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我把礼物送给谁
扶苏走了,快打烊的时候,李由的妻子来了。
寒洲放下正要收拾的东西,迎了上去。不用问,这也是选生日礼物的。
“公主这是要——?”
“啊,你忙着,我看看。”
她今天的口气很和缓,是不是她不再计较她“勾引”丈夫的事情了?寒洲继续低头整理东西,脑子里却在转着他们一家子的事儿,终究,这些人,自己是一个都惹不起的。扶苏说得有道理,若不是他来了,真把那小浑蛋打出个好歹来,怎么收场?他再坏都是皇子,自己再有理也得受罪,说不定小命儿就没了。
韩信甘受跨下之辱,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好女不吃眼前亏,切记,切记!
……
“那个——,小寒,我想买个礼物,你这两家店还算有些新鲜的东西,你能给我个建议吗?”
我的娘啊,又是一个要建议的。
“是给家里老人做寿吧?”这事儿也不用遮掩了。
“嗯。是父亲。”
“那我就直说了。公主权且听听。”
“你说。”
寒洲心中一乐,她今天态度真好。
“给老人祝贺生日就是个心意。令尊是什么都不缺、什么都见过的。我这里的东西再精致它也是商品,表达心意还是弱了点。何况,这几天的销售情况这么好,恐怕别的子女或故交也都买了这店里的东西,如果送得重合了,反而不美。老人可能会理解你们,会一笑而过,而公主的心意、用意可能就被这物什的平淡弄得模糊了。”
“那我该怎样呢?”公主着急地问。
“公主如果方便,可不可以告诉我还有几天的功夫?容我想想办法。”
“啊——,六天。”她小声地说。这本来是不应该告诉外人的。
寒洲想了想,说:“公主看看这个法子行不行?将军不在家,在家的就公主和孩子,能不能一家三口动手做一套瓷器,哪怕做得不那么好也不要紧。等烧制出来,孩子们的小手永久地印在瓷器上,长辈什么时候看了什么时候开心。”
公主听了,眼睛一亮,这确实是个好主意。可是,她怎么弄呢?
寒洲善解人意地笑笑:“其实很简单的,我会陪你们,最近忙,也很久没有和孩子们一起玩了。”
公主松了口气,她真是会说话呀,怪不得老小都喜欢她,连她都生不起气来。
“现在晚了,公主看明天早上好吗?明天早上我们一起出来,到我经常去的陶器店一起玩。六天的时间,是挺紧的。要不连干燥的时间都不够。”
“好,就这样吧。”公主转身迈步,准备出去,刚到门口,却顿了一下,回头问:“现在你要回去吗?我们一起回?”
嗯?一起回?这个邀请有些突然,可是拒绝也好像不好,和这家人的关系都是要小心处理的。
“公主相邀,是小寒的荣幸。我把店里的事情交待一下。”
下夜的胡黑毛还没来,对面店里的小满还没有走,但下夜的秋大丰已经来了。她走过去说了一声,小满就过这边来,等着胡黑毛。
和公主同行挺尴尬的,紧张倒是没有,就是没有话题。何况,公主是坐车,她是骑马。
也幸亏不在一辆车里,否则更尴尬。
今天的邀请是一个态度,她们暂时不是敌人了。
到了相府门口,公主下了车,寒洲下了马,相视一笑,算是比较融洽。
“姑娘在想什么呢?”公主随意地问。
“呵呵”,寒洲淡漠一笑,“我在想,大家都可以给亲人送礼物,我送给谁呢?”
公主一滞,随口一问,没想到是这么个回答。
她也真不容易啊!这么难还努力活着,还活得有声有色,也难怪李由心疼她。唉,不去想了!男人就是这样的东西,总想照顾这个、照顾那个。招惹一堆的麻烦。
“院里的柿子长得真好!”寒洲说。
“嗯,就是结得太稠了,过两天还要打一些下来,枝条都要压断了。”公主说。
“要打下来啊?”寒洲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嗯。其实也不太好吃,挺涩的。”
“那我现在可以打一些下来吗?”寒洲问。
公主奇怪地看着小寒有些兴奋的脸,说:“太早了吧?还不能吃。”
寒洲忙摇头:“我不是用来吃的,我是有其它的用处。刚才公主说要打一些下来,我才想起来青柿子的其它用处。”
公主好奇地问:“是入药吗?”
“不,是有其它用处,但我也不确定能做成,我做好了才能告诉公主我是用来做什么,要不就成了吹牛。”
公主理解地一笑,怪不得孩子们喜欢和她在一起,她什么时候都有想法有热情,总是试来试去的。
“好,姑娘试成了告诉我一声,我也看看这青涩的柿子是个什么宝贝。”
“好的。”寒洲爽朗一笑。
与公主的关系改善,让她心里放下一块石头,敌人少少的,朋友多多的,是生存之道啊。
晚上的时间,寒洲就在对付一堆青柿子。她把它们洗干净,切碎了,一骨脑儿地放进院中那个破了口的大缸里。里面放了水,搅和了半天,盖好了盖子,以防雨水进入。
人人都在送亲人礼物,她在想,我能送给谁。结果,在咸阳认识的人里面,第一个跑出来的就是扶苏那张俊脸。
柿子,让她想起以前看的一个野外生存节目。节目里说起防雨布的制作,提到一句青柿子浆刷在布料的表面可以防水。中国古人所做的伞,就是在纸的表面刷上柿漆而成。当时她很迷惑,柿子还会有这种功效,孩子也很好奇,问她真的吗?为什么?
孩子的问题总是不能过夜的,她认真地查了查,把百度上查到的东西给孩子念了一遍,念完了娘俩还是不懂,但她们知道了这是一种神奇的材料。
现在寒洲只是把它们交给时间,大约要放置二十天左右吧,这二十天的时间够她给他做件雨披。不好意思的很,雨衣好像难度太大了,她做出来恐怕不成样子。而这件东西她要自己独立完成,不假他人之手。
鸽子在傍黑的时候飞到了她的门前,信息传到了,上面只有三个字“我想你。”
心里有些甜蜜,今晚会睡得好,尽管白天还动手打人。
子女们都在动脑筋送寿礼,这个家伙怎么没提起呢?在子女众多的大家庭里,取宠还是很重要的,千万不能以为我对你的爱藏在心里就够了,太迂!
扶苏确实在想这个问题,但他快三十岁了,他是大儿子,他不能还停留在取宠的阶段。
他要帮父亲做事,为这个国家做事。
他把最近的想法梳理了一下,写了一篇建言方略,既是征求意见,也是寻求支持。
第一点:北方匈奴的压力对华夏的影响。
第二点:用双边贸易改善敌对关系的可能性。
第三点:发展贸易对于国内经济的推动作用和对社会安定的积极影响。
第四点:交易的大体范围以及目前各行业的生产供应能力。
第五点:以打促和,找到最佳的谈判时机。
第六点:防范技术性人才的流失,抑制匈奴军力的增长。
第七点:发展屯垦,以兵养兵,提倡通婚,减少边境矛盾。
这个策论,在他脑子里转了好几天,直到今天晚上他想通透了,才一口气写下来。到了天快亮的时候,他才写完,除了腰背有些不舒服,精神仍然很亢奋。他要马上送到宫里去,在父亲生日之前,争取一个深入交谈的机会。
今天早上不溜马了,他放了一只鸽子给小寒,问她早上好。告诉她不要等他。
这几十只鸽子看着他咕咕咕地叫,它们有从几十里外飞回来的,也有从一百里外的地方飞回来的。每飞回来一只,布条上都有有财难看的字“五十里”,“八十里”,“一百里。”
清晨的时光里,扶苏觉得内心安静幸福。他在心里轻轻地念了一个名字:小寒。
孩子从小就爱玩泥巴,当两个孩子被带到应人的陶器店,两个孩子欢欣雀跃。
看到小寒领了两个孩子到作坊,匠人师傅们非常高兴。可是看到后面跟着的贵妇人,师傅们就有些拘谨了。
寒洲赶紧解释,说两个孩子的外公要过生日,孩子们想亲手做瓷器给外公。这个想法师傅们都非常支持,直夸奖他们有孝心。孩子们得了夸奖就更兴奋,在作坊里跳来跳的,好不容易才安静下来跟着制坯师傅学习。
因为有了孩子,气氛就很活跃,公主慢慢地放松下来,觉得在匠人中间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的。孩子们做,她也跟着做。小寒在旁边给出主意,聊天,讲故事,小家伙们又动手又动脑,忙乎得不得了。
他们一起做了一套餐具,六个小碗,一个汤碗,两只平盘。样子普通。
孩子们想在上面画上图案,但现在是湿泥,还不行,他们只好两天以后来修坯、画画儿。
第一次的釉下彩将是孩子们的作品,寒洲不知道那将是什么效果,但无论是怎样的效果,那都是值得记住的一天,与莱特兄弟的试飞性质相同。可以想见,莱特兄弟像他们一样的兴奋,但成人会比孩子多一些不安。而很多事情,在孩子眼里是简单的,到长大后,才发现没有什么事情是简单的。
寒洲会为孩子们准备颜料,也会提供意见。她想,只要火合适了,烧成是没问题的。反正是白色的底子,用什么颜料都应该显得出来的。
她会站在两个孩子的肩膀上成为这个时代的巨人。
孩子们离开的时候,有些恋恋不舍,今天玩得太高兴了。他们高兴地与指导他们玩耍的师傅道别。在匠人师傅的眼里,这些孩子也是那么单纯可爱。
公主矜持地点点头,上了马车,放下帘子,帘子阻隔的就是两个世界了。
在寒洲眼里,这种矜持明显是有界限的,是生活在不同阶层的界限。前一刻还蹲在一起交谈,后一刻这种东西就把人各自划开,划到界限的两边去,无论是公主还是匠人师傅,它深入到心底的最深处,不用去想它也在的。
寒洲叹了口气,她是生活在这界限两边的人,一会儿跳到这边,一会儿跳到那边,这是多么奇怪的存在啊!
第七十七章 万里长城 千秋功业
回到店里,收拾一下东西,交待了几句,买了些食物,寒洲就回家了。这几天她哪儿也不去,她要帮助扶苏取宠。本来是没想到这件事的,但看公主和胡亥的态度,其它子女也是这样紧张的,人家做,你不做,你就落后了。好好的潜力股,不能让它变成垃圾股。
她打算画一副万里长城,这在她来讲是一副大画儿,是个挑战,而且这次她要挑战多种颜色,总体布局上没有太大把握。但作为一个穿越过来的奇怪生物,以前看过太多的万里长城图,想一想,心里也大概有谱。
万城长城就是始皇帝的痒痒肉,她要帮扶苏准确地挠到这块肉。
她准备了两丈长的一块布,没有时间做底稿,没有时间细斟酌,在这个大批艺术家还没有诞生的时代,上帝给了她一个机会,让她不管风格和技法地胡作非为。她要把握这个机会。
用鸽子给扶飞送了个信儿,说“有要事,勿牵挂,四天以后见。”
然后把炕上所有的东西都挪下去,炕就是她目前最大的桌子了。
她没有装裱的时间,那需要一针一线,她只能预留画心的位置,在边界处用炭条画上虚线。待画心部分完成以后,她打算再对画心以外的部分做些装饰。
先找好老龙头的位置,这是画面的视觉中心,画好这部分,心里就会踏实些。至于其它事物,大小、远近、虚实、冷暖再一步一步安排。
心里大体安定以后,她一边想画面细节一边准备颜料。当然用来固色的明矾得先刷一遍。现在,植物颜料和矿物颜料她都有了,她需要根据画面的进度,一点一点地把颜料调配出来。她本想画上漫山遍野的桃花,但她调不出粉色,知道调不出来,也就不去做无用的尝试了,她可以用其它的暖色。
有次逛街的时候,在漆器店里发现了铅白,这让她非常欣喜。这东西有毒,近代人们画画儿已经不用这东西了。但铅白在绘画的历史上是相当重要的一种颜料,可以用它表现光,表现雾,表现人物的脸。如今她要用铅白来点亮整个画面,远远看上去,白色的点将是白色的花,与朱砂参差点染,那就是山花烂漫的效果。
一天过去了,她颈椎疼,但长城主体轮廓出来了,她心里非常欢喜。走到门外,透透气,做了几个“俯身拱腰”,又做了几个“鹤首龙头”,身子和软了,肚子也饿了。买了块熏肉,不能久放,得快快吃掉。吃好了才有力气干活。
这样的光线是不适合再画画了,只能做些明天的准备工作,烙了两张饼,熬了一锅粥,连明天早饭都有了。这时候,分外想念电磁炉。
院子里的韭菜都长老了,顾不上吃,想想最近都在忙着“搞科研”,这要让老陈知道,还不笑话死,连她这样的人都“搞科研”了,人类还有未来吗?
想起“搞科研”,她又到那个破了口的大缸处看了看,里面的东西还是那样,水是水,烂柿子是烂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现“柿漆”这种神奇的东西。她用木棍搅了几下,也只能做如此努力了,其它交给上帝。
第二天,又是一天腰酸背痛,没有画案的日子是如此难过。实在不想做饭了,恬着脸跑到大厨房去,问冯妈要了点吃的。
还是得到李斯老爷子的小书房去报一声到,老爷子看到她蓬头垢面的样子吓了一跳,问她是不是病了。她赶紧说不是,就是太忙,老爷子就痛心疾首地跟她说:“小寒啊,钱是赚不完的,钱再多还得有命花啊!”
第三天大清早,两个孩子来找她。她才想起要陪他们去把利坯和图画的事情做完。天哪,他们要耽误她半天的功夫。怎么把这个茬儿给忘了?
不管怎么说,答应人的事情要做完做好。孩子们想画羊,那就画羊,一会儿又想画马,那就画马,一会儿又要画鱼,那就画鱼,总之碗盘的外周都是小动物。这都是寒洲教他们的儿童简笔画。都画完了,让他们的小手沾了点湿泥,在盘子和碗的底部印上小手印,这工作就算做完了。
寒洲说,上帝啊,借给我半天的功夫,结果上帝同意了,把夜晚借给她。
在夜晚的油灯下,树林及山花画完了,蓝天和飞鸟也画完了,东边的大海也画完了。
一个没有画过国画的人,就是这么勇敢。她在心里为自己点了一千个赞。如果张大千、李可染在世,他们一定会为新锐画家的勇气大声叫好。他们会说,创新就是要有勇气,在别人没走过的原野上走出一条路,这就是自成一格、自创一派。
第四天,大清早,她在炕上生了一大灶火。然后拿起一小块布,团在手里,蘸了浅浅的靛蓝,一团一团地印在画心的周边,直至画布的边沿。炕的温度上来了,边画边干,布是温热的。一边干,一边卷,再印另外的边缘。她忽然想到,衣服也可以这么,蜡染真的太费工了。等她把这幅画儿完工,她就要开创印染的新时代了。
把这个工序做完,好像还缺少点什么,想了想,她用明胶兑了点白云母的粉,沿着光线来的方向在长城很写意地扫了一遍。刷完了,还不尽意,又化了一碗明矾水,用手指弹射上去再次固色。
只恨炕太小,只恨胳膊短,寒洲觉得自己就像一只猴子,一会儿炕上,一会地上,一会儿又炕上。炕烧得太热,今天晚上怎么睡简单不能想。
可爱的木桶,已经好几天顾不上用了。
她在家里专心做画,而扶苏呈上了策论以后却有些坐立不安。他首先担心父皇看过策论之后的看法,父皇对发展商业是有陈见的,他不太相信自己有能力改变这种看法。从商鞅变法之后,整个国家一直叫嚣的就是“农战”、“农战”,但时易则事易,事易则备变,现在已经实现了统一,就应该有新的发展战略,内部实现喘息,增强经济实力,不应该再走“农战”的老路了。而且那看法确实太片面,没有看到各业之间的联系,不是长远之计。
他还担心小寒,三天了,鸽子送了一封信,只有三个字,“我很好。”然后就不知详情了。不知道是不是每个月一次的麻烦又来了,他也忘记了上次的日子。哎,做女人也真不易啊!
这三天当中,他回了一次家,家里人欢天喜地的。女人和孩子欢喜的神情让他生出些愧疚来,他们是他的亲人,他确实不该冷落他们的。上次答应红叶,要给她一个孩子,但这种事情好像是老天做主,他来到红叶的床上,抱着她干净柔软的身体,却在想着另一个人。
红叶热情主动,她眼里都含着高兴的泪。他想,她确实是爱他的。不管是基于什么原由,她是爱他的。他的几个妻妾,来自东方各个国家,他的几个成年兄弟的婚事也是如此。包括父亲现在也是这样选择女人。
她们娇柔美好的身体和脆弱无助的灵魂就这样攀附在男人的身上,让男人生出这么多的责任和这么多的无奈。
这天晚上,他尽了男人的义务,至于有没有孩子,那是上天的事情了。
当小寒牵着马出现在他的院子,他吃了一惊,她的脸色非常难看,而眼睛却亢奋得发亮。
“你这是怎么了?”他快步走过去捧着她的脸。
“放开你的臭手,别让人看见。”她挣了一下,语调却是在娇娇的。这声音让扶苏听的心都醉了。
“这到底是怎么了,你又生病了吗?”
“你放开,我才说。”她撅着可爱的小嘴。
“好吧。”扶苏后退了几步。她出现了,他就心安了。
寒洲从马背上拿下一卷布来,冲着旁边喊:“木木,来帮个忙。”
木木匆匆跑出来。她一来,他就躲起来了,总不好看着人家眉来眼去,没想到刚进去就被叫出来了。他们这是要表演给我看吗?
“木木,抻着这头,来。”
木木抻好了,寒洲缓缓地把画面展开。一尺又一尺,足足两丈,万里长城,气势恢宏,花树烂漫,刚柔并济。
在画面右上角的天空处题着两句话:长龙卧岗,千秋功业收眼底大鹏腾空,万世宏图送春风
扶苏看呆了,这是小寒的心血啊。这么恢宏大气的作品是送给他的!
木木有点急,他也想看看,但是公子站着发呆,他也只好像个栓马桩一样站着。他对这小寒姑娘是打心里佩服,满咸阳找找,这样的模样,这样的才情,这样的品性,除了公子扶苏,还有哪个能配得上呢?
可是公子您也理解理解我,让我也看看。
寒洲早知是这样的结果,在这个时代,这就是神品了。那上面的两句话,没把她自己恶心坏了,这完全是歌功颂德的调调。她翻开脑库,找到的有关长城的诗词都是“千金募战士,万里筑长城。何时青冢月,却照汉家营?”“南邻北里皆孀妇,谁解坚心继此来。”、“长城扫遗堞,泪落强徘徊”、“唯见长城外,僵尸如乱麻”……
好不容易想到**的《清平乐六盘山》,“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不到长城非好汉,屈指行程二万。六盘山上高峰,红旗漫卷西风。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这气魄、这基调,肯定正合始皇帝那爱欺负人的风格,可是思来想去,还是不敢落笔。万一那皇帝脑子抽了,或者其它搬弄事非的家伙上闲闲地点一两句,那“何时缚住苍龙”就是他们下手的理由了,还是别给自己找麻烦了。
不就是帮他取宠吗?有这两句够了。
“怎么样?公子,你倒是说句话呀!”
“好!”
“就这一句?”
“你真好!”
寒洲摇头笑笑,这大公子真呆。她轻飘飘地说:“给公子准备的寿礼,献给你的父皇吧!”
木木忍不住了,他还没看呢,这就要卷起来了?
“来,公子过来抻一会儿,让木木也瞧瞧。”寒洲体恤地说。
木木感激地点点头。还是小寒姑娘好啊,来了几回,上上下下没有不说好的。
两人一边抻着画儿,寒洲一边说着她的遗憾,时间太紧了,没有时间做背面的托衬,两边也没有订做合适的轴,只能就这么拿去了,看上去还是有些不体面。不过要是做的话,是可以后来加上的,只能是由宫里的匠人做了。她实在是做不出来了。
扶心心疼地看着小寒,为了他她可以做到哪一步啊?就这么对他好,嘴里还说不爱他。有这么浅浅的喜欢吗?
真是让人生气!
寒洲懒懒地说:“让你家厨子好好做顿好吃的,我想好好吃顿饭。”
扶苏赶紧点头:“好,好”。
“那我先歇会儿,为了烤干画儿,炕烧得太热了,没法睡。给我找个地方吧。”
扶苏又赶紧点头:“好,好”。
寒洲好笑地看了看只会说好的扶苏,再一次觉得大公子真呆。
饭好了,扶苏进去叫她吃饭。进去了却不舍得叫了,她真的累坏了。她头发有点脏,趴在炕上睡得跟猪一样,身上的衣服就那么乱乱地团着。这女人多拼命啊!
