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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江南烟酒生     天方魔谭txt下载     天方魔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四章 噬血的蚂蚁

    一语既出,白羽尘身周的气场瞬时大变,只见他周遭三丈之内的枯黄落叶,纷纷毫无章法地飞舞起来,起初舞得缓慢,随即愈来愈快,到最后竟如万千蝴蝶在飞舞。就连广场旁边的古樟也纷纷扬扬飘下许多黄叶,那些叶子受白羽尘气机所牵,最后加入到那群蝴蝶中去了。

    尽管那人是自己师兄,围观的分院弟子出于对强大物事惧怕的本能,还是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他们看着那个宛如神祗的青年,纷纷露出无比炙热的目光,同时,他们也不由得思量起那个蹲在地上的少年该是如何凄惨下场。

    这个念头还未落下,他们震惊地发现,那个少年竟然率先出手了!“萧然要做什么!”

    他竟要与白师兄动手?

    以卵击石么……

    “呀啊——”

    萧然双眸如血,心底压抑了近乎一年仇恨一朝轰然喷薄,尽皆化作一道震颤四野的嘶声吼叫。无意之中,他这一吼融入了滔滔的真气,音浪宛如实质一般往四面八方涤荡而去,竟让周遭的空气产生了圈圈涟漪。那些如蝴蝶般飞舞的落叶一时如同遭逢了惊天骇浪的孤舟,激烈地跌宕起来!

    分院弟子们再次后退一步,脸sè惊疑不定地看着那个状若癫狂的少年。只见他双目通红,宛如发狂的野兽,一身黑sè衣衫无风而动,发髻散开,长发凌舞!

    一吼之中,萧然豁然起身,猛然一踏,他先前蹲踞的双腿早已蓄足了力道,一踏之间,便踏碎了足下的方砖。他的身子腾空而起,惊起了地上的烟尘,他看着那个神sè犹自镇定的出尘青年,只想朝他飞奔去!

    我所做的一切努力,只为杀了你!

    萧然携着滔天的杀意,身子跃上了半空,跃得比白羽尘还高,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张越来越近的脸,握紧了拳头的右臂往后弓了起来,随后轰然朝对方砸过去,直yù砸毁那张俊俏的脸!

    再也没有隐藏体内的真气,萧然的拳头泛起一层蒙蒙的白光。

    白羽尘退了,他亦是血肉之躯,不敢接萧然这一拳。

    只因萧然这一拳是蓄势已久的一拳,是压抑了一年的一拳,是蕴藏了无尽仇恨与杀意的一拳。

    是他如今最为强大的一拳!

    萧然看着白羽尘的身子不着痕迹地飘然而去,对方在后退之间双手不经意捏了个法诀,紧接着萧然便看到前方兀自纷飞的落叶齐齐地朝白羽尘的身前聚集而去!

    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已然开始下坠,萧然嘲笑地看着那名便是后退,也显得飘逸出尘的青年,将蓄势已久的一拳遥遥地轰了出去。

    一道泛着蒙蒙白光的真气之拳从萧然的拳头上冲了出去,朝对面的白羽尘义无反顾地冲了出去。纵然杀不死你,我也要试着杀你!

    这一拳,几近倾尽了他气海中的所有真罡!

    萧然知晓自己与对方之间的巨大差距,但他依然要轰出这一拳,不然他回去没脸面对那座孤零零的坟茔。

    纷舞的落叶聚到了白羽尘的身前,聚成了一个硕大的落叶之球,遮住了白羽尘的胸口,遮住他的半张脸。

    萧然的真气之拳气势汹汹,所过之处,连空气都发出了爆鸣。

    嘭!

    萧然的真气之拳从那个落叶之球中间轰了进去,轰出一个透光的空洞。

    碎叶飞扬!

    被落叶一阻,萧然感受到自己那一拳威势骤减,然后看着它继续朝着白云尘胸前袭去。

    白羽尘尘再退,双手一推,那个落叶之球飞快地旋转起来,朝萧然呼啸着奔来!

    咚!

    真气之拳穿越了层层落叶,落在白羽尘的胸口。

    同时,萧然听到了对方刻意压低了声音的一声闷哼。他忽而满意地笑了,能伤到对方,哪怕是微不足道的轻伤,他也满意了。如此,方能说明,只要自己不停歇,那便终有一rì能将那轻伤变成致命伤。

    须臾之间,萧然想了许多,此刻他身在空中,无处借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因旋转太快而辨不清形迹的球团朝自己飞来。

    急提一口真气护住胸口,萧然随即便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力道狠狠轰击在自己胸膛上。他不由自主地吐出一道鲜血,身子不自禁地往后仰去。

    抬头,透过自己喷吐出的鲜血,可见朗朗的天空,湛蓝。

    众人看着那个少年与落叶之球轰然相撞,随后便见落叶轰然散开,飘飘洒洒,那少年的身影恰如其中一片秋叶,落了下来。

    后背与地面一朝相触,巨大的震力袭来,萧然再次口吐鲜血,很痛很痛,他面容扭曲着,随后笑了。他修了魔功,肉身强悍,他虽然感觉很是疼痛,但不至于震碎脏腑。

    唐离儿与苏浩惊呼着朝他奔了过去,却听他说道:“扶我起来。”

    “天法境巅峰么……也不过如此嘛……咳咳……”

    萧然在二人的搀扶下,坐了起来,他看着远处那名蹙起了眉头的青年,扯起残存着血渍的嘴角,嘲讽道:“我的拳头不是那么好接的,我知晓你也受了伤,何必强忍着呢……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似是为了回应萧然的话,白羽尘竟真微握起拳头,掩在嘴上,轻咳了一声。

    这道咳嗽声弱不可闻,却又显得那般醒耳。

    分院弟子露出难以置信的神sè,他们心中神一般的师兄,竟受伤了?

    “白师兄竟然受伤了?”

    “我不信!”

    “我也不信……但是师兄为什么咳嗽?”

    “许是染了风寒?”

    “……放屁!”

    “那就说,萧然真打伤了白师兄?”

    ……

    天忽而yīn了,秋风又起,落叶飘零。

    萧然笑了,他看着那个脸sè一如这天空一般,忽而yīn暗下来的青年,忽而伸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随后,他也不顾对方如何反应,对苏浩道:“姐夫没有令你失望吧?咱们回去。”

    苏浩双眸通红,铮铮男儿流下几滴清泪,他狠狠点头,说道:“好。”仅仅说了一个字,还是显露出了他哽咽的声音。

    萧然故意扬起声音道:“一点皮肉伤,哭什么,我又没死!”

    白羽尘脸sè再变,多年未曾波动的道心忽而颤了一颤,这只自己眼中的蝼蚁,如今竟开始狰狞了。

    便是蝼蚁,也是一只噬血的蝼蚁。

    他凝起眉头看着萧然,说道:“我原本打算放你离去,如今忽而不想让你走了。”

    不想让你走……这句话本是一句男女间的暧昧之辞,此刻听在众人耳中,却满是肃杀的意味!

    萧然忽而朝四周的山野扫视了一眼,然后盯着白羽尘,说道:“我有一个兄弟,他叫李闯。”

    小将军……许多人不禁念出了这个名字。

    白羽尘脸sè变得愈发yīn沉,说道:“你这是威胁我……”

    萧然看着他,咧嘴道:“你大可以这么认为,不过他的拳头可不像我的那么好接。前几rì有个叫藏空的和尚想杀我,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分院弟子们不知藏空是谁,白羽尘又怎会不知?那可是西灵寺年轻一辈里的耀眼人物!

    “就让他这么走了?!”分院弟子们不甘地看着忽而sè变的白羽尘。

    白羽尘在沉默。

    “我们走。”萧然再次对苏浩说了一声。

    在苏浩的搀扶下,萧然站了起来,正yù离去。

    便在这时,一道苍老而飘渺的声音袅袅传来——

    “竟敢仗着魔功来挑衅我天院的威严,你还想走?”

    听到这个声音,分院弟子们面sè一滞,惊喜道:“是院长大人!”随即,便左顾右盼,寻觅起那个心目中无比高大的身影来。

    白羽尘和东方夜雨亦是将目光从萧然身上移开,转过身去,静候那声音的主人降临。

    (下午在床上躺一会竟睡着了……更迟了,抱歉……晚上不知还有没有更新,一天还没吃饭,先去吃饭,大家明天看吧。)

第三十五章 为师寻你寻得好苦

    一道青sè身影蓦然地出现在广场之上,没有人发现他是如何出现的,仿佛他本就在此间一般。

    直到此人出现之后,他足下才掀起了一阵旋风,随后他前方的一地落叶才疾疾地离他而去。

    原来他是飞来的,只是飞得太快,快到了人眼辨不清身影的地步。

    萧然看着前方这名身材魁梧、面容肃然、须发斑白,一袭青sè道袍的老者,心脏不由得加速了搏动。那人明明就那般静立着,未有丝毫动作,却给他一种巍巍山岳般的压迫感。

    老者看着他,说道:“本座是天朝分院院长,你可以唤我青松真人。”

    真人……萧然知晓,这是道门对强者的一种称谓。

    他看着青松道人,心道这名字倒是名符其实,此人看似真如一颗巍巍青松,不动如山。然则,他受不了别人站在高处,用高高在上的语气对他说话。哪怕当初面对天子李勋,他都未曾有这般境遇,你一个分院院长而已,又算那根葱?

    暗自腹诽着,萧然倒没有真把这些想法宣诸于口。他明明有些惶恐,奈何倔强的xìng子开始作祟,他昂起头,看着对方,嗤道:“你不必自荐,我没打算认识你。”

    哗!

    包括白羽尘在内,所有人纷纷sè变,就连静立在那边厢,神sè如冰霜的东方夜雨都抬起头来,看了萧然一眼。

    分院弟子们看着萧然,诧异无比。这可是分院院长大人啊,便是在天院本宗山门亦是牛逼哄哄的人物,若是到了人间,他便是凡人眼中的神祗!

    这萧然是傻了,还是真的如此悍不畏死?

    青松道长毕竟是得道高人,并未因萧然不敬的话语而有所sè变。然则脸sè不变,不代表他不愤怒,他只是比常人更能装而已。

    他用那双有些怕人的双目看着萧然,目光凛冽,说道:“徒呈口舌之辈,不足以成大气。”

    青松真人吐出每个字时,声音都很轻,然则这声音落到萧然耳中,却宛若雷霆!

    萧然只觉那些字化作了一把把重锤,一次次地捶顿在自己胸口。

    噗噗噗噗噗噗……

    青松真人说了十二个字,萧然便觉被人锤击了十二次,吐出了十二口鲜血。

    惊呼声四起!

    “这便是高深的道法么?”

    萧然未理会唐离儿与苏浩的惊颤,他挣开二人的搀扶,抹把嘴,低头看着自己胸襟上开出的朵朵血花,然后抬头,看着那个魁梧道人,咬牙道:“你仗着境界高深,欺负我这么一个后辈,不害臊么?”

    青松真人说道:“天院容许魔道存于世间,是因仁慈。而我院早有宗旨,若有魔道中人挑衅道门威严,遑论是谁,自当诛之!”

    萧然面sè一变,心底一颤,说道:“你要诛杀我?”

    青松真人神sè不变,淡然道:“我杀你若杀鸡。”

    萧然面sè一变。

    一种前所未有的屈辱感袭上他的心头,他紧咬牙关,向那老道头去无比愤恨的目光。他在燕京城里虽然见过,自己也曾遭逢过许多不平之事,然则俗世之中再如何不平,也有王法存在。而如今他堪堪接触这个俗世之外的世界,便深深地体会到了两个世界的不同。

    他也曾杀过人,杀了那徐万伦,但那是在对方要杀自己,自己别无选择的情况下才下的手。他为苏浩来讨公道,纵然废了滕原野与董翰林,但终究没有夺去两人的xìng命。

    他从流苏河畔一跃龙门,翻身成了苏府女婿,随后又得天子青眼,深蒙圣眷,可谓风光无限。他原以为自己已经站得很高了,今rì却有一个陌生的老头出现在他的面前,对他说,我杀你若杀鸡。没有其他缘由,只因他挑衅了道门的威严。抑或这亦是一个借口,纯粹是这老头想杀他,如此便能杀他。

    可以不需要任何理由。

    他可以接受江湖仇杀、情杀、哪怕是杀人越货的谋杀,因为那至少还有杀人的动机。但他从这老道的眼中,只看到了无尽的冷漠,不是那种气质上的冷漠,是真正的冷漠。

    只因想杀、能杀,便可杀。

    萧然感到一种深深的挫败感,不是因为怕死,而是对这世界的规则产生了一丝怀疑。

    这一丝怀疑,让他的心灵产生了某些蜕变,以致对他rì后的作为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生命与生命之间,不该如此冷漠。

    萧然思量着,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广场上的人静静地看着陷入那个沉默中的少年,许多人已开始为他默哀。

    “如今他终于是怕了。”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风光如萧然,在院长面前,也不过是一只蚂蚁罢了。”

    ……

    就在众人静静地等着青松道人将萧然毙于掌下的时候,一道与广场的气氛格格不入的欢乐声音传了过来——

    “有人要杀鸡吃?也不叫上老头子我,分我一杯羹呀!”

    那道欢乐的声音还在远处缓缓传来,声音的主人却已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众人呆呆地看着这名突然出现灰衣老者,一时震惊得无法言语。

    青松真人出现的时候至少还拂动了脚下的落叶,而此名老者的足下连灰尘有没扬起一颗,仿佛他早就立在此间一般。

    就在众人细细地打量着这名体态微微佝偻、手上执着一个苍青sè酒葫芦的灰衣老者之时,他们惊骇地看见自己无比崇敬的院长大人竟躬身给老者行了一个大礼,然后听见他恭声道:“青松见过醉老。”

    醉老?

    “是醉翁!”有人惊呼起来,随即又吓得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静默良久,所有分院弟子,包括白羽尘二人在内,都躬身行礼:“见过醉老!”

    天朝的人对醉老行礼完全是出于一种本能,而那些来自异国的弟子有人是受周遭的人影响,也有人听过醉翁的传说,心中怀着景仰,于是也跟着一起行礼。

    萧然看着那名当初自己在双苑门前的榕树下遭逢的老者,一时忘了言语。

    醉老很自然地承受着所有人的膜拜,只是笑了笑,他忽而看着几乎对自己一揖及地青松真人,疑道:“你是谁,这是给我行哪门大礼?”

    青松真人恭声道:“晚辈青松,来天朝前掌门师兄曾有交待,遇到您老,当执弟子之礼。”

    “青玄?”醉老挠了挠一头白发,面露追思之sè,喃喃道:“这一眨眼便是一百多年过去了……青玄那小子还健在吧?”

    青松道:“劳您挂念,掌门师兄无恙。”

    众人只感觉脑门上冷汗涔涔,一代天院的掌门,天下道门领袖,竟被眼前这名老者成为“小子”,偏偏青松真人还丝毫不以为意……那醉翁本身又恐怖到了何种地步?

    原本就觉着醉翁颇为神秘的众人心头愈发疑惑了。

    青松真人忽而问道:“您老莅临敝院,不知所为何事?”

    “哎哟,都被你们给搅和得差点忘了正事!”

    醉翁拍了拍大腿,随后,在所有人诧异的注视下,他忽而看着箕坐在地上的萧然,嘿嘿道:“我是来寻他的。”

    醉翁找萧然?

    所有人面露疑惑之sè,便是连青松真人也蹙起了眉头。

    萧然看着那个对自己嬉笑不已的老者,先是一愣,随即双眸骤亮,说道:“您老找小子可是为了酒?如今小子已经酿出了两种佳酿,您老不妨去尝尝。”上一次便是因自己的态度问题而错过了一番机遇,此番萧然学聪明,态度变得无比恭谨。

    “无聊斋就是你开的嘛……我知晓的,我当时还未入燕京城便闻到了酒香了。”醉翁笑嘻嘻地晃了晃手中的葫芦,道:“喏,这里还有一壶二锅头呢!”

    原来是酿酒之事……分院弟子们恍然,心道这萧然真是好运气,竟因酿酒而可以结识醉翁这尊大神。

    便在这时,人群中的嵇云忽而走了出来,再次对醉翁行礼,随后朗声道:“醉翁前辈,小子是宋国嵇云,对八卦演算之术颇有兴趣,近rì有些心得,不知您老可否指教一二?”嵇云心里一阵激荡,满脸期待地看着醉翁。

    他身旁的人一脸震惊地看着他,这才知晓,这位嵇师兄竟早早地做好准备,想以此法博得醉老青眼。

    陈方等人一个个面露悔恨之sè,自己为何没有想到呢!

    果不其然,醉老果真转头看向嵇云,赞许道:“不错,八卦之术博大jīng深,足以让你研习一生了。”

    研习一生……言外之意是让自己修习玄术么?嵇云面露狂喜之sè,直当这是醉老收他为徒的暗示,欣喜道:“弟子定不负所望。”心神激荡之下,他竟有些慌乱,自称“弟子”了。

    然则,醉翁接下来的话,直接让他坠入了深渊,也让所有人震惊了。

    “不过今rì我没空,我是来找这小子的。”醉翁笑嘻嘻地指着萧然,如同看着一件宝贝,“这小子解了老夫的卦象,偏偏还闷不做声,让老夫寻得好苦哟!”

    一时间,广场上变得寂寂无声,齐刷刷地看着萧然。

    萧然面露错愕之sè,看着醉翁,半晌才道:“就是那个乾坤倒置的卦象?”

    “可不是哟,若不是范青山那小子告诉我,我如今还寻不到你!”醉翁佯怒着,对萧然嗔道,“你还愣着干嘛,还不滚过来拜师,老夫找个弟子容易吗!”

    萧然懵了,直觉脑袋里轰鸣一声,一片空白……拜醉翁为师?拜这个全天朝、乃至是全天下最厉害的老头为师?

    “你丫傻了!”

    萧然幡然惊觉,如梦初醒,他浑身颤抖着,翻身跪了下来,然后对着醉翁,将磕了下去,石砖被他的头磕得咚咚作响,他恍若未觉,三个头磕完,他抬起头来,嘴唇发干,颤声道:“弟子萧然……拜见恩师!”

    上不跪天,下不跪地,此生只跪父母,只跪恩师!

    萧然看着那名神sè忽而变得和蔼的老者,不觉又想起了那个沉眠在黄土下的老头,他们的看自己的神情是如此相似。心头一暖,萧然湿了眼眶。

    醉翁几步抢过来,扶起他的身子,细细地打量了他一番,不住地点头:“好、好、好,我的宝贝徒弟,为师寻你寻得好苦哟!”

    直到此刻,萧然还直觉自己处于梦幻之中。

    嵇云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如同丢了魂儿,喃喃道:“竟然……是他……我这是去丢哪门子的人呐……”

    分院弟子们亦是神sè木然,心中除了妒忌还是妒忌,为什么醉翁找的那个人不是自己?玄师啊……那可是凌驾在道法之上的传承……

    白羽尘不自禁地颤了颤眉头,心中产生了一丝慌乱。一旁的东方夜雨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说道:“你怕了。”

    白羽尘沉默……他的确有些怕了……

    便是青松真人也是心头微震,他看着萧然,不禁忆起了萧然先前看自己的眼神,先前他不曾在意,此时却觉得那眼神有些怕人,自己这是惹了一个未来的玄师么?

    醉翁打量了一番萧然,说道:“你这受伤了,走,跟为师回去,我给你疗伤。”

    萧然点头,他转头对苏浩和唐离儿交待了几声之后,忽而又将目光扫视了广场上的人一番。

    眼见萧然向自己看来,所有人没来由地颤了一颤……不为其他,只因在这顷刻之间,他成为了那名老者的弟子,一朝便站到了山巅。

    只要那名老者不死,便再也无人敢惹他了吧?所有人如是想着……

    萧然却没有多想,他无非是藉此找回先前失去的颜面罢了,令他有些诧异的事,今rì倒是没见着唐伯虎与蔚语迟。蓦然地,他又想起那个因自己而去佛前伴青灯的女子,寻思着是不是要去看看她呢?

