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师兄
幽暗的廊道尽头是一片惨白日光,顾妍踉跄着跑过去,憋着一口劲,嘴里却像是咬了一颗青梅子,酸涩地厉害,一路酸到了心里。
她慢慢蹲下身子,只看到不断耸动的肩头,和极细极轻的抽气声。
守在门口的衙役面面相觑,纷纷看向了纪可凡,纪可凡无奈,只好让人寻了间清净的宴息室,教青禾扶着顾妍去休息会儿。
再等纪可凡交代过外头不许多嘴,处理好后回到宴息室,就见顾妍已经止了泪,微微红着眼睛安安静静地坐着,既不哭也不闹,乖巧地厉害。
“分明就是小小年纪,却总让人看得分外心酸……我倒宁愿她还和以前一样任性乖僻些!”
纪可凡想起顾婼曾与他这么说起过自家妹妹。
他有点难以想象,顾婼口中所说的顾妍,曾还是个让人格外头疼的小姑娘。
突然感同身受。
若他也有这么一个妹子,肯定是恨不得捧着宠着娇养的,舍不得她受一点点的委屈。
相信修之的心情也是如此。
所以,才会有刚刚那样一番话?
青禾用帕子沾了水给顾妍洁面,不免就开始鸣抱不平:“小姐不过是关心他,顾公子真是,曲解了小姐的一番好意不说,还反过来责怪您……事情还不是他整出来的,不检讨自己,怎好都推到您的身上?”
顾妍默然无声。
纪可凡便走近了清咳两下:“你别太放心上了,修之的本意并非如此。”
“我知道。”
顾妍讷讷说道:“他到底还是为了我好。”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法理常在,她能有什么天大的本事,绕过了律法去?
对方若只是个普通人,想法子私了也便罢了,可萧泓的身份在那儿,是是非非根本没法说断则断。
说了那么多狠心话,无非还是不想她管他的事,不过是不想她为他操心,四处奔波寻法子来为他脱罪。不想她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痛苦……
她都懂。
可依旧免不了自责。
细想想。上一世的二哥,虽然曾一度平庸无奇,在京都富贵圈子里翻不起一个水花儿,但至少前期生活无忧。从未经历过什么大变故。唯有后来一意孤行去参军。“战死”在辽东的土地上,摇身一变成了大金秦王。
这一世,他能有今天。何尝不是自己一手促成?
仗着有上辈子的记忆,自认是对他好,所以劝说支持他去福建从军,挣了军功回来,又通过萧沥结识了萧泓。自以为理解了他的内心,鼓动阿齐那告知他的身世……重情如他,怎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顾修之今日得的果,都是她间接推动种下的因!
顾妍何尝不会内疚难过。
按着上一世的发展不是很好吗?他终将名垂千古,成为历史的宠儿。人人只称道大金秦王骁勇威猛,丝毫不会将他与大夏一个中等侯爵家的公子少爷联系到一块儿。
而现在,全毁了。
全被她毁了……
顾妍仰起头,哑着嗓子问:“就只能这样吗?”
纪可凡微怔,缓缓摇了摇头。
顾妍的眸子一瞬便黯淡下去。
纪可凡深知自己多说无益,想着大理寺并不是她能长留的地方,便道:“你出来这么久,王爷该担心了,早些回吧……修之这里,除却看上头的意思,一时别无他法。”
顾妍默然起身,随着纪可凡走出大理寺衙门。
仲夏日头毒辣,刺得她干涩的眼眸睁不开,只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个赭色衣袍的男子迎面走来。
她听到身旁的纪可凡请了礼:“信王殿下。”
顾妍浑身一震,匆匆低垂下头,盯着自己绣了缠枝折桂的鞋尖。
夏侯毅却未曾料到会在这里遇见顾妍。
自上回成定帝大婚时宫中一别,他便再未见过她。不仅如此,他也再未与萧若伊有过联系。
夏侯毅大概是知道,与表姑的交情,基本上就到此止步了。顾妍说的不错,这世上从未有什么如果,他既然做出了选择,后果也该承担。
无所谓理解或是宽容,无所谓谁对谁错,他们各自,都是站在不同的角度。
可心里那种空洞隐痛日渐加深又是为何?
那反反复复出现在梦里挥之不去的人又是怎么回事?
夏侯毅只顾深深看着她,总觉得她与那个影子,慢慢重叠起来。
好一阵儿,直到纪可凡都察觉不对劲了,低低提醒了一句“信王”,夏侯毅这才勃然回神。
掩饰般地勾了勾唇,“配瑛怎么在这里?”
语毕,却觉自己这话着实多余。
夏侯毅是个闲散王爷,成定帝又让他在刑部领了个散职。
说是成定帝的意思,其实无非是魏都暗箱操作。吏部、户部、礼部、工部,满眼的肥差,早不知被魏都塞了多少人进去,相较而言,刑部会冷清许多,案件诉讼审理自有一套路子,夏侯毅在或不在毫无差别。
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没人管他。
若不是今早听说了顾修之萧泓的事,他恐怕不会来此。
顾妍也是因为这个吧……
气氛顿时沉默下去,顾妍和他无话可说,草草地行过礼,便对纪可凡道:“纪师兄,我先回去了。”
原不过寻常打了一句招呼,夏侯毅却双目霍瞪。
纪可凡颔首,自主退开了一步,然而夏侯毅却不由上前抓住她的腕子。
顾妍猛地一惊。
手上温热的触感,略带薄茧的指腹,紧紧扣着她纤细的手腕。
有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像打开了闸门后的山洪,倾泻而出,激得她浑身冰凉,不由冷颤。
“你做什么?松手!”顾妍厉喝。
“你刚刚说了什么?”夏侯毅抓得更紧,指向纪可凡:“你刚刚叫他什么?”
顾妍不明所以,用力挣扎:“我唤他什么与你何干?信王,请注意您的身份!”
夏侯毅浑然不觉,固执地盯着她看:“不是的,你刚刚唤他师兄!你称呼他师兄!”
纪师兄。
师兄……师兄!
轻轻柔柔的语调,像是羽毛轻拂过,酥痒软糯到了心底。
这一瞬,耳边没有任何杂音,唯剩那两个字一下一下冲击着心房。
他不会听错的!
和梦里那个女孩一样,那个女孩就是这么说的!
夏侯毅颇为激动。
他始终觉得自己都是在做一个毫无边际的梦。
折磨了这么久,在身边反复寻觅那个声音的主人,他几乎都要放弃了……难怪从第一眼便觉得顾妍熟悉,他们早该神交久矣。
这就是佛道中常说的缘。
顾妍蓦地挣脱开他的手,后退了好几步,青禾忙挡到她的面前谨防夏侯毅的靠近。
纪可凡凉凉说道:“殿下,您逾越了。”
逾越不逾越,夏侯毅没空去管,他目光柔和清透,依依落在顾妍身上,“配瑛,是你,那个唤我师兄的就是你对不对?”
顾妍心中猛地一紧。
她是曾经唤过他师兄,可那都是上辈子的事了,他怎么可能知道!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夏侯毅显然不信。
“信王,不说我们统共只打过几次照面,您与我非亲非故非友,我怎么可能无缘故唤您师兄?您的老师,是文渊阁大学士沐非沐大人,而我与沐大人可没有任何师生关系……”
顾妍按捺住内心的躁动不安,冷笑起来:“殿下想必是糊涂了,您的师妹,应当是沐七小姐才对。”
夏侯毅神色微变。
确实,顾妍说的一点都没错,他们二人,怎么会是师兄妹?
夏侯毅的错愕惊讶疑惑一错不错通通落在了顾妍眼里,顾妍终是慢慢松口气。
他没有前世的记忆,这一点她可以肯定!若是记得,他没必要这时还做出一副不知情的模样。
可为何,他会想起来他曾经是她师兄?
顾妍百思不得其解,目光淡漠而防备。
夏侯毅忽觉头疼欲裂,脸色发白。
支离破碎的片段一幅幅在眼前组装,又消散,断断续续地。
似是有个女子喃喃低语:“下辈子,我不要再遇到你。”
一滴冷汗顺着额角慢慢滑下,夏侯毅刹那失神。
“阿妍。”
大理寺前慢慢停下一顶马车,穿着石青色软衫直缀的柳建文从马车里走了出来。
目光轻轻扫了圈,触及到夏侯毅时顿了一瞬,倒是很快扬起淡笑请礼问安:“叨扰殿下了,阿妍顽劣,不知可否有给殿下带来麻烦。”一边说,一边唤道顾妍:“给殿下陪个不是,殿下宽宏大量,不会计较的。”
顾妍按着柳建文说的给夏侯毅赔礼,夏侯毅却僵着身子不知如何是好。
他握了握拳,掌心还有温凉丝滑的感觉残留,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她那双嫩白小手上。
袖口处露出的一截皓腕微红,正是他方才攥出来的。
“殿下宽容,配瑛将才无状,还请恕罪。”
少女清亮的声音一字字落在夏侯毅耳中,冷淡而疏远,刺得他阵阵怅然。
他很想和她好好谈谈,嘴唇张了又合,然而瞥了眼柳建文,最后吐出口的,还是一句“无碍”。
顾妍勾唇再福一礼,转过身便跟上柳建文上了车马,伴着车轮轧过的声响,慢慢走远。(未完待续。)
第213章 惊骇
仲夏午后的街道上人烟稀少,炎炎烈日下,连阴暗处的黄毛狗都一副怏怏的模样,伸着舌头十分难耐。
顾妍面无表情地走马观花,靠坐在车壁上,懒散无力,像是被一瞬抽走了全身的力气,眼神空洞地不知聚焦在何处。
柳建文捻着手里的一串佛珠,淡淡说了句:“唇薄眉淡,尾端上翘,前额不够宽敞的男子,注定的薄情寡义,优柔寡断,做事也容易掉进死胡同里。”
顾妍抬抬眼皮,歪在窗口问:“舅舅什么时候还会看面相?”
柳建文轻笑:“这不是看面相,是基本识人知事的本事。”
顾妍终于抬起头看过去。
舅舅平和含笑的目光,仿似包罗万象。
她长长吸了口气说:“我做了个梦。”
虽然从未对舅舅坦然过前世,但他们皆都彼此心知肚明,舅舅从不会过问她,她也从不多言。
但这一刻,她却突然很想将一切都倾吐出去。
马车颠簸了一下,顾妍的身子随着晃了晃,眼前光晕重叠,慢慢聚成一幅幅完整的画面。
柳建文就听着她一字一句低低地说。
安静的车厢里,只能听到她平稳的音调混着马车轱辘碾压青石板发出的“吱呀吱呀”的声响。
“娘亲病逝,姐姐远嫁,衡之惨死,我跟着舅舅舅母生活,一直到十六岁那年……”
小姑娘声音清清淡淡的,叙述诉说着前世。面色如常,仿佛全然事不关己。
柳建文猜测过她前世的遭遇,然而现实与想象,终究还是有很大的出入。大抵是而今看着柳氏顾婼和顾衡之都安然无恙,柳建文并未朝那个方向细思。
比原先还要震惊。
“信王拜在舅舅门下,尊您为师长,您也曾经和我说过,他的面相不好……”顾妍自嘲地笑起来:“到底刀子不是割在自己身上,娘亲耽于情爱,葬送自己。我却还执迷不悟。不知悔改。”
“阿妍。”柳建文低唤。
顾妍红着眼抬头看他,“舅舅知道我都做了什么吗?”她伸出一双莹白如玉的纤纤美手,僵硬着,痉挛着:“我这双手。沾了好多人的血……”
她似乎总在不断地给人添麻烦。
前世种种还不够。得了教训。今生还是没长脑子!
她都在做什么?都做了些什么?
心里有道坎,始终过不去。
一个浴血归来的人,她可以对伤害过她的人迎难而上。毫不手软,但对待身边的物事温情,总是心怀忐忑,惴惴不安,生怕一个不留神,被老天收了回去。
这种心情,数年来虽慢慢变淡,但从未消散。
直到今日顾修之出了事,被藏于心底深处的胆怯无助,一瞬间蓦地全回来了。
柳建文没让她继续说下去。
“其生若浮,其死若休。”他伸出手拍拍她的脑袋,“庄周梦蝶而已,你是将这一切看得太重……”
“看得重……不好吗?”
顾妍茫然无措。
柳建文叹道:“无所谓好或是不好,日子都是自己过的……梦里的一切,没办法成为阻挡你人生的绊脚石。”他摇摇头,“从很早我便想与你说的。傻人才有傻福,都道慧极必伤,你执迷不悟,无非还是庸人自扰。”
顾妍沉默了很久:“若是庸人就好了……”
“看吧,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柳建文失笑:“阿妍的不平凡,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老天爷没让你博古通今,你就该烧三炷高香感感恩了!”
顾妍破涕为笑。
柳建文肃容道:“既然是梦,有这个机会重来,就不是要按着梦里的轨迹按部就班。它可以是你的优势,却不能成为你的限制。人活当下,最重要的是成长与学习……”
他想了想说:“去我那里住些时日吧,我慢慢教你……正巧你舅母也挺想你的。”
教不教还不是几句话的事?重点无非是在后面……
顾妍扯了扯嘴角,没精打采的:“二哥的事,还没解决呢。”
冷不防被人敲了个爆栗。
顾妍捂着额头:“舅舅?”
柳建文白她眼:“就你这点小能耐,管什么用?还是老老实实呆着吧!”
顾妍却听出了点别的意味,“舅舅,你是不是有法子?”
“得,我能有什么法子?”柳建文卖起关子。
顾妍就一瞬不瞬盯着他看,柳建文只得摆摆手,压低声音说:“镇国公决定私了,这件事还不至于闹大。”
顾妍十分惊讶,那萧泓可是镇国公的亲孙子啊!镇国公怎么可能如此不重视?
柳建文摇头说:“你别问我,我也不晓得是为什么……”说到这里不由顿了顿,满含深意:“也许,你应该去问问那个巫医。”
阿齐那?
顾妍这才想起来,自从萧泓那件事传扬出来,就再没见过阿齐那的身影。她自己就为二哥的事焦虑,哪有空还去在意阿齐那的动向?
顾妍心思百转千回,随着外头车夫一声吆喝,马蹄声止步,车子也缓缓停下。
顾妍率先跳出,急急跑进王府,柳建文浅笑,反倒不急着下来,撩开帘子远远地瞅了眼。
小丫头将才说的话,搁在别人那里,指不定就被当成了疯子……当初他来到这个世上的时候,何尝不是惶恐惊惧不已,慢慢去适应一个小孩子的身份,细数数都已经过了四十多年了。
一切还未可知,重新去接受学习一个世界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明知道未来的发展动向,明知道自己或是亲朋好友将要历经什么,费尽心力地去改变拯救,却将自己越陷越深。
又害怕所作所为会达成反效果,渐渐变得束手束脚,畏首畏尾。
都还以为重生是件多么了不起的事,占着未卜先知的能力,趋利避害,但于个人而言,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阿妍也是陷进去了……
柳建文觉得是时候和这小丫头好好谈谈。
顾妍火急火燎往正堂去,青禾在身后跟都跟不上,柳昱正半倚在太师椅上,眼尾一斜瞥见远远疾走过来的人,捧起一盏茶就慢条斯理地喝:“舍得回来了?”
顾妍刚喘了几下就问:“齐婆婆呢?”
柳昱无奈,气闷地干脆不说话了,柳氏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
顾婼便拉过她坐了下来:“一早就没见人,景兰去她房里看了看,东西归置地整整齐齐地,除却带走两套换洗衣物,却是什么都没了,门房倒是有看到她提了包袱离开,原还以为是你吩咐她做什么事来着,便没有多问。”
如此看来,阿齐那是走了?
她跟着自己一路从辽东来到燕京,二人说不上主仆,关系亦非一般,怎的不打声招呼便离开……
顾婼低声问道:“二哥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一条小命保住了不是?”柳昱放下茶盅,淡淡开口。
顾妍难免要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柳昱耸耸肩:“具体我也不知道,托罗刚差人去打探来着,这案子本来是移交的上头,谁知镇国公突然就差人去将申诉撤了回来……这态度摆明了是没打算闹开。大约萧泓伤得不重,镇国公又不想闹得家喻户晓,人尽皆知萧泓是个断袖。”
若阿齐那没有莫名其妙失踪,顾妍大抵也会这样想。
外祖父他们到底还是不全知晓阿齐那与顾修之之间的牵连。
本该松口气的,这时又不知怎的心情沉重起来。
而反观镇国公府里又是一阵鸡飞狗跳,郭太医再次被请来会诊时被唬了一跳。只见萧泓原先被踩得稀烂的部位竟像是重塑般地长了出来,完好无损。萧泓的表情从痛苦趋于平静,既没有高热,脉象也没有异样。
要不是早上还见过那个部位,郭太医神情惊骇。
“竟,竟然好了?”
居然一点事儿都没有?
是什么样的医术,能让被踩得粉碎的肢体修复成本来的样子?这太过匪夷所思了!
郭太医跟见了鬼似的。
镇国公俱却长长松了口气,“真的没事了吗,你要不再看看?”
郭太医擦着脑门上的汗,“老夫这点还是看得准的……”
他刚刚已经看过很多遍了,还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疼得他龇牙咧嘴的……这居然是真的!
