给哪家做妾的。”

    顾婷慢悠悠地说,伸手挡住投射下来又亮又暖的阳光,十分惬意。

    “贺家是二伯母的娘家呢,不过贺家具体是个什么样,想必二伯母最是清楚了,就像被虫子蛀蚀空了的木头,外强中干,轻轻刮一阵风,就倒了……三姐姐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可人儿,嫁给贺大郎,当真委屈了。”

    贺氏开始呜呜咽咽地哭,眼泪吧啦吧啦往下掉,还有捶胸顿足的闷哼和抽气声。

    顾婷瞬间通体舒畅,决定再加一把火。

    “不过二伯母也别觉得不值,三姐姐都是失了贞的人了,至多也就去给个老头子做继室,哦,不对,做继室的要求多着呢,三姐姐只能够做个妾,也就是个玩意儿。”

    “二伯母肯定能想到三姐姐都过的什么日子啦,闵夫人难道是个好相与的?贺大郎吃喝嫖赌样样精通,还喜欢回到家里折腾打骂三姐姐。”

    顾婷听到里头声音小了,像是在聚精会神听她说话。

    顾媛过的是怎样水深火热的日子,顾婷当然清楚了。

    这两母女,从前百般欺侮她和李氏母女,现在通通遭报应了!

    顾婷哼哼道:“可怜的三姐姐啊,才怀孕,就被贺大郎打小产了,大夫还说,她以后再也不会有孩子了。闵夫人嫌她这不会那不行,在贺家白吃不做事,小产第二天就让她下地,身体虚弱支不住血崩了……血崩你肯定清楚吧?三年前你小产生了个死婴之后就有过的,那血,就不停地流……”

    顾婷专挑贺氏的伤心事来讲,语调越来越尖细刻薄。

    木窗子的宽缝处,慢慢浮现了一双红肿湿润的眼睛。布满了血丝,目光满是阴鸷恨毒,死死地盯着顾婷放在窗台上的那只白嫩纤细的手。

    水仙远远瞥见了,吓得就要尖叫,然而话音还没发出来,贺氏便已经一把抓起顾婷的手狠狠咬下去。

    杀猪般的尖叫声响起,顾婷眼泪直飞,挥手乱舞,手指触碰到了软弹的东西,狠狠戳进去。贺氏闷哼声。松了口,顾婷便连连后退,正好就踩到了老犬的尾巴。

    老犬跳起来直吠,本能地一口咬在顾婷脚上。顾婷疼得腿软摔倒在地。

    水仙这时什么都顾不得了。奋不顾身忍着俱意将狗赶走。回头见顾婷捂着手蜷着脚缩在地上,疼得叫都叫不出来。

    有汩汩鲜血从指缝间涌出来,木屋里的贺氏又哭又笑。当真疯子一样。

    水仙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响,腿软跌坐在地。

    李氏“啪”一耳光扫在水仙脸上,鲜红的指甲在她脸上留下长长的道子。

    “我叫你做什么的?让你看着她,就是不让她去那里,你耳朵被狗吃了?”李氏真的气急了,亲自动手责罚下人。

    水仙一声不吭,跪着不敢言语。

    六小姐出了事,她负最大责任,是她没有看好六小姐,让六小姐被贺氏那个贱妇偷袭。也是她没有做好奴婢的责任,没有护住小主子。

    水仙冷汗直冒。

    贺氏下口真够狠的,狠狠咬在顾婷小指下方的掌骨处,牙印深可见骨,那块肉摇摇欲坠。又因为踩到了老狗的尾巴惹怒了老狗,腿脚上也被咬了口。

    老狗老了,牙齿松动了,还有一颗深深地嵌在顾婷的血肉里,惨不忍睹。

    也难怪李氏发这么大火,任谁瞧见自己女儿这副样子,谁还能淡定下来?

    李氏深深吸了口气,“既然耳朵没有用,那也用不着了!”

    高嬷嬷目光森冷地让人将水仙拖下去,水仙怎么呼叫饶命都没用。

    先头请来的大夫抹着汗走出来,“怎么伤成这个样子?什么东西咬得,这么狠!”

    李氏脸色铁青,顾崇琰接道:“大夫,你就说我女儿怎么样了吧,这只手该不会这么废了?”

    李氏一眼瞪过去,顾崇琰就没了声音。

    大夫便说:“血是止住了,不过那块骨头都险些咬下来,就连着这么一点点,说不定碰一碰就掉了……这种伤,恕我无能为力。”

    大夫直摇头,李氏沉默了一会儿,让人送大夫出门。

    高嬷嬷道:“已经让人拿了帖子去请郭太医了,郭太医是太医院院判,医术高超,等他来了,定然就会没事的。”

    李氏只好坐下静等。

    谁知过了一会儿,没等来郭太医,倒是等来了顾二爷和玉英。

    李氏冷冷看了过去,顾二爷微滞,先问起了顾婷伤势如何。

    顾崇琰哼道:“死不了,多谢二哥关心了。”

    顾二爷倏地沉默,玉英就道:“三爷,二爷只是关心,六小姐出了事谁都不好受,您不用说话还夹枪带棒的伤人……”

    丰腴貌美的妇人柔柔弱弱地说话,玉英这些年养尊处优,看上去真有几分好模样。

    这个女人,当初还对自己痴心以待呢,每每有他出现的地方,玉英一双眼睛总是离不开,当他不知道吗?他只是懒得理会而已。

    可是看看,现在,居然还护起二哥来了!

    就好像是,本来理所当然是他的东西,现在被顾二爷抢了去。

    这种事自小就多了去了。

    顾崇琰怨念已深,冷冷道:“我们说话,你有什么资格插嘴?”

    玉英只是二房的一个妾室,既是妾,那还是半个奴才,居然还想要跟主子顶嘴?

    玉英张了张唇,垂头不语。

    顾二爷抿了抿唇说:“当下最重要的还是婷姐儿的身子,三弟,你也别太在意这些细节。”

    “不在意?”

    顾崇琰猛地拔高了声音,“你老婆把我女儿的手都要咬下一块来了,你让我别在意?顾崇琬,受了伤的又不是你女儿,你当然不心疼了!”

    至于顾二爷的女儿……嗬,顾媛这个蠢物,不提也罢!

    顾二爷窒了窒说:“就事论事,我没说这个。”

    他看了眼李氏。

    顾崇琰难道真的这般心疼女儿?

    顾二爷太清楚自己弟弟的德行了。

    恐怕其中有大一半是为了做给李氏看的吧!至于剩下的一小半,那是担心顾婷真的残缺了,以后找不到好婆家。

    然而顾崇琰得理不饶人,拉着顾二爷非要讨个说法,顾二爷烦不胜烦:“三弟!”

    他沉声说:“真要讨个说法,那好!贺氏被关在竹林木屋里,离三房远着呢吧?婷姐儿怎么会去那里?而且据下人所说,这可不是一次两次了。婷姐儿被贺氏咬了,但她也抠了贺氏的一只眼珠子……她已经疯了,你还要她瞎了才够?”

    顾崇琰顿时说不出话。

    顾婷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而且还不是第一次……他这个做父亲的可一点都不知道!

    他悄悄看了眼李氏,自动忽略掉顾二爷前半句话,只说:“贺氏已经疯了,她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婷姐儿还小,以后的日子长着,你要她从今往后都身体有残缺吗?”

    真是有理说不清!

    顾二爷深感对牛弹琴,无话可说。

    顾崇琰还为此沾沾自喜,李氏就始终沉默着,等到了郭太医来。

    郭太医一看顾婷的手就“啧”了声,“怎么就成这样了?”

    骨肉处就只相连那么一点点,摇摇欲坠。

    若是创口不大,撒上药粉包扎起来还能够等它自动痊愈,不过是留点伤疤,可都成这样了,即便包起来,那里也会慢慢成一块死肉,毫无生机,最后还是得摘除掉。

    郭太医当即摇了摇头,李氏心中猛地一沉。

    他又去看顾婷的腿。

    老狗牙口不好,索性咬得不深,创口处的牙齿也被先前的大夫取出来了,上过药不是什么大问题。

    “不晓得那条狗有没有疯狗病,要是这两天有发热狂躁、意识紊乱,那就麻烦了……”

    郭太医喃喃地说。

    李氏深深吸了口气,“太医,没法子了吗?婷姐儿的手,就只能这样了?”

    郭太医长叹摇头。

    李氏的心就像是被扔到雪地里滚了一遭,冰冰凉的。

    郭太医心有不忍。

    做爹娘的遇到这种事,想必会很难接受。眉目如画的小姑娘,这双纤纤玉手万一缺了少了一块,这辈子恐怕就要完了。

    可能怎么办呢,他又不是神仙,还能生死人肉白骨。

    这么一想就记起来一件事,“要是能找到那位大夫,说不定就可以……”

    “哪位?”李氏双眼大亮,连连问道:“太医,还请相告,不论何等代价,我都愿意出。”

    “先头镇国公府萧二少爷被人踩碎了一颗囊子,我亲自看过只能请刀子匠割了,可没多久就完好无损了,据说是镇国公请了位高人……”郭太医道:“如果能找到的话,想必应该不成问题。”(未完待续。)

    ps:  二更送到,晚安~

第229章 九娘

    先头踩碎了萧二一颗囊子的人,正是顾修之,这事闹得满城皆知,李氏也是有所耳闻的。

    顾二爷在大理寺供职,对此事的直接感受就更加深刻。

    大理寺不敢贸贸然处置了这桩事,便只将顾修之收押,顺带想问一问上头的意思,谁知这人才收押了半日,就传出镇国公打算从轻处置。

    自个儿孙子被踩碎了那个地方,搞不好以后是要断子绝孙的,何况镇国公的二儿子都战死沙场了,仅剩下萧泓这么一条血脉,他不将顾修之往死里弄,竟还只将人发配辽东?

    这事让许多人都大感讶异。

    不过毕竟是国公府的家事,到底没有人大肆宣扬讨论,至多就是觉得,大约萧泓是个不受宠的。

    顾修之都已经被逐出顾家了,李氏没打算也没这个工夫去对他落井下石,其间内幕便一概不知。

    却原来,是有高人将萧泓的那处修复还原!

    镇国公府上,医术高超的大夫……

    “是晏仲吗?”李氏低声询问。

    晏仲身为镇国公的幕僚,坊间将他都给神化了,说他有多么的了不得,曾教太皇太后起死回生。

    这种话李氏觉得也就当个玩笑听听得了。晏仲真要是这么的了不起,何至于这些年了,镇国公的腿脚还是坏着的没有医好?

    三人市虎,人就喜欢一传十十传百,传到后来都失去了事情本身的真实性。

    郭太医捋着胡子摇头。讳莫如深。

    医者总有某些规矩,一如不得随意透露他人病情,要替患者保留**。

    先头若不是看在这位李夫人是魏公公的妹子份上,他也不至于泄露一二。

    李氏招了高嬷嬷来,给郭太医包上个鼓鼓囊囊的荷囊,里头装的全是金瓜子,实打实的。

    郭太医掂了掂,满意笑道:“当时晏先生并不在国公府内,否则也轮不到老夫去给萧二少爷诊治,老夫都断定是没得救了。然而回头二夫人再请我去。却又完完整整长了出来。”

    想起这件诡异之事,郭太医就觉得不可思议,“要不是我清醒着,都怀疑是不是自己老眼昏花了。这世上竟有如此神奇之术……之后我有问过国公爷是哪位能人。镇国公却不愿吐露。”

    李氏闻言便是沉吟。

    既然镇国公放过顾修之。想必那个高人与顾修之也有一定的关联……因着高嬷嬷的原因,李氏大概知道,顾修之是女真人。可他一直都生活在大夏。哪有这个本事去结交什么能人异士?

    李氏将郭太医送走,又命高嬷嬷给他塞了两个大红封。

    顾崇琰凑过来问该当如何,李氏就瞥向他,“还能如何,去给国公府递帖子去啊!”

    给国公爷递了帖子,难道人家就会见了吗?两家又没有什么干系……

    顾崇琰瘪瘪嘴不置可否,却认命照做。

    若是柳氏在就好了。

    顾妍或是顾婼与伊人县主的关系都还不错,顾妍还和萧世子订了亲,两家应该就是姻亲了,传个话问个事能有什么难的?

    哪里像现在这样,还要这么麻烦,回头帖子被门房吞了都不一定。

    顾崇琰愈发觉得柳氏好。

    李氏也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国公府的门槛都比普通勋贵高上几寸,镇国公也不是人想见就能见的,更别提还要从他嘴里套出东西来。

    萧泓那事毕竟是丑闻,旧事重提,那就是没有眼力见儿!即便有她兄长魏都在其间充当媒介牵线搭桥,镇国公恐怕也不一定会给这个脸面。

    李氏扶了扶额,转头看向脸色惨白昏迷不醒的顾婷,扶额幽幽长叹:“你为何就不肯听我一句话?”

    ……

    晏仲这里忙活了一整个晚上,总将那两个毒发刺客身上带的毒萃取了出来,又在几只大白兔身上试药。

    兔子一开始还是活蹦乱跳的,过了几刻钟,一只两只就毫无预兆地倒下去,口吐白沫,全身痉挛,和刺客的死法一模一样。

    这种毒物的发作需要一定时间,并非见血封喉般的快速。

    毒物呈淡青色,闻起来还有异香,晏仲觉得这味道十分熟悉,可一时却又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

    这边舅母听说柳氏和顾婼出了事,特意上门来看望,杨夫人也一道来了,送了大堆的补品。

    柳氏喝过药休息了一晚,脸色比起先前好了许多,顾婼服了贴安神汤,精神也跟着恢复,唯独看上去有些憔悴。

    舅母便对顾婼说:“……事情都过去了,什么都别想,最重要的还是好好养着身子。”又看向柳氏,“你这样子也不好,要不还是把日子挪一挪,等你痊愈了?”

    说的是顾婼和纪可凡的婚期。

    柳氏打起精神,正色道:“都差不多了,请了人挑的黄道吉日,再挪下去,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她这是血光之灾,不好跟喜事冲撞了。好在还有段时日,调理得好,一点小伤不在话下。

    “嫂嫂,您就只管去准备着,我这儿不成问题。”

    柳氏坚持,舅母便不再多劝,和杨夫人一道跟柳氏说了几句话,便让人好好休息。

    顾妍则代替母亲送她们出门。

    杨夫人十分喜欢顾妍,还曾经想过为自己儿子合个姻缘,不过人家小姑娘既然和萧世子订了亲,杨夫人也不会强求,只道是没有这个缘分。

    但这并不妨碍她对顾妍的怜爱。

    “都好久没见你了,有空了去伯母那里玩。”杨夫人笑容满面地跟顾妍说道。

    眉梢眼角俱都是喜色,虽皱纹迭起。看起来却分外精神。

    顾妍自是应下。

    嫩白的小手点了点自己的唇角,笑得欢悦,“伯母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吗?欢喜都要快藏不住了!”

    杨夫人便是一怔,摸了摸自己脸颊问:“有这么明显吗?”

    舅母“噗嗤”一声笑,“你啊,有什么是都写在脸上了,这不在脑门上明明白白写着呢吗?”

    多年的好姐妹,开得起玩笑,杨夫人嗔了句,便拉起她说:“二郎的亲事已经定下来了。对方是袁老将军的小孙女袁九娘。我这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袁老将军?”舅母眯眼细想了想。

    袁将军原先一直都在西北,也是出了名的刚正不阿,与杨涟乃同道中人,前头辽东蠢蠢欲动。袁将军被派遣去宁远驻扎。安抚军民。整备边防。

    说起来,这位袁将军还是萧沥的授业恩师呢。

    舅母饶有兴趣起来,“袁九娘……”

    并没什么印象。

    一来是因为袁家最近才从西北迁来的燕京。二来是她觉得大概是自己有几年不在京都了,这才不大清楚。

    顾妍乍一听闻就不由怔了怔。

    袁九娘,要是没记错的话,应该就是那个人吧。

    昭德四年,袁将军蒙冤受屈,锒铛入狱,彼时阉党已除,夏侯毅松了口气,一心一意对付金兵。那时袁将军抗金有功,却被诬陷与金人勾结,满朝愿意站出来为他说话的寥寥无几。

    寒冬腊月,袁九娘背上诉状滚钉板,越级上诉,为祖父鸣叫冤屈。

    她刚死了丈夫没多久,一身麻孝,头簪着小白花。单薄瘦削的身体,在大雪纷飞里,鲜血流了满地,人人都说袁九娘孝感动天。

    顾妍透过虚空望进女子一双铁般刚毅的眸子里。

    坚韧、无畏、不屈。

    有时也会想,自己若能有她一半的坚忍明智,何至于落得那般田地?

    然而这起上诉终究还是无疾而终。

    夏侯毅多疑猜忌,不会允许有一点点的不安分因素影响到他,宁可错杀一百,断绝不会放过一个。

    袁将军还是被处决了,之后也再没有听说过有关袁九娘的消息。

    有人说她远走他乡了,也有人说她重伤死了。

    杨夫人说:“老爷和袁将军有些交情,先头袁将军启程宁远时老爷还去送行了……袁老夫人是个健谈的,也带着将门的爽利,九娘与阿妍年岁差不多,是个活泼开朗的好孩子。”

    值得一提的是,先前为汝阳公主挑选伴读,本来应该有袁九娘的一份,却因为顾妤莫名的插足丢失了这个机会。

    袁九娘的丫鬟就小声抱怨了几句,袁九娘笑笑说:“命里无时莫强求。公主伴读有什么好,我才来京都多久?这么抢风头做什么?她们既然喜欢,就留给那些世家贵女呗!”

    不屑又轻描淡写的语调,漫不经心,杨夫人却觉得有点意思。

    顾妍莞尔,“真有趣,若有机会,真想认识一下。”

    “下次,我给你们引见。”杨夫人热情相邀。

    刚刚将二人送至二门处,候着的托罗就上前对舅母道:“晏先生想请您过去一趟。”

    杨夫人见状便不再打扰。

    顾妍是知道晏仲在做什么的,既然答应了去调查那些毒物的来源,他还不至于会出尔反尔。

    这时候找舅母来做什么?

    顾妍拉着舅母要一道去,她也急于知道结果,舅母倒不避着。

    晏仲正揪着头发在房里踱来踱去,抓耳挠腮,极为苦恼的模样,舅母见了就抿唇笑说:“统共就这样几根,你也不好好护着,再下去就要秃了。”

    晏仲当即收了手。

    回头看到顾妍,几不可察地翻个白眼。

    他将溶在水中呈淡青色的毒液给了舅母,“你鼻子灵,来闻闻,这什么味道,我觉得有点熟,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这是什么。”

    舅母轻手接过,凝神闭目,放在鼻端微微晃了圈,清浅的气味就随着淡淡飘入鼻翼。

    长眉蹙起,缓缓拧成一股。直过了好一会儿,舅母才慢慢放下,沉声问道:“这是从哪儿来的?”

    晏仲便将来龙去脉说了遍,顾妍顺势就着舅母的手轻嗅了一下,刹那顿住。

    又是这个气味……

    阿齐那身上所持有的,以及在柳宅时阚娘子呈递上来的糕点里,俱都携带着。

    她怔怔看向舅母,舅母的神色微凝。过了会儿,才说起来:“我这些年去过大江南北,搜罗过各色香方香料。有一次去了黑水靺鞨。有个老人在漠河边上卖香料。都是当地的一些特产,用作大料烹煮食材的,其中就有一块黑漆漆的实木。”

    入手极沉的木头,闻着还有异香。令人通体舒畅。

    她是头一回遇到过这种东西。想要买下。老人却说什么也不肯,甚至说这块香木,概不出售。只赠与有缘人。

    年轻时的舅母也有些执拗,在老人那里耗了许久,谁知没一会儿便头晕眼花。

    “我迷迷糊糊只听到那个老人说的话,这香木,少闻一些有助提神益气,多了便要神智迷离,再之后物极必反,还会中毒。”

    确实是头回碰上这样奇怪的东西,舅母的印象难免深刻。

    “什么破玩意儿!”晏仲冷笑:“那老东西是谁呢?”

    舅母摇摇头,“这不只见过一次吗?事后再去那地方,已经没人了……”想了想又道:“不过看他的装束打扮还有听口音,应该是个外族人。”

    顾妍愈发沉默。

    “外族人?”

    晏仲啧啧几声,摸着脑壳狐疑:“你说你碰上这种事要看个人机缘,可我怎么好像也觉得好像似曾相识呢?”

    脑子里有灵光一闪而过,太快了,还来不及捕捉。

    柳昱青黑着脸进来打断他们,“什么都别管了,这事就先放一边,本来普普通通的劫杀,还弄得这么复杂!”

    没头没脑说了一句,顾妍不由看向外祖父,柳昱没等她问就道:“阿妍回房去,有空就去陪陪你娘亲和姐姐,别跟着瞎跑。”

    这是外祖父头回用近似严厉的口吻的说她,顾妍不明所以。

    柳昱没打算解释,让托罗把顾妍“请”回去。

    舅母和晏仲面面相觑,晏仲突地拍腿,“对了!我想起来了!”

    那日在慈宁宫外,顾妍和那个奇怪的驼背婆子一起神神叨叨的,完事太皇太后就好了,让他惊讶不已,很想探究她们的秘密。

    而在那个婆子身上,他就有闻到过这种香气!