扶苏拉了个单子给她盖上,没想到一盖却把人给弄醒了。
她睁开眼睛,脑子有些断篇儿,看看扶苏,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的睡相是不是特别难看?呵呵,你家床真舒服。”
扶苏心疼地抓着她的手,“过来住吧,这里有你住的地方。”
“先打住,我要去吃顿好的。”说着,就弯腰找鞋。
吃喝可以,搬过来住太严重了,现在还不能考虑这一步。
扶苏不满地“哼”了一声,死鸭子嘴硬,你不爱我对我这么好干嘛?
第七十八章 好心情就像银子
那画儿当然是完美地准备好了。
木木找了四个工役,一晚上把小寒姑娘的所有遗憾全部解决。小寒姑娘都做到这一步了,他要是连这点儿小活都做不好,那还不找块石头撞死去?
公子今天穿着平时穿的衣服,他劝公子换套新的,公子说不用,这套就很好。他在心里叹气,公子总以为形式不太重要,其实很重要。那么多皇子站在一起,要拨尖儿哪个细节不重要呢?都重要。
这次全靠小寒姑娘给他张罗,要不,他准备的礼品绝对被淹没在礼品堆里。
扶苏知道木木的心思,也知道小寒的心思,他们不想让自己有一处不完美,不想让他有一个细节的疏漏。但以他近三十年的心得,知道父皇更看重务实的人。太精致了就显得刻意,太刻意了就显得虚假,父皇就是这么想的。
此刻,咸阳宫里的皇帝正对着远处的宫墙出神。每年都有一个生日,他现在越来越不喜欢这一天了。这一天的来临意味着他有好多未竟之事没有时间。意味着他的肌肉更加松弛,记忆力大不如前了,也意味着别人会把他当个老去的人看待。
他有很多事都是不如意的,土地的产出总是太少,天灾总是太多,大臣倒是勤勉,但不是太笨就是太聪明,他们老要揣测自己的意图,为这个国家考虑得太少,他们总是和自己不在一个节拍上。
而六国,可恨的六国,都已经成了过去的概念,至今还有人念念不忘。以为那高渐离没有了复仇之念,留他在宫中,给他一个发挥所长的机会,也告诉别人他嬴政的胸怀是天下的胸怀,不是故秦国的胸怀。没想到时间那么久了,他还会动了杀机!他岂是那么容易就让人得了手的?跳梁小丑罢了!
不知道可信的人在哪里?也不知可靠的人在哪里?
不知寻找仙药的人现在怎么样了?
一边寻找仙药,一边修筑陵墓,他多么可笑,这咸阳城里肯定有人是这么想的。也许他的儿子们就这么想。
对于儿子们,他的想法非常矛盾。
他们关心国事,勤于政事,按说是帮他分忧的,但他们这样难道不是一个接班的架式吗?难道不是说他已经老了,快要死了吗?可是如果他们整天招猫斗狗,吃喝玩乐,他又觉得自己这样的父亲不该有这样的儿子。将来这打好的基业不知要交给谁,这千秋功业要靠谁传诵下去?
有时候他想,那几个混吃等死的儿子与他少年时所经历的种种内心折磨与朝堂争斗,简直就是天堂与地狱的区别。未必他们所做的就是不好。而如果他们人人都精明强干,个个都奋勇争先,对于皇家、国家,那才是一个噩梦。
劳心劳力的有一、两个就够了,混吃等死的想混着混着吧,只要安分守已就行。
所以,扶苏是好儿子,高是好儿子,将闾是好儿子,胡亥也是好儿子。
女儿们则都是好女儿。
今天,儿女们都等着为他庆祝生日。他却想起了过去的种种往事,少年事、糊涂事、心动事、悲伤事……
人家说,一个人要是总想起从前的事,说明这就是老了。他老了吗?他才四十六岁。
可刚刚四十六岁,却越来越不想见人。这辈子看多了虚伪的脸、恐惧的脸、谄媚的脸、邀功的脸,算计的脸,便不想看到更多的脸了。神人也说,与凡人疏远距离,别人便不能知晓你的想法,不能知晓便不知如何应对,你就有掌控他们的机会。
所以,他只做事,不见人、少见人。
即便见了人,他的孤独也无人能解。人多时候最寂寞,笑容也冷漠,这是谁说的呢?
大太监梁辰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恭顺地站在他的旁边。他已经出出进进好几回了,他知道这是想提醒他家宴要开始了。
小莺儿,胡亥的母亲,也进来看了看他。平日不宣她,她是不敢随便进来的。今日,今日……,算了,去见见他们吧。
若连今日都不出去见人,明日又不知有哪些传言。
梁辰很会做事,今天的家宴没选特别空旷的宫室。可是进来一看,原来他的家人已经有这么多了,有些久未见到的女人都想不起来她从前的样子。
人太多,他不禁有些心烦。
他强忍着坐下来,等着他们一个个地献上祝福。今天他又要看到许多脸,功利的脸、取宠的脸、哀怨的脸……
第一个上来的是扶苏的母亲,这是个好女人,年轻的时候总喜欢唱“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她年轻的时候,他也年轻。
然后是高的母亲、将闾的母亲……胡亥的母亲。他很奇怪,即便脸蛋老去了,声音却是没有什么变化的。
只是她们唱歌的时候,是不是他还有听歌的心境。
或许她们唱歌的时候,心境也与年轻时不同。
接下来是儿子们和女儿们的祝福。天啊,这么多人。
转头示意梁辰,让他们一起吧,他有些厌了。
梁辰朗声宣布了他的安排,儿女们的脸上有诧异、有失望,有释然……,可能天底只有他的儿女才有这么瞬间百变的表情。
他心里有些自嘲。
接下来,扶苏跪下,高跪下、将闾跪下……
女儿们也一个个跪下。
他们手里都举着、抱着、托着给他的礼物,他们一定把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拿给他了,当然,那只是他们以为最好的东西。
“扶苏,让父皇看看你拿的是什么东西?”
扶苏是大儿子,姿态还是要做一个的,不能统统收下,统统打发,对儿女,对大臣都不能这样。
“是”。扶苏恭敬地答了一句,又说,“父皇,儿子得请个人帮忙。”
“我来帮忙。”答话的是他机灵的小儿子胡亥,这孩子像他母亲一样讨人欢喜。
扶苏站了起来,把手里像木简的东西一边儿交给胡亥,一边儿自己拿着,他慢慢移动、慢慢展开。
那些站着的女人们和跪着的孩子们都不约而同地惊呼起来,尽管是压低了声音,还是能听得到他们心中的震撼。
这幅画儿太大了,从来没见过的大。也太美了,从来没见过的美。
万里长城,他经常惦记的事情,如果全部完工就是这样的吗?它都东到大海了!他只是让修北边一段,想过把原来赵国、齐国的长城连起来,但现在还没做。如果做完了就是这样的吗?
就是这样的气势如虹吗?
“扶苏,是不是上面有字?你念给父皇听听。”
扶苏清了下嗓子:“长龙卧岗,千秋功业收眼底;大鹏腾空,万世宏图送春风”。
“长龙卧岗,千秋功业收眼底;大鹏腾空,万世宏图送春风,这画儿好,这上面的话也好。梁辰,你拿给我看看。我好像看见上面有光。”
梁辰得令下去,又小心地捧着那画儿上来。
“我打开看看是不是有光?”
他贴近了看看,光却不在刚才的地方,怎么刚才看见是有光的呢?
“扶苏,怎么我刚才看到是有光的,现在却看不到了?”
“父亲,这跟观察的角度和距离有关。我再拿给父皇看看。”
扶苏和胡亥又站在刚才的地方,这下人们都注意看,悄悄地说,“是有光,是有光,还是有方向的。”
光的发现让他心情大好。扶苏这孩子做什么都这么认真,就象他年轻时一样。
扶苏的母亲在抹眼泪,这是她的好儿子,从来不做让她丢脸的事情。
“这幅画父皇很喜欢,你上的策论父皇也看过了,你做的事情是皇子应该做的事情。父皇很满意。明天早上来陪父皇喝喝茶,父皇已经很久没有教你东西了。”
“是,父皇,儿臣记住了。”扶苏安静地退下,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
她的母亲又在抹眼泪。唉,女人呀,就是眼泪多。儿子长大了,应该高兴才对。
“你们还有什么好东西,都拿出来给大家看看,无论是什么,都是你们的孝心,父皇都是喜欢的。”
他发现,此刻,他的心是轻松的,就象刚下过了雨的地面,潮润松软。都是因为这些女人和孩子,他是需要他们的。
孩子们的礼物一个个地展示。不管是什么,他都点头笑纳,和他们说上一两句话。他发现,他轻松了,孩子们脸上的笑也轻松了,这轻松都是真的,也是美好的。
茹公主,他的二女儿,献上个盒子:“父皇,女儿和两个孩子做了一套餐具,昨天晚上才从窑里拿出来。上面有您的外孙画的画儿。”
“哦?瓷器?你们去窑上了?”他兴趣大增。
“不是,我们去那个做瓷器的作坊,做完了以后,请人家烧的。”
“拿上来,让父皇看看。”
梁辰又溜下去,呈上来。
盒子打开,是一套白色的餐具。他拿起个小碗,呵呵,都不太圆。这么白的餐具宫里非常少见,而且还做得这么薄。他仿佛觉得有光透过来,就拿高了,对着光,啊,真的能透光。这真是个新鲜事儿。
每个小碗上都有画儿,一看就是孩子画的,赭色的小鱼、小羊……,怎么还有一只狼,哦,真的是一只狼。
“这上面有一只狼。”
这话一出,下面嗡地一声。有些人不禁担心起来。茹公主也有些惴惴不安。孩子们非要画一只狼,没想到出事儿了。
看到女儿有些紧张,他心中叹了口气,轻声问道:“这狼还穿了衣服,怎么一副委屈的样子呢?”
茹公主颤声说:“那个狼刚挨过打,他婆娘嫌他捉不到羊。”
众人“哗”地笑了,原来是这样的一只狼!
他也觉得好笑,孩子的世界这么好玩。这些跪着的孩子们小时候也很好玩。他不禁想起了扶苏小时候柔软的小手摸他的脸,胡亥还淘气地拽他的胡子。那时候他那么年轻,觉得胸腔之中是汩汩流动的江河。
梁辰说:“皇上,您看,这碗底上还有孩子们的手指头印儿。”
“哦?都有吗?”他一只碗一只碗地翻过来看,果然,小指头肚儿圆圆的,指纹都清清楚楚。盘子底下还有一个大拇指印,那肯定是他的茹公主的。
他拿在怀里一时无语,感慨良久,才对下面望着他的女儿说:“我的外孙多大了?”
“李武八岁,李良六岁。他们让我对外公说一句话。”
“哦?什么话。”
“他们说,希望外公睡得好,吃得香。”
“哈哈,好孩子,哪天让孩子们过来,陪他们的外公玩一会儿。”
“是,父皇。孩子们盼着呢。”
他高兴地吩咐说:“梁辰,让人把盆子洗洗,一会儿我要用这盘子吃饭。”
众人又有所动,他的高兴就是大家的高兴,呵呵……
祝福话一个一个地说,礼物一个一个地上,都是用了心的,但听着听着,刚才的高兴和激动就淡了,就没了。
原来高兴这东西也像银子,花光了兜里就空了。
第七十九章 做买卖能不能做出交情
扶苏的事情做完,寒洲就要开创印染的新时代了。
她想找个做细木工的,走了两条街,打听到前面的巷子有个姓夏的手艺不错。
到了那人家,那姓夏的正在干活。寒洲冲那人笑笑,蹲下来看他干活。那人点了下头,也没说话,就是专注干活。眉毛上和头发上还飘着木屑,连眼睫毛上都有。
“师傅,你口鼻处得蒙块布了,要不到老了,呼吸道会不好。”
那人“嗯?”了一声,放下手里的活儿笑笑,“你说得有道理,师傅也这么说,就是拿起活儿来就忘记了。”
“就是个习惯问题。”
“嗯。姑娘是有事儿?”
“呵,想找师傅帮个忙,做几个类似图章的东西。”
夏师傅愣了一下,这是什么东西?怎么不找专门篆刻的人呢?
寒洲笑笑,在地上画了起来,边画边讲她的意图。
她想做的是刻满了画纹的木滚子和木头块,木滚子和木头块上的图案是阳刻的,也就是凸版的,为了好操作,这些东西上面需要安装手柄。图案她画出来了,都很简单,实心的圆,空心的圆,小方块,桃心和星星,还有一组组的波浪线,这些东西还可以大小不同组合在一起,看起来有些变化。
她一说,师傅就明白了。木头块也就是大号的印章,图案非常简单,他完全做得了。就是木滚子的轴最好是铁的,这样好用,也结实一些。寒洲说没问题,她再去找铁匠。
两人商定了尺寸,再次确定了花纹及组合,这就算定了。
寒洲说,师傅如果能刻文字就更好了。夏师傅不屑地说,什么文字,在我眼里只有图,只要给了图,没有刻不出来的东西。寒洲呵呵一笑,师傅说的也对。
她又在一块木头的截面上写了福、寿、喜、悦、财、吉祥等让人喜欢的文字。
说完了这些,寒洲又告诉师傅,这些都不用上漆,上了漆就不好蘸颜料了。
付了定金,寒洲就告辞出来了,下一站是去铁匠铺。
铁匠铺还找上次做蜡刀的那家,那个老师傅领悟能力强,活儿做得细,交工也及时。有时候寒洲想,找他订做点兵器不知道行不行,比如匕首之类。现在想想,老陈讲枪械的时候她没有认真听,要不呢,说不定可以改造个发射弹珠的暗器出来。
师傅见又是她,站起来打了个招呼。这姑娘这次来不知道又要做什么稀罕东西。
寒洲还是找了块木炭,在墙壁上画,画完了把尺寸告诉师傅,特别说明要活扣的,因为要装卸不同的木滚子。
老师傅一听就明白,这姑娘真聪明啊,以前人们怎么就想不到这么个法子呢?
说完了这个,寒洲想起另一样东西也很需要,那就是熨斗。葛、麻、棉的面料扎染以后很皱,挂起来不好看,熨过以后就会显得挺刮。
怎么弄呢?她想了一会儿,在墙上画了另一个图,基本是一块一头带尖儿的大铁砣,里面是空的,可以放木炭,加上一个盖子,上面再装个把,可以提着。
师傅一看,明白了,不是用来取暖就是用来烫衣服。
他们两个人头顶着头,在一起商量,却不知有一个人站在旁边观察了许久。那人脸上是一副高深莫测的笑,如果是小孩子看见,反而会不知所措。
寒洲起身要走,正与这个人碰了个照面。那笑容让寒洲愣了一下,这人好像有点面熟。
那人笑了一下,开口说:“姑娘,我们是不是见过?”
寒洲想了想,这个着便装的不是中车府令赵高吗?他今天没带刀,也没有桑树园聚会时的威风,倒让人一下子想不想来。
既然人家先开口了,就不好装作不认识。
“先生可是中车府令赵大人?”
“呵呵,很久没见了,姑娘倒还记得。好记性。”
“先生谬赞了。以先生的威仪想不记住都难,倒是先生还记得一个小女子,这就不易了。”
“呵呵呵呵,姑娘真会说话。姑娘忙完了?”
“啊,差不多了,做些家用的东西,师傅手底下的活儿不错,以后得常来呢。,”
“哦。”
“先生有事先忙着,小女子要告辞了,不耽误先生功夫。”
“哦。”
赵高点了点头,意味不明地笑笑。寒洲福了下身子转身就拉马走了。
他的笑寒洲看到了,知道这人今天打招呼肯定是不寻常。但是,也懒得琢磨了。肯定是胡亥挨打的事情让他知道了。
知道就知道了。能怎么样?当师父的不教训,也只有让别人教训了。
只是以后得防着这师生二人使坏。
赵高望着那转身而去的背影,鼻子里“哼”了一声。这声“哼”带着不满的意味,旁边干活的老师傅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就装作取东西,站起来翻腾起了工具箱。
赵高当然是不满的,现在皇上正在宫里和扶苏促膝谈心呢,这已经是好几年都没有的事儿了。胡亥不争气他当然知道,但那是他调教出来的,他当然希望他有前途,何况,胡亥还小,过了这段年龄他会更知道轻重、更有进取心。
皇上始终没立皇后,也没立太子,这是什么意思,这不就是给众皇子一个观察期吗?
这女人够嚣张啊,敢当街打皇子,胡亥的肩膀都让她打青了,他不心疼吗?妈的!
昨天最让皇上高兴的两件礼物都和这小女子有关,这事儿能瞒得了谁?
技艺这种东西先不去管它,单说这琢磨人心的功夫她就不简单。她今年才多大?这女人混在咸阳、混在李相府上、和大公子扶苏关系亲近,她到底想干什么?
无论她想干什么,于他赵高、于胡亥都不是好事儿。
他得认真对待这个人了!
从咸阳宫出来,扶苏非常兴奋。
今天父皇心情好,像过去那样与他促膝而坐,问他读书的心得以及平常做的事情。
父亲问他想不想做皇帝,他看父亲心情好,就大着胆子实话实说。他说有些矛盾。作为皇子,想做皇帝,是因为想把父亲开创的基业好好地做下去,不辜负了祖宗从秦谷起家这一路的拼搏。但是他又害怕,怕做得不好,怕像父亲这样操劳,承担了许多常人不去承担的事情,但也耽误了常人的快乐和悠闲。
父亲拍拍他,笑笑,说,扶苏啊,皇帝这个位置不好做。做得好,你驾驭它,你累得要死,做得不好,你被它所累,落得一世骂名。
他当时说,父亲,身为皇家子孙是有责任的,担得起得担,担不起要努力学会让人分担,天下人的事情,不能说担不了就退却不干了。父亲当年励精求治、广纳贤才不也是这么做的吗?
父亲说:你确实长大了。有机会要教导你的兄弟们。
后来,父亲详细问了一下与匈奴相关的策论的事情。
他给父亲算了一笔帐,一家三口人,能种多少地,老天帮忙的情况下,能收多少粮食。三口人,加上畜力,比如牛,正常情况下能种多少地,能收多少粮食。而牲畜的消耗是多少草料。现在国家授田给农民,还有大量的土地没有开垦,如果大力增加畜力,势必增加土地的产出。这些新开的土地如果给农户几年免税或减税的期限,肯定会激发他们劳作的热情,但减免税的期限过去,国家将多出成熟的田亩,也多出许多税收。
而他所说的用于和匈奴交换的粮食、布帛也是土地的产出,交换出去看起来我们国内供应的少了,但交换回来的牲畜将极大改变农业生产的状况,持续交易更会让土地的产出增加,于国于民,这都是划算的。
再说那陶瓷器皿,原本也是土地的产出,但放在山上不能吃不能穿,经过能工巧匠的烧造,这东西就放出夺目的光辉。
他问父亲,您知道茹姐姐献给您的盘子市场上卖多少钱吗?
父亲说不知道。他把价格告诉父亲,父亲大吃一惊。
他说,以我中原工匠的技艺比之北方草原蛮荒之地的技艺,这样的瓷器或比之更精美的瓷器拿到草原上去,那将是什么价格呢?怕是一只盘子就能换回一只牛、一匹马。
父亲再次大吃一惊,说,做这个买卖倒很划算。
过了会儿,父亲又有些担忧,他说,我们的好东西原本匈奴人是不知道的,现在知道了,不更是像嗜血的苍蝇一样,来哄抢了?
他说,他也是有这些担心。但是,这是他们迟早都会知道的事情。而且,现在蒙恬的三十万军队压得他们也很不好受,他们需要喘息的机会,我们需要增强国力的时间。以我之有余换他之不足,如果能连续几年,快速发展农业生产,以他们的马匹武装我们自己的骑兵,他们若敢侵犯,我们打起仗来,也从容得多。
听完他的话,父皇考虑了一会儿,郑重说,儿子,这件事,你去做吧。长城只是个防御手段,归根结底我们要有强大的军队。
他感激地给父亲磕了个头,谢谢父亲给他试一试的机会。
父亲又问他,为什么会想到屯垦和通婚。他说,边境的军士们长期离家,心是不安定的,于战斗力是有影响的。如果在那里有战作战,无战务农,就会减轻后方供应的压力。而且,如果他们能在当地成家,与匈奴女子成亲,他们会更加用心地保卫自己的家园。而匈奴人对于这些家庭的财物怎么抢呢?原本抢华夏人的是抢外人,现在他们也差不多变成匈奴人了,人与人之间又是有牵连的,怎么样也不会像过去那样不管不顾吧。
父亲哈哈大笑,说,等蒙恬回来好好合计合计这件事。贸易的事情你先准备着,准备差不多就要去和匈奴人谈一谈。时间要抓紧,我倒要看看,做买卖能不能做出交情。
第八十章 他们说我又漂亮又聪明
“小寒,父皇同意我去和匈奴人谈判了。我们换牛马的事情可以试一试了。”
扶苏的眼睛兴奋地闪着光。寒洲也为他高兴,同时有些不可置信,自己穿越过来真的改变历史了?
