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谁与我争锋
rì头渐渐爬上了山头,暑气又盛了几分,有水雾在林间蒸腾而起,闷煞了一群夏蝉。
上午的三门考试很快便在一道铿然的钟声中结束了,霎时间,燕然山下的考场俨然成了一个菜市场,嗡嗡一片。
考生们纷纷与人交流着自己的答案,有人神sè飞扬,有人如丧考妣。
好熟悉的画面。
萧然的记忆深处,又传来一阵阵熟悉的感觉,遥远的悸动。
唐伯虎第一时间找到了萧然,他那犹如女子的脸庞上泛着几抹激切而显得有些cháo红,抹了把额上的汗渍,他笑呵呵道:“总算是考完了,萧兄交卷交得那般快,想必是胸有成竹了!”
“笋子都没有!”萧然白了他一眼。
“礼考我交了个白卷,还不知最后是何下场……”萧然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随意道,“文试估计要砸了,下午的理试我倒是颇有信心。”
“啊,你交了白卷?”
“你叫这般大声作死!”
唐伯虎这才发觉周遭忽而静了许多,已有不少人看了过来,不过他依然处在惊愕之中,显然没料到自己心目中的大文豪竟也会交白卷。
他这才想起萧然说还要参加下午的理试,不由得眉目乱颤,又大呼一声:“你还要参加理试?!”
“老子叫你小点声!”
纵观天下历史,理学是近百年才兴起的学科,在天朝兴起,逐渐蔓延至周遭诸国。一直以来,理学或多或少都遭到了儒生文士们的排斥,直到理学的作用慢慢渗透到百行百业之中,人们才逐渐接受了这一学术。
小至农家用具,大至建筑水利,都在理学的促进下,不断完善。天朝的兵器是世上最坚韧耐用的兵器,天朝有世上先进的攻城器械,也有世上最坚固的城墙。诸般种种,都有理学不可磨灭的贡献。
其他国家的掌权者也逐渐明白了理学的重要xìng,大多数国家都开办了理学学堂,虽犹不及文风那般鼎盛,好歹也渐成了气候。
奈何历史文化的定格太过顽固,短时间里,理学终不能如文学那般根深蒂固。至少,那些整rì吟诗作赋的才子们是不会兼修理学,最多学一些简单的算术而已。
因此,萧然考完文试又说要考下午的理试的时候,引来了许多人的注意。
“萧兄,你的文才我是知晓的,只是那理学完全不可同理度之啊。”唐伯虎担心萧然出丑,颇有一番苦口婆心的模样,“虽说你当rì解过九宫题,但那毕竟是算学,有迹可循,连我都懂些皮毛。但你连学堂都没进过,未必能生而知之,知晓那格物和方学为何物?”
“试试也无妨。”萧然不以为意道。
便在这时,有人用一种令人非常不舒服的腔调说道:“有些人啊,嫌自己上午出的风头还不够,还想继续卖弄么?以为自己作得几首歪诗就了不得,还不是交了一门白卷?真真丢我天朝人的脸面!”
萧然蹙了蹙眉,转过头去,才知嘲讽自己的人是坐在董翰林身旁的张谦,不过他却不认识对方。苏浩也坐在那边厢,却没有看萧然,而是低头看着案桌。
“哪里来的苍蝇。”萧然提高了几分语气。
这时,唐伯虎在萧然身后细声解释道:“是张御史家的张谦,董翰林的狗腿子。”
“原来是一条狗,会叫唤的狗可不是好狗。”
萧然的声音不大,恰好说得能让所有人听见,只见他搓了搓手掌,脸上浅浅酒窝浮现,不无傲气地说道:“小爷就算交一门白卷,也要考得比你好,你信不信?”
你信不信?
萧然张狂的声音在暑气里蒸腾着,傲慢无比,他似是在对张谦一人说,又似对所有人说。
先前萧然频频交头卷已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如今又这般张狂,更是惹得不少人鄙夷起来。
“不信!”
张谦截然答道。
“不信!不信!不信!”