    医者的鼻子需要十分灵敏,年纪越大的老大夫,对于药物的把控能力越强,见识也更加宽广,某些细节认知地更为深刻。

    柳昱一眼横过去,狠戾的气势让晏仲陡然噤声。

    “到此为止,休要再提!”柳昱厉声喝道,让人实在摸不透他是哪里起了股无名火。

    哪里起火了?

    柳昱只是烦躁的。

    他一方面想要将顾妍保护起来,一方面却又不想那些异于常人的东西表露于世。对方是谁,柳昱还一无所知,他从前对顾妍从不太过约束,然如今确定了顾妍成为对方的目标后,哪能还由着她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

    阚娘子……

    一个小妇人,还想对王族贵胄下手,到底还是差了点东西,她要是不依附于哪个能人,能有柳氏和顾婼这次的事故?

    柳昱一拳狠狠打在门板上。

    顾妍几乎是由托罗盯着回到的院子,而后就有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守在了院前筒子门口,景兰瞧着有些惶恐,低声询问顾妍怎么回事。

    顾妍摇摇头,低头就回了房里。

    她大概知道外祖父是什么意思。

    现在放眼望过去,好像是只有筒子门处有两个婆子,然而只要出去转一圈看看,她这座院落周边,大大小小的护院恐怕还不少,外祖父几乎是将她软禁起来了。

    在闻到晏仲萃取的毒液时她就知道,那些人是冲着她来的。

    舅母说这个气味闻多了对身体不好,会神志不清,会中毒身亡。而仔细回想一下,阿齐那确实极少与他人接触,时常都是自己在房里……

    可她从不避讳和自己的会面,这么长久的接触下来,为何顾妍一点儿事儿都没有?

    她低头看向手上的紫阙镯。

    问题难道就是出在这个东西身上吗?

    上回狠了狠心想要毁了它,可她的手都磕肿了,这只东西却毫发无损。

    也是……女真完颜部落的圣物,岂是她说不要就不要的?只有它选择的份,她根本无法拒绝。虽然于她而言,她一点都不稀罕。

    其实早在辽东的时候,当萧沥与她说起阚娘子和那个少年早衰的孩子时,阿齐那就劝诫过她了。

    让她不要与阚娘子他们有所接触。

    那时候她只当是随随便便一句话,还不明白其中深意,哪能料想到终有一天切切实实降临到自己头上。

    母亲,姐姐,都是被她拖累的。

    外祖父让她不要随意走动,何尝不是想保护她?

    阚娘子想要她做什么?这一切都是个未知数。

    顾妍埋首闷进锦被里。

    那边李氏急着让人给魏都递了帖子去,她知道光靠顾崇琰给镇国公递帖子人家是不会理会的,关键还是得要看魏都这里。

    顾妤听闻顾婷出了点状况急急地赶紧过来,还未进门便问:“三伯母,婷姐儿怎么样了,有没有事?”眼眶迅速红了一圈,哽咽道:“怎么就出了这种事。”

    李氏现在根本没有心情去回答应付顾妤,顾妤讨了个没趣,讪讪然地扯了扯嘴角。

    李氏懒得理顾妤,某些人情就得高嬷嬷帮着来做。

    给顾妤请了个礼,高嬷嬷便道:“多谢四小姐关心了,六小姐的情况有点不大乐观,太医说,还得去镇国公府寻能人,夫人正为此一筹莫展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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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0章 只有她

    顾妤总算觉得面子上好看了些,热络地对高嬷嬷感激一笑,悄声问起来:“伤得这般严重,竟还得请晏先生来?”

    “不是晏先生……”

    高嬷嬷不大愿意谈论这个话题,李氏沉了脸又进内室去了。

    顾妤对镇国公府的情况尤为关心,见状心里就跟猫抓挠似的,生怕自己错过所关心的一点一滴。

    她拉着高嬷嬷说了许多好话,又道:“镇国公的二小姐萧若琳与我是好姐妹,在镇国公面前说得上话的,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与若琳说一声便好。”

    高嬷嬷看不起顾妤这自命不凡的模样,说的自己好像有多么了不起!

    和萧若琳是好姐妹?

    若是以前,高嬷嬷或许还会信上几成,现在可是一分都不信了。

    她以为自己这公主伴读是怎么来的?

    先头是谁多此一举,挖了坑自己跳进去?要不是有夫人帮着担待,顾妤现在早已名声扫地,成了和地痞无赖蛇鼠一窝的官家小姐!

    帮着牵线搭桥的活儿还是高嬷嬷来做的呢!

    顾妤前头活生生把金氏得罪了个彻底,萧若琳的心得有多宽哪,还去理会她?

    舒坦几天,尾巴就翘起来。哎呦,快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要逞能好歹还得有点真本事啊,跑她这儿显摆!

    “这样啊……”高嬷嬷不动声色,笑容讳莫如深。“那可真是太好了……其实这事儿也不是得看镇国公,主要是萧二夫人。”

    顾妤的脸色蓦地有些发僵。

    高嬷嬷拊掌笑道:“四小姐与萧二小姐这般熟稔,若能帮传个话就再好不过了,萧二夫人看在您的面子上,定然倾力相助。”

    顾妤就只是干笑。

    她不过是想从高嬷嬷这里打听些事情,随意客套客套的。

    李氏都一筹莫展的事,她能做什么呀!何况,金氏都恨不得弄死她……谁吃饱了撑的还往人家跟前凑。

    看高嬷嬷的目光,顾妤不自在地便后退两步,硬着头皮说:“若琳先前忙。有些日子没联系我。我先去给她写封信,问问情况?”

    嗬!这就是好姐妹!

    高嬷嬷淡笑道过“多谢”。

    嘴边明澈洞察又讥诮的弧度,让顾妤羞愤地几欲抢地而死。

    她跑人面前来丢什么人哪!

    悻悻然转了个身,顾妤终究是什么东西也没有问到。

    高嬷嬷冷笑声“不自量力!”。便着手差人去催促结果。

    负责牵引李氏和魏都两头的人是王嘉。他现在是魏都手底下第一得力人。魏都却让他负责了李氏一个深宅妇人身边的琐碎日常,可见魏都对这个妹子有多么看重。

    为此,王嘉不敢有丁点怠慢。

    一方面是遣人从镇国公处下手。一方面怕人家不配合,又动用了东厂的关系。魏都如今接手东厂,王嘉要调用起来十分方便。

    顺带又亲自去给魏都报备。

    而此时的魏都正在宫外的宅子里头,听着丝竹管弦,品着美酒佳肴,又有一干舞姬扭动着妖娆的身姿,香风阵阵。

    身边坐着的是奉圣夫人靳氏。

    像魏都坐到了这个位置,除却那群老顽固,有的是人想与他结交攀亲,连成定帝都要听他的话,在宫里他完全可以横着走!

    但看多了四四方方的殿宇楼阁,宫外头的东西就显得更加新鲜有趣,有事没事魏都就会往宫外来。

    靳氏看看魏都的气色,斟了杯酒推递到他面前,扬唇笑道:“最近精神看起来很不错哪,红光满面的。”

    宅子还是当初成定帝赏给靳氏的,二人是对食这一点不是秘密,魏都也丝毫不用忌讳。

    仰头将美酒一饮而尽,他啧啧叹道:“还有更不错的,你要不要试试?”

    靳氏闻言娇嗔,斜睇妩媚一笑,风情万种。

    魏都不动声色又添了杯酒。

    “前几日小子不是忍不住了,又让你进宫?”一双桃花眼微眯,他挑眉挥手,原先热闹的厅堂顿时安静下来,舞姬乐师纷纷退下。

    靳氏见状不由窒了窒。

    小子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他是我乳大的,对我最是依赖了,也极听我的话,叫我进宫有什么大不了的?”靳氏耸耸肩。

    她分明年纪不小了,看起来却风韵犹存。

    魏都沉默下来,靳氏笑笑说:“张皇后是得心啊,他也喜欢,新婚燕尔的,粘着腻着在一起,还能想起我来,你该庆幸他这么看重我!”

    靳氏是成定帝乳娘,成定帝从小跟在她身边,养成了习惯,连长大了都几乎离不开她。

    魏都知道这是好事,靳氏越得宠,他的机会和底牌就会越大。

    他闭了闭眼,“郑淑妃有孕差不多三个月了,胎坐得稳,张皇后管得勤……那女人防我如蛇蝎,处处在小子面前给我下眼药!”

    张皇后不喜欢魏都,从还未进宫为后起便已如此,现在成了东宫皇后,本事就愈发大了!

    “前几日小子去坤宁宫找她,她正在读一本传记,小子问了句是什么,她就说是《赵高传》。”魏都嗤笑不已,“这是拿我和赵高相提并论呢,还一副慨然大义模样,引经据典,数说我的不是……”

    先有赵高蚀害大秦基业,今有魏都危害大夏江山,大夏的百年基业,不可毁在阉人的手里,不可毁在皇上的手里!

    张皇后义正言辞慷慨激昂,成定帝手足无措,一时无暇应接。

    与他说江山,谈社稷,那是白费力气!笨女人还看不明白自己是嫁了个什么人,还做着辅佐明君的美梦呢!

    成定帝。腹中草莽,无能第一!

    “难怪他跟我说话的时候这么奇怪……”靳氏喃喃低吟,却又笑了,“那正好,她越是这样,就越将人往外推。”

    “郑淑妃肚子里那个你就别操心了,段氏方氏刚刚才入宫,不会这么早动手,张皇后要做她的贤能人就让她做,这个恶人。我来便是。”

    话中的笃然让魏都一怔。旋即问道:“你要回宫了?”

    靳氏掐指算了算:“好几个月了,是时候该回了……”

    魏都喜上眉梢,亲自给她斟酒,二人一同共饮。

    等王嘉来通禀时。靳氏已经微醺。魏都让人将她扶了下去休息。

    他喝了酒。面颊微红,眼睛却格外明亮,王嘉又说了顾婷的事。魏都闻言便大骂“蠢货”,“她娘是个明事理的,怎么就生了这么个无能的女儿!处处闯祸不说,尽给人添麻烦!我难道成天这么空,要跟在她后面擦屁股?”

    借着酒意,难免有些情绪化的发泄,王嘉不好评价其间是非。

    然而私心里对这位顾六小姐,同样是十分的不屑和无奈。

    千岁这是倒了几辈子的血霉,摊上这样一个外甥女……上世也是亏了千岁,这位顾六小姐成了成定帝的顾德妃。大概是天生缺心眼,不想着怎么搏帝宠,却成天在宫里打着九千岁的名号耀武扬威。

    要不是李夫人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千岁都想送她上路了!

    给她收拾了多少烂摊子,可还数得过来?

    与其浪费这些闲工夫去培养一个注定不成器的棋子,倒不如多花些精力到别的东西上。

    “千岁,有些话是属下僭越了,但属下不得不说!”

    王嘉忍不住道:“以顾六小姐的心智,搁在宫中恐怕是不合适的,以后这种情况定然比比皆是,碍于李夫人那儿,您又不好推脱,倒不如直接切断。”

    王嘉是知道魏都无奈的,两世在他手下,王嘉自认比其他人都要理解魏都。因为对李夫人有愧,想着给李夫人补偿,所以爱屋及乌对这个只会惹祸的小外甥女格外包容宽厚,处处护着。

    可对方若是个明白事理的,那也就罢了。人家将千岁的保护当做是理所当然,哪一天千岁要是不管她了,说不定还要指责他一句薄情寡义!

    不帮是本分,帮了是情分。掏出去的真心都被狗吃了,喂不熟的白眼狼,弃了正好。

    魏都深深吸口气,淡淡道:“以后再说。”

    王嘉顿感失望。

    再厉害的功夫都有罩门,再强悍的人也有弱点,而李夫人,恰恰便是千岁的软肋。

    王嘉只好道:“已经让人去打听了,但是没有消息,镇国公那里也没有回应。”

    “合该的。”魏都笑笑,“那个老匹夫,根本就看不上!”

    他拧眉沉思了一下,让王嘉在厅堂里候着,自己却往内院走。

    僻静的庭院深深,四周种植了许多树木,大白天也是阴森森的,没人走动。

    院墙边上放了一排盆栽,里头种的是一种奇怪的草,只有黑白两片叶子,黑色浓暗如墨,白色晶莹似雪。

    魏都顿住脚步看了眼,就往院内去。

    身形宽胖的婆子在院子里煮药,拿了把蒲扇仔细看着火,见魏都进来,赶忙站起请礼,“呃呃啊啊”比着手势。

    不用猜也知道,是问他怎么到这来。

    魏都不耐烦地挥手,“让你主子出来。”而后径自前往一旁花厅。

    哑婆不敢怠慢,擦了擦手就去请阚娘子。

    蒙着面纱的女人袅袅婷婷走过来,若不是看她外露的额头上皱纹迭起,只怕还以为女人芳华正茂。

    “千岁。”阚娘子俯首行礼。

    魏都一瞬不瞬盯着她瞧,良久了才问:“再严重的伤都能痊愈,已经断了的肢体还能复原?”桃花眼眸深处依旧是浓浓的质疑。

    “只要仍留有一口气。”阚娘子道。

    魏都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太虚了得,我就没听他夸下海口,就凭你?”

    语气十分轻蔑不屑。

    阚娘子却也不恼,“千岁若是不信,我就不会在这里了。”

    从原先的西城民居,乔迁到而今御赐的宅子里,这其中,若没有魏都的庇护,阚娘子早便泄露了行踪,任由人捉了去。

    据说前两日她的旧宅子还被西德王的人手翻过……

    动作真是快!

    她往魏都的腰际瞅了眼,面纱下的笑容莫测高深。

    魏都就是个太监,权势钱财都已经有了,却终究不是个完整的男人。

    他算是幸运的,进宫的时候刷了点小手段,刀子匠只切了他一颗囊子,保留了另一颗。

    但那又如何?比起正常人,他依旧不堪入目。

    自从萧泓被顾修之踩碎了一颗,却奇迹般地复原时,魏都就上心了。

    萧泓本该落得和他一样的命运,但又能恢复过来,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他也可以?

    李氏差人来问,那日给萧泓诊疗的大夫究竟是谁。其实不用镇国公或是金氏相告,魏都查了这么久,当然有了眉目。

    据言是个驼背的老婆子……也是那个曾经在宫里出现过,参与了诊治太皇太后的老女人。只是当时所有的风头都被晏仲一个人担了去,那个婆子就如此悄无声息湮没在了人堆里,毫不起眼。

    阚娘子是魏都找来的。

    哑婆一度鬼鬼祟祟地在镇国公府周边蹲点,打听萧泓的情况,打听那日从国公府出来的老婆子……魏都就觉得不对劲了。

    顺着哑婆找到阚娘子,是意外之喜。

    太虚道长曾在宫中混得风生水起,阚娘子是他的结发妻,哪怕太皇太后的换魂,都是阚娘子一手造就。

    可现在,太虚那个胆小鬼找了个深山老林躲起来,却留着女人孩子在外水深火热地挣扎……

    魏都嘲讽地笑笑。

    他已经成了阚娘子可以倚靠的最后一点资本,量她也不敢欺骗。

    “女人,你要让我信服,首先就得拿出点实力我瞧瞧。”

    “千岁。”

    阚娘子蹙眉,“我说过了,这不是眼下的我有能力办到的,巫族几百年来才出一位大祝,那位也是因缘际遇最近将才荣升……当然,配瑛县主功不可没。”

    顾妍……

    魏都眼睛眯了眯。

    阚娘子要是之前说这个,魏都定是一笑了之的,不过最近想通了点事。

    因为长了和宁太妃十分相似的容貌,顾妍得到方武帝的垂青,而宁太妃与巫族的关系十分密切。那日和驼背婆子一起进慈宁宫的,除却晏仲,顾妍亦有一份。

    这个小姑娘身上,其实有很多隐秘。

    他又想起先前的大动干戈,“其他人呢?嘉怡郡主,或者凤华县主?”

    阚娘子肯定地摇摇头,“只有她。”(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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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1章 添妆

    只有她,是阚娘子所需要的人,也只能是她,能让自己在能力不足的情况下,有这个可能帮魏都恢复还原。

    而若是换作其他任何一个,俱都没有可能!

    阚娘子需要顾妍来延续灌溉自己儿子的生命,而魏都则需要她来帮助自己成为一个正常的男人,这就是所谓的互利共生。

    魏都闭了闭眼,“我知道了,你就安心等着吧。”又想起顾婷那茬事,便说:“你现在跟着王嘉走一趟,我外甥女的手被人咬了口,你去看看,有什么法子补救。”

    短期之内想要再找出那位大祝,已经是不可能了,人家早已经离开京都,哪儿去了行迹无踪。

    阚娘子受魏都庇佑,当然对他唯命是从。

    等去到顾宅时,不由怔了怔——顾宅的隔壁,便是西德王府。

    西德王府和顾家的恩恩怨怨在京都不是秘密,阚娘子这才想起来,魏都的外甥女,其实和配瑛县主是亲生姐妹!

    她急忙将面纱拉得更起,戴上了兜帽,整张脸压得低低的,匆匆拐进角门。

    先前在柳宅的时候就吃过亏了,而西德王府比起柳府守卫更森严,光说西德王短短两日能找出她先前的藏身之地,将老窝给翻了,就可见他的实力。

    阚娘子再不敢冒一点点风险。

    由着高嬷嬷亲自带去了顾婷的院子,直到了房里看过顾婷伤口,连阚娘子都不由皱眉。“伤得太重了些,我是能想法子接上,可受伤的地方,会有一定的畸形。”

    这已经是极好的结果了。

    李氏本打算着,顾婷这只手势必是会废了的……骨骼畸形,总比缺了根手指好得太多。

    李氏连连道谢,请求阚娘子尽快给顾婷治疗。

    阚娘子不由看了她几眼。

    紧张孩子的心情,她们其实都一模一样……可怜天下父母心,阚娘子没由来地对李氏有些怜悯和同病相怜。

    为了孩子,其实她们什么都愿意做。

    阚娘子窒闷了一会儿道:“其实也并非不能够不留痕迹……”见李氏蓦地双眼发亮。她却自知失言地打了打嘴巴。“瞧我这说的是些什么,夫人千万别往心里去。”

    别往心里去?

    这个时候说了这么一句似是而非的东西,又跟她说别放心上!

    给了一颗甜枣,就立马打一巴掌。李氏会甘心?

    可她直觉。阚娘子的目的并非金银钱财。不由眯了眯眼。“娘子既是我大兄请来的,定是大兄信任的,对我也不必拐弯抹角。”

    阚娘子打定了主意缄默。“夫人还是问千岁吧,我着实不好说。”

    竟顿在了这里不再继续。

    李氏脸色阵阵发黑,确实是让高嬷嬷亲自跑了一趟。

    魏都回头便寻了阚娘子,冷冷笑道:“怎么,还想通过别人来给我施压?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在千岁眼里,我自然什么都算不上。”

    阚娘子淡然地笑,“千岁可以等,我却是等不及的,我的孩子,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每一天对他来说都是煎熬!”

    “李夫人不难理解我的感受,设身处地想,她也仅仅是想自己的女儿能够康复。”阚娘子款款直说:“殊途同归,我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

    魏都若有所思。

    顾妍被这么圈禁了两天,除却自己的院子,便也只能去见见柳氏或是顾婼,每每出房门,卫妈妈皆寸步不离,另外也会跟几个婆子和丫鬟。

    她不喜欢这样大张旗鼓,但这次外祖父却异常坚决,竟是半分都没有松口。

    顾衡之得了空来她这里时十分纳闷,说她怎么就跟被关起来了一样。

    行为举止皆都受制,可不跟被软禁了似的。

    顾妍很无奈,她其实觉得外祖父太过谨慎,然而连母亲和姐姐也同样赞同,顾妍不好再继续说什么。

    前车之鉴,后车之师。

    柳氏和顾婼上回的事故到底还是给了他们警醒,不要太过大意。

    等到了中秋佳节,一应人情往来过后,无非就是聚在一起吃了顿饭,这是顾婼在家过的最后一个节日,之后她也要为人妻,为人妇,那便显得更加弥足珍贵。

    因为中秋过后就是顾婼与纪可凡的婚期,而在婚前男女双方不能见面,因此这回柳建文明夫人和纪可凡都没有来。

    人月两圆的日子,柳昱的兴致看起来却不高。

    晚宴是设在庭院里的听风亭,这里地势高,视野广阔,抬头便能望见藏蓝色天幕上的那轮圆月。

    顾衡之贪嘴,偷偷尝了一口桂花酒。然而他的那点酒量,其实也就是个一杯倒的,酒品居然还不怎么样。

    醉了之后就拉着顾妍说要摘天上的星星,还伸出手丈量了一下,说要做一个那么大的月饼,一定要是蛋黄莲蓉馅的,里头的蛋黄和天上的月亮一样等等。

    顾妍哭笑不得,赶紧让人准备了醒酒汤给他喝下,带回去休息。

    柳昱让两个孩子都先回房,却是打定了主意要和柳氏好好谈谈。

    这种严肃的神情,顾妍直觉是有什么事,而顾婼看起来也恍恍惚惚的,心不在焉。

    柳氏额上的伤在精心调理下恢复地很快,结了痂,涂上晏仲配置的药膏,渐渐变浅变淡。

    等顾妍和顾婼离开了,柳昱才瞧了眼柳氏,随手拿上一只金黄饱满的月饼。

    上头用模子按出来缠枝金桂,新鲜出炉还热气腾腾的,一股甜香扑面。

    “这是什么馅的?”柳昱问。

    柳氏沉默了一下才道:“缠枝金桂的是五仁馅,丹凤合桃的是蛋黄莲蓉。云开明月的是枣泥豆沙……还有金华香腿,湘莲桂子。”

    柳氏的厨艺极好,做些月饼也不成话下,面前摆着的,都是柳氏命人做的,馅料还是她亲自调配。

    柳昱张嘴咬了口,甘香可口,风味纯正。

    可嚼着嚼着,又觉得嘴里百般不是滋味。

    他垂首盯着面前酒盏中的桂花酒。

    澄澈的酒水里,映着圆月。

    柳昱忍了许久。终究还是没忍住。“他喜欢什么馅的?”