小小的豆腐改善了人们的餐桌,这个不算什么。而开展边贸互市是汉朝时才有的事情,现在让她掺和得提前了。那是不是说,扶苏的命运也要改变了?他被委以重任,会不会被立为太子,确定了名分,赵高就耍不了花招,胡亥就没戏了?
想到改变历史,寒洲心里不禁一哆嗦,这是个梦吗?是不是她维护了这些人的利益又将损害另一部分人的利益呢?那些莫名其妙被裹挟进来的人他们会恨这个操作的人吗?
扶苏问:“小寒,你怎么了?”
寒洲愣怔了一会儿说:“但愿我们的努力能使两国休兵,但愿百姓能在土地上安居乐业,不遭兵祸、不遇离别。”
扶苏笑了:“小寒,你说的话就像是皇族说的话,你是不是决定嫁给我了?”
寒洲瞪他一眼,属猴子的,见杆儿就爬!她只是安慰自己,让自己的所做显得更加合理。眼前她能见到的疾苦,努力用眼前想到的办法。别的更多的关联,她也没办法了。总不能看着这些人间苦痛无动于衷吧?
这件大事定了,接下来就是试验新瓷器的事儿了。
茹公主从应人师傅那里取出孩子们的作品,拿给她看。她要看的是釉下彩的效果。看到赭石的颜色正常呈现,她心里就踏实了。
她找已缺问了下,烧那几个小碗有没有做记录,多长时间,最后有没有放空气进去。其实,她想问的是炉温、氧化焰还是还原焰。
已缺摇摇头,那是小孩子玩的东西,他没当回事。
寒洲也摇摇头,那小孩子玩的东西无论从哪个意义上讲都至关重要。但这也没关系,就一样一样地试吧。
现在有扶苏的支持,就先从颜色釉做起吧。她经得起失败。经得起一窑一窑的失败。
她告诉已缺,以后每一窑都做好记录,所有的记录竹片都不能丢,哪怕是失败的记录也有意义。什么成型方法,拉坯、贴塑还是捏塑,用什么釉、釉中有没有添加别的成份,烧多长时间、是什么气氛,都要详细再详细。
多总结,才能少走弯路。
已缺这个科学狂人很好沟通,对他来说,做试验比做买卖有意思。
接下来就是一窑一窑地试了。
指导思想还是排列组合。这是笨办法,也是好办法。
第一天,寒洲往一小桶石灰釉中加了一汤匙自然铜。已缺记下数量和成份。他们要烧制一些小型花瓶出来,用的是拉坯的方法。
在小型花瓶还在干燥阶段,他们又做了同一款的花瓶,这次石灰釉里面放的是朱砂,仍然是一小桶石灰釉中加了一汤匙的比例。
在以上器物还在干燥和利坯阶段,他们用捏塑的方法做了一些笔筒、笔洗和笔架。这次用的还是石灰釉和自然铜。
小型花瓶还在干燥中,寒洲又往石灰釉里放了赭石和磁石。磁石也是在药店里买到的。这次她让师傅们做几个特别高大的花瓶,有细长脖子的,有大肚子矮胖的,器型随着师傅的手和心。师傅们见这两个人每天捣鼓来捣鼓去,东家应人也由着他们,他们也就玩心大起,做成什么样儿都没有定规,那就做出来看着顺眼就行。
当第一批小型花瓶进了窑,寒洲又往石灰釉里放了云母和贝壳粉,她打算这一窑出来后,看看白度和亮度,再试试骨瓷。这年头牛骨头不好找,羊骨头也不易,她告诉木木和冯妈,家里有骨头给她攒着,别扔。她的这个要求弄得两个人有些发愣,但他们已经养成了只做事不多问的习惯,就一口答应并认真执行了。现在的骨头其实是可以找得到的。药店里有龙骨卖,那都是史前大型动物骨骼。目前做试验可以拿来用,但要是在批量生产估计就不够用了。但那不是她操心的事了。她只管试验。
她和应人师傅谈好了,现在这么疯狂地在他这里折腾,是等成果出来、效果稳定以后,把他这店作为官窑的定向合作作坊。他和已缺将作为师傅去教那些来学习观摩的人,或者他们去官窑传授和指导经验。将来他这店将会成为官方采购的供应商,宫里用的瓷器也会从他这店里选。
公子扶苏在店里转了两圈,也和应人谈了谈。目前全咸阳的观音土就只供他这一家,都是扶苏的跟班木木和别人一起送过来。他们这么认真地做这件事,又有这么大的好处,应人能有什么意见呢?
应人现在有些酸溜溜,那以前来的贵公子原来有这么吓人的一个身份,怪不得儿子主动撤退了。这小寒姑娘也真舍得,这里面多大的利益啊,她就献出去了。要是一直在他这店里慢慢地做,她那工艺术品店还不赚大发了?
不理解,真的不理解……
扶苏这些日子在做边贸谈判的准备,有一大堆的事要忙。
有已缺和应人的帮忙,寒洲多数时间还是在自己店里的。她每天只管把釉料调整一下就可以了,剩下的交给时间。排列组合就是要有耐心,对于寒洲这种只有粗浅理论的人来说,这是最好的方法。
今天,刚开张没多久,胡亥过来了。
寒洲正在端详细木工夏师傅送来的一个印刷模板,木滚子费些工,得过些日子才能拿来,她现在拿到的是几个木头块。夏师傅很细的,不光模板做得平整,光滑,手柄部位的设计也很称手。她拿在手里按了按,吩咐西施找块布过来。
“姐姐,你换武器啦?”
胡亥像个小狗一样趴在寒洲桌前,一张嘴就是这话。
其实,他一露头寒洲就看见了,她今天铁了心不和他起冲突,能顺利打发走最好,她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也不想给扶苏找麻烦。
她笑盈盈地说:“公子来了,又看上小店什么东西了?”
胡亥还是趴着没起来,一脸认真地说:“姐姐,说实话你会打我,但说心里话,你这店里只有你最对我心思了。”
这次寒洲没生气,就当这半大孩子放屁好了。
“公子说笑了。皮痒了找个地方挠挠也叫对心思,看这话怎么说了。”
“姐姐,我就喜欢你这个劲儿。说实话,我身边那些女人太没劲,一个个娇滴滴、酸溜溜,老想哄我高兴。可是我还是觉得我的高兴是她们哄不来的,看到你我才是真高兴。”
“哦?公子高兴什么?公子是高兴欺负人吧?回家吧,听我一句劝,别给家人惹事儿,坏了家里的名声。”
“你也是这口气,跟我大哥学的吧?哼,他哪有我好?”
天哪,他居然用的是哀怨的口气,桃花眼一挑一挑的。
寒洲正色说:“哪个大人都会跟你这么说,这不用学!回去好好读书吧。”
“不,你跟他好,你把好东西给他不给我。我受委屈了。”说完他还真是一副委屈样儿。
寒洲心说,这家伙演话剧不错,当皇子屈才了。
忽然,他脸上的表情突变,一脸求证地问:“姐姐,你说,他漂亮还是我漂亮,他聪明还是我聪明?”
寒洲无奈地看着这个神经病,应付着说:“你又聪明又漂亮。”
胡亥得意起来,摇头晃脑地说:“就是,我妈妈就这么说。我师傅也这么说。”
寒洲心说,他糊弄你呢,你还当真了。这可怜孩子!
“姐姐,你为什么看着我笑,你在笑话我!我受委屈啦。”
天哪,又开始启动撒娇模式!寒洲不禁想戏弄他。
她一脸真诚地说:“公子,你误会了,我在想公子到底有多聪明?这样吧,我出一道算学的题,公子要是能在我把店收拾完之前说出答案来,我就承认公子真的聪明。要是公子答不出来,那就先回家想想,想明白了再来,你看如何?”
“行,你说吧。”
“好,我说了啊!小松鼠采松籽,晴天每天可以采20个,雨天每天只能采12个,它一连8天共采了112个松籽,这八天有几天晴天几天雨天?公子,听明白了吗?”
胡亥嘴里念叨了几句,说:“听明白了,你收拾吧。”
寒洲就站起来不紧不慢地收拾。西施手里拿了块布,一直没放下,直愣愣地站在那里也在琢磨那个松鼠采松籽的事。
一会儿,店面收拾完了,寒洲把抹布放下,往座位上一坐,看着一头细汗的胡亥。
胡亥脸上挂不住了,嬉皮笑脸地说:“姐姐,你再收拾会呗!”
寒洲摇头笑笑,什么也不说。
“姐姐,你故意难为我,这题目没答案的,要不你告诉我?”
寒洲摇头,貌似语重心长地说:“回家吧,公子,做出来就来见我,到时候,姐姐有奖励!”
“真的,姐姐有奖励?”
“姐姐不说假话!”
“好,我这就回去。”说完,旋风般地走了。
寒洲展展地靠在椅子背上,我的妈呀!这尊神终于走了!
西施也舒了口气,轻轻走过来,把布放下,好心地问:“姐,你真的有奖励?”
寒洲认真地说:“那是当然,你做出来,也有奖励。”
“奖励什么?”
“奖励另一道题啊!鸡兔同笼问题、植树问题、行程问题、浓度问题、面积体积问题……”
西施失望地张大了嘴:“啊?”
当然了,所有的问题都是小学奥数问题。买了一本奥数书,被女儿鄙视了,只好她做不出来老陈做,到最后连老陈都崩溃了。
第八十一章 他们是并肩战斗的战友
寒洲拿了一包雄黄,准备做新的试验。
已缺一脸忧色地把昨天出窑的花瓶拿给她看:“看,出问题了。烧裂了。”
寒洲拿过来一看,挺好的呀,淡淡的绿色上面布满了密密的开片。前后两批小花瓶,这应该是第一批,放了自然铜的。
“做好记录了?是火焰充分燃烧的?”
“嗯。你看,烧裂了!”
寒洲摇头,解释道:“没事儿,这叫开片,是因为坯和釉受热后膨胀的程度不同导致的,你摸摸,它仍然是光滑的,放了水也不会漏,这效果是不是特别像我店里的蜡染,也是有好看自然的冰裂纹。”
已缺听了还是眉头不展:“我还是觉得这是个毛病,怎么才能烧得光滑完整呢?”
寒洲想想,也不太明白,就说:“我估计还是温度的问题,总有一个温度是既适合坯又适合釉的。我们再试吧。”
已缺想了想,点点头:“那我们下次还是这个方子,温度调高一次或者降低一次,试试看。”
“好。你控制时长吧。”寒洲信任地点点头。
说实话,能做出这样的东西她已经很高兴了。开片这种缺憾的美丽本来就是偶然出现的,后来人们为了制造这种偶然摸索了好长的时间,而现在就这么突然地出现在她的面前,这真是上天的恩赐啊。
可是,这个时代人们的审美观又是如何呢?不好揣测了,让市场来说话吧。
当然,适当的宣传是可以做的。市场也要有意识地培养。
过了一天,放了朱砂的那窑花瓶也出来了,是偏紫红的颜色。这窑还是出现了开片。寒洲把这些有开片的瓷器都放在自己的店里,她相信,在这个物质缺乏的时代,它的美一定会被人赏识。
又过了一天,笔筒、笔洗和笔架出窑了。已缺兴奋地来艺术品店找寒洲,同样的温度这一窑没有出现开片。为什么呢?两人分析了所有的记录,似乎想得有些眉目,这一窑的东西是用捏塑的方法做的。当转轮在拉坯的时候,泥巴是在沿着一个方向拉扯的,会不会是拉扯的原因导致坯和釉之间出现了分离呢?
不管怎么说,把这些没有开片的和已经开片的放在一起,是一种对比,也是不同种类的呈现。只有不同,没有优劣,起码在定价上得向顾客传递这个信息。寒洲告诉小满,开片的瓷器绝不降价,顾客问起来,就说是特殊的工艺,就像对面店里的蜡染一样。
扶苏问,什么时候可以请官窑的师傅过来学习。寒洲说,再等等,等技术稳定了才可以教人,现在还在摸索阶段。
扶苏说,不如这样,大家一起摸索,就按照你的方法,一项一项地排列,一次一次地记录,谁成功了就给大家传授方法,不许藏私。
寒洲想想,说,可以试试。每五天算一窑吧,每五天要坐在一起开个经验交流会,带上自己窑上的作品。大家都是内行,谁说了谎基本也可以识破,即便识不破,上窑一试就知道了。这也没什么。反正最后的利益是大家的,谁都不可能独家霸占了全国的市场。
这就有点行业协会的意思了。
扶苏说行,马上就去找他们谈。他要告诉他们,哪一家先做出来精品、新品,以后宫庭的采购就向这一家倾斜。对于能做出精品的工匠,还会有特殊的奖励。
扶苏的眼睛专注而执着,寒洲理解地握握扶苏的手,扶苏急于出一批好瓷器向他的父皇交代,也希望在谈判的时候增加一些交易范围的分量。他这些天也忙乎坏了。
现在,他们就像并肩战斗的战友。
“我出个主意,我把所有的组合方式都列出来,各个作坊分了任务下去,一项一项地试,开会的时候各自拿结果来分析,大家给出意见和建议。带了新的建议再去试验,然后再拿结果来分析,这样我们可以节省时间,这样,大家既不能藏私又能鼓励创新。你看如何?到后期,哪一项做得好的可以让他专门生产哪一项,这样专业化程度比较高,可以尽快出一些精品。”
“有道理!”这句话,扶苏说得心悦诚服。
他真想把小寒结结实实地抱在怀里,可是,旁边还有两个小姑娘呢!
事情就按照他们俩商量的安排了。以扶苏的身份召集人,宣布活动规则和激励办法,这些掌柜和技术主管统统都得认真听着,轮到小寒说具体操作办法和分派任务的时候,只有应人和已缺认真听,别人的心思都溜到看美女上去了。这姑娘好看,说话的腔调也特别,看着客气礼貌,可是严肃认真的表情当中,却有一股子让人不得不服从的权威。这姑娘和扶苏公子是什么关系呢?
扶苏不得不出来咳嗽一声,以示提醒。
美女就应该养在家里,确实不应该抛头露面啊!
寒洲不愠不火地说:“各位师傅,今天的安排我再说一遍,如果没有认真去做,也不想参加的,那就请自动退出,这一项试验就由别人来做,将来的订单也是别人的。大家有意见吗?”
众人精神一凛,跟什么过不去也别跟钱过不去呀!
接下来,事情就顺利多了,一项一项地安排完毕,众人从寒洲这里领了矿物粉末,定好了下次开会的时间,就分头执行去了。
现在任务明确,方案详尽,时间紧张,谁先出了成果谁就拨了头筹。都是靠手艺吃饭的,谁比谁差呢?
即便不为名誉而战,也得为了利益而战啊!
分派完了任务,就是等成果和总结经验。这下寒洲轻松了。
这中间有个插曲,已缺说江平死了,献玉先生要把他发送了,问寒洲去不去。
寒洲听了,愣怔了一会儿,最后说,去吧,一起去吧。
她和江平没交情,只是见过,但江平这么年轻这么快就死了,寒洲觉得还是和她有关系的。他的死一定和他天天吃的铜草有关,重金属中毒。
当然,寒洲不知道他后来这段日子是不是还是连根带叶定时定点地吃。她也不好打听。但以江平那种执迷不悟的认知程度和行为习惯,这应该是坚持下来了。像这种人,寒洲即便告诉他那东西有毒,他也会坚持的,她没有办法让他扭转几十年坚持的东西,也没有办法让他信任她。
他还是死了,死于寒洲一句不经大脑就说出来的话。虽然是间接的关系,虽然是他自己的选择,但寒洲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献玉这人很周到,江平死前他曾经来看望过,给他带了吃的,看江平不好了还答应好好把他发送了。
江平没有家人,只有邻里,都是一样的穷人。大家合力把江平放进墓里。要填土的时候,献玉拿出一块脏兮兮的木板,说:“这是江平留下的长生不老的方子,你们有没有人要,如果有就留下,没人要就把它和江平一起埋了吧。”
众人都摇头,江平现在死了,他活着的时候,在很多人的眼里,他也是一个笑话。
那块木板就那样和江平埋进土里了。
事情都料理完了。把江平那间小破屋让邻里打理着,众人就准备散了。这时候,恕已和怨人却来了。
“怎么?这么快就埋了?”那穿黑的一付惋惜的样子。
献玉说:“嗯,刚埋了。天气热,也不能放。再说,哎!他也没个亲人,还有什么讲究啊!”
穿白的说:“可惜了,还这么年轻。上次还挺能吃饭的。”
穿黑的感叹:“哎——,他挺好的一个人呀!”
献玉不说话,等着这俩人抒情完毕。
寒洲和已缺站在后面也不搭话,不知道这两个又跑到这里搞什么名堂。
抒了一会儿情,没啥好说的了,那穿黑的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哎?江平他不是有个长生不老的方子吗?”
穿白的说:“是啊,他那方子他可宝贝了,别人要看他都不让的。”
穿黑的说:“那东西你们见着没?是不是从来就不曾有过这么个方子?江平他故弄玄虚吧?”
穿白的附和道:“这完全有可能,我一度怀疑他是骗吃骗喝的!”
这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江平的邻居不干了:“哎!我说,你们俩个是干什么的?若是朋友有这么晚来了还说这种话的吗?他骗吃骗喝骗你们了吗?你们给过他一口吃的吗?那破木板子被我们烧了,灰还热着呢,你们要不要?”
黑白无常被堵得说不出话来。过了片刻,穿黑的很强韧地站出来说:“大哥,我们就是想送送他,顺便瞻仰一下遗物,瞧您这话说的!”
那邻居分毫不让:“人埋了,遗物烧了,剩下一间破房子,你们是想咋办吧?”
穿黑的嘿嘿干笑两声说:“不想咋办,不想咋办。远亲不如近邻呀,江平和您做邻居是他的福啊!”
……
寒洲和已缺对视一眼,真烦这两个人。他们又看向献玉,看看他的意思,是不是一起走。
献玉这人长袖善舞,他不轻易把什么得罪人的表情放在脸上,他对已缺和寒洲点点头,说:“两位忙,两位就先走吧。我再说会儿话。”说完又冲寒洲一个人说:“总说要陪小寒姑娘到处转转,聊聊这望气的门道和经验,可是总不巧,不是我有事,就是小寒姑娘正好不在,这样吧,明天如何,明天早上,我去李相府门口等候,好不好?”
寒洲客气地笑笑说:“先生美意,小寒心领了。小寒也想多长长见识。但是最近店里事情太多,也找不到合适的帮手和我分担,所以抽不出时间来。过一段吧,过一段都捋顺了就可以了。真的很想向先生请教呢!”
“哦,好吧,好吧,先忙正事,正事要紧!”献玉大度地说。
寒洲忙客气地回了一句:“都是正事,都是正事!”
打发完了江平,寒洲想起一件事来。秦始皇年纪不大就死了,固然跟劳累有关,死在路上,但是不是跟他找的那些炼丹的术士们也有关系呢?她在桑树园亲眼见过他们分吃炼就的粉末,要是皇帝吃了他们进献的东西,长期如此,会不会也是江平这个结局呢?
这事儿得找个机会提醒一下扶苏,让他爹别乱吃东西。
唉,她这心操的,连阶级立场都没了!
第八十二章 湿没湿?
在家的时候,除了到李斯的小书房做做要抄的文件,就是猫在家里做她的印染试验。
印花果然比画画儿省事,只要掌握好了颜料的多少,一会儿功夫就能印一大片。印完了,固色很重要。还是原来的思路,明矾水浸泡,最后挂起来晾干。晾干以后,发现面料很鲜亮,可是它是僵硬的,再用清水漂洗,结果一下水,才发现,问题太严重了,色彩模糊了一大片。
问题出在哪儿呢?
画工笔讲究三矾九水,那是把明矾水一遍一遍地刷上去,最后没有漂洗的程序。做衣服是要穿在身上的,总得要洗来洗去。印染跟扎染的要求不一样,扎染的东西,在两色边际它是自然模糊的,那本身就是一种艺术效果,印染要的就是花是花,叶是叶,一清二楚,绝不能发生严重的掉色。
怎么办呢?