如同点燃了冬原的枯草一般,有人开始起哄,便引得近千人开始起哄。有人是真不相信,有人是看不惯萧然嚣张的模样,还有人纯粹是瞎凑热闹。
吆喝声此起彼伏,盖过了树上的蝉鸣,盖过了这燥热的天气,盖过了一切声音。
还没离去的双苑教习满脸怒sè,吩咐人去敲响了大钟,这才将哄闹声平息下来。
被群起而攻,萧然却是神sè如常,颇有一番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概。
待到声音平息后,他的脸上浮现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只听他扬声道:“既然你不信,那便打个赌,若我的成绩高于你,你便叫我一声爷爷,给我磕三个响头,若我输了,我也同样为之,你看怎样?当然,我确是有一门交了白卷。”
有了上千人助阵,张谦感觉有些气血上涌,只觉自己从来没有如此威风过,二话不说,他便应了下来:“我便答应你,有在场诸位作证,希望你不要反悔。”
“我是萧君子,我的话自然驷马难追。”
萧然的神sè显得无比自然,正是这种自然,让许多人有一种揍他一顿的冲动。
“萧哥哥,我支持你!”一道稚嫩的声音传来。
没有料到此情此景之下,自己竟然还有支持者,萧然不由得好生感动,转身望去,才发现是一名坐在离唐宋阵营不远处凉棚里的小姑娘,约摸十三、四岁,梳了个大大的马尾辫,一双大眼珠水汪汪的。此时她正笑意甜甜地看着自己,露出两排好似珍珠般洁白的牙齿。
“谢谢你,小姑娘。”
“我叫唐离儿,人家是大姑娘啦。”
一阵哄笑声响起。
“也只有这种无知少女才会如此没有眼光。”南云公主没好气地嗔了一句,对周遭几人道,“亏得咱们一路上对她诸般照料,没想到这孩子这般不懂事。”
唐离儿来自唐国南方的青桑国,青桑与南云毗邻,也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国。此番北上,这些来自南方小国的考生都是与唐宋两国考生一道结伴而来,一路上早已熟稔。
“这些北蛮子们还真有些意思呢……”
……
已经让张谦入了自己的圈套,萧然便不在乎别人如何议论,拉上唐伯虎,登上马车去城里觅食去了。
直到他离开许多,考场四周还闹嗡嗡的,如今不管是天朝人还是异国人,都已经知晓他萧然的大名了,奈何没有几个人对他有好印象。
苏焚香如今就在理苑的茅草教舍里,听着扫儿绘声绘sè地描述着萧然张狂的模样,不由得怔怔出神。
“他啊,总是改不了那xìng子,似是每次出现,都要闹出很大一番动静。”苏焚香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的语气中夹杂着一丝嗔怨的味道。
扫儿听得真切,抿嘴笑了笑,道:“小姐,你真不打算见姑爷了么?”
又想起那rì萧然执着蔚语迟素手的画面,苏焚香娇媚轻蹙,缓缓摇头:“我也不知晓……”
“下午文试成绩便出来了,咱们偷偷去瞧瞧吧,也好为姑爷鼓劲!”扫儿有些激切地说道。
“他哪里需要鼓劲,便是一个人面对天下才子,也总是那般放浪不羁,嬉皮笑脸的。”
不知为何,苏焚香的心里竟没来由地升起一抹自豪的感觉。
毕竟,那是她的相公。
听说萧然下午还要参加理试,便是连苏焚香也有些诧异,他知晓萧然是算术上的造诣连自己都有所不及,但那格物和方学莫非他也jīng通?
越是了解萧然,便越觉得他是个谜,苏焚香的脑海里不禁又浮现那少年带着浅浅笑意的模样。
其实萧然自己也不清楚会不会格物和方学,只是自己的脑海里既然有算术的记忆,想来同为理学,格物和方学的记忆也是存在的。
待到下午考试的时候,他的想法果然得到了验证。
算术题是一道四元算题,与当初萧然教苏焚香用矩阵时解的题类似。
于是,萧然用上了矩阵,不费吹灰之力便解出了那道算题。
参加理试的考生少了许多,不过三百来人,先前那名来自东流国的鹰钩鼻青年赫然是一名理科生,而且听周遭的人议论,这人似乎是理学翘楚。除此之外,还有一名来自新罗国,头发束成棒状的圆脸青年,也破受理科考生的追捧。
不过,萧然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所谓格物,便是穷究万物之理,是一门异常深奥的学问。
此次的格物题颇为有趣:某富商雇金匠造一纯金冠冕,因其生xìng多疑,遂疑此冕有白银参杂其内,以致夜不能寐,试以格物之道,为此君解忧。
“将这金冕砸开不就知晓了?”有人感觉自己被理苑出题的教习戏弄了,不由得好生气愤。
“白痴。”旁边有人鄙夷了一声,嘲讽道,“金冕岂是那般容易砸开的?此题看似考的是格物,其实糅合了方学的知识,应当用高温融化才对。”
“原来如此,阁下大才!”