    柳氏不由微滞。

    他便恨恨道:“玉致,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别告诉我,你好了伤疤忘了疼,以前的事都忘了!”

    “要是记不起来了。你就去问问婼儿。问问阿妍。再不行就我来帮你回忆……别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要重新开始!”

    他怒得拍案,对上柳氏沉静的脸色,真想撬开她的脑子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

    都说做父母的。都是上辈子欠了儿女的,这辈子来为他们当牛做马操不完心。

    柳氏这个女儿,他就从来没放心过。

    错过了她的成长,是柳昱的遗憾,柳氏遇人不淑,也是他的一块心病。

    女子最美好的韶华给了一个渣滓,柳昱怎么想怎么心中愤懑不甘。

    好在苦海无涯,回头是岸,能带女儿脱离那个地狱,是柳昱觉得这个残生里最有意义的一件事……可是看看吧,这个笨女儿!

    他直直摇头,起身负手站在亭角,极目远眺,根本不愿看她。

    晚风吹得他衣袂飘飞。

    柳氏低唤“父亲”。

    他不理会。

    这些时日柳氏受了伤,顾妍则被柳昱“关”了起来,一切都是顾婼在帮着忙前忙后。

    可她一个待嫁新娘,哪能面面俱到?柳氏便让唐嬷嬷去协助她。

    若只是协助倒也罢了,她却能通过这个便利,给顾家送去了中秋的节礼,作为往来,他们当然也要还礼,上门来的竟还是顾崇琰身边的长随!

    顺道给带来了顾婼的添妆。

    柳昱还记得那一匣子红宝石蝴蝶头面,鸽子血红鲜艳极了。

    作为一个父亲,给自己女儿添妆当然无可厚非,可顾崇琰也不想想,自己现在是个什么身份!

    顾婼早就不是顾家的人,顾崇琰做这些还能有什么意义?无非就是为了哄骗柳氏,想要趁此机会死灰复燃!

    或许是他想多了……若顾崇琰是个君子,那就当是他柳昱小人之心!

    但他一点都不想冒险去尝试……十多年夫妻,顾崇琰当然知道,柳氏是如何的容易心软。

    万一……哪怕是万一的机会,他也绝不容许!

    “世上的好男儿都绝种了?还是就只剩这么一个了?”

    柳昱抚面痛心疾首,“你可真是给我长脸,非要吊死在一棵歪脖子树上!”

    旁的就罢了,这事却是没得商量!

    “父亲……”

    柳氏低喃。

    父亲的目光,如寒冰利刃,刀刀刺在心头。

    “你明不明白?”柳昱长叹,“玉致,你不要糊涂!”

    柳氏道:“父亲,他救了我,也救了婼儿,我感激他……”

    “那又如何?我已经替你还了,谢礼送上门了还不够吗?非要你多此一举?”

    柳昱冷嘲:“感激和心悦是两码事,你活这么多年,莫不是还没弄懂?感激代替不了怨怼,也抹平不了曾经……”

    “我都知道!”

    柳氏疾声打断,抬起头,望进父亲一双清亮愤怒的眸子里,“父亲替我做的,我都理解。我应当怎么办,心里自然有数。我虽然是个弱质女流,最基本的尊严和骨气尚有,该有的理智也都有!我十分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柳氏无奈闭上眼,“父亲,我们之间,总是要做一个交代。”

    当年不明不白,让顾崇琰吞下哑巴亏,柳氏甩手走人。

    自此以后老死不相往来。

    先前顾崇琰是出于什么原因帮她柳氏并不清楚,但她至少很理智很清晰,并不曾迷失。

    柳昱替她送去的谢礼是柳昱的份,她送上节礼只是要与他做个了断。

    柳氏并不是个知晓大道理的,她一根筋,求只求坦荡磊落,无愧于心。

    对的就是对的,错的便是错的。

    顾崇琰帮了她和顾婼,这是不争的事实,顾崇琰弃了他们母子三人,这也是曾经的过往。

    有句话叫往事随风,从大理寺判下义绝书时起,她就决定好了,从此与他再无瓜葛。她不想要欠了顾崇琰的人情……

    何况她若真想首尾苟合,至于光明正大地走大门路子?

    顾三爷现在的妻子,是魏都的胞妹,顾家现有的辉煌,李氏功不可没。

    顾崇琰什么人,柳氏都看明白了,他不会舍得李氏给他带来的好处,而她自认自己也还没有那么贱,非要巴着一个人不放。

    她有女儿,有儿子,有父亲,有兄长。

    往后的日子,不是非要有人相伴。

    顾崇琰送上顾婼的添妆,柳氏虽然惊讶,倒也没有多少触动。

    无论如何,婼儿都是他的女儿。

    合该如此。

    柳氏幽幽看向柳昱,“父亲,我有分寸……”

    湿润细亮的眸子,柔软,却又坚韧。

    顾妍挽着顾婼漫步踱回院子,月上柳梢头,十五的圆月格外明亮,周边一圈光晕明朗,层层递推,染了七彩。

    她感慨道:“以后再要这样的机会恐怕就少多了。”

    顾婼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缄默不言。

    “姐姐怎么了?”顾妍停下来看她。

    这段时日她闭门不出,其实许多事都不知道。

    顾婼看起来烦恼又纠结,像是立在一个十字路口,茫然无措不知该选择哪条路。

    她握紧顾妍的手,指尖却是颤的。

    “他给我添妆……阿妍,他竟然差人给我添妆!”微红的眼眶里,那双明眸隐含触动。

    有没有这样一种人,你分明下定了决心要恨、要厌,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心狠,铁石心肠,却发现其实恨意根本没有你所想象的浓烈。

    有没有这样一种人,你明明十分了解他的秉性,反反复复对自己暗示着、警戒着,要小心谨慎莫要掉入圈套陷阱,却还是额外抱有最后一丝希望,兴许人家已经改过自新。

    有没有这样的人,让你既恨又敬……

    顾妍不知道,两辈子下来,她已经无感了,或许她骨子里像了顾崇琰的,能硬得下心肠寡淡薄情。可顾婼不一样……她随了柳氏,同样足够心软。

    缓缓放开顾婼的手,顾妍淡淡地笑:“所以呢?他给姐姐添妆,那又如何?你喊了他十多年父亲,这一点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顾婼蓦地一愣。

    “不给你添,你会觉得理所当然,记得捎上你一份了,便要感激涕零?”顾妍直直望进她的眼里,“姐姐,你是这么想的吗?”(未完待续。)

    ps:  昨天去了趟医院,没赶得及回来,明天再给大家双更补上,抱歉~

第232章 回不去

    是这么想的吗?

    顾婼其实自己也搞不明白。

    大约是新嫁娘总会不自主地忐忑焦灼、忧虑劳思,因而对待凡事亦变得格外敏感。

    以前张祖娥待嫁时,顾婼也曾想过,哪一天自己也快要出嫁了,会是什么样的……终究是不曾身临其境,不能体会到个中苦乐酸甜。

    顾婼指尖冰凉,手儿颤颤的。

    “我……我不知道。”

    顾婼如实说,懊恼地抚上前额,“那天我吓坏了,娘亲一直在流血,我六神无主,是他安慰我,叫我不要怕,还说……凡事有他。”

    顾婼自小懂事,很少让人操心,顾崇琰大概是知道长女的乖顺,通常不如何教导关照她,起码在顾婼有限的记忆里,这样来自父亲温暖关怀的话语少得可怜。

    乍一听闻,就觉得鼻头发酸,眼泪流得更极了。

    她没说话,顾崇琰也没说,她只听到他长长的喟叹了一声,既无奈又感伤。

    顾婼的心里就像是霎时缺了一块,酸疼得难受。

    顾妍始终沉默。

    大致却能想象出顾崇琰那副满怀愧疚又心疼不已样子……

    近在眼前的真实,也不可避免的虚伪。

    头顶着清辉,月华如水。

    “我们离开顾家的那一天晚上,月色可没有这么好。”

    顾妍仰起头看,“那晚天上都阴沉沉的,一点儿亮光的都没有。闷得让人觉着十分压抑……”

    声儿淡淡,如忆往昔。

    顾婼浑身一震。

    顾妍说的是他们被驱逐出家门的那一天……

    外祖父早了两日将顾婼从顾家接出来,因此她并不曾真正体会到那日的情形,可是当母亲阿妍和衡之去了客栈,看到母亲衡之面如死灰,还有妹妹脸上高肿的掌印时,她根本不难猜测想象。

    锥心蚀骨的痛,她也不是没体会过。

    被自小视若神明般尊敬爱戴的父亲利用背叛,被生活教养的家族抛弃放置,再眼睁睁看着亲人受苦受难。哪怕有一点点自尊自我。顾婼也无法无动于衷。

    当时恨透怨透,心如止水,可为什么现在被翻出来,她却是隐隐带了一种宽恕的心态。

    其实某些东西。从再见顾崇琰的那一刻起便无声滋长。

    她会想父亲为什么不要他们了?

    也会想他是不是后悔了……

    直到那匣子送到自己面前。某些被埋得极深的情感。就如打开了闸门的水流,倾泻而出,愈演愈烈。

    “是什么?”

    顾妍突地问起:“他给你送什么东西来了?”

    顾婼讷讷说:“一套鸽子血红宝石头面……”

    话音才刚落。就听到了低笑声。

    “鸽血红啊,手笔确实不小了。”顾妍收起一缕鬓边碎发,掰着手指细算,不经意地喃喃说道:“前头顾家落魄到那种地步,现在一个户部宝泉局的司事,竟也能拿得出鸽血红了……这得是多少年的俸禄总和啊……对姐姐,他确实是有心了。”

    顾婼脸色倏然惨白。

    顾家中落,平地而起,是靠着谁才有的如今风光繁华?

    那套鸽血红的头面,足需上千两,顾崇琰一个司事,足以担当得起?

    他真能什么都不管,只将自己积蓄拿出来给顾婼添妆?

    念头一闪而过便晓得不可能了……

    夜风阵阵,微凉,像是直往骨头缝里钻,冷得发颤。

    顾婼直觉有一股寒意从脚底慢慢升腾起,冻得肠胃痉挛,恶心上涌。

    顾崇琰,居然拿李氏给予的东西,给她添妆!

    她眼里所谓的诚意和关怀,俱都带上了李氏的影子!

    额角鼻尖沁出薄汗,顾妍轻轻挽住顾婼的手,往院子的方向带。她全身软绵绵的,如同傀儡般任由顾妍牵着走。

    挽着的那只手臂紧紧绷着,足见她的压抑和忍耐。

    人哪,就是如此。

    由爱故生恨,由爱故生怖。

    爱和恨之间的相依相生难分界限,但如果从一开始,就是一种纯粹的厌憎呢?

    因为那个人是父亲,因为他们之间有那样一份磨灭不了的骨肉血缘亲情,所以顾婼会心软,会纠结矛盾,会疑惑苦恼自己该用何种态度去面对他。

    但如果对方是李氏的话,一切就霎时变得简单容易多了。

    这个半道杀出的女人,改变了他们原本可以十分平静安宁的生活,因为李氏,他们心中有无数数不清的小疙瘩和委屈苦楚,难以磨灭。

    相较起来,其实恨比爱更加难忘,顾婼没办法接受一个她讨厌的人!这是她的骄傲和任性。

    顾崇琰拿着李氏的钱财给顾婼添妆,这就是心意!

    若是这种心意,不要也罢!

    “姐姐,一切都已经变了。”顾妍轻声说道。

    她们不再是顾家的小姐,除却姓顾,她们与顾家再无半点干系。

    他不再是她们的父亲,他是顾家的三爷,是李氏的丈夫!

    真的已经变了……

    身边的人没有答应,顾妍也不再多言。

    送至顾婼的院子前,她慢慢松开了手。

    月光下,顾婼的皮肤雪一样苍白,眼眶微微泛红,隐含泪意。

    她忽然伸手抱住顾婼,紧紧地抱着,双手收得很紧。

    顾婼僵直着身子。

    上一回顾妍这样抱着自己,是她发现顾崇琰想借她给母亲下毒。

    她被欺骗、被利用,她痛不欲生,她瘫软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哭嚎。

    而这个小姑娘,伸开了她的双臂,用她瘦弱细窄的肩膀,紧紧地、紧紧地抱着自己,跟她说:“姐姐,你还有我们的……”

    还有阿妍,还有衡之,还有母亲……

    她并非一无所有。

    并非除了父亲,她再没有敬仰和依靠。

    顾婼潸然泪下,许久,这才低声轻唤“阿妍”。

    顾妍点点头,等着她的下文。

    她却问道:“我们都已经回不去了……对不对?”

    过往烟云,说得轻巧,可又有几个人能够轻易做到。这世上哪来这样多所谓的执念。

    顾妍学了两辈子,依旧还是不合格。

    王府的中秋过得不尽兴,隔壁的顾家同样也没好到哪儿去。

    顾婷先前被老狗咬了口,牙齿深深嵌入肉中,顾婷一连几日高烧不醒,神志不清,甚至被郭太医断言可能是染上了疯狗病。

    李氏再没功夫去管别的,就守在顾婷身边看着,一连过了好几日,才算退烧下来,郭太医这才说往后已经无碍。

    李氏长长松口气。

    顾婷的小指骨被贺氏咬得摇摇欲坠,掌骨缺了一大块肉。虽然有阚娘子给她接住了,也在慢慢愈合之中,然透过厚厚的纱布,依旧可见那处深深的凹陷畸形。

    顾婷醒来后日日以泪洗面,扬言要将贺氏碎尸万段。

    李氏虽然气闷,这时候也懒得劝她——她必须让顾婷好好反省,改一改这个急躁的坏毛病。反倒是顾崇琰顺势扮演起了好父亲的角色,耐心哄起女儿,并且保证会给贺氏好看。

    休书一日未下,贺氏好歹还是顾二爷的妻,顾崇琰既然答应的顾婷,便一定要说到做到。

    顾崇琰为此和顾二爷争执过几回,还是顾老爷子出面调的停。

    “贺氏已经疯了,现在一只眼珠子也跟着被婷姐儿戳瞎,她已经是个废人,疯疯癫癫对你毫无影响,这已经是最大的报应了!”顾老爷子冷声说道:“别说我不讲理,贺氏好好的呆在竹林木屋,要不是婷姐儿跑去那里,哪会出这种事?”

    “父亲什么时候这么通情达理?”顾崇琰瞄了眼端坐的顾二爷,勾唇讥笑:“贺氏既已疯癫,留着还做什么?合着婷姐儿一只手就这么白搭了?”

    又看向顾二爷道:“二哥也是重情重义的好男儿啊,贺氏还有三丫头给你添了那么多乱,你竟还护着!”

    顾老爷子容色一凛。

    顾二爷淡淡道:“我现在把她交给你又如何,难不成你也要剁了她一只手?”

    顾崇琰当即啐一口,狞笑:“她两只手都抵不过婷姐儿!我自然得让她好好吃点苦头。”

    “顾崇琰!”顾二爷拍案,“她是你嫂嫂,也是你的表姐!”

    贺氏好歹还是顾老太太的侄女呢,与顾崇琰可是表姐弟!

    顾崇琰蓦地微愣。

    顾二爷要是不说他可都快忘了……

    “二哥啊二哥,这么个疯女人,你何必还留着呢?要是我,直接休回去得了,省得丢人现眼。”他啧啧称叹,又是恍然:“糟糠之妻不下堂,二哥想必也是为了成全自己的名声吧!”

    越往后说越是难听。

    顾崇琰早已在顾家挺直了腰杆,言辞之间丝毫不用多加避讳,明嘲暗讽顾二爷早已成了他的一大习惯。

    顾二爷脸色铁青,“即便要处置,那也是我的事,和你三房没有干系,你要是有这个本事,你就尽管拿出来!”

    语毕便是拂袖走人。

    顾崇琰不屑,顾老爷子却是冷冷看向自己三儿子。

    翅膀硬了,就越发不知道天高地厚,这就是顾崇琰最大的败笔!

    然顾崇琰没这个心思应付老爷子,更没功夫听他讲大道理,转了个身就去照着自己的法子来,在顾婷面前可算狠狠长了一回脸。

    李氏充耳不闻,她现在只关心顾婷的手指该如何痊愈。

    自高嬷嬷去问过魏都,李氏就一直在等,左右终于等来了结果,却让她狠狠大吃一惊。(未完待续。)

第233章 怪物

    怪诞、荒唐、难以置信。

    李氏确实愕然,将婷姐儿复原的关键,竟会出在顾妍身上。

    曾经站在自己面前,李氏都不会多看一眼的小丫头,现在却早已不能用常理忖度相待,而最奇特的是,在这个丫头身上,竟还有这样匪夷所思的东西。

    其实也并非没有听闻过,不过她不能将之与顾妍相联系起来。

    但既然顾妍是她的目标,李氏并不介意陪她玩玩。

    婷姐儿也万万等不起。

    若是放在从前,顾妍还是长宁侯府的五小姐,那个毫无威胁的小姑娘,李氏随时随地都能将她搓圆捏扁,半分痕迹不留,可现在人家成了县主,住在守卫森严的王府里,李氏就算想插上一手,依旧机会难得。

    如若不然,魏都何至于到了现在还迟迟不曾动手?

    除却王府的护卫,萧沥还几乎每晚都去蹲点呢……根本不给人机会!

    顾崇琰刚刚将徊哥儿哄睡着,就见李氏环胸立在窗前,静静望着天上圆月若有所思。

    清冷银辉在她身上镀了一层光,高贵而圣洁。

    现在每每看李氏,顾崇琰都觉得不认识似的。

    对他言听计从百依百顺的娇柔妩媚小女人,有一天这样出尘绝艳……虽美则美矣,又高贵地令人望而却步。

    顾崇琰顿住脚步,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氏转过头来看他,“东西都送去了?”

    冷不丁的一句话。让顾崇琰微惊,想起来她问的是什么,点点头道:“按你说的,都送了,总共四十件的红宝石头面,装着送到了西德王府,凤华县主那里。”

    四十件的头面啊,镶着的都是上好的鸽血红,赤金打造。光是价值都到了两千两,就这么白白地送出去。还是送给已经和他脱离父女关系的长女……

    人家领不领情还不一定呢!

    注定了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顾崇琰都觉得有点心疼,“送给她去做什么呀?西德王府难不成还缺了短了银钱了?凤华县主出嫁,柳氏能不把一半家当给她做嫁妆,这副头面。在人家眼里。说不定就是不值一提。还不如留着压箱底,将来给婷姐儿添妆。”

    “一套头面而已,我还是拿得出的。”李氏觉得他这是太小家子气了。

    也许是从前穷过一阵子。所以现在看待这些东西,总要更重些,如此想着就微微释然。

    顾崇琰依旧不解,“你这么做什么意思?还是没说啊。”

    李氏反倒笑着问起别的,“嘉怡郡主送来的月饼好吃吗?”

    顾崇琰心里突地一跳。

    不自在地别过头,“说什么呢,你别想多了……她送节礼来就是为了感激我上回救了她的。”

    如此说着,却不由自主暗暗咽了口口水。

    那个月饼的滋味啊……着实难以忘怀。

    搭救柳氏,或许是他一时兴起,可后来柳氏差人送来节礼的时候,顾崇琰还是好好得意了一把。

    表面上看起来柳氏还是对他心如死灰,其实仔细想想根本不难发现,柳氏分明是对他有意的!否则何必在西德王明明已经送过谢礼之后,又来一次?

    所谓的欲拒还迎,不就是女人最惯常用的把戏?

    不过现在的柳氏比以前聪明了,她从前根本不会这个。

    顾崇琰不免有些沾沾自喜。

    正巧他也觉得,其实柳氏也不错。

    比李氏好,也比从前那个懦弱胆怯的妇人更迷人。

    顾崇琰没有隐瞒自己搭救了柳氏,因为他即便瞒了,李氏也会查出来。

    到时让她心里存一个疙瘩,倒不如自己现在就坦白从宽。

    他是怕了这个女人了……什么都要看她的脸色也罢,还没有一点点**!

    “我也没多想啊。”

    李氏不在意地笑笑,“要是她不送节礼过来,我们哪来的借口给凤华县主添妆?”说着看了顾崇琰一眼,“你自己的女儿,你了解多少?”

    顾崇琰答不上来。

    默然了一会儿硬着头皮说:“还能有什么?听话懂事,知书识礼,也倔强骄傲,不就那么回事吗?”