想了一晚上,她大体有了一点思路。这灵感是从浸泡染色和蒸煮染色来的。蒸煮染色出来的东西比浸泡染色上色快,也牢固,这说明热量是改变植物纤维的关键。
于是,她改变了一下做法。把明矾和靛蓝混在一起,先印花,印完了以后,上笼屉蒸,蒸完晾凉,让它充分地改变纤维的色彩。再然后用清水漂洗,挂起晾干。
前后一对比,后一种效果好多了。虽然还是有点掉色。
但就是这样,她也算取得成功了。
这个时代的人们终于可以穿上印花布了!
她兴奋不能自抑,在屋子里大声歌唱,门外的鸽子咕咕在叫,叫了好一会儿才听见。
扶苏又来信息了,他说他想她。
“哼!”寒洲奖励了鸽子一把瓜子仁,就把它放回去了。这家伙越来越黏人了。
每天就这三个字,把她弄得晕晕乎乎的。泡妞高手啊!
不管他,现在她的科研兴趣正浓呢。她又想到了套色印花。
她先用明矾水泡了一块布,再把紫草切碎,用很热的水泡了半天,捞出渣子,紫色颜料就算弄好了。又找了块小布头,在手里揉巴揉巴,看起来像朵抽象的花,然后就一朵紫花一朵紫花地开始印了。呆会儿,再找块小布头,也揉巴揉巴,沾上点靛蓝,一朵蓝花一朵蓝花又开到布面上去了。
很写意,很大气,也很浪漫的花色。
当然了,还是上笼屉,晾凉,漂洗。
饭嘛?现在脸皮厚了,顾不得做,也就不挑肥减瘦了,找冯妈盛了一碗。冯妈时不时收到礼物,也很高兴给她留饭。
蒿子姐吃惊地看着套色印花的布样,几个女儿也围过来。这多漂亮啊!
当着她们的面,染色工程师寒洲又依照程序做了一遍,每一道工序做完,就要问,韭儿、豆儿、苗儿,记住了吗?三个丫头就说记住了。
……
当成品出来,教学过程也就结束了。
寒洲郑重其事地说:“从今年这个夏天开始,咸阳的女人都将穿上我们染的花布。蒿子姐,咸阳的女人们都会感谢你的。我们要一起挣全咸阳的钱啦!”
蒿子姐激动地只知道说好。她如今在街坊当中地位都高了。以前老打她的孩子爹说话也好听多了。
组织人生产的事儿就交给蒿子姐一家。西施负责联系的胡家伙计们的家属也得给些任务。还得跟胡老爷子要个伙计,有很多联络的事儿和力气活要人做呢。
……
扶苏郁闷坏了,小寒每天比他这个皇子都忙。见到她一次,两只手是蓝色的,好瘆人。
“不要忙着挣钱了,好不好?”
他抓着她那双蓝手可怜兮兮地说。
小寒很没诚意地安抚他:“过一段就好,过一段就好。咸阳的女人们就要穿上好看的衣服啦。”
“可是,你都没有时间陪我。”
“我没时间,可是你的女人们都有时间啊!你不去安抚她们小心她们找你的麻烦!”
“啊——”扶苏都要崩溃了,能不能别说这么没心没肺的话呢?你真的不要我这块肉骨头吗?
……
过了几天,寒洲主动走进扶苏的院子里。木木去开的门,见不到小寒姑娘,公子都要拿鸽子撒气了。
“公子在书房。正在生闷气呢!”
小寒不解地问:“怎么回事?谁惹他了?”
木木无奈地抚额叹息,公子啊,你生气人家都不明白为什么呀!你说这冤不冤?
小寒姑娘大踏步走向书房,在窗户外面敲了几下窗棂。窗户开着,公子探头看了一下,赌气又缩了回去。
“公子出来不出来?不出来,我走啦。”
“不出来,你进来!”
“你不出来,我真的走啦。我还要去跟人谈事儿呢?”
“一天到晚谈事儿,没完没了,你要谈事儿还来这里干嘛?……”
公子不满地一连声抱怨,可是人还是从里面出来了。
木木心说,公子啊,你是真完了,让这个女人拿得死死的。到现在,你还没吃到肉吧?
扶苏一脸气不过的样子,说:“你这是站一会儿就走?”
小寒一把拉着他,哄小孩似的说:“跟我过来,有好事儿。”
“什么事儿?还拉拉扯扯的,你不怕人看见了?”
“哟,气性儿够大的!还皇子呢!”
“皇子就不能生气吗?”
“不跟你一般见识,小孩子一样!来,站好了,披上,别动。”
“你拿的什么东西呀,就让我大热天的披上!”
说归说,扶苏还是乖乖地把那么一大片布披在身上。等披好了,小寒站在近前给他整理,闻着小寒身上些微的体香,他的气儿一下子就顺了。
这是件披风,很大很长,深赭色的,当然,这是扶苏的说法。按寒洲的叫法,这是咖啡色的。
有个风帽,也很大,小寒踮着脚给他把风帽戴上,脖子上有根带子,连这根能活动的带子也帮他很认真地系上。这么热的天,这是要把他捂出一痱子吗?
“扣子先别系了,自己抓着两边儿,乖乖等着。”说完,小寒就一溜烟跑厨房去了。
扶苏被捂得透不过气儿来,低头看看,扣子是田黄石的,两个一组,两个一组,配上深赭色的面料倒是雅致好看。
木木看公子傻瓜似地呆在太阳底下,心疼地喊:“公子,到树荫底下去,到树荫底下去。”
片刻,小寒端了一盆水出来了。走到扶苏近前,二话不说,“哗”地就往上浇。
扶苏呆了,木木也呆了。
天确实热,不过,姑娘这是演得哪一出啊?
放下盆子,小寒擦擦满头的汗,兴奋地问:“湿没湿?湿没湿?”
扶苏愣了一下,施施然地说:“湿了!湿透了!”鞋子真的湿透了。
小寒奇怪地问:“怎么会湿了呢?我在家里做了实验的。”说完,她走过来,撩起衣服察看。一边看,嘴里一边嘟囔:“没有啊,没有啊,哪儿湿了呢?”
扶苏一把把她抱在怀里,用大袍子裹住,“我看你还往哪儿逃?”
小寒挣扎:“放开我,太热了,太热了……”
扶苏咬牙切齿:“热也得忍着,我刚才都热了很久了。”
他一把抱起她,径直往屋里去了。小寒的两个小蹄子一个劲地踢腾。
木木收拾起地上的盆儿,听着屋里“嗷嗷”地怪叫,心说,狼终于要发威了。要不,岂不是让羊小看了?
崭新的雨披已经被扔在地上了。
寒洲躺在扶苏的床上,抱着他的头颤抖着求饶:“好了,别亲了,我没力气了。”
扶苏却像一只饿狼,终于抓到了小羊,哪有扑倒了就撤退的道理。
“扶苏,快起来,热。”
小羊都颤抖了,大灰狼肚子里还空空的呢。
“坏人,把我弄疼了……”
大灰狼正吃得起劲儿呢。
“扶苏,我,我不理你了……”
“唔……”嘴被堵上了,屋子里再有没有聒噪的声音了。
……
两个人一身的汗。小风从窗外吹进来,拂过光溜溜的身体,和床上的人一样慵懒无力。
“坏人,把腿拿下去,你都得逞了,还不放开我。”
“不想拿开,你得答应嫁给我。”
“耍赖。刚才你不讲理,我还没算账呢!”
“你算吧,我就这样光溜溜地躺着,你想咋样就咋样。”
“不跟你说了,我得洗洗,刚才你也不嫌脏!”
“刚才哪还顾得上脏不脏?不过,也不脏,就是一点汗,我们俩一样。”
……
“扶苏。”
“嗯?”
“以前我觉得皇家离我好远,现在皇子躺在我身边,也就是个男人,一下子就近了。”
“这叫什么话,也就是个男人,把我说得那么,那么不在乎似的。”
“呵,不是不在乎,而是在我的心目中皇家的一切都太沉重了,所以……”
“本来就不复杂,让你给想复杂了。你看,现在一切简单了。”
“简单什么?哪有你这么不讲道理的?进来就扒。”
“以前就是跟你太讲道理了,让你拿捏得死死的,哼,见一面都难!”
……
“扶苏,你很高兴,是吗?”
“嗯,就像所有的花在一瞬间全开了!”
“我怎么有点委屈呢?”
“是吗?那是因为你是被动的,没有准备。而我想这一天已经想了很久了。看到你我就想紧紧地抱住你,然后一寸一寸地把你吞下去。”
“说的你像一只狼似的。坏人!”
“我就是一只儿狼,狼现在又想吃羊了,啊呜一口。”
“呜,别,没有力气了……”
“你不需要有力气,我有力气就好了。”
“坏人……”
“叫我夫君,叫我夫君。”
“我,我叫不出来。”
“叫我夫君。”
“夫,扶,扶苏,扶苏……”
“唉……,你个死女人,你个死女人,你个死女人……”
第八十三章 我得考虑考虑
等收敛起身上的力气,已经是半下午了。
“饿了吧,起来吃东西。”扶苏温柔地坐在身旁。手搭在她的肩上。
这家伙已经收拾整齐,面如冠玉、神清气爽。
“我想先洗洗。”
这会儿清醒了,心里还是觉得委屈。
“好。木木已经给准备好了。”
“啊?多丢人啊!”木木肯定在外面听墙根儿来着。
“呵呵,丢什么人啊?你想多了。”
洗完了,穿着扶苏准备的新衣服。这院子就没女人,这家伙到底拿的是谁的衣服。
“穿吧,别瞎想了,就是给你准备的,你迟早都得穿上它。”
看看,早有预谋,越想,越觉得今天来这里是羊入虎口,主动送上门让人吃,后悔没处说去。
但是心里还是委屈。
今后怎么办呢?
“多吃点,今天你太累了。”扶苏体贴地给她夹菜。
寒洲委屈地剜了他一眼,他则一脸得意。这个坏人。
我要是真嫁给他,那么他自杀以后,他的家人都要被胡亥和赵高杀死,那我也逃不了。可是今天都这样了,这种亲密关系迟早也得被人知道,到时候我还是逃不了的。
我本来是想救他的,怎么救来救去把自己给套进去了?
这该怎么办呢?
“小寒,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不能告诉你的事情。”
“哦,既然不能告诉我,那就别告诉吧,等哪天愿意告诉了,再告诉我。”
唉,他倒是想得开。这么好的人,我还是得帮着他好好活着。他是真的爱我的。
老陈,我今天有了别的男人,虽然是个意外,但他真的挺好的,我也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这种事情没有预期就走到这一步了。你还好吗?是不是,你也和我一样,遇到了另一个女人,你不能抗拒她对你的好,你也不知不觉对她好,你们就走到一起了。
我在这里真的挺寂寞的,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而他,是我需要的能点亮我内心黑暗的的人。
有时候我觉得我扛不住了,他来了。
我在这咸阳,在这大秦朝,终于有了一点温热的感觉。这感觉是他给我的。
我是脆弱的,对不起了。我仍然惦记你们两个,我的亲人!
吃完饭,寒洲说:“我得回去。”
“还到哪里去?你我都如此亲密了,你还到哪里去?”扶苏很气愤地质问。刚刚有这么亲密的关系,就这么一关门把他甩在门后面吗?他难道是用过的脏衣服吗?
“你那小破屋有什么好留恋的,连觉都睡不好,难道这里睡不下你吗?你是我的人,这个院的人都知道,你出了这个院儿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扶苏,你别激动。”寒洲把她的手指放在他好看的眉骨上,轻声说:“我也没想去改变这个事实,你是我在咸阳的亲人和朋友,我们在一起做有意义的事情,我们还是伙伴和搭档。我只是要想一想以后怎么办?”
“以后怎么办?嫁给我,给我生孩子,一起白头到老,这用想吗?”扶苏说得理所当然。
寒洲温柔地触摸他的下巴,胡子扎手的感觉很真实,咸阳很真实,危险也很真实。可是她知道的事情不能告诉他,告诉了也没人信的。她会更危险,她会被当作妖怪处理掉,或者被当作神仙供起来,那她的幸福更没有了。
“扶苏,我愿意和你一起为未来而努力,但我真的有一些没想清楚怎么办的事情。你是皇子,若是普通人我也没有这么些犹豫了。你等等,我想想,你放心,我哪儿也不去。”
“你到底担心什么?”
扶苏把她的手拿下来,严肃地看着她。她有秘密,他知道,一说起未来她就很没信心,为什么呢?难道以他的地位不能对付生活中的难题吗?和他在一起反而会更困难吗?
“扶苏,你不用问,我说不清,我说过世界很大,而我们很渺小,有一些事情是解释不清的。我可以搞清楚那两块神奇的石头,但有一些事情我也不明白。但那是事实,就摆在那里。就像很多人搞不清那石头一样,明白不明白,石头就那么奇怪地存在着。”
“唉,你说了跟没说一样,我真想打开你的开灵盖儿看看这里面有什么东西。”
寒洲笑笑:“你已经有进步了,你今天已经打开了我的衣服。所以,会有一天,让你明白,让我踏实,我们一起努力吧。”
扶苏一把抱住她:“你个坏女人,说这话勾得我更不能让你走了。”说着就低对吻她。
寒洲任由他亲吻,这亲吻让大秦朝给她这个无根的人一点点光,一点点温度,让她觉得自己不是生活在一个布景里面。
“我不想让你走,我不想让你走。”扶苏又在摸她的背,想脱下她的衣服。
“扶苏,停停,乖啊。让我好好说句话。”她安慰地拍拍他。
扶苏不舍地放开她,红潮涌上额角。他的眼睛真是不能直视啊!
“扶苏,我在这里会让人注意我。你身边的亲密关系都会引起别人注意。凡是觊觎你的未来关心你的动向的人都是这样。我想先隐藏起来,观察他们,要不我不踏实的。”
其实寒洲真正动的心思是,为了扶苏,为了他们两人和很多人的将来,要不要做个坏人把扶苏身边的危险清除掉,就像把定时炸弹提前拆除。
这是刚才一瞬间扶苏亲吻她的时候她才有的想法。
扶苏无力地摇摇头,她怎么老是这样?她真的是活在恐惧之中。他知道有些人会过度关注他的动向,换了另一个人是嫡长子也是这样,但不能因为外人这样,自己就不能过正常的生活。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你让我回去吧。暂时就这样。我们的关系也不用张扬,我要防着别人通过我来要挟你。等我想清楚了怎么办我自然会有决断。你放心吧!”
扶苏苦笑,这怎么放心,每天疑神疑鬼的让人怎么放心?
但是,她要坚持这么做,先由着她吧,要不还不知道怎么闹腾呢?这疑心病弄得自己也要疯了。
木木开了门,看着扶苏公子把小寒姑娘送出门外,公子一脸的不乐意,木木心里也堵得慌。这女人真奇怪,吃都吃过了,还矫情,配公子这样的人物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吗?他要是个女人他都得乐疯了。
刚一下马,李由的妻子茹公主就出现了。寒洲忙迎上去。看她的样子等了她一会儿了。要是她今晚宿在外面,可不就让人发现了?她和扶苏是姐弟关系,但皇家的关系复杂,不能以寻常姐弟关系来认识的。
“公主是有事要问小寒吗?”
公主笑着点点头,说:“早上,你给我看了那件防雨的衣服,我也想给李由做一件。他在外面带兵,风里来雨里去的,我想他很需要这样的东西。这比蓑衣好用多了。”
哦,寒洲点点头,这女人对他丈夫挺关心的。
女人是不是和别人有了肌肤之亲就会一心替他着想。今天自己的想法也有很大改变。这种事情真是没法预期啊!
“公主,我那里还有一些剩下的柿漆,要不——”
茹公主摇摇头,“不能让你代劳,树上的青柿子还不少,我也学学,给李由先做一件,给家里的老人也做一件,学会了,将来孩子们也用得着的。”
寒洲点点头,说:“好吧,我陪公主摘柿子,咱们边摘边说。您有不明白的,随时找我问。说来可笑,我只做了第一件,就成师傅了。”
公主笑笑,这小寒姑娘挺善解人意的。
摘柿子当然有别人代劳,寒洲只是陪着她聊天。告诉她方法和注意事项。
现在寒洲看她也顺眼多了。女人为了男人真是疯狂,连毒死鸡仔泄愤的事儿都干得出来。
她呢,今天不也想到了拆除定时炸弹的事情?怎么拆,无非是陷害、暗杀等等手段。这跟给鸡仔下毒也不相上下吧?
用一颗残忍的心来保护爱情,用一颗残忍的心来延续生命。
她先不想自己有没有办法,她被主动变成坏人的想法困扰了。
有的人做坏事是为了自己,是形势所迫。她要做的坏事是被未来的可能、历史书上的事情所逼迫,这跟前者有本质区别。前者是反击,后者是设局。后者是真的去做坏人。
我为了扶苏真的要变成坏人吗?
开展边贸的事情已经定下来了,我不是已经改变了历史了吗?我还要这样做吗?
她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公主也在观察她。
早上她让她看那件衣服的时候,她就知道是给谁做的了。一定是个高个子,一定是个身份很高的人,她舍得用田黄石。
丫头小芊子曾经说,她在街上看见扶苏和小寒姑娘很亲密地说话,而木木牵着两个人的马。没有亲密关系,木木会这么做吗?
那天给父皇庆贺生日,扶苏拿出来的礼物真是让人羡慕。这东西也只有扶苏能拿得出来,也只有她能做得出来。她肯定很爱扶苏,那东西多费心、多费工啊!
对于他们两人的关系,她乐见其成。对于扶苏,她没有恶感,兄弟们当中她接触不多,但也知道他不是个薄情寡义的人。他若能继承皇位,对她,对李由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何况,李由又来家信了,问小寒那白土的事情。他领兵在外,还惦记这点小事,这是什么心思,谁都明白,只是大家不点破罢了。小寒若能和扶苏在一起,以他和扶苏兄弟般的交情,以扶苏的地位,李由只能断了这念想。若换了别人,难免李由不生出事端来。
唉,孩子都这么大了,还得想这种事情,真头疼啊!
第八十四章 姐姐,你的奖励呢?
一夜未眠,当太阳光射进屋子的时候,寒洲就想清楚了,昨天的一时之念就当它从来没有来过。为了爱人固然值得,为了天下人更是值得,但没有发生的事情怎么能确定它一定会发生呢?
关键是,一个人处心积虑地害别人,那不是她,最后不但扶苏会不喜欢她,她自己也会不喜欢自己的。
即便最后获得了天下,她会高兴吗?她就是为了获取天下才来的吗?
她记得刚来到秦朝的时候就对自己说过,精神上不要太受委屈,太受委屈会愧对前世的种种坚持。为了扶苏去害别人,那是自己委屈自己,违背本心的事情,不能做。即便为了爱人,也不能失去自己。
她来了,只要扶苏不自杀,天下大乱的程度就不会那么惨烈。陈胜、吴广就得去找别的借口。
起义就让它起义吧,始皇帝做下的事情,扶苏一个人也挽救不了危局。
再说了,我可怜天下人,但我只是个小人物,我也救不了他们。
我只要保住扶苏不死就好了。
所以,蒙恬兄弟很重要,李由也很重要。
想清楚了,来到美丽的店铺,心情就像迎接朝阳的花朵,觉得上帝对她还是不薄的,帮她偷来一段年轻的时光和一个俊美温柔的爱人。在战乱来临之前,她要认真地经营这段生活,认真地享受这段生活。
“姐姐。你今天真好看。”
胡亥早早在等到门口,身旁还是那个鬓角有两个痦子的,上次好像听见有人称呼他“候二”。
寒洲放下手里的面料,不冷不热地说:“公子算出题目了?”
“算出来了,姐姐,你这题目真刁。两个晴天,六个阴天,对不对?”
寒洲没说话,她也不知道对不对,因为她把题目忘记了。当时就是糊弄他一下。但胡亥已经来了,就不能让他看出是糊弄。要不,又得惹出麻烦。
想到这儿,她说:“你说说这个题的思路,我看看这个是不是你想出来的。”
“嗯?还要说思路?”胡亥和候二对视一眼,说:“好吧,讲就讲,假定每天都是晴天,松鼠一天采二十个,八天就可能采一百六十个,但是实际上它总共采了一百一十二个,那么,其中有四十八个就是虚假的。这虚假的就说明是阴天采的,那么有多少个阴天呢?……所以,阴天有六个,晴天有两个。”
候二伸出大拇指:“对,说得不错。”
寒洲点点头,还真让他算对了:“思路很顺畅,算得不错。你自己算出来的?”
