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把这匹马牵走吧
新品烧出来了。
其实,说是新品,并不符实。因为还是原先的杯、盘、碗、盏再加笔洗、盆、壶之类,只不过在一些器具上面有了新的图案,就让众人充满期待。
窑火掌握得正好,应人说,这一窑次品少。
画也画得好,烧出来很清晰、很生动。画工师傅说。
器型也好,我们会做得更好。不知什么人说。
总之,大家对今后的生意期待很高。寒洲也是。
早上,她拿了一个笔洗和一只杯子,跟应人打了声招呼,说这些算她买的。应人连忙摆手,说怎么可以这么算呢?那他是不是要给她工钱?寒洲说,她当学徒是不挣工钱的,从今天起她要当画工了,要从东家这里挣钱,但这个钱怎么挣,回头再说,她还没想好。但一定不会让东家亏了。
应人是个生意人,也是老实人,不知道这小寒丫头在转什么心思,猜来猜去猜不透,也就不猜了,但心里却有另一个担心,如果儿子找这么滑头一个女子,那以后的日子可能就惨了。
也不知道已缺现在干什么,这么些天都不回家。那个风水师看上去是个稳重人,儿子也不是个愣头青,但时间久了,总是让人不踏实。儿子天生好琢磨,这女孩子也是一脑门子心思,将来这两人要是一起过日子,也不知道是精彩纷呈还是麻烦不断,真是让人操心啊!
应人在那里为儿子担忧,寒洲已经高高兴兴地回到了胡家。见到礼物,胡老爷子和西施都很高兴。西施指着杯子上面骑马的两个女子说,那就是她们俩。胡老爷子早就知道寒洲会画画儿,但没想到画得这么好,笔洗里面的金鱼吐泡泡像真的一样。胡七和胡九的老婆也过来坐了会儿,毕竟一个院儿住了一冬天,香火情也还是有一些的。几个孩子也凑过来,要听寒洲讲故事,尽管闹哄哄的,可是也很温暖。这个商人之家,有着别处难有的宽容、厚道和热情。尽管寒洲后来也猜到了他们和相府之间的交易,但以商人的地位和相府相比,他们又有什么选择呢?寒洲选择相信他们的无奈,也愿意让他们在这场交换当中获得一点利益。
情分这种东西,你把它想得太分明了,就变薄了,模糊一点,于已于人,都好。
聊了一会儿家常,寒洲问:“有一项生意,老爷子看看值得不值得做?”
“哦?”老爷子眼眉一挑,兴趣来了。
寒洲笑着说:“我看这偌大的咸阳城需要一个艺术品商店,我想把这个项目做起来。当然,本钱没有,得有人来投资,我只管设计和经营。”
老人问:“哪一类艺术品?”
寒洲说:“最初经营的应该是漆制饰品,这个我想得比较成熟,然后才是陶瓷类,将来还可能出现其它类别的东西。如果这个做成了,我想,这将是咸阳人最喜欢去的地方。”
西施一听饰品,来了精神:“漆制首饰?”
“嗯。比如手镯、项链、脚链、耳环,梳子、发簪、发钗……,西施,你不觉得腰间束根带子怪难看的吗?我们还可能把漆制的佩饰弄到腰上去,你想想,人身上凡是能挂东西的地方都挂上我们家的产品,那是多大的一个生意。”
“是啊!”西施两眼放光,以前的金玉首饰不让戴了,还真没什么可戴的。“小寒姐,你真是懂女人的心啊!这女人的生意最好做了。”
寒洲呵呵一笑:“不光女人的,男人的佩饰也要做起来。”
胡老爷子微微一笑,这还真是不错的打算,他问:“既然是艺术品,那么设计制作是怎么想的,你有详细的打算吗?”
寒洲说:“我是这样打算的,我来搞设计,我把设计意图用图稿的方式告诉漆器店,比如我要订制一百朵漆雕花朵,尺寸、颜色、质量、收获日期、价钱等都讲清楚,到日子我给他们货款。如果需要骨制的、木制的配饰,也是一样,拿回来这些零碎,我们可以自己组合,最终是在我们这里成为成品,如果有些工艺我们做不了,也可以委托他们来做,可以给他们这道工序的加工费。”
胡老爷子听了点点头,想了想又说:“你不怕他们生产完了你这批,自己也生产相同的东西,然后跟你竞争吗?”
寒洲说:“这个问题我想过了。艺术品比的就是工艺和设计,全咸阳的漆器店,我们选出最好的两家和它们去谈合作,在订购他们产品的时候,我们先和他们谈一个大家都能认可的价格,然后在这个价格基础上我们另付货款的半成或一成给他们,同时要讲明白,如果市场上出现了同类的产品是他们家生产的,那他们要赔给我们货款的两成或四成,他们愿意接就接下来,不愿意接我们去找别家。这两家我们分别去谈,彼此不透底,争取鹬蚌相争,我们渔翁得利。最终,我们会和两家都建立合作关系,但他们生产的是不同的东西,他们的产品汇集到我们这里才会成为最后我们设计的佩饰。至于其它一般的漆器店,想喝汤就跟在后面喝点汤吧,等他们做汤的时候,我们的新品就又出来了。”
西施问:“小寒姐,你怎么保证他们最终会赔给我们呢?他们硬要耍赖怎么办?”
寒洲笑笑,有点不好意思:“李丞相说,可以把相府的背景透露给漆器店,量他们也不敢违约的。”
胡老爷子听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这小寒真是人精,把各环节都想到了,想一想,这生意还真的挺有前景。“那你说的艺术陶瓷呢?也是这个办法吗?”
寒洲点点头:“思路大体上是这样。不过,我现在还没把握,正在做试验,如果试验不成功,人家一窑的陶器全坏了,这个损失比较大,我们也会亏本,所以契约怎么定还得再斟酌。”
西施听了,就望望老父亲,这生意有意思,但风险还是有的。
老人看了看女儿,又看了看小寒,想了会儿,点点头说:“这个生意可以做。”
两个女孩子就相视一笑,她们知道就会是这个结果。
之所以同意投资,胡老爷子是基于几个考虑:首先,小寒的眼光、见识和才华他是相信的,他相信全咸阳城找不到另一个这么懂得美又会经营的女子。其次,小寒的人品是可靠的,豆腐店的利润自从她走了以后就没再来拿,那可是一笔不小的收益,按说,她要拿也是说得过去的,但她就能够果断放下,和这么大气的女子合作是不会有什么龌龊的。最后,她刚才提到的李丞相的意思,做生意有了这个背景,最起码是安全的。至于后面的风险,他倒是不太担心,小寒有热情,但也是个稳重孩子,没有把握的事情不会轻易出手。即便有风险,前期赚的也够后期赔的,那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两个女孩子在叽叽喳喳谈配饰,老人咳了一声,说:“小寒,我们谈谈我们之间的收益分配。”
寒洲爽快地说:“您老说吧!”
老人呵呵一笑:“这艺术品不同于豆腐店,全看眼光和技术,当然你还得管着店子的经营,所以我们五五分账,你看怎么样?”
寒洲愣了一下,点点头,老人是相当明白的一个人,艺术品确实不同于其它。
在饭桌上商量完了与漆器店谈判的事情,寒洲就告辞了。
胡老爷子和西施送出来,老人说:“西施,把那匹马给你小寒姐牵过来。”
小寒一愣,这是说“老陈”吗?她本来想去看看的,便又怕老人多想,没想到人家倒主动提出来了。
老人说:“老七走的时候说,你一定会回来看我们,如果你回来,就把这匹马牵走,你在这咸阳城也好有个脚力。”
这话让寒洲心中一热,可是又有些轻愁,这东西太贵重了。而且,胡七这心意也太贵重了,这让她怎么接呢?
老人看她这样子,呵呵一笑:“你看不上我儿子,还好,你还看得上我胡家,有好事想着我们。牵走吧,我还等着你帮我赚钱呢!”
老人说得云淡风轻,寒洲心中却生出些许感慨:她也算有运气了,穿越过来能遇到这些好人。
“老陈”见到寒洲兴奋地直用蹄子点地,脖子扭来扭去地享受着寒洲的抚摸,鼻子里的热气不时喷在她的身上。寒洲一把搂住他的脖子,贴上去。马的皮肤干燥而温暖,带着它特有的气息。
“走吧,给它找个好地方,记得它夜里还得吃一次,才能长得肥,下次来了,别让我看到它瘦了。当然,你也不能瘦了。”老人叮嘱。
“是啊,小寒姐,你要瘦了,我哥回来看见不知多心疼。”西施慢悠悠地来这么一句。
这个死丫头!寒洲尴尬地瞪她一眼,上马落荒而逃。
后面是西施咯咯的坏笑。
也不可能上马狂奔,只是做做样子。前面不远就到闹市区了,她怎么可能在公路上飙车,不,飙马,那是纨绔子弟才干的事儿。
可是她就这么稳稳当当地牵着“老陈”,还是有一个女人倒在了马前。
嗯?寒洲立刻拉住马,跳下来,疑惑地看看倒在地上的人,又疑惑地望望“老陈”,这倒底是谁的错?
“啊呀,孩子他娘,你这是怎么了?快快救救她呀!”斜刺里一个老头子冲了过来,手里的一个包子很夸张地飞了出去。那人扑过来,哈着身子看了眼地上躺着的人,一把抓住发愣的寒洲:“就是你!就是你!你看看你把我孩子他娘给撞在啥样儿了?你赔!你赔!”
寒洲让他这么一拉一拽,给弄明白了。这人先不顾亲人伤在哪里,直接就奔着赔偿,这是在碰瓷儿吗?她看了看左右,已经有人围过来了。她想找个目击者,也许,在这个年代,人心还没有那么复杂,可以把看到的说出来。
地上的女人一动不动,像死人一样。有人就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哎呀,这是撞死了吧?”
“要撞坏怎么也得有外伤啊?这个,好像——”
“小寒姑娘,你又惹事儿了吧?”一个关切的声音响起,寒洲朝着声音的方向看了看,想起来了,这不是恕已或怨人中的一个吗?
“唉,我就说嘛,大街上人这么多,骑马可得小心。”另一个关切的声音响起,不用看了,是黑白无常中的另一个。
寒洲也不搭理,这不是倒霉催的吗?让这两人的两句话,没事儿也得整出事儿来。她看了看那老头子抓着她衣服的手说:“老人家,您先放开我,我不会跑的,若有事儿,我担着。咱们先看看地上的人到底是什么情况,别光顾拉扯把人给耽误了。”
这话说得在情在理,众人也说:“就是,就是,别耽误了!”
那老头子无奈地放开了手,一副悲痛气愤的样子。
寒洲蹲下身来,仔细看了看头,用手摸了摸后脑勺,没有破皮的迹相。手搭在脉门上,心跳也正常,她叫了声“老人家”,没有反应,推了下,还是没反应。
看来,这是讹定她了。呵呵……
寒洲站起身来,冲着那老头儿一惊一乍地说:“呀,我想起来了,我在黑土巷儿见过你,你不是和那个姓什么的寡妇……,那什么,我也不好说,你这是让老伴儿抓住了,跑出来的?”
老头儿一脸愤怒:“瞎说什么呢你?”
寒洲无奈地摇摇头:“哎,人老了别那么火大,做了就是做了,两厢情愿的,也没什么大不了,但你跑出来,让老婆子追得这么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外面再怎么,家还是要的!”
众人齐刷刷又看向老头子,这剧情有点出乎意料啊!
老头子咬着牙,脸都气青了,寒洲却一脸八卦地问:“那姓什么的寡妇比地上躺的这位要年轻二十岁吧?我有次见她送你出来,有个孩子管她叫妈,看来和您长得……,呵呵,家务事,是挺烦人的,不过,大爷,我挺佩服你,身体真好!”
“你胡说,你胡说,看我不打你!”那老头子恼羞成怒,举手就要打人。
寒洲“蹭”得一下跳开,举起马鞭,说:“你别是对老伴儿交待不了了吧?是男人好好地把这事儿担着,想拿我个小女子撒气,嘿嘿,也得看看我的马鞭答应不答应?话说回来,你可够小气的,我碰见你一次,你给人买几个包子,再碰见你一次,你提了半袋子东西,你敢不敢告诉你老伴儿,你那是什么东西?还有次,你给那女人拿的什么来着,是衣裳吗?你瞅瞅你给自家老婆穿的是什么?人老了,心挺花花,你对得起给你拉扯孩子的老婆吗?……这种男人追他干什么?追回去人也追不回去心?你看看,躺在地上半天也没见他上去扶一把,也没见得着急请大夫?女人哪,人一老谁还把你当回事,还不是要去找年轻的?要我说啊,那寡妇还不如你长得周正呢?是嘴歪还是哪儿歪,哦,想不起来,反正是有点不对劲儿……”
寒洲的声音清清亮亮的,又是感叹、又是怜惜,周围众人也跟着议论纷纷,桃色事件在哪个时代都是有吸引力的。
那老头儿青筋蹦起,一个劲嚷嚷:“你胡说,你们别听她胡说。”说着又上来扯寒洲。
寒洲一挥马鞭,在空中抽了一下,尖锐的啸音让老头子往后退了一步,寒洲义正辞严地说:“大伙儿看见没?到这时候了,还不顾老伴儿,还在跟我这个路人纠缠,这种男人就应该发配去修长城,让他好好吃几年苦,喝上几年西北风,就知道家有多好老婆有多好!”
围观的女人们就点头,男人有不吭气的,有兴灾乐祸的,也有看不明白风向的。
“蹭”的一下,地上那女人跳起来,扑上去就抓那老头子:“你个老东西,你个老东西,我说怎么一天到晚阴不阴阳不阳的,感情是外面有人了!”
这动静太突然,剧情有了大发展,众人兴奋得不可自抑,有人“嗷嗷”地起哄。
这举动更加坐实了老头子**的“事实”,寒洲骗腿上马,一脸无辜地看着众人,摊摊手,无奈地说:“有事儿回家解决,大街上,太难看了!大伙儿也散了吧,让人家自已冷静冷静。”说完,一拉“老陈”,“老陈”答答答地从旁边绕开了。
恕己和怨人对视一眼,又让她给“逃”过去了。
街边儿停了一辆车,车上的人放下帘子,对前面赶车的人说:“没事了,我们走吧。”说完,自己却笑了。这丫头真有意思。
第四十七章 以自然为师不好吗
牵着马儿回来,寒洲很兴奋,就像当初她和老陈刚买了车一样幸福。
把马安顿在马厩里,跟管马的柱子爹打了个招呼,说添草的时候不用他费心,早上很早的时候,她自己会牵出去吃草。柱子爹憨厚地笑笑,没说什么。其实一捆草在这相府也不算什么,谁都知道这姑娘特殊,是自己开伙的,就是多给她照顾一匹马,老爷也不会说什么。
几个孩子在“嗷嗷”怪叫,也有不叫的,瞪大了眼珠子在看。寒洲莫名其妙地看过去,原来孩子们在看牲**配,牲口们很投入,孩子们一个个的小脸涨得通红。寒洲赶紧别过脸去,这就跟农村的性教育一样,自然而然,什么都懂了。
寒洲看了他们一眼,也没说什么,扭头就走了。倒是最小的那个,李斯最宠的小孙子,李良,缩了下脖子,不知该不该看下去。最大的那个,也是孙子,叫李强的,无所谓地拍了拍堂弟,说:“没事儿,她不会多嘴的,她要是多嘴,就把她种的韭菜都拨了喂马。”
其他几个兴奋地叫:“看看,出来了,出来了。”
“好大啊!”一声惊呼。
“是啊,好大啊!……”
“啪、啪、啪……”每个人的后脖梗子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紧接着是严厉的呵斥声音:“回去,都给我回去!”
孩子们“哎哟”、“哎哟”地回头,看了一眼,都一缩脖,不敢吱声,灰溜溜地走了。这位大神他们惹不起,这是带兵的李由,把人打死了都是平常。
那李由扫了眼旁边呆愣的柱子爹和不敢动弹的柱子兄弟,严历地说:“要和主子玩就好好地玩,以后要是再发生这样的事情,就不要在一起玩了。”
说罢,又不满地瞪了柱子爹一眼,没再说什么,走了。
人是走了,但李由对那刚才远去的女子是有看法的。明显的,李良几个有点怕她,但她就是什么都不说,成年人对孩子们多少都该说说吧?怎么能视若无睹呢?看她那样子,自己也是不太回避的,这倒是怪了!女子们有看着牲**配坦然以对的吗?
“父亲,家里来了个新人,是个女子,今天在牲口棚见了一面,觉得她怪怪的。”晚上,李由说。
李斯一皱眉,想了一下说:“是个年轻的,长得很好看?经常穿灰衣服?”
李由说:“衣服没注意,确实是年轻。”
李斯问:“怎么怪怪的?”他一直让人盯着她的,难道又有什么事儿了?
李由说:“她看见孩子们趴在牲口棚那儿,看马在——,这个季节,您知道,它们都不安分的。可是,成年人看到了,也该说几句才是,怎么能看看就走了呢?这种人,我们留在家里,我看品行……”
李斯听了呵呵一笑:“你刚回来,不知道,她很特别的,人品还是可以放心的。”
李由抽了抽鼻子,这人品还说可以放心?
“她来了,你自己问她。”李斯听到了院子里的脚步声。他很为自己的耳力得意。
李由暗自撇撇嘴,这话儿怎么好问一个年轻女子,可是真的问出来,她会怎么回答呢?
寒洲在外间先“嗯”了一声,她听到里面有人。
“进来吧。”李斯叫了一声。
寒洲就放轻脚步进去,抬眼一看,一个孔武有力,面容坚毅的年轻人站在地的中央,那人光明正大地打量着她,老爷子靠在靠枕上,乐呵呵地,好像要看热闹。
寒洲对着二人福了福身,轻声说:“我来看看先生这里有没有要抄的东西,今天出去一天,怕误了事情。没想到来了客人,怕是打扰了。”
李斯笑笑:“什么客人?他是我儿子,这里的正经主人!哈哈……,看看,你老不在家,都成了客人!”说着,就伸出指头点点了李由。
李由一低头,也笑了笑。这姑娘说话还是让人舒服的。
“我儿子说有一件事让他对你很不满意,你倒是说个让他满意的理由出来。”
这话当面说,倒是让李由不好意思,这怎么问呢?
寒洲笑笑,转向李由:“公子有什么话,请讲当面。我是为相府服务的,如果有不是之处,公子提出来,小寒会改正的。”
这话说的客气,态度却是不卑不亢,李由不由得正色说道:“今天姑娘看到孩子们在牲口棚观看动物发情,作为成年人,我认为应该制止或者规劝,而不应该一声不吭地走掉。如姑娘所说,是在为这个家——服务的,家里人的意识还是应该有一些的。”
“服务”这个词太新鲜,弄得他不够流畅,这让他有些懊恼。
寒洲听了,了然一笑:“原来公子说的是这事儿。请问公子小的时候,可曾看过动物发情时的举动?”
“这——”,李由脸“腾”地就红了。这话能被一个女子问出来吗?
李斯在一旁哈哈大笑,他现在休息时候听小寒说说话就很开心。
寒洲又问:“如果公子自己看过,那么请问,这是个很严重的事儿吗?如果公子没有看过,那么成年人的事情是家里的哪位长者告诉公子的呢?”
李由又一窘,李斯忙摇头:“我没告诉过你,我不记得。”
寒洲又说:“如果家里亲近的人不告诉孩子,让外面别有用心的坏人告诉了孩子,这样好吗?如果家里人不告诉孩子,大自然自己告诉孩子,这样也有问题吗?孩子好奇,他自己观察到的学问,自已会去想。如果他好奇,大人也不告诉他,自然界也不给他知道的机会,公子您认为这样好吗?”
李由张口结舌。心说,这是欺负我当兵的嘴笨吗?
“嗯哼,”看来儿子不行,得老子上,李斯说:“小寒,依你所说,人类得以大自然为师,可是为什么,是人在骑马,人在赶牛,人在杀猪,那岂不是徒弟在欺负师傅?”
李由“哼”了一声,心中暗爽,让你撒马过来,且看你败阵而归。
寒洲笑笑:“先生您在偷换概念。大自然是山川河流湖泊、是虎狼狗兔虫蛇、也是鸟雀莺燕云鹤,是这一切的集合。人类以自然为师,学习像山川一样广博、像流水一样灵活,知道光有兔子的速度并不能保全自己,知道光有狐狸的狡猾也并不能扬威山林,既便像狗一样忠诚也并不能取悦所有的主人,所以,人要学习它们所有一切的长处,以自然为师,才能强大自己,所以到今天,人在骑马,人在赶牛,人在杀猪,这不是徒弟在欺负师傅,而是在向师傅汇报自己的学习成果。”
“哈哈哈……”李斯仰头大笑。这小丫头所向披靡啊!
寒洲无奈地笑笑:“看来先生心情好,故意要看小寒的笑话,才逗得我天南地北地胡扯。要是没有什么正事儿,那小寒要告退了。”
“嗯。”李斯点点头,又忽然想起来似的,说:“别老穿灰色的衣服,我儿子都记不住你的样子。”
李由把头转向父亲,这是什么意思,要扯到我的头上。
小寒也圆睁二目,看来老头儿很闲啊!
李斯这才反应出刚才的话有毛病,尴尬地一咳,说:“我是说,年轻女子穿得那么平淡,怎么让人记得住呢?你总要找个人,才好有个家嘛。省得一个人过日子,没什么意思。”
是这样啊!寒洲感激地一笑,这老先生还是挺关心她的。她点点头,告退了。
次日,寒洲早早起来,拉着“老陈”直奔渭河边而去。
河边依旧没有人,雾气未散,河水喧哗,“老陈”自己找吃的去了。石头上有露水,不能坐下来,寒洲就向着河对岸做了一会儿操。她安安静静地做了五十个下蹲,又做了五十个扩胸运动,还有不知多少个高抬腿跑,跑得快喘不上气了,才停下来。
太阳出来了,心情也变得明朗,云朵稀稀软软地飘在远空,鸟儿在头顶啾啾鸣唱。河水也在喧嚣,仿佛一切都在醒来,她唱起了快要忘记歌词的西班牙歌曲《鸽子》,这是她大学时常听的歌。
当我离开可爱的故乡哈瓦那,你想不到我是多么悲伤。
天上飘着明亮的七色的彩霞,心爱的姑娘靠在我身旁;
……
亲爱的我愿随你同去远航,像一只鸽子在海上自由地飞翔。
和你的船帆在海上乘风破浪,你爱着我呀像一只小鸽子一样。
亲爱的小鸽子,请你来到我身旁,
我们飞过蓝色的海洋,走向遥远的地方。
……
她反反复复,来回召唤,鸽子没有飞来,“老陈”来了,看来是吃饱了。当然,她还饿着。多一口吃饭的,就多了很多事儿,但是,这样也好,这才是人过的日子。以后得天天出来溜马了。
“咦,你们这是要回去?”