    说来说去,也还是停留在表面。

    李氏摇摇头,这个男人,根本从没用过心去感受体会理解过任何人。

    “你大女儿,还是个嘴硬心软的,口中说着讨厌和怨憎,其实根本没有那么强烈,你只要对她好一点,她就会对你心软,还是会尊你如父,你信是不信?”

    信或者不信……有什么关系吗?

    他又不需要顾婼去做什么?何必急着挽回一份早已经不知丢去哪儿的父女情?

    心里这般想,到底是配合着李氏说:“你说是,那就一定是了……她确实一直都十分尊敬我,这一点我是知道的。”

    “这就够了。”

    够什么?

    顾崇琰很难理解,有些受不了地蹙眉,“你究竟要做什么?即便我跟他们能冰释前嫌,那又如何?”

    李氏却不打算说。

    以她对顾崇琰的了解,要是他知道顾妍有什么特殊的地方,那还了得?日日都要往人家跟前凑吧?

    终究,还是有些无法容忍……若非为了婷姐儿,她也不想顾崇琰再去招惹那几个人。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照我说的去做。”

    李氏一锤定音。

    顾崇琰紧紧咬住后槽牙,扯着嘴角干笑两声。

    女人,到底是太聪明了不好。太自主了,也不好。

    ……

    顾妍回到房里不久,景兰便过来悄声与她耳语:“伴月姐姐说,大小姐将那只榆木匣子收进库房了,原先十分珍视宝贝的,这时候却连碰都不愿碰一下。”

    顾妍默了一会儿,点点头。

    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她都不怎么相信,顾崇琰会认识到自己的不足,改过自新……以顾家人骨子里的贪婪,要顾崇琰拿出这么一整套头面来,心里恐怕都要滴血了。

    他不会做让自己不舒服的事,除非这件事能给他带来更大的好处。

    谋事先谋心。

    他们几人之中,唯有母亲和姐姐更容易入手,从她们切入,其实很容易能达到目的……

    可顾三爷要什么?李氏要什么?

    西德王府有什么是他们都争相图谋的?

    顾妍无心睡眠,将人都赶了出去。

    屋里点着亮堂堂的灯光,她立于案前挥笔直书,默写着《道德经》。

    老庄之道晦涩难懂,一贯不是她所喜欢的。前段时日住在舅舅那时,柳建文说她字写得不错,让她帮着抄写誊录书册,大多是些佛经道典。一遍遍写过,意外地让人能平息下心情,宁静致远。

    偶有烦闷,便靠书写来平复心情,荡涤凡尘。

    烛泪滴滴落下来,在烛台上凝成一大块,茶盏里的水换了三壶,光线渐暗。

    主子不睡,值夜的丫鬟也不敢睡,在外间打着瞌睡,时不时朝内室望了眼。

    顾妍直到手臂酸麻难耐,这才终于停下来。

    半刀澄心堂纸去了大半,面前的纸张叠了厚厚一沓,密密麻麻写着端正秀雅的簪花小楷。

    她甩甩手臂望了眼更漏,就快子时了。

    中秋也要过了。

    依旧没有倦意,但这么熬下去也不是个事儿,连外头值夜的丫鬟也不敢睡。

    熄了两盏宫灯,屋子里陡然昏暗下来,雪白墙面上映着跳动的烛火。外间窸窸窣窣响起丫鬟躺到被褥里的声音。

    她笑了笑,将毛笔放入了笔洗中。青花瓷冰裂纹的笔洗口不知何时磕了一个小缺口,屋子里光线暗,顾妍没注意,一不留神蹭到,指尖便是一阵刺痛。

    甩了甩手,顾妍本想看看伤口如何,却见在烛光下,一道细长的伤口慢慢愈合,很快连丁点儿痕迹都不剩,只有指腹上残余沁出的一点鲜红。

    顾妍大惊失色。

    她仔仔细细翻找,却始终寻不到那个伤口。

    莫名地想起上次在慈宁宫放血,腕子上虽后来包扎好了,然过了两日,再将纱布拆开,也是没有痕迹。

    正常情况下的伤口,哪能愈合地这样迅速!

    顾妍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她狠了狠心,又在笔洗缺口上用力蹭了一下。这次的伤口比上回还要大,也更疼,立刻就有血珠子滴下来,落到笔洗乌黑的墨水里。

    然而那个伤口,依旧在肉眼注视下,渐渐消失。

    顾妍脱力般跌坐回圈椅上。

    随后,又急匆匆去将笸篓里的银剪子拿出来。

    指腹、手背、掌心、腕子、胳膊、大腿……

    一处处试过来,利刃一次次划过,剪子狠狠扎进肉里,她疼得满头大汗,紧紧咬住牙关不让自己叫出声。

    然而再如何严重的伤口,到最后,都会变回细嫩雪白莹润无暇的肌肤。

    她怎么会这样?

    这怎么可能?

    “砰。”

    银剪子掉在了地上,外间又有动静了。

    “小姐?”忍冬在外头问:“怎么了?”

    她唤了两声,顾妍没理会,忍冬下榻趿上鞋子就要走过来。

    顾妍感到脸上一片湿润,滴答滴答的水珠子落在手背上。

    “小姐,您怎么了?”忍冬疾问。

    “别进来!”

    她现在身上的衣裳都染了血,虽然伤口愈合,但在划破肌肤的瞬间,依旧有血液沁出来。

    满身都是鲜红,却寻不到一丝伤口……说出去也没人信吧?

    怎么会……她怎么就成了这种怪物!(未完待续。)

第234章 传承

    今儿在外头的若是旁的人,此时只怕说什么也要进来瞧瞧,但若是忍冬的一根筋,便也只会听从顾妍的吩咐。

    既然主子说了不许进,她也便直愣愣站在外头。

    屋里没有动静,只偶尔传来一两声极浅的抽气声。

    “小姐?”忍冬又唤了遍。

    顾妍忍耐了一下,按捺住跳脱到嘴边的呜咽说:“我没事,你出去!”复又深吸了口气,“到外头去,今儿不用你值夜。”

    忍冬微怔,还想再说些什么,张了张唇终究是乖觉按着吩咐去做,抱着被子直接到了外头。

    顾妍伸手捂住脸,有湿润的东西沿着指缝流出来。

    这不是在做梦……可她究竟是怎么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她一点都不知道……

    任是谁能知道——又不做粗活,也不舞刀弄剑,哪里容易受伤?

    最近的一次……无非还是在太皇太后的宫里,阿齐那用匕首刺进她的腕子。

    可她以为只是这么便结束了,以为只是因为阿齐那的原因……她从未联系到自己的身上过,也从没想到过,有一天她会变成这样。

    细思极恐,不寒而栗。

    抱膝将脸圈进手臂里,青石砖上的凉意一丝丝涌上来,冷得她浑身打颤。

    直到有一只手掌慢慢放到头顶,安抚般一下下地轻拍。

    动作轻柔,又小心翼翼地像是怕惊扰了她。

    顾妍抬头望过去。泪眼朦胧里看到一双沉静的眸子。

    萧沥正一瞬不瞬瞧着自己。

    “你怎么了?”

    他蹲下与她平视,目光扫过素衣上沾染到的点点鲜红,又拾起扔在一边的小银剪子,蓦地沉默。

    面前的小姑娘陡然瑟缩了一下,往旁边挪了稍许,又将自己蜷缩起来瑟瑟发抖,像是一只处于恐慌惊惧状态下的小兽。

    “阿妍。”萧沥低唤,她一动不动,似是在紧紧盯着睡鞋尖儿,又像是目光放空不知看向了何处。

    他移近稍许。顾妍突地颤抖。

    萧沥不得不停下来。低声道:“你别怕。”

    不知该怎么说,他却不想看她这个模样。

    伸手用力将她揽住,不顾小姑娘的挣扎牢牢箍紧手臂,单薄的身体冰凉。他不由收得更紧。下巴抵住她头顶的发旋。喃喃说道:“别怕……没事的。”

    笃然的语气让人莫名安心,就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又像是最薄弱的一道防线终于被彻底击溃。体无完肤。

    顾妍抓紧他的前襟摇头低泣:“你不懂……你不会懂的!”

    你不会明白,身体的这种变化让她有多么的惊惶不安。

    她就是世人眼里的山魈魍魉,妖精鬼怪!

    可她分明……什么都没有做!

    “我懂。”

    萧沥握紧了她的手,“你连杀人都不怕,怎么会怕这个……相信我,这没什么,别想太多。”

    掌心指腹的厚茧刮过她幼嫩的皮肤,一点点地摩挲着。

    顾妍不明白他的笃定究竟从何而来。

    细想才知,她还未开始解释,他却好像已经了然于心。

    顾妍抬起头定定瞧着她,满脸泪痕犹在,“你早就知道了?你其实一早就发现了是不是?”

    她抓过那把剪子,对着腕子就要扎下去,萧沥眼疾手快拦住她,剪子刺进掌心,有鲜血顺着滴落下来。

    顾妍倏然一怔。

    “你别这样。”他面不改色:“会疼。”

    顾妍要去看他的伤口,他不让,拔出剪子便放回笸篓里,随意抹了把,将手背于身后,淡笑道:“没事。”

    没事?什么叫做没事?

    这么明晃晃地扎进去,哪能没事?

    他又不是她……

    忽的愣住,顾妍仰起了头。

    萧沥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烛光下投了长长的影子,背着光,唯有一双眼睛极亮。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忽然平静下来。

    萧沥是翻窗进的,槅扇打开,窗外的风吹进,未绾的发丝微乱。

    顾妍走近几步,几乎贴在他身前,淡雅清香闯入鼻尖,她目光灼灼,“我的这些不同,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萧沥微鄂,愣神间,右手忽的被人拉了出来。

    满手的湿腻,还有东西顺着指缝滴落。顾妍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打量,他手心的伤口还在往外窜着血珠子。

    “就是啊,本该如此的,怎么就不一样呢?”

    萧沥默了默,被她拉到一边找了块干净的棉布包扎起来。

    “我这儿没有药,你回去后自己上一遍。”

    顾妍一错不错盯着慢慢洇湿开的血迹,萧沥干脆点穴止住了血,反手握住她,“在辽东,斛律长极拿出那一卷画出来时,我大概就有这个猜想……真正确定,是在皇上大婚那一晚,你从慈宁宫里出来。”

    本来受伤的部位,不过短短时瞬,就已经消失地毫无踪影,萧沥大致便晓得了。

    顾妍仔细回想他所说的画。

    在辽东抚顺时,斛律长极带过来的画卷,绘的是完颜小公主。也是凭了那幅画卷,外祖父才最终肯定,完颜小公主和外祖母是孪生姐妹。

    她还记得萧沥在看到画中人时的神情十分怪异。

    顾妍等着他的下文。

    萧沥叹道:“我母亲擅绘丹青裱画,许多宫廷老师傅都比不上。先帝有时会将画交给母亲装裱或者修复,我记得小时候见过一次。”

    那时候镇国公府还没有在那场大战里折损,萧祺也还是国公府的世子爷。甚至欣荣长公主还没有怀上伊人……

    “有一日母亲正在装裱修复一张旧画,我凑过去瞧了眼,与斛律长极拿出来的画卷一模一样,绘的是个穿了大红色骑装倚马而笑的女子,我问母亲这个人是谁,母亲便说,这是舅舅最敬爱的人。”

    方武帝不司朝政,顽劣不恭,就像是个老孩子,萧沥一直以为他最敬重的人会是太皇太后。然而却是个看起来年轻美貌的少女。

    哦。也不是少女了。

    这张画的纸张都泛黄,有些年头了,说不定她还是和太皇太后差不多年纪的人。

    “我没见过她。”

    萧沥那时这样说,皱着眉努力回想。终究是没有半点印象。“不过她挺好看的。”

    欣荣长公主便好笑地点了点他的额头。“你怎么会见过呢?我也不过是见过几次……不过,她是个很神奇的人。”

    母亲第一次用神奇这种形容,萧沥似懂非懂。拉着母亲问为何。

    欣荣长公主便只好说:“她看起来一直很年轻,岁月没有给她留下一点痕迹,若她还活着,现在应该还是老样子。”

    萧沥思索片刻,“难道和戏文里唱的神仙妖怪一样,不老不死?”

    欣荣长公主脸色忽变。

    她放下手中的东西,蹲下身轻轻拍着萧沥的头顶,语重心长:“孩子,这种话,以后都不要再说了……她既不是神仙,也不是妖怪……”

    “她是人。”

    “和我们一样的人。”

    萧沥伸出手拍拍顾妍的头顶,就像幼时母亲常做的一般。

    她的头发又密又软,像是一匹极好的绸子。

    小姑娘霎时睁圆了眼睛,受惊似的茫然无措。

    萧沥说:“她是宁太妃,方武帝的养母,也是完颜部落的公主……那个古老而神秘的民族,总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术,这一点不足为奇。”

    他忽的看向顾妍仔细端详。

    几年前的东市,他纵马疾驰而过,她还是个在茶楼上高声惊叫的小姑娘,那时不由自主地抬头看了眼,就觉得似曾相识。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面善的人不知几何,他未放心上,只过了一段时日陡然想起来幼时见过的画卷,又在元宵上遇见了她。

    那个小姑娘,竟和宁太妃有几分相似!

    大抵正是因此,所以他才在伊人为难她的时候帮了她……

    在辽东,斛律长极拿出那样一幅画,而看西德王躲躲闪闪讳莫如深,其实他是知道些什么的。

    若说顾妍和宁太妃没关系,萧沥恐怕是不会信。

    顾妍身上的这些变化,也许,只是一种亲缘家族之间的传递和继承。

    “先前在你身边的那个巫医,也许是她做了什么……”萧沥如是揣测。

    是啊,如果是阿齐那的话,定能给出她想要的答案。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可阿齐那走了,留给她这样一种奇怪的能力,然后就走了!

    这算什么?

    如果是这种东西,她宁可不要!

    顾妍掩面沉吟。

    阚娘子想要对付她,母亲和姐姐无缘故遭到黑衣人的突袭,哪怕顾崇琰的莫名示好……其实都是为了她吧?为了她这种怪异的愈合能力?

    其实外祖父也意料到了……

    正如萧沥所说的,这种属于部落民族神秘的传承秘术,不仅是完颜小公主会拥有,外祖母也可能会拥有的!

    在这个世上,若还有人最了解外祖母的人,无非就是外祖父了。

    差遣人整日守着看着她,几乎将她软禁,是不想别人天天惦记着,算计着……可为什么都不告诉她!

    让她一个人猜,到现在的惶恐不安。何不干脆点直截了当!

    萧沥低声说:“别怕,只要注意一点,这件事不会轻易被发现的。”

    只是他们几个还好,若是昭然天下,她不被当成妖怪,也要被处以火刑烧死!

    顾妍苦笑,“萧令先,你即便要安慰,也该找个合理的借口……真的只要这样就行了吗?那我何至于现在行动受阻,而你又为什么会这时候在这里?”顾妍摇摇头,“你经常来吧?”

    否则凭外头侍卫天罗地网的巡逻,他再本事,又能无声无息地闯进来?

    不过是混熟了,人家才睁只眼闭只眼。

    这些日子的安然太平,何尝不是他换来的……

    她无奈扶额,“其实你都知道的,根本没有这么简单。”

    二人俱都沉默。

    更漏里的沙子流尽了,外头有巡夜的婆子打起子时的更声。

    中秋已经过了……

    萧沥抚了抚腰间,又站起身,揉了揉她的头发,就像是在安抚一只小野猫。

    “无需想太多,现今只是权宜之计,会有法子解决的,你要相信王爷……也请相信我。”

    他将一只黑色布囊拿出来放到桌上,“本来想趁中秋给你的,现在已经来不及了,但还是给你的好。”

    “早点休息。”

    最后说完一句,便又回到窗边,利落地翻窗而出,消失在浓浓夜色里。

    顾妍怔愣了好一会儿,拿起布囊解开系带。淡雅柔和的光芒倾泻而出,里头装的是一只拳头大小的夜明珠。

    “这也算礼物吗?”

    捧在手里把玩了好一会儿,顾妍微微弯起唇。

    “你要相信王爷……也请相信我。”萧沥这么说。

    她信……她当然信啊!

    除了相信他们,她还能如何?

    一夜酣睡,次日终究还是去寻了柳昱。

    柳昱正在研究着棋谱,斜眼瞅瞅她,愣了愣,“怎么想到来我这儿了?”

    他放下棋谱,重又拿了个杯子斟上一杯茶水,“既然来了,过来陪我下盘棋。”

    顾妍坐到他对面,执白先行,一开始尚还可观,到后来却连续错失了几片。

    柳昱不由看了看她,“今儿有点不在状态。”

    顾妍干脆停住收手。

    柳昱也不继续了,捧了盏茶慢悠悠地喝,“有什么想问的?”

    “您不是都知道了?”顾妍跽坐,双手置于膝上,不满道:“外祖父应该早些告诉我……一开始,我非常惊慌。”

    “我早点跟你说了,你就会有心理准备了?”

    柳昱好笑:“阿妍,你到底还年轻,许多事不是你想当然以为的那样。”

    她想说,自己已经活过一世,然而在外祖父面前,她确实还只是个孩子,什么都算不上……

    顾妍闷闷不语。

    “阿妍,这就是我所担心的地方。”柳昱低叹:“如你所见,我的眼睛天生如此,自小受过多少异样的目光?但后来也就慢慢习惯了……可你从小便是个正常的孩子,从未被当成过异类,突然间要你接受,这有点困难。”

    “那您就这样一直瞒着我?”顾妍抿紧唇角,“纸包不住火,我从前分明不是这样的,为什么……突然间全变了?”(未完待续。)

第235章 突破口

    柳昱沉默了良久:“这话你却是不该问我,若说你而今是继承了你外祖母,可从前十多年相安无事……变化,无非是出在最近。”

    他意有所指,顾妍知道他说的是阿齐那。

    自从太皇太后慈宁宫里出来,她身上的能力就悄然“觉醒”了,只不过她自己没有注意,同样也没有人和她说。

    柳昱眸色近乎犀利,“先前你不肯讲那晚上在慈宁宫里你们都做了什么,找晏仲给你做挡箭牌避免了风口浪尖这都无所谓,我也不深究……那现在,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了,你是不是应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顾妍细想了一下:“那一天,伊人被诬陷,张皇后婚仪大乱,除非有太皇太后能亲自站出来指认,主持大局,会十分麻烦,我问阿齐那有什么办法救治太皇太后,她便说需要我的帮助……”

    不管多么难以置信,顾妍将来龙去脉俱都说了一遍。

    “其实都是阿齐那在念咒,我仅仅不过是提供了几滴心头血……”说到这里不由顿了顿,她想起那晚上紫阙镯的熠熠生辉,光彩耀人。

    不由停住看向自己腕子,“是它?”

    这东西是完颜小公主的遗物,还是部落供奉的圣物,千百年的传承下来,自有它的灵性。而所谓的觉醒,定有它的一份功劳!

    柳昱也拉过顾妍的手臂端详。

    那只镯子的大小刚刚好契合了她的手腕粗细,比掌骨要明显小上一圈。根本无法取下。

    “当初是怎么戴上去的?”柳昱不由狐疑。

    顾妍道:“方武帝不由分说给戴上的,事后我取不下来,便没放心上,现在骨骼身形都有变化,就更加拿不下来。”

    她还试过要打碎它,然而这东西的硬度,竟然堪比钢铁,她由此更加一筹莫展。

    要么,就干脆这只手掌剁下来!

    “等手剁下来,你就该是个废人了!”柳昱翻个白眼。皱眉沉吟。“紫阙这东西,存世的已经很少了,我走南闯北多年,也就见过一两次。自然。成色是没有你这个出色的……”

    他站起身来。“据说真正的紫阙,分为阴阳两部分,长埋于地下。玉石通灵,阴实和阳实就会分开,你手上这个应该是阳实部分……”

    “那只要找到阴实部分就能取下来了?”顾妍一喜,旋即又摇摇头。

    哪有这般容易的?

    这半块阳实早不知是多少年前挖出来的,阴实部分要么现在还埋在地下,要么就已经出土不知所踪,他们要去哪儿找?

    柳昱说:“紫阙因为数量稀少,就更有明文记载,尤其是你手上的那只,要寻根溯源并不困难,而且我现在已经有点眉目。”他看向了顾妍,“阿妍,你不用顾虑太多,有些事,总有我们在操心。”

    顾妍不由微怔。

    萧沥昨晚和她说:“你要相信王爷……也请相信我。”

    心中像是陡然塌陷了一块,又酸又涩,连带着眼眶微热起来。

    想说很多话,然到了嘴边,又觉得其实并没必要。

    “好。”

    她笑道:“我听外祖父的。”

    ……

    这时的顾宅又一片鸡飞狗跳。

    顾婷找顾崇琰哭诉了好一阵子,嚷嚷着要让贺氏付出惨痛的代价,然而贺氏代表的又不止是她一人,还有顾老太太和顾二爷在呢,能可奈何?

    顾崇琰便道:“婷姐儿不急,爹爹定不会让你失望的,保证很快有结果好不好?”

    又看了看她包扎地严严实实的手掌道:“乖,你的手还没好,赶紧先回去歇着。”

    千哄万劝总算将人劝住了,顾崇琰顿感心力交瘁。

    要不是为了魏都,他何至于此般大费周章,百般讨好与之相关之人?

    日日受着摧残,何时才能是个头?

    顾崇琰倍感唏嘘无奈之余,李氏顺手扔给了他一个桑麻小纸包。

    “这是什么?”