郭太医眼睛晶亮:“究竟是哪位圣手,有这种本事?老夫不才,想请教一二。”
镇国公讳莫如深:“恐怕不大方便。”
郭太医深知这种高人都有某些怪癖,虽然深感遗憾,但也不多勉强。
再三确认过萧泓相安无事后,晕晕乎乎就回了太医院。
金氏感动地几乎落泪,双手合十感念亡夫在天之灵,激动了许久。回过头便与镇国公道:“父亲,您决不能放过了顾修之!”
镇国公脸色端凝,一言不发,转个身就回了外院。
那是个驼背的老婆子,苍老的双手摆弄着光洁莹亮的骨牌,缓缓摩挲。
听见动静了,抬起眼眸一眼望过去,浅笑了笑:“可满意了?”
镇国公默然坐下,“你有这么好心?”他嗤笑:“昆都伦汗十二年前既然答应了罢手,这时候你再来做什么?”
阿齐那咯咯笑出声,像是听到了极好笑的事:“镇国公,一条命和一条腿,孰轻孰重,不用我说吧?”
她敛下双眸,慢条斯理:“大汗既然答应过您,势必是会遵守承诺,我此番前来,却是为了别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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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4章 图谋
镇国公等着她的下文,阿齐那目光却陡然落在了他那只虚软无力拖沓着的右腿上。
旋即笑道:“镇国公的腿伤还没痊愈吗?这些年了,是治不好,还是不想治?”
握着榆木拐杖的手悄然收紧,阿齐那啧啧称叹,“当年叱咤风云呼风唤雨的大将军,今也垂垂老矣,不得不说真是岁月不饶人了。幸好的是,镇国公后继有人……”
“你也不是来叙旧的,有什么事就快说!”
镇国公不耐打断,“这里到底是大夏,不是你们女真的地盘,顾修之一条命的去留,我想我还是可以说了算的。”
阿齐那容色微凝,慢慢笑得更开了,“您若是当真要了十九殿下的命,何至于此时与我多言?”
“罢了,这个不提也罢。”
她正色说道:“大汗正在重建金国,诸事繁忙,无暇顾及其他,又奈何思子心切,眼下又出了点小麻烦,十九殿下不肯听我的……正想请镇国公帮个小忙。”
乍听说昆都伦汗的欲意,镇国公倏然一惊。
恍恍惚惚的,耳边似有坚定铿锵的话音回荡。
那个人说:“即便没有你萧远山,我斛律可赤有朝一日,照样可以令天下俯首称臣!”
关外天似穹庐,残阳如血。
风声赫赫。
扑面的劲风带着牛羊膻气,脸上如刀割般地疼,那骏马之上的人。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承诺,而后扬长而去。
他不屑。
他嘲笑。
一个蛮子,还妄图一统中原?
十五年前的他不信,只当作笑话来听。所以自甘废去一腿,成全那人的恩情,所以这么些年他从不与女真正面交锋……而今十五年过去了,那个人如当年所言日渐强大,可他依旧不信。
阿齐那看清镇国公眸中的轻蔑,神情也不复原先的客气,“镇国公。萧二少爷已经无碍。于您而言并未有何损失,至于所谓的声名受损,无非是他自作自受,您只能认了。”
镇国公脸色有点不大好看。
阿齐那不再多言。顺势站起了身。“镇国公。我言尽于此,三日之内,希望能看到我想要的……如若不然。萧二少爷会如何,我可不敢保证。”
语毕,便头也不回地往外头去。
佝偻的身形,平凡的面容,朴素至极的打扮,如何看也仅仅是个普通的婆子,断没人会将她与建州新任大祭司相提并论。
她瞒过了所有人……
阿齐那神色微暗。
那个女孩若是知晓了,不知会不会怨恨她……
不会的,她那么聪明,早该料想到自己在她身边是动机不纯。
可是那个傻丫头啊,竟还一度地掏心掏肺。
这段时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镌刻铭心,只是这以后,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能够侍奉其左右。
阿齐那顿感怅然,将将踏过门槛前时,她听到镇国公低声问了句:“你们究竟想要什么?”
她蓦的顿住。
镇国公以为她不会再说话了,却在她身影消失的刹那,语音轻缓响起:“您成全您的忠肝义胆,我们谋我们的万世太平。”
万世太平……
即便高祖在世,恐怕也没有这个雄心壮志,创万世太平。
斛律可赤,真是……好大的口气!
大夏的皇帝碌碌无为,醉生梦死,而区区蛮夷,还能有此雄心壮志……
镇国公不知是该可笑亦或是嘲讽。
阿齐那佝着身子迈出国公府的大门。
一个其貌不扬的婆子,丝毫不会引人注目。
她胯着蓝底印龙葵花的包袱,上头的花样子还是顾妍画的,她说这种小花遍地都是,清热解毒,活血消肿,可以入药,十分实用。
不告而别,终究还是个遗憾。
蓦然顿住脚步,阿齐那停在拐口,高大的洋槐树投下一大片暗影,烈烈日光在眼前圈起道道光晕。她身形一闪,便消失在那个胡同口。
鬓发花白的矮胖婆子被钳住脖子,阿齐那凛凛看她一眼,手下轻轻一捻,探到咽喉的明显的缺陷。
是个哑巴……
哑婆目光闪躲怯怯不已,“呃呃啊啊”地摇头,连连摆手。
阿齐那能嗅到她身上极微弱的香气,与自己每日晨昏时焚香供奉的味道一模一样。
“你是谁?”手圈得更紧,扼住哑婆的咽喉。
哑婆便更用力地挣扎,矮胖的身形居然十分灵活,轻轻松松挣脱开阿齐那的束缚,回身撒了包药粉。
阿齐那被呛了几下。
这点小东西对她还不至于构成威胁,却更让她肯定对方的来历。
从宫里兴起的渡魂之术伊始,她就该猜到的,还有巫者混入了大夏……她借用顾妍的紫阙为太皇太后祝祷续命,原只是去了些精血,疗养几日便可恢复,然顾妍的状况却比她料想的严重许多。
直至太皇太后去世,这种状况才被根治。
太皇太后何止是被引渡了魂灵?更关键的,是她身上被下了咒术,将她仅剩的气运祝祐移植到了别人身上……气运将尽,这种联系本该中断,却因为顾妍的参与延续了下去,直到太皇太后薨逝,这才完全切断。
他们在寻找完颜族氏残留的气运!
阿齐那抿紧双唇。
可是……怎么会寻到镇国公府的地盘上?
哑婆慌慌张张跑走,便跑边回头望过去,直到出了里坊,才算微微松口气。
喉口火辣辣地疼,就像当年被迫吞下烧得滚烫火红的木炭,一瞬间夺去了她的声音。
刚刚那个驼背的婆子,给她的感觉,便是深不可测。
在主子身上,她不能感受到那样深厚的巫力,盯着她的眼睛,灵魂都像一瞬要被吸了过去。
哑婆心有余悸地回了平安坊的民宅。
屋子里的药味越来越浓郁,远远就听到孩子嘤嘤的啼哭声,猫叫似的悲鸣,女人正竭力哄着孩子,嘴里唱念着繁冗的咒语,那呜咽声在这声声呢喃里渐渐平息。
终是趋于平静。
哑婆在屋外站了许久,这才松口气,蒙纱的女人走出来,额上的皱纹越来越深刻,发际线处已然斑白一片。
“有什么消息?”女人双眼通红,哑着嗓子问。(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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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5章 假设
哑婆挥舞着双手急匆匆地比划,断断续续“说”了一通,女人大致听出了个意思。
被人逮住了,对方是个大巫祝,十分强大……
她心道果然如此!
什么神医晏仲,生死人,肉白骨……全都是幌子!
一个所谓的中原名医,在他们巫师面前,还是能力有限。
大巫祝……多少年的传承才能造就一个大祝?而她小小司巫,在人面前,却是形同蝼蚁。
难怪这么久了得不来半点风声。
女人眸色沉沉。
哑婆又比着手势问她箐染的情况。
女人皱紧了眉,“还能如何?太皇太后死得太早了,关联已断,前功尽弃……”
本来还有望借太皇太后这个寄体引导气运生机,她为此加强了咒印。果然箐染的身体好了许多,有时候甚至能出门见见日光,精神状态大好,她万分激动……
然而这样的激动还没有持续几日,太皇太后就突然薨逝了!
没了补给的箐染就像是失了水分的花草迅速枯萎干瘪。
从极乐至极苦,险些要了他的命!
而她自己,也因为反噬而元气大伤。
若非是被逼得没有了法子,她何至于死马当成活马医,寄仅有的希望于晏仲身上?又怎会让哑婆日日去镇国公府蹲点,只为从晏仲身上寻一点点的眉目?
可晏仲就如人间蒸发了般,反倒是误打误撞遇上了那位大巫祝。
如此看来,这一切。都是那位大巫祝动的手脚!
女人恨得牙痒痒。
她都躲到中原来了,弄得如今这狼狈模样。这些人,还是依旧步步紧逼吗?
不不不。不会的,她不过就是个小巫司,大祝主祭,哪里会在意她这种小角色?
想到太皇太后的“回光返照”,还有那种阔别已久的神秘力量,分明是完颜族氏的独有!
他们,就是冲着这个来的!
女人万分肯定。
屋内忽的传出哼哼唧唧小猫一样的叫声,女人与哑婆霎时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慢慢放轻放缓。
过了阵。没动静了,二人这才松一口气。
箐染的身体,支持不了多久了,她只能另谋出路……有大祝在的地方,才有可能会有完颜族氏的影子。
她只能让哑婆继续冒险去国公府蹲点。
可接下来几日,非但没有再出现过阿齐那的影子,反倒是险些将萧泓废了的顾修之有了判决,被发往辽东充军。
金氏对这个结果十分不满。
害她儿子糟了这么大一个罪,最后却只判充军。不是太便宜了他?
金氏说什么也要为儿子讨个公道!
“公道?”
镇国公冷笑不已,“你若嫌令则还不够丢人现眼,就只管去!他都做了什么,你这个做母亲的会不晓得?最好闹开了。让所有人都好好看看,我萧家的二少爷,是个喜好龙阳的纨绔!”
金氏被噎得不行。偏偏无法反驳。
萧泓身边的小厮书童俱都纤弱秀美,可她从未往这个方面去考量。只道是爱美之心人皆有,然而自从这件事惹出来。金氏大概就晓得怎回事了!
这般一想,脸色蓦地煞白。
她始终不愿相信萧泓会有这种癖好,然而……
她刚刚发落了萧泓身边的几个书童,直接卖去了倌馆,萧泓知道后一声不吭,看似散漫地始终盯着一个方向。
作为一个母亲,孩子的某些小习惯她还是清楚的。比如萧沥刚从西北回来的那会儿,镇国公给他找了块和田玉雕了只小印,金氏在萧泓面前抱怨了一二句,萧泓还淡笑着安慰她说自己并不着急,等行过束发礼,祖父自当一视同仁。
他摩挲着腰间一块黄佩,挑着眉雅笑,那眼神如当下一模一样。
金氏却知道,他其实也是膈应不舒服的。
心里就是一沉。
金氏气得恨不得揪出萧泓打一顿。
到底是舍不得……只说要去将穆文姝那个伶人发落了!
萧泓眼皮便微抬:“母亲这么做恐怕不合适。”
金氏只觉得一瞬透心凉,板起脸皮,“一个伶人我难道还左右不了?你是太看不起你母亲了,还是舍不得?”
萧泓沉默了一阵说:“母亲好歹是个夫人,和一个伶人计较未免自降身份……自然,母亲可以不听我的,我无所谓。”
无所谓!无所谓!
要是真的无所谓就好了!
金氏鼻子泛酸,甩袖回去就狠狠哭了场。
这口气闷在心里发泄不出委实难受,她倒宁愿儿子将来恨他,也不想留下这么个后患将来羁绊了儿子的前路!
后有听闻穆文姝暴毙于自家宅院里,又有传言说穆文姝当日其实是接待了一位莽汉……那这死因如何,全凭各自揣测。
此为后话不提。
萧泓好男风的名声终究还是宣扬了出来,这种事在富贵圈子里并不少见,甚至还曾一度被当做是种风尚。不过人家都是背着偷偷养一两个娈童,真要是大白于天下了,面子上哪里还过得去?
看热闹是人的天性,镇国公府给人的印象便是刚硬威严,出了这桩丑闻,少不得就成为京中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更少不得拿萧泓与其他人比较。
就算不提及镇国公府列祖列宗的丰功伟绩,或是萧泓父辈们的忠勇大义,便说萧泓同辈的堂兄,镇国公世子萧沥……如今人家还在关中剿匪,为君分忧解难,而同为萧家子孙的萧泓与之相较,高下立现。
说的话自是不怎么好听。
金氏痛心疾首的同时又无可奈何,郁郁寡欢胸口闷闷地生疼,急于去寻个宣泄口。
恰恰冷箫前来禀报萧泓出事当日的相关事宜。
从前晚有人前往西德王府通风报信,到次日天明有人在胡同口大肆宣扬,闹得人尽皆知,再到萧泓被抬出宅院引人侧目……金氏一字一句听得分毫不差。
冷箫是萧沥的护卫,在萧沥临走前交由了西德王使唤,亦是自己人,镇国公当然乐意相信冷箫说的话。
何况还有凭有据……
“是谁!”金氏沉声问道。
这是有人要给他儿子下套!
不对,一开始或许针对的是顾修之,可是偏偏带累了他儿子!
若是没有那人从中作梗,兴许萧泓这桩丑事还有可能瞒天过海。
人总是这样,对于现下不满,就开始悔恨假设莫须有的东西,不管合不合理,只为得到自己心中期待的那个结果!
而金氏,恰恰便是如此。(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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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短小君,明天早上考完就会比较空了,然后开始加更,尽量把之前欠的补上,么么哒~
第216章 伴读
柳昱深知这一点人性弊端,恰恰好利用起来,而冷箫出现的时机,也正是他算好了的。
既然有人想法子来恶心他的小外孙女,他就自有法子恶心回去!自己造的孽,就得想好法子来承担。
金氏毫不费力地知晓了顾妤的存在。
说来金氏与于氏还有些渊源,金氏是中山侯家的嫡女,于氏与金氏的母亲是表姐妹,二人说来也算是表亲,只这层关系已经十分浅薄。金氏还是姑娘的时候就不怎么与他们走动,现在多年寡居,更提不上什么往来。
可这么乍一说起,金氏还是有印象的。
尤其是上回顾三夫人李氏的儿子徊哥儿的抓周礼,小郑氏回来后曾与她提起顾家的四小姐顾妤,当着众人的面还称呼小郑氏为姨母。
金氏笑两声就揭过去了。
攀亲戚打秋风的到处都是,她没必要还和一个小丫头计较太多。
如今看来,却是不计较不行!
金氏怒气冲冲的同时,顾妤也已经失眠心悸了好几日。
天知道她只是想教顾妍心里膈应膈应,让她难受一阵子而已的,谁能知道就这么刚刚好地触霉头撞人家枪口上……那个萧泓,没事出来瞎闹腾什么!
事情闹开,她纵然是为顾修之锒铛入狱而庆幸欣喜,可也后悔自己为何要进去掺和这么一脚!万一人家追究责任的时候,把她也拉进去了怎么办?
镇国公府的人要怎么看她?她以后该如何面对萧沥!
顾妤甚至不敢和顾四爷和于氏说起这件事。
她悄悄地让流苏典当了首饰。拿着这些银钱给先前自己安排了参与这件事的人,让他们通通闭上嘴,又日日吃斋念佛,祈祷老天保佑自己诸事平安顺利。
顾四爷和于氏还在奇怪女儿这是怎么回事,于氏私下里问起顾妤来,顾妤也只推脱说自己做了个噩梦。
于氏不疑有他,还去普化寺求了平安符给顾妤佩戴在身上。
等过了几天,果然就没有任何风吹草动,顾妤大大松了口气,笑着与于氏说自己没事了。
然这庆幸不过转瞬。便听说于氏的兄弟。新任顺天府尹,被查出了贪墨而被大理寺收押。
前任顺天府尹,因为污蔑栽赃西德王以假身份欺君罔上而被查办罢职,这新上任的于府尹。正是于氏一母同胞的兄长。
上任至今。不足半年。
都道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于府尹不赶着抢着做出点成绩来,反倒是先贪上了!人只道他吃相未免太难看!
于氏悚然大惊。
她兄长可是个老实人,一直以来兢兢业业。循规蹈矩,熬了多少年才熬出的头,怎么可能一上任便贪墨!
于氏赶紧找顾四爷去打听打听。
顾四爷而今也入了仕途,在官场上经营了些许人脉,何况顾老爷子存了心地提拔栽培小儿子,处处为他铺路,顾四爷在仕途上一度畅行无阻。
顾二爷现已是大理寺正,于府尹被抓入大理寺,势必有卷宗记载,顾四爷只需和顾二爷打过招呼,便可知晓前因后果。
顾四爷翻看了一下卷宗,最终确实是贪墨无疑。
他十分惊讶:“怎么会这样?我舅兄的品性我还算是清楚的,他为官清廉……”
突然有些说不下去,这事实摆在眼前,还说什么清廉,什么两袖清风?
顾二爷似笑非笑地斜睨着他,“老四,你当官时日虽短,可这些时日看的听的还少?当官的,哪能真的纤尘不染?放眼望去,你随便抓十个当官的,保证十个都不干净!哪怕你现在去牢房里当面质问他,他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只要不是做的太过分,大家各自心照不宣,能不能好好的,但看有没有人揪着你的小辫子不放。”
顾二爷扫了眼卷宗上的条条句句,眯着眼睛道:“你舅兄贪得也不算多,比他荒唐的大有人在,怎么就偏偏查到他的身上?”