雾散了,走过来的人分外清晰,也是出来溜马的。说话的正是昨天才见到的李公子。
“啊,公子,我们是要回去了,它吃饱了,我还饿着。”小寒说着不由得捂住肚子。
她还是昨天那一身衣服,确实不好让人记住,但她让人记住的往往不是她的外貌,就像现在,头发并不十分整齐,逆着光,只有一个轮廓,但那神态,就像从光里走出来,即将带来让人温暖的安宁。
“刚才我听到你唱歌了。我以前没有听到过。”
“哦,那首歌叫《鸽子》。我得走了,不吃饭我会出问题。”
寒洲点头致意,也不等他说什么,拉着马与他错过身,才上马而去。
李由回头看了看,把马撒开,让它自己去溜达。他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不吃饭会出问题?真夸张!”
第四十八章 公子,你失态了
与漆器店的谈判很顺利,是寒洲与胡老爷子一起去的,双方在契约上签字无误以后,寒洲把第一批的样稿拿给他们。刚才那一笔字和严谨的文书已经让漆器店的老板刮目想看了,现在这一笔画工更让对方吃惊。等看明白要求,每粒珠子上面要打个洞,那老板就明白了,心中不由得想,这么一笔好生意为什么自己以前就没想到呢?再想想那契约中的赔偿条件,心说,这次是遇到行家了。
设计稿已经交了。剩下的就是租店面那些事。暂且还不用雇人,寒洲负责教会西施各种中国结的编法。其实这小儿科的手艺还是向女儿学的,女儿则是从手工课上学的,没想到今天这手艺要拿来赚钱。西施很聪明的,很能琢磨,会举一反三,这让她们的事业前景更加光明。
剩下的时间,寒洲仍然要到陶器店去,她在不断琢磨各种器型的设计,光想得好没用,制坯达不到,什么都白搭。制坯达到了,原料若是粗糙,看上去也还是低劣。
寒洲问应人:“师傅,咱的筛子是不是改得更细了?”
应人说:“是啊,太费劲了!原来淘洗两遍,我现在让淘洗三遍,过三遍筛子,你没注意泥变得更细了吗?”
“哦,我光是看了看,还没上手。”寒洲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太马虎了。
应人说:“要上手去试,区别还是挺大了。还有,釉料也多洗一次,要很干净很均匀的。”
寒洲听了,欣喜地说:“这么好的料,那我们这炉出来效果会好些。”
应人点头:“制坯的师傅在努力做新的造型,小寒你也要动动脑子,把新鲜东西拿出来。”
“哦。当然。”寒洲郑重应诺。
陶器店已经在按照她指的方向动起来了,她怎么可能不出力,何况将来这里面还有自己的利益。但是她手里的颜料放到炉中烧制会是什么效果真是一点底都没有,中国的陶器师傅们摸索了上千年才有的成果,怎么可能让她这个二百五几天时间研究出来?她倒也可以一炉一炉地去试,一项一项去排除,但问题是风险太高了,没人愿意和她这么不计成本地玩下去。
怎么能尽快见到收益呢?如果有一定的收益也好说服人家和她试着玩一把。想了想,她问应人:“师傅,我们以前做过黑陶没有?”
应人摇摇头:“没做过,不过见过别人怎么做,最后就是用烟熏出来的,出炉前闷很长时间。”
“现在为什么不做了?”
“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不做了,可能是因为人们会用釉了,所以就不用烟去熏了。”
寒洲想了想说:“师傅,大家都不做了,说明我们该做了。以前可能是工艺粗糙,觉得这个东西没什么观赏性。但是师傅,如今我们用的料很精细,工艺上讲究些,设计上再出点新,比如用镂空工艺,那就很具有观赏性了。”
“镂空?”
“对,师傅,以前只用来做盛水的用具,不用镂空,如果我们把它作成熏香的用具,或者只是一个摆件,那就用得着镂空了。”
应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寒洲见状接着说,“再者,黑的底色也容易配色,在上面画画不用进窑去烧它也是艺术品,比如我们设计些大一些的平盘,上面画了画儿,下面做一个竹木的托儿,作为摆件这都是不错的。再比如不同款式的花瓶儿,只要黑得细腻光亮,配什么花儿都好看。另外,我们原先就会的工艺,比如阴刻,烧出来后,在刻过的堑壕里用其他的颜料去填补,再打磨均匀,您想想,那感觉,美不美?我们只要做出来,全咸阳城就是独一家。”
应人听了,越发点头。因为制坯和烧制的技术都不成问题,压力只在设计,那他的压力就小了。
寒洲接着说:“而且,师傅,关于销路的事情,您不用太担心,我设计的东西,只要制坯和烧制这个环节没问题,我都买了。”
“你都买了?”这口气有点大,应人不由得重新打量这姑娘一番。难道这就是她前面说的要从他这里挣钱的道道儿?
寒洲笑笑:“师傅别用这眼神儿看我,我说的是真的。最近有一个工艺品商店要开张了,是我和别人合伙的。我们之间的合作才刚刚开始,我先从您这里订一批货,咱先试试销路,要是不行,您就还回到原先的老路上去,您也不会吃亏。要是行呢,咱就逐渐地推进其它的项目,包括试验,我想让您对我有些信心。我自己,其实也要给自己一点信心。”
应人的眉头一下舒展开了,如果销路的问题都解决了,那还有什么可犹豫的?第一次的合作不会有任何的风险,以后的事情可以看看再说。
想到这里,应人说:“那我们就谈谈这第一批货?”
寒洲说:“好的,师傅,我会和您签一个详细的契约,这样对大家都好。”
应人点点头,这丫头比儿子稳当,真要能和儿子走到一起,就太好了。
寒洲又问:“师傅,我能不能提个要求,尽管烧制是您的事儿?”
“你说。”
“不同的草木灰熏浸出来的效果可能不一样,能否在第一炉的时候用松枝来烧,我想松烟墨黑亮如漆,用它来烧效果也不会差。”
“呵呵”,应人笑笑,“我本来就打算用松枝来烧,庄稼的秸秆也可以,但不一定黑得那么要命。”
寒洲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这是外行指挥内行呢!
哎,要是能找到高岭土就好了!怎么就记不住哪儿产高岭土呢?总不能为了这点土,跑江西景德镇去。只要找到高岭土,下一个目标就是挑战唐三彩,也应该不算吹牛。
意向谈好了,下面就是专心致致搞设计。在这个没纸的年头,用竹片和木片设计太不方便了。但,也没有其它的办法。
她画了几扇屏风,问制坯师傅和画工师傅,这样能不能做出来。
制坯师傅说没问题,画工师傅说线条再少一些,能保证镂空的成功效高一些。好吧,那就再改改。
又画了一把有提梁的大肚子壶,制坯师傅说没问题,画工师傅说提梁上的镂空简洁大气,很好。
母鸡形状的花盆儿设计出来了,问了问制坯师傅,他说有点难,但可以试一试,那就先做个样品出来。寒洲想在鸡肚子里种花。
接下来,就是镂空的笔筒,简洁的居多,要想美观,全看线条和布局了。
笔架也设计了几个,这个倒是没什么图案,就是实用。烧出来后可以在上面题两句诗,毕竟是文人雅好。
朴素的平盘订做了十五个。这是需要后期绘画才行的。
带双耳的陶罐子订做了五个,分别是云纹、水纹、以及城砖似的错落线条,这些准备先刻再烧,然后以其它颜色勾勒那些浅浅的堑壕。现在她能想到的是用银朱勾红色,白色不知道石灰石可不可以,钟乳石应该也可以试试,还有贝壳粉,这些在药店都见过。
大花瓶订做了两个,这是她用来练手的。还没想好怎么装饰。
五天的功夫都在干这些活了,把这一切都定下来后,寒洲长长地舒了口气,好像鸡都被她饿瘦了。当然马还是天天溜的,一堂自娱的音乐课和体育课是少不了,“老陈”已经习惯了在她不唱的时候走过来,知道这是该返回了。也许是碰巧,也许是有预谋的,李由这几天早上,总是与她遇到。寒洲只是见面行礼,偶尔说两句话。
他是李家的公子,而她是个家奴,她总不好见了人家就说工钱的事儿。但除此之外真没啥好说的。
李由不这样想,他没见过一个家奴像这般对他敬而远之。他微微有些不爽。至于为什么不爽,他也想不清楚。
在寒洲牵马要走的时候,他说:“你刚才唱的歌我没听过。”
寒洲停住,看了看他,心说,你要听过就奇怪了。这是李家的公子,还是不能怠慢了,所以她笑着“哦”了一声。
李由眉头一拧,我就值个“哦?”
寒洲只好说:“没听过很正常,我也有很多没听过的。”
这下轮到李由“哦。”但“哦”过了以后,才觉得自己真不行,除了带后打仗他真的不会跟人聊天。可是小寒这态度让他很不爽,他总想扳回一局,从书房里那次交锋开始,他这口气就在心里了。
“谁教你唱的歌?我怎么也应该听过一首吧?怎么我一首都没听过?”
寒洲听了扭头想了一下,说:“可能是我的前辈吧,我想不起来了。”
李由一下哑火。那天小寒走后,父亲跟她讲过小寒的事,说她是个病人,头让驴给踢坏了,有些东西想不起来。不过这丫头怎么看都像个正常人,对做吃的和赚钱都很在行,凡是她说她家先辈如何如何,这话都不能全信,但也只能这样了。她连自己的家都找不着,查她先辈也没有任何意义。
说起来,她是个可怜的人。而且院子里的小孩子们都很服她,有她在小孩子好管得多,所以别像一般下人苛待了她。父亲最后是这么说的。
寒洲看他没动静,福了下身,打算要走了。
李由却说:“扶苏说,你会陪他去找一种鱼。”
寒洲一愣,我什么时候答应别人去打鱼,我吃鱼还得从集市买。
“就是一种没有眼睛看不见的鱼,他说好像叫盲鱼。”李由补充道。
寒洲想起来了,是有位帅哥这么说过,她那天随便应了。她试探着问:“公子刚才说,扶苏?”
“嗯。”
“哪个扶苏?”寒洲小心地问。
李由像看外星人一样地看着她:“还有哪个扶苏?公子扶苏。始皇帝的长公子。”
“哦。”寒洲不可置信地点了下头。心说,那扶苏原来是个帅哥啊!
她牵着马就要走,李由一看,这是又用一个“哦”把我打发了?他伸手就去拉小寒手里的缰绳,嘴里不满地说:“我觉得你躲着我。”
寒洲放开缰绳,扭头看了看他,这人都三十多岁了吧?怎么这么幼稚?
她正色说道:“公子有什么话可以边走边说,我不能饿,我饿了会出事儿,现在已经有些饿了。”
说完也不搭理他,自已向前走去。李由一看,这是把人得罪了?我没想得罪人的呀!哎?她这家奴当得挺有派头,比我这个主人还牛气!这算怎么回事呢?
心中来气,他不由得拿出治军的腔调来:“前面的,站住!上马!吃饭!”
寒洲扭头看了他一眼,怜悯地摇摇头。心说,此人情商真低,李家的脑子都长你爹一个人头上了。可是你李家也让你爹一个人给连累了。
可惜了这么一个忠勇的将土,投错胎了!
她这怜悯的神情把李由惹火了,这是什么表情,全国敢给他这种表情的有几个?他“啪”得一下甩了一下缰绳,瞪着寒洲。
寒洲看了看他幼稚的样子,悠悠地说:“走吧,上马,请你吃早餐。”然后拿起缰绳,转身上马。
李由绷着的脸一下就绷不住了,就好像是行军的水囊被刺给扎穿了一样,水哗哗地流,一点都没有办法。他有些懊恼自己的变化,想了想早餐,对自己说,我也饿了,就飞身上马,跟上去。
直到三闾巷的豆腐店,李由还让自己的表情端着。寒洲看了眼他那样子,说:“幸亏今天没穿军服,要不我们这小店还不让公子给吓得关张?”说完就走进店里,跟店员打了声招呼,洗了手,直接上手摊煎饼。
倒面糊、磕蛋、抹酱、洒葱花,放薄脆,折叠,一气呵成。搁盘子里放好了,再去豆浆桶里盛了热豆浆,一份套餐端到李由面前:“公子请吧,我放了两颗蛋,你是男人,要多吃点。”
一句话说得李由身心柔软。这小寒杀人不偿命啊,她刚才那句话只能让人想到老婆孩子热炕头。
他现在明白扶苏怎么惦记上她了。切,还假模假式地说去找盲鱼,骗人呢吧?
从小他和扶苏看上的东西都相同,马、铠甲、吃的、玩的……,如今,小寒?
不能!不对!这么别扭的女人谁喜欢她呀,连奉迎人都不会!
扶苏是扶苏,李由是李由,小时候不懂事才跟他一样,大了才不会呢!
……
“公子怎么不吃?凉了就不好吃了。”寒洲做完了自己的那份,也端过来。
“啊!”李由傻傻地应了一下,忙把煎饼塞到嘴里,吃了一口,他被薄脆的口感惊到了,寒洲见了,噗嗤一乐,转身又另外拿了一张薄脆,递给他。说:“这是薄脆,家里的孩子们都吃过了,公子常年不在家,还没吃过。”
好像两军阵前出了个丑,李由忙低头吃东西,不再言语。豆浆也很好喝,胃里软软的暖暖的,特别舒服。
他窘迫的样子很好笑,寒洲只好陪着说说话:“这豆腐店里的吃食都是我带来的,说起来,咸阳人民生活的改善我功不可没呀!”
李由含了口豆浆差点喷出来,这小寒也太臭屁了吧!
“紧接着,咸阳人民将迎来审美观念的大冲击和大变革,同样,我功不可没!”
李由不行了,一扭头,把豆浆喷在地上,他抬手一指寒洲,“你——”,就咳了起来。
寒洲一脸无辜地说:“公子,你失态了。”
第四十九章 不要折辱了她
韭菜都长高了,有些顾不上吃,寒洲割了一些,送到大厨房去,顺便问问有没有蛋壳,她想试着装饰手镯。
蛋壳要洗净,弄成碎片,晾干,然后一片一片贴在漆器上,成为画儿,这需要细功夫,不过,初次做,寒洲觉得很好玩。
自从做这些细致的事情,她的心情好了很多,一件接着一件,似乎日子过得快了一些。
李由带着孩子来过一趟,在园子看了看,帮她改造了一个鸡窝,原先可能那里养过狗,往大扩一下,鸡就不用住在屋里了。她包了一顿韭菜猪肉馅的饺子感谢他们,父子三人吃得很开心,李良也学会了包饺子,很有成就感。
“我们干了一点小活,换你一顿好吃的,你亏了。”李由笑着说。
寒洲又盛了碗饺子汤给他,说:“有什么亏不亏的,我很快就赚大钱了,想吃就可以过来吃。”
“那怕是不行,我的假期要到了。”李由遗憾地说。
“我可以经常过来吃。”李良补了一句,结果,后脑勺被父亲拍了一巴掌。
寒洲摇头笑笑:“别那样打孩子,你手劲儿重,不觉得,孩子很疼的。”
“哦。”李由很听话地应了一声。
李良和李武疑惑地互相看了一眼,父亲怎么变得这么乖?
寒洲收拾锅,李由打量着屋子没话找话:“你这屋子该刷刷墙了,回头让老邓弄些白土。”
“哦。”寒洲应了一声,过了片刻,停下手里的活儿,问道:“白土?”
李由漫不经心地说:“对,刷墙的。”
寒洲追问一句:“这白土是叫观音土吗?”在记忆中,观音土就是高岭土。
李由茫然地摇头,说:“不知道,我们都叫白土。”
“哦。”寒洲点点头,片刻后很上心地说:“回头,我问问老邓,从哪儿可以弄到这白土。”
“让他找人帮你刷了不就完了,还用去问?”李由不以为意地说。
“呵,不是这样的。”寒洲笑着摇头,“我想做陶瓷,需要白色的泥料,现在的渭水和泾水边上取来的泥颜色太深了,很难达到我想要的效果。这咸阳城的陶器店我都看过,也是一样的。至于你所说的白土是不是,还要看过再说。它得有足够的粘性才行。”
李由指了指窗台上放的一包包东西问:“你做那些颜料就是准备往陶器上用的?”
寒洲点头:“嗯。本来是这样想的,但试验成本有些高,就想先用在别处,以后条件成熟再用。如果有了观音土,或者叫高岭土,这些试验就可以提前了……。”
李由看着小寒说话,说的内容他并没有太上心,他只知道她想要白色的有粘性的土就够了。以往他觉得女人安静温良的样子是美好的,现在觉得女人认真执着的样子也是美好的,而且这美好当中好像有一种向上生长的力量,就像雨后,呼吸一下,心胸是开阔的,精神随之活了起来。
李良和李武在看小鸡,小鸡被他们捉弄得有些烦,叽叽喳喳乱叫。
寒洲温柔一笑,“我照顾不好他们,已经死了两只。”
这一笑,象轻柔的羽毛从脸上拂过去,抓了一把没抓住,而那感觉已经到心里了。
李良说:“我要听一个关于小鸡的故事。”
稍微大一些的李武补充:“要伊索讲的。最后的结语你不要讲出来,让我们猜。”
寒洲用指头揉了揉太阳穴,说:“好像是有这么个故事。”
“有一天,猫给小鸡们发了请柬,说自己要举办生日宴会,请小鸡们来赴宴。小鸡们都很高兴,把羽毛弄得整整齐齐地才出门。结果小鸡刚一到齐,猫立刻就关上大门,把他们统统吃掉了。”
“我知道,我知道”。两个孩子都说。说完互相看一眼。李武撇撇嘴,这么简单,还是让弟弟说吧。”
李良说:“这个故事说,不能轻易相信敌人,他说的再好,都可能要害你。”
寒洲点点头,李由也点点头,对于敌人不要抱有任何美好的希望,否则将遭受更大的不幸。
李武说:“这个故事太短了,再来个长点儿的。”
李良也点头,意犹未尽的样子。
寒洲想了想,说:“好吧,还有个关于鸡的故事,不过,这是一只公鸡。这只公鸡爱交朋友,现在呢,他和狗是朋友。他们一同赶路,好像是要去赶集。到了晚上,公鸡一跃跳到树上,在树枝上休息,狗就在下面的树洞里过夜。天快亮时,公鸡像往常一样啼叫起来。有只狐狸听见鸡叫,想要吃鸡肉,便跑来站在树下,恭敬地请鸡下来,并说:‘多么美的嗓音啊!太悦耳动听了,我真想拥抱你。快下来,让我们一起唱支小夜曲吧。’鸡回答说:‘请你去叫醒树洞里的那个看门守夜的,他一开门,我就可以下来。’狐狸立刻去叫门,狗突然跳了出来,把他咬住撕碎了。”说到这儿,寒洲做了个扑起来的咬的动作,然后摊摊手,故事结束了。
“我知道,我知道。”两个孩子还是抢着说。李由和寒洲相视一笑,孩子们太可爱了。这一瞬间好像一家人,寒洲不由得扭过头去,有些无措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李由内心里也有些荡漾。好像这简陋的屋子原本就是家一样。
李良说:“这个故事告诉我们,面对比自己实力强的敌人不能慌乱,要想办法巧妙地击败敌人。”
李武说:“弟弟说的对,同时也告诉我们,要和实力强的人交朋友,这样才可以在需要的时候有可以借用的力量。”
寒洲听了,竖起两只大拇指,“你们两个,今天一人一百分。好了,今天就到这里,要回去休息了。要听故事以后再来。”
李良撒娇地扭了扭小身子,不想动弹。
李武拽了下李由的衣服,等着父亲发话。平时见不到父亲,见到了,还是很依恋但也很畏惧的。
李由站起来,心里叹了口气,说:“我们走吧,你做的饺子很好吃,但要想吃到不知什么时候了。也许到那时候,你就回家了。当然,还是希望你能找到家。”
寒洲笑着颔首。她当然希望回到家,而不是像刚才产生家的幻觉。
刚才,李由的眼神确实让她无措了。
渭河边的傍晚,草地平旷,夕阳给河水、河岸都蒙上了一层若有若无的红纱。李由在等扶苏,要走了,他得告别一声。
这是他们从小爱来的地方,他比扶苏大,经常带着他玩。扶苏那些弟弟们他并不喜欢,扶苏和他的弟弟们好像也没有多亲近,毕竟是皇家,关系复杂,是非多,能相处到表面和谐已经不容易了。
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今天扶苏没有乘车,骑着马来的,有一个亲随远远地跟着。
在李由的眼里,扶苏还是那么风神俊秀,眼里总是带着善良诚恳的微笑。这样的人,小寒会动心吧?
可惜自己没时间了,要不……要不就带了她去……
最可怕的还不是扶苏娶了她,最怕的是等他回来,小寒做了他的小妈。他怕到那个时候,他会藏不住自己的眼神,让一家人尴尬。
“发什么呆?我有这么迷人吗?”扶苏跳下马打趣。
李由摇摇头,随口说:“没有发呆,是在想北边的战事。蒙恬这一仗打得够辛苦。”
扶苏叹口气:“是啊,还好天气暖和了,冬天不停地要粮草和被服,这要是长期打下去,国力耗费得够呛。”
李由说:“听说攻打北边的胡人是受了一个术士的挑唆?”
扶苏点点头,又摇摇头,说:“术士之事是有的,但主要是父亲觉得北边始终是祸患,终究应该解决了他。”
李由皱眉,有些担忧地说:“平六国没多时,又起战事,唉——”
他没有说下去,扶苏纵然是好朋友,但当着他的面评议国事也是有些过了。
扶苏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他也是觉得凡事不能绷得太紧,得有休养生息的时间。只是雄才大略的父亲总觉得要等不得四海安宁似的,想在一天之内把所有的事情做完。每天绷着绷着,他怕哪天父亲这根弦就绷断了。说心里话,他对父亲是崇拜和爱戴的,当然也是惧怕的。
他扭转话题:“和我聊聊你家那个女奴。”
李由给他一个白眼,小寒当然是家里的家奴,但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就这么刺耳难听。
“怎么了?”扶苏不明白李由这一脸不乐意的表情所为何来。
李由拨了根草棍,把草根咬在嘴里,吸了一下苦苦的汁水,说:“她在我家,其实我们不把她当奴隶看的,父亲就把她当个帮忙的。她有时候帮父亲抄点文书。不是我说大话,我家小寒的字比你的字漂亮,当然,也比我的字漂亮。父亲说,她会的很多东西,一般人都不会。所以,你说女奴女奴的,我听不顺耳。”
扶苏狐疑地看着眼前这副回护的表情,说:“我见过她画画儿,不过怎么有才华,不都在你家做家奴吗?你们当主子的善待她,是你们的仁慈,她当下人的要是不分尊卑那就是不守本分。”
李由没说话,还是咀嚼那草根。
小寒有不分尊卑吗?