    李氏却不解释,“婷姐儿的手要想恢复,需要一种药,重新生长肌理骨骼,而这种药只有晏仲才有,他悄悄地给了柳氏。”

    前些日子柳氏额上的伤口太难看,需要这种东西来快速复原。

    顾崇琰就纳闷了,晏仲给谁不好要给柳氏?

    李氏当即笑得讳莫如深:“她现在可不是什么顾三夫人,人家是西德王的女儿嘉怡郡主,皇亲贵胄,怎么不行?”

    这么一说,就让顾崇琰想起来曾经在西德王府上吃了晏仲的那个哑巴亏……晏仲居然当着众人的面说他是个疯子!

    姓晏的不是以高傲著称吗?不是他不乐意治,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肯出手的吗?居然对柳氏这么好……

    顾崇琰霎时灵光一闪。

    他老早就觉得晏仲和柳氏有一腿了!

    原来如此啊……

    奸.夫淫.妇!

    不守妇道!

    顾崇琰在心里将柳氏大骂了无数遍,气得面颊通红。

    一女不侍二夫。

    既然曾是他的女人,哪怕和离义绝了,怎还可去勾搭别的男人!

    柳氏的妇德果然都被狗吃了……亏他还有时候还以为她其实比李氏好上太多!

    顾崇琰对李氏的说辞霎时信了大半。

    李氏悄然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笑了笑,“直接问她讨要,她定是不会给的,晏仲的傲性子,宁死不屈,因而只能强夺……”

    她指了指顾崇琰手里的那包药粉,“你将顾婼约见出来,柳氏自会跟着,每个一个时辰涂抹一次,她的身上应当会携带,将蒙汗药放在酒水里。让她们喝下,要什么东西还不手到擒来?”

    顾崇琰摇摇头,觉得并不可行,“西德王看护得紧,她们出行,护卫便已不知几何,到时怎么解释?”

    “所以,就需要一场更大的骚动来引开她们!”

    “你只管和他们饮酒吃茶,到时晕了,只推脱说她们不胜酒力。护卫还能进了包间跟着她们?”李氏微微一笑。“会有人制造火灾,你奋力将她们救出火场,那是你的功劳,人人传颂呢!”

    顾崇琰顿时犹豫。

    万一控制不好呢?他万一受了伤甚至葬送火海。这可怎么算?

    李氏看出了他的心思。立即给了一剂定心丸:“大兄身边的能人。你大可放心……再不行,我让高嬷嬷跟着你去。”

    顾崇琰心里突地一跳,干笑道:“你想什么呢。我只是在考虑如何实施。”

    李氏勾着唇笑:“如此甚好。”

    顾崇琰揣着那包药粉就走了,高嬷嬷凑近一步问道:“夫人,这样真的可行?”

    “顾婼如果愿意来,柳氏势必会跟着,有这么二人做大头,顾妍说什么也得跟来……”

    她悠然喝了口茶,“何况我又不是要了她的命,她再如何也是个县主,还和萧世子订了亲的,我还不至于这么蠢!”

    只趁乱取出合适的心头血份量,给婷姐儿用了……按着阚娘子所说的,应该是不会有人发现。

    一切都静悄悄的。

    再说经过这么一出,亲生父亲加救命恩人,想必顾婼会对顾崇琰会更加改观。

    有了顾婼在,以后和顾妍接触的机会多得是!

    总要寻个突破口慢慢将猎物圈进天罗地网里。而顾婼,正是她锁定的目标……

    中秋过后没几日就会到顾婼的婚期。王府上下柳宅上下俱都忙做了一团,柳氏凡事力求亲力亲为,前后左右一把抓。

    也是这期间,门房递来了一张帖子,是顾崇琰递来的。

    好歹父女一场,女儿要出嫁了,做父亲的想要再见上一面。更提到若是柳氏不放心,也可一道前来。

    柳氏捏着这张烫金的帖子,翻来覆去了好一阵,让唐嬷嬷给顾婼送了过去。

    她无法代替女儿做决定。

    虽然柳氏自认自己与顾崇琰无话可说,但事实上,顾崇琰作为顾婼的生父,在想要为女儿做些事出点力这一点上无可厚非,先前还为顾婼送来了添妆……女儿怎么想的,柳氏起码看得出一点。

    当然,若顾婼当真决定去见顾崇琰的话,柳氏自然会要陪同。

    纵然此事传扬出去了,会有许多人说她不知检点,会说她欲意与顾三爷死灰复燃,口水声也能将她吞没。但……到底还是女儿比较重要。

    然而片刻的功夫,唐嬷嬷回来报信:“大小姐说,顾三爷的好意她心领了,出嫁在即,她不便出门,就不牢顾三爷费心了。”又捧了只榆木匣子过来,交给柳氏,“大小姐还说,这些太贵重,她无福消受,请顾三爷收回。”

    柳氏微愣,打开匣子看了眼,是一整套的鸽血红头面,颗颗饱满晶莹,以她的眼光,自能知晓这套头面的价值。

    当时顾崇琰遣人送来时柳氏惊了许久,给顾婼送去后,顾婼的神色亦十分复杂。

    唏嘘无奈有之,感触动容亦有之……可短短数日,怎就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变化?

    柳氏又问:“都是婼儿吩咐的?她都想明白了?”

    “大小姐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唐嬷嬷肯定地点点头,顿了顿道:“郡主,照老奴说,既然已经了断了,有些不必要的联系牵扯也就算了吧,我们不需要为了这份浅薄的关系,而把从前的僵局打破,这样任谁心里都会不自在。”

    “我明白,若不是近来出了点意外……”柳氏轻叹道:“孩子心里是怎么想的,我能左右?他们还不是在迁就我?”她合上榆木盒盖,拂过上头的描金山茶花,慢慢地笑起来,“婼儿既是想清楚了,我也便放心了。”

    柳氏将匣子交给唐嬷嬷,入手很沉,需要双手抱着,分量不轻。

    “将它还给顾三爷吧,怎么说的就怎么回,不用顾及旁的。”

    唐嬷嬷微微翘起唇,“是,老奴这就去办。”

    虽是这么说,唐嬷嬷对顾崇琰怨念颇深,可不会这么利落地办事,她是存了心地要顾三爷吃点苦头。

    于是顾崇琰等了半晌,也不见有人往来的迹象。

    他开始问身边小厮:“真的送出去了?怎么一点回音都没有?”

    小厮挠挠头道:“王府那边都收下了帖子,也回了小的会准时来的……”

    顾崇琰有些不耐地站起身来回走动。

    隔壁包间有喧闹声阵阵传来。

    登仙楼是一间饭馆,为了与醉仙楼相应和,然而名气却远不如醉仙楼来得响亮。

    顾崇琰今日并没有包下整座楼阁,后续的发展,必须要求有更多的人作为见证。

    “咚咚咚。”

    侧门被轻轻敲响,顾崇琰烦躁地走近,就听门外头有人问:“三爷,都已经准备就绪了,您这儿怎么样了?”

    即便压低了声音,依旧有种奇异的尖利。

    顾崇琰不屑地撇撇嘴,打心底里瞧不起这些阉人。

    怎么样?还能怎么样!

    人都没来呢,戏要怎么唱!

    “你急什么!”顾崇琰嗤一声:“既然督主找了你来,你好好候着听我命令就是了,一点儿都等不及!”

    对方没了声音,顾崇琰清咳了两声道:“等听到了铜铃声你们就点火,火势弄得越大越好。”

    那人捏着嗓子道了声“是”,之后又没了动静。

    态度轻蔑又不屑。

    顾崇琰在心中暗骂“阉人”,却又只得坐下来慢慢等,暗忖莫不是李氏预想错了?

    心中顿时烦闷不已。

    这次将顾婼约见出来,恰恰正是李氏的意思,还用这么蹩脚的借口。

    嗬!顾婼要不要成亲干他何事?

    纪可凡虽是探花郎,日后要熬出头还不得好一段日子,他难道还得指望这个女婿对他怎么敬奉孝顺?

    那时候恐怕自己骨灰都凉了!

    之前不是已经送过一盒子头面了吗?

    可瞧瞧看人家这些日子都有何动静?

    都说了是没用的,偏只有李氏道:“你这个女儿,你却是不了解的……一张帖子递过去,你只需姿态微微放缓,她便会出来唤你一声父亲。”

    父亲?

    若当真如此,他何至于此时还干坐着无所事事?

    高嬷嬷在隔间候了许久,顿时也有些不耐地出来打探,便见顾崇琰摇着茶盅枯坐。

    “配瑛县主还没来吗?”高嬷嬷惊疑。

    顾崇琰比她还要奇怪,“我何时约见了她?”

    高嬷嬷自知失言,呵呵笑道:“是老奴搞错了,一时口误,老奴想说的其实是凤华县主……”(未完待续。)

第236章 偏心

    高嬷嬷打着哈哈糊弄过去,顾崇琰也便没有多疑,却越发不耐起来:“都是些自视甚高的玩意儿,何必搞这么一出!什么奇药督主还搞不到,非要从柳氏身上来拿?”

    简直是浪费他的时间!

    顾崇琰万分不满。

    这种情绪自李氏说起了晏仲和柳氏暗通曲款起便一发不可收拾,就好似是原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突然间被人夺了去!

    他除却谩骂柳氏是荡.妇,不知检点外,竟莫可奈何。

    这时候无力再去辨别李氏所言真伪,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高嬷嬷见状难免好言相劝:“三爷再只等上片刻,您想想六小姐,六小姐大好的年华,往后前路一片光辉,就这般被歹人所害……您最是疼爱六小姐了,如何能忍心?”

    顾崇琰深吸几口气。

    高嬷嬷简直戳人肺管子,扼住了他的咽喉。

    他最心疼顾婷了……是啊,表面上看来当然如此,可这其中能有几分真几分假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楚!

    他敢在李氏面前表露出一点点?

    曾经他以为自己就这样了,自生自灭了,对待李氏和顾婷皆都十分不耐厌倦,眼瞧着李氏绝地翻了身,他连个屁都不敢放,现在还不是得摇着尾巴凑上去讨好卖乖?

    男人做到他这个份上,简直窝囊!

    不过……在李氏面前窝囊,总比在万千同僚男儿面前窝囊要好上得多。

    最起码是大家关上门来自个儿闹腾。外人又不知道……李氏这点面子当然还是给他的,她不过是要将顾崇琰抓得牢牢的。

    顾崇琰咳了声,一本正经又一副痛彻心扉的模样:“那是自然,我最是心疼婷姐儿了,做父亲的怎能眼睁睁瞧着女儿受苦遭罪?”理了理衣襟,他眸色一片坚决:“别说是等上这一时半刻了,就是等上三天三夜,我也等得!”

    高嬷嬷见状便微微弯起唇角,“三爷能如此想,老奴也为六小姐感到高兴……”她深深看了几眼。道:“那老奴就先去隔间候着。”

    顾崇琰笑着目送高嬷嬷。待人影消失的那一刻,当即垮下了嘴角。

    不过一条老狗,不过就是仗着人势在这里作威作福!

    顾崇琰心中暗骂,终究是不敢放到台面上来说。耐着性子又等了半个多时辰。

    从午时客流涌动到曲终人散。顾崇琰的嘴角已经僵了。

    深呼吸按捺下躁动的情绪。终究忍不住破口大骂:“不来就差人送个信,这么耗着算什么!”

    发了几下脾气,有小厮敲响了雅间大门唤“三爷”。顾崇琰微怔,赶紧敛衽正容道:“进来。”

    小厮就捧着一只榆木匣子进来了,“三爷,刚刚王府的人送来了这个,说凤华县主不便,就不过来了。”

    小厮将榆木匣子放到了顾崇琰面前的桌案上。

    雕刻精致的四方匣子,上头绘着描金的山茶花,和顾崇琰遣人送过去时一模一样。

    他皱紧眉打开,果然见其中一整套红宝石头面,发梳发钗、步摇掩鬓、额饰花钿……林林总总统共四十件,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地完整归回。

    顾崇琰眼神定定瞧着,淡声问起:“这什么意思?”

    小厮有些踟蹰,“来人说多谢三爷的好意,三爷的好意凤华县主心领了,这礼太过贵重,她福气浅,怕经受不住,以后也再不用劳烦三爷费心”复又看了顾崇琰一样。

    顾崇琰压抑着怒气大喝一声“说”,小厮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道:“欠您的,都已经还清了,从前的种种不用再提,大家日后各自桥归桥,路归路,不用再联系了……”

    这话说完,室内猛地一静,小厮额上冒了层冷汗,他觑见三爷的手在桌下悄然收紧,咯吱作响,上头青筋都要爆出来似的。

    不由悄悄咽口口水。

    然而顾崇琰面上的反应却出奇平静,他只淡淡道:“你出去。”

    小厮如蒙大赦,连滚带爬赶紧消失,顺带关上了房门。

    顾崇琰这时才怒上心头,猛地起身重重拍案,酒盏茶杯弹起又落下,有一只瓷杯倒了,骨碌碌地滚落到地上,“啪”一声碎开。

    像是刺激到了某根神经,顾崇琰双眼赤红,抬手就想将榆木匣子摔到地上,转而想想这一盒子头面首饰也值不少钱,终究还是作罢。

    “在这里跟我横,你算个什么东西!”

    顾崇琰一边大骂,一边就拿桌上那些廉价的杯盘撒气,说一句便要砸上一件,叮当作响。

    “以为我有多稀罕,我是吃饱了撑得慌来这里跟你浪费时间!好东西给了你也是白瞎!和你娘一样,注定了是个淫.娃荡.妇……我呸!一辈子也不会有什么出息!”

    顾崇琰愤懑至极,干脆掀起桌布将一桌子佳肴都掀翻到地上。

    原先放在桌角的一只铜铃骨碌碌滚开很远,清凌凌的铃声作响,直直闯入人耳中。

    暗处等候消息的人听闻铃声,眉梢微动,打了个手势,手下便已经开始点火放烟。

    不是说他们没有听到其他的动静,而是他们着实懒得理会顾崇琰那不可一世的模样。落在他们眼里,其实根本就如同跳梁小丑一般滑稽可笑。

    若不是千岁交代了,他们至于来这里听凭顾崇琰的摆布?

    已经给足了面子,还需如何?当即才不管其他,只认准铜铃声。

    顾崇琰尚未察觉到,还在一个劲地发脾气。

    高嬷嬷从隔间里出来,看着满地狼藉,先是怔了怔,继而便问:“这是怎的了?人呢?”

    “你说呢?”顾崇琰冷笑:“还不是在王府里头高床软枕舒服着呢!人家是县主。哪里肯纡尊降贵来这种地方?”

    他满口讽刺,对于自己这一股憋屈劲耿耿于怀。

    李氏还说什么顾婼肯定会如约而至!当时一副笃然的模样,现在要怎样?

    他是哪儿惹着人家不痛快了,变着法子来折腾自己!

    高嬷嬷看见桌上仅剩的那只榆木匣子,当即认了出来。这盒子头面还是高嬷嬷亲自去库房里翻找出来的呢!

    心里突地就是一惊。

    顾婼竟连添妆礼都如数退还回来了……这是摆明了要跟顾三爷撇清关系啊!

    急促的敲门声复又响起来,是顾崇琰小厮在外声嘶力竭大喊,顾崇琰不耐地吼了句:“有完没完!”

    敲门声顿了一瞬,小厮又叫道:“三爷,您快出来,外头走水了。火势很大。您快些出来!”

    “轰”地一声,顾崇琰脑子里跟炸开了一样。

    与高嬷嬷对视一眼,赶紧将门打开,小厮不留神便摔了进来。

    “蠢货。怎么不早点说!”他看到外头浓烟升起。又有火光隐隐。忍不住骂娘:“都做的什么事?我说了让放火了吗?就这点办事能力……”

    这般抱怨,身子却早已冲下了楼,又想到桌上放的一匣子头面。提脚就踢在小厮身上:“去把匣子拿回来!”

    小厮只得忍着滚滚浓烟又爬回去将红包头面拿回来,呛了几口烟,一个劲地咳嗽。

    登仙楼里的人俱都往外头跑,冲天火光燃起,顾崇琰不由背后阵阵发汗。

    少不得要对几个放烟放火的大发雷霆,他们倒也有理,回问道:“三爷您既然没事,摇什么铜铃?”

    顾崇琰顿时噎得说不出来。

    那人瞧了瞧周边围观来的群众,还有闻讯赶过来的五城兵马司,深知不好久留。李夫人的计策是彻底没有实施的可能了,而他们也不好暴露了千岁。

    几人对视几眼,没有给顾崇琰打个招呼,便俱都散去,顾崇琰气得浑身发抖。

    窝着满肚子的火回到了府中,抑制不住要对李氏责难:“你都是出的什么主意?柳氏和顾婼非但没有来,我还差点被火烧死!”

    说烧死当然是夸大了,顾崇琰看起来至多就是衣着发髻有些凌乱,神色依旧有些惊慌。

    李氏当然一早就知晓了,也明白顾崇琰这是有气要撒,便由着他去,难得温声好语哄了几句,“……这次是我考虑不周,让你受惊了。”

    顾崇琰尚还知道见好就收,李氏便道:“快去让大夫看看身子有无大碍,即便无事,喝碗安神汤药也是好的,再用柚子叶沐浴洗洗晦气。”

    顾崇琰应声便走了。

    高嬷嬷将登仙楼之事与李氏详尽细说:“……三爷等了足有近两个时辰,一直没等来人,后来还是王府的一个下人将先前送去给凤华县主的添妆原封不动还了回来,三爷大发雷霆,将碗碟摔了一地,恰是铜铃掉在地上,东厂几位公公误以为是讯号,点起了火。”

    “那套头面还回来了?”李氏蓦地一惊,“没道理啊,顾婼的性子高且傲,却也极为念旧情,她哪能这么狠?”

    高嬷嬷闻言默然。

    能决定顾婼动向的无非就是那么几个人。

    柳氏虽说比起从前有担当了不少,可真能在关键时刻当机立断?西德王确实是只老狐狸,做事杀伐果断的,磨磨蹭蹭可不是他的风格……

    高嬷嬷眯着眼睛,“夫人,照老奴看,恐怕是和配瑛县主有点干系……这个小丫头,并不简单!”

    欲攻其人,必先攻以心。

    强制性的决策纵然能起一时之用,然而心火仍在,随时能烧成滔天巨焰。最上等的方法,无非便是将心火摘除熄灭,再不给死灰复燃的机会。

    李氏不由冷哼:“当然不简单……她就是个妖孽!”

    反常即为妖,顾妍哪儿与常人不同,她心知肚明着……

    现在顾婼的这根线断了,柳氏她却是不想再去牵扯上,顾衡之虽看似单纯,却也是个不好拿捏的主,至于西德王……李氏更没把握去对付这只人精。

    顾妍周边犹如铜墙铁壁,他们还搭上了镇国公府。瞧萧沥将人护得滴水不漏,还怎么下手?

    难怪兄长至今仍在蛰伏……

    李氏轻叹。

    既然无法正面对付,那便唯有毁了她!

    毁了她,将她的秘密公布于众,届时她就是人人喊打的妖孽!

    李氏眯起双眼,唇畔扬着恰到好处的弧度,已有条条谋略计上心来。

    顾三爷在登仙楼遇火险的事几乎在府里传遍了,顾婷想着还要父亲给她出气的,难免这时就有些担心,跑去外书房去探望。

    老远就听到有阵阵咳嗽声,还有人轻声询问怎么回事。

    就听到那咳嗽的人沙哑着说:“还能如何,咱们三爷去约见凤华县主,想关照一下的,好歹还是女儿啊……然而人家根本没有来,登仙楼就走水了,三爷又让我回去拿一只盒子。”

    顾婷顿时停下竖起耳朵聆听。

    父亲约见顾婼,想要给她照应?

    这是什么情况?父亲难道还嫌那几人害得他们不够吗?

    顾婷捏紧了手帕,聚精会神。

    然而那个小厮却停了,又重重咳了一会儿。

    旁边就有人问:“是什么东西,还要你跑回去拿回来……这是呛着烟了吧。”

    小厮忙摇摇头,清了清嗓子,“挺重的,我无意间打开看了下,一整套的红宝石头面,价值不菲……”

    顾婷的心被这话活生生地吊了起来,她蹑手蹑脚掩在落地红漆柱后,微微弹出了脑袋。

    说话的正是常年跟在父亲身边伺候的小厮,脸颊红红的,像是竭力压抑着咳意。

    “凤华县主再过几日便要出阁了,三爷先前给凤华县主添妆,就是这么一匣子头面,价值,起码这个数。”

    他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个手势,一旁人便问:“二百两?”

    小厮一掌拍在那人头顶,“你想什么呢?二百两,给县主添妆?也不嫌寒碜……是两千两啊!”

    两人瞬间倒抽一口凉气。

    顾婷的呼吸像是凝住了一般,嘴唇抿得极紧。

    “要说三爷对凤华县主还真是够上心了,这样一份大礼啊,我们六小姐出嫁的时候,三爷恐怕也便是这样了……”

    两个人聊着聊着渐行渐远。

    顾婷眼眶霎时狠狠泛了红。

    脑子里仅反反复复萦绕着一个念头:父亲给顾婼添妆,还是这样贵重的东西……

    那只不过是个和他脱离了父女关系的人,明明她才是他的亲生女儿啊!嫡亲嫡亲的女儿啊!