……
这种考题对拥有神秘记忆的萧然来说,简直比吃饭还简单,那位多疑的富商定然是个吝啬之人,哪舍得弄坏金冕,萧然寥寥几笔,便为他解了忧愁。
第五章 文无第一我第一
双苑的办事效率高得吓人,上午才完成文试,下午理试结束后便会把文试成绩公布出来,近两千份试卷,也不知他们如何阅卷的。
心里挂念着考试结果,除却那些对成绩心灰意冷的人,大部分文科考生都没有回去,而是守在考场外,等着文苑放榜。
与文试时一样,萧然依然是开考不不过片刻,便施施然地交卷出考场,这一举动不由得再次引起了众考生的不满。
你说你图出风头,闹那么一两次便行了吧,如此这般三番五次,不是徒惹笑话么?
萧然没有心思去理会那些人的喋喋议论,也没理会如同看笑话一般地看着自己的张谦,他交头卷已然成为习惯了。
不过等待别人考完的这段时光倒颇为难熬,尤其在这三伏天,那些鸣蝉更是吵得人心烦意乱,燥热不已。
就在他出来不久,那名来自新罗国的圆脸青年也交卷出来了,看着对方那高高耸在头上,有如擎天巨棒的发髻,萧然不免有些忍俊不禁。
“笑什么笑,出风头很有意思吗?”经过萧然身边的时候,圆脸青年脸sè微变,似是不满萧然抢在自己前面交卷,语调有些怪异地嗔了萧然一句。
虽说如今天下大多诸国都是以中原话为官方语言,但某些偏远小国都有自己的语言,那些人基本都懂中原话,但说得不甚标准。
这新罗国青年就说得颇不标准。
“我说棒子,我跟你很熟么?”萧然再次瞥了一眼对方的发髻,脸上挂着一丝不屑的神sè。
“哼,无礼的天朝人。”
圆脸青年扶了扶自己的发髻,面带怒sè地走开了,临了,他忽而转身说道:“明天就出成绩了,你将很快知道我的名字。记住,我叫朴永昌!”
“piáo永娼?”
萧然有些错愕,差点捧腹大笑,半晌他缓缓才回过神来,骂了一句“神经病”。
便在这时,那名东流国的鹰钩鼻青年也出了考场,与那朴永昌一般,脸上没有一丝友好的神sè,斜瞥了萧然一样,掸了掸有如僧衣一般的暗红稠衫,疾行开去。
“老子长得有那么讨人嫌么?”萧然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脸,颇为不解地喃喃自语道。
所有考生中,似乎只有唐伯虎与自己合得来,只是那厮吃了午膳便逛楼子去了,萧然就这么在百无聊赖中等到了方学开考。
与格物相比,方学的考题显得更为有趣:
“今有甲乙丙丁四种物事,甲乙之间可相互转化,若置乙于沸水之中便可变而为丙,于常温之下,丙可成丁,丁具异味,恰似恶臭之鸡蛋,试问甲乙丙丁各为何物?”
萧然愣是将这道题反复看了好几遍,无比熟悉的感觉从脑海深处弥漫开来,甚至让他产生了片刻的幻觉。
“这道题难道以前做过么,不然我的记忆为何波动得如此剧烈?”萧然一时怔然。
而其他考生却是茫然了。
“这理苑教习也忒逗了吧,这是方学题么?”
“非也非也,此题定有蹊跷!”