顾四爷沉吟了一会儿,“是他得罪了什么人?”
“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解释了。”顾二爷爱莫能助,“把贪了的钱吐出来,然后免职还乡吧,这件事不麻烦。”
顾四爷别无他法,只好照办。
晚间于氏便唉声叹气与顾四爷说起:“大兄自己也不知是得罪了哪路神仙,他处事小心谨慎,何况对方定是大人物,他哪能不给脸面?”
顾四爷哪里知道,遇上这种事,也只能自认倒霉!
于氏家族并不兴旺,兄长算是中流砥柱,现在兄长垮了台,对于氏娘家而言,是一重击。
原以为这样就算是完了,第二日东城兴泰赌坊又出了一起子小闹剧。
一个喝得烂醉的赌徒输得精光,就差把裤子都当了,赌坊开始赶人,那人就嚷嚷着说自己有钱。他握了一位富贵小姐的把柄,要多少钱人家就得送多少来!
这种说牛皮的人屡见不鲜,原来大家也没当回事,谁知他脱下鞋子就取出了一对羊脂玉的木兰耳坠道:“看到没?这就是那个小姐给的!”
羊脂玉成色十分好,外头铺子里卖的上等货色也不一定比得上,这么一来大家反倒是有些信了。
无聊普通的生活,总需要一些刺激和花边传闻来解闷消乏,公子哥儿和小姐们的风.流韵事,从来都是不变的话题。
这么一来就不免猜测追问究竟是哪家的小姐,又有人问是什么把柄。那人就喝多了就透露说是北城顾家的姑娘。
这北城姓顾的统共就那么几家,顾老爷子一家子早便迁往了南城。唯有分出去单过的顾四爷留在了北城。排除筛选一下,不难锁定目标。
顾妤开始陆陆续续收到原先已经典当出去的首饰,通过门房送还到她手里,于氏势必会知晓,便询问她是怎么回事,顾妤苦着脸说不出话来。
顾四爷下了衙就回来问顾妤:“外头说你什么你知道吗?”
顾妤极少见父亲这么气怒的模样,一时怔住了,顾四爷便扔了一对耳坠出来:“这是你娘送你的,玉料还是我开库房找出来的,请了师父雕刻完成。上头的花纹独一无二。你说我会不会认错?”
顾妤吓得脸色惨白。
于氏送她的东西数都数不清,这么一对耳坠看着普普通通,充其量就是玉料好了些,值些银子。她哪里还记着这么多……
顾妤转着眼珠子想寻理由解释。顾四爷顿时恨铁不成钢:“妤儿。你一直都很乖巧,也极少让我失望,我是该引以为豪。可是你瞧瞧,你都在做些什么事?”
失望的语气刺得顾妤双眼酸涩,她一下跪在顾四爷面前。
“父亲!”
于氏见不得女儿伤心,忙拉她站起来,“好孩子,你快说说,你都做了什么,怎么就惹上了这些事?”
顾妤没法子了,只好一五一十通通讲出来:“……我真的没想这么多,也根本不知道萧二会在里头,更不知道本来是该顾修之出来丢人现眼的,怎么就突然换了个人。”
顾妤难过极了,“娘,我真不是故意的,这都是意外,是意外!”
于氏目瞪口呆,顾四爷大斥道:“糊涂!”
他揉着眉心顿感无奈:“妤儿,你什么时候这样了……人家做什么干你何事,你何必去横生枝节?顾妍顾修之过得好不好,你去在意做什么?再如何,你还能越过他们,也成了县主去!”
“做人的自知之明呢?你是越来越异想天开了!”
顾四爷大动肝火,恨不得抬手打她一巴掌,临了自己也舍不得,只能恨恨放下。
顾妤抿紧唇憋着眼泪,倔强地抬着头,“是啊,我让您失望了,我越活越回去了!”
“父亲难道不明白吗?即便没有我的从中作梗,您以为这件事就不会发生了?就不会有人知晓了吗?”
顾妤呜呜啼哭:“那就是萧泓的命数!是他活该!凭什么还要怪我啊!”
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地落下,顾四爷闭上眼:“我现在是在和你说这个事吗?不要避重就轻!”
顾妤就是一窒,霎时沉默了。
于氏不忍道:“妤儿也难过的,你就不要再逼她了,快想想法子怎么解决吧……妤儿好好的名声,哪能随意让人坏了?她未来还是要嫁人的……”
顾四爷长叹:“你们歇着吧,我去寻父亲拿主意。”
说罢,连官服都没脱,便命人套了车去南城。
几乎是顾四爷的身影一消失,顾妤就撑不住地大声哭出来,倒在于氏怀里。
“她们多了不起啊?人家有个当王爷的外祖父,人家是先帝钦封的县主,我能有什么呀?我哪里比得上?”
顾妤一个劲地抱怨。
于氏听着霎时心酸不已。
这是在责怪他们做父母的没有本事吗?
女儿心高气傲这一点她知道,想着要比别人活得更出彩她也能理解,可为父为母的,自认为将最好的给了她,她却视作鸡肋,说心里不难过那也是假的。
于氏身子僵了僵,也跟着红了眼眶。
顾四爷去了顾宅就直奔顾老爷子书房,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通,羞愧道:“……原是妤儿不懂事,画蛇添足,如今就遭人记恨,都寻衅上了门。虽然没有指名道姓说起是妤儿,可北城姓顾的就那么几户,免不得就有人对号入座。”
“妤儿及笄了,声名重要,哪能容人败坏?”顾四爷难免不满:“镇国公也是一介好汉,怎的能这样阴损。”
顾老爷子神情变幻莫测,冷笑道:“你觉得还是镇国公做的?”
顾四爷微愣。
“人家吃饱了撑的来对付一个小姑娘?”顾老爷子脸色很不好:“这种招数一看就是内宅夫人惯用的伎俩,国公府难道就一个镇国公撑起场面了?其他人都是死的?姑娘家的名声有多重要?人家摆明是要毁了妤儿!”
顾四爷浑身一震:“您是说……萧二夫人?”
他有些难以置信,“萧二夫人与我们还有些拐着弯的亲戚关系,这么做,未免太狠了!”
“你儿子要是出了这茬,你狠不狠?”顾老爷子怒喝。
顾四爷沉默了许久,讷讷说道:“我没儿子……”
顾老爷子懒得和他谈儿子的事,摇着头说:“妤儿太莽撞了!”
莽撞行事不说,在出事后居然想着自己解决,还给人揪住了尾巴!
顾四爷尴尬地不知如何作答,只好催促道:“父亲快想想法子,如今看来,于氏的兄长贪墨被抓也是因为这个……”
顾四爷就这么一个女儿,顾老爷子就是不帮也不行。
沉吟了许久才道:“现在也只有一个法子了。”
至于是什么法子……顾老爷子只随后请了李氏过来一趟。
没过几日,就传出汝阳公主要在京都贵女中寻一名德艺双馨者做伴读。能侍奉在公主身边,沾一沾皇家的运气,那也是了不得的事,连身价都能随之抬升不少。
多少人挤破了脑袋想要得到这个资格。
然而上头轻飘飘一句话,这个名额便落在了顾四小姐顾妤的身上。
众人一看简直不得了。
顾妤……不是前段时日还有人说,顾家四小姐声名有垢,和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有了首位吗?怎么眨个眼的功夫,人家就成了公主伴读了?
能成为公主的伴读,这品格才能方面若没有一点过人之处,必然是不合格的,皇家又怎么可能允许一个名声不好的人担任这种职称?
肯定是误会了……
顿时纷纷唏嘘不已,这样污蔑人家小姑娘,委实太说不过去!原先的谣言四散而飞,反倒是对顾四小姐的赞扬溢美之词络绎不绝。
反观先前那个赌徒,被人乱棍打死在了街上。据说,是因为偷窃了哪家的东西。
如此一来真相大白,都是这个恶棍在胡说八道!亏他们居然信了他的胡言乱语……
于府尹贪墨一罪被判冤枉,官复原职,先前的损失这下全部讨了回来。
顾妤兴奋不已,一听说全是靠了李氏的功劳,便更加勤快地往顾宅跑,与顾婷好得堪比亲姐妹,对待更是徊哥儿无微不至。
李氏将一切看在眼里,不过一笑了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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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7章 想起
顾修之与其他犯人一道充军的那日是个艳阳高照天,毒辣的日头炙烤,晒得人眼晕。
顾妍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望过去。
长长的队伍一路绵延到远方,带着枷锁的犯人在随行官差的鞭子挥舞下浩浩荡荡出发,各个身着灰白的囚服,乍一看过去,只余密密麻麻的人头黑压压一片。
顾妍只盯着其中一个看了半晌。
他僵直着身子,拖着沉重的脚链,却始终没有回头。
但他一定知道自己正在看着他。
萧若伊撑着伞走近了几步,“你就不去道个别?”
顾妍沉默了一下,摇摇头道:“不必了。”
她将他的人生搞得一团乱,这时候再出现送行还有什么意义?
再说二哥不会希望自己狼狈不堪的一面被她看了去的。他其实,也有他的骄傲……
顾妍扶额遮住面前的碎光,转过了身不再去看。
萧若伊快步跟上,犹豫了一阵道:“阿妍,其实顾公子大可以不至于此,这事本也是我二哥的错,何况他现在完全好了,身体根本无碍,顾公子也是受害人……”
顾妍脚步不顿。
日光烈烈,照地她眼睛干涩,睁也不睁不开。
萧若伊先前与她说,国公府来了个医术了得的郎中,将萧泓给治好了,郭太医被唬得一愣一愣的,佩服地五体投地……听下人说,好像还是个老婆子。
一个医术高超的老婆子……
顾妍下意识地便想到了阿齐那。
也是。二哥有难,阿齐那怎么可能还会袖手旁观?从知晓阿齐那无故失踪之后她便猜到了。
可阿齐那既然出了手,又怎会眼睁睁地看着二哥发配边疆?
顾妍忽的笑了,低闷地沉笑从胸口发出来。
“阿妍?”萧若伊惊愕。
顾妍抹了把脸,什么都没有。
从一开始就清楚的。阿齐那的本事不小,她不过是藏拙了。离开昆都伦汗却到她的身边来,纵然没有恶意,又岂是表面上看起来的单纯?
二哥被发配充军,怎么不去西北,而去了辽东?
一切早就算计好了……
顾妍摇头闷笑:“都结束了……”
阿齐那达成了她的目的。二哥也乖乖去了辽东。毫无反抗,兴许以后还会有关于他的消息,又兴许他们日后还会有机会再见……
可那个时候,二哥还是不是二哥。顾妍便已经不肯定了。
萧若伊快步跟上顾妍的步伐。和她挤在一顶伞下。两人默契地谁都没有再说话,乘上青帷小车离去。
阴影里钻出来的哑婆目光呆滞,怔怔注视前方。
主子让她去国公府蹲点。她去了,可多日来再未见过大巫祝,主子猜测国公府中有完颜族氏的后裔,然后便将目标锁定在了伊人县主身上,哑婆开始观察萧若伊。
可方才萧若伊和顾妍一道上车时,那个清瘦的小姑娘伸手扶住车辕,宽袖之下的藕臂洁白细腻,那只镯子空落落地坠在上头,六色的宝石耀眼夺目。
哑婆不由自主咽了咽口水。
即便她再怎么没见过世面,好歹也知道,那只紫阙,是完颜家的传承,是圣物。她也仅仅是在画卷里见过一回……
完颜家族的东西,怎么会在一个陌生的小姑娘身上?
难道不是伊人县主,而是另有他人?
哑婆眼睛微微发光。
天气渐凉,入了秋,顾婼和纪可凡的婚期也近了。
柳氏忙里忙外为女儿操持,柳建文则依言将顾妍接去了柳府。
中秋将近,明夫人亲自做月饼,顾妍便去将前年酿的桂花酒起出来。戴上了鹿皮手套,内里用蜀锦衬着,全靠她一个人在挖土。
柳建文吩咐过不许让人帮她。
顾妍一直以来负担太重,需要的是一个发泄口,许多事憋在心里难受又说不出来,就通过消耗体力来达到宣泄作用。
莳花弄草,浇水施肥,这些活全是顾妍亲手做。
明夫人看着心疼,还悄悄埋怨过柳建文,可看着顾妍日渐开朗的面容,也不再多说什么。
白日里劳累,晚间泡过澡后沾床便睡,顾妍已经许久未曾再做过那些噩梦了。清晨睁开眼的时候神清气爽,气色也比从前好了许多。
等累了的时候,就靠着树看天,闭上眼聆听四周的声音。
真的许久许久,没有这样轻松快意过了……
高暖的秋阳印在脸上,突然却被个一块阴影挡住了光亮。
她微微眯开眼睛。
高大的男子正站在面前,逆着光看不清他的面容,沉润绵长的目光缓缓落在自己身上。眼前晃晃荡荡不断的,是他腰间绑缚着的那根蝙蝠络子,缠缠.绵绵、鲜艳夺目的红。
顾妍一时无比惊讶。
“你在做什么?”
低哑的语调,尾音上扬,闷笑声憋在胸膛,轻柔和缓。
好像有个人也这么问过自己。
同是在柳家的宅院花园里,却是个雪后放晴的日子。
早两年和夏侯毅一起埋的雪水到时候了,她想到师兄和舅舅最喜欢喝雪水煮的茶,便兴高采烈地亲自来挖。
前世的自己一身寒症,碰不得凉的东西,可那次偏偏一意孤行。
累了倦了,直接便靠着树坐下来。冬日的阳光很暖,舒服地让人昏昏欲睡。
半梦半醒间,有个人挡住了她的阳光。
她睁开眼,看到的是个俊美无俦的男人,有点面善。
迷迷糊糊地听到那个人低声询问:“你在做什么?”
回忆一时涌上来,顾妍只觉得,那个人的身影仿佛与眼前人逐渐合二为一。
“怎么了?”
萧沥看她呆愣,不由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半弯着腰,那垂着的络子晃得更厉害了。
“真丑……”
顾妍伸手拉住那只络子,仰起头看他,“你就是这么一直戴着的?”
萧沥点点头。
他从关中归来,将一切交接完,去西德王府找她,却得知她在柳大人这里,又一路找过来,就见她慵懒地倚在树边,像是一只晒着太阳惬意舒适的小猫,迷糊又可爱的模样。
疲乏倦怠的心情好了许多,他忍不住凑近了少许,想看看她什么反应。
惊是有的,喜却不见得。
心里多少有点失望。
顾妍拽着她编的那个络子,鲜红的颜色触目惊心,像极了长枪上的红缨穗。
她默然了一会儿,猛地抬头,太着急了,头顶磕到了他的下巴。
萧沥闷哼一声,不免失笑:“你就是这么欢迎我的?”
“你怎么样?”
顾妍急急忙忙起身,有些无措,蹙眉道:“你怎么突然就出现了?”
这回就轮到萧沥沉默了。
他看了顾妍一会儿,好笑道:“怎么?没睡醒?我都站这好一会儿了……”顿了顿,便低下头,望进她一双黝黑粲然的眸子里,“刚刚梦到我了?”
顾妍怔了好一会儿。
俊美的脸近在咫尺,温热的鼻息喷洒在脸上,莫名地面上发烫,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我根本没睡着,怎么会梦到你?”
说着这话,却是有些窘迫。
她只是,突然间想起了一些事……
萧沥直起身子,看到她微红的耳廓,淡淡弯了唇。
老槐树下挖开了一个土坑,旁边四散着一些工具,顾妍刚做的地方旁还有一把小铁锹。
“你在挖什么东西?”抽着鼻子闻了闻,浓郁的桂花香,还有点酒香,他笑道:“是桂花酒?”
拿起小铁锹继续着没做完的工作,顾妍想来帮忙,被他挥挥手赶去了一边,“这个我来就好了,你去那边坐着。”
顾妍只好往石桌旁走去,慢慢坐下,看着他小心又仔细地挖着酒坛旁边的泥土。
“你在做什么?”
“抱歉,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放眼望过去眼前都是一片白茫茫的,漫天雪光刺得她眼睛生疼。
高大的男子披了件猞猁皮大氅,俊眼修眉,轮廓刚毅,身上仿佛自带了一股肃杀之气。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扰人清梦,顾妍的语气也不怎么好。
那个人默了片刻,拱手说道:“在下萧沥,是来找柳大人下棋的。刚路过的时候看到这里好像有人坐着……冒犯姑娘了。”
谦和有礼的模样。
顾妍却不买他的账。
萧沥……她听说过这个名字。
西北的小战神,曾经是多少人心目中的英雄豪杰?却做得出将幼弟推入池塘溺毙的事情!为此,他丢了世子之位,还去西北避风头。
这样狠心的人又怎么会是表面上看起来的谦润?
顾妍皱着眉,站起身抖去身上的碎雪,按着最基本的礼数道过礼,便指着梅林深处道:“舅舅的书房在那里,你沿着这条小径直走就到了。”
心里却在嘀咕,舅舅为何会无缘故找他来下棋?
师兄身为舅舅的门生,想和老师手谈一局尚且寻不到机会,而这个残忍凶狠的人,凭什么得到舅舅的青睐?