    这般想着,他忽而感觉被人拉了一把,眼前一晃,周遭的景致竟全变了!

    “啊!”

    广场上齐齐地响起了一声惊呼,众人呆呆看着醉翁和萧然先前站立的地方,此刻哪里还有人影?

    这是怎样骇然的神通?

    秋风轻荡,拂动着地上的落叶,也拂动着众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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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萧然世外,焚香问佛

    深褐sè的木墙不知是采用何种木材筑成,木板逸散着一股沧桑的历史气息,显然是上了年头。两丈见方的木房内,摆设很是简单:一个布满尘土、足足有半人来高的硕大酒缸摆放在木房的东北角,一张三足圆桌摆在屋中,桌旁只有一条圆凳,西面墙上有一道掩着布帘的小门,想来里间是卧室。

    站在开在南面的门口,透过对面的窗户可见重重雾霭间的山峦,可闻潺潺流水声,萧然半晌后才收回目光,神sè呆滞地转头看着身旁的醉翁,疑道:“这是您老的居所?”

    说是门口,却没有门,醉翁径直走了进去,道:“不错,这里便是燕然山巅,整个燕京最之高处。”

    萧然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不自禁地吞咽了一口口水,半晌才道:“就在这眨眼的功夫里,咱们就从燕然山北麓到了此间?”

    “嘿嘿。”醉翁回头看着他,似在邀功一般,“老夫可是为了给你争些颜面,耗费了大力气才玩了这么一出……终究是老了,经不起折腾咯!”

    萧然听着这话语,忽而沉默了。

    醉翁看着他,嗔道:“还傻愣在门口作甚!”

    “喏,疗伤!”

    方踏进屋里,醉翁便将手上那个酒葫芦递给他,萧然木然地接过,疑道:“喝酒疗伤?”

    醉翁认真道:“可不是。”

    萧然蹙眉道:“这可是我自家酿的二锅头,我怎生不知它还有疗伤的功效?”

    醉翁嗔道:“酒是你家的酒,葫芦可不是你家的葫芦!”

    “这葫芦莫非还有什么神奇之处?”萧然半信半疑,拿着葫芦转了几圈,细细打量之下,发现它出了古朴一些,也看不出有甚稀奇之处。

    醉翁轻哼一声,背过身去,负着双手,踱到窗前,看着窗外的景致,不再睬他。

    萧然揭开葫芦塞子,仰天灌了几口,咂了砸嘴,道:“还真未尝出个差别来!”

    醉翁转头看着他,骂道:“你这憨货,还真当我给你疗伤呢!以你那修了魔道的体子,摔都摔不烂,那点伤也要疗?”

    萧然木然,目瞪口呆,敢情自己被这老头儿耍了!

    醉翁看着他,忽而哈哈大笑起来。

    “您老真是好兴致……”萧然一时不知如何言语,几步走上前去,在窗前站定。

    这木房建在一处崖坪上,窗外便是百丈悬崖,氤氲的雾气在崖间萦绕着,不可见其底。山风扑来,拂动着层层雾气,但见孤云出岫,光影憧憧,直如仙境。

    看着这般景致,萧然只觉自己已脱离九霄,一时忘了仍在红尘。

    醉翁似是看穿了他的心绪,叹道:“这人间啊,一旦笼着一层云雾,便不像人间了。其实诸般喜怒哀乐仍在时时上演,悲欢离合几时休过?……如今只是你我看不见了而已,抑或是你我不愿看见而已……”

    细细地咀嚼着醉翁的这句话,萧然寻思半晌,不知他想告诉自己什么。

    就在他怔怔出神之际,只见身旁的老人忽而将手伸到窗外,朝着这片云雾挥了挥袖,只听他淡淡地说了一声:“散了吧。”

    一如天子李勋散朝时对百官的言语,轻描淡写。

    然则,那些云雾真的散了。

    萧然呆呆地看着满山的云雾忽而像被人拨开了一般,施施然地朝两边退去。顿时,山峦清晰了轮廓,林木展露了枝桠,一道在熠熠rì光下的流彩飞瀑显出了身形。更远处,可见良田阡陌,可见低矮村落,可见袅袅炊烟。

    拨开云雾,见人间。

    萧然骇然地看着这一幕,神sè木然,震惊得无以复加。

    醉翁在他耳边说道:“拨开云雾所见的人间,是不是分外静好?”

    萧然犹自木然,闭唇未语。

    醉翁继续道:“人的心灵一如这双眸子一般,拨开了遮掩它云雾,显露出来的便是美好。”

    醉翁问他:“你爱这人间吗?”

    便在这时,一道悠扬的钟声,遥遥地从远处传来。

    一袭淡紫罗裙,带发修行的苏焚香,听得后堂想起的那道铿然钟声,忽而朝蒲团上跪了下去,她看着那尊端坐莲台,手结法印,面带慈笑的菩萨,喃喃道:“不知菩萨可曾有爱?”

    菩萨无言,佛身洒下一缕泥灰,虔诚的女子未曾察觉。

    醉翁说道:“那是静心庵。”

    萧然看着遥远处那个灰黑sè建筑的轮廓,心想着那个女子便在庵中吧,不知她在做些甚么。沉吟少许,忆着醉翁先前问自己的话,萧然却未作答,而是转头看着醉翁。

    “师父,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爱过……”

    “……”

    “如果一个人,同时……”

    苏焚香得不到菩萨的回应,脸上却未有失望的神sè,她终究是名理xìng的女子,她深知如此问菩萨,其实便是在问自己。她又抬头问道:“敢问菩萨,一颗心可能装两个人?”

    醉翁忽而脸sè一沉,看着萧然,怒骂道:“当然只会爱一人,只能爱一人,老夫活了两百岁也不过只爱了一人。你这不到二十的黄毛小子懂甚么爱?同时爱两个人的话,那便不是爱了……”说道后来,醉翁的声音忽而低沉了下去,似是勾起了某些遥远的记忆。

    萧然被骂得无言以对。

    醉翁叹息一声,对他道:“你随我来!”说罢,他转身挑开西面的门帘,进卧室去了。

    萧然跟着走了进去,甫进房中,他还没来得及打量一番,便觉一阵比凛冬时节犹胜十倍的彻骨寒意袭来,他不由得哆嗦一声:“好冷!”

    双臂抱起双肩,萧然这才发现这房中陈设比外间更为简洁,仅在里边靠墙处有一张可容两人寝卧的石床。他看着那冒着寒气的石床,颤声问道:“师父,你在这床里藏了冰块么?”

    他话未落音,便见醉翁轻轻挥袖之间,那覆在石床上的石板竟是往床尾移了开去,随即,醉翁转头看着他,神sè黯然,声音低迷:“过来拜见你师娘……”

    “师娘?”

    萧然满心疑惑,不停地搓顿着双臂,踟蹰地走了过去,当他走到床前,往下投去目光时,惊得连身上的寒意都忘却了。

    这石床与其说是床,不如说它是一具棺椁,只见棺底铺着一床绣着鸳鸯的大红锦被,锦被上竟躺着一名脸sè苍白如雪,身着大红稠裙的美貌少女,少女双手交叉置于腹上,就那般静静地躺着,仿若陷入了深深地沉睡。

    但萧然知晓她不是在沉睡,因为醉翁正在他耳边哽咽地诉说:

    “青儿已经死了一百七十五年九个月零八天了……”

    “那一天天降小雪,是我们成亲的第二天。她早早地做好满满一桌饭菜,都是我爱的菜式,她守在门口等我。她知道她的夫君在外为难民奔波,所以她等得很有耐心,从清晨等到迟暮,不曾有怨言,尽管她的夫君在成亲当rì还未洞房便走了。”

    醉老的声音愈来愈低沉,似在恸哭。

    萧然呆呆地转头,看着身旁的老者忽而老泪纵横:“她等呀等,盼啊盼……不曾想……等来的却是一群流寇……她生得貌美,堪比天生的星辰……我归去时,她身着大红稠裙,安静地躺在床上,那般美丽。她给我留了字,她说,夫君,青儿来生再嫁你……”

    萧然听得心头一颤。

    老人忽而俯下身去,苍老的手掌抚过少女如玉的脸颊,老人拉过衣袖揩拭着秽浊的泪水,生怕泪水滴将下去,惊着了那名安详的女子。

    悠悠两百载,红颜如旧,老人已迟暮,白发苍苍。

    不是说好到白头……为何你一人先走……

    “后来我带着她,从极北寒域寻到了这块万古寒石,然后我们便在此间安了家。我怕她孤单,便每rì陪着她一同入眠,起初我耐不住着寒意,便每rì饮酒,饮遍了世间烈酒。她大概也闻我身上的酒味了,也不知她会不会不喜……我知晓她还在等我,等了我近两百年,好在……离相见的rì子不远了……”

    萧然呆呆地看着这一幕,看着这永不老去的美丽少女,看着这白发苍苍的迟暮老人,直觉有什么物事堵在心头,闷闷地难受。

    一个在长眠中等待了两百年,一个在煎熬中厮守了两百年,这是怎样一段可歌可泣的爱……

    为何你容颜依旧,我却韶华白首。此番若入轮回,你可还认得我的双眸?

    若是没有轮回呢?

    萧然忽而想起,若是此去没有轮回,长眠便是永恒地泯灭,他们再也看不到彼此,任世界生灭,时光无情地奔走,哪怕再久再远,却是再也见不到了啊!

    这时光竟是如此残忍……

    萧然忽而感觉很冷,阵阵寒意从心底深处散逸出来,他不敢再想下去,他不敢抬头看那个浊泪纵横地老人。

    “我也知晓没有轮回啊!”老者忽而抱着头,嚎啕恸哭起来。

    “在人间我还能陪着她,看着她,守着她,哪怕她不说话,哪怕她没有一丝温度……”

    “但这里有我们的家,我能对她说话,我去了远方,她还是我的牵挂……”

    “可这一去,我还能去哪寻她这张脸颊……”

    ……

    心头一酸,萧然红了眼眶,他看着这个失声恸哭的老人,只觉他是世间最可悲的人……

    寝舍内忽而静默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萧然的眉毛上凝结了霜冰。

    老人止住了恸哭,用已然湿透的衣袖拭去了泪水,他用那双依然泛红的苍老的双目看着萧然:“遑论这人间有多不平,有多肮脏,有多昏暗,但你我都知晓,只有人间才有爱。所以,我爱这人间。”

    “你取名萧然,取的萧然世外之意,但你有一深系红尘之心,你敢说你不爱这人间么?”

    听着老人再次发问,萧然沉吟良久。

    良久、良久。

    他忽而抬头看着老人的双眸,颤声道:“我也爱人间。”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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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遑论这人间有多不平,有多肮脏,有多昏暗,但你我都知晓,只有人间才有爱。所以,我们要爱这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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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寂寥秋rì,也许只有在皇宫御花园这等地方,才不会教人感到这时节的萧索。

    鲜妍的有各sè盆栽的菊花,红的绿的黑的白的,大朵大朵,好不美丽;圣洁的有白如晨霜的木芙蓉,花瓣重重叠叠,迎风轻舞;安静的便是那浅浅清池中的睡莲,美得动人,却不妖冶。

    大抵是平rì里看得多了,李勋对这诸般景致已无甚兴致,反而举目望着那片光秃秃的梅林,呐呐地说道:“到了梅开时节,他老人家便要走了罢。”

    “遑论如何,醉老终于是觅到传人了,陛下当高兴才是。”小白一如影子一般,紧紧随在天子身后。

    “不知为何,朕心甚慌。”李勋低头看着池中不知寒冷、争先抢食的锦鲤,眉头轻蹙,“打天朝开国之rì起,他老人家便帮我李家守着这江山。虽然我知晓他守的是这片人间,而我李家终究是这片人间的统治者,怎能不对他感恩戴德啊……”

    有秋风从宫墙外掠了进来,又凋零了几片黄叶。

    “今年的雪,也许会较往年下得早一些。”

    ……

    燕然山巅,云雾深深处。

    “看,盯着那轮金乌看,看那云霞,看到什么便告诉我。为师的‘望气术’,望的便是这世间万物的气息,这是我浸yín玄术多年悟出的独门绝技。你悟不到也不打紧,这东西本来就比玄术本身还玄,若是有幸学到了,那便是你的造化。”

    萧然临着悬崖,坐在一块嶙峋的巨石上方,曲着双膝,托着下巴,呆呆地望着那轮缓缓升起的朝阳,直觉自己的头比它还大上了几分。

    有林鸟从在下方的云雾中掠过,发出声声悦耳的啼鸣。

    半晌之后。

    萧然忽而转头看着醉翁,喜道:“师父,我看到了七sè的云朵!”

    醉翁怒骂道:“便是头猪也看得到!望气望气,望的是气,是气机!”

    萧然撇嘴道:“猪可爬不了这么高……”

    “……”

    半个时辰后。

    “看到了,看到气了!”萧然豁然从巨石上站了起来,转过身来,颤了颤眉头,看着一脸期许的醉翁,“师父,我看到了紫气,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紫气东来?”

    醉翁露出一副颇为欣慰的模样,捋了捋白须,对萧然道:“不错不错,只消短短半个时辰,你便达到了为师当年花了一rì才勘破的境界!”

    萧然心中一颤,心想自己天赋竟如此出众么,竟超越了师父。当即,他颇为激切地问道:“那这算是什么境界?”

    醉翁意味深长地说道:“这便传说中……眼花的境界。”

    萧然神sè一滞,差些从巨石上摔落悬崖。

    又被这糟老头给耍了!

    “能不开玩笑吗?”

    “不找点乐子,闷也闷死人了。”

    醉翁忽而拍了拍他的头,嗔道:“这世上哪来的劳什子紫气,便是有,那也叫祥和之气,是用肉眼看不到的,得用心来看!”

    “为师观这轮朝rì,便能看到勃勃的生气,一如你,青chūn年少,血气方刚,头顶上冒出的都是腾腾生机!”

    萧然闻言,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直觉这玩意太过玄乎,直让他听得满头雾水。

    “罢了,这玩意本来就是玄术中的玄术,是我心急了些。如此,咱们还是先来说说玄术吧。”醉翁忽而看着萧然,问道,“在你看来,何为玄术?”

    萧然不禁想起了那副卦象,问道:“莫非是八卦五行推衍之术?”

    “推衍八卦五行,便可如为师那般,瞬息百里?”醉翁反问了一句,说道,“八卦很玄,却算不得玄术,说起你解的那副卦象,其实还是我的师尊留下来的。”

    萧然听得面sè一凝。

    “其实那已不是这世间流传的八卦,而是六十四卦。”醉翁面露追忆之sè,“我年少时喜爱钻研八卦,恰逢那rì在街头,碰到一名算命先生摆出了那副卦象。我当时大感奇特,推算了半rì,说出了自己的见解,我解出的是‘地yù临天,人间遭劫’。那算命先生,也就是我师尊对我颇为赞许,便收我为徒,我后来才知晓,他是一名玄师。”

    “师尊解的卦辞是‘天不可久,地覆冰霜’。”醉翁看着萧然,一脸赞许,“你解的却是‘天不可久,人间履霜’,可谓如出一辙,我甚至觉得你解得更好,这才毫不犹豫地收你为徒。”

    萧然皱眉问道:“那这和玄术有何关联?”

    “没有关联,但他们都很玄,你能解出卦象,便说明你本身就很玄。”醉翁越说越玄,“你解卦的时候可曾知道自己为何要这般解?”

    萧然沉默,其实他是凭着记忆中的那些信息,加上自己的些许想法,这才解了那卦。然则他眼下不愿说出来,倒不是怕醉翁将他逐出师门,而是不想让这行将就木、悲苦一生的老人将遗憾带入黄土之中。

    于是,他慌称道:“不知,就是凭空冒出了那么个念头。”

    醉翁点头道:“嗯,正是如此,这便是玄。其实,玄才是真正的道!”

    萧然闻言,不由得想起那人皮卷上说逆天而行,求自身之不朽才是真道,眼下又听师父说玄才是真道,当即不由得有些怔然。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醉翁又捋起长须,“道如果可以用言语来表述清楚,那还算什么道?天地之间,真正存在的,便只是‘无’和‘有’,这二者其实都是来自一处,它们都是‘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这才是世间一切奥妙的由来……我这般说,你能懂吗?”

    萧然点点头,说道:“不懂。”

    “这天地的源头是什么,这世界将来又将衍变成什么模样?这一切无人能说得清楚,这便是“玄”。”

    醉翁看着萧然道:“当然,这种追溯到世界源头,和推演到世界尽头的‘大玄’,不是你我能触及的。你我只要熟悉这天地间一些小小的玄奥,那便足以。”

    醉翁指着一片朝着悬崖下缓缓落去的秋叶说道:“便如这片叶子,它脱离了树梢,为何会朝着地下落去,为何不往天上飞?这其实亦是一种玄。”

    萧然不假思索道:“那是万有引力。”

    “万有引力?”醉翁怔了怔,面露沉思之sè,半晌才道,“看来你平常也喜钻研这些问题,这般说法倒也别致。你说的万有引力大概是说大地对这世界物事有吸引之力,那我再问你,为何大地会有引力?”

    萧然道:“那是因为大地有重量,很重很重。”

    “那为何有重量就有吸引力?”

    “……”

    萧然不满道:“哪有这般问法,若你一直这般问下去,那世间任何问题都解不出来了。”

    “这便是了!”

    醉翁拍掌道:“若一个问题,你发觉自己问不下去了,那便玄了,而你要做的,便是抓住那瞬间的灵感,从而掌控那种玄奥!”

    “因为玄术本身太过玄乎,为师不能传你任何法门,这一切都只能靠你自己去体会、去感悟。”

    听醉翁说了这许多,萧然终于明了,看来这玄术确实真正的道,是飘渺之道,是规则,而那人皮卷上所说的道是人之道,是一种信念,两者不是同一概念。

    “有一rì,为师见飞鸟从窗前掠过,它从西边而来,倏忽间便到了东边。我便思索,它为何会从西边到了东边。我起初想,是因它有速度,又历经了一段时间,这才跨越了空间,这便是空间的玄奥。若是它的速度快到极致,那它跨越这段空间可以说不需要时间。然则,我又想何为速度,何为时间,它们的意义何在。想着想着,不觉中过了三rì,那一rì我忽而心念一动,便跨越了悬崖,到了山的那一头……”

    萧然听得心cháo澎湃,双眸一亮,急道:“您能说得再细些么?”

    “这便是最细的了……若能说得清楚,那还叫什么玄术,我又如何几百年才寻到你这么一个弟子?”

    萧然面sè忽而黯了黯,他对这神妙莫名的玄术,可谓心驰神往,奈何他清楚自己解那卦象多半靠的脑中记忆。若凭借真本事,自己真有成为玄师的可能么?

    见他神sè黯淡,醉翁宽慰道:“不要灰心,道途漫漫,徐徐寻之,这一切还得看机缘造化。”

    萧然点点头,忽而问道:“如那道门一般,这玄师可都分了些什么境界?”

    “道门?”

    醉翁嗤笑一声,道:“不过是虚伪之道罢了……他们所谓的人法、地法、天法三境,与天地人三才有甚关系?无非是指境界愈高,道念便雄浑些,cāo纵天地之气熟稔些罢了。倒是自然境以及其上的实道境与虚道境,才渐渐有些名符其实。”

    “实道虚道?”萧然这才知晓原来自然境上竟还有两层境界,不过这些都与他无关,他便没有细问了。

    醉翁说道:“咱们这玄术说真是要论境界,也只有说悟通多少。比如在空间这一领域,若是小成,便可瞬息百里,其后悟得愈通透,便是瞬息千里万里了。”

    萧然明了,点了点头。

    醉翁忽而抓起他的手臂,说道:“说了这么多,咱们这便去人间走走吧!”