先前说话的人反驳道:“哪来的蹊跷,以我的睿智,顷刻间便看出了答案。这甲分明是母鸡,乙为生鸡蛋,丙为熟鸡蛋,不消说,丁就是那臭鸡蛋了,哈哈,这出题的教习真逗人。”
“这位考生,你立马给我滚出去,回去养鸡去!”
不知何时,理苑之长范青山悄然出现在这考生后面,只见他气得白须乱颤,手执教鞭狠狠地抽在撑着凉棚的竹竿上,险些将凉棚抽塌。
那名考生哪敢停留,吓得颤颤巍巍地跑了。
“母鸡,去你姥姥的母鸡!”范青山挽起衣袖,面sè因发怒而变得cháo红,对着那考生屁滚尿流的背影破口大骂。
他能不气么?这道方学题不是别人出的,正是出自他的手笔。
众考生一阵哄笑不止,在范青山一声喝骂之后,顷刻间便又噤若寒蝉。
萧然便在这片刻间写完了答案,笑着交了考卷。
“你小子果然有两下子!”范青山扫萧然的考卷一眼,不由得赞许一声,方才的怒气便平息了大半。
当初在流苏河畔,这范青山便帮过自己,萧然一直铭记于心,当即躬身行礼,自然而然道:“这是苑长教导有方。”
甫一说完他便后悔了,自己连双苑教舍的门都没进过,哪里聆听过范青山的教导?
果然,范青山忽而笑意一敛,颇为严肃地说道:“你这记马屁算是拍在牛臀上了。”
“……”
萧然讪笑着唱了个喏,转身便走开了,心中腹诽道:“莫非你那屁股还是牛屁股不成……”
范青山似是意识到了什么,脸sè变得十分古怪,恨恨地看了萧然一眼,行sè匆匆地离了考场。
……
理考结束之后,一队约莫百人,一直在外间待命的兵士整齐地跑了进来,不消片刻功夫,便将那些凉棚拆得一干二净。
双苑的一众青衣小厮搬来了机块大木板和木制支架,在先前考场所在,山壁下的一处荫凉处搭着用于公布成绩的布告木栏。
一直静候在此间的考生们纷纷围了过来,待三架约六尺来高,四尺来宽的木栏搭好,周围已经簇拥了好几百人,直把木栏四周围了个水泄不通。
有的考生动作迟缓了些,没能挤进去,只好时不时地跳起来瞄一眼,有人则是心中忐忑,十分期待看到自己的成绩,却又缺乏那份勇气,在人群外围来回踱着步。
不到一炷香的时辰,三架布告栏便搭建好了。
只是那栏板上如今还空空如也,并未贴上成绩榜单,考生们翘首看着双苑苑门方向,好不心急。
“真真急死人哟。”有人开始抱怨。
“大概是成绩还没出完吧,毕竟人数太多,再等等吧。”
“那般心急作甚,我应该考得不错。”
……
还没等到成绩放出,便已形成了几家欢喜几家愁的局面。
董翰林他们几人虽说也很期待看到成绩,但自然不会挤到那人cháo中去,他们便在离布告木栏不远处候着,有家丁撑着大伞,为他们遮挡暑rì的余晖。
唐宋诸国的人也是如此,各自为营,议论纷纷。
“萧然那厮怎生不见了,我还等着他叫我爷爷呢!”张谦颇有些兴奋,他虽说有些不学无术,好歹也是出自书香之家。他自信自己每门考个六十来分不成问题,那萧然再厉害,在一门弃考的情形下,总不至于考出两百分来。
“喏,他不是在那株榕树下么,想必此时他正在后悔呢?”
一阵哄笑声起。
有人见董翰林也难得地笑了,趁着时机送上一记马屁:“翰林兄,此次你定然是考得极好,在下先预祝你斩获魁首。”
董翰林笑了笑,道:“如今说来还早了些,那边唐宋诸国之人一个个都不是易于之辈。”话虽如此,他还是颇有信心,哪怕自己的答案稍稍不如那几名唐宋才子,但双苑的教习想必会给自家老爷子一个面子。
再说天朝是东道主,若是这魁首让他国人夺了去,说不去也不好听,这其中的猫腻便大了。
“这次魁首嵇云兄是志在必得了,想必门门都能取得第一啊!”唐宋正营里也在上演着同样的情形。
南云国公主白皙的脸上笑意盈盈,道:“这个自是不必说的。”
这嵇云rì后在分院的地位定然不低,一时迎来了不少讨好的恭维,其中甚至还有些天朝人,他面带浅笑,一一谢过。
唐离儿在一旁笑嘻嘻道:“我倒是看好那位萧然哥哥,虽说他弃考了一门,但他的诗应当是最好的,你们都没读过他以前作的诗么?”