礼数这些小寒还是讲究的,但那神态、做事又分明是不屈于任何人之下的。而自己到现在也并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反而能和她走得近了。
想到小寒那温柔一笑,心就软了。
“哎,你有问题!”扶苏推了他一把,用了些力气。
“啊?”李由一愣,忙辩白说:“我有什么问题?”
“你和她,在一个院子里……”扶苏一脸八卦。
李由白他一眼,他们是在一个院子里,可是……,可惜他要走了。
“说说看,你们……”扶苏不依不饶。
李由把草根吐掉,瞪他一眼,干脆说:“我吃过她做的饺子,听过她唱歌,我给她造了个鸡窝,她给我儿子讲故事。她还给我做煎饼,放两颗蛋,她说,你是男人,多吃点。”
一口气说完,他才发觉这些点点滴滴都已经藏到心里去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呢?父亲的书房里,还是在这河边,她的歌声响起的那一瞬间,对了,那首歌叫《鸽子》。
扶苏看着他一脸的温柔,顿了顿,声音不禁低了下去:“你真的有问题了!”
他心里不禁有些难受,他们之间已经有这么多故事了。而他,只是和她说了几句话,看过她在街上扬着马鞭惩治刁民。他去陶器店里找过,她没在,本来以为有很多时间的,没想到,李由回来休假,事情就变了。
两个人就都沉默下去,只有河水哗哗地流。
天色暗下来了,李由叹了口气,站起来,拍拍扶苏的肩,说:“我们走吧。”
扶苏站起来,有些无精打采。
两匹马儿跑过来,都甩着尾巴。
李由长出了一口气,对扶苏说:“我要走了,我没时间和小寒在一起。我刚刚还想过,带着她走,她也没法反抗我。但我只是想一想,我是不会这么做的。她来咸阳是寻亲,寻到寻不到是她的事,我不能做让她难过的事。”
扶苏只是听,不说话。他知道,李由这真的是陷进去了,才会说出“不做让她难过的事”这种话。
又是一个苦笑,李由说:“她一个人在咸阳,你看她不停地折腾,又是帮我父亲抄文书,又是到陶器店里做学徒,回家还琢磨颜料、还养了一群小鸡,她就是不想让自己闲着。父亲说,她要是闲下来恐怕要疯。她每天早上到这河边溜马,认真锻炼身体,大声唱歌,让自己高兴。努力赚钱,让自己吃得很好。你看她那么年轻漂亮,却没有几件好衣服,她的心思根本不在打扮好了吸引男人的目光上,她只想有个好身体,健健康康地回家。所以,她够苦了,如果你喜欢她,就真心待她,别轻慢了她,也别折辱了她。”
扶苏点头,想了想说:“那,我们帮她回家,然后去她家里求亲?”说完,忽然觉得此话不妥,帮她回家可以是“我们”,求亲这事不能是“我们”。
李由白了他一眼,男人有时候也很白痴的。
“她想不起来家在哪儿。据说是让驴踢了,就有些想不起来的东西。对了,她跟人说过家住北京,但没有人知道怎么找到北京。后来她自己也不提了,想来是不敢抱希望了。我跟你说不要折辱了她是认真的,她的家世肯定很好,只看她的气度就知道了,只不过时运不济,才让父亲弄到我家成了家奴,而父亲原本把她弄来,也有照顾的意思。”
“哦,我知道了。”扶苏认真地点点头。
看李由说话这个意思,是想把小寒放下了。但照顾她的意思是放不下的。
照顾人,他当然是会的。
何况是喜欢的人。
第五十章 世界很大而我们都很渺小
寒洲拟好了和陶器店的契约,请应人一起到胡府去见过老爷子。
老爷子本以为陶器的事情要暂缓,因为小寒说她还在做试验,但今天听他们说话那个意思,黑陶在技术上是不成问题的,而且设计已经完成,就等着烧了,烧得不成功,可以不收定金之外的钱,那这样看来,也没多大风险,就爽快地签约了。
店面已经租好了,让人刷了两遍,按小寒的要求,把货架漆成黑色,上面铺了雪白的羊皮,只等着美丽的货品放上去,就可以开张了。
等着黑陶一上架,想一想,应该是颜色明快、富丽雅致的一个店。
寒洲又到漆器店看了下样品,做得比她想象得要好。每一朵漆制的玫瑰花都雕刻的栩栩如生,每一颗小球都浑圆润泽,骨制的小球上也有复杂的花纹,当初她给设计图的时候,并没有详细到这种程度,但师傅们领会得很深,这让她不禁心生敬意。中国的艺术就是这些匠人支撑起来的,只是到了后来,一些人从里面脱颖而出,才成名成家。
在早期的开发史中,好的匠人会做到领袖,比如制陶的虞舜,就被大家信任和推崇。只不过到了现代,才变成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
手镯可以交货了,寒洲包好了,放在马背上,她要拿回家做出几个样子给西施看。以后琐碎的小活儿很多,需要找个合适的人来帮忙。西施考虑过表姐郑旦,但是郑旦怀孕了,她自己有兴趣,却被寒洲否了。因为孕妇不适合在这种药物、矿物密集复杂的环境下工作。
春日的阳光下面,小鸡在草丛里找虫子,叽叽、叽叽的声音让人觉得时日悠长,如果不是有活儿要干,在这暖洋洋的和风里面,最容易瞌睡。坐在门前的石头上,寒洲一点一点地把鸡蛋壳的碎片贴在镯子上,红的蛋皮、白的蛋皮,渐渐地拼成了花瓣。黑镯子上面有白的花瓣和红的花瓣,红镯子上面有白的花瓣,所有的都是牡丹的花瓣,看上去富丽而梦幻。
想了想,又设计了几朵小小的雏菊,红色蛋皮作花蕊,白色蛋皮作花瓣。错落开来,娇怯怯的,仿佛天真懵懂的年纪才有的神情。
这活儿真的很累,颈椎疼。
只要撑到开业,自然有愿意来店里做工的,那时候,她就可以轻松点。
站起来,活动了下,还行,到屋里取了一小块饴糖,含在嘴里。这是李良带过来的,他总怕她像上次似的晕倒,只要过来,就看看她的罐子里还有没有糖。
李武有时候会带几个鸡蛋过来,有时候也会在这里混饭吃。两个孩子都挺可爱的。
其实家里有小孩子的声音也挺好的,显得日子过得热闹。只是他们走了,一下子安静下来,就显得越发冷清。
以前她总觉得女孩儿好。女儿也很得意,说,你看看,幸亏我是女孩,要是个男孩,还不得把你烦死。现在想来,男孩儿、女孩儿都好,只要有人烦就好。
今天,黑陶即将出炉,寒洲早早去店里等着。
师傅们还像平时一样,在各自的位置上做活,但可以看得出来,他们也有所期待,这是检验成绩的一天。
应人说,温度得比平时烧造高一些,所以要延长一会儿时间。
窑在窑山上,那里密布了各家店里的窑,远远看去,烟尘滚滚。等开了窑,还得把东西都运回来,除去上面的浮灰,才能看到烧造的成果。
所以,现在只能等。
她得找些活儿干,才能让自己安静下来。她笑自己,都经过多少次考试了,干嘛还这么紧张?
她拿过一只陶盘的坯子,想了想,画了起来。她一动笔就能让自己进入状态,无论是画画儿还是写作,这一点,良子很佩服她。老陈也是,当然他这人一般不夸媳妇,他说怕她骄傲。
画了一会儿,有人来,站在身边。寒洲知道有人在看,仍继续涂色,已经快结尾了,她不想中断手中的工作。
“这是画的什么?是鹿吗?”那人问。
寒洲记得这声音,应该是上回救她回店里的人。李由说那人叫扶苏。
寒洲心想,皇长子真闲啊!
“这是长颈鹿。”寒洲说着,手里却不停。
“它是本来就长这么长的脖子呢,还是画师做了夸张?”
“它本来就长这样。很久很久以前,它的脖子没有那么长,后来,低处的树叶不够吃了,它只好努力向上探,这么抻着抻着,脖子就长长了。当然,可能还有一个原因,它想看到更遥远的地方。”
“呵呵,照姑娘这么说,一个人盼望远方的亲人,天天翘首以待,日子久了,脖子也会变长。”
寒洲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皇长子爱抬杠。不过这个年代没学过“进化论”,有这么一说也正常。
“公子说的有道理,如果这个家族的每一代都盼望远方的亲人,天天翘首以待,日子久了,脖子确实会变长。”说完,她又想了想,说:“也不对,还有一个条件,这个家族的人婚配的对象必须是有脖子的,像这样缩脖子的不行。”说着,就做了个缩脖子的动作,特别滑稽,但也特别随性。
扶苏哈哈大笑,这姑娘确实有意思,就是这么让人快乐。
这时,寒洲站起来,她的活儿干完了。画得还不错,好像构图有进步,可惜颜色单调了些,烧出来是褐色的。如果是黄色的就漂亮了。
“上次管公子叫先生,好像是不妥的。现在改过来,好像不算晚。”
扶苏不以为意地笑笑,端详着盘子上的画儿。
“我觉得它很高傲。”他说。
“是吗?它长得高,居高临下嘛,给别人的感觉都高傲。就像社会地位高的人,也许自己还没感觉出来,别人就以为他高傲了。”
扶苏看了她一眼,这是意有所指吗?
“不过,它有资格高傲。”寒洲说。
“为什么?”他问。
“它可以俯视别的东西,因为它所求甚少,你看它那么庞大的身躯,每天只吃很少的树叶就可以了。再就是,它俯视别人,因为良知安好。它长着豹子的花纹,但它不会为了别人的性命放肆嚎叫,也不会为了追逐弱小得意得奔走相告。一个没有过多**的、懂得尊重其它的生命的生命,你说它是否有资格高傲?我们讲‘无欲则刚’,就是这个意思。”
扶苏听了,不置一词,他已经第二次从她的嘴里听到尊重生命,难道她知道他的身份,才有此一说吗?第一次应该不知道的。不管怎么说,她都很在意尊重生命这个观念。
“照姑娘所说,有**就会卑下,是这样的吗?”
寒洲笑笑:“过份的卑下,往往伴随超常的**。比如逾越身份的欲求、超越法律和道德的欲求。”
扶苏想想,身边的哪个人对他表现得不卑下呢?很少。有的可能是想升赏,有的可能是怕责罚。
眼前的姑娘如果知道他的身份会怎样呢?
他摆摆头,不去想它,如果这姑娘因为知道他是扶苏,而表现得很卑下,他会觉得很无趣。他岔开话题问:“姑娘画的这长颈鹿,到哪里找到?”
寒洲听了一笑,这皇子什么都想找来一观。不过,想一想,他也有这个条件,想要什么就有人给他办到,所以形成思维习惯了。
扶苏问:“姑娘笑什么?”难道这个问题很好笑吗?
寒洲摇摇头不回答,她已经有点后悔了。把大家都不知道的东西拿出来,是给自己惹麻烦,人家会把她当妖怪抓起来,或当神仙供起来,而她只是想当人。
她这样,扶苏更是不依不饶,他往前一步挡住想走的寒洲,“姑娘若不交代清楚,刚才所说的那些就都是骗人的。”
寒洲无奈地望望眼前的帅哥,他比她高一头,就这么挡着,很有压迫感。她退后一步说:“公子现在就是一头长颈鹿,这么居高临下地追问我,我只好表现得很卑下。虽然我不想从公子身上得到什么,但我还是很惧怕。请公子让开吧,我无法回答公子的问题,并不是说,我说的就都是谎话。而且,一个人说谎,有时是为了保护自己,而不是为了得到非分的东西。如果公子一定要问一个答案,我只好说,世界很大,而我们都很渺小。”
世界很大,而我们都很渺小。扶苏咀嚼着这句话,让开路,他本来是高高兴兴来看她的,现在怎么弄成了这样?
他拿起她放在一边的盘子,这小寒姑娘就是一个谜,上次还告诉他在哪里可以找到盲鱼,现在到哪里找长颈鹿却不告诉了。她知道的东西他不知道,这让他很无力。
她还给李由做吃的,给他儿子讲故事,可是却告诉他一堆摸不着影儿的东西!这让他情何以堪呢?
过来个伙计,躬了躬身子问:“公子有什么需要是小店能办到的吗?”
扶苏摇摇头,举了举手中的盘子:“这个,我想拿走。”
那伙计张张嘴,小心翼翼地说:“公子,这个还没有烧。”
扶苏无所谓的摆摆手,转身就走。
伙计张张嘴,算了,没给钱就没给钱吧。没烧的盘子也不知道怎么定价。何况刚才一直在跟小寒姑娘说话,说不定是熟人,拿了就拿了吧。
这一窑烧得很成功。
把浮在表面的草木灰擦掉,黑亮的颜色露出来,很神秘也很诱惑。因为在陶泥这一环下了大功夫,表面光滑细腻,光线照在上面,没有釉面的贼光,很柔和,很耐看。小寒订购的那些,造型别致,有的高雅,有的有趣,说艺术品是名符其实。
寒洲知道,好的黑陶制品,“薄如纸、硬如瓷、声如磬、亮如漆”,现在她和这家陶器店,只是万里长征迈开了一小步,以后他们会做得更好。
应人喜悦地看着她,她也回看应人:“师傅,下一窑我设计一些儿童用具送给咱们店里,这个是我送的,跟契约没关系。”
应人感谢地点点头,这姑娘脑子灵,人大方,和她合作舒心自在。
就是不知道儿子在哪里?这么好的姑娘不回来守着,万一让别的狼盯上怎么办?
第五十一章 艺术给人安慰
艺术品店开张了,寒洲给它起名“美丽心情”。
牌匾仍然是木制的,大红的朱漆描画着长长的店名。左右是一副楹联:山水知日月,山水无意,草木识冷暖,草木有情。
店门打开,贴着墙壁是很多个错落有致的格子、架子。架子上都铺了白色的羊皮,上面是黑的、红的为主色调的漆制饰品,有头上戴的发钗、发簪,颈上戴的项链,手腕上戴的珠串和镯子,还有腰上佩的搭扣和装饰绳儿。
和佩饰在一起错落摆设的是黑陶的各种器具。黑的稳重端庄,黑的引人遐想。
偏偏有一丛绿,从黑陶母鸡的肚子里长出来,破坏了这一切的沉稳大气,整个店变得灵活而生动。那是店主种的豆芽。
店里摆了两把高凳,但那高凳有靠背,想买东西的人或逛街逛累了的人都可以坐一坐。长条桌子后面是专心画画的女子,店里进来客人,她微笑着看一看,并不答话,只是专注于手里的活儿。招呼人的是个十七八的姑娘,穿着水绿色的衣服,和那豆芽一样让这店里显得清爽生动。
公子扶苏走进去,跟班在后面抬起脚又放下了,他向店里望了一眼,里面看起来很新鲜,但主人在里面,他进去终归不妥,还是在门外候着为好。等到主人想掏钱的时候,他再进去。
扶苏在货架前站定,店员西施过来微微福了下身子,算是打招呼。扶苏摆摆手,西施就识趣地退下了。
这个店布置得确实漂亮别致,每个角落都花了心思。他刚才进来的时候,小寒没有起身,但冲他笑着点了点头,没有什么不礼貌。这随意而温暖的笑倒像是两个人是熟人,让扶苏很舒服。如果她真的露出卑下的笑容,扶苏反而要把自己端着了。如果端起来,他都不知道在今后的相处中怎么放下自己。而那种感觉不是他想要的。
他随意拿起一串项链,这上面只有几颗黑色的珠子,剩下就是编得很繁复的红色线绳,最显眼是一大朵开到极致的玫瑰,饱满而晶莹,让人的心情也跟着盛放。
镯子上面贴了花,是碎的蛋壳,很有质感,那花朵看上去也极为妖娆。
发簪上有玫瑰也有雏菊,妖冶有妖冶的美、清涩有清涩的美。
有用方形白色骨片串成的腕饰,上面配一块同样大小的黑色漆块,白色上是繁复的回形纹,黑块上是阴刻的隶体字:“惜福”。扶苏不知道这是不是给男人准备的,女人好像不太喜欢这种棱角分明的东西。
陶器里面的笔架很朴素,只是在下面有较宽的空白,不知是不是用来题字。
有几个朴素的陶盘立在桃木的架子上,上面有的有画儿,有的还空着。
一个盘子上是一个小姑娘的后脑勺,整个画面飘着由近及远的蒲公英,看着很有童趣。
另一个盘子的中心画面是一个鸟窝,一只大鸟站在窝外,嘴里衔着一条肥肥的虫,而小鸟们张着小嘴,红红的小舌头就像一条线,仿佛幼嫩的声音从它们的喉咙里发出来。
还有一个画面是一棵大树和树下一大一小的两个人的背影,落叶飘飘的,他们肯定在等人。
……
扶苏转到桌子后面,寒洲抬起头,搁下笔,站了起来。她笑着动了动脖子,同时用手锤打了几下后腰。
扶苏说:“何必这么辛苦!生意嘛慢慢做就好了。”
寒洲不置可否地笑笑,对面是一个生在皇家的人,怎么跟他讲,才能让他懂得小人物生存的艰辛呢?
扶苏又说:“都是漆器,好看倒是好看,但终究是不珍贵的。”
寒洲又笑,还是不说话。
扶苏看她又不说话,有些懊恼,他来了就是来跟她说话的,怎么张口就这么难呢?
“你怎么不说话?”他问。
寒洲还是抿嘴笑,这会儿她笑的是扶苏的态度。过了片刻,她说:“我等公子问完了,一起说。”
扶苏瞪她一眼,这女子太可恨。
寒洲却不在乎他那不友好的眼神,她从容地说:“我先回答第一个问题。这个店不是我一个人的。胡家是投资人,我负责设计和管理,我需要在短时间内看到效益,给投资者信心。你看,这店里的许多盘子还只是半成品,我需要赶一下,才能让进到这个店里的人说,这个店真的可以称得上‘美丽心情’。第二个问题,关于饰品材料的贵贱。我们这个艺术品商店,哪怕卖的是一块石头,经过巧妙的构思和精细的加工,它也具有了全新的生命和价值。原生的贵金属或其他昂贵的矿物与好的艺术品的价值是不能等同而论的。艺术品卖的就是它的美丽,只要它是美的,它就是值钱的。
再就是另外一个相关的问题,我们来谈谈佩戴人的感觉。如今有多少女子能佩戴美丽的饰品?很少有,为了不违反国家的律令,她们压抑了爱美的天性,我把这种美丽的东西做出来,让她们从这些小东西上面获得满足,她们戴上了,美丽了,高兴了,她们会很在乎它的材质的贵贱吗……”
扶苏很愉悦,她肯认真地跟他说话,而不是客套虚应,他就很高兴。他就想逗她说话。当然,她说的也有些道理。
“我看姑娘就很在乎饰品的材质,你做这个生意却一件都不戴,这不就说明了你其实是不喜欢的吗?”
寒洲点点头,笑了,摸了摸头上的毛笔,她偏着头望着扶苗说:“我头上不戴这店里的东西,公子说是我不喜欢,照公子这么说,我头上插了一只毛笔,表明我喜欢写字,对吗?如果我哪天头上别一双刀剑,是不是公子以为我喜欢打架?不过,这倒是个好创意,我要记下来。”
她娇俏的笑容原来是这样的,扶苏也笑了。她刚才的回答很狡猾,但只要她喜欢这么说,他就纵容着她。
他转换话题:“看看你现在在画什么?”
寒洲把盘子放远,端详了一会儿,问:“好看吗?天上来的信使。”
扶苏也靠近了她身边来看那盘子。
画面上有个小孩子坐在地上,望着远方的天空,而天空中飞来一只大雁,大雁的脖子上吊了一个包袱,包袱很好看,用的是朱红色,是整个画面的焦点。
寒洲指着那小孩子说:“他从来没有得到过礼物,有一只大雁知道了,从远方给他带来了礼物。那是上天给他的。”
扶苏心中一阵轻颤,像是被击打了一下。当小寒说‘那是上天给他的’,这有点沙沙的声音里有抚慰人心的温暖和力量。想起了她喜欢说的尊重生命,可能在她的心中,每一个人,每一只青蛙都值得怜惜,都值得好好对待。
这是多么善良纯洁的女子。
她值得好好地爱。
“公子还没有说好看不好看?”寒洲望着扶苏,希望获得一个肯定。
在扶苏眼里,这好像就是撒娇,他忙说:“好看,好看。”
“还算你有眼光!”寒洲轻轻地白了他一眼,眼睫毛忽闪忽闪的。
这小神情让扶苏觉得爱死了。他就是要她这样子对他。
“公子对我们的店有什么建议可以提出来,我们会改进。当然,我们也欢迎定货。”寒洲拿出一番正经做生意的架式来,扶苏却忍不住想笑,但他还是很配合地正经起来。
他把两手背在身后,拿腔作调地说:“我看这个店不错,就是女店主穿得可以更美丽一些,毕竟是经营艺术品嘛,得让进来的人看到,这家店怎么看都是美的。”
寒洲本来是玩笑的,这么一听,忍不住一皱眉,再看看自己的衣服,好像扶苏说的真有道理。她认认真真地对扶苏一鞠躬,说:“谢谢公子,小寒一定改进。”
衣服的事情原来是不以为然,但扶苏一个外人提出来了,那说明还是有些问题的。既然已经做艺术品了,出点格好像也能被人接受。寒洲想起以前她为豆腐店设计的店员服装,决定的她和西施一人做上一套。天渐渐热了,穿短衫完全没问题。若觉得凉,外面做一个长的坎儿,也是不错的。现在有了漆雕的小球,完全可以充做钮扣,而且还具有装饰效果。
一说做新衣服,西施就特别来精神。她正处在做梦的年龄,在这美丽的店里工作,她觉得很开心很满足,偶尔骑上马到各家豆腐店去转一转也会马上回来。有客人就招呼着,没人就坐下来,贴蛋皮或编花绳,总之比在家强多了。
衣服的事情交待给西施了,一套绿一套白,想了想,又增加了一套黑。这样和店里的氛围比较和谐。
店里的货还不够多,品种也不够丰富,但看得出来,销售趋势很好。有人一进店先是啧啧嘴赞叹一下店面装饰,然后就是看半天,看来哪样都想要,最后还是只能买一样,因为这店里的东西都不便宜。还有的人,买完了以后,还要坐下来和店员聊聊天,说说衣服搭配啊、家里人的想法啊什么的。
陶盘上的画儿很吸引人,好像每一幅都是一个故事。有个老太太买了那幅等人的,走的时候直抹眼泪。
看着那老人走出去,寒洲感叹地说:“这个世界需要抚慰的人太多了。”
扶苏在旁边,“哦?”了一声。
寒洲点点头:“每个人,包括我,也许包括你,尽管我也不知道你哪里需要抚慰,但我相信是每个人都是需要抚慰的。”
她想起了双流镇的盼丈夫回家的小菊,还有老挨打的翠翠姐,经常要看妹妹没有玩耍时间的小花,还有大枣哥,那个老实善良得把一颗心都给了她的男人。胡老父子也是,自从老九上了战场,老人看着乐呵呵的,其实瘦了。
还有各处修着工事离家远行的人。
随时可能因为一点小错就被征发去服役或被刑罚整成残疾的人。
甚至包括陶器店的应人,每天担心那个奇奇怪怪的儿子和一群奇奇怪怪的术土混在一起,不知道要出什么事儿的人。
而她,是个有家回不去的人。
……
扶苏咀嚼着她说的抚慰,他只是觉得想回家的小寒是需要抚慰的,那个能抚慰她的人应该是他,而自己确实是需要抚慰的,能抚慰他的是小寒,只要她对着他笑,和他说话,爱上他,他就得到抚慰了。
“我愿意抚慰他们,我能够做一点点事情。”小寒自言自语。
她此刻的神情是慈悲、是怜悯、是爱?扶苏拿捏不准,他觉得有一点非人间的东西在小寒的身上,总之不是这街市上柴米油盐的气息。
他想,也许她是来自于星星上的神,她来普渡众生。
她知道他不知道的奇怪动物,她想着周围女子都不去想的事情,她说过,如果说谎,也不是为了得到什么,而只是要保护自己。
她这么一个历害的女子,敢在大街上扬着马鞭惩治刁民,敢扯起千头万绪撑起这么一家店,心里是害怕的吗?有什么事情让她害怕呢?