胡亥摇摇头:“不是,是我师傅教我的。”
莫非是赵高?寒洲想了下试探着问:“公子有几个师傅?”
“一个,就赵高师傅一个,教刑狱之学和书法文字。算学他也懂的。”
说起赵高,胡亥满脸的崇拜,看在寒洲眼里这就是被精神控制的样子。怪不得后来会发生“指鹿为马”的事情呢?怪不得赵高要杀他他还坚持要见赵高一面呢?
可怜的孩子!
“姐姐,你不是说有奖励吗?”
寒洲说:“有啊,姐姐想想,对了,姐姐要奖励你一道题,你听好了。……”
“不要做题了,不要做题了,姐姐你耍赖,你说有奖励的,又没说要做题。”
“那是你没问清楚?姐姐奖励你的是一个学习的机会!”
“你就是耍赖!”
“允许你使坏就得允许我耍赖!”
“姐姐你还记着那件事呢?你打都打了,我也没报复你呀!”
“怎么的,你还挺有理?你算不算,不算就到别处玩去,姐姐我还开门做生意呢?要不我喝西北风啊!”
“姐姐,你那么厉害干什么?我算,你说吧!”
“一件工作,若由甲单独做七十二天完成,现在甲做一天后,乙加入一起工作,合作两天后,丙也一起工作,三人再一起工作四天,完成全部工作的三分之一,又过了八天,完成了全部工作的六分之五,若余下的工作由丙单独完成,还需要几天?”
胡亥一听就头疼了:“你故意难为人!我不算了,我走还不成?”
寒洲没说话,心说,快走啊!姑奶奶等着你们走呢!
候二不甘心,走了岂不认输?
“走啊,候二,这店咱不来了!太气人!”
两个大少爷终于走了。
寒洲翻翻白眼,六年级奥数题,难为不死你!老陈都做完了直骂娘,说这辈子都不让孩子学奥数了。
不过,今天胡亥说话还算正常,不再是性别错乱、精神错乱,他也有正经的时候。他也就是个混蛋孩子,还不至于坏到什么地步。
人被放在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位置上,才会不安,才会恐惧,才会因恐惧而做出失常的事情来。如果他一直做个富贵闲人,倒也不会生出许多事端来。
坏的是那个掌控了他精神的人,赵高,他因为私欲而把胡亥这个心智发育不良的人拱到皇帝的位置上。所以,真正要防的是赵高。
我不想处心积虑地害别人,但我应该认真地防着坏人。防着坏人就得了解坏人,在他出手的时候有所准备。
想到这些,寒洲的心里就更加清楚一点。她得想办法让扶苏也有防御坏人的意识。如果他愿意把赵高拆卸掉,那是他的事情。他做理所应当,自己做就是无事生非。
陶瓷器合作开发小组,姑且这么叫吧,他们的工作热情很高,工作效率也很高。在开组内工作分享会的时候,真的拿出了两件精品。这两件东西一亮相,众人称赞不已。一件是黄色广口的大碗,采用比例很小的赭石为着色剂,二次烧造二次施釉,黄得浓郁鲜亮,一件是细颈大肚子的花瓶,以自然铜为着色剂,采用浇釉的方法,在瓶口处颜色渐淡,颜色最深处象牛血一样,类似于寒洲在博物馆中所见之郎红。两件器物的作者详细介绍了制作的细节,包括观音土的锤炼筛选、洗泥淘泥的过程、石灰釉的淘洗、掺杂矿物颜料的比例、器型塑造、干燥时间、上釉方法、烧造时间以及后期气氛的控制。
扶苏听得云山雾罩,工匠们听得津津有味。
接下来是病例会诊,各家都有不成功的,有的烧裂了,有的釉色上不去,有的一窑里面成品数量太低。
扶苏仍然云山雾罩,工匠们仍然津津有味。
接下来,寒洲请有成功经验的再次重复上次的任务,争取做到技术成熟稳定。试验失败的记下来众人会诊的意见,回去改进细节。
新任务又派下去几个,众人饮完了杯中的好茶,就各自散去了。
寒洲说:“扶苏,你下次别来了,听也听不懂,还浪费时间。”
扶苏说:“第一次开会,我得坐镇,我怕他们不当回事。再说,我来见你。”
寒洲白他一眼:“说的好像见一面很难似的。”
扶苏摇头:“你不理解的,我就好像新婚一过就被抛弃了一样。”
寒洲用手指头戳了他的胸口一下,说:“酸溜溜的!”
扶苏却把那手指头抓在手里,放在两唇之间轻轻地咬了一下。
一阵酥麻,这家伙是带电的!寒洲急得捶了他一拳头。“哎呀,这是在蓄富坊啊!”
扶苏赖皮地说:“那你跟我回去。”
寒流扭捏了一会儿。在扶苏看来这是害羞,而寒洲心里,她是怕频繁地在一起会导致怀孕。
这年头连避孕措施都没有,寒洲实在不想在前途不清的情况下有孩子。一个人躲战乱都困难,带个孩子躲战乱,那不是寻死吗?
“走吧,我想你了。”
这家伙声音都是带电的。
跟他去,她自然也是想的。可是怕怀孕的事情怎么说呢?
“扶苏,我们边走边说吧。”
“嗯。”扶苏甜蜜地拉着她的手。她轻轻地推开,旁边有人呢。
到了扶苏的“外宅”,扶苏就不客气地来了个熊抱。“小妖女,我终于捉到你了。”
“慢着,先放开我,我有话说。”寒洲也不客气地拍他的头。
扶苏不甘心地亲了几下,才放开,“快说,说完了还有正事呢?”
“扶苏,我不想这么快就怀孕,我还要好好地扶持你成就一番大业呢。所以,我们不能频繁地在一起。”
“胡说,需要你一个女人多劳累吗?你动脑动嘴就行了!”说完又饿虎扑食一般扑过来。
没办法了,这家伙是带电的,手和嘴都是带电的。寒洲迷迷糊糊地想了一下,不在排卵期,也就由着他胡作非为了。
等扶苏吃饱喝足了,寒洲把他的头抱在怀里,柔声说:“坏人,我要郑重跟你说一件事。”
扶苏满足地蹭蹭她,呢喃着说:“跟夫君还要郑重地说?切!”
寒洲掐他一把:“坏人,你听着。我还想和你快快乐乐地玩几年,你总不希望我怀着大肚子和你去跋山涉水吧?”
扶苏嘟囔着说:“我们用跋山涉水吗?”
“当然用!世界很大,而我们都很渺小,还有很多好玩的东西我们没见过呢。比如我们去溶洞探险啊,坐船去看长颈鹿啊,还有企鹅和考拉你没见过吧?全身长满了刺的豪猪你见过吗?全身都是条纹的马你见过吗?这些好东西你都没见过,跟你说话像跟外星人一样,所要我要和你一想去看看。”
“等生出孩子带孩子一起去看不好吗?”
“不好,那时候我怕自己老了,也许生了病走不动了。我就要在年轻的时候和你快快乐乐在一起,我们中间一个人都不能有,孩子也不能有,你就是我的孩子,我想亲孩子了就亲你一下,就这样……”说完啵啵地亲了起来,从额头到脖子,扶苏幸福得要晕过去了,模模糊糊地说:“好吧。”
这声“好吧”让寒洲一阵轻松,扶苏太好骗了!自己在哄男人方面也挺有一套的,以前没试过哄谁,现在试了试,发现还有未开掘的才华。哈哈,偷笑中……
当两人从幸福的巅峰醒来,扶苏抱着她说:“小寒,跟我一起去找匈奴人谈判吧。再不走,恐怕错过了最好的时机。我的准备工作已经结束了。”
“跟你一起走?我还有事情呢!”
“你那些事情可以让别人做。我不想离开你这么久,我老怕抓不住你,我怕从那边回来,你消失了。这感觉很奇怪的,但我就是这么想。”
寒洲让自己坐起来,有些为难地说:“可是,我的身份——,我还不想嫁给你呢!”
“啪!”屁股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让你再胡说!”
“嘶——,很疼的!可是,那也得跟李相说一声,毕竟我还担负着誊抄的工作。”
“我去跟他说,我说我也缺个誊抄的,我还缺个侍女,你正好两者都能胜任。”
“你这话谁信呢?那可是个老人精!”
“信不信不重要,他答应就行。他一定会答应的。他总不好把你圈在那院子里耽误了你的青春。”
“算了,别让他笑话你。还是我去说吧。”
“你去说?好吧,相信他是个明白人。”
说完,他心满意足地起来,做了几个扩胸的动作。他的身材真好,寒洲不由得把脸贴在他的胸前去听他心脏跳动的声音。
“扶苏,光阴真好,我们要好好活下去。”
“嗯,我们会白头到老。”扶苏俯身吻了吻寒洲的额头。
寒洲决定跟他一起来一次长长的旅行,这次旅行可能是他们一生的回味,也可能是悲剧发生之前最后的最好的时光。她想抓住这日子、这感觉,除了眼前这念想,她不知前面还能抓住什么。所以,即便在欢娱的时光两个人各说各话,她还是答应了。
第八十五章 姐姐,你跟他没有前途
接下来是忙乱的几天。
跟李斯老爷子请假是比较简单的事。尽管她还字斟句酌了一番,但老爷子听完就笑了。
“小寒啊,我本来还想开你几句玩笑,但怕你说我为老不尊,还是算了。将来出嫁的时候得从我这府里走,这就是你的娘家。”
“如果有出嫁的一天,一定会的。”寒洲说完诚心诚意地给他鞠了个躬。
她眼前的这个老人,如果后来不跟赵高合谋,局势也不会恶化到那般地步。可是,现在,他对她的关心是真切的,有温度的,唉,人真是复杂的动物。政客的人品,怎么说呢?
店里的事情交待给西施和小满。西施不太喜欢拿主意,但是这里面有胡家的投资,胡老爷子希望小寒不在的时候,能逼着西施锻炼锻炼。所以布品的事情以及帐目的管理就交给她。小满倒是比西施胆大,心眼儿也活泛,原来漆器店的事情就是她在参与,她跟陶器店的人也有些接触,现在把陶器的事情也交给她是理所应当。
寒洲说要给她们两人分点股份,作为努力工作的奖励。西施坚决不要,因为挣来挣去都是胡家的钱,寒洲笑她傻,说给自己挣嫁妆还推三推四的。小满倒没说什么,她做生意的兴趣比西施深厚,她父亲还指望她将来顶门立户呢。
商量了一会儿,几个人都嫌股份太麻烦,还得等到年终分红,而且未来的变化谁也说不清,还不如拿业绩提成。如果她走后,两个人经营的两家店能保持现在的月收入,提成利润的百分之三。如果比现在的月收入高出百分之五,则提成利润的百分之五。
三个姑娘正在嘀嘀咕咕做算术呢,有个不喜欢算术的人来了。
“姐姐,你这是要交待后事吗?”
寒洲翻了他一眼,这张乌鸦嘴!
“公子不是说再也不来了吗?怎么说话不算数呢?”
胡亥吊儿郎当地说:“说的时候真的不想来了,但我真的很想你呀,我的姐姐!”
寒洲没搭这个话茬,问:“公子,要不要我再给你出道题,比上次那个简单点儿的?”
胡亥也不理她说什么,自顾自地说:“姐姐你虽然很气人,但你很有意思。别人就难不住我,你不但能难住我,还敢打我。”
寒洲禁不住一乐,敢情这是个欠抽型。另两个姑娘递递眼色,想笑不敢笑地转过身子整理店面去了。
寒洲托着腮,一脸疑惑地问:“公子,我特别想知道,你除了学刑狱之法和文字书法,你还学什么?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你其他怎么样?”
胡亥特有自信地说:“我挺好的呀,候二每次都打不过我,射箭、骑马、算学他都不如我。”
寒洲更疑惑了:“公子,那为什么那天我操起棍子的时候你直躲呢?正常的反应不是反击吗?当然,我提这个你别生气,咱这是正常聊天儿。”
胡亥大度地一拍胸口:“不生气,我怎么会和你一个女人生气呢?那天吧,我回去也想了想,为什么要躲呢。我觉得是我没有经历过别人真正的攻击,所以一时慌了。但要是有准备的情况下,我还是很厉害的。”
寒洲理解地点点头,敢情这位小爷是从来没有挨过打。
她站直了身子不好意思地说:“现在聊天结束了,我们还要做生意,公子看是要回府呢,还是要买东西?”
胡亥不满意地皱皱眉:“姐姐,我可是专门来找你聊天的。你这也太绝情了!”
寒洲苦笑着摇摇头,敢情打了一棍子打出交情来了?
“公子啊,我可是专门做生意的啊!我可不是专门陪聊的呀!”
“哼,你就跟他好,不跟我好,我心里好痛苦啊——啊——啊——啊!”
寒洲无奈地捂住耳朵,怎么办呢,遇上这么一个神经病!
胡亥“啊”完了,容色一肃,特正经地靠过来,低声说:“姐姐,你跟他没有前途,父皇最宠爱的那个是我。他妈老了,我妈最讨我爹欢喜。我爹烦了喜欢找我说话,不喜欢找他,嫌他太能干了。”
寒洲了然地点点头:“公子您要选点什么东西吗?”
胡亥气得瞪她一眼,冷冷地扭过头去,手指头却指着寒洲的方向,不记打地晃了几晃。
寒洲觉得这造型特别像宫琦峻动画片里的某个人物,长得嫩嫩的,神情酷酷的,红嘴唇妖冶地绽放。
他说扶苏不如他有前途,但扶苏死的时候是三十几岁,他死的时候是二十三四岁,呵呵,谁比谁又强到哪儿去呢?
……
出发的前一天,寒洲告诉扶苏,她不会出现在随行的车马之中,她会等在城外的柳亭。
“为什么?”扶苏问。
“因为你的家人会来送你,而我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扶苏让这个回答弄得有些气闷,但也没办法让小寒听自己的。
他不太明白小寒为什么这么在乎他的婚姻。她不想嫁给他,原因之一是他有了其他的女人。她又不想跟其他女人争宠,觉得费时费力,还折辱了自己的身份。可是她还是喜欢跟自己在一起,喜欢这段偷来的时光。
偷来的时光,小寒就是这么说的。
寒洲确实不想和他的家人见面。一想到好几个女人与他依依惜别,她就不知道自己的脚应该站到哪里。这个时代不存在“小三”这一说,她也不想拥有这种不明不白的身份。可是,她目前的状态真的和“小三”有点像。她不想嫁给他,一是不想界入他复杂的婚姻生活,二是考虑性命与前途。
如果,过几年能平安躲过那一劫,而她还是爱他,那就说不定能咬咬牙嫁给他。
现在,只是自欺,把他从他的全家福照片当中抠下来,贴在胸口,告诉自己,这是我一个人的。
柳亭在城北五里的地方,因为周围都是柳树,故得名柳亭。
寒洲把马系在柱子上,自己站在官道旁边瞭望。时不时有来往的人和车,就是没有成批的车队或马队,那都应该不是他们。
大公子出行,怎么也得有个几十辆车吧?
旁边有一个男子也在伸长脖子观望,望了一会儿,没有,就又回亭子里歇着。亭子里还有两个孩子,大约八、九岁左右,两人头挨着头,在玩捉到的甲虫。
“爹,他们来了没?”有一个扎蓝头巾的问。
“还没有来,估计是送行的人多,给绊住了。”那男子笑呵呵地回答。
“大公子身份就是不一样,爹要出行,就不会有那么多人送。”蓝头巾嘟囔着说。
“爹有你们两个送,爹就很满足了。”那男子说。
“不,还得有娘!”另一个灰头巾的男孩子说。
“对,还得有娘!”那男子赶紧纠正错误。
这男子的谈吐很让人生出好感,他们提到大公子,估计是和扶苏认识的,也是来这里相送。原本是不想遇到熟人的,没想到还是遇到了,虽然,是他的熟人。
但这种事情也不可能长久地偷摸下去,还是随遇而安吧!
“来了!”路边张望的男子叫了一声。两个小孩子听了,站起来,灰头巾手中的甲虫却不舍得扔掉,蓝头巾见了,一巴掌拍掉了他手中的甲虫。灰头巾非常不高兴,但看了看爹在整肃衣冠,也赶紧拍了拍身上的土,同时不甘心地斜楞了蓝头巾一眼。
寒洲没有急着上前,解开缰绳,心却有点突突跳。从现在开始,她就要做一个疯狂的女人,和一个已婚男子开始一段旖旎的旅行。这种事,和老陈吵架的时候想过,没做过,现在是真的要做了。
车队来了,不是寒洲想的几十辆,而是几辆,准确地说是八辆。另有二十几个骑马的人。木木骑着马跟在扶苏后面,远远地冲着寒洲点头。
寒洲心说,大公子,你也太低调了吧!
扶苏跳下马来,扫了一眼,高兴地说:“怎么你们在一起?”
那两个孩子的爹看了寒洲一眼,礼貌地点了点头,又回头笑笑:“都是在等大公子,但还没有相互认识。”
“啊,我来介绍。”他一把拉过小寒,“这是小寒,目前还不想当你嫂子,只好先当个厨娘、侍女或者伙伴,呵呵,别笑话,只能这么介绍了。”
寒洲想甩掉他的手,但考虑到他的面子,还是忍了。本来不想张扬的,他还是张扬出去了。
那男子住后退了一步,点头笑着说:“那迟早都是嫂子。不如现在就叫了吧?”
寒洲忙往后躲,“别、别、别”,窘得一脸通红。
扶苏哈哈大笑,抓着她的手不让她躲开,“来,再给你介绍,这是咱家兄弟子婴,那两个小家伙是他儿子,小山和小川。”
子婴?寒洲愣了一下,赶紧躬了躬身子,说:“小寒见过公子!刚才不知道其中的渊源,没有打招呼,失礼了!”
子婴摆摆手,不经意的打量了一下这个男子装扮的女子。看样貌是不错的,气质有些特别。心里不由得琢磨刚才扶苏说的话“目前还不想当你嫂子”,这是在拿架子吗?哼,全国的女子,哪个在扶苏面前拿得起架子,矫情!
而小寒也在打量他。他和扶苏看上去年纪不相上下,看谈吐气质也是谦谦君子的模样。这就是史书上所说的秦三世吗?那小山和小川就是和他爹合谋杀死赵高的孩子?
这应该是英雄的一家啊!
不过,让孩子参与阴谋终归残忍。
呀,想错了!过几年这俩孩子都长大了,三个男人合谋应该是说得通的。
也得亏是不是亲兄弟,亲兄弟们都让胡亥这个狗东西杀光了。
……
那两个孩子被叫过来见人。扶苏把他俩一个个举起来,两孩子哇哇怪叫。看起来,他们感情还是不错的。
几个人聊了一会儿,子婴拿了一坛酒过来,说是送给扶苏路上喝的。扶苏接过来,两边就此别过,各自上路了。
“这个子婴看上去很顺眼!”小寒说。
“呵呵,我的兄弟当中就没有几个不顺眼的,回头一个个地介绍给你认识。”扶苏很高兴地说。
“回头再说吧!”
“你就会推托,等到大家都知道了,你不嫁都不行了。”
“坏人!”
“呵呵……”
第八十六章 还有一项任务
走了没多远,寒洲就上车了,扶苏也钻了进来。
“你出去,你进来别人会多想。”寒洲推了他一把。
“想什么想,和贴身侍女同坐一辆车不是很正常吗?”
寒洲无语了,这个时代可能这样确实很正常。她就是为了避免太招摇才穿男装的,可是……
扶苏宠爱地用手指头戳她了一下说:“别想太多了,既来之,则安之,要不一路上都放不开的。”
寒洲“嗯”了一下点点头。本来她跟他出来就有些疯狂了,真到了一起,又有些放不开了。她还是顾忌太多。
扶苏一把把她搂在怀里,轻叹了口气:“我很开心的,每天这样和你在一起。”
“会不会是因为新鲜?”
“新鲜什么?”
“会不会是你新得了一个女人带来的新鲜感?”
扶苏沉默了一下,推开她,正色说:“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寒洲脸上也讪讪的,她这个问题确实大煞风景。
但她并不想道歉,她就是很在乎他已婚的事实。这个改变不了。此次和他出来,就是想偷来一段独处的时光。
委屈当然是委屈的,但这是她自找的。
狭小的空间忽然变得很难受,寒洲撩开帘子,外面是懒懒的的枝条和飞扬的尘土。已经很多天没有下雨了。
“想不想吃东西?”扶苏打破沉默。
她摇摇头。
“别想太多了,我们遇见了,相爱了,就是这么简单。想到再多,是自寻烦恼。”
她点点头。
“累了就靠在我身上,或者勉强躺在我腿上也可以。”
她“嗯”了一声。
“这件事怪你不早些出现在我面前,我怎么知道你在哪里,我也不可能等着你。”
“我知道。”
“知道了还不痛快?”