“他那模样就一市井刁民,离儿你真是被猪油蒙了眼珠了。”南云公主没好气道。
“就是,就是,你这丫头真没眼光!”
登时,唐离儿遭到了所有人的数落,她感到委屈极了,大滴大滴的泪珠儿便滴答滴答地落了下来。
她不明白为什么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会遭到这么多人的反驳,抬头看了看十多丈外萧然的身影,她想去诉苦,只是她又想看萧然的成绩,用事实来告诉别人自己是对的,只好便挪开脚步,向布告栏走去。
考生们在煎熬中足足等待半个多时辰,正自心焦,忽而有眼尖的人看到双苑门口似乎有了动静,不由得大声吆喝:“来啦,来啦!”
几名小厮赶了过来,后来还远远度跟着一位教习,正是先前监考文试的那名老教习。
“让让,让让,不让我进去你们也看不到成绩呀!”一名小厮吆喝着。
人群顿时分出了一道狭隘的通道,待那几名小厮挤了进去,便又挤成了一团。
其中一名小厮提着一个装满浆糊的小木桶,只见他手执棕毛刷子,涂了浆糊之后便飞快地将四块木板刷了个遍。
一直候在一旁的小厮赶忙就写满了成绩的红纸榜单贴上去了,第一张贴的是前一百名的成绩。
考生们习惯xìng地抬起头,从榜单上方上往下看去:
第一名,宋国嵇云,诗,九十六分,书,九十五分,礼,九十五分。
第二名,唐国陈方,诗,九十五分,书,九十二分,礼,九十二分。
第三名,天朝董翰林,诗,九十分,书,九十分,礼,九十五分。
……
“公子公子,你是第一,是第一!”嵇云的书童从人群里挤出来,神sè激动,只听得他大声吆喝着,“我家嵇云公子共得二百八十六分,他是第一,他是第一!”
“我家陈方公子得二百七十九分,他是二,是二!”陈方的书童也跟着吆喝起来,缓缓向这边走来的萧然听到那两个二字,一时没忍住笑了起来。
片刻后,有人喊道:“天朝董翰林公子得二百七十五分,第三!”
听到这个声音,董翰林脸sè不由得一白,很显然事情有些出乎自己的意料。他确不知,他这个第三的成绩已经颇有些水分了,要知晓来自唐宋两国的才子可不止嵇陈二人,只是他们比较突出罢了。
“恭喜,恭喜啊!”
“嵇公子大才!”
“陈公子也厉害得紧呐!”
各种道贺声四起,嵇云陈方二人站在一起,一一拱手还礼。夕阳照shè在他们chūn光满面的脸上,更将他们衬得高大英俊了几分。能从天下才子中脱颖而出,这该是多大的荣耀?
董翰林得了第三,虽说他自己有些不满,但依然有不少人前来恭贺。他脸上也挂着几分自得的笑意,连连拱手,只是这笑意之中,多少有些不甘。
萧然颇为不屑地看着一幕幕恭维的场景,缓缓向木栏行去。唐伯虎那厮想必是喝多了花酒,下午竟然没来了,否则的话,萧然也无需亲自去看成绩了。
便在这时,布告栏人群外围响起一道少女稚嫩的声音:“你们谁帮我看看萧然哥哥的成绩啊?”
这是一个单纯而固执的少女,竟是连自己的成绩都顾不上看了,也要向那些人证明自己的眼光。
听他这么一说,周遭竟是同时安静了下来,众人这才想起那个频频交头卷的少年,那个交了一门白卷依然扬言要打败别人的少年。
闹哄哄的考生都闭上了嘴巴,齐刷刷在榜单上寻找着萧然的名字,嵇云他们几人也饶有兴致地盯着那边,似乎在等着一个笑话。
此番文苑公布了前三百名的成绩,榜单不大,上面都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萧然的名字隐藏其中,似是在和众人捉着迷藏。
目光细细地从第一第二张榜单扫过去,没有人看到那个名字,有人顿时怀疑道:“他不是交了一门白卷么?还能上榜的话那真是活见鬼了!”