    “去人间?”萧然正yù发问,不料醉翁忽而抓着他,朝那悬崖下跳了下去!

    顿时,他吓得脸sè苍白,惊呼出来。

    “啊——”

第三十八章 人间如此多娇

    萧然看着眼前长安街上熙熙攘攘的人cháo,捂上了嘴巴,将那声尚未落音的惊呼堵了回去。

    他转头白了醉翁一眼:“敢不敢不开玩笑?”

    醉翁伸手从路旁的一个小摊上,拿了一个冒着腾腾热气的炊饼,就着葫芦中的二锅头,咬了一口,鼓囊道:“你这小子忒没意思。”

    “徒儿经不起您这么折腾……”

    萧然忽而想起这老头兀自吃着炊饼,都不给银子,偏生那摊主还毫无知觉,不由得问道:“你不给钱?”

    “他反正看不到。”

    萧然闻言一怔,左顾右盼了一番,才震惊地发现周遭的人好似真的看不见他们师徒二人,似乎也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便是走到他们近前的人也自然而然地绕开了,毫无所觉。

    当即,他拉起了醉翁的衣袖,颤眉道:“这是什么神通?你得教我!”

    “这也算是空间玄奥,说了这玩意无从教起。”醉翁不消片刻便啃完了一个炊饼,径直朝前走去。

    萧然面露遗憾之sè,叹道:“这真是打家劫舍的不二法门,若是有这神通,去国库走几遭,我还卖劳什子酒啊。”

    “李勋那小子真是白疼你了!”醉翁嗔了一句,又嘿嘿笑道,“不过你没想着用这法门去偷看良家女子洗澡,已算颇为难得了。”

    “……”

    萧然已渐渐习惯了自己这师傅为老不尊的作风,沉吟片刻,问道:“您老这是带我过来瞧什么?”

    “瞧人间呐。”

    醉翁难得露出一副认真的神sè,看着萧然道:“为师要将这人间交给你,你自然得好好看看。”

    萧然沉默,心中发出阵阵叹息,那个老头子留给自己的牵绊还未了解,这个更老的老头却又给了自己一副更重的担子。

    这可是人间啊。

    可是自己能拒绝么?

    醉翁许是看出了他心中的郁结,目光落在这街上,道:“你看那卖糖葫芦的老头,卖出一串便笑得合不拢嘴,那吃着糖葫芦的孩童更是比他还欢喜些,脸上的笑都是甜的。”

    “看那对卖臭豆腐的夫妇,浑身脏兮兮的,在这凛风中也累得满头是汗,手头不曾消停过。但观他们彼此相视时露出的笑意,便知他们很恩爱,纵然苦些累些,心头定然是甜的。”

    “他们这些普通人,最能从平淡的生活觅得人生真趣,不求功名不求利禄,但求过得安心,就这么平平淡淡在人世走一遭,最是实在。”

    “反观我们这些人,看似潇洒,可潇的什么,洒的又是什么?”醉翁饮了口酒,目光投向街头,咂嘴道:“你看这人间多好啊,我只恨不能再守护它五百年。”

    萧然蹙着的眉头一直不曾舒展,静静地随在醉翁的身后,不知不觉,竟是踏入了一间酒肆,一道惊堂木的声音将他惊醒了过来。

    梆!

    一名面黄肌瘦、年过半百的说书先生挽起了衣袖,对着在坐的一群饮着白酒、嚼着花生的酒客,说得眉飞sè舞:“话说那萧然,又名萧君子,萧三步,端端是天上文曲星下凡,佳词妙句,随口沾来……”

    萧然一惊,这人竟是在说他。

    “却说那rì天降小雨,萧君子饮了几杯酒,信马由缰,不觉竟是走到燕然山一处绝壁之下。那绝壁可不是一般的石壁,端端是神奇无比。萧君子本非凡人,一眼便看出了个中玄妙!”说书先生忽而俯身下来,神秘兮兮道,“诸位猜后来怎么着?”

    “怎么着?”众酒客纷纷竖起耳朵,一个个屏气凝神,显得颇为期待。

    “嘿嘿。”说书先生从身后抄出一个破旧的铜盘,嬉皮笑脸道,“若想知晓萧君子如何得了醉老的传承,诸位先赏个酒钱如何?”

    “切……”

    ……

    走出酒肆,萧然半晌才回过神来,讶道:“我竟也成了传说了?”

    醉翁道:“怎样,这种滋味儿不错吧?”

    萧然舔了舔嘴唇,点了点头,忽而他觉得,守护人间这种事情,确实有那么几分意思。

    醉翁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说道:“这种事情,本来就很有意思。”

    萧然叹道:“可惜我没您这本事,您老将人间这般轻佻地扔给我,不怕我守不住么?”

    醉翁摆手道:“你要相信宿命,既然宿命让我寻到了你,那你自然会帮我守住这人间。”

    萧然不由得忆起了那执迷不悟的藏空和尚,扬起头,问道:“天劫果真会降临,邪魔会入侵么?”

    “快了。”

    心头一紧,萧然问道:“你真的要死了么?”

    “快了。”

    听着这两声同样的回答,萧然神sè更显黯然,再看醉翁时,仿佛看到了他身上浓浓的死气。许是几天,许是几月,他老头便要死了。思及此处,萧然便觉好生难受。

    “生老病死,再寻常不过。”醉翁忽而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为师定然要看你悟通一门玄术再闭眼,否则便是到了黄土之中,亦存挂牵呐。”

    玄术……萧然颤了颤眉头,目光望着前方街道拐角处,从那株老槐树上飘落的几片枯叶,若有所思。

    “走吧,咱们边看人间,边寻觅玄术。”

    醉翁继续朝前走去,萧然木然地跟在他身后。

    流苏河畔,临着天子渡的一处长满了芦苇的湿地旁,一对男女在低声说着些情话,姿态有些扭捏。那男子方头阔脸,是个白面书生,从那袭麻布长衫可见其出身贫寒,女子则是身着棉布罗裙,作寻常打扮,谈不上貌美,却也清秀。

    书生带着焦虑之sè看着那女子,手中被他纽成了麻花状的一株芦苇诠释着他心中的纠缠,只听他迫切道:“莺莺,我的好姐姐,你到底是要那般才肯嫁予我嘛?”

    名唤莺莺的女子亦是采了一根芦苇,双手各执一端,轻轻捻动着。闻言,她收回盯着自己绣花鞋尖的目光,抬头看着书生,显得有些气恼,道:“张生,我一不嫌你家贫,亦不念你人微,我只想要你像那萧君子待焚香小姐一般,为我作首动听的姻缘诗来,你都不肯,你说我如何甘心将自己交给你……”

    “哎哟,你这不是折煞我吗?”张生焦急地搓着手,“那萧君子可是文曲星转世,我又如何与他比得,你且换个要求成不?”

    看着张生那苦苦乞求的模样,莺莺面露心软之sè,娇嗔道:“你作不出来也不打紧,那你去求萧君子让他帮你作首诗,求到了我便嫁你。”

    张生痛心疾首道:“还还不如教我作首诗来得轻巧。人家是天子宠臣,如今又成了醉老前辈的传人,那身份可是高到了天上。我一阶贫苦书生,莫说求他作诗,便是见他一面亦是难于登天呐!”

    莺莺恼道:“这也不成那也不成,那你回去罢,莫再见我。”说罢,她竟是背过身去,兀自拿手中的芦苇撒气。

    张生急了,连声唤着“好姐姐”,绕到莺莺的面前,却又被她背过了身去。如此,他便绕着莺莺团团转着,直如热锅上的蚂蚁。

    萧然站在几丈开外,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唏嘘不已:“不曾想我竟有如此大的影响力呀。”

    醉翁嘿嘿笑道:“去成全了人家吧。”

    萧然不由得清了清嗓子,朝前迈步而去,这一迈步,便走出了醉翁结的蔽障,显出了身形。

    走到两人跟前,萧然说道:“兄台、小姐,不若让在下替你们作一首姻缘诗如何?”

    突然冒出个人来,直让兀自烦恼的二人唬了一跳。

    “你是何人?”二人齐声问道。

    萧然看着这对面露惊疑之sè的男女,说道:“我是谁不重要,我能帮你们作诗便是了。”

    张生讪讪一笑,拱手道:“这位兄台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我这姐姐要的是萧君子的诗,你作的自然算不得数。”

    莺莺亦是露出些许蔑sè,似乎对这名竟敢拿自己和萧君子相提并论的不速之客很是不满。

    “如此便罢。”萧然摊摊手,转过身去,“这位兄台,你不要后悔哦。”

    萧然缓步而去,嘴角微扬,还未走出三步,便听得身后的张生唤道:“兄台请留步!”

    “哦?”萧然转身看着他。

    张生面带几分无奈之sè,再次拱手道:“便请兄台作一首姻缘诗罢!”

    萧然分明地看到那名叫莺莺的女子嘟着嘴,不经意地扯了扯张生的衣摆。对此,他却并未在意,而是看着那荡芦苇,缓缓吟道: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zhōng yāng。”

    一诗作罢,萧然看着这对目瞪口呆的男女,轻笑着,并未停留,转身离去。

    片刻之后,眼看着萧然的背影突兀地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两人竟是同时惊呼一声。

    “他是萧君子!”

    张生震惊得半晌合不拢嘴,颤声道:“能在这须臾间作出如此应景的妙诗,又如此神龙见首不见尾,他定然是萧君子了!”

    莺莺眼神中闪现无尽的悔恨之sè,脸sè都竟有些泛白,她扯断了手中的芦苇——现在来说应当是蒹葭,木然道:“竟然是萧君子……我都未与他说话……我……我……”

    “莺莺,人家萧君子是何等人物,能见上一面,还得了他一首诗,这便是莫大的荣幸了。”张生紧张地搓着手,转头看着女子,问道,“如今你可以嫁给我了吧?!”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莺莺兀自呢喃着,不经意地点着头。

    ……

    随口促成一段姻缘的萧然早已随着醉翁走远了,他回想着那对鸳鸯在自己走后的话语,面露得意之sè,道:“这种感觉当真不错。”

    “那是当然。”

    醉翁叹道:“这便是人间,多娇的人间,你愈是去体会,便愈发会爱上这种感觉。”

    “人间自有真情在,百两银子都不卖哟……”

    萧然差点一个趔趄。

第三十九章 轻若飞羽,重若青山

    燕京城在十月中旬便飘起了鹅毛大雪,大朵大朵,不消一夜便将江山覆成了雪国。

    原驰蜡象,山舞银蛇。

    醉翁带着萧然,一路往南而去。

    走过了天南郡绵绵起伏的丘陵,走过了由浩浩洪河冲刷而成的洪河平原,越过了昔rì水势漫漫、如今结成了坚冰的天江,再往南便是江南。

    江南不再是水乡,而是如北国一般银装素裹,看不到一丝雅气,反而充斥着一股肃杀。既然无景致可看,醉翁便带着萧然继续南行,途经了水面冰结、恰如一面硕大无垠的大镜子的蔚蓝湖,可惜见不到湖水,自然也见不到蔚蓝。

    两人的身影出现在蔚蓝湖南岸的一座百来丈高孤峰之巅,醉翁指着远处那白sè中透着蒙蒙青sè的轮廓,对萧然道:“那便是天堑山脉了,山脉的那边便是唐宋的国境。”

    一路往南行了万里有余,两个月来,萧然对周遭的景致已然有些反感了,除了白sè,还是白sè。他原以为南国会温暖些,不料今年的气候大异于往年,甚至是史无前例,愈往南,反而愈发显得寒冷了。

    萧然觉得有些疲倦,有些乏味,有些兴致索然,他看着那俨然成了雪山的天堑山脉,对醉翁道:“咱们便不往南去了吧,都是一般景致,也无甚看头。”

    “自然不去了,你要守的人间,只是离江以南、天堑以北的这片人间。”醉翁看着南方,忽而似是忆起了什么,又道,“不过那天堑山脉深处倒是有一个隐世的村落,村人擅长铸造兵刃,村长家更是一个神兵世家。若是你rì后想要一把趁手兵刃,倒不妨不试试,不过那人似乎封炉多年了……”

    萧然如今对劳什子兵刃无甚兴趣,便没有吱声,而是一屁股坐到了雪地上,他拍拍身后的雪地,见没什么硌人的物事,便趟了下去。

    天上掠过一只孤零零的大雁,听着它的哀鸣,似在哭诉为何南国为何也这般冷。它好容易飞越万里,欣然南回,却是寻不到曾经的家了。

    “唉。”萧然轻叹一声。

    山巅的凛风掠过他的脸庞,刮得他生疼生疼。

    看着那灰蒙蒙的苍穹,有细碎的雪花在飘零,萧然看着看着,便入了神。他的目光扶摇而上,想要透过这层层雾霭,看看那苍穹之外又是什么景致。

    只是他这凡胎肉眼,自然看不出什么,他盯着一片雪花,忽而喃喃道:“这雪花为何会落到地上呢?”

    醉翁说道:“那是因为万有引力。”

    萧然问道:“为何会有引力呢?”

    醉翁道:“因为大地有重量,很重很重。”

    “为什么有重量就会有引力呢?”

    “……”

    醉翁不再说话,挥了挥袖,将萧然与周遭世界隔绝了开来,让他受不到一丝打扰。

    萧然没有注意到这一切,他的心神全部都集聚在从天空缓缓洒落的雪花上面,他看得很清,看得很细,细到可以辨清那jīng致的六边形。

    一片片细碎的雪花洋洋洒洒飘零下来,落到萧然眼睛上方三尺之处、撞在醉翁结的蔽障上,奇迹般地消融了,连一丝水汽也看不到。

    醉翁静坐在一旁,一脸期许地看着萧然,他时不时地灌两口酒,每过一段时辰便显得苍老了许多。他脸上的皱纹堆堆叠叠,似是在笑。

    萧然已失去了所有知觉,唯存视觉,他的心里一片空明,眼里只有那一片片往他脸上落下来的雪花,那些消融不见的雪花似是飘进了他的心里,不寒冷,反而显得有些暖意,暖得他想要飘飞起来。

    一个时辰过去,两个时辰过去。

    原本就落得很轻微的雪又小了几分,似乎要停雪了。

    醉翁皱眉看着天,道:“我徒儿正在悟道,你怎能停?”

    于是,雪花又听话了落了下来,雪势渐盛,醉翁愈发显得苍老了。

    似这般强自改变大自然的运转规律,耗费了他巨大的心神,带着萧然行了万里路,他本已疲惫之极,面容一刻苍老过一刻,如今他脸上死气愈来愈浓了。

    醉翁又饮了几口酒,他那葫芦里似乎装着喝不完的酒。两个月来,他不时地轻啜几口,如今竟还能汨汨地倒出酒来。

    只是,再多的酒亦有喝完的时候。

    醉翁仰着头,使劲地摇晃着葫芦,张着嘴,接住从葫芦口滴落的几滴酒水。

    “唉,臭小子也不多酿些二锅头……”

    醉翁盘坐在雪地上,片雪未沾身,只是他那头白发和下颚的胡须此时看去比雪更白了几分。觉察到周遭的雪势又小了几分,他再次抬头看天,骂道:“给老子下畅快些!”

    霎时,雪下如瀑。

    大雪笼罩在这座无名山头,顷刻间掩去仅存了几抹清翠。

    醉翁在不断苍老着,身上的血肉渐次干瘪,脸上渐次没了血sè。

    一夜静悄悄地过去了。

    萧然的身周堆满了雪,唯有上方空空荡荡,他好似躺在一个雪坑里。

    醉翁脸上的死气更盛,他守了萧然整整一夜,苍老的眼皮颤动着,似是在强忍着不让它们阖上。

    “徒儿你可要争气啊,为师撑不住了……”醉翁连声音都小了许多,似乎每说一个字都要耗费许多心神。

    醉翁身上的血肉已然彻底干瘪,看上去宛如一具骨架蒙着一张皮。

    似是在回应他的话一般,萧然的身子忽而动了。

    醉翁原本暗淡的老眼忽而亮了起来,脸上亦恢复了神光,像是回光返照。

    萧然的身子缓缓飘了起来,一如那雪花,不过他是逃离了大地的吸引,往天上飘去。

    雪停了。

    萧然的心头一片空明,他直觉自己幻化成了一片雪花,轻若飞羽。他看着灰蒙蒙的苍穹,想要朝它飞奔而去,他想去揽九天的星辰。

    一寸一寸,一尺一尺,十多个呼吸之后,萧然已然飘飞了一丈多高。他飘起时触到了两旁的雪堆,两垛积雪倾塌下来,填平了那个人xìng雪坑。

    便在这时——

    “啊!”

    萧然惊呼一声,他正自飘飞,飘飘然,却是忽而感觉自己的身子变得沉重无数倍,重若青山。

    轰!

    他落了下来,砸到了那堆积雪上,竟是穿过足足三尺来厚的积雪,直直地砸到了山巅的石面上,砸出一道沉闷的声响。

    一个人从一丈高处落下来,断然不能砸出这般声势,方才那一瞬间,萧然似乎变重了许多。

    萧然从雪堆里爬了出来,他正想出声,却蓦然见到醉翁如同被人吸干了血肉一般,再也寻不到昨rì的影子,他干涸的嘴唇颤了颤,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一夜之间,醉翁便老得如一具干尸。

    “你悟出的这玄奥……rì后要是能……悟得更深些……还是不……错……”

    醉翁想要笑,只是,他的脸上没了血肉,已挤不出任何表情了。

    萧然泪如泉涌,跪在老者身前,悲呼道:“师父!”

    “听……我说……rì后要是斗不过……这苍天……就别管了……天方……天……”醉翁忽而双目一争,伸出枯槁如干柴的双手,猛地抓住了萧然的肩膀。

    这一次,萧然已然忘了惊呼。

    眼前的景致蓦然变幻,萧然发现自己竟来到了燕然山醉翁的卧室里,如今,醉翁正躺在他的怀抱里,已成了一具骷髅。

    萧然看着怀中的师父,脸sè苍白如纸。

    醉翁身上仅仅剩的一层裹着骨头的皮肉也不见了,仿佛在瞬间流逝了所有水分,他变成了一具漆黑如炭的骨架。他的双眸不见了,徒留两个幽幽的框洞,看着自己,似要说话。

    嘎吱声中,醉翁的手骨颤了颤,微微指着那石床的放下,他费了无穷力气,那手骨却终究没能抬起来,在半空中轰然落了下来,摔到了地上。

    “呜啊……啊……啊……”

    萧然抱着醉翁的骨架,哭得像个孩子,鼻涕眼泪满脸都是。他俯身捡起那根黑漆漆的手骨,想要接回醉翁的身上,却怎么也接不上了。

    萧然涕泪齐流,落到了怀中的枯骨上,他压抑着自己身子的颤抖,怕颤散了醉翁的身子。

    往昔历历,浮现在眼前。

    双苑门前的榕树下,自己第一次遇见他,那时他还是鹤发童颜,脸上没几丝皱纹。

    他带着自己游览人间,走了千万里,一rì比一rì苍老。

    为了让自己悟道,他燃烧了自己的生命,为了见他心爱的女子最后一面,他连最后一层皮肉都燃烧了,奈何,终究还是没有见着。

    便是化作了枯骨,他还是思念着那个女子啊。

    萧然抽咽着,抱着醉翁朝石床走去,怀中的骨架已没了几分重量,轻若飞羽,可萧然觉得他很沉重,重若青山。

    推开石床,萧然又看到了那个安安静静仿若睡着的女子,她美得像天上的星辰,萧然小心翼翼地将醉翁的骨架放了进去,放在那女子身旁,将女子的冰凉的手放到了醉翁的骨掌中……他们,终于在一起了。

    “师父……师娘……”

    萧然痛嚎着,跪倒在石床前,他攀着床沿,看着那大红锦被上枯骨牵素手的画面,直觉这是人间最美的画面……再没有谁,能让他们分开……

    “师父、师娘……愿你们在另一个世界里,长相厮守……白首……不相离……”

    萧然将头朝着床榻磕了下去,磕得额上淌出汨汨鲜血。

    人间之爱,刻骨如斯……

    凛冬的寒风从燕然山巅呼呼而过,发出阵阵呜咽之声,如泣如诉……

第四十章 醉翁仙去,风云际会

    年关将至,燕京城里却没有丝毫喜庆之意,只因前rì里死了一位老人。

    没有一户人家如往年那般挂上大红的灯笼,贴上喜庆的楹联,更见不到绚烂烟花,也听不到喧嚣的爆竹声,便是连皇宫禁城都挂满了素sè纱幔。

    两个月来,大雪时下时停,积雪还未来得及融化便又被覆上,四野里依旧白茫茫一片。

    天下缟素。

    街头巷尾可闻从各家民宅中传出的嘤嘤哭泣声,有人是悲于醉翁之死,也有人是恐于这已显征兆的天劫。醉翁都死了,谁还来守护人间……那个披麻戴孝的少年么?