“因为,因为我的生活中大家都是一个男人配一个女人的。我的父母、祖父母、外祖父母,呃,外祖父有好几房夫人。算了,已经这样了,我也不去想了。”
扶苏爱怜地揉揉她的头发。她说不想和别的女人一起去抢肉骨头,她现在不就是想独霸肉骨头吗?
……
过了一会儿,扶苏说:“我们这一趟会很辛苦。”
“我知道,我不怕的。”
“呵,你不知道,我们这个队伍还有一项任务。”
“什么任务?”寒洲抬起头来。
扶苏低头轻轻地亲了一下她的嘴角,说:“为北方直道做堪舆。”
“堪舆?直道?以前没听你说过。”
“嗯。我也是才知道。蒙恬和蒙毅兄弟上书,向北运输士兵和粮草都太慢了,对于北部边境的防御非常不利,从长远计,需要一条直道。父皇也有这个想法。如果这条直道建成,我们以后往北去就方便多了。对于防御、对于通商这都是件大好事。”
“哦。”寒洲应了一声。秦直道她是知道的,鄂尔多斯有这样一个旅游项目。据说直道最宽处达六十多米,窄处也有二十米。据考古挖掘出来的路基看,不是生土简单的碾压,而是把伴有小石子的混合材料进行了硬化。而露在地表的部分,居然寸草不生。在当时来说,这是相当先进的道路工程。
另一个她知道的信息是,秦始皇于东巡途中驾崩于沙丘,为了掩人耳目,没有立即发丧,而是拉着尸体一直到九原,再从九原沿着秦直道返回咸阳,然后才是丧事的办理、二世的登基。
而现在她来了,她居然有机会亲历直道的勘测,要是不进秦史研究所,这才叫浪费!
呵呵,其实进研究所的心思早就淡了。她这样想就是在哄着自己玩。
“后面的车上有勘测人员吗?哦,我是说堪舆的人。”寒洲对古代的测绘技术很感兴趣。
“有,御史中丞衙门派了两位先生。”
“他们测绘的时候我可不可以旁观?”
“你很感兴趣吗?”扶苏笑着弹了一下小寒的脑门,这个奇怪的脑袋总是不和其他女子一样。
“嗯,我想知道他们是不是也给人家相阳宒、看阴宅。”
“呵呵,有吧。御史中丞衙门的这两位先生很有名的,等休息的时候给你介绍。”
寒洲赶紧摇手,“别郑重其事地介绍,我就是一个侍女身份,介绍给人家,岂不是身份不对等?”
扶苏戳她一下脑门,“那还不是你要的身份?”
寒洲白他一眼,“别老戳我,都快戳出窟窿了。”
听了这话,扶苏心中一热,一把抱住她,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说:“你猜帘子外边赶车的木木听到这句话在想什么?”
寒洲愣了一下,扭头问:“想什么呢?怎么了?”
扶苏嘿嘿坏笑,用舌头舔了舔她的耳朵,轻轻呢喃“没什么,他爱想什么想什么。”接着就沿着她的脖子一路亲下去,凡是露在外面的肌肤无一处幸免。寒洲赶紧扳住她的头,这家伙又开始放电了。她身上软绵绵的,几乎不能思考。
“好了,在车上呢……”她用绵软无力的手指掐了一下扶苏的腰。这家伙的腰都是硬的,掐都掐不住。他的嘴唇落在她有脖子上、脸上、脖子上,小寒觉得天地都没有了,只剩下一张嘴了。
好一会,扶苏才停下来,脸和脖子都有些潮红。他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不甘心地咬了咬她的肩头,把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上,让自己平静下来。
“扶苏。”
“嗯?”
“要是没有客栈,我们是不是要天当被、地当床?”
“嗯哼,是的。本来不知道这个任务时是没这个打算的,但现在要做堪舆,那就要尽量沿着两位先生给的方向一路向北,所以露宿免不了的。”
“哦,好吧。真是浪漫啊!”寒洲有点悻悻然。她不是怕吃苦,她是怕没地方洗澡换内衣。虽然越往北越凉快,但是不洗总让人不舒服,何况,现在跟从双流镇出来那次不同,旁边有一个总想跟她腻歪的男人,她总不希望两人亲密的时候你闻着我臭臭的,我闻着你也臭臭的。
“呵,也不用太担心。到了车子过不去的地方,我们就自己坐车沿着路走,他们负责堪舆的就骑着马一路前行。何况,我们的事也不能耽搁。”扶苏边说边用下巴蹭她的头发。“对了,你说的浪漫是什么意思?”
“浪漫嘛——,”怎么解释这个外来词呢?寒洲想了想,说:“你读过诗经吗?所有爱恋、试探、等待、遗憾、感伤、思念、欣喜等等丝丝缕缕、细腻缠绵的情感都可以是浪漫。一起雨中散步、一起月下对饮、一起依偎观星,当然,为爱人做一餐饭、缝一件衣也是浪漫。”
扶苏会意地“嗯”了一下,抱紧她,“我现在抱着你也是浪漫。”
“那当然。浪漫是不经意的情感流露,也可以是刻意的表达。扶苏,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嗯。”
“有一个女子,她叫杜丽娘,父母对她的教养很是看重,她自己也乖顺稳重,从不做父母反对的事情。有一天,她读《关睢》,觉得这是一种陌生而诱惑的情感。外面是万物生发的春天,而她在闺房里却不知道春天的美好灿烂。她的使女春香说,小姐,我们就到园中看看吧。她对着镜子打扮自己,觉得自己如此美丽,但却是无人赏识无人见。到了那园中,才发现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断井颓垣。在自怜自叹中,她困倦了,在睡梦中却见一位翩翩佳公子向她走来……。从那园中回来,杜美娘就病了,心中念念不忘梦中的情景,最后竟郁郁而死。两位老人只好把她打发了。”
“有一个读书人,他叫柳梦梅,他为了准备考试投宿在梅花观中,这梅花观正是埋葬杜丽娘的地方。有一天他意外拾得一幅画像,画中人儿生得风姿绰约,正是他喜欢的那样,他天天看天天看,对她一往情深。柳生的痴情感动了杜丽娘的魂灵,她从冥府来到人间,与柳生相遇相知,两人出双入对,如胶似漆。“
……
“后来柳生剖开她的坟墓,杜丽娘还魂,二人终于走到一起,共度余生。”
寒洲讲完,叹息一声,一时,车里竟安静得只能听得见外面的马蹄声。
过了会儿,扶苏蹭蹭她的头顶,柔柔地说:“小寒,你没遇到我之前是否也曾感叹‘美貌如花’却‘命如一叶’,你遇到我之后,是否曾经在梦里与我‘千般爱惜,万种温存’?”
寒洲呵呵一笑,扭过头:“要听真话吗?”
“当然!”
“没遇到你之前,只顾着在陌生的地方好好地活下去,眼里没有男人,只有一个一个的陌生人。对我来说,食物比男人更有吸引力。遇到你之后,心里想,这家伙长得真好。但也仅仅是这么想,食物还是比男人重要。直到后来,你老在我眼前晃,我身边就多了一个熟人,一个朋友,咸阳就变得温暖了、光亮了。我没有在梦里与你如何温存,但我醒来的时候想,我们两个好好地活在一起就是最幸福的事情了。”
“小寒!”扶苏一把把她抱在怀里,她让他好心疼。他该怎样爱她才让她感到温暖和安宁?
良久,小寒说:“扶苏,给对方最好的依靠就是爱自己。”
扶苏放开她,凝视着说:“为什么这么说。”
寒洲笑笑:“我爱自己,好好吃饭,好好锻炼身体,该休息时候就休息,不熬夜,生了病马上看大夫,绝不拖拉,这样你就不会为我担心,你就可以专业做事。你也一样,认真对待身体,爱惜头发,爱惜皮肤,爱惜每一寸**,不让我担心,把一个活跃的健康的身体给你的爱人。我们都好好的,大家都安心,这就是给对方的依靠。”
“嗯,你说的有道理。可是你先不遵守这个道理,你为我熬夜画画儿,你没有爱惜皮肤,也没有爱惜头发和每一寸**。”
“那是特殊情况,我想让你的父皇重视你,你兄弟太多了,应该你拿到的东西如果错失了,太可惜。”
扶苏苦笑一下,他的事情让她这么操心,是幸呢还是不幸呢?
寒洲把扶苏推开一点,正视着他:“扶苏,你听着,如果你不珍惜你自己,对我,对所有对你寄以希望的人都是不负责任的,因此,无论什么情况,你都无权放弃自己,无论是那个位置,还是自己的生命。”
扶苏看着这表情,这份庄严和郑重,他沉默了一下,重重地点了点头。
第八十七章 他们肯为你拼命吗
休息的时候,大家都下了马或者从车里出来。
整个队伍就寒洲一个女人,确实有些不方便。扶苏拉着她走到好远的一块地方,才避开了人。
每到方便的时候,寒洲就恨不得立刻把纸张发明出来。今天在野外,周围都是可用的东西,她却陷入了选择的困境当中。哪种东西不会使皮肤过敏呢?
扶苏在不远处给她放哨。纵是亲近的人也还是让人在最应该放松的时候不能放松。
寒洲在心里咒骂了数遍各路的神,才硬着头皮解决了问题。
不管怎么说,又可以轻松上路了,但愿晚上能找到洗澡的地方。
据说前边再走一个时辰就是驿站了。有军士过来请示扶苏,要不要埋锅造饭。扶苏看看天色,说今天出来的晚,有干粮就对付一下,等到了驿站好好吃一顿,就不在这里耽搁了。军士领命去了。
一会儿功夫,河边就都是坐着歇凉的,取水饮马的,洗脸提神的。一个男人的河滩!
寒洲也找了个柳荫坐下,问:“这些人都是你家里带来的吗?”
扶苏坐下,摇头。“不是,只有两个护卫和厨子,还有木木是家里带来的。剩下的都是父皇派的常随他出行的兵士。别看他们人少,身手都是很厉害的。”
“哦,皇上还是很重视你的。”
“废话,我是他亲儿子!”扶苏举起手又想弹她。
“哎,注意皇子形象。”寒洲离开他远一点。扶苏四处张望了下,果然有人在朝这边看,只好悻悻然正了正容色。
“大公子。”
“什么?怎么不叫扶苏了?”
“我也装装样子,要不你一个人装不像。”
“装什么装?我一会就跟他们说我到了上郡就娶你,这下大家都不用装了。”
“小样儿!注意皇家威仪!我要跟你说正事。”
“说吧,除了娶亲就没正事。”扶苏赖赖的样子。
寒洲只好像条叭儿狗一样哄他:“大公子,我要问的是,这些人听不听你指挥?”
“不听,他们有他们的军事长官,就是刚才过来说话的那个张龙。人家跟我说是尊重我,我得配合人家的行动。”
“哦,他们就是保护你的,是不是也可以监督你?”
扶苏斜了她一眼:“你编故事编多了。就这么一段路,我能干什么?就是一直往前走呗,用得着监督吗?”
寒洲讪讪地笑笑:“嘿嘿,是想多了,你们父子情深。不过,如果我处在他那个位置上,我的儿子一个都不能完全相信,我就会时不时打听一下他们的动静,看看是不是在家里置好了登基的袍服……”
“小寒,”扶苏打断她,正色说:“你不要这样说话,这种事情玩笑不得,我不想听,更不能上别人听了去。你记住了吗?”
“哦!”寒洲低低应了一声,她又忘记身份了。
过了会儿,她小心说:“扶苏,其实我刚才想说一个问题来着。”
“说吧。”扶苏没有任何表情地说。
“扶苏,我想问的是,一旦发生了危险,他们会不会拼死去救你?”
“拼死?”扶苏仰头望着天,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也许他们知道。”
寒洲摇摇头:“我想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但这些绝不会告诉你。”
“为什么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他们的职责就是保护我,如果不去救我而是自己逃命,他们逃得出整个九州吗?难道他们不顾自己家人所受的牵连吗?”
寒洲耸耸肩,大公子真是想当然啊!“大公子啊,我给你讲一个我的故事。”
“说,你就会用故事来教育我。”
“哪敢呢?我怎么敢教育大公子!”寒洲娇娇地白他一眼,“只是有些事情、有的道理还是要分享一下。”
“好吧,那我们就分享一下。”扶苏轻轻地弹了一下她的脑门。
寒洲一闪身,瞪他一眼,“说了注意皇家威仪的,还动手动脚!”
扶苏撇撇嘴做了个请的动作。
“扶苏,我有没有跟你说过蹄筋炖豆腐的故事?”
“没有,这个好吃吗?”
“呵,我也没吃过。这只是个说法。去年夏天我在双流镇,我和大枣哥开了个豆腐铺子。小女子我长得比较顺眼,就老有男人到豆腐铺去搭话儿、寻开心。那时候,驿站有两个当兵的,他们有时候买豆腐,有时候就是来找茬儿。一般地,我都是躲着他们的。但是,有躲不开的时候。有一天,他们说话特别难听,大枣哥气不过,冲出去和他们打了起来。大枣哥很壮实的,但是他们是两个人,又是当兵的,有一些训练,我就怕大枣哥吃亏。但当时我也很害怕看别人打架,我想躲又不能躲,总之,很紧张的。眼看大枣哥被他们压住了,那当兵的要下狠手,我脑子里就什么都不想了,抓起切豆腐的刀冲了出去,一把掐住一个当兵的头发,一刀削下去,头发,连包头的头巾全掉了,我没看清头皮削掉了没,就看见头顶白花花的。那个家伙吓得撒腿就跑,我在后边没命地追。后来追不上了,我把手中的刀哗地就冲他扔过去,正砍在他脚丫子刚离开的地上。当时我在大街上喊,‘别跑,今天老娘的主菜就是蹄筋炖豆腐’!”
扶苏拧着眉头,像不认识一样看着她。
“扶苏,你相信我讲的事情是真的吗?”
“哦,我相信。我看你拿棍子打胡亥时候也是敢下手的。”
“咱不说那件事,以后我对他是不敢的,他毕竟是皇子,我惹不起他。我也不想给你惹麻烦。”
“别说惹麻烦的话。再说了,你现在说不敢,下次未必真的不敢。”
“哦,也是的。敢或不敢真不能保证。我们现在这样说,是人在理智的情况下,当事情发生了,其实是顾不上想那么多的。就像我拿刀去砍那当兵的,这事情要是让我家人知道了,他们也是打死都不信的。但那时就是不想让大枣哥吃亏,一咬牙就冲上去了。”
扶苏听了,撇撇嘴,又用手指弹了她一下:“你对他真好。要是换了我,你会吗?”
寒洲揉揉脑门,皱了皱鼻子,“我说出来是当然会,事情来了,你才知道会不会。”
“你就不能说句好听的哄哄我?”
“大公子不需要哄的。说了这么多,知道我要说什么了吧?”
扶苏悻悻然说:“不知道,懒得知道。你都不抚慰一下我的心灵,整天去抚慰别人!”
“好啦!”寒洲瞧瞧左右,没人看,迅速拉过他的手亲了一下。又像叭儿狗一样哄他:“咱继续说正事儿。”
扶苏得寸进尺地扬着头,没吭气。
寒洲只好继续哄他:“哎,大公子,我说完了,你听进去了,你想怎样就怎样。等回咸阳我送给你礼物。”
“好吧,只有一个条件,嫁给我。”扶苏眨巴着眼睛说。
寒洲一甩他的手说:“大公子,咱能不能有点出息。咱现在谈点军国大事好吗?”
扶苏梗着脖子问:“家不安,国怎么安?这是小事吗?”
寒洲瞅了他两秒钟,蹭地站起来,往车上走去。惯坏他了!
扶苏撇撇嘴,“哼”了一声,这死女人,什么都可以谈,就是不能谈婚嫁,等老得没人要了,哭着喊着上门来。
其实刚才小寒讲蹄筋炖豆腐,他知道是为什么。一个人为别人拼命,是因为爱、因为真的关心,跟他有多少能力无关。兵士们保护他是职责,但真正危险降临的时候,特别是威胁到自身安全的时候,会不会为他豁出去,这就不好说了。别说他是一个皇子,就是父皇到了那个时候,也不知道谁会为了他把命豁出去。那种时刻是很难思前想后的,只有本能。
小寒还在为他的安全操心。真让人心疼。
上了车,小寒不理他,他就挠了两下小寒的腰,小寒憋着不出声,绷着脸。他继续挠,从后背挠到前胸,挠她最敏感的地方,又亲她,亲到自己都欲罢不能了,小寒才颤颤悠悠地求饶。
“坏人!你老实点。”
“是你惹我的,你一惹我我就不想老实了。”
“木木还在外面,当主子的也不讲体面。”
“木木什么都知道,等回到咸阳,我就给他娶一门亲,他就不用干耗着了。”
“说的什么话?多难听!”
“有什么难听的。木木肯定喜欢听。”说完,扶苏一掀开帘子,“木木,刚才那话你喜欢不喜欢听?”
木木窘了一张脸,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偷听主人说话不对的,可他听了真的很喜欢。
扶苏“哗”地放下帘子,“好了,你不用回答,你的表情已经告诉我了。”
寒洲狠狠地掐了他大腿一下,这家伙脸皮真厚。
这个厚脸皮家伙咧着嘴等疼痛过去,一脸正经地说:“对皇子要手下留情。”
“哼!皇子也得长记性。”
“已经长了。你还有什么话说吧。皇子已经体会到姑娘故事中的深意了。他们不为我拼命我也没办法,我只能自己挣命,或者寄希望姑娘为我拼命。”
寒洲白他一眼,这家伙又耍无赖了。“小女子也只有一条命!小女子还希望公子能为我拼命呢!”
“那好吧,我们俩要是都打不过,就一起殉情。死也死在一起了!”
说完,一副悲壮模样。寒洲觉得他不演话剧真的可惜了。
“姑娘提起这件事,是不是又有什么主意,本公子已经期待好久了。”
他台上的感觉还持续着,寒洲就任他表演。两人这样轻松自在真的很美好。
等他表演够了,寒洲说:“公子,你别嫌我多言,这些人是皇上的卫队,将来也可能是你的卫队,所以有必要现在就把他们变成你的自己人。何况,他们吃国家一份军饷,把他们变成自己人未必就是对皇上的不忠不敬。皇上不也希望他们好好保护你吗?”
扶苏眨巴眨巴眼睛,小寒这个话很有讲究啊!“把他们变成自己人未必就是对皇上的不忠不敬”,这话就看怎么理解了。她对他好这是肯定的,但对父皇就有些……
但是哪一个人能无缘无故的人对别人好呢?父亲于她只是皇上,跟陌生人一样。这倒可以理解。
她也没怂恿他做坏事。说的也不算没道理。姑且听听她怎么说吧。
“那么,小寒,怎么让他们变成自己人呢?”
“公子,当你忘掉了自己的身份,把他们当成可以共患难的兄弟,他们就会把你当自己人,需要的时候,他们就会为你拼命。”
“切!那怎么能忘掉呢?”扶苏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我假装忘掉了,他们能忘掉吗?这是个事实,不可能视而不见的。”
“大公子啊,不需要你真的忘掉。只要你能做出把他们当兄弟的样子,他们就会感激涕零,肝脑涂地了。身份低微的人最容易被这种行为感动。”
“真的?”扶苏疑惑地问了一句,望着飘动的帘子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个道理。
“我听说大将军王翦在军中和士兵关系很好,经常和士兵同吃同住同乐,所以打起仗来能上下一心,履战履胜。大公子不妨一试。”
“就这么简单?”
“不简单,我怕公子做不到呢!”
“小看我了!我从小练武,也是摔打出来的。什么苦不能吃?切!”
“那好吧,向我们尊敬的大公子致敬!从下顿开始,凡大公子吃的好东西,都要分给普通士兵吃。要是没有吃的了,就一起挨饿。”
“可是,路还很长……,这才刚刚开始。我可不可以留下给你的那份?”
“不可以。我要和你们一样,我也要和他们成为兄弟,这样他们才觉得我们不是装的。”
“真的要这样?”
“真的!”
“除了吃的,你还有什么别的招数吗?一并撒出来吧,看看你家大公子敢不接招?”
“该干活的时候跟着干活,别端着架子。还有做游戏的时候要积极参与,开心要真的开心,遗憾要真的遗憾,出丑也不怕,被人嘲笑不许恼……”
“还有做游戏?我这么大个人?”
“那怎么?敢接招儿吗?”