谁料说见鬼就真见了鬼。
“找到了,二百七十九名!”看到萧然名字的人想是发现了宝藏一般兴奋地大喊起来。
考生们急忙循着名次找了过去,果然发现了天朝萧然四个字,当他们的目光往后移去,移到那成绩上时,不由得傻了,异口同声地惊呼起来:“哇!”
外围的人心急不已,尤其是张谦,听到这道惊呼声没来由心中一紧,萧然则是停住了脚步,既然有人帮自己看,他也乐得轻松。
“他考了多少分,你们倒是说啊!”张谦急了,对着那群人大声喊道。
围在榜单前方的人足足怔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似是约好了一般,齐声念道:
“天朝萧然,第二百七十九名,诗,一百分,书,一百分,礼,零分!”
两道一百分的声音,便如两记旱天惊雷,轰在所有人的耳畔、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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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叹服吧,膜拜吧
“绝不可能!”
张谦不肯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肯相信这个事实。他估计自己能考个一百九十分左右,但压根就没想到会输,他甚至早已备好了各种措辞来羞辱萧然,也曾想象萧然这个名动燕京的少年跪拜在自己身前的模样。
他朝着成绩榜冲了过去,不停地将人群拨开:“滚开,滚开!”
考生们面露厌恶之sè,给他让出了一条通道。
事实是难以改变的,两个刺目的“一百分”,狠狠地映入张谦的眼帘,他慌了,身子颤了颤,险些瘫软在地。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他开始在榜单上寻觅自己的名字,目光一行行地扫过去,许久也没有结果,他竟是连榜都没有上。
“张谦,还记得上午打的赌么?”萧然那如同催命的声音适时地响起,张谦木然地转过身来,看着双手环抱在胸前,一脸邪邪笑意的萧然,一如看到了最可怖的梦魇。
“磕头!磕头!磕头!”
此情此景与上午的起哄何其相似!
上午还在为张谦助阵的墙头草们,翻脸比翻书还快了几分,张谦不会明白,看热闹的人看的始终只是热闹本身,而不是人。
董翰林脸sèyīn沉得可怕,一如酝酿着一场暴雨的乌黑云翳,整个燕京城谁不知晓,张谦是他的狗腿子,整rì在他身后如影随形。
打狗还得看主人,狗受到了羞辱,主人的脸自然也不好搁。
张谦木然地杵在那里,进退维谷。上午有几千人在场,何况还是一群酸腐的文人,若是反悔不认,必然会遭到无尽的唾弃,从此无颜在此间立足,但若是恪守赌约,那亦是一种莫大的羞辱,rì后又如何在人前抬起头来?
“萧然,得饶人处且饶人吧!”说话的是董翰林,他此句话说得毫无诚意,甚至还带着几分颐指气使的味道,连一旁单纯如纸的唐离儿都听得出来。
萧然冷冷一笑,心道你谋害老子的事情我还没找你算账,这会儿还敢来求情,不是自讨没趣么?对于自己厌憎的人,萧然向来不会给半分情面,当即漠然回道:“你算什么东西?”
董翰林是燕京城里首屈一指的公子爷,自然不是东西,但也没人说敢说他不是东西。
萧然说了,说得很自然。
周遭响起一片唏嘘声,燕京城早有传闻萧董二人因争夺第一才子之名而不合,却不料竟到了这般剑拔弩张的地步!
“你——”董翰林伸手指着萧然,从未做过粗活的素白手指兀自颤抖不已。
场间一片寂静,耐不住寂寞的夏蝉死命地摩挲着双翼,发出不绝的震鸣,更为此间平添了几许近似肃杀的气氛。
萧然不为所动,嘲讽道:“董翰林,枉你身为燕京士子的偶像,如今却要做出那出尔反尔的小人行径么?”
咚!