顾妍心里在为夏侯毅抱不平,蹲下身继续开垦雪下被冻得硬邦邦的泥土,坚如磐石。
手指隐隐酸痛,全没力气,握着小铁锹的手拿都拿不稳。
已经走开几步的人复又返回,看了看她:“需不需要我帮忙?”(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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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8章 烹茶
常年习武,萧沥的体格强健,体力也定然比她要好上许多。
她本只想自己挖开雪水给师兄烹茶,可现在看来,痴人说梦了。
慢慢放下铁锹,顾妍摇摇头道:“你是客人,哪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我去找家丁来就行了。”
萧沥默了瞬,自己动手将铁锹捡起来,自顾自地挖土。
很奇怪的人……
这是顾妍的第一感觉。
萧沥很快帮她挖出了那坛子雪水,用砂土将口封得死死的,里头的水似乎是被冻住了,摇一摇没有半分动静。
顾妍道过谢,他颔首之后便自行离开。
等顾妍将雪水化开烹了茶,夏侯毅浅浅尝了口,淡淡地笑,也不说是好或是坏,仿佛与平日里用井水烹煮的茶别无二致。
满心期待陡然落空。
本想着去舅舅书房请萧沥喝上一盅,然而她到的时候人已经走了,唯有剩下桌案上一局残局。
黑白二子交错,她大致数了数,平分秋色,谈不上谁更胜一筹。
舅舅摸着下巴还在研究棋局走势,表情十分惬意,还有赞赏。
舅舅大概是觉得,萧沥是个很好的棋友。
她才想起来,上次好像也是在舅舅的书房里见到的萧沥,难怪方才觉得他格外面善。
陷入回忆的人恍惚了好一阵,直到有人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顾妍才回过神。
沾满泥土的酒坛被摆上桌面。他好笑道:“怎么又走神了?”
顾妍便是默然。
忽的抬头细致地盯着他瞧,从眉至眼,从挺立的傲鼻,到薄唇,再到坚毅光洁的下巴。
她发现,她其实从没有好好看过他。
不知道他的入鬓长眉尾端微翘,他笑的时候,其实左边脸颊上有一个很浅很浅的酒窝,不知道原来他的睫毛那么浓密纤长。
萧沥被她看得脸热,不自在地咳道:“我脸上有东西?”
特意洗漱了一番才来找的她。不应该吧……
不由自主伸出手抹了抹脸。
“想喝茶吗?”顾妍蓦地问道。
萧沥微怔。她浅笑说:“突然间想烹茶,不知萧世子能不能赏脸一品?”
萧沥当然乐意。
顾妍找了人送来茶具,净手焚香煮茶。
烘烤茶饼的时候,慢慢抬头望了他眼。“很顺利?”
从离开燕京去剿匪至今日回归。不过三月有余。她原先的预料,觉得起码会要半年。
萧沥挑起一边长眉。
细长的眼睛眯起,想起临走前顾妍与他说过的话。
似是而非。模棱两可。
一开始他并未放在心上,可真到了关中,遇上那伙农民团伙的首领,不仅仅要感慨命运之奇妙,也会偶然莫名想到顾妍当初说的话。
意外收获……确实是了不起的收获。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什么?”萧沥不免问道。
顾妍神色如常,将烘干的茶饼取出捣碎,筛成细末,“你指的是什么?”
水葱一样纤细嫩白的手轻轻晃动,目所能及皆是那一抹亮白。
萧沥笑了笑,不再过问。若有一日她愿意说,自然会完完整整地倾吐。
“你可知我遇到了谁?”
顾妍心中有数,只是这个时候,却顺着他的话问。
“你还记不记得苏鸣丞?当年我们坠崖,被一起关起来的那个人?”萧沥的眼睛微亮。
这些年他最庆幸的,无非就是当初接住了从马车里横飞出来的小丫头。
分明是个娇娇弱弱的,面对那种险情,还能不哭不闹,神情坦然,直到他抓住了她,才终于有一点点怕。
她的胆子很大,或者说,有时候,她实在是慢了半拍。
顾妍拧眉细思,“苏大海?那个黑瘦的男孩子?”
萧沥的面色变得有点古怪,“嗯,是他没错,不过现在他有些……壮硕,一开始我并没认出他来。”
顾妍有点好笑。
他大概是想说,苏鸣丞胖得连他妈都不认得了。
萧沥便将在关中的事大致说了一通。
两方谈判的时候,苏鸣丞盯着萧沥看了半晌,突然便一掌拍在他肩膀上,称兄道弟。
萧沥莫名其妙,听他自称大海,总算有点印象。又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勉强还能够从他的轮廓里识出这个人。
怪不得萧沥眼拙,实在是,苏鸣丞的变化颇大。
原先竹竿子似的人,体型翻了好几倍,挺着肥硕的肚子坐下来,还要人扶着。
既然是老熟人,要谈起事来就方便许多,同时也省去了许多冗杂的步骤。
苏鸣丞被逼至此着实并非本意。
关中大旱,闹起蝗灾,农民颗粒无收,朝廷的赈灾饷银颁下来,经过层层油水的剥夺,根本没剩多少,要不是被逼得没法子了,怎么可能会带人起义?
都是些农民,最简单朴素的意愿不过就是求个温饱。
红泥小暖炉里的茶水沸了三遍,一杯亮黄色的茶汤倒在他面前的杯里。
萧沥端起来嗅了嗅,却迟迟不肯喝。
顾妍好笑道:“你做什么呢?再不喝就凉了……还是怕我下毒呢?”
他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懂品茶,也说不出好坏。”
相较于那些文人雅士,他唯一拿得出手的,大约就只有棋艺,至于其他的,也许用武力方式解决更痛快。
顾妍不由一怔。
她上辈子欠了他一杯茶水,所以这时候来补上,而她上辈子为夏侯毅煮了多少次,最后都是人走茶凉,从未被这样尊重地对待过。
“没关系,不需要你懂。”
她坦然地笑,“茶水无非是用来解渴,整那么多文绉绉的做什么?我也没有那些个只为知音烹煮的破规矩,全看心情……”
香味习习,温热的茶汤润过喉咙,入口微涩,细品回甘。
说不出好坏,却比以往喝过的都要特别。
顾妍又问起剿匪的事:“所以,你不费一兵一卒,就把苏鸣丞招安了?那些被吞了的银子呢?中饱私囊的都揪出来了?”
萧沥点点头,“整理了一份名册,已经呈上去了,等皇上定夺。”
这不是得罪人吗?
不过,萧沥要是忌惮这些,他也就不是萧沥了。
可就算是交由成定帝定夺,最后的决定权,不是在魏都的手里?(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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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章 茶点
如今的成定帝可不管事,甚至连大字都不识得几许,每每去御书房批阅奏折,也无非就是给人做做样子。
对着满纸天书似的玩意儿,还有个能干的在身边指点说道,成定帝当然懒得管,扔给魏都去,自己乐得清闲自在。
张皇后偶尔有些看不下去了,奉劝上一两句,成定帝倒也听,然而不过是转个身的片刻,便又通通丢到脑后。
张皇后即便有心要效仿贤后激励奉劝,可惜成定帝根本就是个扶不起来的刘阿斗,她也无能为力。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这种状况并非是一日两日形成的。
成定帝的懦弱无能,魏都的狡黠诡谲,注定了此大势所趋。
而柳建文对此只说了四个字:顺其自然。
庙堂之高,终究还是离她太远,半点心急不得。顾妍纵然心有不甘,断不可能这个时候越过了层层阻隔去对魏都做些什么。
顾妍淡然一笑。
这些日子的心境也算是慢慢改变了许多。
她并不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相反的,她既念旧,又记仇。
可是再刻骨铭心的东西,随着时间的流逝,都会慢慢变浅变淡。
反倒是从前被忽略掉的种种,那些不经意间就从指缝里溜走的东西,却让她想要一一捡起来收藏和把玩。
她的目光缓缓落在对面捧茶的萧沥身上。
他正目不转睛看着暖炉里沸腾的炉水,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泡。
顾妍福至心灵:“你渴了?”
萧沥微怔。眉峰向中心微拢,不禁抿了抿唇。
舟车劳顿,回京后又交接了一应事宜,确实是渴了,可还没有到难以忍受的地步。茶具中的杯子就那么点大,能有多大的容量?
润唇还不够的……
顾妍唤来绿绣去取几只茶盅,忽然乐得笑出声来。
声音清亮如银铃,十分欢快。
他却闹不明白她究竟是在笑些什么,却感觉到她变了许多,比从前乐观开朗多了。眉宇眼底不至于总被一种莫名的忧思填充……他喜欢看她瞪圆眼睛跟他置气的模样。像是被惹毛了的小猫。竖起浑身漂亮雪白的毛发龇牙咧嘴,色厉内荏。
有趣又可爱。
萧沥跟着弯了唇。
恰有个仆妇送了几盘点心上来,一一从八角攒盒中取出摆放在桌上:“县主,夫人将才做好的。让奴婢给您送过来。”
新鲜出炉热腾腾的糕点。冒出香香甜甜的气味。
顾妍敛唇抬眸。这个仆妇瞧着眼生。微侧着身子,头压得极低。
顾妍不由问道:“你是哪里的,我以前怎么好像没见过你?”
萧沥目光也循着看了过去。
那仆妇声音粗噶。愈发低了头:“奴婢是外院茶水间灶房的,不常来内院走动,县主这才不认得……将才去给内院送水,遇上夫人身边的翠竹有点急事,就让奴婢呈递过来。”
“哦。”顾妍淡淡应了句,挥手让她退下,“辛苦了,你回去吧。”
仆妇一时语讷,顿了顿便躬身退下。
顾妍便随意地用小银签插上一块桂花茶冻,仆妇眼角余光瞥见,慢慢弯了唇,放心转过身。
软弹爽滑的茶冻掉落在地上弹了几下,滚出去很远。
顾妍目光沉重,萧沥几乎是立即起身去追将才离开的仆妇。
他的身手极好,然而仅仅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那女人居然就消失在了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他甚至将周遭都找了一遍,最终无果。
悻悻然回了石桌旁,就见顾妍夹了一块胡麻饼轻嗅,见他走过来了就笑道:“没找到?”
萧沥闷声坐下,“这些东西怎么了?”
“有点奇怪。”
她缓缓说道:“柳府的人从不会刻意称呼我为县主,她一开口我就觉得奇怪。说着自己是茶水间烧水的,身上非但没有沾染上烟火气,反倒是有一股淡淡的药香。还有这些点心……”
她随手夹了一块胡麻饼递到他面前,“闻闻看。”
馥郁的甜香,撒了一层炒的泛黄的芝麻,外酥里嫩,十分诱人。
萧沥看不出不同来。
顾妍摇头道:“甜香味太重了。”
还夹杂了一股很熟悉的气味,这种气味,她还能隐约记着。
是阿齐那焚的香。
舅母精通香道,她也算是略知一二,却根本无法辨别那香中的成分,因而才记得格外深刻。
放下了手里的点心,她摇摇头,“也许是我想多了。”
若是想多了,怎么转瞬的功夫,那个仆妇就不见了人影?
萧沥只觉得那个仆妇看起来有些眼熟。
说话间,顾妍起了身,让人把点心都收拾了,又差人将桂花酒收起来,带他往内院去,“伊人在舅母那里,你回来了应该还没见过她吧?”
萧沥默然。
在他去关中期间发生了不少事。太皇太后病逝,平昌候府垮台,萧泓受伤险成废人,顾修之被发配辽东……
他虽然不在京都,却并不代表他不清楚这些。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早前便有过险死还生的经历,他们有了心理准备,并非难以接受。萧泓自作自受,连镇国公都搁置一旁不予理会,毕竟是二叔唯一的骨血,打不得骂不得,罚了他闭门思过冷静反省。
可顾修之被发配辽东,顾妍又是用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的?
萧沥想从她的神色上找出一些不同来。
毫无破绽。
任由顾妍带他去了内院,他先去拜访了柳建文。与他下了局棋,又顺便去精舍找萧若伊。
没看到明夫人,倒是见着了顾衡之。
萧若伊甩了个香囊给他,“看你的都旧了,挂着出去也不嫌寒碜!”
顾衡之讷讷低头看了眼。
绣了垂丝海棠的香囊灰扑扑的,着实老旧了。
这还是几年前顾妍给他绣的,那时候大冬天,他身子弱出不去门,又想见垂丝海棠,所以顾妍特地给他绣了个。
这几年已经很少佩戴。可还是老了旧了。凑近去闻,香味都所剩无几。
顾衡之喃喃说:“我觉得挺好的。”又比对了一下萧若伊给他的,绣工明显都不在一个等级上。
好丑……
顾衡之在心里默默加了句。
萧若伊扯扯嘴角,脸色铁青:“我听见了。”
这个猪头!
根本就说出来了好吗?
还嫌弃她绣的丑!
萧若伊伸手就要去抢回来。顾衡之赶忙背到身后。“送出去的东西哪里还能要回去。这是我的!”
“本姑娘还就乐意了,你管得着?”
顾衡之左躲右闪,身形灵活。奈何小辫子被一抓,只能乖乖被拉回来。萧若伊开始掰开他的手指拿香囊。
顾衡之扯着嗓子就喊:“救命啊!抢劫啦!”
“来人啊,抢劫啦!抢劫啦!”
萧若伊:“……”
“别嚎了!”
她松开手,整了整衣襟,送他一个白眼,“你也不嫌丢人!”
顾衡之嘿嘿直笑,拿起香囊凑到鼻尖闻了闻。
虽然绣工不怎么样,可这香味,却十分沁人心脾。
他赶忙放进怀里收起来,傻笑道:“谢谢啊。”
萧若伊“嗤”一声,转过头的一瞬又忍不住弯起嘴角,只是上翘的弧度在看见院中站着的那个人时,僵在半途。
“萧大哥!”
顾衡之蹦跶着跑过去,“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萧沥失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长高了。”
顾衡之立即挺身抬头,拍着胸脯道:“当然,再过不久就能和您比肩了。”
“得了,你先高过我再说吧。”萧若伊懒懒地说,往他身边一站,顾衡之比她还矮了个天灵盖。
他干脆踮起脚尖比划:“你看,这不就比你高了?”
“幼稚!”
互相逗趣的两个人乐此不疲,萧沥神色轻松地看着他们。
原先因为久别而产生的那一点点陌生感,这个时候似乎烟消云散了。
萧沥带着萧若伊回国公府,镇国公要为长孙接风洗尘,缺了主角可不行。
小郑氏便悄悄将萧沥看了一通,暗暗攥紧了帕子。
数月不见,她发现自己居然十分想念这个人。听说他回了府,便换了身衣服重新梳妆打扮去迎接,却被告知世子爷已经出门了。
晚上回来的时候是和伊人一道回的。
明夫人是萧若伊老师,她每隔几日便会去的柳府,不用说也知道萧沥去了何处。
据说,顾妍那个小贱人近期也是在柳府上住着的。
她不用脑子想也知道萧沥干什么去,小郑氏顿时被气得心肝直疼。
可她不能够表现出来,心里明明十分在意,此时却只能以继母的身份,表示恰到好处的关心,不能够过分殷切……
就像是心里哽住了一般,只让人想呕血。
恰逢萧澈想要吃摆放地很远的东坡肘,拉着身侧的乳娘要给他夹,乳娘便给他挑了个最大的,萧澈开心地笑,大大咬上一口,糖汁沾了满嘴。
萧澈如今有快十岁了,心智却只是个三岁孩童,小郑氏极不待见他。
又见他满嘴油腻,不由狠狠瞪他一眼。
萧澈便打了个哆嗦,慢慢放下猪肘子掰着手指,不敢再碰,十分委屈。
萧沥皱起眉,镇国公不免呵斥:“你这是做什么,孩子吃个东西还不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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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0章 梦游?
小郑氏脸色有点不大好看,干笑道:“哪能呢?父亲您想太多了,我是怕澈儿吃得太急了噎到。”
说着便起身到萧澈身边,拍了拍他的后背,十分慈爱的模样,“澈儿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心疼他还来不及,哪里舍得糟蹋他?”
萧澈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睁着一双和小郑氏一模一样的丹凤眼,怔怔地盯着面前这个女人瞧。
“娘亲?”
萧澈怯怯地唤了一声,像是有点不大确定。
小郑氏心里莫名抽了一下,酸疼酸疼。
生萧澈的时候,她疼了两天两夜。产婆说是难产,还问起萧祺是要保大还是要保小,小郑氏那时心中十分酸涩。
在肚子里安了十个月家的小家伙,要是没了,她也舍不得,何况那时的自己,急需要一个孩子傍身稳固地位。
她拼着一口气将萧澈生了下来,眼睛很漂亮,嘴唇红红的,跟自己长得很像。
小郑氏先确定了是个男孩,便长长松口气倒头睡去。
给他起名为澈,是愿他涤尽浮华,心如明镜。
开头几年,她对待萧澈确实是无微不至的,可随着萧澈渐渐长大,她越来越发现萧澈的智力有点跟不上,三岁的孩童连一句话都说不利索,将将才学会走路。
请了晏仲来看,晏仲只说,是当初在肚子里憋久了。憋坏了脑袋。
小郑氏如遭雷劈,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生了个傻子!
报应,这是上天对她的报应!
她开始疏远萧澈,不愿见到这个孩子,哪怕萧澈好不容易学会了唤娘亲,小郑氏也只甩给他一个背影。
至今看着这个孩子,眼神一如既往的澄澈。
也是,心智只有孩提的人,目光能够复杂到哪里去?