扶苏看看一脸挑衅的小寒,心里呵呵一笑,这丫头太好玩了,一肚子的主意。好吧,旅途多么漫长,就帮这丫头找个乐子吧。
“行,你安排,我支持并参与。谁不听我抽他。我不听,你抽我,用你绵软的小手。”
“去!说正事呢!还有,别没事儿干就跟我腻歪,要多跟士兵在一起,聊天、掰腕子、摔跤……干什么都行。”
“这个好像不行,他们一身汗臭,不如你香。我得香够了,才有心情跟他们玩。”
“去,说正经的呢!”
“不行,这个事无比正经。嗯,真的很香,很**……我喜欢你的锁骨……”
第八十八章 都是兄弟
到了驿站,有几个小伙子高兴地吆喝起来。走长途毕竟很累人的。马儿也累了,看见驿站里出来迎接的人高兴得摇头摆尾的。
驿站的驿丞咧着嘴笑。他是个黄胡子、细长眼睛的瘦子,嘴唇发紫,一张口牙肉也是紫色的。这人好像腰有毛病,给人支撑不住的感觉。总之,怎么看怎么像个病人。
带队的张龙上前接洽,他把扶苏介绍给驿丞。那驿丞的腰就更直不起来了,一个劲地说:“公子辛苦,公子辛苦。”
扶苏说:“这个清风驿以前是来过的,好像驿丞不是你,你是刚来的吗?”
驿丞忙点头,说:“是,我来了有半年了。以前的驿丞升职了。”
扶苏说:“嗯,靠近咸阳的驿丞是比较容易升职,你好好干,也可以的。”
驿丞又点头:“嗯,谨遵公子教诲,尽职尽责。”
扶苏问:“你叫什么名字,大家好称呼。”
驿丞回答:“小人姓赵,叫赵微尘,人们都叫我老赵。”
扶苏点头:“赵微尘,名字起得有讲究,不错。微尘啊,去给大家准备饭菜吧,大家都饿了,多熬些粥,菜做得精细些。”
驿丞让这声“微尘”叫得有些激动,忙不迭地点头,就要转身安排去了。
扶苏叫住他:“微尘,我不用特殊,大伙儿吃什么我吃什么,都是一路的。”
驿丞愣了一下,看扶苏说的是认真的,就点点头去了。
小寒在旁边悄悄地竖起个大拇指。扶苏得意地笑了。
有了饭桌,和谁一起坐就有了讲究。
小寒不想和他一起坐,她的身份是侍女,扶苏瞪她一眼,大声说:“我们是兄弟。”
其他人都冲这边看,扶苏公子好奇怪啊,冲着侍女说“我们是兄弟”。
扶苏环视大家,朗声说:“大家一起同行,要走上千里的路程,每天朝夕相处,只有如兄弟一般相处才自在,才痛快。临出发的时候,在柳亭,我的兄弟子婴送了一坛酒,呵,我估计是好酒,要是劣酒送给我,他会没面子。”
有人听了就低低地偷笑,大公子说话很有意思。
“我现在呢就听大伙儿的。如果现在喝就让木木拿去,喝了路上就没有了。不喝就留下以后喝。”
兵士一个个就竖了身子,有的就在瞅张龙,等着张龙发话。军中管得很严的,喝酒会被抽鞭子。
张龙看看大伙儿,又看看大公子,觉得还是不要做扫兴的事情吧,这又不是跟皇上出行。
他站起来说:“大伙儿一路上辛苦,我看喝点儿就喝点儿,但是我提个要求,每个人要少喝,我们毕竟担负着任务呢。而且,值夜的人不能喝,今天我值夜,还有谁跟我一起值夜?”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有些犹豫,喝酒的机会不多,但这是在大公子面前露脸的机会,也不多。
“我申请值班。我没喝过酒,听说不好喝。”一个红脸膛的小伙子直呛呛地说。
众人“哗”地就笑了,他倒是真实诚。
“那我看就可以了,一人一小碗,只能这么喝。好了,谢过大公子。”张龙说完冲着扶苏一抱拳。
扶苏赶忙回礼,也是一抱拳,嘴里说:“谢什么,都是兄弟!”
木木就跑出去抱酒去了。
大家情绪很高。
“来,小寒过来坐。”扶苏毫不避讳地招呼。小寒只好过去,太扭捏倒显得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我们和两位先生一起吧,还有张龙。”
小寒只好笑吟吟地打招呼。
她今天休息的时候看到有个人像是献玉,但那人一晃就回到车里去了,没看清。这会儿却是清清楚楚地站在面前了。
他怎么混到御史中丞衙门去了?
不过,原先也不确切知道他的状况。
“先生,小寒这厢有礼了,没成想,倒是在这里遇到了。真是巧呢!”
“哈哈,这就是机缘,有的人想要也求不来的。和小寒姑娘同行是献玉的福分。”
献玉大大方方地回答,倒是弄得扶苏不知所以。他诧异地看看小寒。
小寒温婉一笑,说:“我在胡家帮忙的时候,在一次方士聚会的时候认识了献玉先生。献玉先生待人很好的。”
扶苏了然地点点头。他接触不多,也知道这个献玉很会待人接物。
小寒又把目光转向献玉身边一位干净利索的人,“这位先生还不知怎样称呼,小寒也有礼了。”
那人笑笑:“鄙人步云。和献玉先生一起供职御史中丞衙门,此次堪舆是献玉先生的助手。”
小寒尊敬地冲他点点头。又转向张龙,说:“张龙大哥,一路辛苦了。”
张龙忙摆手。一声“大哥”,叫得他心里直犯嘀咕。明明是很受用的,可是公子扶苏还在旁边站着,这就没法受用了。瞎子都能看出来,公子与这姑娘关系亲密,他哪能坦然接受这声“大哥。”
几人都很聪明,没人问小寒的身份。都饿了,客气了两句就开始吃饭。
扶苏真是不避嫌,还给小寒夹菜,小寒只好偷偷给他使眼色。
献玉笑眯眯的,一副什么都清楚的表情。小寒只好自己打圆场。
“大公子待人很好的,我暂时给公子做文书,也打理公子的日常事务,没想到也得到了公子的照顾。”
张龙机灵地附和:“嗯,大家都说大公子待人好。”
献玉和步云都很配合地点头。小寒还是窘得不行。扶苏倒是很自在,嘴里说:“都是兄弟,都是兄弟。”
小寒真想瞪他一眼,这家伙是不是故意的,演得有点过了吧?
献玉看出小寒的窘迫,呵呵一笑说:“总说要找机会和姑娘聊聊望气的学问,没想到机会就这么来了。而且,这位步云先生也是师出名门,他的师父是咱们咸阳有名的候大域候先生,人称候生的著名方士,很受皇上看重的。我们在一起探讨学问,这是多好的机缘。”
步云谦虚地笑笑,这献玉说话就是让人舒服。师父候生本事大,但做人上倒比不上献玉的圆融豁达。
小寒说:“我也觉得是好机会呢。大秦直道这么重要的工程能让两位先生担当堪舆工作,足以说明先生的专业素质和工作精神非同一般。小寒对这样的人只有心生景仰,定要多多请教,不能辜负了这大好机会。”
献玉哈哈一笑:“说不定走完之一程,献玉也受益不浅呢!”
步云一边吃一边微笑。他有点不明白献玉为什么对这姑娘如此热心。难道只是因为看公子扶苏的面子?如果是这样,献玉就多少有些谄媚了。
过了会儿,吃得差不多了,小寒问:“两位先生能不能给小寒看看堪舆的工具?”
两人点头说好。
步云看这姑娘眼神真诚、言辞恳切,倒像是真有兴趣的,不觉对她添了些好感。
扶苏看看天色,插话说:“小寒,现在光线不好了。大家都累了一天,明早再看好不好?”
扶苏这么说了,小寒只好点头说好。另外两三个人也只好点头,都说要准备准备,明天早上得早早上路。
等众人走了,两人回到房中,小寒一吐舌头,刚才只顾自己聊得兴起,倒把扶苏晾到一边去了。
“对不起,刚才很想看他们的工具,没顾上你。”
扶苏抬手弹了她脑门儿一下,“我发现你的兴趣点真多。而我才是其中之一。”
小寒摸了摸后脑勺说:“我怎么觉得这话有点酸不溜丢的?”
扶苏又弹她一下,故意恶狠狠地说:“小丫头,快点侍候大爷沐浴,大爷对你很有兴趣。”
小寒一缩脖儿,弱弱地配合着他:“好的,大爷,马上就准备好。”
大木桶溅出一地水花。小寒靠在扶苏胸前,被热水泡得懒懒的,说话也绵软无力:“扶苏,这木桶真大,比我家里那个更舒服,你说这驿站是不是有意准备了这么大的桶,知道有的人是想全家泡在一起的?”
扶苏笑笑,没说话。很享受地抱着小寒的肩头。
“怪不得这里的驿丞升职快,肯定和这个木桶有关系。”
扶苏一扭脸,上下打量了下困倦得快睁不开眼的小寒,无奈地摇摇头:“你说你这个脑袋,整天都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想睡觉了。抱我起来吧!”
“哎,丫头,搞清楚,你是我的贴身侍女,怎么能让我侍候你呢?”
“公子,一贴了身关系就变了,你后悔也晚了。”
……
都进被窝了,小寒忽地坐起来,“扶苏,咱的鸽子喂了没?”
扶苏高高地举起手,又轻轻地落在她的屁股上,“都快睁不开眼了,还惦记鸽子!”
……
第二天早上,驿丞早早地给大家准备了早饭,小菜拌得很香,众人交口称赞。
驿丞又准备了几个洗过的桃子给小寒带上,这份细心倒是让小寒很受用。扶苏拍拍他的肩膀说:“微尘,好好干。”
大公子还记得他的名字,微尘很高兴。这几个桃子的功夫没白下呀!
从驿站出来,又上了车。
这时候的车挺不舒服的,但比起骑马来又好一些。车里铺了厚的垫子,多少有点减震的作用。
两人都把鞋子脱了,扶苏耍赖地蜷缩起身子,挺大的个子,非要躺在小寒腿上。小寒拍了他一巴掌,也就由着他了。
“这么漫长的路程,讲故事吧。”
“好吧。我想想。讲一个青蛙王子。”
“讲吧,我知道你又要编排我了。”
“呵呵,也不算编排,是个很美好的故事。在一个很遥远的国家,有个宽容睿智的国王。他有好几个貌美如花的女儿,其中,最小的女儿聪明又任性,深得大家的宠爱。这个小公主有一颗金球,她每天把它抛来抛去,一个人也能玩很长时间。可是,有一天她坐在水潭边玩耍的时候,小金球掉下去了,她急得大哭。这时候有一个声音说,我可以帮助你吗?美丽的姑娘。小公主一看,说话的是个青蛙,啊,那青蛙长得真丑啊,绿绿的一身软肉,顶着一颗肥嘟嘟的大脑袋。嗯,比你的脑袋都大……后来,那只青蛙上了她的餐桌、用了她的金碟子、还让她抱着回到了公主的小屋,并且还要跳到公主的床上,小公主气坏了,抓起青蛙一摔,奇迹出现了,青蛙消失了,地上站了个英俊的王子,哦,他不如你英俊……后来,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扶苏一直没有出声,他在小寒的腿上打起了鼾声。她的腿都有点麻了,这个赖皮家伙还不起来。
“青蛙王子,青蛙王子。”
叫了几声,还是没有动静。小寒干脆不叫了,决定就这么宠着他。她用左手覆盖着他的眉毛和脸颊,小指轻轻地滑过他挺直的鼻梁,又轻轻地碰了碰他迷人的厚嘴唇,这是会放电的嘴唇。她又用手背轻轻地感受胡须扎手的微疼,这种感觉很受用。
他长得真好。最初可能就是这付长相让人生出好感,到现在,发现他是个不错的情人。懂得尊重人,懂得体贴人,难得的是,还会撒娇耍赖,让人对他简直发不出脾气。
真想帮着他好好地活下去。
……
过了好一会儿,小寒扶起他的头想换换腿,她实在麻得受不了了。这一动,扶苏醒了。
迷迷糊糊地,他把头往小寒怀里拱了拱,说:“小寒,我们在一起真好。我怎么听着故事就觉得自己变小了呢?”
顺着他的话,小寒问:“多小?”
“五岁吧,或者更小。反正就这样被你宠着多小都好。”
小寒笑笑不说话。这话听起来不像他这个年龄和身份说的。但好的爱情就是让两个人找到童年,现在扶苏找到了,她还没有,她和他在一起也很快乐,但还没有变小。
她是个心事重重的女人。
第八十九章 堪舆之事
休息的时候,扶苏陪小寒去找献玉和步云。
献玉正忙着绘图,步云在旁边计算里程。
小寒没说话,站在旁边看献玉绘图。献玉知道他们过来了,抬头笑笑,继续工作。步云在旁边解释:“车子晃得厉害,没法下笔,只好先勾了草图,等车停了再好好画。”
扶苏理解地点点头。
小寒想:古人管测绘叫“堪舆”,可能就是乘“舆”勘测,边走边看。献玉正在画的图是画在一卷布上,用的是写蝇头小楷的毛笔,每一笔几乎都是用的笔锋。他一边蘸墨一边画,画的是峰峦、土丘、道路与河流。很像画工笔的底稿或白描。图上也注有里程,不是阿拉伯数字,是汉字。
等献玉搁下笔,小寒说:“先生画得真好,字也漂亮。”
这不是恭维,献玉确实画得好,只不过,可以想象,最终画出来的就是沿着秦直道的旅游图。
“呵呵,让姑娘见笑了。”献玉站起来,捶了捶腰,说:“我倒不想让姑娘夸我,姑娘能替我找出毛病我才高兴呢。孟子说,子路人告之以有过则喜,禹闻善言则拜,我虽不才,也想向先贤看齐,一点一点求得术业上的精进和为人处事上的完美。”
步云听了这话说:“先生这样讲倒要吓死我了。”
献玉说:“为什么?”
扶苏和小寒也不解地看向步云。
步云说:“我曾读晏子故事,说他有个手下叫高缭,为人谨慎,在丞相晏子手下做了三年的官,从来没有犯过错,但晏子却无缘无故把他辞退了。晏子的理由是这样说的:‘我是一个不中用的人,正如一块弯弯曲曲的木头,必须用墨斗来弹,用斧头来削,用刨子来刨,才能做成一件有用的器具。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毛病和缺点,但是如果别人不给予提示的话,自己是看不到的。但是高缭呢,他在我身边足足三年,看见我的过错,却从来不说,这对我有什么好处?所以,我把他辞退了。’晏子是这么做的,而我在献玉先生旁边当助手,也未曾发现先生的工作有任何缺憾,那岂不也要被先生辞退了?”
献玉哈哈大笑,用食指虚点了他几下,心里非常受用。
扶苏和小寒对视了一眼,这个步云很会说话呢,捧人捧得实在艺术。
“好了,我还是要听小寒姑娘给个认真点评。小寒姑娘刚才说我画得好,字也好,但我们这项工作是堪舆,光是画得好看并不解决实际问题,我要听听姑娘那些批评的话,那才有价值。”
步云转向小寒,献玉一再让这个小寒姑娘提意见,倒不知这姑娘除了长得好看还有什么锦绣?不过,从美女嘴里说出有价值的话,也真让人期待呢。
小寒咬了咬嘴唇,看看那幅堪舆图。献玉刚才的态度真的很真诚,也算治学严谨,在人前也给了她极大尊重。她是想说些什么的,但又怕说多了带给自己麻烦,所以有些拿不定主意。
扶苏最熟悉她这表情了,她肯定是有所顾虑。
“小寒,有什么说什么,不过是大家一起做学问,互相提示而已。哪有一说就准、一说就对的?说错了也没人笑话你。”
扶苏这么一说,就相当于定了调了,错了也不许笑。步云赶紧点头称是,献玉很期待地望着她笑。
小寒又咬了咬嘴唇,想一想她在咸阳做的事情,哪一件都是新鲜事,恐怕也不多这一件了。心里就打定了主意,她就说:“小寒不敢贸然开口,实在是因为小寒是外行,而两位先生是堪舆的行家。不过,作为外人倒是可以说点外行话,两位先生权且听听,就当作我们休息时的闲聊吧。”
献玉点点头:“姑娘尽管说吧,所谓内行不过是因为一个行业做久了。外行没有做过,才称为外行。但外行是别的行业的内行,而行业之间未必就没有联系,久困在一个行业不向外边看一看,就会固步自封、不求进取。”
步云点点头,献玉的胸怀眼光确实比师父侯生强。
“那我就随便说说。”小寒杵了下额头,往后走了几步,看了看地面,弯腰捡起一根树枝,说:“我就以咱们咸阳为例吧。”
几人都点点头,咸阳的地形地貌及城市布局他们都是清楚的,最能说明问题。
“先生所画的山很像实物的山,美是美了,但很费工,这么巨大的工程,先生要费多少时力呢?所以我想,是不是可以用更简单的图例来表示。比如,这样。”说着她就蹲在地上画了个现代地图上表示山峦的图例。
步云说:“这样简单是简单了,但是山的高低怎么表现呢?”在他们绘制的图上,还是能表现山的高低的。
小寒笑笑,说:“先生说的是呢,小寒想,所有水平面以上的事物都有高低,水平面以下的事物也都有高低,表现山当然要表现出它的高度,也要让这座山和那座山表现出高度的差别,我想这也可以用一定的方法表现出来。先生看这样行不行。”
说着,小寒又转向扶苏:“公子,咸阳北面的九崤山,东面的骊山,南边的终南山各是多高,您知道吗?”
扶苏摇摇头,看向献玉。献玉摇头,步云也摇头。他们只知道哪座山比较高,但具体数据是没有的。
小寒一抿嘴,想了一下说:“那好吧,我们给它假设一个数据。假设九崤山高千仞、骊山高八百仞、终南山高七百仞。这此数据都是指主峰最高处,那么山腰各处就低于这个数据。我们看看这样是否可以表现峰峦低谷。”
说着,小寒把地上的碎石摊到一边去,写上东南西北,定出方位。然后画个小三角,说,这就是九崤山的最高外,注明“千仞”,接着在山的旁边画上一个闭全的曲线,在曲线连接处注明“八百仞”,又在这个曲线的外圈再画一个闭合的曲线,注明“六百仞”,就这样一圈套一圈,直到最后一圈“一百仞”。
步云问:“为什么最后一圈不是零,而是一百仞?”
小寒说:“整个咸阳城区地势的高我们假定是一百仞。可能比之东海沿岸那些地方,它还是高的。而海平面我们就定义它的高为零尺零寸。海平面以下的沟壑我们可以考虑也可以暂且不考虑,那就不去标记它了。”
众人都不发言,都在看着地上的图思考。
小寒说:“我们再画出骊山和终南山的示意图。”
画完了两座山,小寒又说:“山峦的坡度是陡坡还是缓坡能看出来吗?能不能看到断崖处在哪里?”
扶苏蹲下来,用手指点了点:“这密集的地方是不是陡峭的地方?这边线条稀疏的地方是不是地势和缓的山坡?”
小寒点点头,“公子说对了。两位先生看看,这样做图是不是更清晰?”
步云兴奋地说:“照这样,一切都可以用图例来表示,只不过绘图的人和看图的人都要通晓图例才行。”
小寒点点头:“目前只要绘图的人能懂就行。因为开工的时候,绘图的人要随时跟进吧?”
献玉点点头,这样绘图真的更清楚更明白,但这个要求也很高,还要测量山的高度,而他们目前和过去的工作并不是这么做的。但如果真的这样做下去,一定会做成准确度非常高的堪舆图。
“姑娘把整个咸阳都画出来吧,我们都开开眼。”
小寒笑笑,“还是画个草图吧,说明白问题就行。”
说着她画了渭河和泾水两条主要河流。宫室和街道也略略画了几处,分别用图例标出来,嘴里说:“看,这是咸阳宫,这是六国宫室,这是花枝街,我住的地方在这儿,桑树园的位置大概在这儿,当初我和先生就是在这里认识的。这是横桥,过了桥,就是大片的林子了,林子我们用这个图标来表示它,哦,忘了标出信宫,宫殿我们一律用这个图标,各衙门我们用这个图标,画个圈,里面写个‘公’字,啊,有些什么衙门我就不太清楚了……”
扶苏看着她在地上点点画画,诧异得合不拢嘴,他的小寒真是胸有沟壑呀,刚到咸阳一年就把整个咸阳放在脑袋里了。这是站在空中俯窥咸阳吗?