张谦重重地跪到了覆着浅草的泥地上,双膝着地时发出一道沉闷的声音。萧然方才的话太过yīn险,竟将董翰林拉了进来,他若不履行承诺,等于是堕了董翰林的品行。
飞快地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张谦的双唇颤抖不止,足足酝酿了半晌,他才从唇缝里挤出那两个字:“爷爷……”
四周的人都静了下来,张谦这声爷爷唤得很轻,却足以让所有人听见了。
萧然满意地笑了笑,不料他随即笑意骤敛,直如戏班里玩变脸的戏子,冷声道:“滚,我没你这样不肖的孙子!”
这句话直比淬了蛇毒的匕首还要险毒几分。
张谦经不住这样的刺激,竟是双眼一白,昏阙过去。
“啊!”考生们惊呼起来,显然没料到事情发展到了如此地步。
董翰林身旁的几个人赶忙奔了过来,一个个恶狠地盯了萧然一眼,将有如死人的张谦抬走了。董翰林自然再无颜待在此间,他的脸sè早已不能用yīn沉来形容,他猛甩衣袖,寒声道:“萧然,咱们走着瞧。”
“走!”
苏浩看着萧然那张人畜无害的脸,想着他方才的作为,没来由一阵后怕,暗自庆幸自己听了爷爷的话,没有与他继续敌对下去。
此刻听着董翰林说了一个走字,他下意识地便想跟着离去——
不料,一道带着些许威严味道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苏浩,你要去哪里?”
脚步骤停,苏浩转身便看到了萧然那不见喜怒的脸sè,他咬了咬下唇,略显稚嫩的俊俏脸庞上浮现出复杂的表情,眉宇间皱出一道难为的神sè,他了然,萧然这是在逼他做出决定了。
“苏浩?”董翰林回头看着苏浩,眼神中带着一丝疑惑,同时还带着一些难以言喻的莫名意味。
知了们在大声而不知疲倦地唱着知了知了,不知是知了什么。
苏浩大概也知了,他抬起头来,很认真地抬起头来,对董翰林道:“他是我姐夫。”
这句话大大地出乎了众人的意料,燕京城里谁不知道,当初萧然就是因与苏浩不合而离了苏家,今rì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董翰林一愣,怔然良久,才缓缓道了一个字:“好。”
扬长而去。
萧然面露笑意,走过去,拍了拍苏浩的肩膀,也说了同样一个字:“好。”
两个好字,有着截然不同的含义,个中深意,恐怕只有苏浩自己心中明了。
苏浩笑了笑,虽然笑得不算自然,却是真正的笑了。
董翰林走后,场间的硝烟味道便宣泄一空,连带着周遭众人都感觉轻松了不少。
只是,走了一个董翰林,在场还有许许多多的董翰林。
“萧然,你作的是什么诗,敢不敢拿出来念念?我就不信天下真有什么诗能毫无瑕疵地拿到满分!”说话的人正是先前与唐伯虎争执的那名矮小青年,他这句话其实是替嵇云说的,而嵇云为了风度,自然不会亲自宣出口来。
“就是,小女子见识浅薄,未曾目睹过这等好诗,也好奇得紧呢。”南云公主笑盈盈地说道,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不觉得好看。
因此,萧然实话实说道:“你长得很好看么?”
客观上来说,南云公主长得确实不赖,至少很白,虽然比不上苏焚香、蔚语迟之流,但也当得起美人二字了。只是再美的女人,也会有面目可憎的时候,比如萧然此时眼中的南云公主。
“你,你无耻!”南云公主饱满的酥胸剧烈地起伏着,引得无数眼珠上下晃动不已。
“神经病!”
萧然骂了一句别人听不懂的话,接着微讽道:“说你长得不好看便无耻了,那在场岂不有许多无耻之徒?”
在场自然有许多人不认为南云公主漂亮,虽然被莫名地冠上了无耻之名,却是觉得很好笑,于是一个个便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
哄笑声一浪接着一浪,就连树上的夏蝉也甘拜下风,止住了鸣叫,变成了寒蝉。
南云公主虽说来自弹丸小国,但好歹也是个公主,何时曾受过这等羞辱?