    腊月二十八,除夕前rì,醉翁出殡。

    萧然一袭孝服,手中捧着一个方形玉匣,脸sè木然地行走在长安街上。他的身后跟着足足上百人的仪仗队伍,一个个举着在风中飘摇不止的招魂幡,有伶人奏着哀乐,声声凄切。天子李勋竟跟在仪仗的后头,没有乘坐龙辇,就那般缓缓行着,天子的眼中有泪光闪烁。李勋的身后便是文武百官,再往后就是一个个神sè悲戚的长安百姓了。长长的队伍,足足绵延了十多里。

    十里长街送醉翁。

    萧然捧着的不是醉翁的骨灰,而是一些他穿戴过的衣冠,不过这只有几人知晓。为了让那名老人安详地与心爱的女子长眠于地,为了让百姓的哀思有所寄托,萧然和李勋决定在燕然山下为醉翁立一个衣冠冢,供后人凭吊。

    足足行走了一个多时辰,萧然才领着长长的队伍来到了燕然山下,醉翁的陵墓早已建好,就在东山下的一一处风水上佳的缓坡上,墓碑正对着燕京城,似在眺望。

    萧然捧着玉匣,缓缓踏上已除去积雪的台阶,走到墓碑前,跪下身去,小心翼翼地将玉匣安放在两尺见方,三尺来深的墓坑中。他从身旁捧起一抔早已经备好的黄土,细细地撒在玉匣之上。随后,他挪来置在一旁的厚厚石板,将墓坑掩上。

    一时,哀乐齐奏。

    一块石板,便是天人永隔,往昔历历再次浮现在脑际,萧然木然的神sè终于颤了颤,直觉无尽的悲切如cháo水一般从心头涌起。

    “师父!”

    他将头磕了下去,磕在石板上,铿然而响。他放声而哭,神sè悲戚,直入人心,一时不知引起身后多少人与他一同嚎哭起来。

    “醉老啊,您老人家一路走好。”

    “我们会永生缅怀您老。”

    “轮回路上,愿您走好啊……”

    ……

    凄凄的哀哭声聚在一起,便如同天地在哭,树梢上的积雪被震散,簌簌而落。

    有林鸟被惊飞,疾疾地从众人头上飞掠而过。

    也不知过了多久,哀哭声才渐渐平歇。

    一名来自礼部的年迈官员被任为司仪,他身着素衣,走到了众人的前方,先是念了一段悼词,最后高喝着:“醉翁仙去,今受天下来宾凭吊,主家萧然答礼!”

    司仪说完,正yù宣读第一批前来凭吊之人的名单,却是突然看见人群中走出两个女子,一时不由得闭上了嘴巴。

    两名女子的出现,竟是引起了一阵惊呼。

    萧然走出来,便跪在墓围外侧,等待着跪谢各位来宾。他一直低着头,此时听司仪说完后久久没有动静,不禁抬起头来,却是看到了两名向自己缓缓而来的两名女子。

    苏焚香与蔚语迟,这两名燕京城里不相伯仲的绝sè女子,此时如出一辙地披着素sè麻衣、头结素带,面sè沉静地并行着。

    众人很快便发觉,她们的领间和袖口都露着一抹红sè,那是红绸的颜sè,麻衣之穿着红绸。

    她们竟是以萧然未过门的妻妾身份出席了此番凭吊仪式。

    蔚语迟看着萧然,似是痛他之所痛,眼神中难掩那抹哀伤,苏焚香的神sè则是微显凝滞,二人迈着同样的步伐,走到了萧然的面前。

    二人稍稍停滞之后,蔚语迟便很是自觉地走到萧然的右侧,陪着他跪了下来,苏焚香神sè未变,静静地跪到了萧然的左侧。

    依天朝传统,左侧为尊右为卑。

    两人紧紧地挨着自己,萧然甚至能听到她们的吐息声,他颤了颤眉毛,并未说话。

    那些前来凭吊的外宾看着这一幕,纷纷对萧然投去羡慕的目光,更有人面露妒忌之sè。似这般女子,能得一人便是莫大的造化了,这萧然竟然坐享齐人之福,怎能教他们不眼红?

    司仪见场间气氛有异,顿时连忙宣布来宾名单:“天院天朝分院院长青松真人,天院山门天机殿弟子莫千离、楚荆、古师影前来凭吊!”

    萧然看着一行走来的四人,神sè微蹙,青松真人他识得,因此未加理会,而是将目光放在后头的几人身上,只见三人脸上挂着如出一辙的淡然神sè,略略地打量了他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走在前方的莫千离身段中等,着青sè道衫,面容中正,显得普通之极。他后方的一袭蓝衫的楚荆却是身段颀长,面如刀削,两道浓眉便如两柄利剑,而他的肩头也露出了一个缠着布条的剑柄,此人给萧然的感觉便是凌厉之极。落在最后的古师影却是个美丽而冷艳的女子,只见她身着紧身黑袍,两弯柳叶眉和一对单凤眼使她看上去有些不近人情。

    四人走到醉翁的墓前,逐一躬身行礼,萧然则是逐一叩首答谢,而静静跪在她身旁的两名女子亦是静静地陪着他磕了下去。

    待几人凭吊完毕,司仪又唱:“西灵西灵寺罗汉堂弟子藏锋、藏静、藏尘、藏空前来凭吊!”

    四名和尚都是穿着灰sè僧衣,看上去并无二致。萧然见到藏空之时,神sè不由得颤了颤,而对方竟是对他轻宣了声佛号,脸上挂着一丝愧sè。

    “终于知晓自己认错人了么?”萧然心中嗤笑一声,却是将目光移到了那名唤藏锋的和尚身上,这个名字用在僧人身上,萧然总觉得有些不谐。藏锋没有看他,板着一张脸,径直朝着墓围走去了。藏静、藏尘二僧则显得中规中矩,与寻常僧人一般无二。

    接下来,司仪念出的名单则引起了一阵不小的sāo动:“幽云问天宗天脉弟子凡尘、杜成康、柳月吟前来凭吊!”

    幽云是天朝的宿敌,而问天宗更是魔道领袖,这几人的出现,顿时让天朝百姓惊诧万分,引得他们纷纷议论起来。

    “幽云的人怎生也来了?”

    “世俗归世俗,醉翁是世外之人,受整个人间的崇敬,幽云来人也不是说不过去。”

    “这些rì子燕京城涌进了好多人,都是些世外之人,我总觉着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唉,这不是我们这些小百姓该想的,那名跪着的少年才是主角儿。眼瞅着天劫要来了,我心里也慌着呢,这些人的出现大概亦是与天劫有关吧……”

    ……

    萧然看到那一袭黑衫的凡尘那头乱如秋草的长发之时,很自然地便想起了李闯,这二人都给他一种刚毅之感。只是凡尘不像那块石头,他与萧然对视了一眼,露出了一抹很自然的笑意。

    萧然回以浅笑,略略地打量了那名体态敦实、面容憨厚的杜成康一眼,再看那身穿暗红裙衫的柳月吟时,才发现对方也在看着他,面带笑意,似是跟他很熟稔一般。这女子给他一种风尘之感,萧然笑了笑,便未加理会了。

    这些魔门的人看来多半是xìng情中人,倒是比道门和佛门的人更对萧然的口味。

    (没有大纲,写新人物出场时总是很累,今天心情也不好,写不下去了,现在写完便更了算了。此章还差500字,明天补上。)

第四十一章 斯是陋室,唯有佳人

    接下来,又有来自夏国、蒙国、新罗等国度或者势力的佛道魔代表前来凭吊,萧然神sè麻木地磕头答礼,估摸着磕了百多次不止。

    此番前来凭吊醉翁的外宾,几乎都是来自北方或者偏北方,南方仅仅只有天朝西南边境的离族派来了使团。对此,萧然也是知晓其缘由。天劫已显征兆,雪落成灾,尤其是大陆南方灾情更为恶劣,想必此时他们都自顾不暇了。历史上天地动荡时,邪魔入侵皆是自南而来,如今南方传言屡见邪魔踪迹,这些前来凭吊醉翁的修行者想必是藉此机会在燕京集结,以便一同前往南方伐魔。

    丧曲终了,人cháo逐渐散去。

    依天朝传统,萧然要披麻戴孝,为醉翁守孝三年。只是如今天下开始动荡,他又是醉翁的唯一的传人,是接任的天朝守护者,自是不能在此间虚度三年时光。

    因此,萧然只打算在此间守候七rì,待过来醉翁的头七,他便要带领天朝的伐魔队伍前往南方了。李勋已经安排了匠人在醉翁的陵墓旁搭了一间草庐,便是萧然这几rì的居所。

    在归去的途中,那些外宾们各自成行,纷纷低声议论着。

    青松真人领着几名来自宗门的师侄,缓缓而行。这几名天院宗门天机殿的弟子个个都是惊才艳艳之辈,因此他也未摆出长辈的架子,而是以商议的口吻道:“醉翁死后,此番伐魔的领袖便是我天院,诸位师侄看是不rì便召集众人成行,还是在燕京滞留几rì,待那萧然守完孝?”

    莫千离是天院宗门三代弟子中的大师兄,因为他最有话语权,他蹙了蹙眉头,道:“醉翁仙逝,天朝的队伍便显得可有可无了,我看就不必等了吧。那萧然虽是醉翁弟子,只是入门不足三月,师父便走了。以玄术的晦涩,他自然还未来得及传承什么,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

    青松真人道:“按李勋的意思,是教我们等上一等,如此率先而去,他的脸sè怕是不会好看。”

    浑身散发着一股剑气的楚荆说道:“没有醉翁前辈的天朝,在天院面前终究不过是一只稍大些的蚂蚁罢了。此番天劫降临,天下格局自然重新开局,他李家能不能守住这江山还犹未可知,哪里还用得着看他的脸sè?”

    莫千离道:“二师弟说得有理。”

    青松真人点了点头,道:“道门的人自是不必说,稍后我便知会佛门和魔门的人,看看他们的意见如何。那时西灵寺的藏锋频频看了我几眼,想来亦是想商讨一番此事。那便叫他们不必回天朝安排的住处了,径直去我分院吧。”

    西灵寺的四名僧人如出一辙地微低着那呈亮的光头,缓缓行走,头上九个戒点香疤有些醒眼。藏锋手中绕着一串檀木念珠,那串念珠中却是有一颗较其它稍显大了几圈,质非檀木,有几分像是白中透绿、似透非透的冰种翡翠。

    藏空撇了撇那颗珠子,对藏锋说道:“师兄,咱们早些找天院的人商议一番吧,若是惊动了那萧然,便麻烦至极。”

    藏锋点了点头。

    不远处,魔门亦在低声议论着,不知在说些什么。

    人群陆陆续续地走了,不消两刻钟,便是人去山空。

    李勋意味深长地看了萧然一眼,没有说话,也离去了。

    团团的积雪从山头树梢上坠了下来,落在地上,啪地一声,溅散开来。

    四野里静悄悄一片,徒留一地泥黄的脚印。

    萧然看着自静立在墓围外,凝视着自己,不发一言的两名女子,他的心里不由得有些发怵,再也不敢与二人对视,而是将目光斜移了些,道:“我这便去草庐了,外面风寒,你们早些归去吧,当心凉了身子。”

    说罢,他便转身朝着陵墓左侧,十多丈开外的那间草庐走去。然而,他刚走几步,便听到了身后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她们似乎跟着自己来了。

    萧然脚步微微一滞,颤了颤眉头,继续朝前走去,走到草庐门前,他挑开掩着门框的厚实棉絮帘子,走了进去。

    草庐还算宽敞,有两丈见方,门开在中间,左侧搭了一张简易的土炕,上方铺着三床厚厚的棉被,右侧则是一个简陋的灶台,锅盆瓦罐一应俱全,灶台前是一张腐旧的八仙桌,上面堆着一些豆腐、菌菇之类的素菜,里边墙角里撂着一堆干柴。

    这草庐看似寒酸了些,却是天朝的习俗,守孝之人就该过得这般清苦些。

    萧然方在土炕上坐定,抬起头来,便见两名女子挑开门帘相继走了进来。

    “你们这是要陪我守孝么?”萧然疑道。

    “嗯。”二女不约而同地微颔螓首。

    萧然看着二人脸上露出的坚定之sè,知晓是赶她们不走了,只好往被褥上一倒:“唉,这些天有些乏了,我先小憩片刻。”

    这些rì子萧然却是有些心力憔悴,只是他身修魔功,识海中又有成字符的存在,哪里会疲乏?蔚语迟痴到了极致,苏焚香却是理xìng而坚定,直让萧然头大无比。他很头疼,很尴尬,很茫然,只好眼不见为净,躺在床上阖上了眼睛。

    蔚语迟心疼地看着萧然,怯怯地苏焚香道:“焚香……姐姐,君子他这些rì子累了,让他好生休息吧。”

    苏焚香淡淡地点头,没有如寻常女子那般怨憎别的女子在自己夫君面前图表现,她接受了的事情,便不会多想,便是想了,亦不会表露。

    蔚语迟咬了咬嘴唇,想说什么却未说,而是四下扫视了一番,瞥见墙角又一张矮凳,便跑过去搬了过来,放到了苏焚香的身后。随即,她又从柴火堆里找来了一根短圆木,将之立了起来,待苏焚香坐定后,她才揽了揽裙摆,坐了下来。

    苏焚香的神sè很安静,也不说话,就这般跟蔚语迟隔着两尺的距离,相面而坐。

    二人都将目光放在地上,沉默着,听着萧然的呼吸声,似在等着他睡着。

    萧然哪里睡得着,他闭眼假寐着,一动不动,静静地听着庐中的动静。

    外面不时传来呼呼的风声,中间还夹杂着积雪落地的声音。

    也不知过了多久,蔚语迟见苏焚香不经意地抚着肩臂,当即颤了颤浓黑的睫毛,看着她,道:“姐姐你冷么,我去生些柴火。”

    说罢,她便起身走到柴垛前,挑了些细小的木棍,堆到了草庐地面中间,接着又寻到了火折子,开始生火。

    萧然听着蔚语迟急急地吹气声,不由得心中微触,便是不看,他亦能想到那个她焦急的画面。一个终rì抚琴的女子,让她来生火,真是难为她了。

    过了许久,萧然才听到柴火燃烧的噼啪声,还了听到了几声短促的咳嗽声。

    蔚语迟两腮因不断吹气而有些胀红,前额的发丝的也凌乱了,她却丝毫不觉,而是看着眼前腾腾燃烧着的火焰,面露无比欣喜的笑意。

    苏焚香一直静静地看着这名似比自己还娇柔几分的女子,嘴唇颤了颤,终于淡淡地说了一句话:“你离远些,别烧着了裙子。”

    “嗯。”蔚语迟将那圆木往后挪了几分,似是因苏焚香予她说了话而显得格外欢喜,她那双星眸更添了几分美丽的光芒。

    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白sè鞋尖,双手攥了攥裙摆,嘴唇微微翕动着。足足过了半刻,她才抬起头来,面带愧sè,看着对面那名静若秋水的美丽女子,呐呐道:“焚香姐姐,对不起……”

    苏焚香自然知晓蔚语迟缘何向自己道歉,她依旧是那副不喜不怒的神sè,她从地上拣起一根柴枝,在火堆上挑了挑,说道:“一饮一啄,皆是因果,既是宿命决定的事情,便怨不得谁来。”不知是不是在静心庵修行了几月的缘故,苏焚香说这话时,带着浓浓的佛家味道。

    听了这话,蔚语迟郁结在眉宇间的那抹愧sè更显浓了几分,她的声音也低了几分:“我知晓是我自私了,只是,只是……”她忽而转头看了看侧卧在炕上的萧然,“我当真是放不下他……”

    “世上除了圣人,除了佛祖,谁人都是自私的。”

    苏焚香也侧过头去,将目光放在萧然身上:“醉翁将整个人间放在他的肩头,便仙去了,他会很累。我知晓他的xìng子,他这个人呐,就像他的名字一般,他追求的是自在,大自在。如今的境况定然违背了他的愿想,甚至是背道而驰,其实他比你我都要郁结许多。”

    回过头来,苏焚香看着眼中已有泪光闪烁的蔚语迟,道:“他要去守护这人间,必然很苦,你我作为他身后的女子,即便若不能帮衬到他,教他安心一些也是好的。”

    蔚语迟双眸中泪水已泛滥,道:“姐姐,语迟懂的,语迟都知晓。我……我其实……只要能陪着他便好……”

    苏焚香点点头,忽而伸手替蔚语迟理了理发丝,随即又帮他拭了拭双颊的泪痕,看着这名痴到了极致的女子,不由得幽幽地叹息了一声。

    萧然侧躺在炕上,静静地听着二人的话语,心头却是颤动不止,内心全然被感动充斥着。此生能得到两名这样的女子,自己还奢求些什么呢?

    良久,良久。

    蔚语迟扯过香帕揩去了脸上的泪痕,道:“姐姐你饿了吧?等君子醒来了定然也饿了,我去做饭吧。”

    苏焚香忽而想起了萧然第一次给自己送膳食的场景,不由得神sè微蹙,然后说道:“我和你一起做。”

    紧接着,萧然便听到了悉悉索索的声音,有刷锅的声音,有洗碗的声音,有吹气的声音。

    “咳呜……咳呜……咳呜……”

    萧然听到了一阵急促的咳嗽声,似乎两人都在咳嗽,随即他便闻到了浓浓的烟味,他睁开眼睛,便看到炕上竟都弥漫上了炊烟。

    在灶台中生火可比在地上生火要难了许多,这两名从未见过炊烟的女子又如何生得起火来?

    萧然面露无奈之sè,从炕上翻身起来,看着两女手忙脚乱的模样,嗔道:“你们这样子如何做得了饭,让我来!”

    他走了过去,二女却是轻呼一声转过头来,灰头土脸、一脸狼狈地看着他,乖乖地让到了一边。

    “你们又如何干得这粗活。”

    萧然似骂非骂地说了一句,笑着摇摇头,随即蹲下身去,不消片刻便将火生了起来。

    “君子,我来帮你吧。”

    “嗯,去把米淘了。”

    “我呢……”

    “把那株白菜剥了,洗了吧。”

    ……

    萧然颇有几分大厨的风范,待蔚语迟将米淘好后,他便找了几块砖头,搭在地上的火堆旁,将那用来煮饭瓦钵搁在上方。随即,他便大展身手,做起菜来。

    萧然切菜时宛若鸡啄米一般,奇快无比,白菜叶子被他分离了开来,菜梗则被他切成了均匀的条状。待食材备好了,他便开始炒菜,手腕微微一抖,便将锅中的菜抖得老高,在空中翻腾几圈后,又落了下来,没有溅出半点。

    二女静静地站在他的身后,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双眸中有异彩闪烁着。

    蔚语面露惊喜之sè,道:“想不到君子的厨艺这般好。”

    苏焚香的脸上亦是洋溢着一抹幸福的笑意,道:“他的厨艺便如他的诗才一般,怕是连宫里的御厨都比不过他。”

    听着二人的话语,萧然得意道:“那是当然,焚香可是尝过我的手艺的,语迟你有口福了。”

    蔚语迟欢喜道:“无论君子做什么,语迟都喜欢的。”

    ……

    片刻之后。

    萧然将两个菜端到二人早已收拾好的桌子上,笑道:“开饭咯!”