在镇国公面前。小郑氏表现地对萧澈十分关怀爱护。
萧澈也能感到莫名其妙。
但大概血缘真的是种很奇特的东西。即便小郑氏平时淡漠,但亲缘之间本能的牵引,却让萧澈不由自主地靠近小郑氏。
满嘴的油腻擦在她鲜亮名贵的衣服上,小郑氏容色僵了僵。又温柔地拿绢帕擦拭萧澈的嘴角。
镇国公心中有数。这时候却也不拆穿。
温馨又和乐的画面。就算是粉饰太平,也总比剑拔弩张来得好看。
笑了笑,便举杯恭贺萧沥凯旋。
萧祺心里就有些不大舒服。
三个多月。不费一兵一卒,完美解决,用最和平的方式将那群农民军招安……呵,响马盗贼,什么时候也还这么讲道理了?
萧祺饮下一杯清酒,满脸欣慰,“令先越来越能干,继承了你祖父的衣钵,将来萧家就要靠你光耀门楣了。”
金氏听到这话,心里就陡然不舒服,萧若琳在桌下悄悄握住金氏的手。
萧泓还在思过,未曾参与此次家宴,可他们二房还有人在,听到这种话,哪能没有丁点想法?
二房式微,大房比二房本就占了个“长”字。萧泓平庸,前头又出了这种事,更被人瞧不上眼,镇国公府如今只能靠萧沥才能出头。
虽是事实,但真的堂而皇之说出来,让人如何作想?
镇国公清咳两声:“国公府也不需要令先做什么丰功伟绩,现在这样很好。”
金氏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些。
萧祺讷讷应是。
萧沥始终沉默寡言,萧若伊悄悄斜睨他一眼,也闷声不响地吃东西。
好好的一顿家宴,气氛却有些凝重。
唯有在饭后到隔间花厅饮茶时,萧祺按捺不住询问起关中贼匪之事。
萧沥淡淡看了他一眼,“没怎么,就是普通的劫掠。旱情严重,颗粒无收,朝廷饷银不到位,当然把人逼上了绝路。”
“这群尸位素餐的东西!”萧祺气怒拍案。
然这份恼怒却被萧沥自动忽略,他神色不免讪讪,“那你怎么解决的?被吞了的银子都教他们吐出来了?”
萧沥默然喝了口茶。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过顾妍烹煮的,这时御赐的云雾茶含在嘴里,根本索然无味。
“吞下去的东西,再吐出来有什么意思?再说,能吐得干净?”
萧祺闻言更急切了,“那你是怎么做的?”
萧沥淡淡睨过去,萧祺咳了声说:“为父这也是关心你。”又转向镇国公道:“父亲,令先能解决这件事,您难道一点也不好奇?”
镇国公老神在在,“他自有他的法子。”
萧祺不由就被噎了下。
萧沥默然了一会儿才说:“当然是先抓了几个以儆效尤,吐了点东西出来,后来便要当地官府组织募捐……某些豪强当然做做样子,不过总有铁公鸡一毛不拔还哭穷。”
既然哭穷,那就把人家出账进账挖出来给人瞧瞧,若是还要脸,就别搁那儿装孙子。
萧祺目瞪口呆,“这……这不是耍无赖吗?”
镇国公却哈哈大笑:“遇上厚颜无耻之人,那就只能够比他更加厚颜无耻!”
合着,这还叫作能屈能伸?
萧祺不敢苟同。
设身处地,若是他处在相同境地,他绝做不出这种事来!
附和着镇国公笑了阵,萧祺隐晦地瞅了眼自己儿子。他安然坐在那处,别人问什么,他就答什么,看似恭顺,循规蹈矩,实则句句没有说在点上。
好像……就是在敷衍他!
大概是从小就不长在自己身边,萧祺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今儿个一回来就先往宫里跑了趟,一折子递到了龙案前。全是这次赈灾贪污的名单,成定帝给他面子,竟然亲自审理,魏都脸色都不好看了。
千方百计差人来问他,萧沥还留了什么后招。
萧祺这才后知后觉地猜到,原来此次贪污受益最大的,是魏都这个阉人!那只怕那张名单上,有一大部分都是他的党羽……
萧祺与魏都也算是有某些利益上的牵扯,何况魏都心诚,送了东市好几家收益可观的铺子契纸。只为打探个消息。
他倒是尽心地来问了。可自己儿子这张嘴,死活都撬不开!
萧祺悻悻然。
萧沥喝了盅茶就往自己院里去。
几个美婢簇拥上来,全是他没有见过的新面孔。丰满、肤白、秀美,带来香风阵阵。
他霎时蹙眉。“谁教你们来的?”
侧身避开她们。萧沥神色冷硬如冰。
那其中一个身穿青碧色马甲的婢子走上前低眉顺眼道:“世子多日未归。夫人吩咐这宁古堂上上下下,都交由奴婢们整理,如今您回来了。自是由奴婢们来伺候。”
又是那个女人……
“我的事教她少管,先管好自己吧。”萧沥冷声说,大步往屋里走,身后的人还想跟上,被他瞪了回去。
“砰”地一声甩上门,只余屋外一干美婢面面相觑。
“他这么说的?”小郑氏问着那个身穿青色比甲的婢子,尾音微颤。
“奴婢不敢胡说。”
小郑氏便深深吸口气,按捺住心底涌上来的怒气,挥手让人退下。
一瞬像是脱了力,瘫坐在红木圈椅里。
屋内的光明明灭灭不断,跳动着,雀跃着。
“你到底要什么……她有什么好?”
她低低地笑,看向妆台上的西洋镜。里头的妇人明艳妖娆,眉眼含俏,像是一朵开到极致怒放的海棠。
女人最美丽的时刻,远不是青涩豆蔻,而是花信过后,风韵犹存,姿容绝丽。就像是一颗熟透了的黄梅子,甜香、诱人。
可这样子的她,他却看不上。
也是,这份禁忌的感情,根本于世俗难容,全不过她痴人说梦……
可她这样百般求而不得,为何有人就能不费吹灰之力,轻易收入囊中?
人比人,从来都是气死人。
她原先羡妒自己嫡姐,能够入宫为妃,得圣上专宠,可最后落得千刀万剐的结局。她仗着自己家族势大,耀武扬威,现在却得像落败公鸡夹着尾巴做人。
小郑氏闭眼沉吟,能听到有远远的啼哭声。
杂乱的脚步声响起,有人叩响房门说:“三少爷要找夫人……”
“找什么找!把他嘴堵上不会吗?”小郑氏烦不胜烦。
这个傻儿子,也是她的克星!
从怀上他的时候起就注定了,她的一生都要被这个傻儿子牵绊!
就没有一件事是顺利的!
她的好运气,早在十多年前就用完了……
声音慢慢消停下去,世界安静了,唯听得上房传来一声长叹。
月上枝头,夜凉如水,月华凝聚在墙角的一株丹桂树上,花瓣微黄,香气袅袅,偶尔还能听到喁喁蛩吟,嘈嘈切切,有节奏地高低起伏。
窗口的烛火“嗤”地一声灭了,床上单薄的少女蓦地睁开双眼。黑白分明的眼睛在暗夜里尤为璀璨动人。
她听到外间窸窸窣窣的声音。
今晚当值的是绿绣,她一贯浅眠,极少会起夜,更不会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起身披上外衣,顾妍赤足走到内室门口,悄无声息。
轻轻将棉布帘幕撩开一道细缝,她透过这条缝隙看过去。
外头点上了烛火,绿绣正在自顾自地穿衣,动作僵硬而木讷,眼神空洞全寻不到聚焦。
顾妍皱紧了眉,低唤了声:“绿绣?”
动作似乎是顿了一瞬,下一刻又若无其事地穿戴整齐。(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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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1章 紫阙
梦游?
顾妍惊得张大嘴巴。
怎么以前没听说绿绣还有这个怪毛病?
惊讶过后,便见绿绣已经走出了大门。
听说,随意叫醒梦游中的人,那个人以后都会变成傻子?
顾妍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总不能冒险去尝试,她可不希望绿绣以后成傻子。
如此一来,便也迅速穿上外衣跟上去瞧瞧。
绿绣身形僵硬,又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走,明明是睡梦中的事,却能避开所有障碍畅行无阻。
都这个时辰了,四周悄无声息,连巡夜的人都歇了,绿绣却一个人慢慢地往一个方向渐行渐远。
顾妍越来越纳闷,可梦游中的人又不能用常理来忖度。
凉风习习,让她不禁缩了缩肩膀,直到似乎有一只手拍在肩膀上。
惊呼旋即被覆上嘴的大掌捂住卡在了喉口,身子亦被牢牢禁锢在一个宽厚紧实又温暖的怀抱里。掌心长着厚厚的茧,鼻尖充斥着一股浅淡的薄荷清香。
狂乱的心跳慢慢平复下来,顾妍眯起眼睛,手肘往后用力一顶。
极低极低的一声闷哼在头顶响起,禁锢着手松开,她回头就瞪了那个人一眼。
啧,又是一身夜行衣。
这人上辈子一定是做贼的……不,这辈子就是做贼的!
“你来干什么,这什么打扮!”压低声音退开了一步。浓浓月色下,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头。深沉如渊,亮如明珠。
萧沥微微揉了揉肋下。
不算疼,被猫爪挠似的。
就是只浑身带刺的小刺猬……
萧沥伸手摘下面巾,眼底浮现出了点点笑意,“没怎么,路过。”
顾妍很不客气地翻个白眼。
路过,次次都路过!还真是巧啊!
萧沥不解释,伸手拉过她将她轻松带到怀里,“别说话,你这个丫鬟有点不对劲。”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侧。痒极了。她几乎没怎么听清楚他都说了些什么。就被他几个起跃带去了一棵百年梧桐木上。
秋日落英缤纷,但借着夜色,也能极巧妙地隐匿躲藏自己,乍一看过去。他们依偎在一起的身影就像是两片相依而生的宽大树叶。
高处不胜寒。她冷得打了个寒颤。甚至还有些畏高……不由自主抓紧环着她腰间的大手,脚下踩着的干枯咯吱作响的枯枝,总有种不踏实的感觉。
“别怕。我不会让你摔下去。”
那个低哑的声音在耳边如是说道,末了又加上一句:“就算摔下去,我给你做肉盾。”
怎么说呢,分明是该让人安心的话,由他这么一本正经地说出来,总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不由自主地……嘴角上扬。
好像……真的没有那么怕了。
高处的视野开阔,只是夜色浓重,视线不甚清晰,顾妍看不真切,好在萧沥夜视不错,能看清绿绣的动向。
从白天那个莫名其妙的仆妇出现开始,他就变得有些不安。顾妍的身边,总有些奇怪的人出现。
那个阿齐那就是。
大概也是由于她的特别……
这个姑娘的特别之处,不是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
绿绣慢慢走到了暗处,树影婆娑,很难被人发现。隐隐约约的,萧沥还能看见那处正等候着一个人。
抓着树干的手指紧了紧,树叶丛生里陡然响起一阵骚动。
“怎么是你!”
一个粗噶惊愕的女声。
就是这个时候。
萧沥让顾妍抱紧树干,几乎是立即窜下去,一把揪住那个说话的女人。
穿了身宽大的袍服,兜帽遮住了眼睛,脸上还蒙着面纱,将整张脸遮掩地严严实实。
一种异常熟悉的感觉。
“是你!”
萧沥很快就认出了她来。
“阚娘子,又见面了。”
这个从她手里溜走过的女人,曾教他绞尽脑汁险些挖地三尺去寻,可是最后居然毫无线索。
原先是为了太皇太后,因为某些特殊原因,太皇太后性情大变,他不得不四处去找破绽,最后总结定论在老道长身上,又顺蔓摸瓜摸到了这个女人和一个白头少年。
本是囊中之物,因过分的自信意外溜走,于萧沥而言,何尝不是一种自尊上的受创。
虽然后来太皇太后恢复过来后,萧沥没有再继续追究,然而这件事,始终是心上的一根尖刺,时刻提醒他的大意和失误。
对了!
白天的那个仆妇!
他觉得很眼熟的那个仆妇!
就是她!
萧沥手下抓得更紧。
阚娘子大惊失色,盯着萧沥的目光恨毒。
因为这个人,她东躲西藏,委身于市井小户,箐染得不到更好的照料,而她又不能肆意出门,怕被捉了回去。
她知道这个人是太皇太后的外孙,太皇太后被她引渡了魂灵,他找上门来不足为奇,可这样处处断人去路,实在令人恼火!
阚娘子咬牙切齿,双手被他扣住绑缚在身后,她嘴里喃喃念了句咒印,呆滞的绿绣突然目光大亮,随手捡起一块石块往萧沥身上招呼。
这么点小东西根本不足为道,萧沥只不过侧了个身就轻巧避过。然而也仅仅是这么一瞬间,浑身像是被麻痹了一样动弹不得,使不上劲。
阚娘子几下挣脱开,顾不得其他便跑路。
梧桐木上的顾妍只能看到树影里身影交错,完全不清楚状况。直到听到萧沥的闷哼,还有那个突然飞奔离去的身影时,这才后知后觉地大喊唤人来。
阚娘子循声不经意地抬头看过去。
月色下身着鹅黄色衫子的少女紧紧抱着树干,大约天公作美,此时乌云尽去,亮堂堂的月光直直印在她身上,仿佛每一寸都镀上了银辉。
挥舞着的小手露出一截皓腕,上头妖异精美的镯子流光溢彩,隐隐流动着紫光。
前朝的紫阙,不是随着帝王贵胄陪葬被带进了棺材,就是被毁得所剩无几,成色这般好的,凤毛麟角,堪当圣物。
原还只是当哑婆眼花或是夸大其词,没想到她有生之年真的能得以一见。
是了,就是这个小姑娘!
阚娘子深深看了她一眼,迅速消失在浓稠的夜色里。
动静大得有许多人涌过来,顾妍等不及,哆哆嗦嗦地从树上一点点往下挪,惊得出了一身冷汗。
火把照亮了周遭,她急急跑向萧沥那边,就见他正无力地倚靠着树干。(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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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2章 旧梦
绿绣就跟软了身子一样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明亮的火光映衬地萧沥脸色苍白,她伸出手在他眼前用力晃了晃。
毫无反应。
“怎么了?说话啊!”
这回真有些急了,顾不得其他抓住他的手,温暖的手掌此刻微凉。
萧沥动了动手指,反手握住,只是绵软无力,不过虚虚将她的纤手包裹在掌心。
“你怎么下来了?”
他抬头望了眼参天的百年梧桐,刚刚的位置于地面也有十数尺,他都没看清她是怎么爬下来的。
顾妍回头也观望了眼,后知后觉地才感到双腿酸软,额角冒起层层冷汗,连手心都是一片湿腻。
萧沥勾唇淡笑。
感觉差不多了,这才撑着树干站起来,慢慢抚了抚脖颈处。
刚刚看到阚娘子手上的戒指银光一闪,继而便觉皮肤沁凉,然后就被一瞬夺去了所有的力气。
以前疗伤时若是讲究,晏仲会让他饮下麻沸散,这感觉,与喝了麻沸散别无二致,不过持续的时间很短。
那个女人就是这样子才逃脱的?
东西藏在她的戒指里,随时伺机而动,悄无声息。
柳建文和纪可凡闻讯赶来的时候,现场已经收拾地差不多了,派出去追踪的护卫一个个灰溜溜地回来,不用说也知道毫无成果。
柳建文眯眼打量了一下萧沥这一身打扮,又看了看在旁背靠树站着的小姑娘。挥挥手道:“没事就别跟这儿杵着,萧世子,移步前堂吧。”
纪可凡留着收拾残局,顾妍缓了缓,跟上柳建文拉住了他的袖子,柳建文便顺势低下头,舅甥两个低声耳语。
柳建文语重心长:“还是适当收敛些,你在这儿没事,搁其他地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顾妍:“……舅舅,你想多了。”
柳建文似没听到。“大晚上的出来瞎闹什么?这种阴暗潮湿的小角落。多得是蛇虫鼠蚁,被咬一口疼你几天。你也不是小孩子,这点还要我操心?”顿了顿,突然问道:“诶。你刚说我想多什么了?”
“……”舅舅。你欺负人!
柳建文心情极好地到前院招待萧沥。这么大晚上的突然“造访”,还是以这种方式,若不是他心宽。想法没那么固执,这时候只怕笑不出来了。
绿绣被凉水泼醒后茫然四顾,睁眼看着周遭不明所以,再见柳建文坐在上首,一副审犯人的模样,心里突地便跳了一下。
“小姐?”她见到顾妍,求救似的低唤了声。
顾妍盯着她看了许久,“你知不知道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
绿绣蓦地睁眼,“奴,奴婢不是一直在小姐的房里值夜吗?”说到这里不由打量了一下自己,全身被水淋湿,掌心蹭破皮微微沁着血丝,身上还沾了几片枯叶,她更加不解,“奴婢这是怎么了?”
顾妍只好跟她将期间发生的事,绿绣全然没有印象。
行为不受控制,事后全不记得?
柳建文眯眼想了想,照着顾妍的描述,症状确实很像梦游。
不过鉴于有那位阚姓娘子从中作梗,也没看起来这么简单。
萧沥想起刚刚绿绣出现在小树林里时阚娘子的那句惊呼,似乎对于绿绣的到来,阚娘子十分惊讶。
怎么是你?
那本来应该是谁?
阚娘子原先是准备对谁下手的?
是顾妍?
萧沥侧头看过去,灵光一闪记起的,是阚娘子离开前深深看向顾妍的那一眼。
他可以肯定,白日里来送点心的那个仆妇,就是经过简单乔装打扮的阚娘子。从那时候就已经开始预谋了……那些点心顾妍最终没有吃,那是进了谁的口?