第五十二章 一辈子太久
店里销售成绩不错,得赶紧订制下一批东西。
漆器店的老丁,就是上次寒洲告诉他螃蟹壳可以解决板结的那位老板,先祝贺了下“美丽心情”的开张,内心里,对于自己没有打开新的市场还是有些可惜。
“我女儿说,那些东西本来咱就会做,可偏偏让人家做了,她直说可惜呢。”
寒洲笑笑,没答话。这话说的也是。但市场就是要考验眼光,不是没有需求,而是看你能不能抓住需求。
“我女儿说,她也喜欢那些珠珠串串,她也想试试呢!”
寒洲听了,转转眼珠,这里面的意思很明显了,但他们之间有协议,对方可能是在试探她的态度。她笑着问:“您女儿多大了?”
“她呀,十六了,从小在这漆器店里,看也看会了。”老丁有些得意地说。
“我那里需要一个心灵手巧的帮手,如果姑娘愿意,不妨让她到我店里来,每天做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我有空教她点东西,将来她也好做您的帮手。我这生意也就做这么几年,将来必定是不做的。”
秦朝的寿命也就十几年,未来也诸多不可测的因素,不让民间带金玉的律令想必也慢慢地没人遵守了。到时候,这饰品的生意……
呵呵,连自己的命运也不知道是什么样子,还管它生意如何。
“哦,这样啊?”老丁应了一声,略略压住心里的失望。
但小寒姑娘这个办法听起来也不错,自己缺少的不就是这姑娘的心思和眼光吗?让女儿在她身边历练几年,这也是难得的的机会。
“好,我跟姑娘说一声。她去过你那店里,去了就喜欢得不得了。”
寒洲笑笑:“要来就让她快来,我正在给店员做工作服,去了先把衣服的尺寸定了,过些日子就能穿上了。那衣服,姑娘们都会喜欢的。”
聊完了,谈正事。这次寒洲又订了些皮胎的椭圆形和棱形的漆器,要求上面打一排孔。皮胎的重瓣花朵也订做了一些。另外,堆漆的草莓和樱桃也订做了二十几套,要求在底部打孔。骨制的小球和方片还要像以前那样的量。
男人用的腰带搭扣问的人多,买的人少,寒洲想,这是培育市场阶段,可以慢慢来,又订制了几个不同样子的,有略显张扬的兽头和内敛含蓄的几何造型。
老丁这次也没那么多好奇了,反正女儿要去那店里做事,过些日子就什么都明白了。
从老丁店里出来,又去了另一家漆器店。这家店的木工活儿做得好,寒流订了些黄扬木的梳子和发簪。梳子柄都设计了好看的花型,发簪是要配那些皮胎的漆器。
想起上次和扶苏说的玩笑话,寒洲为自己订做了一套发饰,盾牌和箭簇。店主老杨问:“这么好的设计,只做一套吗?”
“嗯,只做一套,这种东西做了也卖不出去,小寒是因为和人开玩笑,戴着玩的。”
老杨摇摇头,可惜了。
老杨人很厚道,想了想,寒洲又订了几个木胎的礼品盒,这种东西迟早用得上。
等去了陶器店已经中午了。不见外,和大伙儿凑在一起吃了顿工作餐。
把这次要订的黑陶工艺花盆以及黑陶小船的样稿拿给制坯师傅看,制坯师傅这次信心很足,想了想,让她过两天来看样品。
另外寒洲订做了两套炖煮的小盅,她说制好坯以后,她要过来画画儿,这两套东西她要送人。她想一套送给胡老爷子,一套送给李斯府上。
本来,这两套东西她想烧成黑陶,但若是在上面画画儿,她觉得不够健康,她用的颜料最好不要用在食器上。那现在就只好烧成釉下彩,烧成后来所说的原始青瓷。只要用料好一些,做工精细些,效果也不差的。
想起刚才订制的漆制礼盒,寒洲跟应人说,这次想订做一些精品黑陶的小茶具。制坯的时候,她要过来参与。应人就让她明早过来。
交待完了正事儿,寒洲就坐下来。上次跟应人师傅说,要送店里几个儿童用具的样品,这会儿得画出来。
她先找了几个带把儿的陶杯的坯子,分别画上小猫钓鱼、小狗扑蝶和猴子捞月亮的卡通画。这种画线条少,都很好画,也很好学。她把样品拿给画工师傅看,如果他能画得了,这以后就可以当作店里的设计来用了。
画工师傅琢磨了一下,这应该不难,只是以前自己没有这种思路,专门为小孩子设计点什么花样儿。
这一天忙忙碌碌,骑着马回家都要睡在马背上。路过一户人家,门口有个女人在用草编鞋子,寒流心中一动。后来想想,还不如回去睡觉,钱是赚不完的,命最要紧。
家里还有一群鸡,它们的命也很要紧。
当然,李斯老爷子那里还得去看一眼,自己好歹算个半调子机要秘书。
早上醒来已经不早了,老邓在外面喊她。
她迷迷糊糊地穿好衣服打开门,老邓带了几个人已经站在门外。
“邓哥,您这是要做什么?”
“公子来信吩咐了,让我找人给姑娘刷房,另外在院里弄个篱笆,他说你的鸡要长大了,到处乱跑怕吃了你的菜。姑娘你说,这个养鸡的篱笆圈在哪儿合适?”
寒洲一愣,李由都走了这么长时间了,这种事儿还惦记着呢?看着五大三粗的,心却很细。这人要是天天在身边呆着,怕自己迟早得投降。
她是个看电视剧都跟着流泪的人,最受不了这种温情战术。
定定神,她说:“那就有劳邓哥了,您看着哪儿合适,就圈在哪儿吧,让它们有个太**儿晒就行。我出去后,您就可以进来刷房。窗台上的药品别动,有的有微毒,其它的您随便,怎么搬都行。我晚上回来收拾。”
看着寒洲草草收拾就去牵马了,老邓在后面怎么也想不通。大公子这是哪根筋抽着了,好不容易来封家信,还专门吩咐这种事情。老爷对她也纵容,小少爷们没事儿也愿意过来,这一家老小的爷们都被这丫头收买了?
哼,我老邓就看不上,我老邓眼里的女人怎么也得打扮的油光水滑的才行。
溜完马,先去陶器店。她把一小包加工过的云母掺到陶泥里,对师傅说,可以拉坯了。
师傅问:“这是什么?这能行吗?”
寒洲笑笑,说:“我也不知道行不行,咱试试看,大不了,这批货我认赔。”
应人在旁边一直看着,对那制坯师傅说:“动手吧,量不大,咱就当试验。记住精细些,小寒姑娘要的是精品。”
寒流点点头,又对制坯师傅说:“我一事不烦二主,修坯的时候您帮我盯着点,顺着一个方向慢慢刮,咱这次不看别的,就看手底下实打实的真功夫。”
“成,姑娘,你瞧好吧。”师傅爽快应下。
路过药店,寒洲进去找了相熟的师傅,现在需要的颜料量大了,她的事儿太多,不可能事必亲躬,她打算把矿物磨细的事儿交给这儿的药工。药店里的小工专门是干泡制的,又有现成的工具,只要告诉他要求,他都能达到。只不过他以前加工药材是按照药物的标准,现在的要求只有一个,锻烧和研磨。
今天还有重要的事儿,她只去店里晃了一下就买了几样菜回家了。西施告诉她,那位长得俊秀的公子来找过她,也没说什么事儿就走了。
他能有什么事儿?不过是聊天,每次只看不买,想来是在打她的主意。
但是,他是皇子啊,这事儿怎么想都没有可能。两人之间隔了两千年,隔着两个阶级,除了他长得帅,其它的好像就没有什么诱惑力了。历史书上说,这人有仁爱之心,因为反对“坑儒”而被发配到上郡和蒙恬一起督造长城、防卫匈奴人的南侵,最后又被赵高搞的假圣旨逼得自杀身亡。
整个一个可怜之人。他就是被后世用来凭吊的!
她都不知道自己能活到哪一天,未来会怎样,怎么能招惹另一个可怜的家伙呢?
上帝啊,让别人去抚慰他脆弱的心灵吧!
自杀这种行为,寒洲一向不能认可,她都落到四顾无亲的地步了,还坚强地活着,有什么是不能迈过去的?父亲不讲理,就去跟他讲理,有什么必要屈从的?
奶奶的,父亲再不讲理就杀上金銮殿去,以实际行动告诉他什么叫作“忤逆”!
回到家,房子已经刷好了。就这么一间房,确实快。
她收拾了一下东西,叫上两个小帮手,直奔大厨房。
李良和李武两个小家伙兴奋得不行,袖子撸得挺高,倒是认真帮忙的样子,可是一会儿洒了水,一会儿乱用刀,在腿边绕来绕去的,也挺添乱,寒洲只好把他们打发到外边去玩。他俩倒是听话,可是,一会儿过来看看,一会过来看看,问做好没有,她只好往他们的嘴里塞一点半成品,把他们打发出去,免得把油溅在身上。
旁边做大锅饭的冯妈一边看一边做事,一言不发。心说小少爷让这丫头迷得五迷三道的,她除了长得好点,也没什么呀?难道小少爷这么小就动了追姑娘的心思?
李斯从宫里回来,有点累了,始皇帝越来越独断,不像前些年励精图治,能听得进去谏言。而且,也不知听了哪位术士的话,要整天躲起来,不见人,不知在修练哪门子的功夫。好不容易见着了,说说国事,结果皇帝的心思不知道在哪儿,完全找不着着力点。
左左右右就是那个赵高,这人心术不正,迟早要出问题。得找个机会把他拿下来。
大太监梁辰太失职了,怎么能让一个中车府令老陪在皇帝身边呢?那位置应该是他的才对啊!母鸡不给力,公鸡上来抱窝,这是要逆天了……
一进小院,看见小寒和两个孩子在门口等他。他一拉脸:“不是说过的吗?小孩子不许进这个院子。”
俩孩子吓得一吐舌头,缩起脖子像两只小乌龟。
老邓在后面有些兴灾乐祸,我早说过这屋子不让外人进,看看,你还把孩子们带来了!
寒洲福了下身子,笑笑说:“先生您要生气得先了解情况。”
李斯瞪她一眼,越来越不像话,就喜欢自做主张。
寒洲接着说:“孩子们跟我说,您明天过生日,府里肯定是要大操大办的,到时候不知道要来多少人。但孩子们只想跟爷爷一起吃顿饭,让我做顿饭给您。我想,难得孩子们有这片心,就自做主张把他们带过来了。”
“哦?”老爷子绷着的脸渐渐绷不住了,伸手象征性地一人拍了一巴掌。两个孩子又吐了下舌头,这才把腰挺起来。
“好了,我们进去开饭。”寒洲倡议道。“现在只剩您老人家还没洗手,他们两个早就准备好了。”
进了书房,炕几上的东西已经收拾到一边去了,上面放着今天的晚餐。
餐具全都是黑陶,凝重深沉。揭开中间的一个汤锅,热气和香气顿时飘了出来。奶白色的汤里飘着一尾鲫鱼,白色的豆腐片是鱼的伴侣,几粒儿葱花绿绿的点缀其间。黑的锅,白的汤,显得白的越白,黑的越黑。
再揭开旁边的食盒,拿出来黑陶的大碗,是一碗鸡肉。寒洲说,有小孩子,酒就不让喝了,但可以吃几块醉鸡。
另外两个盘子里,一个是卷了绿豆芽、韭菜和蛋皮的春卷,一个是麻酱糖饼。这是今晚的主食。
李斯抽抽鼻子,看看两个小家伙已经耐不住了,拍拍李良的小脑袋说:“我看这是你们两个想吃了,拿我来做幌子。好吧,爷爷愿意做你们的幌子。开吃。”
寒洲笑笑,给大家盛汤。
“嗯,好吃。”老人家咬了一口糖饼,这饼怎么这么软,麻酱和香油的味调得恰到好处。
两个孩子也吃得直点头,以前小寒也做给他们吃过,不过,今天做得最好。
“汤也好喝。”老人拿起筷子想吃口鱼,试了试,怕刺多,又放下了。
寒洲拣鱼肚子上没刺的部位给他夹到碗里,以前在家的时候,爸爸也是这样子,想吃又怕刺多。
老邓看了看,没他什么事儿,就退出去了。心说,看看,把这老老小小一顿饭就收买了,以后厨房的厨子是不是要被替换掉了?
李斯心情舒畅地享受着美食,忽然说:“小寒呀,你要是一辈子在我家就好了,我想吃你就给我做。”
两个小家伙直点头。
寒洲笑笑,她做这顿饭是两个孩子要求的,而且李斯确实是在照顾她,让她居有定所,时间自由。可是,一辈子太久,这李府连自己都保不住,还拿什么保障他人呢?
这种事情不能想,想起来,只剩一声叹息。
她说:“一辈子太久,我们只说现在,您想吃了就跟我说,我做就是了。”
李斯也呵呵一笑,这丫头不说没意义的空话,连随便一句客套话都不肯讲。他举起筷子点点小寒:“你呀,把我儿子……,呃,”说到这儿,他看看两个孩子,忙说:“吃肉,小孩子吃肉才能长肉。”
寒洲无奈地摇摇头,怎么老人们都喜欢这样?
第五十三章 又被蔑视了?
天刚亮,扶苏就起来了。跟班揉着眼睛跟在马屁股后面,心说,姑奶奶,我们大爷除了进殿面圣什么时候这么勤奋过?
扶苏一肚子的不满意。
昨天到河边,小寒没去,害他等得太阳都老大了才离开,差点误了正事。
在店里等她,也没来,那西施姑娘陪着说话,连话都没得说了,她还没来。
到陶器店看一眼,人家说她走了。
到药品店门口看了看,连自己都觉得像个傻瓜,这咸阳好多家药品店,他知道她去哪家?
他倒是知道她晚上一定在家,可以他不能去找她,那是李府,弄不好,自己成了咸阳的笑话。
李由若在,还好说。可是李由走了,没人配合他。
他今天一定要“捉住”她,看她能怎么蹦跶?
河边到了。雾气刚散,四野茫茫,连个鬼影都没有。
扶苏这个气啊!
想走人,不等她,可是又不甘心。渭河这么长,说不定在别的地方呢?
牵着马走走,说不定她就来了,也说不定就遇上了。
走走,前面有人影,在练剑,扶苏一阵激动,小寒还会练剑!
走近了,瞪那人一眼,那人吓得姿势没摆好,一下子趴在地上。
越走心里越气,今天捉到她,就把她弄回家里去,我想什么时候见她就什么时候见她,再也不用找得这么辛苦了。
眼看着没什么希望了,扶苏只好返回,他今天还要去巡视帝陵的工程。这事儿是父皇挂心的事,千万不能马虎了。
父亲正当年富力强,这事情不知怎么这么上心,早早就要操持起来?人啊,越怕死,身体越不配合,莫不如不去想它。但这种事儿,做儿子的没法跟父亲说。也只有让干什么干什么去。
远处有歌声,越走近声音越大。扶苏不禁激动起来,李由说她很喜欢大声地唱歌,她要努力让自己快乐。他停下脚步,凝神细听,好像是又一次的反复,他能听明白歌中的唱词。
……
随着脚步起舞纷飞
跳一曲春天的芭蕾
天使般的容颜最美
尽情绽放青春无悔
啊春天已来临有鲜花点缀
雪地上的足迹是欢乐相随
看那天空雪花飘洒
这一刻我们的心紧紧依偎
啊幸福的芭蕾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春天的芭蕾芭蕾
……
这歌声大气婉转、绚丽华美,把春天的欢快和活力表现得淋漓尽致。扶苏陶醉了,觉得眼前只有鲜花,只有阳光,只有人世间美丽温暖的事物。可是渐渐地他也迷惑了,歌中的那些断开又接续的“啊啊啊啊啊……”是人唱出来的吗?他张了张嘴,觉得这不可能,人怎么能发出这种声音。
正百思不得其解,歌声停了,一匹马儿冲那唱歌的人儿跑过去,唱歌的人儿问:“老陈,好不好听?”马儿很给面子地嘶叫了一声。
扶苏这个气啊!她对他都没有这么亲热。
他走过去,她往回走。两人、两马就这么碰面了。
马先打了个招呼,然后才是人。
“早啊,公子。”寒洲微微躬了躬身子。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拢了拢头发。她现在肯定像个疯子,早上洗了头就跑出来了,原想这河边没人,边走边梳的,不想被人看见了。这年头的人不披发的。呃,也不对,见过苦刑犯也披着头发的。
扶苏舔了舔嘴唇,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辛苦找了一早上,就得一句“早啊,公子。”
她披散着头发真美,背后的光衬托着她,就像从太阳里走出来的神。他不由得伸手去摸她的头发,她却一偏头跳开了。扶苏尴尬地定在那里。
寒洲也尴尬地不知所措,他刚才的神情似乎是膜拜,她躲开好象是让他难堪了。可也不能站在那里让他摸。
她低低地说了一句:“公子若是没什么事,小寒就先走了。”
扶苏一把抓住她:“不能走,我找了你一早上。”
寒洲低下头去,躲开他的目光,他这会儿挺吓人的。
“我昨天一整天都在找你!”
寒洲伸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痒痒的,他的气息与她这样靠近。她支吾着说:“昨天,昨天早上,老邓来给我刷房子,又要给鸡弄个篱笆,说是少爷来家信吩咐了。我安顿完这些已经晚了,没有出来溜马。晚上老爷子回来,孙子们让我给他准备点好吃的,想提前给他过个生日。下午的时间用来作准备。昨天一天就这样了。”
交待完了,寒洲自己也生气,我凭什么跟你交待,我们又没约好。她费力地想把胳膊从扶苏的手里抽出来,她一抽手扶苏更生气,偏不让她挣脱。他一用力,寒洲也生气,这人怎么不讲理呢?就又去挣。扶苏干脆一把把她抱在怀里,任你怎么努力我都不放。
“你放开我,放开我。”寒洲就是不让自己受委屈。
“我就不放!你越使劲我越不放。”比执拗谁能比过他去?
“凭什么?凭你是皇子吗?皇子就不讲理吗?”寒洲的声音也大了起来。她现在也不怕人看了,有人看了更好,她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扶苏怔了一下,手里有些放松:“你知道?你知道我是谁?”
寒洲愤怒地甩开他:“早知道,李由早就告诉我了。切,有什么了不起!”
说完,她回身拉起“老陈”的缰绳,脚下用力,飞身上马,看也不看扶苏,跑了。她一边跑,一边恨恨地打了“老陈”一巴掌,若是真的老陈在这里,看到她被别人强行抱住,肯定会冲上去跟他打一架,哪会像刚才,忽闪着大眼睛在旁边看热闹。
远处观望的跟班木木傻眼了。这是逆天了!公子抱了个女子,那女子说:“切,有什么了不起!”可他就是了不起呀,明天我看你还能“切”得出来不?
扶苏觉得自己被打趴下了。她早就知道自己是谁,但从来就没重视过,她连演戏都懒得演。我就这么不受待见吗?
“切,切,切”扶苏学着寒洲的口气,没听别人这样说过,但肯定是不屑的意思。皇长子被人蔑视了!被一个连家都找不着的女子蔑视了!这让他怎么能忍?
更不能忍的是李由,说好了,我来照顾她的,他还大老远地写封家信,连她的鸡都要照顾到。还有那两儿子,一天到晚缠着她,又是讲故事,又是做吃的,怎么不去找自己的妈去?还有李斯那老头子,大晚上还要好好吃一顿,吃了这顿就想下顿,这还有完吗?李由不在家,这老的小的,都在替他使劲呢吧?
不行,我得把她从李府弄出来,要不迟早李由回来了还得有变化。
怎么弄呢?我就说我也缺少个抄文件的?这是李斯那老头子找到的借口,不行,太明显了,人家会笑话。
……
不想了,咸阳城就这么大,看你能逃出我的手心?
等李由回来,你一定是我的,这种事没的商量。好兄弟也不行!
好几天扶苏都没露面,寒洲舒了一口气。本来寒洲还想躲着他,这几天都没去河边溜马。那天对皇长子说“切”,是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了,后来想想是欠妥当的。但那是本能反应,后悔也没办法了。以前大枣也抱过她,但他那是索抱,他象个可怜的孩子说,我要抱你,然后就乖乖地把头放在她的肩窝里,湿热的眼泪打湿了衣服,人的心也跟着湿了。他那么乖!
可是扶苏不一样,他不乖,他很危险。
目前寒洲还算满意现在的生活,她不想被扶苏这件事打破了平静。他是挺帅的,但他能给她的生活肯定是她不想要的。她更想要现在的自由。
而且,靠近他,说不定更危险呢!他有那么一个人鬼神都分不清的爹。
这几天没那么忙了,漆器店老丁的女儿丁小满过来帮忙了。琐碎的小活儿由她和西施来做,寒洲自己只要搞设计就可以了。
画了画的盘子卖的不错,人嘛,都是要有个好心情,看到了合心意的东西,就觉得那画画儿的人是懂自己的,不自觉的就亲近了。这几天买了画儿的人总过来,即便不买东西也要来坐会儿,说说话,或是什么都不说,就是坐在旁边看她画画儿。有时候他们也给寒洲讲自己的故事,那些遗憾啊、高兴啊、愤怒啊,寒洲总是耐心地听。
这就是人生。以前过快节奏的生活,只顾低着头往前走,考了这个证儿,再考那个证儿,不爱跟人聊天,觉得浪费时间。现在不这样想了,快或者慢,其实是一样的。人人都在讲自己的故事,人人都在听别人的故事。
寒洲把别人的故事画成画儿,每天都有灵感,每天都有创新。如果不是穿越,可能她也只把画画儿当成一种技能和爱好,到现在发现,她挺喜欢这种生活,除了不能回家,和女儿在一起,其它也没有什么抱怨的。
新的货取来了,店里摆得满满当当的。看着就让人高兴。两个女孩子按照寒洲的意思把发饰一样一样地配在一起,丁小满一边配,一边偷眼看正在画画儿的小寒姑娘,这应当就是她的成长方向吧?