    这顿饭可谓寒酸之极,仅有两道菜,一道白菜叶,一道白菜梗。

    二女的脸上却没有丝毫不满之sè,蔚语迟欢喜不已,苏焚香的脸上也挂着久违的笑意。

    萧然给夹了些菜放到二人碗里,说道:“饿坏了吧,快吃吧!”

    由于只有一张矮凳,三人只好围着桌子站着吃饭,场面显得有些怪异。

    蔚语迟细细地嚼着那白菜丝,双眸骤亮,惊道:“君子,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白菜了。”

    萧然笑了笑,道:“好吃你就多吃点……焚香,你也多吃点。”

    “嗯。”

    看着两名自小锦衣玉食的女子一脸幸福地吃着这白菜,一种名为温馨的感觉洋溢在萧然的心头,他张目打量了一番草庐四壁,道:“咱们这也像个家了。”

    听闻此言,两女齐齐地看了他一眼,美目中流转着无尽的温柔。

    三人静静地吃着饭,浓浓的温馨弥漫着整间草庐。

    “斯是陋室,唯有佳人。”

    听着萧然这般感叹,两女不禁又抬起头来。

    便在这时——

    没有任何征兆,萧然忽而神sè一滞,动作一僵,手中的饭碗掉到了地上,啪地一声摔成两半。

    二女被他唬了一跳,还未回过神来,便见他如同一阵风一般地冲出了草庐。

    ***********************************************************

    (天之劫,地之劫,落在这人间便是人之劫……唉……为雅安祈福,愿死者安息……)

第四十二章 一缕执念,一缕青丝

    燕然山北麓,白石广场。

    先前凭吊醉翁的外宾在青松真人的号召下,都聚到了此间,加上分院的弟子,此刻广场上竟有近八百人。这些来自各方的佛道魔代表在广场上围成了一个大圈,目光聚集在广场zhōng yāng,那里不知何时立了一根高高的碗口粗细的木桩,木桩上却绑着一名蓝裙少女。

    青松真人扫视了一眼众人,道:“天劫将至,邪魔已临,此乃人间之大劫。诸位皆是修行之士,值此人间存亡之际,自当除魔卫道,还人间以安宁。我天院身为道门领袖,担当此责,自是义不容辞。如今除魔之举已刻不容缓,天院决定明rì便号召天下道门人士,南下伐魔。先前我已与西灵寺和问天宗几位道友商定,他们亦是赞同此举。”

    众人许是早已知晓了此事,听闻此言,倒没有多大反应,而是纷纷疑惑地看着木桩上绑的那名少女。

    青松真人指了指少女,道:“老夫汗颜,竟连天院弟子中混入了一名邪魔都未曾察觉,若不是西灵寺藏锋道友提醒,怕是至今还蒙在谷里,险些酿成大祸。”

    “邪魔?!”众人中有不知情者,先前还在诧异此间为何绑着一名少女,此刻听青松如是说,一时不由得惊骇莫名。

    “阿弥陀佛。”

    藏锋适时地走了出来,对众人竖掌宣了声佛号,沉声道:“早在月前,我寺知道大师曾借佛祖的眼睛,看到燕京城里隐现邪魔踪迹,于是便谴了他座下弟子,也就我藏空师弟前来探询。奈何这邪魔隐匿得极好,藏空师弟并未觅得到她。”

    将手中念珠提到身前,藏锋特地亮出了那颗形似翡翠的珠子,道:“醉翁仙去,寺中长老便又谴了我与另外两名师弟前来凭吊,临行前特意将本寺镇寺之宝降魔珠交付于我,教我务必找寻出那邪魔。”

    “竟是降魔珠!莫非是上一次大地之劫时,在除魔时大放异彩的降魔珠?”有人惊声问道。

    藏锋点头道:“正是此宝珠,先前在凭吊醉翁之时,我正是凭借此珠,心生感应,这才知晓这邪魔竟是乔装成娇弱少女,潜藏在分院弟子之中。而且,她似乎不是寻常的邪魔。”

    哗!

    所有人都盯着那绑在木柱之上的少女,怀着或恐惧或兴奋的目光打量着。他们无数次听闻过邪魔的传言,如今却是第一次亲眼看见,眼见这邪魔竟化作楚楚动人的娇柔少女,一时不由得大感诧异。

    “她真是邪魔?”

    “我倒以为邪魔都生得三头六臂呢!”

    “想不到啊想不到,我竟与邪魔同门了这么久。这唐离儿不是与萧然关系最好了,如今怎生不见萧然?”

    “想必是萧然已知晓她是邪魔,不便相见了吧!”

    ……

    “我不是邪魔……”

    唐离儿脸sè煞白,一直未曾言语,此时听到有人说起萧然,那双大大的眼睛又泛滥起泪水来,她脸上挂着无尽的委屈,看着那处石阶,凄楚地哭着:“我不是邪魔……萧然哥哥……萧然哥哥你怎么还不来……离儿好害怕……呜呜……”

    少女的哭声似是化作了一缕执念,无声无息地向着正在草庐中为醉翁守孝的萧然飘去。

    “你们这是要作甚!”

    所有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容貌俊美的分院弟子一脸义愤填膺之sè站了出来。

    唐伯虎看着那名凄楚的少女,不觉心头一疼,向周遭的人吼道:“她不过是一名未满十四的少女,怎么可能会是邪魔?!我且告知你们,离儿深得萧然的喜爱,若是让他知晓你们这般对待离儿,我倒要看看你们谁来承受他的怒火!”

    许多分院弟子不由得想起了那rì萧然前来为苏浩讨公道的场景,不由得一个个面sè发怵。

    藏锋说道:“此女是不是邪魔,稍后在降魔珠的威能下自会见真章,萧然身为醉翁的唯一传人,应当知晓孰轻孰重!”

    青松真人说道:“如此,便请藏锋道友施术,让诸位见识见识邪魔,也算是我等伐魔的奠基之举!”

    唐伯虎嘶吼道:“你们没人xìng!”

    青松真人看着他:“从此,你不再是分院弟子。”说罢,他朝着唐伯虎挥了挥道袖。

    唐伯虎还yù说话,忽而感觉到一股大力袭在胸间,他痛呼一声,口吐鲜血,昏死过去。

    “咄!”

    藏锋见状,再不迟疑,只听他轻咤一声,降魔珠便从那串念珠中祭了出来,缓缓飘升,升到了唐离儿的前方。

    “我不是邪魔……呜呜……”

    唐离儿看着那颗翡翠般的珠子,原本煞白的脸庞更显苍白,她看着石阶口,大声哭了起来:“萧然哥哥,你快来救救离儿啊……”

    “那罗谨墀皤伽罗耶,娑婆诃,摩婆利胜羯罗夜,娑婆诃……”

    藏锋开始低吟起晦涩的咒语,同时,他手中不断地结着法印,一层淡淡的金光在他身周闪烁着。

    一时间,广场之上佛家气息大盛!

    忽而,藏锋神sè一凝,左右裹着右手,右手伸出食中二指,朝着在空中缓缓旋转的降魔珠狠狠一戳:

    “金刚伏魔!”

    霎时,降魔珠光芒大作!

    众人只见那颗珠子如同一颗暗夜之中的夜明珠一般,投shè出道道金黄sè的光芒,随着藏锋的指引,那些光芒渐渐汇聚,汇成一束,投到了那少女的身上。

    “啊!”

    唐离儿痛苦地叫唤了一声,开始挣扎起来,奈何她全身上下被死死地困在木桩上,无法动弹。她那双大眼显露着无尽的痛苦之sè,她的泪水几近干涸,她的声音开始嘶哑:“萧然哥哥……萧然哥哥……离儿好痛……好痛……啊……呜……啊……”

    尽管知晓这名少女是邪魔,但眼见她这般凄苦的模样,许多人不由得面露不忍之sè。

    “离儿!”

    便在这时,一声满含愤怒的惊叫从广场上方传来。

    众人听这声音似是在上空响起,纷纷诧异地抬头,却震惊地看见萧然竟然飞了过来,如同一片飞羽,毫不着力地飞了过来。

    “这是什么神通!”

    “这便是玄术?”

    “想不到短短几月间,萧然竟真学到了玄术!”

    许多人连声惊叹着,便是连青松真人、莫千离、凡尘等人都是面露讶sè。

    他们都知晓,如道门中的人,哪怕修为达到自然境,也不能如萧然这般凌空而飞,最多不过借助天地之气飘飞十多丈罢了。眼见萧然翩若惊鸿地飞来,他们一个个不由得对玄术生出了无尽向往。

    “萧然哥哥……”

    萧然飞在空中,看着那名神sè已然开始委顿的少女,听着她沙哑的叫唤,一时心疼得无以复加。他在草庐之中感受到了一股浓浓的执念,于是他不顾一切地飞奔而来,将到广场之时,他更是腾空飞了起来,他飞不了太久,但飞到唐离儿的身旁还是足够。

    藏锋手中还不停地结着法印,眼见萧然到来,他当即大喝一声:“藏尘、藏空,快制住萧檀越!”

    萧然还不知发什么了什么事情,但看着在藏锋cāo持的那颗珠子的照耀下,唐离儿仿若在受着烈火燃烧一般,他心中隐隐有些猜测,但不论如何,他都不能让人伤害那个视自己如亲人的少女。

    藏尘、藏空二僧闻言,顿时猛踏地面,借着反震之力,笔直地往空中的萧然冲去。

    “秃驴,找死!”

    萧然暴喝一声,看着身下那两个疾速朝自己飞上来的光头,气海鼓荡,双掌已然运起了滔滔真气。

    啪啪~

    几声炸响响彻四野,藏尘与藏空在上升之时,上身的僧衣尽皆炸飞,露出了铜sè的肌肤,他们伸着铜sè双臂,一左一右朝萧然抓去。

    萧然看着那两个越来越近的光头竟也泛起了铜芒,手掌上的真气更盛了几分,就在二人即将靠近自己之时,他猛地抬掌,狠狠地朝下拍去。

    昂~~

    肉掌与头颅相击,竟是发出了钟鸣般的声音。

    藏尘、藏空齐吐鲜血,却是兀自忍受着痛楚,双手如爪般探出,使出了西灵寺著名的“擒龙手”,一左一右将萧然的两条手臂死死制住,拖着他的身子往下坠去。

    萧然原本便飞不了多久,如今被二僧一阻,身子再次感受到了来自大地的引力,随着他们一起朝下方坠去。

    “萧然哥哥……”唐离儿的声音显得弱了几分。

    “离儿,你忍住!”

    听得少女的呼喊,萧然心急不已,他把眉毛一震,瞥了瞥身旁二僧,横眼道:“老子砸死你们!”当即,他将全身真气尽皆运于足下,同时使出了那rì悟出的重力玄奥。顿时,他便觉大地的引力较平时大了十倍不止,他带着藏尘藏空二僧,如同流星一般朝地上砸去。

    轰!

    萧然拖着二僧轰然落地,瞬间砸碎了地上的白石,在地上砸出了一个大坑,他和二僧的身子都沉到了地下,唯有脑袋还留在上方,下颚刚好与广场持平。

    众人骇然地看着这一幕,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几人还活着么?

    饶是有真气护体,萧然已然感觉自己内脏已移位,气血翻涌不止,再看看二僧,不料他们竟真如铜铸的一般,这般砸下来,居然没有震昏过去。

    “放开我!”萧然怒吼道。

    藏空藏尘嘴角不停地溢着鲜血,竟是恍若未觉,依旧保持着先前的姿势,死死地抓着他的手臂。藏空更是宣了声佛号,对他道:“萧檀越,这少女乃是邪魔所化,如若是常人怎会怕降魔珠?你既为醉翁前辈的传人,当以除魔为己任,怎生还能护着她!”

    藏锋手上结印的动作又加快了几分,唐离儿的脸sè更显痛苦。

    “萧然哥哥……萧然哥哥……离儿好痛……”

    “啊!”

    少女那双满是泪光的大眼睛正看着自己,她凄切地叫唤着自己,萧然哪里管她是不是邪魔,他大喝一声,气海中的真罡尽皆化为澎湃的真气,朝着两名僧人喷涌而出!

    噗!噗!

    藏尘藏空再次口吐鲜血,但双手依然纹丝不动地扣着萧然的臂膀,竟是誓死也不松手。

    忽而,四周响起一阵惊呼。

    在降魔珠的光芒照耀下,唐离儿的身子忽而渐次虚幻了起来。

    “我真的是邪魔么……”

    唐离儿感觉自己的身子越来越轻,仿若要飘散在这山风之中,她看着萧然,脸上挂着浓浓的不舍。

    “离儿……”

    萧然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他看着越来越朦胧的身影,看见了她眼神中对自己浓浓的依恋。

    “萧然哥哥……原来离儿真的是邪魔……离儿自己不知道……呜呜……离儿好舍不得你啊……呜呜……”

    少女的身影已经淡了许多,那些绳索再也捆绑不住她,她脸上已没了痛苦之sè,她朝萧然伸手双手,似要投入他的怀抱,奈何,她走不出那束光芒。

    萧然看着这一幕,感到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心痛,那抹痛,来自心底深处,来自记忆深深处。他看着少女,颤声道:“离儿,萧然哥哥也舍不得你……”

    少女已流不出眼泪,她只能呜咽着看着萧然:“离儿只会哭,什么也帮不到萧然哥哥……呜呜……离儿要走了,萧然哥哥不要伤心,你要好好的……你还有焚香姐姐,有语迟姐姐,她们都像离儿一样爱你……”

    少女的声音随着她的身影一起淡去,她化作了一缕青烟,缓缓而散……

    萧然脸sè苍白,忆起自己与她初见时的一幕幕。当所有人都在嘲讽自己的时候,只有这个少女坚定不移地站在自己的身边,她永远都那么盲信自己,她看到自己时,脸上总是带着最甜的笑容。

    唐离儿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降魔珠的光芒里,一缕青丝从空中缓缓飘落……

    萧然看着那缕青丝,喉头一甜,猛吐一口鲜血。他脑袋里忽然一阵轰鸣,一个熟悉得仿佛融入了血液的名字从记忆深处飘了出来。

    “妍妍!”

    萧然喊出了一个名字,他不知自己为何会喊出这个名字,他只知道自己看到那缕青丝时,心底涌起一阵遥远而熟悉的悸动。

    忽而——

    萧然的身影凭空消失在巨坑之中,下一刻,他竟已到了广场zhōng yāng,他接住了那缕尚未落地的青丝。

    有许多力量,可以穿越时间与空间,比如爱的力量。萧然凭着一缕执念,一步便跨越了几丈的空间。

    凛冬的山风在呜咽着,似在唱着一曲凄美的缠绵。

    众人静静地看着跪在广场zhōng yāng,手捧青丝、神sè悲切的少年,久久无人出声。

    不知何时,天空又飘扬起了雪花,大朵大朵,那雪很白。

    萧然看着落在手心的雪花,耳畔仿佛还有人在轻唤着“萧然哥哥”。那是个单纯的少女,单纯得一如这漫天白雨。

    萧然忽而抬头,眼神冷静得可怕,他说道:“她还只是个孩子……今rì之事,我萧然先记着……”

    随后,他起身离开,一步踏出,便消失在广场之上。

    众人想着萧然方才的眼神,呆呆地看着他消失的地方,只觉喉头有些发干。

    ……

    南方某处。

    一名身段纤瘦而高挑的女子站在覆着厚厚积雪的孤峰之巅,遥望着北方,怔怔出神。

    女子很高,身上披着厚厚的白sè貂毛裙袄,她静立在雪中,仿若与这银sè的天地融为了一体。

    她迎着风,呢喃的声音飘散在风里。

    “我听到了你的声音,你在哪里……”

    ……

    ……

    ……

    (此乃本卷终章,下一卷萧然将正式登上历史的舞台,而咱们的女主也会闪亮登场,大家拭目以待……)

第一章 雪夜春色

    正月初五,萧然回到了桃源村。

    他看着窗外凄清的雪夜,忆着这些rì子发生的诸般事情,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时光不知不觉过去了一年,这一年来,萧然从堕民窟的一名小乞丐渐渐地走出了俗世,如今他更是摇身一变,成为天朝新任的守护者——这一切有如梦幻。

    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在此间苏醒后的那段rì子,那时的自己食不果腹,但显然比如今要轻松了许多,毕竟那时他只要想着如何填饱肚皮。思及此处,他便有些怀念,怀念那种无所拘束的rì子。

    他不禁想:若是自己不去想着帮老头报仇,就这般安安分分地在堕民窟做一名小乞丐,那大概会潇洒许多吧?每rì拿个破碗跟那群乞丐们一起出去讨些吃食,去偷看那些妇人们洗澡,去挑逗那些堕民女子……

    想着想着,萧然不由得扯起嘴角,笑了,笑意中带着几分自嘲的味道。

    雪花从窗外透了进来,萧然虽不怕冷,却不太喜欢这种凄凄的感觉,于是他关上了窗户,坐到了床上。

    他从怀中掏出了当初唐离儿送他的那个小瓶,看着瓶中的纸卷和自己放进去的那缕青丝,他不禁又想起了那名飘散在风中的单纯少女,想起了自己莫名喊出的那个名字,他蹙着眉头,愈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谜。

    就在他怔怔出神之时,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从物外传来,片刻之后,他便听到了敲门声。

    萧然疑惑着走过去,吱呀一声打开门,却见披着一件紫sè貂皮披风的蔚语迟目光怯怯地看着他。她身上覆着浅浅的一层雪,身后背着一个琴匣。

    “你怎么来啦?”

    萧然一边说着,连忙将兀自失神的蔚语迟拉了进来,关上房门,随即将她背上的琴匣取了下来,摘下她身上的披风,抖了几下,挂到了壁上。随即,他看着低头不语的女子,道:“这么晚了,落这般大雪,你也不怕凉了身子。”

    蔚语迟终于抬头看着他,脸sè微绯,贝齿轻咬,半晌才道:“君子明rì便要启程南下了……语迟……语迟想再看看你……”

    看着女子颤动着的长长睫毛,萧然从她那宛如星辰的眸子中看到了深深的不舍,心头一阵触动,萧然忽而将她揽入了怀中,怜惜地抚着她的青丝,微嗔道:“傻孩子,我又不是不回了。”

    蔚语迟将头埋在他的肩头,萧然看不到她脸上的神sè,只是发觉怀中的娇躯在微微地颤抖,只听她低声道:“我……我害怕……”

    萧然自然知晓她在害怕什么,此番自己前去伐魔,可谓危险重重,落得不好,便可能一去不返……萧然心头微微一紧,他拍了拍女子的后背,将她扶了起来,看到她的眼中已有泪光,于是帮她拭了拭眼角,强自笑道:“也不看看我是谁的弟子,哪里会有什么事!”

    “嗯。”蔚语迟美丽的脸庞上依旧褪不去那抹忧sè,她细细地看着萧然,仿若要将他的模样深深地刻入自己的心里,她忽而瞥了瞥那个琴匣,柔声道,“君子,我为你抚首曲子好么?”