    他怎么可以这么偏心!(未完待续。)

第237章 影子

    顾婷的眼泪啪嗒啪嗒开始往下掉。

    她攥紧手中的帕子,狠狠绞成一股。

    一直都以为,自己已经成了父亲唯一的女儿了,父亲的父爱将会是她一个人的。顾婼顾妍哪怕是顾衡之,一个个离开了顾家,再也不是顾家的子孙,只有她和徊哥儿,是顾家三房唯一的嫡小姐和嫡公子。

    她都是这样想的……然而今天才知道,父亲对那几个小贱人,居然还如此关照!

    价值两千两的红宝石头面吗?

    父亲竟然给了顾婼也不给她留着!

    顾婷想要攥紧拳头,然而手方才收紧,就觉得小指处一阵疼痛。

    右手还包扎地结结实实的,她的手已经废了……再也不能弹琴作画,手指残破畸形,再也没有人会看上她了……

    顾婷泪如泉涌。

    她知道顾婼很快就要成亲,嫁给那个芝兰玉树的男子,清俊儒雅,仿若一阵暖暖的春风拂面,嘴边笑容都带了阳光暖暖的味道,一下子就扎进了她的心底……

    一眼难忘。

    顾婼离开顾家,却因祸得福多了一个做王爷的外祖父,同时又被先帝钦封为县主,在这一点上,顾婷已经被她压了一筹了!

    她只能从别的方面比顾妍顾婼她们更好更优秀!

    拼家世、拼夫君、拼子嗣。

    顾婷尝试着多次说服过自己,纪可凡虽然前途不可限量,但终究现在还是年轻。需要一点点打拼出来,哪怕想为顾婼挣一个诰命,没个几年依旧下不来。

    她只要把握好了时机,成了皇上的妃子,她就可以完完全全将顾婼碾压在脚底下,哪怕进宫朝贺,顾婼都要尊称自己一声娘娘!

    可现在看看,根本全毁了!

    因为傀儡偶的事端,她无意间得罪了成定帝,想要从别的方面重新获得成定帝的刮目相待。却因为汝阳公主一番胡言乱语尽数打乱。

    她年轻貌美。本还有可以仰仗的资本,现在右手残破,拆封了纱布之后还不知是如何的怪异,她又有何颜面再去面对那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

    她这辈子已经没有半点指望能骑在顾婼头上了……

    现在。连她的父亲她也要一道抢走了是吗?

    顾婷愤愤不已跑去找李氏。当即就一阵哭闹:“娘。爹爹他不要我们了,他瞒着我们去给顾婼添妆,两千两的首饰头面送过去眼都不眨……那几个贱人总出来为非作歹。您一定要把他们碎尸万段,决不能便宜了!”

    顾婷近来总是嚷着要处置了贺氏,张口闭口皆为千刀万剐、碎尸万段等血腥残暴的遣词造句,李氏听得就直皱眉。

    “婷姐儿,女孩子就该有个女儿家的样子,别这样一天到晚喊打喊杀的!”

    将顾婷拉开自己身边,李氏颇为无奈:“你这些话从哪儿听来的?又是谁在胡乱嚼蛆?”

    “才不是嚼蛆,我一字一句都听来了!”顾婷振振有词,目光灼灼盯着李氏,“娘,您只需告诉我是或不是!”

    李氏已经够烦了,这时候还要应付女儿的胡搅蛮缠,什么时候她还会学着懂事一些?

    “婷姐儿,你父亲确实给她添了妆,然而却是我授意的。”

    顾婷便是一怔,李氏摇摇头道:“你就该好好想想,你父亲何时能有这个资财,来给她添妆?一下子就是两千两的头面,不留着何必去给一个外人?”

    顾婷想想似乎也是,讷讷问道:“为什么?”

    李氏就料到了她要问。可要是原封不动给顾婷讲了,以顾婷的急性子,肯定会坏事的。李氏淡淡道:“为了什么你就别管了,总是娘的打算,难道我还会不管你跟徊哥儿,去管几个毫不相关的人?”

    又牵起了她的手说:“你现在便只需好好养伤,娘给你找了个顶好的大夫郎中,只要药材和药引到位,保证你恢复到从前分毫不差。”

    顾婷原先还有些不满和怀疑,听闻这话就蓦地一喜。

    “娘亲说的是真的?”她十分不可思议,毕竟自己这手,连郭太医看了都束手无策。

    李氏淡淡笑道:“娘何时骗过你?”

    顾婷想起那个给自己接骨的阚娘子,这才终于放了心。

    然而又着实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少不得去四处打听,李氏究竟在做什么。

    然而在李氏的威压之下,还有什么消息是能够钻进顾婷耳朵里去的?

    徒劳无获。

    日子过得极快,八月末的秋风轻拂,韶光正好,顾婼早早地起身,由着喜婆给她绞面、净身,抹上香膏脂粉,穿戴上大红色双喜服,端坐于临窗大炕上。

    粉妆黛抹,明艳逼人。

    萧若伊欢喜地说:“婼姐姐今儿真漂亮,都说女子一生中最美便是出嫁时,一点也不假!”

    柳氏在旁瞧着热泪盈眶,杨夫人也颇有些动容,轻拍着柳氏的手道:“大喜的日子,可不要再哭了。”

    柳氏这才笑着应是。

    顾婼脖子绷得极紧,神色也有些惊惶,顾妍拉着她的手在她耳边笑道:“姐姐和姐夫一定可以白头偕老,百子千孙。”

    顾婼好笑地睨了她一眼,眼眶不由又湿了。

    昨晚上姐妹两个和柳氏挤了一张床睡,已经狠狠哭过了一场。等以后嫁了人,被冠上夫姓,再不能任意妄为地流泪,而是要学着坚韧坚强,那就趁着还是姑娘的时候,再任性地哭上一回。

    顾婼长长吸了口气,忍住泪意,却是笑颜以对。

    很快吉时到了,喜婆唱喏着吉祥话,杨夫人给顾婼梳了头。戴上凤冠,盖上红盖头。

    拜堂的时间在黄昏,此时太阳已经西斜,门外噼里啪啦响起了鞭炮锣鼓的声音,有更多的亲眷来了房里见证新娘子的出嫁,无一不是在夸赞祝福。

    外头的动静越来越大,有人扯着嗓子喊:“花轿来了!”

    萧若伊眼睛微亮,就要出去看热闹,自然也有许多女眷跟着一道去了,顾婼的身子显得更加僵硬。跟着喜婆站起身去花厅辞别母亲跟外祖父。

    姑苏柳家的人来了燕京。背顾婼上花轿的是柳家家主柳建明的长子,顾衡之噘着嘴一路看过去,酸溜溜地道:“姐姐就该再等两年,等我长高了壮实了。我亲自背姐姐上花轿!”

    萧若伊听得呵呵直笑:“就你这小身板。三四年也不一定长多高。你还想婼姐姐为此一直等下去啊?”

    顾婼而今都十七了,再不嫁人就真的要成老姑娘了。

    顾衡之不服气,挥了挥拳头。道:“等我二姐姐出嫁,我一定亲自背她上轿!”

    二姐姐说的自然是指顾妍。

    萧若伊不由微怔。

    阿妍若是嫁人自然是要嫁给大哥的,而等她及笄还要年余,说不定顾衡之真的可以背阿妍上花轿了……

    欢闹喜庆里,顾婼上了轿子。

    纪可凡穿一身大红色衣袍,对着众人拱手,谦和有礼。明亮漆黑的眸子如艳阳高照,红彤彤的日光西斜落在他洁白无瑕的面颊上,清润优雅,令周边的人皆都黯然失色。

    哄闹声里,纪可凡带着顾婼往柳府去,看热闹的人渐渐散去,无人注意到顾宅角门处站着一个纤瘦的人影,始终定定地瞧着一个方向,又不自主地抚了抚自己裹着厚纱的手指。

    等花轿停下,顾婼在红绸牵引下到喜堂与纪可凡拜天地,然而本该坐于上首的柳建文和明夫人却立在一边,而原先上首的位置,却坐着成定帝和张皇后!

    随行前来的,自然还有魏都,举着拂尘侍立在成定帝身边,高几上花斛里的大丽花投下暗影,他整个人都阴测测的。

    “师兄也来了!”

    小娘子们俱都在隔间的花厅里,花厅正对着大堂。镂空的窗户上糊了层纱纸,有喜闹的小姑娘在上头戳了个小洞,就透过这个洞看外头的情形。

    大喜的日子,当然没有人计较这么多,萧若伊自是一马当先戳了个洞,拉着顾妍一道来看,而那边沐雪茗也和萧若琳就着另一个小洞看得不亦乐乎。

    那句低浅的惊叫,便是出自沐雪茗之口。

    沐雪茗会叫师兄的,不过就只有夏侯毅一个。

    顾妍和萧若伊同时一怔,转了转眼珠子,果然就见夏侯毅穿了身月白色袖箭蟒袍,立于人群中,目光环视着周遭,神情十分怪异。

    萧若伊兴致顿时失了大半,怏怏地缩回脑袋,瘪瘪嘴。

    “怎么皇上和皇后娘娘都来了?不是本来说好了只有皇后一人吗?”她闷闷不乐扯着衣角上的斓边。

    顾婼成婚,张皇后早先便说过了要来观礼,也是给顾婼做面子,可现在成定帝跟着来了,魏都总不能落单,连信王都一道随行……

    顾妍细想成定帝生性也是好玩的,哪儿有热闹往哪儿来,张皇后既然来观礼,他一道前来不足为奇。

    只是九五至尊出现在婚典上,难免在场观礼者皆都战战兢兢。

    纪可凡微微一怔,正要和顾婼一道给成定帝张皇后请礼,成定帝忙摆摆手道:“不用不用,朕这是微服私访,顺道来给你们做个证婚人,你们原先怎么着便怎么着。”

    成定帝既然这般说了,其他人自然照办。

    在礼官的主持下,一对新人顺利拜完了天地。

    夏侯毅目光有些涣散迷惘。

    柳府他这是头一回来,却有一种异常熟悉、似曾相识之感,好像在梦里曾经出现过……又想勋贵家的陈设建构都差不多,觉得眼熟不足为奇。

    可当视线落到对面花厅那扇槅扇上明晃晃的几个人影时,脑中突地被刺激了一下,疼得他冷汗直冒。

    “舅舅经常和人在那里议事,有时候我好奇他们在说什么,就会跑到花厅去,用手指戳一个小洞,躲在那儿光明正大地看!”

    都是躲起来了,怎的还光明正大?

    女孩儿却理直气壮极了。

    夏侯毅觉得又好笑,又感到心底有一股难言的酸涩缓缓涌出来。

    那个唤他师兄的女孩儿,他想,他大约是找到了……从在大理寺门前听到她唤纪可凡“纪师兄”起,他就是确定的。

    独一无二的语调,带了几分懒散,几分娇柔……那是沐雪茗无论如何也学不来的!

    虽然那个女孩,根本不愿意承认,而他,也觉得万分不可思议。

    夏侯毅在槅扇后的人影憧憧里仔细辨别,他想知道,他心念的女孩儿是哪一个,他想,他一定会认出来的。

    然而刚刚定睛片刻,便有人站到他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

    “表叔?”夏侯毅一怔。

    自皇宫“巫蛊之乱”过后,无论是萧若伊还是萧沥,对待夏侯毅皆都是不冷不热的态度。

    他心知自己做得不厚道,无法责怪他们,要说,也只能说,命中注定如此。

    萧沥摩挲了一下手里的杯盏,看着大一半跟着新郎新娘去闹洞房的人群,缓缓问道:“你怎么不跟着去?”

    夏侯毅淡淡垂眸说:“与纪探花不过泛泛之交,还是不了。”想要问一句表叔怎么也不跟去热闹一下,又想他的性子,其实根本不屑于此。

    萧沥的腰间别着一根红色穗子,晃晃荡荡的。他穿了身石青色的团花直缀,红配绿,此时看起来异常的滑稽,他却好像毫无所察。

    在夏侯毅印象里,表叔极少佩戴挂饰,至多便是随身携带上一只翠绿扳指方便拉弓射箭,要不便是在腰间斜挎上一把匕首,以备不时之需……这样的络子,分明是一个女儿家的手艺!

    可又是谁送给他的,能让他成日里佩戴不离身?

    此般又忆起萧沥与顾妍的婚事。

    等再过年余,顾妍就该及笄了,笄礼过后,便要主持她和表叔的婚事……

    他刚刚认清看清自己的心,又要接受这种事实……夏侯毅一时间嘴里开始发涩发苦。

    “若没什么事,我,我先去坐席了。”夏侯毅匆匆道别,逃也似的离开喜堂。

    犹记得回身去望一眼槅扇外,原先熙熙嚷嚷的人影已经散去了。

    热闹褪去了,她们也便没有再看下去的兴致。

    他连个影子都没有瞧见。

    夏侯毅倍感失望。

    萧沥望着夏侯毅离去的背影,又转头望了眼槅扇后空荡荡的一片,蓦地将杯盏中酒水一饮而尽。(未完待续。)

第238章 醋

    天色渐渐暗下来,厅堂里的酒席方才吃到酣畅时,推杯换盏好不欢腾。

    成定帝和张皇后不过就是来走个过场,礼仪一结束,他们也便回去了,实在没必要还来一个官员的府邸上讨口喜酒喝……先前担当证婚人,已是给了柳家,给了纪可凡还有顾婼十足的颜面。

    至多就是再让夏侯毅留下来代表皇家给新郎官敬上一轮酒水。

    女眷这儿的宴席处,有姑娘们玩起了行酒令,正是热闹,顾妍多喝了几盏果子酒,不由觉得有些脸热,便对身旁的萧若伊耳语道:“我去更衣,顺道在外头透口气。”

    萧若伊虽没有参与她们的游戏,但此时正看到了兴头上,摆摆手道:“那你早去早回啊。”

    顾妍带着青禾就去净房。

    明月高悬,今晚的月色明亮惑人,大红色的灯笼挂满了整座游廊,红绸满目,十分喜庆。

    顾妍已经许久没有今日这样高兴了。

    顾婼顺利成亲嫁了人,她自然是高兴的。

    哪怕在礼堂上再见着魏都,她除却有些郁卒,却已能将那股饮恨藏得深刻,而今看来已毫无痕迹,收放自如。

    青禾跟在顾妍身后,看着她轻快的步伐,微微笑道:“姑爷和大小姐郎才女貌,正是天作之合,一定会长长久久,百年好合。”

    吉祥话自然愿意听,顾妍斜睨她道:“该改口叫大姑奶奶了。”

    青禾“哎呦”一声,轻打了一下自己的嘴:“瞧奴婢这破记性!”

    顾妍微微笑着说:“一开始可以见谅。回头去找卫妈妈领赏去。”

    青禾连连道谢。

    两主仆便一路前往招待女眷的花厅。

    沿着游廊一路走,穿过月洞门,就有梅兰竹菊四座花厅连带着倒座房,这时收拾出来了给女客们坐席。

    每隔一段距离挂着一盏宫灯,红彤彤的光晕投下簇簇明彩,青禾老远就瞧见有一个高挑的人影缓缓走过来。

    看装束打扮绝非是小厮家丁,然而若是男客,又怎么会越过垂花门到了这处?

    青禾蓦地一惊,拉住了顾妍正欲回避,然而这条回廊不过便是一条道。除却迎面而上。根本避无可避。

    顾妍立即就认出了来人是夏侯毅,同样一怔。

    他穿了身月白色的蟒袍,身形高挑却也显得瘦弱,慢悠悠在回廊上走着。环顾四周。手指轻轻划过廊壁。眸色幽深。

    若继续往前走,势必是会和夏侯毅打上照面的。尽管心里再如何不愿意,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却掉头就走。才会显得此地无银。

    顾妍定了定心神,她心中坦荡,根本就没什么可逃避的。轻拍青禾的手背,顾妍端着恰到好处的仪容直往前走,瞧见夏侯毅时也露出适时的惊讶,不慌不忙裣衽行礼:“信王殿下。”

    顾妍没有失仪,反倒是夏侯毅被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再见小姑娘亭亭玉立站在自己面前时,心中又蓦地涌起一股欣悦。

    “你……”

    方才开口,顾妍便出声打断:“这儿是女眷宴请地,男宾的在外院,信王殿下怕是走错地了。”

    夏侯毅顿时默然。

    旋即便是苦笑。

    这样的淡讽,他还是听得出来的。

    在前院喝了点酒,夏侯毅的面颊微红,顾妍嗅觉灵敏,离得近了,都能闻到他身上的酒味……喝的是经年的花雕。

    顾妍不喜欢这个味,不由自主地皱起眉。

    夏侯毅便往一侧挪开两步,倚靠到落地红漆柱上,深远地望着庭院。

    今晚月光明亮,又点上了许多灯,院中的景象一览无遗,他眸光怔怔定在墙角的一棵石榴树上。

    顾妍见他让出道来,微微行了一礼,便越过他去。

    “垂花门旁有棵梅树,经年了长得十分粗壮,每到冬天就会开满树的红梅,一片一片落下来,落到雪地里……”

    夏侯毅自个儿喃喃自语,顾妍不由停下了脚步,心起狐疑。

    他怎么知道……旋即想到他刚刚从垂花门进来的内院,看见了也并不稀奇。

    夏侯毅依旧遥遥地看向某个方向,“你常常搜集那棵梅树上的雪水,用小竹篾子将梅花瓣上的积雪掸下来,说那样的雪水沾了梅香……个子不够高,就搭了梯子爬上去,分明是畏高的,还让人在下头扶着,硬了头皮上,腿脚都在一个劲地抖。”

    顾妍蓦地睁大双眼。

    他却笑得更为舒朗了,“有一次不慎摔下来崴了脚,立刻拍拍身上的碎雪站起来,说雪厚,没事儿,过了好一阵才开始喊疼,那时候脚踝都肿起来,大夫看过后说要休养一个月。”

    “春天的时候要采桃花瓣煮桃花粥,夏日里就要人去采莲蓬挖莲藕,莲心拿出来泡茶定要加上两块的冰糖,暮秋就摘桂花酿酒,定要埋到那棵老梅树底下,你说那梅树有灵性……”

    夏侯毅每说一句,顾妍的手就收紧一分。

    他闭上了眼,似在仔细回想。

    宫灯暖融融的光照在顾妍脸上,依旧挡不住她刹那惨白的面色。

    青禾悄悄扶住了顾妍,竟发现她的手心是冰凉的、颤抖的。

    顾妍就像被定住了一般久久不动,连呼吸声都显得格外清浅。

    夏侯毅转过头来看她。

    纤弱的小娘子只留给了他一个单薄的背影,风一刮就要吹走似的。

    动了动垂在身侧的手臂,他很想扳过她的肩膀看看的神情……终究是忍住了。

    “我说的对不对,配瑛?”夏侯毅紧紧锁着她的背影。

    一滴冷汗蓦地从额角顺着眉骨面颊缓缓滑下。

    他知道!

    他居然都知道!

    他想起了前世的事!

    难道夏侯毅也是重生的?

    顾妍死死咬住了牙关。这才止住几近脱口而出的惊呼。

    然而听他说话的口气,她又觉得十分奇怪。

    配瑛?

    他怎的还这样称呼她?

    真的携带着上辈子的记忆归来了,他怎会想不明白自己对他的敌意冷漠是为何故?这时候候含蓄内敛地缅怀这些早已不复存在的曾经,算是什么意思!

    他可是做了皇帝的人哪!哪里用得着如此低声下气地对一个人……

    顾妍深深吸一口气,又莫名地松懈下来。

    其实仔细想想,这一世夏侯毅对她的态度一直都很奇怪。

    “我们是不是认识?”

    顾妍记得他曾经这样问过自己。

    是了,那时候她就察觉出不同来了……夏侯毅,确实是有一部分上世记忆的。他甚至之后还问过她是不是称呼他为师兄,目光神情却那样的迷惘而不确定。

    他只是在试探吧……

    顾妍忽的低笑起来,肩膀笑得一耸一耸的。

    夏侯毅深深看着她。

    “殿下。您说这些做什么呢?”

    顾妍回过头来。面上带着微笑,但看起来冷漠极了,“不错,您说的大多都是对的。当然出入之处也有……我从未因为摔下过梯子而崴到脚。反倒因为汝阳公主而不幸命中了那么一次。”

    夏侯毅脸色开始有点不大好看。

    顾妍微顿。便是狠狠皱起了眉,“信王打听得可真是够清楚的,您这么关心我的一举一动。不知是为了什么。”

    此般说道,不自主已经拉开了和他之间的距离。

    夏侯毅张口便是否认:“我没有打听!”

    她追问:“那您是从何而知?”

    夏侯毅说不出来。

    他只是知道……他就是知道!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的僵局。

    顾妍听到花厅那里似乎响起了一阵更热烈的欢闹声,轻叹口气道:“信王,您喝多了,快些回去吧,这里究竟是内院,您不该来……”她摇摇头,“今儿在这的是我也便罢了,被别的人看到了,于您名声不好。”

    “那对你呢?”夏侯毅忽的笑笑,站直了身子,“被人看到了我与你共处一地,对你又如何?”

    世人对女子总是不宽容的,男女大防仍要讲究,何况还是顾妍这种已经订了亲的女子。

    他迈近几步,青禾赶忙挡到顾妍面前,警惕道:“信王殿下,请您自重!”