取货的时候是丁小满跟着去的。那两套茶具让陶器店的师傅们赞不绝口。他们说,做了这么多年陶器,就这两套品质最高。同样黑色,那黑色当中还闪着若有若无的星光,同样是茶杯,这器型更加典雅端庄。老板应人张口问了问,那天在泥料里小寒姑娘放了什么?小寒姑娘神秘一笑,直接说,现在先不告诉您,但过一段儿您就知道了。
回来,把这茶具往漆制的礼盒里一装,盖上盖儿是黑地儿上开放的大红牡丹,富贵逼人。打开盖儿,红艳艳的盒子里是漆黑亮泽的茶碗,怎么看怎么高贵典雅。
这小寒姑娘的心思,真是让人感叹啊!也不知道这种东西学得来、学不来?
丁小满把动物造型的花盆摆上,拿了几个种上豆儿,过几天就可以看出绿芽儿来,那应该是相当好看的。
店里进来人了,西施没动,看了看小寒姐姐。
丁小满忙迎上去点头致意:“您来了,随便看看吧,新到的货。”
那人摆摆手,很有气度的样子,他斜着眼瞅了一下画画儿的小寒姑娘,就去看新货了。
进来的是扶苏。好几天没见,他挺想她的。但是那天闹得有些尴尬,再来,不知怎么处理。他没跟人道过歉,说不出口。后来他想明白了,也不是自己怎么招人烦,实在是他抱人太突然,让女孩子接受不了。可他真的很想抱她,抑制不住地想抱她。她也太让人生气了,他其实也没想把她怎么样。怎么就跟个刺猬似的?
想她就来了,看看她也好。想来,她已经不记仇了。她不是个爽朗大气的女子吗?
刚才他进来,她没有像过去那样对她温暖一笑,这让他有些失望。只好拿起店里的新货看看,看看这丫头的心思又在琢磨什么呢?还好,这不是一家经营粮食木柴的店。要不,还真没什么看头。
手里的这个小黑人长得有些夸张,嘴唇比他的还厚,眼窝深,眼睛很大,头发短,似乎还是卷曲的,耳朵上吊着个大耳环,丁零当啷的,很有趣。他的头上搁了个大罐子,用一只手扶着,罐子里是空的,刚才那新来的小姑娘往里面放了几粒豆儿,想来是要让它发芽。
他觉得这个人偶非我族类,想问问小寒,小寒却没抬头。
死丫头,真能沉得住气!
他只好走过去,把人偶放在她桌上,放的声音有点大,小寒抬起头来看着他,有点似笑非笑。
确实,就是这种很难拿捏的表情。扶苏让她看得有点来气,有点难堪。
“幼稚!”她终于蹦出一个词来。
“嗯?”扶苏不禁皱眉,他又被蔑视了?
“公子今天这么闲?”
这话问得不咸不淡的,也让人生气。生气多了,扶苏忽然不气了。噗哧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逛店的都是闲人,闲人多了,这店里的生意才好,难道姑娘不喜欢生意好?”
寒洲笑笑,白他一眼:“不错,反应挺快。智商及格。”
扶苏一愣,这是被夸了?那个智商是什么东西?
先不问了。看来他们之间的冰块已经消了,这是大好事儿。
扶苏找话题:“我想问问这个小黑人的事情。”
寒洲又白他一眼,扶苏想,你都白了我两眼了。
“公子只看不买,我就不讲了吧?”
扶苏忽然心情很好,他要的感觉又回来了:“当然买,哪能不买?木木,进来付钱。”
门外叫木木的跟班进来,看了看,该把钱给谁?
西施看了看,说:“小寒姐,新货还没定价呢!”
寒洲一挑眉,瞅了西施一眼,“这个工艺比母鸡那个复杂,用料也多,要收那个的三倍的钱,另外,加收这位公子一倍的信息咨询费。就照这个价,收吧!”
木木张着嘴望望公子,这是报仇呢?还是趁火打劫呢?
扶苏点了下头,示意把钱给她。这是小寒在给他机会,他怎么能拒绝?
西施转了两下眼珠,好像明白了。看来,哥哥真没希望了。她嘟了嘴有点不高兴地收钱、包货,弄得那个跟班木木很莫名其妙。这家店如此奇异,大掌柜和二掌柜都把拿捏人当本事,切!切!切!
扶苏神清气爽地说:“这下姑娘可以说了?”
寒洲狡黠地笑笑:“当然可以说了,不过,还记得长颈鹿吗?这个小黑人和长颈鹿生活在一片土地上,他们都离我们很远,在九州西南隔了大片水域的地方。公子想去是不可能了,水太宽你过不去的。乘船也不行,那船经不住几尺浪的。公子信就信,不信就当我胡编,反正我没事儿干就是编故事,我用编故事打发日子,用编故事赚钱养活自己。就这样。”说完,她摊摊手,一脸轻松地看着扶苏。
扶苏一摆头,怎么?这就是答案?这话有几分真几分假呢?
“就这样?”他质疑一下。
“就这样啊!公子记的那句话吧?世界很大,而我们很渺小。如果其它都是假的,那么,这句话是真的。”
扶苏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她不错眼光,迎接着他的审视。最后,扶苏投降,除了相信好像也没有办法去求证。
即便是故事,那故事是真的,这是肯定的。她肯编故事给他也行,别不理他。想到那天早上把她抱在怀里,心里又蠢蠢欲动。他相信,她终究会放下防备,投到他的怀里。
看着他春情荡漾的神情,小寒白他一眼:“小样儿!”
嗯?又一个新词?这又是被蔑视了?
跟班木木同情地望了望大公子一眼,退出去,替他默哀。
第五十四章 白桦林
这几天,扶苏越来越想明白了,机会是要靠自己创造的。小寒姑娘动不动就白他一眼,还说他“幼稚”、“小样儿”,那说明他做事儿还是不漂亮、不巧妙。他没有李由那样的机会,连老子、儿子都给他使劲儿,他只有自己想办法。
早上,他又去溜马,今天,遇到了小寒。她不躲着他了,好事儿!
她先是活动身体,蹦跶得像头小鹿。然后就是唱歌,还是那天听到的那首春天的欢快的歌曲。
她所做的一切都不避着他,这让他很舒心。
他也在她旁边打了一趟拳,打得热血沸腾。
论打架他不如李由,论追姑娘,李由不行,呃,应该是李由不行。
就应该是李由不行,他行。
回去的时候,他自然地和小寒走在一起,这样的早上真好。
“你刚才唱的歌很好听,让人听了心情愉快,想动起来。”
寒洲笑笑:“那本来就是舞曲的节奏,所以想动起来。它叫《春天的芭蕾》。”
“春天的芭蕾?”
“嗯。芭蕾是一种舞蹈,难度很大的,全身要靠足尖的力量支撑,就这样。”说着,她站定,提着气,抿起嘴,两手上举,让足尖立住,片刻,身体塌下来,“不行了,太难了,从前没练过,只是见人家跳过,很美的。”
因为运动,她的脸红扑扑的,平时只见智慧与大气,这时,又见活泼。这样的女子,这么特别,这么有感染力,扶苏觉得他像是十八岁,身心都变得轻盈欢快。
过了会儿,他问:“你唱这首歌的时候,那句啊、啊、啊、啊什么的,让我好担心,我怕一口气断掉,又怕你上不去,我总觉得这不是人能发出来的声音。”
寒洲听了,白他一眼,这人会说话吗?皇家教育也不过如此。
扶苏也呵呵一笑,他知道刚才说的是不准确的。但他真的有这种感觉。
寒洲“嗯哼”一声:“哪天,我让这种非人类的声音从公子的喉咙里发出来,公子信不信?”
“这个可以练习的吗?”
“当然,就像练武之人练的功夫,练习方法只要正确,又肯用功,就会出现超常人的功能。天赋嘛,也要多少有一些的。”
“哦!”扶苏懂了。
“公子,你知道大秦武功最厉害的是谁吗?第一高手。”寒洲对这事儿很好奇。
“这个,没有正式比过。不过,父皇身边的赵高身手不错,要不也不会得了这般信任。”
“咦——”寒洲鄙夷地撇了撇嘴。
“姑娘认识赵高?”扶苏好奇地问。
“不认识,只是见过。看上去挺威武,其实嘛,就是个下面空荡荡的家伙。”
“什么,下面空荡荡的家伙?”扶苏不明白这又是什么新词。
呃!寒洲意识到姑娘家是不能这么随意谈论这事儿的,她刚才忘记了时空。
看到她有些发窘的样子,扶苏琢磨了一下,明白了。这姑娘真奇怪,倒是什么都敢说。不过,这样也挺好的,倒是不用他去启发她了。
两个人的气氛变得有些古怪。寒洲不说话,扶苏心里有些想笑,又怕笑出来,小寒会生气。
该分手的时候,扶苏想起了正事儿。
“我有一间书房,想在墙壁上画些画儿,不知姑娘能否帮我?”
“墙壁上?”寒洲有些不敢相信,她的水平画点小品还行,画大画儿,她没信心,构图掌握不好,很难看的。
“对,经常看姑娘画画儿,忽然觉得书房里四面都是白墙,也该有些变化,别的画师我也不去找了,他们的画儿只有场景,没有感情,姑娘的画儿里有故事、有感情,希望姑娘能答应我。”
扶苏说得很真诚,这确实是他的真实想法。
寒洲想了想,挺没信心的:“我没画过大画儿,怕构图不好。”
扶苏轻松一笑,这就是答应了。
“没事儿,画坏了就刷一遍白,再画坏了,再刷一遍白……”
扶苏本来是安抚她的,可是寒洲听着听着,眉毛不由得皱了起来。怎么自己这么逊呢?都刷两遍白了!
扶苏看了,心说,坏了!又说错话了。
他正想转圜,寒洲伸出手指,让他打住,“公子,咱们一遍白都不许刷,好看了就给我润笔;不好看,您就将就着,我分文不取。我就是想让您明白,请画师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说完,翻身上马,跑了!
这天,扶苏从皇帝寝陵的工地上回来,到工艺品店正式邀请小寒去看他的书房。
“是在宫里吗?”
“不是。是我在外面的院子。”
“哦,有钱人真好!”寒洲撇了撇嘴。
扶苏呵呵一笑,小寒的表情真生动。
“好吧,看看就看看。”
其实,这些天以来寒洲一直在琢磨壁画的事情。尺幅大的画儿最难是构图,也许事先是想得明白的,但一落笔,视野只在方寸之间,难免就顾此失彼。所以大画家都是先从小画开始的,到了一定阶段才尝试大画儿。
要说取巧的法子也不是没有,那就是只画比较单一的事物,比如连绵的群山,奔腾不息的流水,看到不合意之处,可以变通思路略作改动。她在画展上曾经看过整面墙上都是粉红的牡丹,那就是花海,虚虚实实,远远近近的,看不到根,也没有叶子,只觉得花开季节热烈的冲击。当时她就想,画画儿之人肯定事先没有想清每一朵花所在的位置,只是要表现繁花锦簇时节人的感觉,所以就这么浓浓淡淡地一朵朵、一簇簇地堆叠下去,到最后画儿成了,花朵便开满了墙壁。
那样也很美好。
现在的条件是颜料不足,她打定主意只用墨。因为是男人的书房,颜色单一一点也没什么。何况,中国画墨分五彩,浓淡相宜,也可以做到远近分明。
但是,她过去漫画和炭笔画画得比较多,国画几乎没画过,油画学过些日子,也只是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自己创作是没有的。她理论多实践少。书画展看得多,会评价不会操刀。
她分析了一下自己的优势和劣势,线条和造型她是过关的,文人画中的诗意应该可以表现,只画单一的事物也可以对付大尺幅的挑战,用墨这一关有些难。国画中的技法她懂,但是不会用,这手下的功夫得长期地练。大写意看着潇洒实际很难,以她的能力还没有到那一步,她没有那气魄。何况是壁画,要蹲着画,有气魄也得被这种姿势压得气魄打折。另外,墙壁若是太大,不容易一气呵成,大写意是万万不敢的。
所以她给自己这项工作的定位方向选择小写意,像以往画漫画一样,注重局部细节的刻画,用线条和造型先把整个画面的轮廓做出来,局部的修改润色在熟悉墨色之后慢慢添加。她曾经看过一个书画视频,画家画叶子画坏了,改成块石头,人家能这么做,她也可以这么做,不过是多添加几块石头。
国画的技法嘛,就不去考虑了。油画用笔也是有一些技法的,应该有想通之处。技法这种东西实际上也没有成法。很多新生代画家,技法也是西洋画的,国画当中也有透视的感觉。
好在,用毛笔用了这么久,笔还是熟悉的。
今天,先看看稿纸的大小,把构思问题解决了,回家拿自己的白墙先练习一下。反正,空降到这个时代,朱耷、吴昌硕、齐白石这些人统统没有,山中无老虎,猴子就勉为其难地当大王了。
主席他老人家讲过,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我就是主席的好兵。
院子到了,外面有棵大槐树,树冠很大,有点遮天蔽日的感觉。
寒洲很想问,这是你家老宅?想了想,才觉得这问题问出来一定滑稽。
“公子平日是住在宫里吗?”她问。这个问题她确实很好奇。成年的皇子到底住不住在宫呢?
“不是,从行过冠礼之后,就不在宫里住了,有时进宫是听父皇教导,有时是去给父母请安。”
“哦,那我今天会遇到公子的妻妾或姐妹吗?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行礼倒是会的。”寒洲很认真地询问。
扶苏一时郁闷不已。他怎么会愚蠢到让她见自己的妻妾,而小寒会问这个问题,明显是只把这次画画的邀请当作任务,而不是他想象中的约会。她心里是没有他的。
认识都这么久了,难道他的殷勤之意还不明显吗?为什么她就这样呢?
“不会!”他郁闷地回答。
“哦,”她抚了下胸口,“那就好,我不善于跟女人打交道的。”
扶苏皱起了眉头:“难道你很善于跟男人打交道吗?”
寒洲摇头:“不是,不能这么理解。相对男人来说,女人好猜忌,也很敏感,我这个人说话有时不经大脑,又不会处理惹下的麻烦。所以,宁愿和男人打交道,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比较简单。”
扶苏白了她一眼,这么形容自己,就像形容二百五一样。其实,在他看来,她只是单纯,心机都用在商业上,就是在商业上,她也是与人为善的。
树都是老树,小道也扫得特别干净,一切杂什不见踪影,可见专人打理得不错。但院子不算很大,这让寒洲有些意外。
“皇长子就住这么小的院子?”
她这时的表现真的很傻。扶苏无奈摇头,多聪明的人也有缺一根筋的时候。“我有时住在这边,特别是不想让人打扰的时候就住这边。”
“哦,明白了,外宅。”寒洲点点头说。
扶苏皱眉,你真的明白外宅的意思?
寒洲却并不注意他的表情,四处张望:“怎么看不到仆人?平时不用仆人吗?公子的跟班呢?”
扶苏说:“仆人今天放假了。跟班也是。”
寒洲特别不赞同地摇摇头:“不行,仆人不在倒也罢了,护卫也不见一个,安保观念太差。公子是皇长子啊,万一出了事儿怎么办?贴身护卫应该是全天候的。”
看着她郑重的样子,扶苏想笑:“姑娘还是大姑娘一个,怎么跟着一个男人就到了一处院子?这是否也是安保观念太差?”
寒洲一怔:“呀!你不说我倒忘了。确实应该防着点的。不过,到现在还没想起这事儿,说明心底里是信任你的。平日也不会随着男人瞎走的。”
扶苏不禁苦笑,这算是夸奖吗?于他,是幸呢还是不幸呢?
“这就是书房”。说着,扶苏推开一扇门。
寒洲侧身进去。四下打量了一下,有两面书架,简牍也不算多,架子上还放了些其它的装饰物。上次买回来的小黑人儿已经长出了绿芽儿,特别可爱地站在窗台上。屋子里还有一大盆的绿植,放在窗户旁边。如若不是这些许的绿色,这间屋子就太肃穆冷寂了,只剩下黑白棕三色。
正对着窗户是一大面白墙,墙根儿下面什么都没有,看来是已经清空,就等着她来画画儿了。
“公子注意过我店里的家具吗?”
扶苏扭头看她,什么意思?
“窗户下放张高些的桌椅,看书光线好。”
“哦。”扶苏点头。
“我到窗外看看,公子打开窗户。”说完,寒洲折向门外。
扶苏依言开窗,寒洲已经站在窗外。她后退了几步,看看,又近前,依着窗档问道:“公子,若是画成一片树林怎样?”
扶苏说:“可以,你说画什么就画什么。”
寒洲摇头,哪儿有这样的客户。越是不提要求的客户,到收货的时候越麻烦。
“我画一片白桦林怎么样?”
扶苏问:“只有树林吗?我想要个有故事的。”
“没问题,肯定有故事。”
扶苏说:“那就先讲讲故事。”
寒洲说:“没问题。公子出来说话吧。”两人在一个屋子确实有压迫感。
扶苏只好出来。
“这是个关于战争的故事。有一位姑娘在白桦林下,望着自己的爱人随着军队奔赴远方,她在白桦树上刻下自己和爱人的名字,满怀期待地等待爱人凯旋归来。可是军队胜利了,她的爱人都没有回来。她只有一遍一遍地在白桦林里徘徊。她的一生,也就是这样了。”
扶苏不说话,他沉浸在寒洲遗憾沧桑的语调中。
“这是皇长子的书房,不适合鲜花锦簇,当然,也可以画大河奔流、山川起伏,但我想,这白桦林里的民间疾苦,也是公子能够承担的。”
寒洲期待地望着他。尽管他的结局不好,但是也许呢?她出现了,她是不是可以做点事情呢?
扶苏看着这善良的女子,她仰着头,把黎民疾苦压在他的肩上。如若不是今天这个机会,在其他的时候,她也会这样想这样说。在她心里,即便是一条盲鱼、一棵豆苗也是有故事有感情的,也是要去珍惜的。那天在她的店里,她说,每一个人都需要抚慰,她是可以做点事情的。她画温暖的画给别人,设计漂亮的饰品给那些街市上的姑娘,这就是她能做的事情。今天,她认为自己更有力量,可以做更多的抚慰人心的事情,所以,她把希望放在他的身上。
“好,就画白桦林,我希望画一个姑娘在上面,而不是只有树林子。”他认真地说。
他认为他可以接过这希望,他是皇长子,这是他的责任。
“好,我也是这么想的。”她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构图。
扶苏问:“姑娘什么时候可以开始?”
寒洲想了想,说:“过些日子吧,我得先在自己屋子的墙壁上画一遍才有信心,这是对公子负责。”说完,又调皮一笑:“我可不想让您看不下去刷一遍白。”
扶苏笑着摇头。他其实最想做的是让她在他身边,至于画成如何,没有那么重要。但这是个认真的姑娘,她的魅力也在于她的认真。他不能勉强她。
扶苏点点头。
第五十五章 谁来证明那些没有墓碑的爱
接了这个活,日子就更忙了。
寒洲也在想,目前她吃得很好,生活有保障了,不需要再添加什么压力。可是为什么又要接下这个活儿呢?想了想,她看明白了自己。她总是需要做点新鲜的事情的。以前在宣纸上画,现在在陶器上画,墙壁上是什么感觉,不知道。不知道那就试试吧!
何况,她对扶苏这种皇家的人有些好奇,而且他长得帅,人也不讨厌,又是受过高等教育的,还是可以有些来往。
可是,一动笔,她才发现,在墙壁上画画儿太难了。
若是在宣纸上,一UU小说去,墨汁是往宣纸里下渗,可是墙壁是立着的,一UU小说去,墨汁会顺着墙壁流淌,纵是有再好的构图也得破坏掉。
墨还是太稀了,得控制它流动的速度。
想了想,想起明胶。
如今用明胶已经是得心应手了,那些盘子上的画儿,都是矿物颜料兑了明胶的。如果把化好的明胶掺到磨好的墨里面,再分别兑不同量的水,应该会出现浓淡不同的颜色,同时也控制了墨汁的流淌速度。
说干就干,找小碗试试,果然不白折腾,流淌的问题基本解决。只要在下笔的时候注意些笔上的饱和度就更好了。
又画了一会儿,发现笔不太应手,在墙壁上画似乎刷子更合适。于是用剪刀把毛笔上的尖部剪掉。用画油画的手法试了几下,应手多了。
过了会儿,发现个问题,白桦林要画成冬季才会让人感觉寂寥凄清,那皑皑白雪怎么表现呢?以前看画展,看到有些人是留白,有些人是画完了,在画的背面敷一层白,来表现雪的质感。现在她怎么表现林间的雪呢?留白是她不擅长的,她不会做减法,只会用加法。
墙壁本身就是白的,可是要表现雪怎么办呢?总得和画面之外的白墙有所区别呀?
她想起了云母。自从她上次在陶泥里面掺了云母,就发现了这种东西的妙用。如果在刷墙的白土里掺了云母,不就把积雪堆叠的质感和晶莹的视觉效果表现出来了?
好,接着试,试了两天,白桦树上的雪能够看出来了。
可是,她又发现了问题。白墙上画黑色的线条让人感觉过于冷清,也过于单调,阴霾的天空怎么表现呢?
因为在药店里一直找不到含有钴的矿物,她一直没有蓝色使用。现在从哪儿找到这种颜色呢?
真是老天相助,她去大厨房送韭菜的时候,发现冯妈在煮衣服。那大锅里的颜料是蓝色的。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进入了思维误区,只知道找矿物不知道找植物。那就是靛蓝,人们用了千百年来的靛蓝。
有了靛蓝,她就能表现“静静的村庄飘着白的雪,阴霾的天空下鸽子飞翔……”
等扶苏再去找她的时候,她说,好吧,我们可以开始了。
今天的小寒分外美丽。她穿着白色的衣裤,上身的外袍却不是常见的斜襟,而是在里面的短衣之外罩了件直筒对襟的长坎儿,长坎上除了红色漆雕的一排玫瑰花球型的扣子再无其它装饰。袖子变得轻薄,隐约可以看见美好的肢体的线条,而手腕上戴了一只红色漆制的镯子。不知从哪里找到一双浅淡色的草鞋,虽是草鞋,却与一般街上见到的不同,感觉这寻常的东西精致细腻起来。
五月天的姑娘如此美丽!
扶苏不错眼珠地盯着看,丁小满在旁边噗哧一笑,她就知道她们的服装是最美的,冲着这身衣服在这店里工作也值了。走在街上,人家都追着看呢!