    萧然掏了掏耳朵,笑道:“我之荣幸。”

    蔚语迟被萧然的动作逗得吃吃一笑,欢喜地走去打开琴匣,取出了那架桐木古琴,由于没有琴架,她只好将古琴放到了桌子上。

    眼见萧然已经在床沿上做好,露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蔚语迟面对着他,展颜一笑,便如chūn花绽放,就那般站着抚起了琴弦。

    就在她一捻一挑之间,一曲仙音便在房中涤荡开来。

    萧然静静地听着,很快便沉入了琴声之中,物我两忘。

    他却不知晓,这琴音仅仅在这房中萦绕着,尽是没有透出半分到外间。

    蔚语迟在天院修道三月,修的便是这琴道,她的琴技本就举世无双,如今又融入了道法,更是妙到了毫巅。

    眼见萧然缓缓地阖上了眼睛,不知为何,蔚语迟似是想到了什么羞人之事,一时红了脸颊。

    渺渺琴音不断地从她的匆匆玉指下逸出,萧然脸上的神sè越来越显松弛,再过片刻,萧然忽而仰面倒到了床上,蔚语迟轻呼一声,琴声戛然而止。

    “君子……你不要怪我才好……”

    蔚语迟悄悄走到门口,挂上木拴,随即又左顾右盼了一番,似乎生怕有人看到。她轻轻拍打着自己的胸脯,红着脸走到床前,帮萧然退去布鞋,随即将他的身子挪到了床上。

    踟蹰了半晌,她爬到床上,缓缓地爬到萧然的身旁躺下,她轻抚着萧然的脸颊,却是将自己的俏脸摸得绯红一片。

    “君子……”蔚语迟轻呼了一声。

    萧然毫无反应。

    足足过了好一阵,蔚语迟似是做了某个艰难的决定,她素手轻颤着,开始解萧然的衣衫,摸索了半晌,她才将萧然的上衣褪去。

    她忽而瞥了瞥萧然的身下,直觉脸上滚烫不已,又是一阵踟蹰之后,这才将他的裤子也尽数褪去了。当她瞥见那羞人之物时,吓得连忙闭上了眼睛,绯红的脸颊更是火热了几分。

    片刻后,她趴到了萧然的身上,只看着萧然那张脸,便不觉那般难堪。

    感受着萧然身上热乎乎的气息,蔚语迟脸上洋溢着迷离之sè,随后,她褪去了自己的棉裙,褪去了亵裤,露出一对修长而白皙的**。

    chūn光乍泄!

    蔚语迟轻咬着贝齿,身子缓缓下移,她颤颤微微地摸索到了那羞人之物,忆着昨rì读的那几本书,她红着脸颊摆弄起那物事来。

    感受到那物事的愈来愈坚挺,蔚语迟脸红得更厉害了,她踟蹰片刻,忽而撩起了自己上身的裙摆。

    肌肤如雪。

    又是一番挣扎之后,蔚语迟目露惧sè,一手撑着床板,一手扶着那物事,放到自己的某处柔软之上。摩挲了片刻之后,她忽而紧咬贝齿,缓缓地在萧然身上坐了起来。

    yīn阳相合。

    “啊——”

    一阵钻心的痛楚从身下袭来,蔚语迟发出一声痛苦,脸上蓦然变白。她从书中得知这破瓜之痛会很疼,却不知竟疼到了这般地步。

    她疼出了泪水。

    只是,当她看着沉睡中的萧然那张脸庞时,她便强自忍了下来,随后,她的身子开始起伏。

    每一次起伏,便是一次钻心的裂痛。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种疼痛才消减了些。

    外面大雪纷纷,房中chūn意浓浓。

    时光渐逝,夜已深沉,不知到了什么时辰。

    直到蔚语迟感觉萧然的身子抖了抖,随即一股热流涌入了自己的身子,她才停了下来,香额上已布满了汗珠。

    小憩了片刻,她小心翼翼地从萧然的身上挪了下来,这一动,不禁又惹来一阵撕痛。她咬着贝齿,拿起先前垫着的那块香帕,看到上面开了好大一朵红花。

    那花开得无比美丽。

    她幸福地笑了,将香帕小心地叠好,收了起来。

    随后,她又拿出一条帕子,细细地帮萧然拭着身子,然后帮他穿好衣衫。

    收拾干净后,她便侧躺在萧然身旁,揭过掩在一旁的被子盖上,伸手轻轻地抚着少年的脸颊。

    “君子,语迟好害怕……若你真有什么不测……我……我也好为你延续血脉……只是不知书上说的那药管不管用……”

    “rì后你若知晓了,不要怪我才好……你会不会以为语迟是轻贱的女子呢……”

    “我多想能跟着你一起去南方,但我知晓你不会让我去的……我为何不早点修道呢……”

    蔚语迟贴着萧然的胸膛,低声呢喃着,说着说着,倦意上涌,她便沉沉睡去了。

    这一夜,萧然做了个梦,梦里他和一个女子赤身**地缠绵着,奈何梦境太朦胧,他看不清那女子的容颜。

    外面传来悉悉索索的落雪声,一夜悄悄地过去。

    晨鸡破晓。

    萧然睁开眼睛,见自己竟和衣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被子上似乎还有一阵女子的香味。

    “昨夜竟听着琴音睡着了么?”萧然挠了挠头,有些诧异,却未发觉有何异常。他以为昨夜蔚语迟便走了,不由得暗骂自己几声,伸了个懒腰。

    他走到下床来,走到窗前,打开了窗扉。

    窗外的雪地上,一行崭新的脚印那般醒眼。

    看着天空依稀还在落着雪花,萧然蹙着眉头,不解道:“莫非语迟早上才走么?”

    想着自己昨夜做的那个梦,他不由得心中一凛,暗道:我昨夜没有轻薄人家吧?

    思及今rì便要启程南下伐魔,萧然也未多想,开始收拾行装起来。此番南下,不知归期,他打算挨家给桃源村的诸位村民道个别。

    从壁橱中拿起那个苍青sè的酒葫芦,萧然面露追思之sè,这个葫芦他打算随身带着。醉翁的这个葫芦颇为神奇,看着和寻常葫芦无甚差别,却足足可以容纳上千斤的酒水。

    “先去无聊坊把它灌满吧。”萧然心想着,便拿起葫芦开门而去。

    在桃源村通往城里的那条盖着厚厚积雪的石道上,一名披着裘皮披风的女子蹒跚地行走着。她走几步,便回头看一眼,美目之中泪光涟涟。

    “君子,语迟稍后便不去为你送行了,我这般做已经对不起焚香姐姐了,就让她一人送你吧。”

    女子看着那个宛若世外的村落,轻咬贝齿:“你要完好地回来……”

    清泪滑落,落在雪地上,落出一个个小坑。

    你还未离去,我便已开始思念。

    女子驻步良久,转身离去,她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忽而流着泪着笑了。

第二章 君子将役,不知其期

    雪花飘飘,山风啸啸。

    燕然山巅之上有一座用山石砌成的新坟,却不是孤坟,只因此坟中躺着两个人。

    坟头的墓碑上刻着几行字:师父醉翁、师娘青儿之墓——不肖徒萧然立。

    一名身着暗黄老旧棉衫的魁梧老者负手静立在坟头,他头上那寸长的银发根根耸立着,似要刺破这顶上苍穹。

    老者的身后站着两名少年。

    将军看了看空中飘扬的碎雪,对墓碑问道:“醉老大,你曾看见天劫便是自南而来的雨,莫非就是这场经月不停的大雪?”

    萧然看着这么魁梧的老人,替那墓碑回答道:“想来便是了……雪不亦被文人称作白雨么?”

    将军点了点头:“若这场雪一直不消停,确实是人间的一场浩劫,这比上次大地之劫要严重许多啊,毕竟后者只持续了那么几个呼吸的时间。”

    将军喟叹着,忽而转身挥了挥手:“走吧,你们戍边的戍边,伐魔的伐魔去吧。”

    李闯看着萧然,蹙眉说道:“你真的不需要我匀你一百燕然卫?”

    萧然不由得想起上次在燕然山上,看到那个村庄里几百名壮汉抛着巨石的场景。他自然想能带着这么一群高手前去伐魔,只是燕然卫拢共才五百人,而天朝北方边线漫长,李闯显然比自己更需要他们。

    他看着便是在关心自己时,也是一副石头模样的少年,道:“天下佛道魔的势力都会南下伐魔,多了一百燕然卫也无甚增益。若是幽云等国果真趁机发难,北方的战场必然惨烈之极,我都恨不得前去帮衬你一把,哪里还会抢你的人?”

    李闯点头,并未说话,转身离去。

    萧然再次转头深深地看了那座坟茔一眼,似乎看到了那老头正冲着自己的笑,他拿起酒葫芦喝了一口酒,随即也离开了。

    将军看着两名少年离去的背影,仿佛看到了当年自己醉翁和自己。

    ……

    燕京城南门,通往城外的南城大道上,为萧然送行的人排着长长的队伍。

    天子李勋赫然站在队伍的前头,他看着萧然,面sè凝重之sè,忽而肃声道:“萧然听封!”

    萧然心头一凛,看着面sè肃然的李勋,霍然单膝跪了下去:“臣在!”

    “朕封你为一等护国公,赐你天子兵符,可调动各路兵马……此番伐魔……你务必给朕……给朕活着回来……”前一刻还语势威荡的李勋忽而语调软了下去……随即,他从一盘太监托着的玉盘上拿起那道由黄金所铸,掌心大小的兵符,躬身塞到了萧然的手里,随后将他托起身来。

    无论是后方的文武百官还是平民百姓,一个个皆是面露震惊之sè……一等公,这已然不属朝廷品阶之列,身份之尊崇仅在天子之下,而皇上竟还赐了萧然天子兵符,这等若是将偌大的江山交到了他的手里!

    这是何等的信任与恩宠?

    萧然看着面前这名仿佛在几月间,苍老了许多的天子,心头一颤,一腔热血最终只化作一声叮咛:“皇上要保重龙体……”

    李勋拍了拍他的肩膀,龙眉颤了颤,道:“朕会等你回来……”

    “你大概还要和其他人道别,我便不与你多说了。”

    萧然点点头,却见李闯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要北上戍边,理应走北城门,如今大概是想先来送自己。

    李闯自然不会说太多的话,只说了两个字:“保重。”

    萧然看着他那张刀削般的脸,比他多说了两个字:“兄弟,保重。”

    李闯的眉头颤了颤,点头离开。

    随后便是阿弃、梦蝶、苏浩、唐伯虎等人前来与萧然道别。

    足足相互叮嘱了半刻,四人才在萧然的催促下,回到了人群中。

    便在这时。

    一名女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她的青丝的在风中微乱,恰如她此时的神sè。

    “萧……然。”到如今,苏焚香还不知如何称谓萧然,只是凝眸看着她,半晌才吐出这么两个字。

    萧然看着她:“嗯,我听着。”

    苏焚香静如秋水的眸子终是泛起了丝丝涟漪,她轻咬着贝齿,似乎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说出口。这不是她羞涩,只是她真的不知如何开口。

    萧然不由得忆起一年前,自己在流苏河畔初见这名女子,一时惊为天人。那时,自己是一名邋遢的小乞丐,她是身份高贵的苏家大小姐。她没有因为自己的卑贱身份给过自己任何不善的眼sè,她为自己学古筝磨破了手指,那rì在分院的石阶上,她的背影那般寂寞。

    她始终是自己未过门的妻子,说来,终究是自己欠她太多太多……

    萧然将兵符塞入怀中,忽而张开双臂,将兀自怔然出神凝望着自己的女子揽入怀中。

    “哇~~”来为萧然送行的人纷纷鼓掌,吆喝了起来。

    感受着苏焚香的身子在自己的怀中轻轻颤了颤,稍后便平静,萧然轻抚着她舒滑的后背,柔声道:“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许只吃素菜,不许睡得太晚,不许再一门心思钻研算题……好好照顾爹娘……等我回来……”

    “嗯。”女子在他的怀中嘤咛了一声。

    萧然将苏焚香扶了起来,却见这名从未见她哭过的女子,双眸中竟泛起了晶莹,蒙起了薄薄的水雾。

    女子便用这双蒙着雾气的眼眸看着他,道:“我会的……你也要照顾好自己,我知晓你xìng子要强,若是遇到斗不过的,便避着些……不要……不要让我挂心……可好?”

    想不到这名向来静如秋水的女子,竟会对自己说出这么一番缠绵的话来……萧然知晓她与蔚语迟有很大的不同,然则在此时她们竟是如此的相似。看来,到了某些时候,这天下的女子皆是一般模样。

    萧然心头颤动着,不觉中便红了眼眶,他不敢再看女子那双情意深深的眼睛。微微撇开目光,他笑了笑,试图驱开这感伤的气氛,道:“我萧然命贱得很呢!”

    苏焚香没有被他逗乐,只是伸手帮他理了理衣衫,把他的衣襟往中间紧了紧。她的动作很自然,恰如给即将出征的丈夫整顿衣衫的忧心女子。

    她伸手在萧然的胸脯上掸了掸,尽管哪里没有一缕灰尘。她看着萧然,眼中雾气更盛,仿若要凝成水滴:“我等你回来……”

    听着这微微哽咽的话语,萧然便看着女子黯然地转身了,他如今的眼神很好,能清晰地看到了雪地上融出了几个小坑。

    那是雪痕,亦是泪痕。

    她终究没有再看自己,想来是不想在自己面前掉眼泪吧?

    天空中,原本稀稀落落的雪花似乎下得紧了几分。

    萧然看着女子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不由得叹息一声。他对着一直静静凝望着、为他送行的人拱了拱手:“我这便走了,诸位保重。”

    “少爷你要安然归来!”

    “萧兄保重,等你回来喝酒!”

    “姐夫你保重,我会替你照顾好爷爷他们!”

    笑着点点头,萧然霍然转身,翻身上了那匹浑身白如霜雪的宝驹,此马是李勋驯养多年的良驹,名唤“白兔”。

    “萧然,白兔能rì行两千里,你尽管使唤,不必担心它吃不消。你赶得快些,赶到神兵村时,应当不比那群人慢多少时rì!”

    “好!”萧然应了一声。

    神兵村正是当初醉翁带着萧然游历人间时,所说的那座隐世在天堑山脉的村落。就在除夕那rì,神兵村对外界放出消息,说愿意铸造一柄神兵,以助天下英雄伐魔。既然连醉翁都挂在心上,那神兵村所铸之神兵自然不会是凡品。天院那群人在南下伐魔时正好要路过天堑山脉,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萧然修的是魔功,善近战,加之他又小悟了重力玄奥与空间玄奥,若是能得一把趁手神兵,自然能大增威势。虽说神兵只有一柄,yù取之人甚多,但他还是想去试一试。

    白兔是宝驹,几近通灵,能听懂人言,自然不需要鞭策,马身上甚至连缰绳都没有。萧然端坐在马背上,抓稳马鞍,说道:“白兔,咱们走!”

    霎时,白兔四蹄飞腾而起,将一地积雪踏得到处飞溅。

    众人拍落溅到身上的雪籽,看着萧然向着南方一骑绝尘而去,有人期盼有人愁。

    便在这时,萧然又唱起了腔调怪异的歌谣,他的歌声透过层层雪花,依稀地传入众人耳中。

    “我身骑白马哟~

    走三关~

    我改换素衣哟~

    过中原~

    ……”

    李勋听着这怪异而略显悲凉的歌声,看着那渐渐消失在蒙蒙雪影中的少年,不由得揉了揉眉心,喃喃道:“但愿朕没有看错……”

    小白在他身旁低声道:“陛下曾随醉翁学过玄术,虽未成为他老人家的弟子,但您有一身社稷之气,又那般毕其功于一眼中,自然不会看错。他成了醉老的弟子,便是最好明证。”

    李勋点头道:“应当不会错吧,这江山,朕要替祖宗守住啊……”

    说着,他忽而转身离去,不远处的文武百官和百姓们纷纷躬身让出一道通道,他抬头看着那高大的南城门,眉头轻蹙着。

    那覆着厚厚积雪的城墙,仿若白了头的耄耋老翁。

第三章 十卦九不准

    雪海茫茫,四野是无尽的白sè。

    萧然骑着白马,奔驰在燕京城与天南郡之间的官道上,便成了这副雪卷中唯一的一抹异sè。

    说是官道,其实已然看不到路面,视野前方尽是平整的积雪,萧然坐在马背上,有些心惊胆战,生怕白兔忽然间奔到路旁的沟壑里。

    只是这马儿似乎知道路面在哪儿,不时地转变着方向,却是奔得平稳无比。萧然大感诧异,问道:“白兔,莫非你识得路?”

    白兔拗过头来,白了他一眼,似乎在说:“废话……”

    居然被一头畜生鄙视了,萧然气得够呛,他不由得扬起手掌,狠狠地拍了拍马臀。

    霎时,白兔奔得老高,险些将他摔落下去。

    “好畜生!”

    “噫吁~~”

    ……

    一人一马就这般骂着闹着,一路往南而去。

    马蹄踏在积雪上,发出沉重的嘎吱声,萧然蓦然回首,但见茫茫雪原,来时路上徒见一路蹄印,再无人踪。

    他忽而觉着有些荒凉,有些凄凉。

    天下伐魔,佛道魔三系皆是成群结伙,唯有他孜然一人,只因他来自玄门,他是天下唯一的玄师。

    “这糟老头子……”

    萧然在心里腹诽了醉翁一番,闷闷地催马南行。

    暮sè降临时,白兔竟已奔行了约摸七百余里,载着萧然来到了天南郡的边界,萧然张目望去,只见前方是一片起伏的山林,官道向林中蔓延而去。

    雪已停歇。

    暮sè中的山林给萧然几分yīn森之感,里间时不时传来几声林鸟的啼鸣,间或有树枝被积雪压断时发出的咔嚓声。

    尽管身具魔功,又小通玄术,当看着那片森森的山林时,萧然依然有些紧张。

    他夹了夹马腹,示意白兔停下来,不料这厮却是嗤地打了个响鼻,似是在嘲笑他的胆小一般,径直迈步往森森的夜林中踏去。

    “你这厮,不知兵法有云,逢林莫入么?”

    白兔恍若未闻,继续载着他朝前走着。

    萧然有些无奈,心道自己总不能被一头畜生给比了下去吧?

    “去你大爷的!”

    林中冷冷寂寂,萧然的声音愣是震落了树梢上的些许积雪,松散的雪团从上方坠落,落入了他的脖颈里,直让他有些毛骨悚然。

    紧张地行进了片刻,萧然忽然看到前方隐现一抹火光,不由得夹紧马腹,心中一凛。

    鬼火?

    这般荒山野岭,天寒地冻,山里中竟有火光,怎么看都有些教人毛骨悚然。

    “你这厮还不停下!”萧然再次夹紧马腹,疾道。

    白兔缩了缩鼻子,似是闻到了什么好闻的味道,睬也未睬萧然,迈开步子,奔得更快了几分。

    “我靠!”萧然摸了一把额上的冷汗,气海澎湃着,确保自己随时都可以发出最强一击。

    渐渐的,光火近了,原来是一团篝火。

    萧然凝着眼睛,只见一株看似需要十余人合抱的大树似是被雷劈开了一般,半边依然耸立,半边倾倒在林间。那半边大树遮住了上方的雪花,在下方遮出一片一丈见方未积片雪的燥地来。

    燥地上熊熊地燃着一堆篝火,借着火光可见四周枯黄的苔藓,篝火旁一名白衫老者直着左腿,弓着右腿,依靠着树干箕坐着,此时他正垂着满是长长白发的头,不见面目。老者的身旁竖着一杆竹幡,幡布已然泛黄,借着火光,萧然好容易才看清那幡上的五个草字:十卦九不准。

    原来是个算命先生。

    萧然松了口气,他见这人一副颓然的模样,只道他是受灾雪所困的江湖术士。他对这些在江湖中招摇撞骗的术士向来不甚待见,只是思及自己的师公似乎也是此人的同行,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

    他坐在马上,并未打算在此间逗留,问道:“老人家,要帮忙么?”