    自重?

    一个小丫鬟也敢跟他说起自重来了……

    夏侯毅悄然握紧拳头,绷紧面容。

    顾妍示意青禾不要与夏侯毅硬碰上。

    现在看起来再如何谦润有礼的佳公子,骨子里都隐藏着一头蛰伏的野兽……这个人,可是未来的昭德帝,是那个刚愎自用目空一切的亡国之君!

    有些骄傲,并不是青禾可以任意触拂的……

    “无故出现在内院的是您而不是我,需要解释的也是您不是我,纵然于我而言有些麻烦,但与您来说,恐怕也不好收拾。”

    顾妍不愿与之多谈,指了指抄手游廊道:“垂花门就在那处,信王殿下不要再走错了。”又吩咐青禾道:“送一送殿下,再去看看二门的守卫是不是都醉了,虽是大喜的日子,可别因为贪杯误了事。”

    青禾应是,便要为夏侯毅领路。

    他深深看向顾妍,眸色是一如既往的温润。

    “你的伶牙俐齿,为何总要用在我身上?”

    夏侯毅笑得无力极了,别过脸扶额吹了会儿风,又慢慢放下手拢起袖子。

    “顾妍。”他低唤:“你可以说我是在做梦。究竟是不是梦我自个儿很清楚,你不愿意解释,那我就不问,我一个人想……总有一天,我会完全想起来的。”

    他笃定地说,嘴角抿紧有一种别样的坚毅决绝。

    这个过程或许遥遥无期,可找不到答案,他却一辈子都不会甘心。

    夏侯毅跟着青禾回前院,廊下一阵风吹过来,顾妍头顶的宫灯明明灭灭,映照地她脸色也昏暗不明。

    顾妍靠在廊壁上,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背心竟然发了一层薄汗。

    他果然还是想起什么来了……

    可就算想起来了又能怎样?

    她早已不是从前的顾妍,而他们,也注定和前世不一样了……

    她恨他怨他,尽管这种怨憎,在岁月流逝过程中慢慢变淡,她也能够理解他的难处和苦衷。

    周边的亲人朋友尚在人世,尚且安康,她没必要沉醉在前世的痛苦里从此一蹶不振,这样对不起的只有她自己。

    她尝试着宽恕,尝试着原谅,她尝试自我救赎……但这并不能够代表,对于夏侯毅,她能将从前那份纯正的心再次倾注过去。

    真的已经回不去了。

    抬头望了眼廊外浓浓夜色,顾妍闭上眼轻声叹息。

    这一叹,是对前世种种过往的舍弃与放下,是对曾经桎梏枷锁的解开与摆脱,是对自己新生的重新认识和改观。

    唇畔笑意渐浓,那种释然轻松令她的小脸在烛火下熠熠生辉。

    顾妍嗅到一股清冽寡淡的薄荷香气,混杂着淡淡的桂花酒香。

    猛地睁开双眼,就见萧沥神色郁郁站在跟前。

    她笑道:“听了这么久,你终于舍得出来了?”

    “你知道我在?”

    顾妍抬手抓住他腰间那只鲜红色的蝙蝠络子,色泽依然鲜红若血,摇摇晃晃的。

    “你就坐在梁柱上,藏得是隐蔽,不过这络子的影子照到墙上了,我一直看到它晃来晃去……”

    话音戛然而止,萧沥忽然将她抵到了廊壁上,左手撑在她脑侧,右掌则抚上她的脸颊,缓缓摩挲。

    整个人都被他圈住,宫灯的光影摇摆不定,顾妍抬头也只能瞧见他匀称光洁的下巴,反倒鼻尖充斥着那股清冽的薄荷酒香。

    “顾妍。”

    低哑的轻唤响在耳侧,顾妍头皮一麻,只觉得刚刚喝的果子酒劲头上来了,脸颊发热,甚至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萧沥神情难辨,只顾将她圈到怀里,刚刚好将下巴抵上了她的头顶。

    “你做什么呢?”顾妍推他,他却只管圈得更紧。

    心中有股隐隐的酸涩闷痛。

    若一开始只是察觉夏侯毅对顾妍某些心思,今日一番话,他却又察觉出许多不同来。

    细想想,其实阿妍对夏侯毅,从来都是能避则避的。能有什么原因,让她对一个从来都谦谦公子的人视若蛇蝎?

    她并不是无的放矢的人……或许真如老人们常说的,渊源颇深。

    可为什么要是你。

    萧沥抚了抚她柔顺如绸子一般的乌发,心中微动。借着酒意氤氲,慢慢低下头将唇轻轻印在她光洁的额上。(未完待续。)

第239章 险些

    唇薄微凉。

    晚风拂肆,针落可闻。

    萧沥久久不曾挪开唇瓣,好一会儿了才沿着她的眉骨细细描摹,覆上她的双眼。

    炽热又缠.绵。

    她生了两弯极好看的黛眉,眉骨微高,便显得眼窝轻陷,眼珠子黑白分明,深邃清亮,像二月冰雪初融后的两汪清泉,水润剔透,直直地流进心底。

    他一直很想说,最喜欢她的眉眼。

    那是她最有灵气的地方。

    顾妍如同傻了一样,怔愣愣地由着他为所欲为,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了,终于想起要退开,可身后就是廊壁,而他的手掌又按住她的腰,根本无法闪躲。

    全身的热度都集中到脸上,红得都能够滴出血来。

    “你……你发什么疯!”

    她伸手捶打萧沥的胸膛,然那点儿力道对他而言根本微不足道,而原本该气势凌人的语气,此时由她说出来却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威力,反而多了几缕妩媚娇嗔。

    像是一只慵懒的波斯猫。

    方才对待夏侯毅时的淡漠果决呢?

    她的生硬固执呢?

    萧沥低声闷笑,将额头抵上她的,望进那一双如水双眸里,“我没疯,很清醒。”

    二人离得这样近,呼吸可闻。

    顾妍被他身上的酒气熏得都有点醉了,目眩神迷,心跳如鼓。

    玫瑰花瓣般娇艳的朱唇饱满红润,引人想要低头攫住那抹粉嫩。

    萧沥微有些迟疑。

    忽的听得“砰”地响声。是从不远处花厅里传出来的。

    顾妍如梦初醒,迅速侧过脸躲避他的气息,朝声音来向望去。

    原本暧.昧的气氛消失殆尽,萧沥似有些遗憾,倒也直起身子,放了任她自由。

    娇小的小姑娘从他和墙壁围成的缝隙里“刺溜”地滑了出去,脸颊上点点绯红如雨露滋润灌溉过的桃花,绞着衣角讷讷说道:“我,我去看看怎么了。”

    她说着转了个身就要走过去,腿脚虚软险些一个踉跄。萧沥连忙拉住了她。

    顾妍期期艾艾道着谢。却又不敢去看他的双眼,只道:“你先回去吧,被人瞧见了不好……”分明是想一本正经,结果说出来的声音却娇娇软软好像在撒着娇。

    她顿觉窘迫。赶紧松开手逃也似的跑开了。

    萧沥觉得有趣又好笑。面带微笑望了望她的背影。握拳抵唇轻笑了声,觉得今晚的月光似乎格外明亮惑人。

    顾妍赶紧拍了拍灼热的脸颊让自己看上去清醒些,小步跑过去。迎着夜风驱散掉脸上的滚烫。

    离得近了,就能听到厅堂里有些嘈杂纷乱,有小丫鬟来来回回进出。

    门口的丫鬟撩起了珠帘,顾妍连忙进去,正想瞧一瞧究竟发生何事,迎面便撞上来一个十三四岁端着盘子的青衣婢子。

    那婢子看着瘦弱,体格竟然强硕,二人撞在一处,她仅仅退后了两步,顾妍却脚下不稳直直地往一侧摔去。

    “阿妍!”

    她听到萧若伊在喊,也有许多人在惊呼,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离得太远,根本就拉不住。

    地上不知何时撒落了许多碎瓷,顾妍这一摔,恰好便是对着这堆碎瓷,还刚刚好地是脸面着地。

    顾妍心道了声糟糕,闭上眼脑袋一瞬空白。

    然而疼痛却并没有如期而至,有人拉住了她的手,用力一带,随着旋了几拳,稳稳地站到一边。

    舅母和杨夫人皆都大惊失色,拥上来询问关切。

    顾妍这才睁眼看清了方才拉自己一把的人。

    是个和她差不多高的小娘子,长眉入鬓,肤色不如寻常小娘子白皙,眉宇间还颇有几分英朗,睁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瞧着她,“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她伸手在自己面前晃了晃。说话声音并不娇柔清脆,而是低低的闷闷的,却让人听来十分舒适。

    顾妍不由微怔,觉得她好像相当面善。

    目光不由落到她晃动的手上,若没有记错,刚刚她抓着自己的时候,还能感到她手心薄薄的茧子,似乎是常年练武留下来的。

    今儿来这里参加婚宴的小娘子们,非富即贵,皆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平时最是注重保养了,怎么还会在手上留下这种印记。

    和她相撞的婢女赶紧跪了下来请罪,舅母忙问顾妍有没有哪里受伤,萧若伊急着跑过来,几人团团几乎将顾妍围在了中间。

    沐雪茗和萧若琳遥遥望了过去,神色皆都显得有些微妙,扯扯嘴角似是不屑。

    顾妍喘了口气,对舅母还有杨夫人笑了笑道:“我没事,多谢这位姑娘了。”顾妍对那位小娘子深深福了一礼。

    那姑娘有些无措地连连摆手,不好意思道:“你太客气了,举手之劳。”

    她笑的时候眼睛如月牙弯弯,可爱极了。

    杨夫人笑着道:“她就是我跟你说的袁家九娘,本是在旁边竹厅的,你上次说想认识她一下,我带了她过来。”

    九娘,袁九娘。

    顾妍当即恍然。

    难怪她觉得这样熟悉,原来她就是袁九娘啊!

    “还是要感谢你。”顾妍友善笑道:“你的身手真好,刚刚我以为自己真的要摔倒了。”

    袁九娘朗笑着挠了挠头,“我也是一时情急才如此的,爹娘让我不要随随便便就动手动脚……”

    后边的话有些低了,顾妍还是隐隐能够听见。

    袁九娘先前一直都在西北,那儿民风开放,远没有京都的讲究,女子不用束手束脚。舞刀弄剑都不算什么,只是既然来了燕京,还是得入乡随俗,未免成了异类。

    袁九娘的祖父袁将军是萧沥的恩师,萧若伊将才也与袁九娘认识过一番了,这时夸赞道:“将门虎女,自然是巾帼不让须眉。”

    袁九娘眼睛笑得更弯了,挺直了背脊似是与有荣焉的骄傲。

    舅母也跟着谢过她,又看向了正跪着的婢子。

    大喜的日子不好发火,她只道:“还愣着做什么。快收拾了东西去啊。”又赶紧去招呼安抚诸位受惊的女眷。

    顾妍悄悄问起萧若伊:“我不过出去了一会儿。都发生什么事了?”

    萧若伊摇摇头,“也没什么,就是上菜的婢子不小心摔了跤,盘子摔在了地上。汤汁又溅到了另一个小娘子身上……原不过是一件小事。只是那小娘子一惊一乍的。老师安抚了一下,这才去了偏间更衣。”

    顾妍看了眼地上那处碎瓷,还有一大滩的葱烧海参。确实是刚刚摔碎了无疑。

    已经有人来清理碎瓷片了。

    萧若伊拉了拉她,“幸好九娘刚刚拉住你了,不然你就这么倒下去,出不出丑还是其次的,万一被那尖锐的瓷片刮伤了脸,这就麻烦了!”

    刮伤脸见了血光,冲撞了今日大喜的日子这还算小的,万一在阿妍脸上留下个伤疤什么的,以后可要她怎么见人?

    萧若伊想的简单,顾妍闻言身子却是猛然一震。

    她刚刚好冲进门来,那个婢子就直冲冲地撞上去,而她又是这么刚好地栽倒险些脸对着地上碎瓷片。

    栽下的力道,势必是要刮伤脸颊。

    众目睽睽之下,以她那种惊人逆天的愈合能力,本来鲜血淋漓的伤口,不过短短功夫,就能够消失地无痕无踪……所有人定会瞧得清清楚楚。

    反常即为妖。

    不消片刻,她们便都知晓,她顾妍就是个妖孽,而后极尽奚落咒骂。

    哪怕自己的母亲柳氏,恐怕都要被此吓上一大跳。

    顾妍忽觉脊梁生寒,心底升起阵阵后怕。她暗暗环视周遭,将所有人的神情尽收眼底。

    方才的小骚动过去了,一切又都回到正轨,可她的心神却陡然警惕。

    今天的事,到底是巧合,还是蓄意人为?

    她再无法松懈心神了,除却与萧若伊袁九娘偶尔说笑上一两句,皆一副若有所思模样。她们都以为顾妍是被刚刚的事吓着了,与她说回去记得喝上一碗安神汤药。

    顾妍微微扬起唇应是。

    所幸这之后再没有发生什么,顾妍乘上马车打道回府。

    大女儿出阁了,柳氏既高兴又感伤,顾妍去陪着她说了会儿话,又道:“娘亲别担心,舅母难不成还会亏待了姐姐?等姐姐三日回门后,您问了便知。”

    柳氏笑着抚了抚顾妍的头发,“你也累了一天了,早些去休息吧。”

    顾妍嘴上说着是,到底还是去寻了柳昱,将今日在喜宴上发生的事说了一遍,“……也许是我多想了,可我总觉得那是冲着我来的,要不是袁九娘及时出手,我恐怕已经在众人前露馅了。”

    若非今日是亲姐姐出阁,顾妍却是说什么也不会出门的。依旧会在王府的铜墙铁壁里呆着,外人即便想要出手,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这几斤本事。

    柳昱摸着下巴摩挲了一阵:“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多长个心眼总不是坏事……”他长长叹道:“看来得要抓紧了,你别急,阴阙的下落已有,等那头交接好了,送来了阴阙,就给你把这阳阙取下来。”

    顾妍点头应是,之后便闭门不出。

    顾婼三日回门时,是和纪可凡一道来的。她梳起了妇人髻,看上去气色极好,容光焕发,眉眼间多添了几缕媚色,整个人的感觉气质都有些不同了。纪可凡依旧是那样温文淡雅,一双眼睛时不时会看向妻子,目光柔情似水,而顾婼则不好意思地羞红了脸。

    顾衡之拉着纪可凡一口一个大姐夫,顾妍也仰着头唤姐夫,纪可凡喜笑颜开,给了他们一人一个大红封。

    顾衡之瞧见他衣襟处还有红封一角露出来,转着眼睛拉起他得寸进尺:“我大姊端重持家,又只有我一个弟弟,姐夫你要对我好一些!”

    顾妍不由斜了他一眼。

    纪可凡低笑着点头,又掏出两个红封给了他和顾妍。

    柳昱看到这里都觉得尴尬,不由嗔道:“你这只皮猴子!”

    顾衡之嘿嘿笑着道:“姐夫才不会介意呢!”

    纪可凡当然不介意,他拿顾衡之当亲弟弟,凡事都依着他。

    柳氏失笑,拉着顾婼进屋里去说体己话,顾婼就小声地红着脸说她很好,纪可凡对她也很好。

    柳氏长舒了口气。

    最初为顾婼和纪可凡订下婚约,除却两个孩子各自属意外,也是考虑到了未来的成分居多。

    纪可凡虽是无父无母,但柳建文是他师长,相处了十几年,又认了他做义子,其实与一家人没多大差别。

    纪可凡是争气的,年纪轻轻就高中探花,入仕为官,两家各自知根知底,顾婼不用担心上头的婆媳关系难相处,中间也没有妯娌小姑困扰,人口简单,只需跟着明夫人一道打理操持家事。

    顾婼这门亲事是好的。

    柳氏放下心中一块大石。

    顾婼和纪可凡回家之后不久,萧沥来了西德王府上。自上回在柳家和顾妍一别,他没有来找顾妍,而此时却是直接奔往柳昱在外院的书房。

    “找到了。”萧沥从怀中掏出一只精致的匣子,给柳昱看。

    里头装的是一只和顾妍手上款式一模一样的紫阙镯子,粗粗看上去似乎并无差别,连上头镶嵌的六块宝石和花纹皆都如出一辙,但仔细品味,其实也能发现不同来。

    比如这只镯子的紫阙主体颜色偏浅,没有顾妍手上戴着的幽暗深沉。

    柳昱拿起对着阳光细细比划打量了良久。

    紫阙存世极少,他也瞧不出个所以然。

    “叫阿妍过来了试过才知道。”柳昱说道,吩咐人去请顾妍过来。

    见萧沥也在,顾妍难免想起来那晚上萧沥滚烫炽热的亲吻,不由自主脸颊上飘飞起两片红云。

    萧沥微微地笑,认真又专注地看着她。

    柳昱清咳一声打断两人目光的交流,让顾妍走近道:“花了一番力气找来的紫阙阴实,你瞧瞧看能不能合上。”

    顾妍接过便套上腕子,它的口径比顾妍手上原先戴着的要大许多,可以轻松戴上取下。

    在接触到腕上的镯子时,阴实好像受到了阻力,无法和阳实融合在一起,反倒相互排斥,即便用外力挤压着并到一处,过一会儿松开,仍然无法吸合。

    顾妍看向柳昱,柳昱便狠狠攒起了眉:“这又是一块阳实……”(未完待续。)

第240章 出墙

    阴阳紫阙,相依而生,若是一对,自然会相吸相合,反倒若是同为阳实或同为阴实,便会相互排斥,这个特点有点儿像是磁石,不过紫阙的材质比起磁石更为特殊名贵。

    正是因为紫阙的存世稀少,关于它的记载大多都停留在古书里,哪怕懂一些门道的都难以辨别识清。

    这只新找来的镯子,是柳昱花了大价钱大力气寻来的,还找专人鉴别过这确确实实是真品,存世年岁与古本中的记载也对得上。

    可谁又能想到,千辛万苦寻来的东西,居然又是一块阳实!

    没有作为参照的阴实或是阳实在,要辨别阴阳极性,却是不可能。

    “从哪儿冒出来的仿品,还来这儿以次充好!”柳昱大怒,恨恨砸了下桌子。

    圣品之所以为圣品,必然是它有其独一无二的特性。能常年被供奉起来,交接至大祭祀手中,作为皇室的传承,也必有其过人之处。

    正如世人喜爱临摹效仿前人书法工笔、写意画风,继承发展先人风尚一般,有人私自悄悄效仿制造这紫阙镯不足为奇。

    然此般一来,却给后人鉴别判断添了一笔大麻烦,其中尤以高仿品最是容易混淆。

    柳昱找来的这只,明显就是高仿品。

    先前大费周折,到这会儿满心失望,不过就是眨眼的事。

    柳昱深吸口气说:“没事,接着去找。我就不信找不出来!”

    顾妍和萧沥俱都沉默,萧沥虽然也有些失望,但还不至于灰心丧气,只是看顾妍的神情委实是有些奇怪了。

    她握着那只新找寻来的镯子,慢慢靠近自己腰间挂着的藕荷色香囊,又缓缓离开。那香囊竟然被带着一道起来,过了会儿又突地掉下去。

    反复几次,柳昱也发现了不同,惊得张大了嘴巴。

    “你……你这里面放了什么东西?”他双眼大亮。

    要知道能够和紫阙阳实相吸合的,除了阴实便再无其他了!原来折腾了这么久。阴实其实就在顾妍身上!