“公子,走还是不走?”寒洲有些含羞带怒地提醒他。
“哦。”扶苏自知失态了。赶紧对其他两个姑娘说,“你们的衣服真好看。”
寒洲不理他,收拾了画具,径直走出去,翻身上马。
跟班木木同情地偷眼看了一下,低头侧身候着大公子出来,然后赶紧跟上。
“这画儿一天完不了,得好几天。”寒洲一边摆用具一边说。
“好,多长时间都行。”扶苏说。他巴不得多用些时间。
“来点凉开水,我要把胶化开,再拿几个没用的盘子或碟子,还要个洗笔的碗。”
扶苏示意,木木赶紧去准备。他算是看清楚了,大公子这是还没沾着边儿呢,也不知啥时候才能消停。
东西准备齐了,寒洲看了看衣服,白衣服沾了墨汁,怎么都是件难受的事情。扶苏也看出来了,他试探着问:“要不脱了?”
木木精神一振,大公子的步子迈得太大了吧?
扶苏也自知此话不妥,倒是寒洲平淡地问:“有不穿的旧衣服吧,我换一件。明天再过来,我就有准备了。”
扶苏忙说:“我的,可以吗?”
寒洲一怔,想了想说:“也是可以的。”
说着,就脱了外边穿着的长坎儿,等着扶苏把他的衣服拿来。
可是脱下来才意识到木木为什么躲了出去,尽管她里面穿得很严实,但在他们看来,还是女人脱衣服。这些细节,寒洲还是没有全部记住。但脱也脱了,就只能装作若无其事,这种时刻,稍有扭捏,就会惹人遐想。
扶苏拿了自己的衣服出来,旧的,但也质地优良,花纹华美。寒洲大大方方地接过来,披着试了一下,懊恼地苦笑,这都要着地了。扶苏也不知怎么办,他说:“要不剪一截?”寒洲摇头,把衣服脱了,反穿着,下面住上抽了一些,在腰上扎了根带子,就当厨房的围裙穿了。
她这个怪怪的样子让扶苏很幸福,就觉得那衣服包着她的小身子,像是自己把她抱在怀里一样。他从架子上抽了一卷竹简,他得让自己干点事情,这么傻傻地看下去,他还得像上午那样出丑。
可是,他控制不住地想看小寒工作。
她把几个小碗一字儿排开,小碗外面都写了符号,然后开始配制颜料,他看了会儿,看明白了,这应该是不同程度的黑色。
小寒挑了一枝笔,醮了点墨汁,在木板上试了试,然后抬头看看墙面。她咬了咬嘴唇,看来是在下决心。房间里过于安静,扶苏可以听到小寒长嘘了一声,然后果断落笔。但那落笔处却不是如他所想,是从边角开始画,而是在墙壁的三分之一处。
认真的女子如此动人。
他看到她的发丝有些乱了,但她并不觉得,眼睛里只有那些碗盘和墙面。
一会儿,木木在窗外探了探头,举着托盘,意思是要不要喝茶。这安静的氛围,连屋子外的人都不敢说话了。
扶苏轻咳一声:“要不要歇歇,喝点茶?”
寒洲停下笔,看了看他,这人怎么还在呢?
“公子要是有公事,就请自便。有什么事,我会叫木木帮忙。”
扶苏无奈地摇头,只好说:“家里画画的事情也很重要,我也是要看着的。”
“哦,那好吧。”她把笔放下,走到屋外,木木把茶端过来,寒洲接了,边喝茶边从窗户外面往屋子里瞧,退了几步,又走近,来回几下,心中有了回数。
“我们是不是该吃饭了?”隔着窗户,扶苏问。
寒洲看看天色,是该吃饭了。
她解开腰间的带子,想把这件临时的工作服脱下来,却又想起不能当着男人面儿脱衣服,就又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今天就到这里吧。明天我会过来,公子若是有事,就去做事。家里留人就好。”
扶苏一滞,他本来是想留小寒在这里吃饭的,没想到话头被她先抢了。这么早,他怎么可能放她走?
“姑娘回到家已经不早了,再做饭,岂不要晕倒在灶台上?”
寒洲一窘,看来很多人都记住她的毛病了!
“留下来吃顿便饭吧,尝尝我家厨子的手艺。而且我还有话要跟姑娘讲呢!”
说完这话,冲木木一努嘴,让他见机行事去吧。
寒洲想想,说得在理,吃就吃一顿吧,这是跟皇子一起吃饭,机会不多啊!
他们进去了。剩下木木郁闷了。
今天上午他就好一顿采买,大公子说,只等着小寒姑娘来了。据说小寒姑娘厨艺不错,想来公子是想让小寒做饭给他吃,可为什么最后变成这样?这是心疼小寒姑娘画画儿太累呢?还是火候没到不好撒娇提要求呢?
咦——,想到公子撒娇,木木不由得起一身鸡皮疙瘩。
想归想,做还得做。不管怎么说,晚上喝粥总是没错的。水烧开了,米下了锅,剩下的这堆生东西怎么办呢?虽说这些年来跟着公子好东西见了不少,可是怎么能做得好吃呢?
不管了,先应付过去再说。
这点时间骑马出去买只烤兔总是可以的。剩下的再说吧!
一会儿功夫,饭端上来了。人在书房,就在书房吃吧。
一锅米粥煮不错,米粒晶莹饱满,一看就是好米。烤兔颜色不错,就是切得有些不讲究。还有小咸菜一碟儿和煮鸡蛋几个,另外还有两个烧饼。
扶苏一看,除了粥是做的,剩下的都是街上买来的。心中不禁有些懊恼。本来是想让小寒给他做了吃的,可是到了饭点儿却说不出来。他们之间还是没到火候,也不知道李由那个武夫怎么做到的?
“这兔肉还是做得不错的,随便尝尝。”扶苏说。
“兔肉?”寒洲看了看,却拿起颗鸡蛋一点点地剥皮。
“姑娘不吃兔肉吗?”扶苏殷勤地问。
“也是可以吃的。”寒洲笑着说。
听听,说得这么勉强,肯定是不喜欢吃的。扶苏不禁想放筷子,今天这场约会太失败了。
“公子,我一会儿再吃。只是看到这兔肉想起些事情。”寒洲善解人意地安抚。
“哦,想起什么?”扶苏很好奇。
“想起我刚到双流镇的时候。那时候救了我的人叫大枣,后来我叫他大枣哥。我受了伤,人家都说要补补,他就买了一只烤兔或者熏兔给我吃,但我当时没有吃,他很失望。您不知道,他很穷的。做饭只煮一只鸡蛋,却专门给我吃。”说到这里,寒洲一顿,不再说下去了,只是低头继续剥蛋皮。
扶苏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尽管他没受过穷,也知道这一只兔子和一个鸡蛋的分量。很多百姓确实是不常吃鸡蛋的。
那个大枣肯定很爱她!
他转换话题:“为什么不吃兔肉呢?”
寒洲笑笑,有点不好意思:“说起来很可笑的,别人会说我能胡思乱想。小时候亲戚猎到几只兔子送了一只给我家,妈妈把它泡在盆子里,要把里面的死血泡出来,我一进门,看到了,盆里白白的肉和红红的血水。没有皮的兔子很象小孩子。从此就不吃,当然家人吃它我也能理解。”
“哦。”扶苏理解了,以小寒这样善良的性子,看着像个孩子似的兔子,确实是吃不下去了。
“那我也不吃了,省得你乱想。”他笑笑,把盘子端到一边去。
寒洲摇摇头,又端过来,她没那么矫情,自己不吃也不让别人吃。但扶苏这么体贴还是让她感觉挺好的。
“我只说过一会儿吃,又不是不吃。食物要吃得杂,身体才好。我以前太挑食了,才动不动晕倒。”
扶苏无奈地笑笑,知道吃饭这种事情很难跟着理智走,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勉强下去一点意思都没有。她这么说,只不过是为他着想。
“其实我离开双流镇的时候就后悔,当初不应该不吃那兔肉,让大枣哥那么失望。那时候是刚离开家,肚子里还有油水,就很任性。过了一段时间,就疯狂地想吃肉,可是大枣哥知道了我不吃兔肉,就再也不买了,呵呵……”
她又陷于回忆之中。李由说过她家世很好的,看来是真的,可以对吃食挑挑拣拣。
“你的家,你一点都记不起来了么?”扶苏关心地问。
寒洲摇头,却笑笑:“记当然是记得起来的,重要的家人一个都没忘记。可是回家的路忘记了,就回不去了。”
“我帮你找,我一定能帮你找到。你说说家乡都有些什么特征?”
寒洲望着扶苏热切的眼神,知道他真的想帮他,他是皇子,他当然有这个自信。但是,她的事,皇帝都不行,只有上帝行。但上帝把她放在这里就不再管她了。
她低头喝粥,不想说话了。没有意义的。
她的沉默让扶苏热切的眼神黯淡下去,想一想,她都找了这么久了,怕真的是找不到了,说了也白说。
皇子也有办不到的事情,这让他有些无力。
接下来的几天,关照完店里的事情,寒洲就来扶苏的书房里画画儿。
在扶苏看来,可能是因为环境熟了,小寒精神放松,她会一边唱歌一边画画儿。每天都是这个缠绵惆怅的旋律,每天都重复这个让人遗憾的故事。
夜里的时候,扶苏醒来,脑子都是挥不去的声音。但,他很喜欢。这种感觉让他很新鲜。
……
心上人你不要为我担心
等着我回来在那片白桦林
天空依然阴霾依然有鸽子在飞翔
谁来证明那些没有墓碑的爱情和生命
雪依然在下那村庄依然安详
年轻的人们消逝在白桦林
……
扶苏想,他已经快三十岁了,娶了不止一位女子,也有了孩子,可是从来没有一位女子与他进行过精神的对话,他也没有想过要与他们进行精神的对话。但小寒不同,她有水晶一样的心灵和野草一样的精神,让他不停地想跟她对话。即便她有时候说的话他不全懂,那也并不阻碍他对她的欣赏和爱恋。她对世人的悲悯是真的悲悯,她对生命的热爱是真的热爱,她值得他努力追求,也值得他好好对待。
壁画快完了,他们的关系更近了些,客气少了,理解多了,就象朋友一样。寒洲有时候叫他扶苏,叫完了一吐舌头,知道是失言了。扶苏很高兴,她终于和他亲近了。
“我母亲生我的时候,院子里的草木长得特别旺盛,所以父亲给我起名扶苏。”
“他们对你有一个很好的期许,你是嫡长子,你的成长对这个国家非常重要。”
“嗯,父亲是有这个期许。他以前经常让我进宫去,教我怎么看人、怎么做事情。”
“你怕他吗?他是皇帝。”
“怕,但是也爱、也崇拜。想想他所建立的功业,我常常觉得我做不到,在他面前,我会自卑。”
“你不需要这样想的,每代人有每代人的任务。他能开疆拓土,你能让人民安宁富足,没有哪个更重要,只是不同的任务而已。相对前者来说,我更注重后者。因为前者只要武力够厉害,差不多就可以了,而后者,不但在武力上要强大到保护自己的百姓,还要有智慧去发展生产,解除内部忧患。所以你的任务一点都不轻,你也可以做得很好。”
“让你这么一说,我好象也觉得有些事我是可以尝试的。”
“那当然。这是你的国家,好好地照料土地和臣民,是你的责任。”
“小寒,我怕我做得太多,父皇会有些看法。另外,弟弟们……”
“你是嫡长子,你不做,你的父皇才有看法,只不过,你做之前要和他说说你的想法,让他知道你很尊重他,做完之后,告诉他你的成果以及问题,让他帮你下个决断。至于弟弟们,如果是混吃等死的,就让他混吃等死,如果是想有所作为的,就要区分他到底是想怎样有所作为了,总之,防范还是必要的。没办法,你这样的家庭和我们这样小门小户的不一样,亲情放在其次吧。”
“你好像很悲观,你不是对小动物都怀有仁爱之心吗?”
“那是因为小动物于人无害,而人不一样,人要害人的时候,他会把别人的善良当成懦弱,对这种人仁慈就是对大多数人的不负责。我认为,只要是出于护佑土地和臣民,你所做的一切就都是对的。”
“嗯,我也是这样想。就是怕自己到时候会狠不下心肠。”
“想一想有人要把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那就没有什么狠不下心肠的时候了。”
……
第五十六章 我终于吃到了你做的饭
壁画终于完了,真的是“静静的村庄飘着白的雪,阴霾的天空下鸽子飞翔”。
寒洲轻叹一声:“真不该画在书房里,到了冬天,这屋子就感觉更冷了。”
扶苏摇头:“没有,我倒觉得有了这个画儿,屋子显得更大,不出门就可以看见白的雪和没有尽头的林子,显得呼吸都舒畅了。”
寒洲莞尔一笑:“公子真会夸人。不过,再弄来一盆绿色植物吧。显得屋子更有生气一些。”
扶苏说:“好,今天就让木木去弄好。”
寒洲说:“公子应该给我酬劳,虽然我们没有事先说好。”
扶苏说:“哦。”情绪低落下来。
他当然不在乎钱,但是交换让彼此的关系不能如他所愿。
寒洲看了他一眼,摇摇头,收拾东西。钱对她当然重要,但壁画的完成带给她的成就感更重要。只是,如若不提钱,他们的关系就更加模糊,目前这样友好的状态她觉得就很好。扶苏的心思很明显,但她不想更进一步了。
“为了庆祝壁画的成功,你留下来吃饭吧!”扶苏又恢复了勇气。
“好。我也觉得应该庆祝。”
“但是,是你来做。我把厨子打发回家了。”
寒洲眨眨眼睛,大公子的修复能力很强啊!
“你给李由都做过,给李斯也做过,还没有给我做过,这,这有点不公平!”
寒洲不禁失笑,这是什么理由?
“好吧。本姑娘有幸来体验一下皇子的厨房。”
……
其实这厨房和李斯家、和胡家的厨房都差不多。这只是扶苏的其中一个宅院,不是大宅,平日没什么人来,所以一切从简了。但应有的还是有的。
木木被叫来当帮手,寒洲嫌旁边有人麻烦,就打发他溜马去了。
扶苏做不了帮手,他是来聊天的。这厨房他一年都难得进来,进来以后哪儿都是陌生的。寒洲也懒得问他,三分钟左右侦察完敌情,战斗就打响了。
先做了一个白斩鸡。这菜难度有两点,一是煮鸡的时间控制,时间长了会鸡肉会变老,失去鸡的鲜味,时间太短断不了生,有腥气。另外就是斩鸡很有讲究,得找准关节,不能像那天切兔子肉,想从哪儿下刀就从哪儿下刀。
蘸汁用的是葱姜料,黄黄绿绿,清清爽爽。
摆好盘,一部分放在另一个小碟里,寒洲说,这是给木木的。
又做了一个锅塌豆腐,先用调味汁浸过豆腐,然后沾蛋液油煎,再盛一勺煮过鸡的汤微火塌制,一会儿功夫,成了,装盘,金黄色的豆腐块上,洒上几粒绿绿的小葱。
然后又烧了一个蘑菇汤。盛出一小碗,说,这是给木木的。
还有一个韭菜炒绿豆芽。
主食没有现做,寒洲收拾出上顿剩下的馍,切了几片油煎。
所有的东西端走之前,都留下一小部分给木木。
扶苏看着她一样一样地做,嘴里还哼着小调,他有些明白,为什么李由吃了两顿饭就念念不忘。
小寒能把家的感觉给别人,她就是这样的女人。
她出身很好,但她不端着,她会照顾人,也理解别人,她都能想到给木木每样留一份。她做这一切又极其自然,并不是看他的面子,就象和他一起吃上顿剩下的馍,觉得这样就很好。这份细心、体贴、周到是他身边的女人都没有的。他能想到,木木看到这一份心意肯定会被她彻底收买。
“我终于吃到了你做的饭,真不容易啊!”扶苏一边喝汤一边说。
寒洲撇撇嘴,男人都是小孩子。
“其实,上次我就想让你做饭给我吃的,我把厨子都提前打发了。但是,但是那时候我说不出来。”扶苏有些自嘲地说。
“有什么说不出来的。”寒洲白他一眼,“你就说,民女小寒,本公子要吃你做的饭,快去!若不去,就怎样怎样怎样……”
“要是那样说就坏了。不但以后吃不到,可能你永远都不理我了。我还想让你一辈子给我做饭吃呢!”
寒洲眨眨眼,这大公子的步子迈得够快的啊!
她又给他盛了一勺汤,“我说大公子,一辈子太长,咱先把这顿吃了再说吧。”
扶苏放下碗,一副正经说事儿的样子:“小寒,我的意思你懂的。别当玩笑。”
寒洲也放下碗,一副正经说事儿的样子:“我们目前这样就很好,你是我在咸阳的朋友。再进一步,我会害怕。我不想那样。”
扶苏不赞同地撇嘴:“男人女人当什么朋友?别胡说了。再说,我是皇子,你有什么可怕的。和我在一起,谁敢欺负你?”
寒洲看了看他,没说话,端起碗喝汤。他当然不知道以后的事情,但她知道,她失去一个朋友可以承受,失去丈夫不能。再说,她现在还没有爱上他。
嗯,应该是这样的。
“我在等你回答我的问题。”扶苏蛮有耐心地看着她。
寒洲心里叹了口气,说:“爱上皇子需要勇气,我没有。我只想要简单的生活,目前这样就很好。”
扶苏有些生气地把碗一推,好什么好?每天都想她,也不是每天都能见到。
“生气了?那公子先生一会儿气,我去把锅收拾了。”说完,寒洲起身,要动手收拾。
扶苏一把拉住她,拉得有些猛,她收不住势,跌坐在扶苏怀里。汤碗都洒了。
“好了,放开我!你这样,我们以后朋友也别做了!”她有些羞愤,急切地说。
这女子在她怀里像只挣扎的小鹿,她的头一摆一摆地磕着他的下巴,也不管他疼不疼,这不管不顾的样子让扶苏很气愤,他觉得他受了伤害:“我本来就不要跟你做朋友,我要娶你。”说完扳住她的脸,就要亲她。
寒洲猛地拧身,用肘子狠狠地磕了扶苏一下,正磕在胸口,扶苏一疼,寒洲边滚带爬地起来,她狼狈地鞠了一躬,求饶似地迟疑了一下,夺门而逃。
院子里溜马的木木回来了,不明白小寒姑娘怎么头发散乱地跑出来。是不是大公子太猴急了?事情不能这么办的吧!温水煮青蛙都煮了这么久了,继续加热不就可以了?
寒洲有些难堪地点点头,牵上马,走了。
扶苏看着流在地上的汤汁,一动不动。静静的村庄飘着白的雪,阴霾的天空下鸽子飞翔,这就是他此刻的心情。
木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做什么。扶苏看了一会他,叹了口气说:“去吃饭吧,小寒姑娘给你留了饭。”
接下来几天,寒洲店里也几乎不去了。在家里画完设计稿,就骑着马去和几个关系户谈合作,谈完合作,就回家。
早上还是出去溜马,但换了地方。这次骑着马走得有些远,要穿过横桥,到咸阳宫的南边去。有一次,她一直往南,到了兴乐宫,再住南又到了信宫。这一片属于咸阳市的新城区,外来的移民大多集中在这里。这里树不少,草也长得很好。“老陈”很喜欢这里。早上也有其他溜马的人,“老陈”很快就有了伴儿。
人和马都是要有伴儿的。
她这些天经常想起良子和老陈,也想起扶苏。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要持续多久。以前感觉是茫茫黑夜,现在好象还是找不到路。
她有时候觉得自己挺可恨的,既不敢爱别人,也不会爱别人。
良子活着的时候,是因为自己内心深处的自卑。扶苏呢,说实话,以他的出身和地位能迁就她,这已经很不容易了。他还是尊重她的。她怕的是什么呢?地位差异带来的观念冲突、妻妾共处带来的麻烦种种、还有礼仪宫规的限制……,或者是怕早早地成为寡妇?
如果是十七八岁情窦初开的时候,有个帅哥这么迁就他,嫁就嫁了。很多人得到的幸福就是糊里糊涂得到的。但是,她都经历过那么多了,心好沉重,也好冷静,她哪能拿出勇气赌上一生?
何况,她还是想回去的。她还有个放不下的女儿。说不定哪天,上帝闲了,想起她了,又把她送回去。
“兴乐宫”都要被刘邦占了改成长乐宫,什么都是可能发生的。
她经常在家,孩子们很高兴。
李强大了,不常来,嫌她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幼稚。李良和李武从学室一回来就要过来呆一会儿,有时候听故事,有时候也讲讲学室里有趣的事儿,比如谁谁谁上课把屎拉在裤裆里了,先生被谁给捉弄了。当然,他们多数时候是要在这里混饭的。
寒洲做儿童餐很拿手的。她把饭和肉沫炒在一起用烫过的菜叶子包了,孩子们能吃很多。有时候包点小馄饨,两人能吃到撑。老邓也会时不时送些吃食过来,大概是老爷吩咐过,俩孩子老在这里吃,要吃得丰富些。
有他们在,倒也不闷,就是看着他们吃的时候,会想起女儿,她也是正长身体的时候,不知道吃得好不好。
俩孩子也跟着她学画画,她教他们画点儿童简笔画,很快就会了,再教他们画个喜羊羊、灰太狼,就到处显摆,满大院平整的墙壁上都被他们用炭条画上了各种各样的东西,热闹倒是热闹了,但也把搞清洁的仆人弄很头疼。
她在家里躲着,扶苏也回到大宅去了。一回去就是人多,妻妾们有事没事要在他眼前晃一晃,孩子们也是。他看着一个个打扮得油光水滑的女人们,忽然觉得她们怎么那么闲。他就问她们,你们平时做什么?她们说,做针线啊!他又问,除了做针线呢?她们想了想说,聊聊天,赏赏花,一下午就过去了。他问,你们不给孩子们做吃的吗?她们说,有厨子啊!厨子做得更好吃。他又问,给孩子们讲故事吗?几个人一愣,其中一个妾说,讲的。他就问,讲什么。那个妾就说:讲后山有个老妖怪,每天晚上出来吃人,特别喜欢吃不听话的小孩子,他把人骨头当豆子吃,吃得咯崩崩响,孩子们一听,就不敢哭了,乖乖睡觉。
另一个也接话说:对,我也讲的。我讲猫头鹰每天晚上在窗户外面听墙根,看哪个小孩子不乖,就告诉……
扶苏什么也听不进去了,他妻妾环绕却倍感寂寞。他想起小寒说的,这个孩子从来没有得到过礼物,大雁知道了,从天上带了个礼物给他。这是上天给他的。
第五十七章 我养的鸡全死了
李由做了一件好事,他托人送来了一大袋白土。
但这种白土和寒洲之前看过的刷墙壁的白土不同,她试了一下,这种土越活越起劲儿,粘性很大,这应该就是高岭土。
他在三川郡领兵,还想着她的事,这让她非常感动。他想问问来人,在哪里找到的这白土,老邓说送东西的是个驿丞,送完了就走了。但要找他呢,也还是找得到的,只是要费些周折。
这本来不是稀奇东西,只是在这咸阳周边见不着,按说陕西是产高岭土的大省,只是具体产在哪里,她说不清,印象中榆林这个地方是有的,以前电脑上老有这种广告,但在这个时代榆林叫什么,这就不知道了。
不管怎么说,有了这一大袋东西,试验可以做了。只是要节省着用。
傍晚去老爷子书房抄录的时候,老爷子看完她抄的东西,点点头,却又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先生有什么话就说吧!”