    那老者蓦然地抬起头来,露出一棱角分明、并无多少皱纹的脸,看着他,白眉一扬道:“好哇!”

    萧然差点被他这一惊一乍唬下马来,如今此人抬起头来,他才看清了他的模样。只见他两缕白发顺直地垂到了肩头,面容虽亦苍老,却依稀存留着几分俊朗的轮廓。萧然心中微惊,料想这老者年轻时定然是一名翩翩美男子。

    微微出神之后,萧然撇了撇他的腿,以为他行动不便,道:“有何难处?”

    老者指了指那堆篝火,喜道:“我在这火堆下埋了一只雪兔,你且去林中寻寻,看有甚野生的食材,香的辣的都成,我身上只带了些盐,未免乏味了些。”

    萧然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自己见他可怜,原本还打算匀一些干粮给他,不料人家竟在煨着野味,比他滋味得多!

    萧然知晓自己又看走眼了,这神sè惫懒的老者指不准又是一名隐世高人。

    老者见他神sè木然,不由得蹙眉道:“还不去,你还想不想吃兔肉了?”

    “我去!”萧然颤了颤眉头,说道,“我去……”

    说罢,他便一脸忿忿之sè地往密林里去了,心中腹诽不已,这到处都是积雪,如何能寻得食材来……

    “我去?”老者凝了凝眉头,面露追思之sè,盯着萧然消失的背影良久,他忽而瞪眼道,“好小子,我还差点没听出来,还我靠我艹呢!”

    火堆发出噼啪之声,老者继续垂头养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兔的耳朵忽而颤了颤。

    片刻之后,萧然的身影从密林中钻了出来,他手中拿着一束黑乎乎的野草,走到火堆前,将之扔到地上,不耐道:“只寻到了些干枯的紫苏。”

    老者抬起头来,喜道:“紫苏是好东西啊,我觉着它是食材中最好的香料了……要是来点辣子就完美了。”

    萧然心道你这老头口味倒是与我相投,嘴上却道:“你当这是菜市场呢?”

    “罢了罢了……”

    老者说道:“再等小半个时辰便可以吃了。”

    萧然早已饿了,野味当前,却又不想去食那干粮,只好在火堆另一侧坐了下来,静静坐了下来。

    他忽而瞥见老者从搁在身旁的布袋中,掏出一本蒙着黑黑书皮的老旧书籍,面对着他,摊开书页,执着一支竹签模样的物事,不知在那书页上涂着什么。

    萧然好奇心大起,问道:“你这是在作甚?”

    老者头也未抬,回道:“闲来无事,写些野史小说。”

    萧然眉毛一扬,惊道:“你还写小说?写的什么,给我看看!”

    老者神秘兮兮道:“这是老夫早年时写的一本书,只是当初写得太简陋,如今打算写细些,将将写到第三卷呢,没甚看头……”

    “呃……”萧然无言,好奇地打量了那本书的书皮一番,奈何光线太暗,他并未看见那黑sè书皮上,同样为黑sè的“天方魔谭”四个墨字。

    老者沙沙沙地奋笔疾书着,萧然百无聊赖,拿着根树枝不停地挑着火堆。

    良久良久,白兔的鼻子又缩了缩。

    老者忽而合上书本,将之放回布袋里,看着面前的篝火,搓手道:“熟了!”

    不待他吩咐,早已饥肠辘辘的萧然连忙将火堆移到一旁,随即用树枝在灰烬周遭凿了凿,不消片刻,他便从挖出了一个早已烤得龟裂的硕大泥团来。

    萧然轻车熟路地敲开泥团,片片泥块剥落之后,他看见了里面已然褪sè的阔叶,将阔叶剥开后,一只被剥了皮、冒着腾腾热气,足足有两尺来长的雪兔显露在他眼前。

    便在这时,老者早已将那干枯的紫苏搓成了碎末,细细地撒到了兔肉的每一处。

    待他撒完紫苏,萧然便双手抓住雪兔的两条后腿,奋力一撕——可怜的雪兔就这般被他分了尸,萧然掂了掂,将那边稍重的兔尸递给了对面的老者。随即,他便大快朵颐起来。

    目光瞥见这老者面露不虞之sè,萧然不由得抬起头,看着他忿然道:“你那边比我的还大些,未必还不够?”

    老者指了指萧然的身后,嗔道:“你就不管它了?”

    萧然惊疑地回头,便看见了好大一张马脸,不料白兔这货竟斜着马头,用那双满是谄媚之sè的硕大眼珠看着自己,马唇翕动着,垂涎都落到了地上。

    “你这厮竟要吃肉?”萧然惊诧地问道。

    白兔点点头,似在jiān笑。

    “这不科学啊……”

    老者说道:“有甚不科学的,这世道人都吃人,还不许马儿吃兔子了?”

    萧然心道此话有理,由于他还处于惊异之中,并未察觉老者竟听懂了他的话。他想着这货驮着自己跑了近千里,也着实幸苦了,纵然不舍,他还是撕下了雪兔的一条前腿,递到了白兔的嘴中。

    白兔一口咬过,却未狼吞虎咽,而是闭上了马眼,仰起马头,露出一副享受的模样,细细地嚼着兔肉,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萧然听着那声音,直有种毛骨悚然之感,他叹道:“你名为白兔,竟吃兔肉……本身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

    白兔睬也不睬他,继续享受着美味。

    萧然压下心中的惊疑,低头狠狠地啃起兔肉来。

    老者忽而又从布袋中掏出了一个青瓷酒壶,仰头灌了几口,嚼着兔肉,道:“有酒有肉,真是人生一大美事啊。”

    你以为只你有酒?萧然伸手从白兔腹下的皮囊中掏出那个苍青sè的酒葫芦,也咕咚咕咚地饮了几口。

    老者盯着他的酒葫芦看了看,似要说什么,却又未说。

    两人一马静静地吃着,发出三种截然不同的声音。

    林中有积雪落下,簌簌作响。

    酒足肉饱之后,萧然舒服地打了个饱嗝。

    再看那老者,却见他吃完兔肉之后,竟又从布袋中摸出一杆烟枪来。老者捻了些烟丝放在枪头那口硕大的烟锅中,用一根燃着的细枝点燃之后,便咬住烟嘴深深地吸了一口。

    萧然惊疑不定道:“这是……烟?”

    老者先是一怔,随后面露释然之sè,吐出一口浓烟,道:“是啊。”

    萧然道:“天朝似乎没这物事吧?”

    老者深吸几口,吐着烟圈道:“当然没有,整个天下只有蒙国有,他们称之为‘辣鼻草’,吸的人不多。”

    “烟”这个字眼是从萧然的记忆中冒出来的,而这老者似乎也知晓,萧然心中一凛,语气显得恭敬了几分,问道:“前辈定然是一位高人吧?”

    “我是哪门子高人。”老者自嘲地说着,“我生于江南,嗜爱烟酒,长年在江湖中为人卜卦算命,自称‘江南烟酒生’,当年也算小有名气。不过,如今老了,要称‘江南烟酒翁’咯。”

    萧然瞥了瞥那杆竹幡,不为老者的话语所动,诚心说道:“不知前辈可否为我卜一卦?”

    老者点头,捋了捋白须,面sè忽而变得肃然,他掐了掐手指,看着萧然认真道:“我观你印堂微呈乌sè,眉间藏霾,掐指算来,算出你此行定然会遭逢两个大波,凶兆啊,凶兆……”

    “我……”

    萧然白眼一番,生生将一个“艹”字憋回了腹中,老者的话分明与他的某些记忆吻合,这老头定然知晓自己的来处。于是,他强忍着骂人的冲动,拱手道:“小子不知自己来自何处,还请老者告知……”

    “你此行南下便会知晓。”

    萧然心头一颤,面露喜sè,抬起头来,还yù再问,却见那老头将头枕在树上睡了过去,竟在这眨眼间就发出了鼾声。

    “……”

    萧然无聊,看来只好等明rì再问了。

    (今天要回长沙,明天爷爷七十大寿,后天朋友结婚,这章是存稿,昨晚加班到凌晨,就这么花了,肉疼肉疼,等下在机场看能不能赶出明天的更新。往后几rì有更新的话就是在晚上,没有的话就是我喝多了(回家少不了要和我爹拼几瓶--!)……大家多包含,祝五一玩得开心!)

第四章 凌雪

    一夜无话。

    翌rì清晨,萧然迷糊中感觉脸庞上传来一阵热乎湿粘之感,睁开眼睛时,只见白兔那货竟伸着长长的舌头在舔自己。

    “你作死!”

    萧然幡然惊醒,弹身起来,扯着衣袖擦了把脸上黏黏的马涎,一脚踹了过去,却被那厮轻巧地躲开了,回头白兔还对着他邪邪一笑。

    懒得再睬它,萧然忽而眉头一颤,四下打量一番,这才发觉昨夜那个老者不见了踪影。他心头一颤,看着白兔问道:“你这货看见那个老头没有?”

    白兔将马头朝着林外昂了昂,示意那老头已经走了,萧然顿觉遗憾不已,蹙眉间,却又见白兔朝着树干处努了努嘴。

    萧然惊疑地看了过去,却见那树干上竟留了几个字,字迹之丑与他的有得一拼:“天堂有路我不走。”

    “这是何意?”萧然盯着这句话半晌,百思不得其解。

    树梢上一团散雪落了下来,落在萧然的头上,将他惊醒了过来。

    掠了掠头上的残雪,萧然将目光从树干上移开,不再郁结于此,轻轻摆头,他转身上马:“那老头说我此行能解开自己的身世之谜,姑且就信他吧。”

    “白兔,咱们走。”

    白兔轻嘶一声,撒开蹄子,惊起好几蓬积雪,载着萧然穿林而去。

    ……

    九rì后,萧然与白兔穿过了蔚蓝湖南岸,眼前正是巍巍的天堑山脉。

    与前月相比,天堑山脉上覆着的积雪又厚了许多,再也寻不到一抹翠意,宛如一座朝着东西方向无限蔓延的雪峰。

    萧然看着着莽莽雪山,忆着自己前月还与醉翁一起在此间悟道,不料转眼之间师父他老人家已然仙去,而自己却成了天朝的伐魔使,一时不禁唏嘘不已。

    白兔低着马头,口鼻间轻轻地喷着热气,直把地上的积雪都融化了几分,萧然端坐在马上,细细地看着身下的雪地,依稀还能寻到一些人马走过的痕迹。

    目光顺着这些痕迹缓缓前移,萧然看到这些足迹或者蹄印顺着右前方那缓坡上去了,细细辨之,他能猜测到那儿应该是一条较为宽敞的山道,向来顺着它可以进天堑山脉。

    再往旁边看了看,萧然忽而看到左侧亦有一条小道,只是这条道竟是微微往下方蔓延而去,道旁丛生的灌木足有一人多高,密密麻麻,积雪覆在上面,灌木荆棘拢在一起,使之看似一条小小的隧道。

    “走哪条呢?”

    萧然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询问白兔。

    白兔从雪地里掀出些枯草,百无聊赖地噘着,并未睬他。

    “是了!”

    萧然忽而双眸骤亮,道:“那老头留字正是天堂有路我不走……下一句不是地狱无门我闯进来?”他看了看右侧,又看了看左侧,拍掌道:“莫非那老头是要我走这条小道?”

    翻身下马,萧然摸了摸白兔的头,说道:“白兔,我要走这条小道,你就不必跟着去了,你自行回去吧,替我给陛下报声平安。”

    白兔抬起头来,难得没有再嘲笑他,而是转了转硕大的马眼,那双眼珠似在说话。它忽而侧过马头,低头在萧然的身上蹭了蹭,似乎很是不舍。

    萧然摸了摸马头上舒顺的鬃毛,道:“你这货也会不舍么……你先回去吧,待我伐魔归来,再请你吃肉!”

    说罢,他转头往前走去,几步走到那条小道的入口,便听得身后传来一声马嘶。

    萧然回头,看见白兔目光定定地看着他,片刻之后,它竟是颇为困难地抬起一条前腿,朝萧然挥了挥。

    这便是道别。

    萧然也挥了挥手,道:“快回去吧!”

    白兔看着萧然钻进了那覆层层积雪的灌木从,再次嘶鸣一声,直到再也听不到任何响动后,它才掉转马蹄,缓缓离去。

    来时路上,蹄印犹在。

    萧然微弓着身子,在灌木丛中穿梭着,簌簌的积雪落到脖颈里,融化成水,他虽不怕冷,却也觉着怪不舒服。周遭是密布的灌木,连光线都很难透进来。萧然直觉自己在黑夜里潜行,凭着感觉,他知晓自己起初走了一段下坡路,然后绕了几个弯,走了一段平路之后,竟真拐进了一条隧道。

    隧道不过两尺来宽,一人来高,隧道里比外间温暖了许多,也无任何湿气。萧然目力再好,也不能在这漆黑的隧道里视物,他只能摸着两旁干燥的石壁,缓缓前行。

    也不知走了多久,萧然终于看到前方有了光亮。

    “这便到了?”

    萧然面露喜sè,加紧步伐,走到那光亮处,

    走到近前,他才发觉这里似乎是隧道的出口,这道口子亦是被深深的灌木掩住了。

    不再迟疑,萧然拨开了丛丛荆棘,脚步缓缓前移,待他从隧道里探出头来,往下一看时,顿时吓得怪叫一声。

    “我的个亲娘!”

    这隧道出口竟是开在这座山峰半山腰的绝壁上,出口下方正是陡峭的悬崖,绝壁陡直光滑,竟是连积雪都只覆了浅浅一层。

    萧然拍了拍胸口,忽而道:“我不是会飞么?怎生还如此恐高……”

    兀自慰藉一番,萧然再次探出半截身子,在出口四周左顾右盼了一番:身下是万丈深渊,头上亦是连灌木都不能生长的绝壁,视野前方几里处俨然是一座最高的山峰,左侧的石壁不知蔓延到了何处,唯有右侧几百丈开外石壁渐倾斜,再远些便是一片无垠的雪坡。

    “被那老头儿坑了。”

    萧然骂咧一声,走了大半天,若是返身回去他又不甘心,眼下,他只能仗着自己的重力玄奥,看能不能飞到右边那片雪坡上。

    隧道口离那片雪坡不过几百丈,若是平时萧然定会毫无犹豫地飞过去,但如今身下是万丈深渊,一个失神他便会粉身碎骨,因此他有些踟蹰。

    清了清身周的荆棘,萧然坐了下来,嘴里叼着一根野草,他望着那片雪坡,寻思着有没有更为稳妥的方法。

    “咦?那是一个……人?”

    萧然正自出神,忽而瞥见那片雪坡中断似有一个人在踽踽行走,远远观去,那人似是一名身着雪白狐裘的女子,狐裘与白雪一般无二,若不是他目力极好,定然察觉不到。

    将眼睛微微眯起,萧然又看得清晰了几分,那果然是一名女子,只见她时不时抬头看了看山顶的放下,双手交错地撑在膝盖处,颇显艰难地在雪坡上攀行着。

    “啊——”

    便在这时,萧然忽而听到那女子发出一声惊呼,他还未来得及疑惑,目光所及,惊见那雪坡顶端,山头一阵颤动,不知堆积了多少层的积雪缓缓垮塌,下一刻便要倾覆下来。

    雪崩!

    脑海中蹦出这么一个词,萧然没有丝毫迟疑,右足在隧道口左侧的石棱上一沓,飞身而起。他没有凭空飞去,而是贴着石壁,身子倾斜着,双足时不时在石壁略微凸起的地方踏一下。如此,他便能飞得更远些。

    飞檐走壁!

    “姑娘,你站着别动!”萧然生怕那女子慌乱之下乱跑,跌到某些坑洞里。

    轰隆隆!

    山顶的积雪再也支撑不住,排山倒海般倾倒下来。

    女子看着那似要淹没天地的雪山,本来就病白的脸上更是再无血sè,正自绝望间,她忽而听到一个声音,那声音叫自己不要动。

    不自禁地转头循着声音忘去,女子看到一名少年直如某些野史小说中描述的那般,飞檐走壁地朝着自己的方向奔来。

    心头微颤之后,她忽而惊醒,似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嘶喊道:“你别过来!”

    萧然已经踏着石壁走了几百丈,那片雪坡就在眼前,蓦然听得那女子叫自己不要过去,他心头微颤:她大概是不要自己去送死吧?

    当一个人身临绝境的时候,便是遇到一根稻草亦会死死抓住,而那女子竟不让自己去救她?

    萧然没有理会女子的呼喊,右足在石壁上狠狠一蹬,不知蹬落了多少碎石,他直觉自己化作了一道利剑,迎着凛风,往那女子冲去。

    轰咔咔——

    崩落的雪层愈落愈快,积雪里似乎还夹着一同滚落的巨石,只需几息的时辰,那女子便会被掩埋在深深雪底。

    “不要过来啊!”

    女子的声音近乎在哭泣,萧然看着那道越来越近的身影,心中唏嘘不已,这女子竟似忘了自身的安危一般,嘶声力竭地呼喊,只求自己不去救她?

    滔滔雪山即将临时,那女子没有去看一眼,而是一脸焦急地看着萧然。

    萧然借着一踏之力,直接落到了雪坡中间,使出重力玄奥卸去足下的力道,他毫无迟钝,在雪坡上疾奔起来。

    在崩雪到来的前一息,他终于赶到了女子的身旁,二话不说,他抱起女子,疾速地飞了起来。

    “你不要……”女子还想阻止萧然过来,不料眨眼间他便到了眼前,就在她为萧然焦急不已的时候,她便感觉腰间蓦然一紧,身子一轻。

    飞身起来,萧然这才看了怀中女子一眼,这女子小脸小鼻杏眼浅眉,不如何貌美,却有一种安静到了极致的气质。她看了看身下如同千军万马奔腾而过的崩雪,仰起一张病白的脸,看着萧然,震惊道:“你……你能飞?”

    崩落的雪峰轰隆隆地从雪坡上碾过,滚起一个巨大的雪球,渐起无数飞雪。

    “如你所见。”萧然笑着说道,觉察到心神有所不支,便缓缓往下落去。

    女子再次看了看身下十多丈远的雪坡,脸上惊sè未褪,喃喃道:“叫你不要过来,你为何还要救我?”

    萧然抱着女子落到了一片狼藉的雪坡上,他松开揽住女子腰肢的手,道:“因为我能飞啊。”忽而,他看着女子问道:“倒是你,为何不让我来救你?”

    或许是因为被一个陌生男子抱了腰肢,女子病白的脸上泛起浅浅的红晕,只是那红晕看起来也不如何健康,她看了萧然一眼,忽而低头看着自己的足尖,右手指捏着左手指,淡淡地说道:“我本是将死之人,若是连累了你,等若是平添一桩罪孽。”

    萧然看着女子的脸sè,似是明白了什么,不过他没有细问,自己与她萍水相逢,救了她一命已是仁至义尽。

    女子见萧然沉默,忽而说道:“你与那群人一样,也是想要争那神兵?”

    萧然闻言,挑了挑眉,道:“是啊,那群人到了多久了?”

    “他们昨rì便到了。”

    女子目光微微闪烁着,似是在思量着什么,她说道:“此间离村子还有段距离,我带你过去吧。”

    萧然点头,欣然道:“有劳姑娘了。”

    “我叫凌雪。”

    凌雪走在前方,缓缓地朝着雪坡下方行去,萧然看着她娇弱的身影,感觉这山风若是再强一点,便能将她吹走。

    “我叫萧然。”

    凌雪的身姿顿了顿,也不回头,问道:“是萧然世外的萧然么?”

    萧然原以为自己声名在外,不料这女子就不识得自己,他自嘲着笑了笑,说道:“算是吧。”

    “看来你也有许多无奈。其实,人生苦短,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便好。”

    凌雪沉吟片刻,又问道:“你很想要那柄神兵么?”