    顾妍解下香囊。从里头拿出了一个明黄色的小锦囊。

    明黄,是皇室专用的色彩,萧沥一看见就大致猜到了此物的来处。

    顾妍讷讷说道:“这是先前太皇太后给我的,我把它放到了香囊里。不过很少佩戴了。今日也是一时兴起。为了配这身粉色的衣裳。”

    宁太妃是紫阙镯的原主,也许阴实也在她的手中,辗转到了太皇太后手里也说得过去……萧沥觉得这回应该是**不离十了。

    柳昱不由分说让她拆开来。顾妍找了只小银剪子沿着周遭红线剪开。

    之前太皇太后给她的时候她捏了捏,觉得好像是一粒珠子,解开来一瞧才发现是许多小碎晶吸在一块儿成的一个球。

    碎晶是深紫色的,与自己腕上的镯子一致,仔细看其实镯子的纹路上都有千奇百怪的凹槽。

    顾妍将小球靠近镯子,那些碎晶就自发地跳到凹槽纹路里去填充了所有的沟壑,天衣无缝,完整无缺。

    柳昱微眯双眼,只听到“咔擦”一声,镯子自黑曜石和青金石中间一处隐秘的锁扣处打开,顾妍轻轻松松就将它取下。

    “原来阴实是从阳实上抠挖下来的,以阳实为锁,阴实为钥……古人的心思还真是缜密周到。”柳昱不由感叹。

    萧沥正紧紧盯着顾妍,柳昱也赶紧看向她:“你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顾妍想着摇了摇头。

    她没觉得有哪儿奇怪,似乎这东西有或是没有对她而言无甚差别。也许是他们都想错了,她能力的“觉醒”,与有无这只紫阙镯毫无干系……

    其实最好的检验方法,无非就是现在来一刀子看看。

    顾妍几乎想着就这般做了,拿起桌上的银剪子对着指腹划了一下。

    萧沥柳昱俱都聚精会神定定瞧着。

    只见原先冒着血珠子的伤口,在他们的注视下慢慢愈合。

    顾妍一颗心霎时沉到了谷底。

    柳昱拧眉沉目,萧沥默了默道:“似乎慢了些。”

    顾妍这才惊觉,这次愈合的速度好像确实慢了许多,从前可是才见鲜血沁出就即刻不见了踪影,若不是伤口大了,根本不会容许有流血的可能。

    柳昱便道:“等等看吧,兴许不会立即有成效。”

    为今之计确实只能如此。

    顾妍揣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往外走,萧沥快步跟了上去,怔怔凝视着前方少女的背影。她走得很慢,身形纤细,这些日子神色也有些憔悴,不知承受了多大的心理压力。

    这种事,放在谁身上,都要为难忧思上一阵。

    有些人看来或许极好的东西,于别人而言,兴许根本就是在画蛇添足。

    莫名地开始有些心疼,他走过去拉住顾妍的手,小小的一只,刚好可以由他包裹在掌心。

    “阿妍。”他开口唤道,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顾妍倏地停下来。

    院子里数十棵银杏树黄了,金灿灿的小扇一样的叶子忽闪忽闪飘落,就如她染了金阳色泽的浓密睫毛。

    “你别怕,我陪着你。”

    无论你什么样,我陪着你,保护你,不让人伤害你。

    他人生至今不过短短二十年,也许比起同龄人要成熟深刻许多,但阅历经验比起老人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可他笃行深信,认准了的事,认准了人,定会用尽全力去守候佑护,如此深刻。

    顾妍心下感慨万千。

    这么些日子,其实该看开的都已经看开了。一开始内心的波澜壮阔,到此时也已平静无波,只偶尔溅起一两个小水花。

    她现在这样子,至少还有人能够倾诉,还有外祖父,还有萧沥帮着自己想法子,不至于如一开始重生时那样,一个人默默地熬着,承受着。

    受不住了,想要狠狠哭一场。可是不敢哭又不能哭……

    “我不怕的。”

    顾妍回过身对他微微一笑。“你不是说过吗,我连杀人都不怕,我怎么会怕这个?”

    萧沥抿了抿唇。

    想起曾经在窖洞里,那么多黑衣人来要他的命。她被逼到了墙角。他分身乏术。匆匆摆脱掉身边的麻烦,正欲去解救她,这个小姑娘倒是先自己掏出匕首刺进了黑衣人的心口。

    他真的是……头一回见到胆子这么大的女孩子。

    不由好笑起来。

    原本若只是因为一副画像对她多几分印象和探究。后来却是不由自主对她心生的好感,每每撞上了,目光也会下意识地聚集到她的身上。

    这种感觉太过微妙,至少于萧沥近二十年的人生里,未曾体会过,且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强烈,强烈到,他想要她用同等的感情去对待接纳自己。

    人都是贪心的,他也不会例外。

    萧沥送顾妍回去,边走边和她说起阚娘子:“整个燕京都要翻遍了,凭锦衣卫和萧家暗卫的能力,要不就是他们已经出了城,要不就是挖个洞躲起来了。”

    哪都找遍了,居然就真的跟人间蒸发了一样!

    萧沥在他们手上栽过一次,现在是第二次。说实话,十分不甘心。

    顾妍心道不会是出城了的。

    他们的目标是自己,没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哪里能轻易放弃?可光凭阚娘子孤儿寡母的,在京都没权没势,也能轻易躲避了萧沥和外祖父共同的追查?

    顾妍问起来:“现在的锦衣卫同知,应该有两位吧?”

    萧沥点头道:“一个是我,另一个是王嘉。”说到此不由微顿。

    王嘉……那是魏都的人。

    魏都帮着成定帝处理朝政,假公济私,培养了不少的势力,暗中已有不少人向他投靠归拢。上回整理出来的一大摞赈灾贪污名单,萧沥特地移交给成定帝,最后还不是回到魏都手里?

    然后那张名单上的官员,有一半以上都被处责了,自然还有一部分留了下来。

    萧沥基本可以断定,这些留下来的,都是魏都的走狗!

    他摇摇头说:“我虽动用锦衣卫的力量,但那些都是我的亲信,可以相信,王嘉即便是右同知,但他还插不了手来管我的事。”

    顾妍若有所思,萧沥便问道:“你是不是还知道什么?”

    “说知道什么其实也算不上,这些日子忙着姐姐出嫁的事宜,没仔细去想,但前段时日确实有些怪事。”

    顾妍微有踟蹰道:“母亲和姐姐去普化寺烧香祈福,路上遇刺你是知晓的,还刚好顾三爷路过了那里,我觉得有些太巧了。”

    “就算是巧合不提,过了阵子,顾三爷还为姐姐送来了添妆,以他的实力,当然拿不出那么贵重的东西,无疑是得了李氏的应允,然而以我对李氏的了解,她不可能纵容自己父君去关照前妻的子女……”

    萧沥拧眉:“所以这里头有诈?”

    顾妍点点头,“最奇怪的还是顾三爷甚至约了姐姐去登仙楼,当然后来姐姐没有去,然而就是那一天,登仙楼走水烧了个彻底。”

    那么大的火,五城兵马司的人都去了,若不是后来控制了下来,说不得就会烧掉一条街,当然哪怕如此一来也已损失惨重。

    “这个我知道,后来兵马司得到的结论是,登仙楼厨房的伙计打了个盹儿,火从炉灶里烧了出来,蔓延至整座楼。”

    萧沥像回忆起了一些事:“登仙楼在南城,背后的东家是谁不清楚,一般这种情况下的都是些大人物,而南城兵马司的莫指挥使……”

    他神色凝重,眸里冷光频闪。

    莫指挥使,不仅私底下和魏都有往来,和他父亲萧祺的交情也不浅呢!

    先前西德王府走水闹贼,莫指挥使带人来守着马棚,可当晚一场大雨就把痕迹冲刷地干干净净,莫指挥使还来王府亲自向西德王负荆请罪。

    这一系列作为,何尝不是在为萧祺洗刷干净嫌疑。

    若非萧沥先前就藏了一截断木,恐怕有关火油的线索就此中断。

    只是千算万算,萧祺没料到自己儿子会是这里头的变数。

    当然他也该庆幸发现这事的是他儿子,否则萧祺会不会身败名裂,需不需要头疼苦恼,那就不知道了。

    萧沥暗暗攥了攥拳。

    要真是魏都,说不定还真有可能躲得过去。

    “我知道了。”萧沥肃容:“你别担心,他们就算是躲到地底下,我也能给人挖出来。”

    顾妍莞尔失笑,点点头:“我信你。”

    她眼睛极亮,其间闪动着欣悦与信任。

    千言万语,都不及她一句“信你”这两字来得悦耳动听。

    萧沥觉得心里像塌了一块,又觉得好像有羽毛拂过心尖,一路酥遍了全身。

    接下来的几日,顾妍欣喜地发现,她受了伤的伤口愈合越来越慢,到了后来也几乎与常人无异,一个小口子亦需要经过结痂脱落。

    她大大松了口气,落了一块心头石。

    因着先前顾婼成婚,姑苏柳家的人也来了燕京,至此,柳昱曾将柳建明柳建文叫过去密谈了一晚,他们谈了什么顾妍不得而知,然而也能猜到是关于柳家急流勇退之事。

    昆都伦汗在辽东称王,暂时虽没有威胁到大夏,但大金的存在无疑就是一颗毒瘤,时时刻刻都有侵蚀大夏的危险。

    柳昱敏锐地感知未来将会十分不太平,既是乱世,那在安然太平的最后一段时间里,他们必须做好全身而退的准备,以便将损失降至最低。

    顾婷的手已经可以解开绑缚的厚纱,然而她始终不肯取下。

    暗地里曾偷偷看过,原本纤细水嫩如葱管一样的手指,这时候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斜向外,小指掌侧缺了一块,丑得不忍直视。

    但近来她的心情还算不错,因为邯郸贺家这几天出了点事。

    贺家的贺大郎和贺二郎都是喜好寻欢作乐的纨绔子,顾媛自小产血崩后身子就一直虚着,没法伺候贺大郎,贺大郎便去了秦楼楚馆眠花宿柳找乐子,有一日他回来得早了,到了上房竟发现自己的弟弟贺二郎和顾媛滚在了一张床上。

    男人最怕的,不是不能升官发财,也不是流血断头,而是怕脑袋上顶了只绿帽,连死了都要被人指着骂乌龟王八。

    贺大郎虽然不喜欢顾媛,可顾媛既然嫁了他,他又怎么容许顾媛红杏出墙?

    何况这出的还是自个儿亲弟弟的墙!(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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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1章 应对

    贺二郎跟顾媛一时都懵了,顾媛尖叫一声连忙将自己缩进被子里不敢出来,贺二郎微怔,倒是从容不迫穿戴好衣服。

    不知道是不是贺大郎进来地太早了,贺二郎这才刚褪下外袍,反倒是顾媛已经全身赤着。

    顾媛生得是貌美的,否则当初皇长孙选妃时,顾媛也不会轻轻松松就过了初选。

    青天白日下,她粉嫩的肩.头光洁细腻而动人。

    往日里若碰上这种情境,贺大郎定会觉得兴致高昂,然而当眼前的主角换成了自己的妻子和弟弟时,贺大郎的愤怒可想而知。

    顾媛与他说,她的身子不适,不方便伺候他。

    她先前小产,而且产后血崩差一点就去见阎王了。顾媛还是做姑娘的时候和贺大郎不清不楚,又留下了元帕被闵氏拿来要挟贺氏,贺氏发现顾媛有了身孕,曾给她落过胎。

    这次是第二次。

    大夫说,顾媛以后都不会再有孩子……

    贺大郎失望、郁卒。

    娶了媳妇当然是来传宗接代的,可顾媛现在空占着正妻之位,却没有能力为他绵延子嗣,那要了她何用?

    但贺大郎好歹还顾念着顾媛才小产,心里头肯定不舒服,这才没有把火都发泄出来,她说身体不舒服,贺大郎也难得体恤,没有勉强。

    可是看看吧,顾媛现在都做什么呢?

    和他的好弟弟,在芙蓉帐里……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刚刚那些压抑了的声响,那种愉悦又痛苦的低吟,他经事无数,难不成还能听岔了?

    这个不要脸的贱人!

    贺大郎气怒地上前将顾媛拖出被子,也不管她穿了衣服没,狠狠扇了她一巴掌便猛地将她扔到地上。

    槅扇外头的日光照进来,顾媛白皙的身体一览无遗。深秋微凉,顾媛冷得全身哆嗦,伺候的婢子们涌进来,顾媛当下羞得无地自容。只好连忙用手捂住胸口蜷缩起来。泪盈于睫。

    贺大郎看得更加来气,走上前又狠狠道:“你挡什么?有什么可挡的?像你这种贱货,巴不得就这么出去给人家看呢吧!”

    顾媛摇着头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贺大郎这才觉察到她的气色特别的好,脸颊晕红。肌肤更是晶莹细腻……

    顾媛前段日子小产血崩。贺大郎念着有些不吉利。也就有段时日没来看她了,只听说她病得半死不活,枯瘦羸弱……可是现在瞧瞧。哪有一点点病重的模样?

    要不是今日一时兴起,他恐怕还撞不见顾媛和自己的亲弟弟!

    难道她所谓的血崩,都是糊弄人的?

    贺大郎勃然大怒:“贱人!”

    他又狠狠打了顾媛一巴掌,这一掌实在,顾媛硬生生就被抽晕了过去。

    贺二郎冷眼旁观,仿佛眼前的事跟他都没有半点关系。

    内宅也就是这么一亩三分地,丁点儿大的事,很快就传开了,闵氏得知后火急火燎地就赶过来收拾残局。

    把这些下人们的嘴都堵严实了,又来安慰自己儿子,贺大郎愤怒道:“这个贱人,所谓的血崩都是骗人的,她的身体可好着呢,没瞧见还能跟二郎歪缠吗?”

    闵氏听得额角一跳,又回过头去看贺二郎,贺二郎耸耸肩道:“大哥,眼见不一定为实。”

    贺大郎冷冷一笑:“怎么,难不成你要跟我说,你们是在盖着被子聊天?聊天需要屏退众人,需要到床上去?”

    闵氏不希望自己两个儿子针锋相对,出来解围道:“大郎,二郎是你弟弟,怎么可能明知故犯还做对不起你的事?定是那不要脸的贱货,使了什么奸计,要你们兄弟阋墙,你们可不能上当!”

    一边说着,一边就给贺二郎使眼色。

    贺二郎瞧见了,就顺着闵氏给的台阶下来,“大哥,正如你所说,我看大嫂神清气爽,不像是久病不愈的样子,心生怀疑……大嫂血崩是因为母亲在她小产后便要她操劳,母亲为此感到愧疚,我瞧着也不好过,如今见大嫂的奇怪之处,这才想要探究。”

    贺大郎冷静下来,听着似乎有几分道理。

    闵氏闻言也连连点头,“是啊,顾媛是因为我产后血崩,我这颗心里放不下,天天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就怕她哪儿不好了……”

    按说闵氏一开始其实是想凭顾媛从顾家这处挖一点好处的,谁知顾家突然间就中落了,顾二爷拼着鱼死网破非要将顾媛许给贺大郎,闵氏纵不甘心,但想想贺大郎都将顾媛的红丸得了,那娶了就娶了吧,可对待顾媛,真就是处处刁难。

    顾媛是因为摔了跤才小产的。她嫁过来三个多月,自己有没有身子了都不知道,和贺大郎发生口角,贺大郎推了她一把,她一跌就将孩子给摔没了。

    闵氏的嫡长孙,这么生生地没了。

    她当然不能去责怪贺大郎,那就将所有罪过往顾媛身上推。

    多大的人了,对自己的身子也不清楚!

    闵氏让顾媛第二日便下床来,她倒好,直接给血崩了……那么多血沿着腿脚流出来,洇湿了绸裤,洇湿了纯白的绫袜,滴答滴答滴落到地上,直接将闵氏吓了一跳。

    再怎么说,好歹还是一条人命呢……后来大夫不但诊断说顾媛身子大损,还说她往后都不会再有子嗣,闵氏心里要说愧疚,还真有那么一点。

    想起当时的情景,闵氏心头顿时一阵火气,咬牙切齿道:“如此说来那顾媛就都是装的,无病**?老大夫也被她收买了吧?”

    她恍然大悟:“小贱人骗人倒是一把好手啊!”

    既糊弄得闵氏心存歉意,对她不再苛刻。又自己将日子过舒服了……

    贺大郎也反应过来,但他不能全信,依旧狐疑地盯着自己弟弟:“你说想要探究,这就探究到这个地步去了?你这算哪门子探究,不是存了心的要落我的面子?”

    “大哥,我怎么会呢?这真的不怪我!”贺二郎连连喊冤枉:“是大嫂差了人来请我过去的,我去的时候伺候的人居然都不在,我还心生怀疑呢,然后大嫂就拉着我不让我走……”

    说到这里似乎有点难以启齿,贺二郎叹道:“我当然是挣扎的。可大嫂娇滴滴地唤二表哥。说了很多软话,还说……说大哥的不是,我愣了一下,她便拉扯我的外袍。然后大哥便进来了。”

    “大哥。你要相信我。今日无论你来不来,我都会把持住的。”

    贺二郎十分诚恳。

    美.色当前,你还能把持的住?

    贺大郎嗤之以鼻。

    但想到是因为顾媛这小贱人主动的。他也就暂时放到一边。

    他注意的是,贺二郎方才说话的时候顿了一顿,而他现在的脸色看上去十分难堪。

    顾媛都敢在大白天来找二郎了,这么难耐,能是因为什么?这个下作东西,耐不住寂寥了,就来找贺二郎,还对二郎说他的“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

    不就是说他不行?她满足不了?

    贺二郎是不想当众说出来给他难堪,才会这般委婉!

    贺大郎自觉想通了一切,顿时感到受到了侮辱,强烈的羞耻感涌上来,他恨恨道:“看我不弄死这个贱人,再休了她!”

    他甩袖就往书房走,要去书写休书。

    闵氏顿了顿,连忙冲上去拦住他,“大郎,莫要冲动,好好商议。”

    “有什么好商议的?还要我低声下气咽下来?她顾媛算个什么东西,要我迁就她?”正在气头上炸毛了的男人容不得有人劝阻。

    闵氏只好强拉着他坐下,语重心长:“你先冷静一下,顾媛她再怎么说,也是姓顾。”

    姓顾,就是顾家的人,不管她在顾家的地位怎么样,都摆脱不了这个事实。

    女子被休回家,那是丢了大人的,整个家族都要蒙羞,何况顾媛还是出了这种事被休,那丢脸的就不止是顾家,他们贺家也没好到哪里去。

    “现在的顾家,与其说是姓顾,倒不如说是姓李。”闵氏用手指在桌案上写了一个“魏”字,意指魏都。

    魏都的本姓是李,只是他进了宫,认了魏庭做干爹,这才改了姓名。

    贺大郎一听魏都这就冷静下来了。

    成定帝身边的九千岁,谁都想巴结靠拢,只是他们实在寻不到门路。

    本来贺家与顾家还是姻亲呢,可先头因为顾媛,几乎都已经闹僵了,即便顾二爷还认这个女儿,李氏和顾婷却是视顾媛贺氏如眼中钉肉中刺,顾媛在这其中非但起不到丁点儿作用,还是做的反效果。

    闵氏也是觉得顾媛半分用处没有。

    “你将顾媛休了,顾家就丢了面子,二房跟三房还没分家呢,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事,你怎么也不好好想想?是想彻底得罪了人家?”

    闵氏苦口婆心劝说,贺大郎总算意识到了问题所在,狠狠攒着眉:“可能怎么办?我咽不下这口气!”

    要他容忍一个不守妇道的妻子,时不时去给他戴上绿帽,简直是要了他的命!

    贺二郎冷眼瞧着,看到闵氏眼里已流露出狠毒,垂下头无声笑了笑。

    “无用的废子,留着有何用?”闵氏深吸口气道:“她不是小产血崩了吗?那就让她崩着吧。”

    贺大郎一听,阴鸷地扯着嘴角冷笑连连。

    贺二郎羞愧地道:“大哥,原是我思虑不周,给你添了麻烦……”

    他唉声叹气好不难过。

    贺大郎本还是对贺二郎心存怨气的,不过瞧他这自责愧疚的模样,一时倒是心软了。

    两人自小一同长大,贺二郎的性情和自己十分相投。将心比心,若有美人对自己投怀送抱,他也忍不住。

    为了顾媛这么个东西,坏了兄弟情,不值得!

    贺大郎哼道:“你以后长点心吧!”

    贺二郎这就晓得大哥是谅解自己了,连连称是。

    闵氏也满意地对二人说:“你们两兄弟是手足,能相亲相爱是福气,再好不过了。”

    这边是一副家和万事兴的模样,那边顾媛刚才醒转,就见一个老嬷嬷端了碗药阴测测地对着自己笑:“大奶奶,这是老奴最后一次叫你大奶奶了,要怪就怪你自己不好,都偷到二公子这儿来了……”

    顾媛背后蓦地升起一阵寒意,连连就往后退。

    “不,不是的,是二郎说心悦我……我们你情我愿。”顾媛强行争辩,想要逃脱。

    然老嬷嬷才不会听她辩解,使了个眼色,有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就来抓住了顾媛的腿脚和手臂,将她按压住,顾媛挣扎不得,恶狠狠瞪着老嬷嬷。

    “你别看我,送你路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她用着力狠狠掰开顾媛的嘴,将一碗黏稠腥臭的药往顾媛嘴里倾倒,顾媛拼了命地往外吐,然而终究还是被灌了下去。

    没过一会儿,挣扎的动静渐渐消下去了,到最后身子一动不动。

    老嬷嬷伸出手探她的鼻息,已经没气了。

    她拍拍手,微微勾起唇,立刻换上了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噗通跪到地上嚎啕大哭:“大奶奶!”

    贺家的大奶奶顾氏殁了。

    据说是小产后得了血山崩,贺家遍寻名医依旧没法治好她的病,折腾了月余,就这么去了。

    众人纷纷感慨红颜薄命,也有说贺家有情有义,等等不一而足。

    顾崇琰到顾婷面前挑着眉笑道:“怎么样,这一下可还满意?”

    顾婷心里满意极了,却还是嘟着嘴嗔怨道:“爹爹说什么呢?什么满不满意的?三姐姐红颜薄命,我是惋惜还来不及呢,说得好似我幸灾乐祸似的……”

    顾崇琰笑道:“是是是,婷姐儿最是心善了。”

    顾婷微微一笑,又惋惜叹道:“三姐姐命比纸薄,如我听了这消息都觉得难过,也不知二伯母晓得了,会怎么样……”

    这是暗示顾崇琰,将这个消息透露给贺氏。

    贺氏现在活着唯一的寄托,无非就是顾媛了,若是顾媛都死了,那她真不如也去死了算了!

    顾崇琰挑着眉,宠溺地拍了拍顾婷的头顶,“这个是自然的,不然爹爹这般大费周章是为何意?”

    父女二人相视而笑,尽在不言中。(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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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焉介绍:
死时二九年华,重病缠身,顾妍这世惨淡收场。重生幼时,铅华洗净,今生,她只想过平安顺遂的安稳日子。荣焉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荣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荣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