老爷子却没有马上张口,想了一会才说:“李由,人不在,心却回来了。这还怎么带兵打仗?”
寒洲一窘,这话怎么接?她也没作什么出格的事情,不过是给他们父子做了顿饺子。
李斯心里也有些无奈。这小寒心不在男人身上,最近才开始打扮了,可那也是她那个店里店员都穿的衣服,并没有为谁去刻意收拾。他这个傻儿子,回来几天,不知怎么的就念念不忘了。来封家信除了问家人平安,就是让老邓帮他做事情。
李斯看着有些无措的小寒,不由得叹息一声,花一样的年龄,就该找个人好好地嫁掉,要不,在这大街上、在这大院里出来进去,还不知要害了多少男人?家找不到,也不能把自己的青春耽误了啊!
“小寒啊,”李斯有些语重心长,“到了年龄就该考虑婚配的事情,赚钱的事情可以交给男人。”
小寒偏头咬了咬嘴唇,还是不知道说什么。老人家关心她,她是知道的,但是感情的事最伤人,怎敢轻易去碰呢?
想起扶苏灸烈的眼神,她摆摆头,想把这些恼人的东西从脑中驱赶出去。
不知道他最近怎么样了?
李斯还在看着她,眼神慈和。他真的对她挺好的。寒洲感激地对老人笑笑:“先生,我这人很笨的,不敢碰感情的事,又不想随便把自己嫁掉。目前这样就挺好的。再说,我还想回家呢。父母亲的年龄和您也差不多,回不去,他们也……”
说到这里竟说不下去了,声音有些颤抖。
“你是个好孩子!”李斯轻声安慰了一句,也是无奈得很。
寒洲笑笑,很快调整自己:“不说这些事情了,能交给上天的就交给上天。我只管好眼前的事。过些日子会有重大突破,您等着瞧好吧。如果您不嫌相府钱多,我会帮您赚很多很多的钱。”
李斯被她气得一乐,什么时候都想着赚钱,真是个财迷!
天还没有大亮,寒洲从牲口棚牵出马来,准备到渭河南边去溜溜。她夜间不添草,就赶早让“老陈”好好吃一顿。
眼前忽然站了个人,把寒洲吓了一跳。这么早,院子里倒是有些仆人要早起,但那人似乎有些不寻常,虽然天色暗,也有些雾气,看不清面容,但从那人站的姿势能感觉到一丝明显的敌意。这是个女人。
那人不说话,等她走近。
寒洲有些提防,把马拉住了,站在原地,看看对方要做什么。
那人看她不动,犹豫了一下,近前走了几步。寒洲能看清对方的穿戴了,这不是仆妇的打扮,这么早还穿得这么整齐,看来是准备了很久。
她大约三十岁左右吧,寒洲有些估摸不准。
“你就是小寒?”对方开口,语气有些不屑。
寒洲点头行礼,这毕竟是在李家,她的身份只能如此。且看她要干什么吧。
“我还以为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个匠人!”对方刻薄地说。
寒洲也不说话,这个时代的许多主子都这么说家奴的,犯不着跟她一般见识。
她不说话,对方更生气。照她估计,对方应该求饶赔不是,然后才敢战战兢兢问清楚原因。再不就是一头磕在地下,哇哇地哭。怎么眼前这个下贱之人样子平静,手里抓的缰绳自始至终都没放下,好像等她说完了,马上就走的样子?
“你以为老爷子对你好,小少爷喜欢你,我就不敢把你怎么样?你错了,你再得宠,也是个家奴,我把你打死了,扔在井里都没人会出来吱一声。等李由赶回来,恐怕你的身体都沤烂了,看看他还爱得起来不?他今后想起你一定会吐……”
说了这么些,寒洲慢慢明白了,这人应该是李由的老婆或老婆之一,他的事情她搞不清,也从来没操过这个心。
“您是大秦的公主吗?对不起,我不明白您说什么。”寒洲尽量让自己礼貌,能不得罪人还是不得罪人。这李斯的儿子们娶的都是皇室的女子,想来眼前这盛气凌人的就是其中一位了。
“哼,不是都夸你聪明吗?我儿子天天夸你,又会做这个,又会做那个,呸!不过是个贱奴!”
寒洲把头扭向一边,仿佛能躲开她那个“呸”。这个“呸”字让她对皇室的教育深深失望,这太不符合身份了。
“看看,贱人就是贱人,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连句话都不敢说!你勾引别人的时候那个本事呢?这一家老小的爷们儿,您是不打算一个个地……”
那女人越说越不像话,寒洲不怒反笑了:“公主息怒吧,气大伤身。李将军把命都交给国家了,公主好好的,才能让他放心。无论是皇家的人,还是李家的人,不是都应以国事为大吗?至于孩子们,您想让他们过来我自然不能拒绝,若不想让他们过来,您跟他们说一声,他们还是很听话的。父亲不在家,全靠母亲教养了。您担子不轻呢!”
呃,这话说的……,女人愣了一下,不知该怎么接。
“天还早,公主不如回房休息,露水有些重,对身体不好呢!我还得把它带出去吃些草,就不耽误公主了。”
说完,寒洲微微躬了躬身子,拉着马从那公主身边绕过,出门去了。
耽误了些时间,天已经亮了。带着“老陈”吃了些草,自己也锻炼了会儿身体,就奔店里去了。
这些天在躲扶苏,没有正经在店里呆过,剩下西施和小满也挺忙的,又得招呼客人,还得抽空儿干点编织的小活儿。目前两人做高跟鞋做得很上瘾。
有一次,寒洲看见路边一户人家的门口,有个妇人在编草鞋,觉得挺有意思,就下了马蹲在旁边看。那妇人很和善,也不小气,就让她在旁边看着。后来,寒洲问人家,要是想在鞋子的跟部加厚怎么编,那妇人想了想,动手试了一下,结果,确实是厚了一层。后来,妇人把加厚的那层又拆了,她说,脚底不平怎么走路,干活要跌跟头的。寒洲笑笑,继续看她编织。她夸她,你手艺真好!
后来,寒洲让她给自己编了一双跟部加厚的,给她钱,那妇人坚决不要,说本来就不值什么钱的。寒洲也就笑笑作罢,说回头再来找她。
那鞋子寒洲穿了,并不太好穿。后来她琢磨明白了,坡跟鞋的弧度是渐进的,而不是像这样突然加高一层,而且加厚的部分也不应该从脚心处开始,还是应稍稍靠后。想清了,就自己动手试试,除了不太娴熟,样子难看,理论还是正确的。
她又去找了那编鞋子的女人,这次她带来了自己的样品,给她讲怎样逐层加高,草绳子要拧得细一些,后面的弧度才能和缓。那妇人很担心,说这还不把脚崴了?寒洲说,没事儿的,干活的时候不怎么穿,只管做吧。她让那女人先做十双。给她付了定金。
鞋子拿到店里的时候,两个小丫头也很吃惊,草鞋这种东西干苦活重活的人才穿,怎么拿到这艺术品店里来了?
小寒让她俩上脚试试,结果,一试,感觉出不同来了。身子挺起来了,好像气儿也顺了。小满瞄了一眼西施的胸,说:“西施的东西原来不小呢!”西施羞得打她。
但她们俩是真喜欢这鞋子,穿上了就更有女人味儿,等再穿平日里的布鞋,就觉得腰塌下去了,提不起气来。
现在,她们正琢磨新的花样,有事儿没事编上一会儿,店里卖,也给要好的姐妹做一双。
他们的店越来越有意思了。
寒洲盘了一会儿货,问了问帐目的事儿。最近经营得确实挺不错的,连闹着玩的草鞋都卖得很好。特别是那两套精品黑陶的茶具,让人看上了,就忙不迭地拿走,也不嫌价钱贵。看来得补货了。
“小寒姐,上次贵公子的跟班,那个叫木木的,探头探脑地来了好几回。估计是找你的。”小满一边编草鞋一边说。
西施没说话,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小寒姐的表情。
小寒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
“我让他买东西他就买,可痛快了。”小满又说。
小寒又“哦”了一声。
“我问他是不是来打听情况的,他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跟个傻子似的。他要再来,我就捉弄他一番。”小满说。
“哦。”小寒说。
连着三声“哦”!小满张了张嘴,又闭上,翻了一个白眼。这样的谈话好无趣啊。
去了趟陶器店,把下一批货订了,回到家已经不早了。
百草园正是最美的季节,她的菜长得好,野草也长得旺。那些没经过打理的地方,大概能藏得住一只兔子。也许,养只兔子也不错,看它蹦来蹦去,心情就很好。喇叭花在早上和傍晚开,她走的时候可以看到,回来时候也可以看到。虽然花有花时,但寒洲还是愿意把花的开放看作一种心意,目送是祝福平安,迎接是庆祝凯旋。今天,小鸡们倒是安静,按说是饿了。她得弄点苋菜和着糠麸给它们煮一煮,正是长肉的时候。
往篱笆前一站,寒洲瞬间呆住了,怎么回事,一只鸡蹬直了腿躺在地上?旁边也有,后边也是,都蹬直了腿闭着眼睛,翅膀有打开的,有闭合的,它们肯定是努力挣命来着。但是,都徒劳了。它们去的时候,她不在,它们的努力没有人看到。
早上走的时候,它们还叽叽咕咕的,她放的白天吃的东西也够它们吃,怎么就都死了呢?
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可是事实又摆在眼前,她想进篱笆里面看看,却连进去的勇气都没有。她不敢碰那些死鸡,那些小家伙活着的时候光滑柔软,死了就变得让人害怕了。寒洲觉得自己在颤抖,她控制不住只好蹲下来,胃里一阵翻腾,吐了出来。
直到没有什么东西可吐了,她才定了定神,往后挪了几步,跌坐地门前的石头上。
这是杀鸡给她看的!鸡不会凭白的自己就死了。
第五十八章 这相府还能不能住人了?
找了块剩馍吃了,让自己稍好点,换了吐脏的衣服,寒洲就到前院的小书房去了。虽然心情不好,事情还得做,老人家对自己还是不错的。
只是,这院子怕是不能再住下去了,她还有一匹马呢。
在书房外面遇到老邓,老邓吃了一惊。这姑娘平日打扮草了,但精神还是不错的,怎么今天脸色苍白、神色哀戚,就象家里死了人一样。
“姑娘这是怎么了?”老邓热心地问了一句。
寒洲停下脚步,欲言又止,这种事不声张最好。
老邓看她神情,知道遇到事儿,就探问了一句:“若是有我老邓能做的,姑娘只需言语一声。是不是上次那白土的事情?”
寒洲摇摇头,但心想或许这件事跟白土不无关系。想到那些死鸡她不敢碰,也不能任由那些尸体在园子里摆着,就只好对老邓说:“邓哥,真有一件事情是我做不了的,您得帮我处理了。”
老邓热心地点点头:“嗯,你说。”
寒洲感激地点点头:“邓哥,咱得借一步说话。”说完,她看了看亮着灯光的里屋。
老邓明了地住外走了几步,到了外墙根,停下,寒洲才低声说:“邓哥,我园子里的篱笆还是您帮我做的,现在,它是用不着了。那些鸡,全死了。”
老邓一愣,天色已经不明了,但小寒姑娘的脸色还看得清,这事情确实太突然,太让人吃惊。当然对他是吃惊,对小寒就不是了,那是悲伤。
“怎么回事?”他的声音不禁有些抬高。
寒洲摇摇头,示意老邓低声些:“原因讲不清,能想清我也不想去说。我挺没出息,不敢碰那些死鸡,今晚好像都害怕那园子。您帮帮我,把那些死鸡处理了,总不能那么多尸体就那么让它摆着。孩子们看见了也害怕。所以今晚必须得把这事儿做了。”说到这儿,寒洲又禁不住捂嘴干呕。这事儿不能想,想起来就控制不住。
老邓连忙扶着她,不禁对这没心没肺的姑娘有些同情。
“你放心,我一会儿就去做。我去找个麻袋。”
说完就要转身,寒洲一把拉住他,“邓哥,那东西要深埋,要不就埋在我那园子墙根处,我怕别的什么东西把它们叨出来,吃了出事儿。”
老邓看了她一眼,明白了,这些鸡怕是被毒死的。想了想,他说:“姑娘,听我老邓一句,今晚别上书房里了,你这样子老爷子会问的。你不说,那么精明的人也得觉察出什么来,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说呢?”
寒洲想想,点点头:“那么,邓哥,您进去帮我看一眼,看看有没有要我干的活儿,要是有就说我不舒服,明早会过来干完,不会耽误了事儿,要是没有那就没事儿了。”
“行,那你就先回去。我随后就来。”老邓拍拍她的手,安慰着。
老邓进去了,寒洲并没有走,她想起那些鸡身上发冷,她蹲在外墙根没动,等着老邓一起走。有人和她相跟着,她才会觉得有些支撑。
回到百草园,寒洲进了屋,没有洗,就进被窝睡了。屋外老邓收拾东西的声音一会儿就停了,看来老邓并没有把那些鸡埋在园子里,许是怕她看见了又想起来。
这空空的大园子,现在连做伴儿的都没有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昏昏沉沉地睡着。
早上醒来的时候,头有些重,本是想赖在床上不起的,想想“老陈”还得带出去溜溜。只好爬起来,随便抹了一把脸,把头发梳了几下,编了个松松的麻花辫,就往牲口棚去了。身子还是发飘,呼吸有些重,可能是感冒了。真是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
一路上,她都在想,今天早上会不会又遇到李由的老婆,她会不会等在牲口棚看她的笑话。或者,那个嚣张的女人还会指着她的马说:“把你的马看好了,也不知能活几天呢?”
如果今天她再这样做,寒洲握了握拳,她不知能不能控制得住。有时她想,自己经历了两千年的文化熏陶,就是过来欺负人的,哪能让人简简单单就欺负了?隐忍不过是为了日子平静,并不就是多么怕事儿。如果今天她不出手,日后她也得把这局扳回来。要不,活得太憋屈!
还好,牲口棚只有早起的柱子爹。拍了拍“老陈”的头,寒洲把它牵出来,走了几步,还是没有力气,只好咬咬牙,提着气翻身上马,可是明明都上去了,怎么“哗”地就滑下来了,也没觉得身上疼,就软绵绵地摔在地上了。
地上真凉。这是寒洲最后的感觉。
等她醒来,已经是在自己屋里了。老邓在和医生说话,医生说悲伤肺,怒伤肝,思伤脾,这得调养一阵子。寒洲不禁有些鄙视自己。不是小鸡们的死不值得她伤心,而是活了几十岁,还会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以致弄坏了身体。
医生留了方子,老邓去抓药了,屋子里只剩下寒洲自己。本来叫了冯妈来帮忙的,但冯妈还管着一大伙人的吃喝,呆了一会儿就走了。
她只是家奴,没资格让人伺候的。像老邓这样对她,已经很不错了。
这几天哪里也不能去了,吃喝都从大灶上拿来,也顾不上顺口不顺口的,老邓送过来,她就很感激。在这个几百口子人的大院子里,也只有老邓还管着她的死活。
她又开始在墙上画画儿,这次她画的是美人鱼、水草和海里的一些东西。有什么颜色就随便用,也不管它美不美。她就想让自己快乐一点,这些胡乱随意的涂抹能让自己快快好起来。
两个小家伙过来呆了一小会儿,一个带了糖,一个带了鸡蛋,很体贴人的样子。看了墙上的画儿很好奇,但也没有缠着让她故事,知道她病着,得多休息。
有一天,西施来了。西施看她好几天不去店里,牵挂得不行。进的货是她和小满去取的,但结帐的事儿一般是小寒姐来做。但小寒姐几天不露面儿,这肯定是有事儿了。
她第一次来相府,说是来看小寒姐的,门口当差的把她给领进来,一直领到后面小寒姐往的园子。那当差的还算和气,看来小寒姐在这里过得还不错,并没有受委屈。
进了那园子,看看能把兔子埋没的杂草,西施才觉得小寒姐过得并不好。心里直埋怨这相府不地道,哪能把一个年轻姑娘安顿在这没人的地方,这多危险、多让人害怕呀!这要是来个坏人,喊人别人都听不到啊!
“小寒姐,这是我做的油酥饼和茶叶蛋,你尝尝。”
“嗯。”寒洲掰了一角饼,慢慢吃,挺好吃的。
“我看,你都瘦了,就显得眼睛大。”西施心疼地说。
寒洲摸摸脸,笑笑,“没事,我过两天就可以出去了,屋子里也热得快呆不住了,还不如到外面去。”
“你都好多天不上家里去了,我爹都问了好几回。”西施说。
“我好利索了去看看老爷子,去给老爷子做顿好吃的。想想这个季节有什么呢?我得出去看看再说。”
“你养的鸡也大了吧?再过些日子是不是能下蛋了?”西施边说,边四下张望。
寒洲苦笑了下,拍拍她的粉脸,“别看了,都死光了,早就埋了。”
西施一下睁大了眼睛:“瞎说吧?你不是养了不少吗?上次是死了两只?”
寒洲冷笑了一声,说:“让人毒死了,全部蹬腿了。”
西施难以置信地叫:“全都毒死了?”
“嗯,鸡死了我也就病了。你看你小寒姐也不是铁打的哈!”寒洲自嘲地笑笑。
西施还是不能接受:“这人也太坏了吧!这相府还能不能住人了?要不,姐,你跟那李丞相说,再搬回我家去得了。不管怎么说,图个安心。”
寒洲摇摇头,西施当然是为她好,但这事儿还不能让李斯知道,让他知道了也是让老人家为难。即便要走也得有个合适的借口。何况,这相府是进来容易出去难。哪能就听了她的呢?
“你放心,小寒姐不会让自己吃亏的。你哥刚认识我的时候,他们那伙人管我叫蹄筋炖豆腐,他们嘴上花花,但没人真敢惹我的。呵呵……”想起往事,寒洲禁不住一笑。
西施也一笑,这事儿全家都知道。
“你哥这趟跑下来可能要赚不少,不过,也真够苦的。”
“哦,平安就好。”西施叹了口气说。她心里是想把小寒姐当嫂子的,但哥哥确实年龄有些大,就是她这样的人也看不上啊,何况小寒姐这样才貌双全的?
“等他回来,我给他出主意,再往西走,去西域贩香料,走的时候带茶叶。一定赚得更多。”如果她的瓷器能顺利实验成功,带了瓷器去西域,那赚得就更了。
西施看了看小寒姐,一说起赚钱就两眼放光,这人肯定是投错胎了。“姐呀,钱多少是够呢?你老想着赚钱,我们目前的小店就挺好的,我也没想着它扩大。你还是想想怎么把自己嫁出去吧!你都这把岁数了!真替你发愁。”
“嗯?”寒洲一拧眉,小妮子皮厚了,敢调侃起姐姐来了?她伸手就拧她腰上的肉,吓得西施直躲,嘴里“嗷嗷”直叫。
“我又没说错,你不喜欢我哥我认了,可那贵公子不好吗?满大街你找出几个比他好看的来?”
又是追,又是躲,倒是弄出一身汗来,身体轻松了些。
……
扶苏又到那个宅子去了一趟,窗台上的豆芽没人管已经长老了。他换了水,重新添了豆,小黑人很无辜地看着他。还有几个小寒店里的动物花盆,猫猫狗狗的,那是木木自己买回来的。里面有土,不知道木木种了什么东西。还没有发出芽来,只看见土被顶得松松的。
这些日子,他没有特别吩咐木木做什么,只让他跟着自己去皇陵转转。父皇觉得咸阳宫太小了,得建新的宫室,他觉得时机不对,现在蒙恬在和匈奴打仗,耗费了太多粮饷,屠雎又去攻打岭南一带,国力吃紧。但这事儿要跟父皇说也得看时机,他现在并不怎么见人,整日价就是赵高出来进去地传话,倒像是比亲儿子还亲。他奶奶的!扶苏不禁想起小寒说的,不过是个下面空荡荡的家伙。
小寒怎么知道他下面空荡荡的呢?想起小寒那天窘迫的样子,扶苏禁不住一笑。笑过之后,他又对自己有些无奈,见不着她,总是要想。看见什么事儿,都要想起她,一点一滴,全都在眼前,全都在脑海。
我这是着了魔了!
木木在窗外探头探脑的。他说了声:“有事儿就进来说。”
木木进来了,不咸不淡地说了声:“大公子浇花儿呢?”
扶苏看他一眼,没理他,知道他掖不住话。
木木咽了口吐沫,又清了清喉咙,说:“刚才我到那店里去了。”
扶苏一挑眉,他没吩咐木木去,这木木对他的事情倒很上心。
“你去了,怎么了?”他平淡地问。
木木低着眉眼说:“我去了。不好!那西施姑娘说,小寒姑娘让人给气病了。”
“怎么,她病了?”扶苏一听就急了。跟他闹别扭就闹吧,他一个男人什么不能忍,怎么就病了?还是让人给气病的!奶奶的,什么人,吃了豹子胆了?
木木小心翼翼地说:“有人下毒,把她的鸡全给毒死了!”说完,他自己也很不忿,这得多大的仇啊,至于吗?
“下毒?”扶苏“啪”地一拍窗户,这李斯家里还能不能住人了?