萧沥低声问了顾妍,顾妍这才想起,白日里她就是让绿绣是处理了那些东西的。
“你偷偷吃了?”顾妍惊愕。
这并不稀奇。
主子用的膳食比下人好上数倍不止,赏给下人食用的比比皆是,就算不说,也都成了约定俗成。
顾妍知道这个,所以在交给绿绣的时候还千万叮嘱了不要留,全部扔掉。
绿绣低垂下头说:“奴婢看小姐一口都没动过,扔了实在可惜,那股甜香惑人,奴婢就稍稍尝了一口,一时就……就忍不住了。”
顾妍无奈扶额。
就这么着了人家的道!
柳建文皱紧眉,“她要做什么,阿妍能有什么是她要的?”
柳府的戒备虽然不算森严,倒也不是轻轻松松能够混进去的,她这么视府内巡逻护卫于无物,就只是为了顾妍?
顾妍蓦地想起今日嗅到的那股特殊香气。
阿齐那身上同样携带了这种气味,她晨昏焚香做早晚课,日积月累,沁入骨髓,早已挥之不去。这大约也是巫族的一味传承。
顾妍缓缓抚过腕子上的紫阙镯。
紫阙分阴阳,相依而生于地下,千年成玉石之形,再过千年,玉髓成精,还能食用。
阿齐那说她手上的这只,是明文记载流传最为久远的,一直被奉为圣物,为王室代代相传。每每祭祀祝祷,都需由紫阙的主人完成最后步骤。
阿齐那之所以对她尊敬有加,除却外祖母是女真的公主外,恐怕也是因为这只紫阙镯认了主。
它的神奇,顾妍已经见识过了。
为太皇太后续命,让她手上的伤口快速愈合,也让阿齐那对它敬若神明。
阚娘子既和阿齐那同宗,也是为了这个吧?
从方武帝因为她生得像完颜小公主而给她戴上这只镯子起,就注定了日后这些麻烦会接踵而来。
圣物又如何,传承又怎样,干她何事!
她又不姓完颜,她又不是女真人!
这只该死的镯子,摘不下来也罢,还尽给她出难题。
顾妍心中郁郁,也没听清舅舅都说了什么,只最后听他问道:“……阿妍,你觉得呢?”
她蓦的抬头,双眼茫然,如梦初醒。
柳建文无奈笑道:“我说让你先回王府去,柳宅需要找个机会清扫一下,王府的侍卫管理比我这儿森严多了,不至于不干不净的人混进来。而且婼儿就快出嫁,你们姐妹俩应该趁机会好好相处。”
最主要的是,顾妍现在的状态比先前好了许多,总不至于次次都想歪钻进了死胡同里去。
就算舅舅不说,顾妍也是这么想的,“那我让卫妈妈收拾东西,明早就回去。”又看了看绿绣,她不知道今后这样的状况是不是还会再发生,思忖了一会儿道:“绿绣先留在舅舅这儿。”
绿绣羞愧地低下头,但她也心知是自己贪嘴给顾妍带去了麻烦,不好强求。
等各自散去,纪可凡送萧沥出门,顾妍则自己提着灯笼回了自己院子。
没多久便要到中秋了,一路挂起的红灯笼十分有喜庆的意味,光线从明到暗,再由暗转明,她转了个弯,忽的伸手用力往墙上一磕。
铿锵脆响,震得她手腕生疼,酥麻地抬不起来。然而腕上那只镯子,坚若磐石,纹丝不动。
不由疼得低低抽了几口气。
“你干什么呢?”责备的声音从身后传出来,她被拉到灯笼下仔细打量。
手背微红,腕上留了一道红印子。
顾妍发愣好一会儿才问:“你不是走了吗?”
环顾四周,僻静的回廊空无一人。
他从哪儿冒出来的?
“走了,又回来了,我看你回去了再走。”他淡淡说,给她揉捏着酸麻的手臂。
天色昏暗,月明星稀。红彤彤的烛火照亮他半张脸,光芒微暖,眉心紧蹙。
顾妍一时忘了收回手。
睫毛掩住眸底微光,风声簌簌,叶落无声,只能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
“萧沥。”
她心有所动,不由自主出声唤了句。
舌头顶着上颚发出的两个字,上下嘴皮子都没有碰到一块儿。
萧沥转眸定定瞧着她。
莫名其妙地,顾妍脑子里晃过许多画面。
十里长亭处茕茕孑立的玄衣少年。
棋室对弈鏖战正酣的淡漠男子。
梨花纷飞中单枪匹马的末路英雄……
不知为何心底突地泛酸,有很多话想说、想问。
支离破碎的片段,却完全组装不到一块儿。
“没什么。”
小心翼翼保存好心底的那份悸动和艰涩,她摇摇头,慢慢抽回手背到身后,“我自己回去就行了,这么晚了,你快走吧。”
步伐凌乱,逃也似的离开。
心里一瞬的抽疼和发冷让人很想落泪,她也不知道再待下去会发生什么。
萧沥眉心缓缓拧成一股,攥了攥手心,好像是要竭力留住上头的余温。
这一晚根本没有睡好。
翻来覆去在锦被中辗转几回,眼睁睁瞧着槅扇外的天色渐渐变亮。
她想起很久之前做过的一场梦。
从方武帝时太子东宫的赏花宴上回来,印象最深刻的不是梨园美景,也不是而今成定帝表演的那一出傀儡戏,而是在马车上时,做过的那个似是而非的梦。
身着玄色铠甲的男子骑了匹高头大马,独自应对着周遭数以百计的骑兵。
那些人被他逼得节节败退,而他身上也早已插上几根长枪。
亮堂堂的大刀挥下,他毫无抵抗,从容赴死。
一颗漂亮的人头滚落在满地梨花瓣里。(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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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 死水
满头大汗地睁开眼时,天色已然大亮。
顾妍伸手抹了把面颊,掌心汗津津的,一片湿腻。
而回忆起方才的梦境,依旧觉得心有余悸。
许久之前的那个梦早已变浅变淡忘了大半,根本无从想起。她隐约还记得自己想要过去瞧瞧那颗头颅究竟是长的什么模样,可惜并没有这个机会……
但她现在看得清清楚楚,那张面孔她绝对不会认错。
是萧沥。
居然是他!
昭德五年,金军犯边。
大金秦王斛律成瑾率领十万骑兵自喜峰口攻入长城,深入京畿。短短一月之内,攻昌平、转良乡、夺宝坻、下定兴、入房山……势如破竹。
大小战役五十余场,大夏连陷十二城,损失惨重。
至巨鹿一战,萧沥寡不敌众,力战而亡。
直到部下事后为其收敛尸体,才发现他重甲之下,还着麻衣白网,被血染得通红。
镇国公驾鹤西去,那时正是萧沥的孝期……
他生前凶名在外,为人凶狠,倒施逆行……人人都道他是有皇荫庇佑在身,无法无天,但谁都无法剥夺否认他的劳苦功高。
这些顾妍不是不晓得。
魂魄状态的身体,游走于四方,聆听着各个角落里的声音。
她还记得那个挥刀砍下萧沥头颅的人……分明,就是二哥啊!
可惜这么多年,某些细节一点点地被她下意识避开。
有许多事。不能光靠眼睛看,却需要用心去感受。
有多少东西被她忽略、遗忘,现在想要一一捡起来?可真当血淋淋的事实摆在眼前,她要用何种心态去面对接受?
她舍不得……站在今生的角度去看待前世,她一点都舍不得。
顾妍脸色憔悴苍白。
舅母一早过来看她的时候还被吓了跳,“这是昨晚没睡好?”想着大晚上出那种事,谁还有心情睡得着?
爱怜地抚了抚顾妍的头顶,她吩咐人再加一碗红枣薏米粥,“补血益气,多喝点。”又问卫妈妈:“东西收拾好了没。有什么缺的漏的都点点。马上添齐了。天气转凉,阿妍畏冷,先头用雪狐皮子做的大氅,都带过去。”
卫妈妈连连点头。“都差不多了。箱笼归整出来。抬上马车便是,王府什么都有,其余不用担心。”
舅母愣了愣。失笑道:“是啊,瞧我这都糊涂了!”
卫妈妈笑着躬身退下。
顾妍小口小口喝粥,乖巧又听话,仰起头笑道:“舅母,好甜啊。”
舅母捏了捏她的小鼻子,“知道你喜欢,特意多加了两块冰糖。”然后就在她对面坐了下来,目光柔和又温柔。
顾妍常常见舅母如此,无论前世或是今生,都是这样爱怜的、温和地望着自己。
舅舅舅母没有自己的孩子,据说是因为舅母自小先天不足,坏了根基,不易受孕。所幸舅舅不是家中长子,不需要承担传宗接代的义务,而他自己本身也不是十分看重这个。
后来收了纪师兄当义子,也算是后继有人。
但于舅母而言,始终都是心里的一个疙瘩遗憾,也因此对舅舅心怀愧疚。
前世舅母便对她视如己出,无微不至,现在也是不舍罢。
顾妍把一碗粥喝得干干净净,接过青禾递来的漱口水。舅母则给她拿了件水红色的披风,弯下身子为她系上。
“清晨雾气重,秋意浓凉,车里给你垫了厚褥子,你就眯一会儿,醒来就到了。”见她似乎有点不习惯穿这样艳丽的颜色,便道:“小姑娘家朝气蓬勃的,穿亮色显得人也精神,何况喜事近了,也该喜庆些。”
顾妍想想也是,不做多想。
卫妈妈说都已经准备好了,舅母就牵着顾妍往外走,短短的一条道上絮絮叨叨的。
顾妍看了看府上张灯结彩,仰头问道:“已经开始准备成亲的事宜了吗?”
“早备着了,子平和婼儿的婚事临近,还有的忙呢。”
顾妍说:“有舅母在,一定没问题的。”
舅母就不由狐疑:“你怎么知道?”
小姑娘一本正经地笃然说:“我就是知道!”
弄得舅母呵呵直笑。
她拉着顾妍,似是有感而发,“过了年,你就越发往笄年里头去了,日子还真是一晃就过去了,从襁褓里那么丁点大的婴孩,到现在也算大姑娘了。我还记得刚和你舅舅回京那会儿,你急匆匆地跑出门来拉着我的手甜甜地叫舅母。”
小丫头睁着乌黑湿润的眼睛,圆溜溜的,一点儿也不怕生,让人没由来地欢喜亲近。
明夫人想想就觉得很好笑,“还以为和你娘一样,会是个娇娇柔柔的小娘子的,没想到这脾气,有时候那么倔,连你舅舅都没法子。”
宠溺地点了点顾妍的鼻子。
顾妍讷讷道:“舅母不是说,做女子,既不能太硬,也不能太软……”
人善被人欺,太过软弱了,便任人搓圆捏扁。然木过强则折,脾气硬的女人不好相处,更容易钻牛角尖。
母亲柳氏就是前者,前半辈子受的苦难一一印证,现在能脱离苦海,多亏了及时幡然醒悟。而大舅母柳陈氏便是属于后者,性子倔强强硬,不肯低头,非将自己逼到绝地,自请下堂、悬梁自尽。
舅母点点头,“还有句话,女人应该是水做的,绵细流长,抽刀不断,柔软且坚韧。无孔不入,润物无声……”
顾妍就问:“那我是什么样的?”
“死水。”
舅母说:“无源死水,不会流动。”
顾妍若有所思。
已经到角门了。舅母给她理了理衣襟,“好好照顾自己。”
顾妍抱了抱舅母,伏在她肩头点头道:“舅母也别太操劳,以后姐姐嫁来了,我还会时常过来走动,到时您可千万别嫌我烦。”
她笑:“不会。”
与舅母话别后,顾妍上了马车。
柳宅与王府离得并不算远,半个时辰便到了。只是顾妍昨晚确实没休息好,颠簸摇晃的马车让她昏昏欲睡,青禾瞧见了。特意交代车夫慢一些。于是等顾妍回府的时候,已经是巳时初。
突然决定了回来,也没提前打个报备,府里一时有些无措。
柳昱拉过她左看右看。
小姑娘穿着水红色织金披风。神色带着刚睡醒的朦胧。脸色晕红。面如桃花,比之从前看来精神了不少。
一开始柳建文要接顾妍过去住一段时日的时候,柳昱还是不赞成的。可现在一瞧,又觉得这么做确实不错。
啧啧叹了几声,他点点头道:“畅元那儿伙食应该不错,都养胖了。”
顾妍:“……”
确实是养出了一些肉,不至于像从前那般干瘪枯瘦,皮肤嫩白莹润,好似能够掐出水来,脸蛋也从尖细的锥子脸变成了瓜子脸,显得五官更加精致立体。
远远看过去,依旧是纤弱之姿,却有娉婷婀娜之态。
顾妍左右四顾,问道:“娘亲和姐姐呢,怎么不见人?”
“哦,她们俩今日去了普化寺烧香礼佛,说是祈福的,你也没事先说要回,这不一大早就出门错过了。”
说着拉过顾妍说:“别担心,让托罗带着侍卫跟着去的,大概傍晚就会回来了。”
顾妍遂不再想,让卫妈妈带着箱笼回院子里收拾。
一直都有人清扫,院落十分整洁干净,只需稍加整饬,顾妍埋进柔软的锦被里睡了个回笼觉,直到日上三竿。
下午与舅舅下了几盘棋,又回园圃里喂了两只小刺猬,眼看着日头西斜,却不见柳氏和顾婼归来。
没由来地心里一紧,联想到昨日种种,不安瞬间放大了几许。
顾妍跑去与柳昱说起这事,柳昱摸了摸下巴道:“休要草木皆兵……再看看吧,时辰还早,说不定就是路上耽搁了。”
虽是这么说,柳昱到底还是差人去看看。
两人又等了半个多时辰,酉时都到了,却没有半点消息。
顾妍说:“若是要在寺中留宿,娘亲定会差人来说一声,可到这时候了也没个人回来,这不对劲!”
柳昱也心急,深吸口气强自镇定下来,“你别急,我这就去问。”
然后匆匆出二门。
年近古稀的老人了,头发花白,这时候僵直着背脊,健步如飞。
顾妍双手合十默默祈愿。
过了一会儿,景兰冒冒失失跑进来,急道:“回来了,郡主和大小姐回来了!”
顾妍非但没有松口气,反倒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景兰又说:“郡主的马车在回程半道遇上了劫匪,下手又狠又重,托罗总管和侍卫们不敌,都受了点伤。”
顾妍脸色一变,忙问:“娘亲和姐姐呢,她们怎么样?”
“郡主磕破了头,大小姐没事,就是有些受惊。”
顾妍闻言连忙跑出去,正巧撞到从屋里出来的晏仲。
她怔了怔,“娘亲怎么样了?”
晏仲道:“没事,皮外伤,养几天就好了。”顿了顿欲言又止,顾妍就瞪他,晏仲哈哈大笑:“没事,没事,快进去吧。”
顾妍匆匆跑开,晏仲摸着下巴喃喃自语:“倒是忘了问我怎么在这儿……”
“晏先生怎么在这里?”原先跑开的小丫头突然返回来问了这么句。
晏仲:“……”
见他怔愣,顾妍没工夫管了,屈膝福身道谢就留给他一个背影,弄得晏仲哭笑不得。
“小子……活该!”
晏仲哼哼两声高兴地走了。
柳氏头上已经包扎好,脸色苍白地正躺在床上,顾婼坐于一旁,脸上还有惊魂未定,呆呆地看着母亲。
“姐姐?”顾妍轻唤了声。
顾婼如受惊的小兽一样猛地回头,在看到顾妍的那一刻便崩溃大哭。
“阿妍!”
她抱着顾妍泪如雨下。
突然窜出来的黑衣人,拿起刀具见人就砍,马儿受了惊,飞速狂奔,有人就跳上车辕砍断了绳索,车厢冲出去,她们在里头颠来倒去,险些被甩出车外。
柳氏将顾婼护在怀里,她没有受伤,但柳氏却磕到了头。
顾婼断断续续说着这些,顾妍听出了大致梗概。
三年多前,也是在去普化寺回程的途中,顾妍和顾衡之的马车受了惊,顾婼眼睁睁看着顾妍掉入悬崖,无能为力。而三年后,故地重游,险些旧景再现,她心里承受着如何的压力和阴影可想而知。
顾婼说:“都是因为我……娘亲说要在我成婚前去一趟普化寺烧香祈福吃素斋,我说换一家寺庙也好,她却坚持……”
大夏确实有这样的风俗,在女子出嫁前要去寺庙里祈祷,保佑婚后生活和谐美满。普化寺香火鼎盛,一贯被人称道,哪怕三年多前出过那桩不开心的事,柳氏还是想着给女儿最好的。
顾妍紧紧抱着顾婼,轻拍她的肩膀。
“婼儿……”
柳氏睁开眼呢喃,顾婼如梦初醒,抓紧柳氏的手,“娘,您怎样?”
柳氏只觉得眼前阵阵眩晕,人影憧憧,过了会儿,看到床前两双眼睛盯着自己瞧,不由笑道:“阿妍回来了?”又握了握顾婼的手嗔道:“娘亲没事,睡一觉就好了。别一惊一乍的,都快嫁人的人了,还跟小孩似的!”