献玉和步云也暗暗称奇。他们就是做堪舆的,对咸阳当然熟悉,但小寒画图时候这份自信他们还是佩服的,这分明是成竹在胸的样子。这似乎是天神的视角,连各部分的关系都考虑到了。
而他们平日做图,距离长短、地势高下当然尽力表现,但是往往只顾着道路两边、视野所及之处,难免会因事物的庞杂而顾此失彼,有的不重要的东西就略过了。但从堪舆的准确度上来说,明显是不应该的。
一时,竟出现了诡异的沉默。
小寒看众人的表现,就知道这是上帝的视角把他们给惊到了。她暗自吐了下舌头,表现过头了,应该适当收敛的。
“嘿嘿,公子,我们是不是得走了,今天耽搁太久了吧?”
她拍拍手站起来,一副恭谨的样子请示扶苏。扶苏愣愣地打量了她一会儿,这丫头还有不会的东西吗?她这么能干他不应该高兴吗?怎么心里有点微微的不安呢?
“丫头?你还有不会的吗?”他干脆问了出来。
小寒只好装傻卖乖,“有啊,公子,小寒不会武功,打人还不够厉害。”
“好吧,这个本公子比你厉害,走,让本公子教训教训你。”说着,扶苏掐住她脖领子,一副要正经教训人的样子,把她带到前面车子那儿去了。小寒也赶紧迈着小碎步配合他,这家伙把她弄得脖子很难受的。
临上车扶苏把她一把抱起来,然后像个包袱一样扔上去,一点都不心疼。
献玉和步云对视一眼,这就是教训?好像味道不对啊!
车动了,扶苏故意恶狠狠地说:“老实交待,你怎么学会的?要是不老实说,小心家法伺候!嘿嘿,至于什么是家法?你明白的吧?”说完邪恶地擦了擦嘴角,好像刚刚吃完了人的吸血鬼一样。
小寒装作害怕的样子:“公子饶命啊,小女子老实交待。公子知道,小女子帮胡家开了六家豆腐店,给店铺选址的时候到处逛,咸阳城的样子大概就装进心里头了。后来,没事儿就出来遛马,河这边,河那边………”
“胡说!对本公子有欺瞒,你知道该受什么处罚?嗯?”
“哪有欺瞒啊?就是这样的,后来找药店,逛陶瓷店……,哎呀,这些公子都知道的。”
“还是不老实,我也天天遛马,天天逛,怎么我不会那样想?”
“咦——,皇家教育!”
“嗯?”
扶苏凶巴巴的样子看起来真的很吓人。算了,不能再玩下去了,再玩下去他会真生气的,皇子比较脆弱。
“小女子老实说,公子偏不信。公子天天遛马,天天逛,可是心里有家人,有朋友,有街坊熟人,有朝廷事务,心里充塞那么多事情,还管他咸阳大体上是什么样子,闭了眼睛都能找到要找的地方,具体要办什么事儿都有人为您跑腿。小寒就不同了,因为陌生所以才要用心记、用心想。公子也不想想,小女子在咸阳除了想念家人,心里还能有什么东西。因为没有,所以才心思单纯。因为要给自己挣口饭吃,所以才要四处奔波,因为什么都得靠自己的两条腿,所以才要熟悉地形……”
“好了,不许说了。你一说,就让我可怜你。”扶苏把小寒抱在怀里,假装生气地打了一下屁股。“嫁给我,你也会有家人,你的心里也是满满的,不是空空的。不用什么事情都要自己去做。”
“嫁给你?你这么笨!”
“笨才想娶聪明的!”
“扶苏,我喜欢你身上的味道……”
“一说到关键处就打岔儿,找打呢吧?”
“疼!”
第九十章 将来讲给孩子吧
再休息的时候,小寒就去琢磨献玉他们的堪舆工具。扶苏要跟了去,被小寒给打发走了。她是这么说的,去和兄弟们玩儿吧,要不谁会为一个陌生人拼命啊?扶苏不以为然地撇嘴,小寒就说,我就知道大公子放不下架子,晚饭后公子要是能叫出五个人的名字来我就服了你。听小寒这么说,扶苏邪恶地一笑,转身就走了。
小寒对大秦直道的兴趣多过对扶苏的兴趣。他已经赤身相见了,就没有什么好探索的了。
步云现在对小寒的看法完全改观。他第一次见小寒的时候还以为小寒就是个大公子身边比较得宠的侍妾,现在再看她那就是当才女异人来看了。听献玉说,这女子住在左相李斯府上,开了两家店颇受李斯府的照应,就更是另眼相看了。
“小寒姑娘要看堪舆的工具?”
“嗯。我很好奇。”她本来就要看的,让扶苏给掳走了。
据她所知大秦直道的勘测一直是史学界的一个迷,长达七百多公里的道路,在没有飞机、遥感数据和人造卫星的情况下,从咸阳一路往北,直直地修到九原,这中间有多少地质、水文、地貌的条件要考虑啊,而直道不偏不倚地就修在低丘陵地带,再往东一些,就是高丘陵的大沟地带,而再往西一些,就是沼泽地带了,在洪水季节路很有可能被冲垮。据说很多路段就是修在山脊上,需要多么精准的勘测才能做到这一点?
因此,做为现代人的寒洲对这项工程的勘测人员是由衷地佩服。对他们所用的工具也好奇地很。要知道,我们一般所认识的指南针那时候还没发明呢。司南应该有了,可是难道他们是带了一柄磁石做的大勺子出行吗?
献玉还在绘图,仍然用他的老方法。小寒的想法是好,但得系统地整理一下,图例的事情是很严肃的,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得整个御史中丞衙门全体测绘人员商议讨论通过了才行。
步云把工具拿出来给小寒看。
“这就是罗盘?”
这罗盘做得非常精致。中央是一个圆形天池,外面是铜面黑底金字的活动转盘。盘上一圈圈堆满了字,应该是八卦、地支和天干的标记。其中有一层是八个方位。最外是一方形盘身,盘身不知道是什么木头做的,大概是花梨木之类的硬木,好看,而且耐用,掂在手里比一般木制的盘子要重。外盘有四个小孔,分别有两根细线以十字形穿于四边中间的小孔内,也不知是起什么作用的。
“它是谁发明的?”小寒又问。
步云愣了一下,这姑娘的思维有些特殊呢,一般人在这个时候会问,这东西是怎么定向的。
“人们说是轩辕氏。”
“轩辕氏?”寒洲不置可否地应了一下。她自己是不太相信的,这东西做得太精致了,轩辕氏生活的时代哪有这样的工艺水平。不过类似的东西应该是有了,可能是叫作指南车。
不管怎么说,又一个伟大的工匠,向他致敬!
“步云先生,您教教我怎么使。”
“嗯。”步云答应了一声。
正在绘图的献玉抬起头来说,“莫不是姑娘也要来跟我们抢这一碗饭了?”
都知道是玩笑,大伙儿就笑笑。
步云就教她怎么站立,手怎么端着罗盘,让罗盘保持水平,然后细线的作用是什么,要测的东西的方位是如何指示出来的……
寒洲越听越糊涂,但对这门深奥的学问越来越看重,觉得中国人真了不起,对自然的窥探到了这么精深玄妙的程度。
据说有人可以用罗盘测出矿藏,香港有个风水师测出了珍贵化石、矿石和宝石,震惊了宝石收藏界,他收了很多徒弟,给自己做的广告就是“以先天之气,化后天无形之煞。”
正在那里犯糊涂呢,不远处出现了喊“好”声。两人都朝那边看,献玉先生也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站了起来。
只见扶苏和张龙两人头顶着头,两手都搭在对方的肩臂上,脚下使劲儿后蹬,一副要把对方摔倒的样子。两人身上都沾了土,也不知道刚才是怎么个战斗状况。
“咱瞧热闹去。”小寒兴奋地对步云和献玉说。
两人点点头,这确实是热闹,都说扶苏勇武刚毅,但平时哪能得见,平时见的也只是一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模样。
木木在旁边着急,这已经摔趴下两回了,两人还是谁也不服谁,这真要摔出个好歹来怎么办?虽然公子打架是挺厉害的,但那得分是跟谁。
那个主动值班的红脸膛,在一旁数数:“……十八、十九、二十。到了,停!”
扶苏和张龙都松了劲儿,放开,相互笑笑,扶苏又过去,亲热地拍打了一下。张龙抱抱拳,嘴里说着承让之类的客气话。
人群就散开,看大公子摔跤都很兴奋。
张龙招呼人上车,再走一会儿就又是驿站了,到了站好好吃一顿,就不在这里耽搁了。
张龙今天有些放开了。刚才大公子找人聊天的时候,跟人试了试手劲儿,他也凑了过去。以后大公子肯定就是皇上了,在今天留下好印象比日后探不着不知道要强多少倍。摔跤的时候他没有尽全力,但这不能让大公子看出来,不过,大公子也确实是不错,一看就是认真调教出来的,而且骨子里也是不怕苦不怕输的,是个能担大任的人。
这一程差事落在他头上,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他呢?要是伺候个难缠骄气的主子,不知道要怎样头疼,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大公子倒是好,说休息就休息,说走就走,不给他出难题,还对他挺尊重。这让他本来有的那点担心也好了很多。
坐在车上,小寒问:“摔疼了没?”
扶苏笑笑,“这算什么,以前摔得都起不来了!”
“是和师傅吗?”
“不是,是和李由。他比我厉害,但我不服输,把他也累得够呛。哈哈……,他打架厉害,追姑娘不如我。”
“瞧你那得意样儿!”
“当然得意,应该得意。”扶苏搂过她亲了一口,“本公子就是得意!”
“去,一边老实呆着,还有话问你呢?”
“什么?”
“今天布置的任务完成了没?记住五个人的名字。”
“呀,忘记了!”扶苏一拍脑袋。
“咦——”小寒不满意地对他撇嘴。
晚饭时候到了马蹄驿。
大家各自卸载了东西,饮了马,洗涮了一下,饭也就好了。还是按扶苏交待的,一样的伙食。
“咱俩今天和他们坐一起。”扶苏说。
“我这身份还是算了。”小寒推托。
“什么呀,都是兄弟,来吧!”扶苏拉着她就走,不容分说。
小寒只好快步跟上,这家伙腿太长。
“来,山子兄弟,给我盛上一碗。还有你小寒姐。”扶苏随便拿起个碗,冲着盛饭的小伙子说。
小寒诧异地看了看扶苏,这家伙真不简单啊,说放下架子,这也来得太快了吧?还这么自然。
众人不由得看向“小寒姐”,这就是扶苏公子给的名分了。别管年龄大小,都得叫“小寒姐”了。
众人那样看着,小寒只好冲大家和气地点点头,客气地说:“我叫小寒,和大家一路出行,请多多关照。”
扶苏不满地瞅她一眼,说不端着架子,她这一客气倒又生份起来了。
这一眼让小寒也意识到了,可是一下子和一群男人一起吃饭,怎么也自然不起来。
张龙知道问题在哪儿,大伙儿瞅小寒姑娘的眼神让人家不自在了。毕竟这眼神里有太多猜测的意思,怎么也是让人不舒服的。他笑着端过一碗饭,放在小寒面前,对大家说,小寒姑娘很有学问的,你们快吃,吃完了让小寒姑娘给你们讲几句。
张龙发话了,当兵的就赶紧点头吃饭。和好看的姑娘在一起吃饭还是让人很兴奋的。虽然好看的姑娘是人家的,跳得再高都够不着。
其实张龙也不知道小寒有什么学问,不过他看那献玉先生对小寒的尊重不是表面的客气,就想着这姑娘一定不简单。再说了,扶苏公子北上这么重要的出行都能带上她,肯定不是个随便的侍妾。她自己也说了,是帮着扶苏做文书的,可见是有学问的。
扶苏看看小寒,又看看张龙,也明白问题出在哪儿了。小寒和他在一起随便,和别的男人在一起还是拘谨的。是他考虑问题太简单了,只想着让小寒看到他能做到放下架子,却没考虑小寒的感受。
“来,吃菜。”他夹了一筷子菜给小寒。
“嗯。”小寒乖乖地应了一声。这家伙又当着众人夹菜,这是把她放在火上烤呢。
“待会儿随便说点什么,讲个故事也行,然后就回去休息吧。”
“嗯。”小寒又乖乖地应了一声。
扶苏探过头来,轻轻地说:“这么乖,没见过。”
小寒不动声色扒饭,心说,当着这么多人,给你面子呢。
扶苏又转过去对红脸膛小伙子说话:“小虎,一顿最多吃几碗饭?”
那叫小虎的红脸膛木木的表情,想了想说:“吃得好点儿就吃四碗,要是没油水就得吃五六碗。”
众人就笑,这人就是实诚,大公子问话也这么说。
“你呢,二狗兄弟?”扶苏又问另一个。
“我四碗就够了。”那个叫二狗的慢悠悠地回答。
“等回到咸阳,咱们去我的农庄,让老八给大家烤羊,他烤羊的手艺还是不错的。有一次我们去终南山,我和李由,那时候他还没去三川郡,我们俩趴在树棵子里等了一上午,终于等到了一只野猪,李由一箭就射过去,正射在眼睛上,那野猪流着血就向我俩扑过来了,太危险了,都来不及补上第二箭,李由抽刀就砍过去。那时候我还小点儿,有点发懵,等他把野猪砍倒了,我才想起补刀。哈哈……,那次的野猪肉也是老八给做的,吃完了身上都往外冒油,怎么也洗不干净。”
大伙儿听得眼睛亮晶晶的。聚餐的时候说这个,应时应景儿,太合适了。
“咱哪天要是赶不到驿站,咱也上山打畜牲去。全当练兵了。”张龙说
众人一齐点头,这主意好,有的吃,有的玩。
扶苏问:“兄弟们当中谁箭法最好?”
众人就看向红脸膛小虎,也有的看向张龙。
二狗说:“其实我也不赖。”众人就起哄,说他吹牛是最厉害的。
“咱哪天比试比试,不过,怎么比呢?”扶苏看向小寒。
小寒想了想说:“我有五个桃子还没吃呢,这就当彩头吧。要不,明天起得早点,咱们射树上的麻雀?”
众人一听,射麻雀,有点难度太大了吧?
“好,射麻雀,明天早上射麻雀!”扶苏一拍腿,事情就这么定了。
“移动靶?”这个难度是有点大啊。小寒看看众人的表情就知道这个建议有些难为他们了。可是扶苏已经拍板了,也不好再说什么,否则就是动摇扶苏的权威了。
“吃得差不多了,让小寒姐给你们说两句,大家就各自散去吧,早点休息。
呃,讲什么呢?小寒看看扶苏,不能给他塌台,好歹得说点什么。
她有点窘迫地说,“各位兄弟,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就讲个睡前故事吧。这个故事讲的是一群动物的故事,大家听过了以后讲给孩子听。
众人微微一笑,这是个让人心中温暖的女子。
“这个故事发生在大草原,草原上有很多动物,他们的国家叫荣耀国。狮子木法沙是他们拥戴的国王。哦,狮子大家没见过,它比老虎还要凶猛。男的狮子长得比女的狮子漂亮。它头上的毛发特别浓密丰厚,奔跑起来非常威风。”
大伙儿觉得有趣,这小寒姑娘声音也好听。
“在狮子的族群里并不都是拥护热爱木法沙的。木法沙有个弟弟叫刀疤,他很嫉妒木法沙的权威和地位,认为父亲把位子传给哥哥是不公平的,他觉得他比木法沙聪明。但在其它动物眼中木法沙治理国家宽严相济、公平公正,非常得法。当然,被嫉妒蒙蔽了眼睛的刀疤绝不愿意这么想。他只想着怎么把哥哥从那个宝座上赶下来。”
听到这里,已经放下筷子的献玉就向扶苏那里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
“但是刀疤知道他是打不过木法沙的,他很怕死,力量又不够,所以他只能找歪门斜道。他把坏主意就打在侄子辛巴身上。辛巴是木法沙唯一的儿子,他是荣耀国当然的王储。木法沙对辛巴寄以很高的期望,他教给他很多东西,他也非常爱他。可是辛巴年少贪玩儿,嫌父亲太啰嗦了,对父亲的告诫不是太放在心上。有一次他的叔叔刀疤假装慈爱的对他说,草原东边的峡谷很好玩,他可以带他去结识新的朋友。辛巴说,父亲不让到那边去玩,那儿有危险。刀疤说,我们伟大的国王这么溺爱他的继承人,将来他可怎么承担大任呢?做国王就得勇敢,勇于探索和冒险。辛巴被他鼓动得热血沸腾,就跟它走了。”
所有人都沉浸在绘声绘色的讲述当中。
“没想到,这是刀疤策划已久的阴谋。在辛巴来到峡谷中的时候,刀疤却躲开了,他怂恿几只阴险的土狼去追击角马。角马这种动物是一大群在一起生活的,他们是食草动物,当然很怕土狼,所以角马受惊以后就死命奔跑。一大群一起奔跑,而草原上别的动物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跟着一起狂奔,他们的必经通道就是那个辛巴进入的峡谷。所以,会发生什么就可以想见了。”
周围一片寂静,大家的心都跟着悬了起来。
“辛巴作为荣耀国的王储,它的行踪自然有天上的飞鸟迅速报告给了国王木法沙。木法沙非常担心他的儿子,他马上就去救儿子。可是任凭他有多大的力气,多大的威风,在草原动物像潮水一样狂奔的时候,都是无济于事的。这些他都知道,但是他没得选择。”
扶苏闭上眼睛,他想到他的父亲,心里有些迷茫。
“最后木法沙尽了全力,救了自己的儿子,但是他自己却被刀疤算计,推下了悬崖。年幼的辛巴眼睁睁看着父亲死在他面前,他知道自己不听话,犯了无法弥补的错。这时候,刀疤对他说,是你害死了父亲,你没有脸再呆在荣耀国了,你走吧。单纯幼稚的辛巴真的就负疚出逃了。而刀疤又命令土狼去追杀辛巴,结果,辛巴落入荆棘丛,侥幸逃过一劫。土狼们说,你要是敢回来,我们就杀了你!大家看,现在,荣耀国谁当国王已经没有悬念了。”
听众当中有叹气的声音。气氛一时沉重起来。
“小狮子辛巴并不是一直都有坏运气。他在流浪的途中结识了两个朋友,一个是机智聪明的猫鼬丁满,一个是心地善良的疣猪彭彭,他们两个长得很丑,出身也不好,很多动物都看不起他们。但是他们愿意给别人温暖。孤独的辛巴就和他们一起吃苦,一起挨饿,一起玩耍,后来他们都长大了。辛巴变成一只非常有力量的勇猛的大狮子。但是父亲因他而死亡的记忆一直挥之不去,他始终无法原谅自己,也始终不敢回到荣耀国中去。两个好朋友就鼓励他,开导他,让他忘掉过去,也不想未来,只要快乐地过好今天就好了。”
“而父亲的灵魂并没有走远,也在星空当中关注着儿子的成长,有一天,父亲对他说,儿子,父亲并不怪你,如果你逃避了作为王位继承人的责任,置草原的生灵秩序于顾,那才真的让父亲失望。确实,自从刀疤统治了荣耀国,一切都不复往日的繁荣。这些都是辛巴从童年的伙伴那里听说的。他的国家需要他回去。”
二狗子突兀地插了一句:“然后呢?”
“然后他的朋友丁满和朋朋也鼓励他回去,并且他们会全心全意地帮助他。就这样,三个好朋友,这个奇怪的、并不是最有力量的组合,一起踏上了回国的征程。当然后面的争斗可以想见,刀疤不会轻易放弃他的王位,土狼们也不会放弃他们得到的好处。在战斗中,辛巴被土狼们逼得失足落于崖下,刀疤以为他死了,得意地告诉了他木法沙死亡的真相。辛巴一跃而起,暴发出惊人的能量,他奋力打倒刀疤,并把他推下悬崖,最后,刀疤成了土狼们的一顿美餐。而这时,一场大雨,倾盆而下,干涸的草原,终于迎来了生机勃发的雨季。在胜利的怒吼声中,在朋友和母亲的见证下,辛巴继位,开始承担起对这个国家的责任。”
周围很安静,过了片刻,红脸膛小虎问:“没有了?”
小寒点点头,“嗯,讲完了。大伙儿去歇着吧,明天还得早起呢。”
有人坐着不动,有人和旁边人说话。扶苏就站起来大声说:“是啊,不早啦。兄弟们都散了吧。”
人们就三三两两地去休息了。
献玉又看了扶苏和小寒两眼,心说,真是好搭档。讲故事都有这么多道道儿。
步云对小寒的好奇又多了一分,这姑娘是从哪儿来的呢?想张嘴问问献玉,时机又不合适。大公子还在那边站着呢,好奇心太盛会把自己害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