第五十九章 有一块神奇的石头
寒洲出来工作了。
她让老邓找人帮她把那一大袋的高岭土送到应人的陶器店,又托他打问那送货的驿丞,关键是问清这个产高岭土的地方在哪儿。她要做试验需要大量的高岭土,她没有经验,只有大概的方向,只能一窑一窑地试。应人能配合她,已经让她感动了,绝对不能让应人吃亏。
应人盯着那一大袋土,听小寒说她的想法。小寒说先把釉料的成份做些变化,看能不能烧出其它颜色的器具。
“这是肯定的,漂亮不漂亮就不知道了。”应人说。
“只要坯质好,器型好,应该是没问题的。”寒洲说。毕竟以前的主要问题就是颜色单一,无论她在釉料里添加自然铜还是添加赭石的粉末,出来的颜色肯定比过去丰富,至于是氧化焰还是还原焰那是后期进窑时候才考虑的,她现在要做的是一样一样地试一遍,做记录,总结经验。
看着小寒信心满怀的样子,应人说:“小寒,咱能不能就烧一窑白的出来,这已经是变化了。以后咱逐渐添加,逐渐改。咱在器型上下大功夫,肯定也是很漂亮的。”
看着经验丰富的师傅,寒洲想了想,她明白师傅的意思,他不想她弄不成功,把这些土给糟蹋了。师傅不明白她心中所想,对她没有信心,以为她是胡乱地试。人家一辈子的经验,不可能让她几句话就推翻,何况她那些也是纸上谈兵的东西,没试过就不知道哪个细节会出问题。
想到这儿,她说:“好吧,师傅,咱就先做一窑白的。温度要比黑陶的温度还高,这种土就是要这样的。”
大不了这窑东西出来,她再做釉上彩的试验,反正路要一步一步的走。她确实是有些急切了,不如师傅稳妥。
“师傅,东西无论烧成啥样,我都包了,连各位师傅这一窑的工钱我也照付,您能配合我做这个事儿小寒就很开心了。”
应人呵呵一笑:“小寒你看不起师傅!师傅做了一辈子陶器,也喜欢玩点新花样。但以前呢,要照顾这个家,还有店里这么多人的吃喝,也没那个条件。现在,你愿意玩,师傅也陪你玩得起,何况以后你做成功了,师傅也能跟着分享点利益,哪能什么风险都让你一个人担着。要包销你就包,至于窑上其它的事儿,你就别管了。”
寒洲不好意思地一笑,看来只能前进不能后退了。总不能让人跟着自己一起亏本。
刚刚说到白釉,她倒是想起骨瓷的事来。但现在还是要稳妥地烧好第一窑。器型她会设计,土性她掌握不了,据说高岭土的黏性不如河边弄来的胶泥,这给制坯的师傅出了难题,手感上的差别一时半会儿怕难转变过来。另外,瓷器可以比陶器做得薄,得好好地鼓励制坯师傅,别怕弄坏。再就是温度,到底烧到多长时间,能达到1200度到1300度,她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只能告诉应人师傅温度比黑陶高,时间比黑陶长。在这个时候,是不适合往坯泥里面掺骨粉的,掺了的话,土的黏性会更差,说不定制成了坯也烧不成器,在窑里就烂了。
只能拿出勇气去试了。也许从这一窑开始,中国人就有了真正意义上的瓷器,那她可是功劳不小,要是失败呢,也没有什么,爱迪生试验灯泡失败了一千多次呢。她想起了小学老师常说的一句话:失败是成功他妈。
“我可算把你找着了!”
扶苏一脸揶揄地进来。手里拿了把扇子,一边笑,一边拍打自已的另一只手。寒洲一窘,看了看旁边的应人:“师傅,我先出去一会儿。”
应人点点头,有些不愿意地看了看这进来的贵公子,这人来过几回,打的什么主意他哪能猜不出来。看小寒那样子是不情愿的,可是儿子要是再不回来,这么好的小羊就要被狼叨走了!怎么这孩子轻重都分不清呢?
寒洲在前面走,扶苏在后面跟。她还走,他还跟。
“你要到哪儿去?”扶苏不耐烦地问。他想说个话怎么这么困难呢?
“我想打个人少的地方。”寒洲苦巴巴地说。
“我又不会做什么,就是跟你说说话。用得着吗?”
寒洲白他一眼,怎么用不着?让人看着她被他纠缠好吗?
“好啦,我说几句就走,不会给你惹麻烦。”说完,扶苏心里说了声“切”,我堂堂大公子跟女人说话还得躲躲藏藏的,这是什么道理?
“要说快说,我还有事儿。”寒洲干脆地说,她有些赌气的意思,这人动不动就要抱人,也太过份了些。
“哎!”扶苏叹了口气,他好辛苦啊!小寒现在眼睛显得更大了,刚刚病过还是不服输的样子,抿着她的小嘴唇,真像个女斗士。他说:“你瘦了。不要太辛苦!”声音温柔。
寒洲一低头,这人的声音是把温柔的刀啊!
“从相府搬出来吧,搬到我那里去,没人欺负你!”
寒洲猛抬头,这人也太自大了吧,这还没怎么就搬到他那里住,这要求不过分吗?
扶苏撇嘴,这女人真惹不起,他说:“你别误会,你的鸡被人毒死了,说明你住在那里已经不安全了。我们之间,这是朋友帮忙。而且,你住在那里,我一般还是回大宅去,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寒洲盯着他看了几秒,关切之意还是很明显的,她根本就讨厌不起他。心里叹了口气,说:“你的心意我领了,我也相信你说的话,你是大公子,怎么可能说话不算数?只是,现在不行。”
“为什么不行?”扶苏追问。这是多简单的一件事啊!
“我不想让李相多想。李由刚送了一袋子白土,我的鸡就被毒死了,这里面不会有关联吗?鸡,已经是死了,也挽回不了,人还是要好好过日子的。任谁都不想摊上这种恶心事儿,纵然不会让人家家宅不宁,我也不想让老人操心的。”
扶苏皱眉,这事情原来是这样的?
“李由的妻子是你的姐妹吧?你们皇家教育也一般嘛!”寒洲悠悠地说了他一句。
扶苏一挑眉,这事情不能这么联想吧?他姐妹那么多,哪能个个都宽广温良?何况,那李由都出门在外了,还整天惦记你,任哪个女人能不多想?这事情坏就坏在李由身上,他姐姐只是气不过,没招儿了才出此下策。
不过,小寒说得坦荡,扶苏也不会以为她和李由之间有什么事。出了事还能为别人着想,更显出她的善良。
“好啦,我知道你和她不一样的。你是长子,你是胸怀宽广、洞察秋毫、志向高远的,才不屑于和别人一般见识。”寒洲看他这样只好安抚他几句。
扶苏摇头,说:“不用夸我,胸怀宽广得看什么事儿!”对李由这种不断表达关切的行为,他是真的无法宽广的。
寒洲心说,小样儿!“既然不用夸,那我回去了。我还有正事呢!”说完就微微福了下身子,转身要走。
“哎!你别!”扶苏一把拽住她袖子,然后又“刷”地放开,他怕小寒又跟他翻脸。可是他真的很想跟她在一起。
寒洲心里叹了口气,有些甜蜜有些烦恼,被人这么爱着是多久以前的事儿了。以前良子也是这种表情,但那时候她不懂,或者是故意装不懂。想一想,装不懂的心还是曾经慌乱过的。因为慌乱,只有逃跑。
今天,她还要跑吗?
整理了下情绪,望着眼前的俊脸,她说:“公子,我真的有正事儿,这件事的意义不比你的事儿小。当然,等我的试验成功以后,你会看到它的意义在哪里。另外,可能还需要你的帮忙。”
“哦,那好吧!”扶苏无奈地说。能帮助她当然是好的,可是什么事都比他重要这让他如何接受呢?
“好了,别这副神情,听人说有块神奇的石头在上林苑,有空我们一起去看看。”寒洲笑嘻嘻地宽慰他。
“哦,好吧,那就明天早上,我们一起去溜马。”扶苏只好点点头。她摸到他的七寸了,想怎么摆弄他就怎么摆弄他,有什么办法呢?
第二天,寒洲早早出来,扶苏已经等在相府门口不远处了。
“公子没吃早饭吧?”
“没有,等着和你一起吃呢!”说起这事儿,心里老大不痛快。她什么时候才能早早晚晚和他在一起呢?
寒洲张张嘴,想说“小样儿”,又算了。人家好歹是一国的皇长子,跟这两个字完全不搭的。
扶苏抽了下鼻子,斜眼瞅她一下,哼!想说又不说,比说出来还让人难受。
“那我们先去喝点豆浆吧,这会可能刚刚送来,还烫嘴呢。”
上林苑比较远,去了已经不早,恐怕得耽搁一上午,还是吃了为好。
“好吧。听姑娘的。”
走进豆腐店,豆浆刚送来。“一刀准”已经把店面打扫得干干净净的了。人有了追求,精气神儿就不一样,看到这种人,别人也很提神。
“大正,我们怕是第一拨客人吧?”寒洲笑着打招呼。大正是“一刀准”的本名儿。
“哟,小寒姑娘。”往后抻脖子看了看,小寒姑娘身后还有位牵着马的客人,一看那穿扮和气度,大正心里就有数了。这人和小寒姑娘怕不是一般关系吧?
那客人在门外拴好了马,小寒已经洗好了手,已经在动手做煎饼了。客人很享受地坐下来,看着小寒摊饼。
“我也要两个蛋。”客人说。
小寒姑娘轻轻白他一眼,这一眼让“一刀准”更坚定了自己的判断。小寒姑娘对一般人总是平和淡然的微笑,哪见过这种亲近调皮的样子。
很快,饭都好了,两人开吃。扶苏握了一大块煎饼,想说,你还缺一句话呢,“你是男人,要多吃点”。又想,自己不用那么小气的,现在是他在咸阳,有的是机会。李由这会儿只能在三川郡喝西北风。哈哈,李由在喝西北风,想想也挺爽的。
“想什么呢,一脸坏笑!”寒洲问。
“想李由。”扶苏一脸得意地实话实说。
“他有什么好想的!”寒洲撇嘴,他不说也知道他想什么。
扶苏呵呵一乐,也不答话,这煎饼还真好吃。小寒做什么都好吃。
“呀,大正,”寒洲扭头对“一刀准”说,“我想起来了,咱这豆腐店品种还不够齐全,回头我试验豆腐脑成功了,咱又多一个品种。那个当早餐也不错。”
“那当然好了。小寒姑娘你得抓紧啊!”
“嗯,那个也简单,回头跟作坊的人说,试几回就成功了。不过,到时候你会更忙。”
“忙没事儿,做生意忙点才好呢!”
“忙点固然好,但你的收入不增长也不对,回头我跟老爷子讲,销售额和收入挂钩,这样就比较公平了。”
“那就太好了,小寒姐,你真是好人!”
一刀准”高兴地眉飞色舞,旁边吃东西的扶苏这叫一个郁闷。好好地吃顿饭,又谈做生意,赚钱有那么高兴吗?
寒洲多机灵的人啊,一看扶苏这副表情,就知道大公子不乐意了。怪她,想起事来就要说出来,冷落扶苏了。想到这儿,找话儿说:“今天没带木木?”
“没带。”扶苏挺没好气地说。
“那坏了!这顿饭没人付钱!”寒洲一副问题有点严重的表情。
“哦,真的呀!”扶苏也觉得问题有点严重。跟姑娘出来吃个早餐,结果还没带钱,这事儿……
“没事儿,没带钱没事儿,我讲个故事全当是餐费了,可以吗,大正?”说着扭头冲大正眨眨眼睛。
大正会意地点点头,说:“可以的,每月有这么一天,可以拿笑话交换一次的。”
扶苏张了张嘴,愕然地扫了眼前这两人一眼,这也做也行?
寒洲清清喉咙:“故事是这样的。有个人为人小气,从不请别人吃东西。一次,邻居借他的厅堂请客。别人不明究竟,都很奇怪,就问他家仆人:“怎么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家主人也请客了?”仆人答道:“哪里,要我东家请客,等下世吧。”不料此话被他听见,便把仆人痛骂一顿:“谁叫你许下日子的?”
听到这儿,大正“噗嗤”一乐,看看扶苏,又赶紧收住笑。假装正经地扭头,看看哪里还有要收拾的地方。
扶办眉毛一拧,大清早这是拿他开涮呢?他故意恶狠狠地瞪着小寒,他得让她知道惹怒了他很可怕的。
小寒没事儿人一样站起来,“公子,我们走吧,饭钱都付过了。”
扶苏这叫一个郁闷,难道我生气的样子不可怕吗?
第六十章 妹妹我是有钱人
过了横桥,天气就热了。扶苏让寒洲再讲个故事,以弥补他刚才所受的伤害。寒洲就又讲了个吃白食的故事。讲的是有个叫王播的人,家里很穷,但很爱读书,最不得志的时候寄居在寺院里,哦,寺院就是为人们祈福和发放布施的地方。每当听到吃饭钟声响起的时候王播就凑过去吃白食,虽然知道这样不好,但一时他也很难解决生计。有一天,寺里的人戏弄他,大家都吃过了,也没有敲钟,直到下一顿吃过才敲响了钟。王播过去,才发现了人家的意图,看来人家已经很厌烦养着他了。他一气之下,离开了这个寺院。
二十年后,他刻苦努力,成了国家的丞相,有一天,回乡视察,又到了过去寄居的地方,发现他当年题在墙壁上的诗句已经被蒙上了一层纱,被保护起来了。他有感而发,写了一首诗:上堂已了各西东,惭愧阇黎饭后钟。二十年来尘扑面,如今始得碧纱笼!
“呵呵,故事就到这里了。你看,这是个很励志的故事,当年吃白食的也可以大有作为。”
扶苏不满意地看看她那戏谑的表情,说:“你还有其它吃白食的故事吗?”
寒洲很认真地点头:“有,公子还要听吗?”
扶苏恨得牙根儿痒痒,举起手在空中抓了抓,真想拧断她的小白脖子,可是下不去手啊!
寒洲却指着三三两两的妇人说:“公子,你看,她们都回来了。”
扶苏不明白是谁回来了,小寒用马鞭指着的是一些妇人,她们手里拿着包袱,容颜憔悴,除此以外,也没什么特别的。
他问:“她们怎么了?”
寒洲说:“她们去求那块神奇的石头,保佑家人身体健康,一般天不亮就去,太阳出来就要返回,我们来的迟了,没看到她们祈祷的样子。哦,这些我也是听来的。听人说,这些日子去拜石头的人特别多。”
扶苏问:“那我们去就是去看那块石头吗?”
寒洲说:“嗯,我要搞清楚它的神奇之处在哪里,看看是不是有人做怪?”
扶苏悻悻然点点头,他的约会跟别人相比,不是一般精彩啊!
远远地就看见一群人,在林子边的小道上堵着。寒洲说:“估计就是这里了。咱过去看看。”
那群人看上去有城里的体面人家,也有着短衫做苦力的,还有两个十七八岁看热闹的姑娘。他们一起伸着胳膊把手放在一块石头上,那姑娘开始不好意思和男人凑在一起,但看别人只注意石头,不注意她们,就也凑过去伸出胳膊,只是拉了下袖子,怕露出太多的手腕。
其中一个四十多岁头发蓬乱的男子大声说:“我喊号子,大家一起使力。看看我们能不能推得动。”
众人应着,纷纷点头。
扶苏和寒洲下了马,站在旁边看。
他们正在推的是一块巨大的石头,那石头基本是方形的,要是合围的话得四个人才能彼此够着。这么大的石头被一群人的手“呼尔嘿”“呼尔嘿”地推着,纹丝不动。扶苏看了寒洲一眼,不明白这伙人这是要干什么。他们早上吃了吗?这么卖力!
寒洲只是盯着那石头琢磨,却不看他,也不看那伙跟石头较劲的人。
那伙人终于泄气了,撒开手,呼呼喘气。那四十来岁的蓬头汉子涨红着脸说:“人家说,我还不信,现在信了。果然这石头是有些神奇的。”
众人有疑惑的,也有跟着点头的。寒洲和扶苏都有些好奇,推不动石头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一个年轻小伙子,看那打扮像个伙计,他说:“我也来试试,只说是一个指头用力就可以了。”说完,他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石头,把手放在一个点上,回头问众人:“是这里吗?”
那中年汉子就点点头,围观之人也有点头的。那小伙子就开始用力。
“啊——”人群中开始有了吃惊的叹息。
那石头开始动了,准确地说像在摇摆或是颤抖,人们说:“快看,它动了,它动了!”
扶苏和寒洲也看见了,俩人对视一眼,这事儿还真奇怪。
那中年汉子说:“所以嘛,人家管它叫痒痒石。它是有灵性的,这个地方就怕痒,一动它,它就痒得发抖。我家隔壁三子他妈,来求过一次,第二天,三子就能起炕了。你说神不神?”
“哎,就是神,就是神!”有人附和,也略略讲起他知道的故事。
这时,刚才动手的一个姑娘有些迟疑地说:“我家街坊来求过,怎么没灵验呢,这几天都下葬了。”
那中年人的权威受到了挑战,他涨红着脸说:“求神这种事儿,讲究很多的,比如时辰对不对,是不是手脚干净,用心诚不诚,求的时候最好别让人看见,求不着也别说怪话,要不神仙知道了,本来要帮忙的,也就算了……”
众人又点头:“就是,心要诚,身子要干净,神仙见不得脏的……”
扶苏和寒洲对视一眼,这事儿好像真的很奇怪。
寒洲走上前去,看看刚才那小伙子手放置的地方。可能最近老有人要试试石头是不是怕痒痒,被摸的地方油光光的。她把手放上去,使劲推了下,真的动了。心里越发奇怪。她围着那大石头仔细看了一圈,这就是块花岗岩,表面风化严重,除此以外没什么特别的。它之所以会有轻微的摆动,是因为它被大自然之力放在另一块石头上,那块充当底座的石头不知道有多少埋在土中,像生了根一样,人们能推动的是上面的那块浮搁着的大石头。如果他们能推动下面那生了根的,寒洲就真的不解了,现在这种状况只能跟受力的方向和角度有关,除此,她想不出有什么可以解释。
她又绕着石头转了一圈,然后蹲下来,看了看两块石头之间的缝隙。两块石头并不是大小吻合的,在接触面上有不少缝隙,有的地方宽,伸进去两个手指头,最边缘可以伸进一只小臂,而狭窄的地方可以透光,能望得见对面的绿草。这更加坚定了寒洲的判断,这种神奇的现象只能跟受力的方向和角度有关。如果力距够长,力的大小合适,这块大石头还是可以撼动的。
她四处望张了下,正好有个小孩子经过,她走过去,跟那孩子的奶奶说了声,然后就牵着小孩子走过来。这是个上丫头,脸没洗干净,大约四五岁的样子,寒洲把她抱起来,说:“你试试,看看能不能推得动,推完了有糖吃。”
那孩子挺听话,伸手就放在寒洲指给她的地方,咬着嘴唇,绷足了劲儿,使劲儿地推,结果,石头没动。寒洲问:“要不要再试试,我有一罐子糖。”那小孩子又点点头,一脸认真严肃的样子。结果,试得都脱了力了,还是不行。寒洲把孩子放下,回身从马背上取下常用的袋子,掏了一小罐子饴糖给她。这是她常备的东西。
那小孩子高高兴兴走了。围观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吱声。扶苏也没吱声,他知道小寒肯定还有后手。
小寒又走过去,把手放在刚才那个被磨光了的位置,想了想,这是一个成年人刚好可以手扶的位置,不需要伸手探,只那么随便一搭,就差不多是这个位置,也许人们从此经过,随便试试能不能推动石头,结果碰巧能动,于是这就成了块神奇的石头。而她的手再住上还有成年人一个臂长的距离才到达岩石的顶部,这就是说,沿着这个方向的其它点也可以试试推动的力。
她转过身来,对扶苏甜甜一笑:“哥,你来抱着我。”
扶苏差点惊得跌了下巴,这女人这是要……,不过,他还是很情愿地走过去,这都提出来抱抱的要求,能不答应吗?这种机会稍纵即逝啊!
众人也看稀罕,这妹妹也太大了吧,还要抱抱,这是哪家教育出来的。
“哥,你举着我,你只管举着,我来推它。”
这声“哥”叫得脆生生,扶苏心里麻酥酥的。
“对了,别晃了,就这个位置,别动!好!”小寒在他头顶上指挥。
扶苏抱着小寒的大腿,有些心旌摇荡,他定定神偏了头住上看,只见她的手住刚才那神奇的一点正上方移动了一个大约小臂长的距离,不动了,她放了一个手指,用指头肚使劲一推,再一推,“动了,动了!”周围有人喊叫起来。
“哥,你看清了没?”小寒居高临下地问。
扶苏点头。小寒又推了两下,围观的人还在惊呼。
“好了,哥,你把我放下来。”
扶苏把她放下来。周围人太多,要不呢,放下来可以,放开,不太容易。
“哥,咱们走吧!”说完,寒洲就牵着扶苏的手,大大方方地向拴马的地方走去。
围观的人还没散,但那是他们的事情了。扶苏有些喜不自禁,就这么轻易地牵手了?
上了马,两个人顺来时的路回去。扶苏边看她笑,美滋滋的。
“美什么呢?”寒洲杏眼圆睁。
“嘿嘿”,扶苏笑笑,“以后就管我叫哥吧,反正我也比你大。”
“哼,美得你!刚才那是特殊情况,怕人家笑话。”
“你以为那样,人家就不笑话了?哪有那么大的妹妹还让哥哥抱的?切!”
寒洲睁大眼睛,这人也说“切”?学得挺快啊!
她说:“他们顾不上想这事儿,他们只会觉得另一件事更加神奇,那就是石头身上的痒痒肉到底有几块?当然,也有人从此再不觉得这石头神奇了。它只是块大石头。”
“那你怎么知道其他地方也可以推得动呢?”扶苏对这事儿确实很不解。
“我猜的,但不是乱猜。”
杠杆原理她当然能讲清楚,但怎么讲呢?正兀自寻思,看见路边有卖杏儿的,好了,她跳下马,来到那卖杏子的人跟前。
“大姐,我买杏儿,我先看看您的秤。”
那卖东西的人本来还高兴,一听这话,脸上的表情立马就变了。这秤能有假吗?
“您别生气,我就是想看看,没别的意思,一会儿您的杏儿我全包了。”
嗯?全包了,一大袋子呢。那卖杏儿的爽快地把秤递给她。
扶苏也下了马,搞不清这一大袋子的杏儿她要怎么吃?这不得吃坏了吗?
寒洲往秤盘上放了一些杏儿,一手拎着定盘星上的绳子,一手移动秤砣。“哥,你看好了,我往这边移动,就能走到一个点使它左右平衡,我要是再移动下去呢,杏子就显得少了,我要是往回来移动呢,杏子就显得多了。其实,杏子没少也没多,这里边变化的只是秤砣所在的位置。秤砣离这个准星的位置越长,它能撬动的东西越重。刚才我手摸的那个位置离人们常常摸的那个位置要远,所以我一个指头的力量就可以推动那块大石头。这里面的道理是一样的。
扶苏想了想,点了点头。秤上的位置容易找,而石头上可着力的位置太多了,人们往往想不到这上面去,因此它就变成了块神奇的石头。
“妹妹,你真聪明!不过,妹妹你好像忘记一件事情,你我都没带钱,你刚才答应人家买杏儿的事情怎么兑现呢?”
扶苏一脸幸灾乐祸。寒洲狡黠一笑,回头问那卖杏子的人:“大姐,您这袋杏子多少钱?”
那人就想了想估计了个数儿,东西都要了,也就不一秤一秤地称了。
寒洲取下马背上的包袱,打开,对着扶苏说:“哥,你看,妹妹是有钱人!”
一串串的秦半两躺在包袱里。扶苏简直要一口血吐在地上,敢情早上两个吃白食的故事是编排他一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