顾婼将脸埋在母亲掌心,摇着头,“我不嫁了……”
“胡说什么呢!”柳氏嗔恼,“多大的人了,尽说些孩子气话。”
忍着眩晕哄了哄顾婼,顾婼方才答应回房去休息,顾妍神情凝重,眉头紧锁,柳氏就拉住她说:“没什么事,你别担心,晏先生都来看过了,他的医术你该相信的……”又道:“回头好好谢谢萧世子,还有……”
说到这里不由痛苦扶额,顾妍连忙止住,“娘快别说了,好好休息重要。”
心里却纳闷,又干萧沥什么事?
柳氏张了张唇,终究是没再多说,闭上眼睡了。
顾妍便去问唐嬷嬷,唐嬷嬷道:“巧得很,今日在普化寺遇上萧世子,拖得他的福,早已不接待外客的一缘大师破格为郡主和县主讲解佛道,一缘大师还赠了县主一只平安符……”
“那些黑衣人摆明了就是冲着郡主和县主来的,亏得托罗和几个侍卫,只是到底不敌,是萧世子出了手才堪堪解决,亦捉了两个活的,晏先生也是他请过来的。”
顾妍看得出唐嬷嬷还有所保留,唐嬷嬷只好道:“马车坏在了半山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最后是搭了顾三爷的车回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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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4章 秘密
顾三爷……
甫一听闻这个名字,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陌生感。
父亲那两个字,艰涩地让人无法吐口。她知道,从离开顾家的那一刻起,这两个字就已经离她远去了。
自此往后,她除了姓顾,与他毫无干联。
是死是活,是贫是富,是高华如云,抑或是低贱如泥,他们都不再是一路人。
顾崇琰也是这么想的罢……从前没当他们是妻子儿女,更甚是怨毒恨透了他们,这时候,居然也会古道热肠,好心地伸出援手?
顾妍目光沉沉,勾唇讥笑。
不信,她是不会信的。
唐嬷嬷也觉得别扭:“听说顾三爷近来沉迷信奉佛道,去寺中烧香祈福是常事,这么巧遇到,才顺带载了郡主一程……”
他们一行模样狼狈,又有伤亡,最适宜的方法,无非就是到山上去,向寺中借用马车。可柳氏额上破了个口子,需要及时就医,一来二去的还不知要耽误多少工夫,这才只能与顾三爷共乘。
一个是和离前妻,一个是亲生女儿,从某些方面来说,确实比起其他外男,没有过多讲究。
道理顾妍都懂,但那个人,就像是扎在心里的一根刺,处处膈应。
“怎么着,咱还要多谢他的拔刀相助?”
顾妍冷笑,“天知道他心里都是打的什么鬼主意!”
信奉佛道的,不是一心向善。就是心里有鬼乞求宽慰的。
他顾三爷亏心事做多了,所以现在背负着罪恶来佛祖面前请求宽恕救赎,想要洗去一身脏污,重回光明磊落。
可是,佛祖普度众生,观世间百态,是真是假莫不是还能分辨不出?
骨子里镌刻着的东西,你就是抠都抠不出来!
用一点点小恩小惠,还能将前尘往事和那些脏污不堪的回忆一并抹去?
他顾三爷有这个心胸海纳百川,然她顾妍却没有这个肚量相腹撑船!
以前的娘亲是看不清。但现在的嘉怡郡主还能任人摆布?
顾妍直直摇头。“嗤”了声转身就走。看似云淡风轻,心里早已百味陈杂。
她到底还是不够洒脱……
柳昱正为这事苦恼。
按说承接了人家一个大人情,不回个谢礼,委实有点说不过去。可对着姓顾的。他这个“谢”字就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
左思右想。到底是让人备了份厚礼,送去隔壁顾宅。
托罗受了点轻伤,胳膊脱了臼。那数十个黑衣人一拥而上时,柳氏带着的侍卫完全招架不住,萧沥解决了一部分,剩余的见势不好逃的逃窜的窜,生擒的两个被卸了下巴,才没有服毒自尽。
可尽管如此,依旧是嘴巴严实极了。
柳昱有的是法子逼供,这种事他也不是一天两天做的,世上多得是让人生不如死,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法子。
萧沥却觉得这种死士的行事风格十分眼熟,跟上回王府走水,趁乱闯进来的刺客如出一辙。
只不过,这一次他们的目标,是柳氏和顾婼。
柳昱显然也想到了,眼睛便是一斜,“怎么哪哪都有你的掺和,风往哪儿刮,你往哪儿来啊?”
说起来也未免太巧,几次三番还都要靠萧沥力挽狂澜。
要不是他上辈子欠了他们的,所以这世任劳任怨当牛做马,那得是平时有多闲得发慌哪?
萧沥不语。
如果说,这真的只是巧合,大概西德王不会信……那就随他怎么想吧。
托罗吊着手臂急冲冲跑进来,“王爷,人死了!”
“死了!”
柳昱站起来,“分寸呢?不是说了不要弄死人吗?”
托罗赶紧摇头,“他们大约是事先服了什么毒,时辰一到就发作了,属下还没怎么开始拷打,一个个就口吐白沫,转瞬闭气。”
非但在牙里藏了毒,身体里也先种了毒……若不是蓄意谋害,说出去都没人信了。
柳昱捏着下巴在书房里踱来踱去,忽而看向萧沥,“你!是不是一早就猜到了,跑普化寺蹲点去的?”
萧沥面不改色:“昨晚阿妍在柳府碰上件怪事,不知王爷是否有听闻?”
这个柳昱倒晓得,柳建文后来有书信写来与他完完整整说过,这还没正式开始调查呢,柳氏和顾婼就先出了岔子。
萧沥道:“那位阚娘子的身份不一般,宫里的厌胜之术,十有**与她有干系,当初我不知道阿妍做了什么,但太皇太后的回光返照,确实是阿妍的功劳。”
柳昱的脸色有点不好看,萧沥瞅了眼淡淡说:“我原以为阚娘子是冲着阿妍去的,普化寺一缘大师佛法高深,这种事我一般都去请教他,遇上郡主确实是意外,而郡主遭劫匪袭击,也不在我预料之中。”
如此看来,目标其实不止顾妍一人,还有柳氏和顾婼。
柳昱脸色铁青,狠狠啐了一口:“这群杂碎!”
从这反应看来,西德王应该是知道点什么东西……
萧沥不动声色站起身,“王府虽不是铜墙铁壁,等闲人等想要进来也并非易事,往后只要王爷多费些心思。”
柳昱自然晓得。
萧沥眼皮轻抬,转了个身脚步极轻地往外走。一只脚刚迈出门槛,眼尾就往里觑了眼。
没有任何动静——这是默认了。
慢慢翘起唇角,赶紧闪人,他自然就没看到柳昱狠狠甩了一个白眼过去。
萧沥离开后,柳昱就像忽然脱力一样瘫坐到圈椅上,目色沉沉。
玉致、婼儿、阿妍。
终于还是有人盯上她们了……
带着阿妍去辽东,为柳江氏认祖归宗,究竟算不算是个错误?
柳江氏身世不明,那是亡妻的一个遗憾,可若是知道,柳江氏是完颜部落的公主,是拥有巫族最正统血脉的传承的人,他还会不会这么做。
完颜族女子的特殊之处,在柳江氏身上,印证地十分深刻。
柳昱还记得幼时与柳江氏一起嬉闹的时候,她跑得太快了,“噗通”一下摔倒在地上,掌心磨破了皮。
他不放心,凑过去看,就能见那伤口以肉眼能见的速度愈合,毫无印记。
他目瞪口呆,那个女孩就拉住他的袖子惶恐问道:“娘亲和爹爹不让我告诉别人……你会不会觉得我就是个怪物?”
饱满水灵的眸子在他的沉默里渐渐黯淡无光。
柳昱窒了窒,紧紧握住女孩的手,咧嘴笑道:“你看我的眼睛,你也不嫌弃我奇怪不是吗?”他拍着胸脯保证:“不要告诉其他人,这是我们的秘密,以后,由我来保护你。”
说来真是可笑。
他们两个人,一个天生异色瞳仁,一个愈合能力惊异。在世人眼里,他们或许是一对怪物,就偏偏这么走到了一起。
柳昱护得她很好,除却最亲近的家人,没人发现她的秘密。直到她生下了长子……柳江氏开始如常人一样,会受伤流血,会衰老生病。
他们的长子早夭,柳江氏大受打击,更一度一蹶不振,直到有了柳氏……他们看起来就像是十分幸福美满的一家人。
柳昱十分清楚,柳氏并没有遗传到柳江氏那种奇特的能力,这让他大大松了口气。
在世人眼里,反常即为妖。
因为这双眼睛与别人不同,柳昱从小受过多少的冷嘲热讽和侮辱谩骂?其中心酸滋味只有自己能够体会,他并不希望自己的女儿也要经历这些痛苦。
上天见怜,幸好他们的女儿十分健康正常。哪怕是现在的三个外孙,除却衡之身子骨有些弱意外,各个都如平凡人一样普通!
也是到了后来,他才能想明白,那是因为他们,通通不姓完颜。
世上完颜姓的女子,在柳江氏死后,已经不复存在了,最后的带有少数完颜血统的人,恐怕就只剩他的女儿还有三个外孙。
但巫族的祝祷却只会传承到女子身上……
那次太皇太后在宫中险死还生,他就该猜到的……或者说,在从斛律长极口中确定,顾妍手上那只紫阙镯是完颜部落圣物的那一刻起,他就该知道的!
阿妍,她的身上携带了部分这种祝祐之力。
阿齐那的离开,让柳昱松了口气,只要没有阿齐那,他的小外孙女就只会如平凡人一样普通、正常。
然而,是金子总是会发光,上好的璞玉,总有人挖掘开凿出来。阿妍终究还是成了别人的目标。
玉致和婼儿,只是他们为了以防万一而来勘测的对象……
柳昱扶额长叹。
他究竟应该要怎么做……
顾妍从托罗口中得知,被抓回来的刺客已经身亡。
萧沥跟她说:“这种人多是被豢养的死士,长期被喂食毒物,每隔一段时间会给他们一些解药,却无法根本去除毒素,唯有继续听人使唤方能活命。”
这是一种变相约束人的法子。
顾妍问:“有没有办法知道他们中的是什么毒,若是普通的毒物,解药满大街都是,根本没必要受制于人。”
萧沥表示无能为力,沉吟了一下道:“也许晏叔有法子……不过,你知道的,他不做赔本买卖。”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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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5章 转变
晏仲眉尾一斜,哼哼道:“你这是求人的态度?”
顾妍不由便瞟了他眼。
趾高气昂,连鼻孔都要朝天了,光等着人给他低声下气呢。
他晏仲别的本事倒是没有,就一手医术勉勉强强还能拿得出手,先前被这小丫头压榨了多少回啊,今儿怎么着也得讨点回来。
顾妍幽幽叹道:“前两个月腌制的酸萝卜和水黄瓜,应该差不多能吃了吧。先头在舅舅那里就一直惦记着,每每想起都觉口齿生津……”
晏仲的眉头倏地一跳,几不可察吞了口口水。
萧沥抿唇笑而不语。
顾妍继续说:“还有老酸笋和腌茄子,切末拌上细碎的泡椒和腱子肉,酿到青椒里,放进蒸笼大火蒸上半刻……再做上一道香辣蟹还有钵钵鸡。用秋菊、枸杞、冰糖、红枣,放一起炖上大半个时辰收汁,清热去火……”
“行了行了行了!”晏仲赶紧出声打断。
不由自主舔了舔嘴唇,狠狠瞪向她:“多大点事?包我身上了!”
他拍着胸脯保证。
顾妍莞尔,退开两步便郑重行了一大礼,“多谢晏先生。”
晏仲这回什么鸟气都散了,咽了咽口水问:“你刚说的,都给做不?”
“这是自然。”
晏仲这才乐颠颠地跑去做事。
萧沥望了眼,“我还是头回见到晏叔这么热心。”
顾妍疑道:“先生不是国公爷的幕僚吗?”
以晏仲的性子来讲,除却有些贪图口腹之欲外。目下无尘,十分怪癖高傲,很难想象他会给人卖命。
每每晏仲帮她做什么事,作为同等报酬的,都会是一桌珍馐美食。
难道镇国公也是用这种方式圈住他的?
萧沥沉吟片刻,摇摇头道:“并非那么简单。具体如何我不清楚,但祖父的其他幕僚,我和伊人都只唤一声先生,而晏叔……比较特别。”
至于是特别在哪里,就不是顾妍所关心的事。
她忽然定定看向萧沥。心情是难言的复杂。
“我好像。总是在不停地麻烦你。”
在对的时刻,出现在对的地方。多少次置于险地,都是靠的他方能逢凶化吉,否则自己还不知能有几条命可丢。
他不动声色:“这样不好吗?”
不好?
倒不是说好不好吧。她只是觉得。很不习惯。
从前是一个人在承担。一个人在隐忍,现实逼着她不得不打起精神,殚精竭虑地过每一天。外祖父和舅舅的出现让她能开始依靠别人。可前头养成的习惯又教她总将事憋在心里,不肯轻易对谁敞开。
舅舅或是外祖父也便罢了,可如今面对萧沥,这种甘愿吐露和依赖的心情……太过微妙。
她不晓得怎么说,只是笑道:“欠你的越来越多了。”
对方忽然就没了声音。
沉默了好一阵,这才掩了眸子别过脸去,“我从不是为了要让你觉得亏欠,你也没必要次次弄得此般分明。”
声音十分低沉。
顾妍觉得,他似乎是有些生气了。
其实要说生气还算不上,但却是实实在在的失落。
两人皆不擅处理这种尴尬,萧沥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摇摇头淡然道:“我先回去了,还有许多事未做。”
踌躇了一瞬,扭头便走。
顾妍怔怔窒在原地,盯着自己鞋尖上绣着的明丽海棠。
花瓣片片舒展,美艳惑人。
明明是昨天才回的京畿,过两日又要赶着上衙,不趁着这期间好好歇息,反倒围着她跑前跑后,都是为了什么呢?
她又不是傻子,哪还能不明白……
“这个笨蛋。”她轻声喃喃。
眼前蓦地一暗,身前似乎是多了一个人,高大的个子挡住光亮,只将她笼罩在那片暗影里。
顾妍看到有一根鲜红的络子在眼前晃动不已,猛地便抬起了头。
连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此时眼里的欣喜和期待。明亮湿润的眸子一瞬不瞬盯着他瞧,里头有一种璀璨的东西深深摄住心魂。
她问:“怎么又回来了?”
萧沥不大自在地掏出只平安符递过去,“一缘大师加持的,可保平安,刚忘了给你。”又说:“不管有没有用,你带着再说。”
顾妍愣愣接过。
明黄色符咒上用朱砂绘着符文,叠成三角形封上口,看着再普通不过了,若说唯一的不同,大约就是它是出自一缘大师之手。
萧沥似乎是和一缘禅师十分熟稔,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东西,她却能接二连三地收到。
蓦地想起了一件事,她抬头问道:“上次那一个是不是你托伊人送来的?”
两年多以前的那个冬季,她缠绵病榻了近两月,病情一直没有起色。晏仲过来给她请脉,伊人则将一缘大师的平安符送来。那只平安符,至今仍还在她床头的香囊里放着……
那时伊人的神情就很不自然,她不曾多想,可而今回忆起,又觉十分奇怪。
伊人是不信这个的。在太皇太后薨逝以前,她从不曾听过伊人对禅门有所偏好,让她抄一本佛经她都能磨上十天半个月,直到阿白找出了巫蛊偶,伊人才懵懵懂懂开始有些信佛。
可这都是最近的事了,那个时候,伊人哪能去给她要什么平安符去?
萧沥的神色更加不自在,握拳抵口清咳了声,“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萧令先!”
顾妍叫住他,尾音轻颤。
有一种酸涩从心底升腾起。融贯到四肢百骸。仿佛自己就是被珍视、被宠爱的。
可隔得时间太长了,她渐渐忘了那种被喜欢的滋味,也忘了喜欢人的感觉。
“谢谢你。”
萧沥等了良久,听到她这么说,不明白她究竟是想要感谢什么。
谢他为她求平安符?谢他总是被她麻烦?还是谢他救了柳氏和顾婼?
而没过多久又听她加了句,“我送你。”
虽然这么说,反倒走到他前头去了。
萧沥微愣,弯了弯唇快步跟上。
顾崇琰回到顾宅,没过多久,天色就黑了。照例先是去陪徊哥儿玩耍一阵。
徊哥儿现在已经能流利地说话。摇着小拨浪鼓听咚咚咚的声音。就咯咯直笑。
顾崇琰给他买了一些小孩子玩意儿,徊哥儿太喜欢了,一见顾崇琰就迈着两只小短腿“噔噔噔”地跑过去,嘴里直叫着“爹爹”。弄得乳娘跟在后头连连喊小心。
活泼好动的孩子。眼神单纯又天真。
顾崇琰将他抱到怀里。
李氏放下手里的账册。看着两父子大眼瞪小眼。微微地笑。
自从安氏被放妻,顾家的中馈就交到了李氏手上。
顾老太太自从中风后,身体就不大利索。也没有这个精力去插手了。
顾大爷纳了几房美妾,全是为了给他传宗接代的,可眼瞧着半年多过去,没一个肚皮有动静,反倒是顾大爷憔悴消瘦了不少。
二房唯有玉英一个姨娘,身份不够,她也没这个资格去和李氏争抢。如此一来,李氏反倒成了当家太太,上上下下对她只有尊敬的份。
顾崇琰掏了只木风车给徊哥儿,吹了口气,木风车就骨碌碌地转,看得徊哥儿连连拍手。
“三爷回来了。”李氏温柔地要将徊哥儿接过,“这孩子长得实,可不轻,三爷累了,还是歇一歇。”
顾崇琰挑着眉说:“哪能这么会儿就累,是不是,徊哥儿?”