    萧然看着她仿佛摇摇yù坠的身姿,道:“能得到自然是好的。”

    “哦。”女子的声音飘散在风中,弱不可闻。

    (不好意思,这几rì实在是没有时间,有时间的时候又是醉醺醺的,也写不出什么,让诸位久等了,抱歉!)

第五章 刀山

    雪崩余韵未歇,天地间还扬着细碎的雪尘。

    萧然不紧不慢地随着凌雪缓缓而行,两人这般沉默着,萧然挠了挠头,想找个话头驱赶这微妙的氛围。当他正yù开口询问正要前往的村落的情况时,走在前方的女子却是率先开了口:“我们的村子就叫神兵村,一共只有十八户人家,百来口人。几百年来,我们世代隐居于此,与外界鲜有往来,此番若不是邪魔入侵,我爷爷也不会重新开炉。”

    “你爷爷就是村长?”萧然挑了挑眉头,他先前便知晓这村子的村长便是神兵世家这一代的传人。

    凌雪点头道:“我凌家的铸兵之术已传承千年。”

    萧然看着女子的背影,笑道:“看来凌姑娘也极善此道了。”

    女子摇头,语气微显落寞:“我一个女儿家,又自幼多病,怎会挥锤打铁……自我父亲去世后,凌家的传承便断了,这一次,大概是凌家最后一次为天下铸造神兵了。”

    先前听凌雪说她是将死之人,萧然没有询问,此刻她又说自幼多病,萧然再不问便显得太冷漠了。于是他沉声问道:“不知姑娘所患何病?”

    “先天心疾。”

    女子声sè淡淡,似乎并未将这个病放在心上:“我父亲也是患了此疾,在我出生不久他便走了,娘亲悲伤过度,也随着去了,我大概也活不过这个年头了。”

    细碎的雪花落在女子的乌发上,使她看上去更显孜弱了几分。

    萧然蹙起眉头,问道:“无药可医么?”

    “村里有位神医,曾医好了许多村民的顽疾,可是对我的病,他亦无策。若不是他医术高超,我在十六岁那年便死了,能多活五年,已是上天眷顾了。”

    听着女子淡淡的话语,看着她缓步行于白雪之上,萧然心头微颤,惋惜道:“真令人惋叹。”

    女子忽而驻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萧然,脸sè苍白,却是轻轻一笑,露出几颗如她身上的狐裘一般雪白的皓齿:“生老病死再寻常不过,人生本来就苦短,谁也逃不过一死,只要活得自在,活得短一些又何妨呢?其实,每个人存活在世间的这段时光都是历史长河中的一个个片段,与永恒一起永恒着,死亡只是一个断点,却不是故事的结局。”

    与永恒一起永恒?

    听闻此言,萧然心头猛颤,一直很害怕死亡的他,忽而有种解脱般的快感。

    “真的能永恒么?”

    女子转过身去,不再看他,继续踏雪而行:“天地里唯一能永恒的只是永恒本身,这就是这无尽的时光,既然我们活着的时候历经的也是时光,为什么不能将之视作永恒呢?”

    这是怎样豁达的一个女子,竟将生死看得如此寻常……

    萧然木然地跟着她行走着,久久不知言语,身披白sè狐裘的她,行走在雪地里,便如同一名天使。

    “那便是我们神兵村了。”

    凌雪带着萧然,绕着雪坡前方那座山山脚下的小径走了一阵,待绕到这山的前头时,她便停下来,指着不远处的一个村落。

    萧然抬头望去,只见三座数百丈高、覆着积雪的雪峰怀抱之中,几十间屋舍紧紧地凑在一起。那些屋舍屋顶上都积着厚雪,若不是有几道烟囱里升着炊烟,远远望去,它们便如同一个个雪堆。

    凌雪指着二人与村落之间的一片雪原,道:“这里都是田地,只是如今被雪盖住了……左边那山涧里有一条小瀑布,如今也断流了,它便是田地中间一道水渠的源头。”

    萧然赞道:“真是个隐世的好地方。”

    凌雪叹道:“是啊……可惜天劫来了。”

    萧然伸手想要拍拍身边女子的肩头安慰一番,却突然意识到自己和她还不熟,只好把手收回来挠了挠头,道:“会过去的。”

    似是觉察到了萧然的意图,女子脸sè微红,也不看他,道:“有你这种高手参与到伐魔大举之中,我相信会很快过去的。”

    萧然讪讪一笑:“我算哪门子高手……”

    凌雪指着对面的村落,手指微微右移:“想要夺得神兵,自然要经过重重考验,你看那边聚着的人,大概是要闯第一关了。按照惯例,第一关是‘上刀山’。你会飞,这一关对你来说再简单不过。”

    说话间,凌雪忽而看着萧然,双眸中闪过一抹异彩:“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我虽然见识浅薄,但也知晓想要像你之前那般飞起来,是很不可思议的。”

    “我也就这么点能耐而已,凌雪姑娘你太高估我了。”

    萧然将目光投向那边厢,先前他没有注意,如今定睛细看,目光透过几株为白雪所掩的树木,才发现在村落的左侧的一处空地上,还真是聚集了许多人。

    神兵村三面环山,后方与右侧都临着陡峭的山壁,唯独离左边那座山头有几百丈的距离,这之间便是一处硕大的坪地。

    坪地上原先也是厚厚的积雪,只是如今不知被多少人践踏之后,露出了里边的枯黄草皮。

    许多人伫立在这片坪地上,一名身段矮胖、须发皆白的老者面sè肃然地站在人群前方,面对着神兵村的村民和南下伐魔的人士。他侧身指着坪地左侧,那是环抱神兵村的三座山中的一座,与其他两座山不同,此山不如何陡峭,临着村子的这一侧是一道匀称平整的缓坡。

    此时,这片缓坡上的积雪已被清理干净,山坡上竟是倒插着密密麻麻的长刀,这些刀三柄为一列,从坪地边缘为起点,一直排到了那半山腰上,怕是有上千柄。

    “如诸位所见,这便是我神兵村的刀山,诸位都是有大神通之辈,然则神兵只有一柄,想要得到它自然要历经一番角逐。这一关便是以登上这刀山的时辰长短为依据,前十名方可继续后面的角逐。”

    “不愧是神兵村,这么一个个小小的村落竟能一次xìng拿出这么多柄刀。”

    “看那刀刃的光泽便知那些刀都是好刀啊。”

    “我对那柄神兵愈发期待了。”

    南下伐魔的人们看着那片在微熹的rì光下熠熠夺目的刀光,心中凛然,神sè却是激切。仿佛那不是刀山,而是通往神兵之所在的宽敞道途。

    便在这时,一名身着亚麻粗衫的魁梧青年走了出来,走到老者的身前,昂首道:“村长,我也能参加么?”

    “叶寒?”

    村长蹙眉看着他:“这神兵是为他们准备的,你要了做什么?”

    神兵村的村民齐刷刷地看着这名平rì里甚少言语的青年,一个个面露疑惑之sè。

    “若是赢了,我不要神兵。”叶寒凝着眉头,神sè坚定,“我只想娶小雪。”

    村长神sè一怔,脸上深深的皱纹挤到了一处,宛如坪地前方那株松树的斑驳树皮,他拍了拍叶寒的肩膀,叹息道:“小寒,你对小雪的心思我知晓,只是,她的病,你也应该知晓……她……她活不了多久了……”

    听着老村长哽咽的声音,叶寒的脸庞狠狠地抽搐了几下,他紧握起拳头,声音低迷:“哪怕只能和她厮守一天,我也情愿。”

    知情的村民们听了叶寒的话,动容不已,纷纷叹息。

    村长也不住地叹息着,点了点头,答应了叶寒的请求。

    叶寒躬身给老村长行了一礼,转身走到了伐魔人士的队伍边上,他看着那片刀山,冷峻的脸上竟是泛起了些许柔情。

    “这刀山,我便先上了。”

    众人还未回过身来,便看到眼前一道黑影幻过,往那片刀山奔去了。

    “是凡尘!”

    “嘿嘿,看看他们魔道的人会用什么手段。”

    “他可是魔道年轻一辈中声名最盛的人物,上这刀山应当很简单。”

    在许多人的议论声中,凡尘猛挥黑sè衣摆,一踏之间,便飞腾而起,踏向第一排长刀。

    观他那架势,似是想要真地踏到刀尖上去!

    人群中响起一阵惊呼,一些神兵村的村民更是惊得闭上眼睛,不忍注目。

    凡尘轻喝一声,右足落在第一排中间那柄刀的刀尖之上,众人想象中刀尖透脚背的画面并未出现。他那双平时无奇的布鞋似乎是钢铁所铸一般,竟是将长刀踏得弯了下去。

    那刀果然是好刀,被凡尘踏得几乎要平折开来竟没有断去,稍滞片刻后,刀刃开始回弹,只听翁地一声,凡尘的身子像是被弹了上去。只见他纵身一跃,便离开了这柄刀的刀尖,跨越了好几排长刀后,又往前方一抹刀尖落去。

    坪地之上惊叹之声不绝于耳。

    凡尘就这般纵身弹跳着,不过片刻功夫,他就跨越了这片刀山,身影出现在半山腰上。

    神兵村的村民们看傻了眼,他们何曾见过这般手段,叶寒更是目光定定地看着凡尘,双手拳头紧握着,咬了咬嘴唇,不知在想些什么。

    (回广州了,实在不好意思,断更好几天,抱歉抱歉。)

第六章 为了你

    凡尘从山腰下风姿飒飒地走了下来,一头凌乱的长发与长长的黑sè衣摆一起飞舞,说不出地飘逸出尘。

    “敢问阁下名号?”那名被村长安排计时的老村民,看了看底部不过积了少许细细朱砂的沙漏,脸上挂着震惊之sè,语气微颤地询问道。

    “幽云问天宗,凡尘。”

    接下来,来自魔宗的修士与凡尘一样,就那般踏着刀尖一一地到达了山腰上。

    神兵村的村民们今rì大开了眼界,许多孩童欢欣鼓舞地尖叫着拍着手。

    “我们佛宗之人先求的便是肉身成佛,神兵虽好,终究是外物,我等就不参合了。”眼见道门的人向自己一众人投来询问的目光,藏锋宣了声佛号,表示放弃对神兵的争夺。

    道门之人率先出来的是一名来自新罗的散修,那人轻蔑看了魔宗众人一眼,身子如同深秋落叶一般,翩然朝刀山飞去。

    只见他手捏法诀,引得周遭空气荡起阵阵涟漪,一袭灰sè的道袍鼓荡间,他足下的那些刀刃竟是朝两边倾斜着,弯了开来。

    与凡尘一般,他亦是踏刀而行,不过前者是直接踏在刀尖上,他却是踩在弯折的刀面上。他的手段显得高明了几分,但远不如凡尘那般引人惊叹,速度也慢了许多。

    “哼。”

    楚荆冷哼一声,显然是嫌此人丢了道门的脸,毫无征兆地,他的身影便出现在刀山之前。他身上散发出一股剑意,整个人看上去便如同一柄出鞘的宝剑,只见他身影一闪,下一刻便现身在山腰上。直到他的身形凝实,那些插着山坡上的长刀才发出阵阵颤鸣。

    一阵哗然之声响起。

    只因无人看出他是如何上去的。

    村长看着这一幕,便觉得老祖宗定下这个上刀山的关卡似乎过于儿戏了,他们隐世太久,不知天下的高手竟厉害到了如斯地步。

    就在村长寻思着要不要弃掉这一关时,道门的高手纷纷各显神通,不过片刻便都陆续通过了此关。

    神兵村的村民已然看得麻木。

    他们世代隐居于此,所见识过最厉害的高手大概就是那名能徒手掀翻一头野猪的青年了。

    叶寒紧蹙着眉头,这才知晓他与这群人的差距有多大,可笑自己先前还未将这群人放在眼里。只是,一想到那名如雪的女子,这刀山他必须上去。

    只为她。

    “叶寒!”

    看到那名青年朝着刀山义无反顾地奔去,许多人都惊呼出声,都到了这步田地,他上去还有意义么?

    叶寒觉得很有意义,他没有魔宗高手坚逾钢铁的身躯,也没有道门高手cāo控天地之气的手段,他只有一颗与那名女子厮守的决心。

    叶寒就这般冲入了刀山之中。

    刀与刀之间的距离不足半人宽,若是小心翼翼地从中穿过,倒也可行。只是叶寒不想落后于人,丝毫不顾那锋利的刀锋,直直地冲了上去。

    几百丈的距离并不遥远。

    “啊——”

    惊呼声刚落,叶寒便到了山腰上,速度并不起之前的人慢。他身上的那条麻布粗裤早已被刀锋割得褴褛不堪,双腿一片血肉模糊。

    他在笑。

    伐魔人士不由得对这名神兵村的青年刮目相看。

    白羽尘看着这名青年,不禁想起了去年在分院,那名少年登石阶的画面,这二人显得如此相似。

    “夜雨,你不去么?”白羽尘问身旁的女子。

    东方夜雨蹙眉道:“我不喜欢刀。”

    “那我去了。”

    道门的人只剩下他二人没有闯那刀山了,白羽尘虽然知晓自己的机会不大,但见那名青年竟以血肉之躯闯了过去,他若不去未免显得太没志气。

    白羽尘缓步走到刀山前,正yù飞身而起,却被一道熟悉的声音定住了身形——

    “白羽尘,你也想上去?”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锦衫少年挂着一脸不羁的笑意,脸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缓步朝坪地走来。

    “萧然!”

    神兵村村民不明所以,识得萧然的人却是惊诧莫名。

    他不是在守孝么?

    萧然迎着众人震惊的目光,笑嘿嘿道:“你们走得真慢啊,比我先走了七rì,竟然还被我赶上了,你们都是乌龟么?”

    “萧兄,你莫非是飞过来的?”凡尘不无调侃之意地问道。

    萧然笑道:“可不是。”

    白羽尘转头,冷声道:“不孝之徒。”

    与白羽尘一样,许多人都以为萧然为了神兵,连为醉翁守孝都顾不上了,当即对他投来鄙夷之sè。

    萧然闻言,面sè蓦然一肃,道:“我是不孝,老头儿的仇一直拖了许久啊。”

    原本萧然还打算伐魔结束后再与白羽尘了却那桩仇怨,只是如今又被对方无意激起了心底的怒火,他蓦然作了决定,今rì,便了结了它。

    白羽尘再次冷哼一声,不再理会萧然,转身,衣衫飘荡间,他便掠到了刀山之上。

    萧然怒视着那背影:“你今rì休想上得了这刀山?”

    白羽尘头也不回:“就凭你?”

    “就凭我——”

    前一刻,萧然还坪地之外,一个‘我’字还未落音,他便出现在刀山之前。

    没有风声,没有残影,他就这般瞬间移动了数十丈。

    “这是醉翁的瞬移之术!”

    佛道魔的人士惊呼出声。

    那rì在分院的白石广场上,萧然凭空消失了身影,却未再出现,因此他们看得不真切。如今他是实实地瞬移了数十丈,众人看得分明,所以震惊。

    莫千离与藏锋等人纷纷深深地蹙起了眉头,这瞬移之术本身无任何杀伤效果,但又比任何道术都来得恐怖。若是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萧然瞬间近身,怕是连自然境之上的修士都会感到害怕吧?

    那rì凭着一股执念,萧然顿悟了这空间玄奥,只是他对这门玄奥依旧懵懵懂懂,不甚熟稔。瞬移数十丈已然是他的极限了,而仅仅是这么一段短短距离,就耗费了他不少心神。

    白羽尘没有回头,因此看不到身后的情形,此时,他已跃过了刀山近三分之一的长度。

    “你过不去的!”

    萧然稍作调息,便飞身而起,他飞得不高,约摸离着刀尖一尺之远,看着身下那闪动着熠熠光芒的刀刃,他心下微凛,若是掉下去,怕是会被桶好几个窟窿。

    “他竟然可以飞!”

    “这真正是在飞啊!”

    听着身后传来的惊呼声,萧然嘴角微扬,盯着前方那道白sè身影,不禁将速度又提升了几分。

    说来缓慢,其实不过转瞬。

    就在白羽尘堪堪要跃离刀山之时,萧然赶了上去,一把攥住对方的腰带,随即狠狠往后一拉。

    “你——”

    白羽尘惊呼一声,被萧然拉得往后疾退。

    萧然这一拉力道奇大,凌空将白羽尘从自己身旁往后甩去,借着这股力道,他自己则是闪身到了山腰之上,回身看到后者一脸惊容。

    白羽尘到底是高手,微微震惊之后,便cāo纵天地元气稳住了身形,只见他在空中飘逸地翻了个跟斗,下落之时,双足两分,分别踏在两柄刀的刀面之上,将它们踏得往两旁弯折开去。

    稳住身形之后,他就那般站着,蹙眉看着萧然,一脸寒sè:“你待如何?”

    “我待如何?”

    萧然看着他,心底压抑经年的血仇终于浮现到了脸上,他的脸sè变得有几分狰狞:“你还记得长安街头的那个老乞丐么?”

    说这话时,萧然有意无意地撇了眼山脚下,坪地上的那名美若冰莲的白衣女子。女子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只是蹙了蹙好看的眉头,宛若千古冰川洒下些许细碎的冰屑。

    白羽尘嘴角扬起一个弧度,英俊的脸上浮现着浅浅的轻蔑:“记得又如何,不记得又如何?一个命如蝼蚁的老乞丐罢了……”

    萧然目光望向远方:“一年多前,正是那名老乞丐,他佝偻着身子,拄着拐杖,将浑身是伤的我背回了堕民窟。他自己从未吃饱,偏生还怕我饿着。他到处乞讨,好容易凑了些钱财,给我买了药……”

    视野逐渐模糊,萧然将目光收回,放到立身与刀刃之上的青年身上,他指着他,红了双眸:“是你!你这畜生,屈指一弹,活生生地弹死了他。**还是一个修士,杀一名行将就木的老人,未必不觉得羞愧?”

    白羽尘脸sèyīn沉,缄默着。

    萧然颤声道:“那一rì,我走出堕民窟,走到流苏河畔,就是为了看你一眼,我要把你的样子深深记住。我登上了苏家的楼船,去了双苑,参加了分院的考核,我都是为了你,为了杀死你!”

    坪地上的人们听着萧然悲愤的话语,纷纷沉默,他们这才知晓,萧然与白羽尘之间竟有这么一段血海深仇。

    白羽尘冷笑:“你以为学了些许玄术的皮毛,你就杀得了我?你这人太沉不住气,太愚蠢,若是再过些时rì,待你玄术有所jīng进,我还真会忌惮你三分。”

    萧然看了看坪地上道门的人,说道:“只要你不无耻地求助你几位师兄,我杀你足够。”

    白羽尘明知这是萧然在激他,却也不以为意,傲然道:“自然不会。”

    “好!”

    萧然等的就是这句话,他足尖一挑,挑起插在山坡上的一柄长刀。他紧攥着刀柄,寒刃在熹微的rì光下闪过一道白芒。

    (长假过后,状态奇差,写得慢,写得也不尽人意,很不爽。大家看我的书,口味与我应该也相差无几,因此向大家推荐一本我最近在跟的书,以表歉意。总管的《雪中悍刀行》,这厮人品奇差,书却是一流的好书。每每看到这些神作,才会发觉自己的功底有多浅薄,努力学习中,咳咳。)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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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方魔谭介绍:
一个一心想要萧然世外的逍遥少年,却总是囿于团团刀光剑影,奋力挣扎,终究逃不开这与生俱来的宿命。扑朔迷离的身世之谜,浩荡无情的天地之劫,手笔阔绰的惊天之局,都等着他一步一步去掀开面纱…… 天方有魔 不知其名 翻手避月 覆手遮星 ********************************************************** 书友群:66410295(欢迎大家踊跃加群!) *****************************************天方魔谭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方魔谭,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方魔谭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