抱着徊哥儿举高,还转了个圈,徊哥儿更开心了。
李氏由着父子两个闹。
等徊哥儿累了,才教乳娘将他抱下去。
李氏走近他,还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
顾三爷突然信了佛,每隔一段时日便去寺里听禅师讲座开示,李氏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拉着顾崇琰坐下,李氏伸手给他按压太阳穴,柔软无骨的手指微凉,触碰着皮肤,好似有涓涓细流熨烫过,整个人都精神了。
顾崇琰蓦地想起柳氏。
马车翻滚了两圈,在崖边围栏旁堪堪停下,一地的黑衣人尸体,还有满目鲜红狼藉。
侍卫丫鬟都跑到车厢边上去,大声喊着“郡主”和“县主”,当时脑子里的第一反应,便是柳氏还有顾婼顾妍。
在人堆里瞧见了几张熟面孔,竟还有镇国公世子在。
他几乎就可以肯定了。
本该是幸灾乐祸的心情,蓦地发疼发紧。能岿然不动坐在车里,一是因为前头车马挡了路,其次也是不知要用何种方式面对他们。
听说顾婼要成亲了,对方是柳建文的义子,又是探花郎。
这门亲事在顾崇琰看来是亏大了。身为先帝钦封的县主,居然下嫁!怎么着也得配上个皇子王孙啊!
信王就是个不错的选择。
把女儿给柳氏养,真真是糟蹋!
顾崇琰颇有种恨铁不成钢之感。
至于顾妍……这个小女儿光让他想到就觉得头疼不已。在她手里,他吃了多少亏啊?
百善孝为先,身为子女,她就是大逆不道!当初顾家落魄,他上王府示好,就是被那个妖孽似的小丫头赶走,还让晏仲指认他是个疯子!
嗬,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瞧瞧他现在,有了魏都这个靠山,他还怕谁说事?
可这丫头的命怎恁的好……和镇国公世子定了亲,御赐婚约,羡煞旁人。
勋贵里头最拔尖的一户,在没有萧泓作妖之前,哪个不会称道一声?
他本来还打算着,若婷姐儿没法入后宫,也得想法子进镇国公府……倒是被顾妍捷足先登。
转瞬间,顾崇琰想了许多,回过神来的时候,是听到顾婼哭喊着娘亲。
柳氏……
眉梢一挑,顾崇琰掀了车帘子望出去。秋阳高暖,照在那个脸色苍白柔弱的女子身上。她头上破了个口子,鲜血顺着眉骨一路往下滑,看上去十分虚弱可怜,却还是强撑着睁开眼睛和顾婼说话。
发髻散乱,神情憔悴,沾了满脸的血,模样如此狼狈,却莫名吸住了他的目光。
柳氏变了许多,这一点他必须承认。
从前的柳氏,要碰上这种事,早就晕厥过去了,或是六神无主只会吓得直哭,胆子丁点儿大,光自己吓自己就已经够呛,还要女儿想法子撑住场面。
这个时候,倒是反过来了。
顾崇琰饶有兴致地看了会儿。柳氏居然就这么撑着,不肯合上眼皮。
顾婼拿帕子捂住柳氏的额头,唐嬷嬷往四下里瞅。
柳氏这种情况,必得及时就医,可他们马车已经坏了,眼下能借乘的,无非是他这辆。
顾崇琰忽的有点兴奋,很期待见这几个人低声下气求自己的模样。
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心情了。
一帆风顺枯燥乏味的人生,就需要这样的调味剂来整理心情。
老神在在地正襟危坐,唐嬷嬷在跟车夫询问,车夫可劲儿地刁难,他听着唐嬷嬷的窘迫,好笑地冷冷勾起唇。
柳氏便道:“嬷嬷,不要麻烦人家了,我撑得住。”
说话声音都是颤抖的,虚虚柔柔的,和从前没什么大的差别。
他陡然觉得不甘,或是看不得柳氏这种装模作样。掀开帘子便道:“让她们上车。”
外头一下子安静了。
顾崇琰就朝柳氏和顾婼看过去。
顾婼被吓傻了一样瞪圆双眼,柳氏看着却平静多了。
她比从前更有风韵,然而此时此刻她的眼里,映着蓝天白云,映着青山绿水,映着花草鸟兽,瞳仁幽深湿润,哪怕他就近在眼前,依然独独没有他的影子。
以前这双水灵灵的眸子,是始终围绕着自己转的。葡萄架下的少女,见到他时便双眼明亮,脸颊晕红,而不是如眼下,淡漠地就像是在看待一个陌生人。
那样的目光,一瞬就敲击在自己心上。
“在想什么?”
李氏轻轻打断他的遐思。
顾崇琰微愣,继而笑道:“在想,婷姐儿怎的还没回来?”
顾妤成了汝阳公主的伴读,又怎么可能会少了顾婷的份?
给汝阳公主做伴读的小娘子必然得是要德才兼备,这三人其实早就选好了,顾婷与沐雪茗身在其中,剩下一个,本该是袁老将军的小孙女袁九娘。
李氏卖了顾四爷一个面子,破格让魏都将顾妤安排到其中,反倒将袁九娘挤了出去,所以顾妤现在拿李氏就当作菩萨似的供着!(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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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6章 回头草
一家里头出了两个公主伴读,这名声说出去还不是响亮亮的?
顾妤那绝对是沾了光……
“婷姐儿先前差人回来传过信了,汝阳公主留她在宫里头过夜。”李氏笑意盈盈地说。
“在……宫里过夜?”
顾崇琰倏地便是一惊,眼珠子转了转问:“那沐七和妤姐儿呢,也一样?”
“哪儿能呢?”
李氏横他眼,目光似水流波,“汝阳公主满打满算也才十岁,沐七和妤姐儿都差不多快及笄的人了,唯有婷姐儿年龄与她相近,汝阳公主自然是和婷姐儿亲的。”
说是公主伴读,其实想想也就知道了,汝阳公主素有眼疾,怎么可能读书识字学习,无非就是去找几个玩伴。
皇室的公主,被娇生惯养长大,脾气性子都傲得很,时常会无理取闹,如此就更要顺着她的意思来。
成定帝给汝阳公主找伴读,一方面是要多几个人陪着,不让她胡闹,二来也是希望汝阳公主能从这些大家闺秀身上学到一星半点。
不得不说,顾婷在应付汝阳公主这一类人上是有几分本事的,将汝阳公主哄得一愣一愣的。
顾崇琰顿感与有荣焉,“婷姐儿会是有出息的。”
他们都有意给顾婷和成定帝牵线搭桥,先头已经尝试过多回了,但据说顾婷曾经和成定帝之间曾经有过罅隙……然后耽误了下来。
是李氏不信邪,请了木匠师傅来教顾婷学习木艺。让她投其所好令成定帝改观。
如今顾婷留在宫里头,简直是再好不过的时机。
顾崇琰一脸兴奋,“听说淑妃都有孕了。”
郑淑妃郑昭昭,自平昌候府被发落之后,在宫里头便一度失势,几月前被发现已经身怀有孕,算算月份,竟然是在张皇后大婚前后那段时日。
成定帝大婚之后,帝后琴瑟和鸣,哪还有她郑淑妃什么事?如此看来。成定帝在婚前。其实根本没有少偷腥。
“郑淑妃自以为藏得深,还想等过三个月后坐稳了胎再广而告之,可她简直就是当张皇后是死的!”
李氏冷笑道:“姜婉容是什么人,在宫里头伺候了这么多年。没点见识还能待得下去?太皇太后的孝期里。郑淑妃怀孕的事就遮不住了。本是大喜事,这回却成了冲撞,就算日后她生得下来儿子。那也注定了是个不详人!”
何况,郑淑妃生不生的下来还是个问题!
当年为皇长孙选妃,除却定下张皇后,还有段氏和王氏两位侧妃,如今二人皆已位列妃位,明里暗里的争夺少不得!
大夏的继承传统,素来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
无论是成定帝、明启帝、或是方武帝,哪一个是占了“嫡”字的?还不是靠着是长子,才最终荣登大宝?
多少人眼红地盯着这个位置呢!
李氏拍了拍顾崇琰的肩膀道:“别太担心,有大兄帮忙看着,我们静候佳音便是。”
顾崇琰点点头,用过晚膳洗浴之后却并未回正院,而是去了书房睡,李氏也没放在心上。他今日去普化寺斋戒,就该清心寡欲,好好消化佛理。
晚间又去陪徊哥儿玩了会儿,徊哥儿吹着手里的木风车咯咯地笑,李氏爱怜地抚了抚他的脑袋。
眸光倏然一窒,李氏拿过木风车仔细端详。
在风车叶子的背面,有一块颜色明显暗沉,凑近了轻嗅,竟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徊哥儿见母亲不将风车还给他,在李氏怀里拱啊拱,叫着“娘亲”,李氏这才回神,重新将木风车还到徊哥儿手里。
好好的玩具上,怎么就沾了血?
李氏纳闷,她看顾崇琰分明就没有受伤。
再想起黄昏时顾崇琰走神的样子,越来越觉得是有猫腻。
李氏干脆叫了顾崇琰的车夫过来问话。她如今身份不一般了,使唤个下人,他们只有削尖了脑袋钻过来的份。
随便两句话就已经让车夫将来龙去脉复述一遭:“……嘉怡郡主和凤华县主的马车在半途中出了事,嘉怡郡主受了点伤,三爷让郡主上车,捎了他们一程。”又说:“自从进了城门就马上去备上新马车了,三爷回来的时候,郡主已经不在车上了。”
李氏嗤笑,“装什么贞节烈妇,还怕别人不知道她是什么样!”
高嬷嬷见状赶紧将车夫赶出去,给了他一只红封让他别乱说话,车夫千恩万谢地就走了。
高嬷嬷回来时就见李氏脸色铁青地坐着。
踌躇了一下道:“夫人别多想,三爷兴许没有那个意思。”
李氏手就是一抬,制止了高嬷嬷说话,“你不用说了,他什么性子,我清楚。”
说到这里眸光就寸寸变冷,“都说男人是贱性的,巴着的时候不珍惜,后来人家不要他了,就跟牛皮糖似的贴上去!”
“也没有那么严重。”高嬷嬷弱弱辩解。
“他以前咬牙切齿恨不得要将柳氏剥皮抽筋,现在看看成什么样了?他若还有点恨意,能容许那个女人上来脏了他的马车!”李氏直摇头,“所以才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的着不如偷不着。”
以前李氏是妾,柳氏是妻,顾崇琰对柳氏厌烦透顶,恨不得就当做没有这个人,而现在柳氏走了,他是对她忠贞不二了,然这颗心却也渐渐跑偏了!
当她是石头做的感受不出来吗?
顾崇琰对她,从一开始的怜爱,到现在,已经成了敬畏!
嗬!这该死的敬畏。
高嬷嬷劝她消气,李氏扬着下巴道:“我没生气。他肯怕我当然是最好,这辈子,他就栽我手心里休想再走!”
心里默默想着,回头也得让他好好看看清楚,摆正自己的位置!
李氏在这方微恼,顾崇琰在外书房酣然入梦。
鲜红的血渍一点点沁出来,在绢帕上缓缓晕染开。
女人眯着眼睛皱紧了眉,淡淡说:“嬷嬷,差人去寺里找辆马车回来……都散散吧,给顾三爷让个道。”
说完。便往旁退开。
从来都只有他顾崇琰决定柳玉致的去留。究竟这女人是哪修炼出来的胆色。
也对了,她现在不再是那个对他言听计从的柳氏了,她是西德王唯一的女儿,嘉怡郡主!王族贵胄。所以连胆子也肥了?
想想看吧。对于顾崇琰这样好面子又虚荣的人来说。柳氏从原先一个弱小孤伶的弱者,摇身一变压了他一头,他该是何种滋味?
定然难以甘心。
以前便觉如此了。他没有功夫去计较……自然,他不会承认是自己计较不起。
可现在柳氏站他面前,还指手画脚……是个男人就忍不了!
如此一来,反倒是激起了顾崇琰的逆反心理。
你越是拒绝,他就越是要勉强。
顾婼眼瞧着柳氏头上的血一直流,心中再不愿,终究还是劝服了柳氏,也让人早早地奔回城中去寻马车来接应。
柳氏一直靠在顾婼的肩头,顾崇琰则坐在另一边静静看着这两母女。
都说女大十八变,他许久不见顾婼,而今看来模样愈发长开,尽善尽美。眉眼像了柳氏,嘴唇和鼻子则像了自己。而柳氏,外貌的变化不明显,但不知为何,气质却从里到外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缺了原先他嫌恶讨厌的胆怯懦弱,添了一份端庄大气,成熟稳重,还是一样的温和柔软,完全是朝着他喜欢的方向转变。
顾崇琰甚至怀疑,柳氏如今的蜕变,完全是为了自己。
下山的路也不是很平整,摇摇晃晃的,一个颠簸之后,柳氏朝着他的方向倒去,顾崇琰伸手扶了一下。
指尖冰凉,十分柔软,玉色一样的肌肤,从手背一直到皓腕,有点点鲜红落在上头,妖异诡谲地像是一朵盛开在寒风傲雪中的红梅,让人很想知道,袖子的尽头,又会是怎样一种销.魂蚀骨风情。
他隐隐约约还记得,柳氏的身子有多么柔软。
如海洋一般,容纳百川,比李氏软上数倍。
还有鼻尖嗅到的那股恬淡冷香……闻着让人觉得心都酥麻了。
顾崇琰捉住她的腕子,女人处于半昏迷状态,竟还知道本能地抗拒他。
顾婼拉过柳氏,目光满是防备。
顾崇琰在梦里都忍不住喟叹一声,摩挲着手指,似乎还能体味那种丝滑如绸缎的饱满滑腻触感……
更偶尔会在想,她的伤好了没,怎么样了。
次日一早,西德王府送上了谢礼,经由门房,没有送到顾三爷手里,反倒是先到了顾老爷子这儿。
两家的关系有多僵,不用当事人说,外人都能感受出来,然而就在这种基础上,西德王居然还会送礼上门?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然而等到将匣子打开,看清其中物品的贵重之时,便不由起了疑心,叫来门房问道:“是西德王送给三爷的?”
门房纳闷极了,连连点头,“指名道姓说是感谢三爷援助。”
“三爷昨儿个去了哪儿?”顾老爷子沉声问道。
现如今三房的事,他即便有心想要插上一脚,这时候都无能为力了。
顾家能有今天,李氏在其间起到的作用可想而知。顾家的崛起还要靠一个女人和一个太监,顾老爷子一方面虽然觉得有些难堪耻辱,一方面却又舍不得放不下眼下唾手可得的一切。
现在当官做人的,不靠点裙带关系能行吗?放眼望去有几个人是白手起家一步步爬上高位的?
有这个资源,可以少奋斗几十年乃至几辈子,别人羡慕还来不及,装什么风骨卓绝,清流名士?
那些人,就是靠着家族荫蔽,站着说话不腰疼!
顾老爷子给足李氏面子,当然也不会插手约束管教顾三爷。
门房说:“三爷去的普化寺,听禅师讲道念经去了,早上乘马车走的,一直到日落时分才回来。”
“就三爷一个,没其他人了?”顾老爷子目光犀利地直视他。
门房不禁打个哆嗦,仔细想了想,说:“三爷回来时确实是一个人,只不过……昨日似乎西德王府也有人外出,两拨人几乎一前一后回的,小的当初只当是个巧合,没放心上,三爷模样看上去也是讳莫如深。”
“嗬!”
顾老爷子冷笑,“去把三爷叫书房来。”
他背过身,看着匣子里那只汝窑青釉洗,淡淡的天青色,浓淡不一,色调稳定,釉面光洁滑腻。也算是贵重之物了,西德王就这么大方地送上门?
援助?
嗬!好了伤疤忘了疼,还援助!
顾老爷子冷笑不已。
等顾崇琰来了,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你昨儿个干什么了,这东西,怎么说?”顾老爷子指了指匣子中的青釉洗。
顾崇琰看一眼便明白了缘由,似乎无意中松了口气。
西德王都上门送谢礼了,看来柳氏的伤没什么大碍。
“父亲想知道什么,直接问,儿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顾崇琰在他面前坐下,直直看向顾老爷子。
“你这是什么态度!”顾老爷子心头火起。
对这个儿子,他一直都冷眼观望。脚踏实地他不肯,投机取巧的本事却是不小!如今对名利的感受深刻了,简直就是被冲昏了头脑!
顾崇琰默然,出于最本分孝道,他不会和顾老爷子争辩。
无论是在顾老爷子或是顾老太太眼里,他都不是被看好的孩子。
顾老太太看重他二哥,而顾老爷子则更器重四弟……别拿他跟顾大爷那只草包废物比,被安氏压得死死的,回头儿子还不是自己的,往后生不出来了,说不定还要断子绝孙!
真真是没用!
顾老爷子深吸了口气,摆摆手没力气跟他谈,“我只奉劝你一句,你别忘了,顾家是被谁害的!也别忘了,你现在的一切,都是谁给的!”
顾家是被谁害的夺爵收劵?就是西德王府的那帮人!
顾崇琰是如何绝地逢生身居要职?那是多亏了李氏!
知子莫若父……顾老爷子无非是想提醒顾崇琰所谓的本分。
要知道,好马它不吃回头草!(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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