只见她从广袖里抽出一条绣花丝巾,捂住唇鼻,竟是嘤嘤地啜泣起来,她那双满含眼泪的眸子直直地盯着萧然,不无怨毒之sè。
“欺负柔弱女子算什么本事,你那诗呢,莫非不敢念出来?”
“就是就是,快拿出来!”
“不拿出来就是心虚!”
唐宋阵营的人开始对萧然进行一波接一波地声讨。
“肃静!在这书香之地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便在这时,先前文试时那名监考的老教习不知从何处走了出来,他将手中的两个纸卷递给一名小厮,吩咐道:“将萧然的考卷贴上去,教他们看看!”
“你们都抱着文无第一的顽固思想,却忘了这是一次考试,是考试就会有满分的存在。有些人,连题意都拿捏不准,也好意思在此间嚷嚷,好好看看萧然的答卷吧,看完你们再说服不服气!”
老教习忿忿地说了一通,临了还看了萧然一眼,挥袖而去。
就在这片刻功夫,那小厮已经在成绩榜单上的空白处涂上了浆糊,将萧然的两张卷纸贴了上去。
众人这才从老教习的话中回过神来,纷纷挤上前去,目光先是落在上方萧然的诗科考卷上,那是一阙词。
许是经年读书读成了习惯,有考生看到那阙词牌为《菩萨蛮》的宋词,便摇头晃脑地吟哦起来:
“落花双苑夏衫薄,薄衫夏苑双花落。
迟rì恨依依,依依恨rì迟。
梦回莺舌弄,弄舌莺回梦。
鸣蝉闻人静,静人闻蝉鸣。”
……
一词终了,鸦雀无声!
考生们不约而同地转过身来,看着犹自一脸淡然的萧然,目光无比复杂:惊诧者有之,疑惑者有之,崇拜者有之……
这是一阙妙到无法言喻的回文词,颇为生动地描出双苑最后的chūn花,在夏rì里不甘地落去,引出了对chūn天莺语的追念,最后一句更是点睛之笔,将全词的意境拔上了一层高度,个中深意,颇耐人寻味。
除却这阙词的意境不说,单单这绝妙的回文就足以教人惊叹了,众人这才想起,上午考试时,萧然作出此词只费了短短片刻的功夫。
这是何等敏捷的才思!
“萧兄之才,当世恐怕无人能及,在下叹服!同时在下也为先前对萧兄的怀疑深表歉意。”一名燕京考生对着萧然拱手一礼,一揖几乎及地。
“在下由衷叹服,还请萧兄也受我一拜!”
“萧兄当得此礼!”
尽管萧然不停地挥手,连称不敢当,奈何这群顽固的书生是真的被他折服了,越来越多的人对他躬身行礼。此时此刻,他们拜的不是萧然,而是自己心中的诗神!
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从萧然的心底油然而起,这种感觉很虚无,很飘渺。在这片刻间,他感觉自己成了一尊神祗,承受着千万人虔诚的顶礼膜拜。
在萧然的识海深处,那道成字符蓦然地闪烁了起来,旋转着,那金sè的光芒似是比原先又盛了几分,而萧然兀自沉浸在那抹微妙的境地里,毫无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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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不服来辩
暮sè中,少年沐浴着夕阳的余晖,竟是染上了几分神圣的味道。
这时才有人想起,萧然还有一门书科也得了满分,不由得再次将目光聚集在那卷纸上。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草坪之上,响起了朗朗的读书声,
这群考生仿若刚进私塾的学子,带着几分好奇与兴奋,跟着先生摇头晃脑地读着诗文。
先前聚集在嵇云与陈方身上的目光全然被萧然吸引了过去,一道也未留下。嵇云脸sè微白,很是不甘,但萧然的那阙《菩萨蛮》和那篇《大学之道》还在耳畔回响着,他不得不服。
南云公主紧攥裙摆,脸sè最是难看,此时的萧然愈是风光,她便愈嫉恨。
要说此间谁最高兴,却不是萧然本人,而是唐离儿了,看她那笑意甜甜的样子,似乎是她得了满分。奔奔跳跳地跑到被考生们众星拱月一般,围在中间的萧然面前,唐离儿有些怯怯,笑着说道:“萧然哥哥,你真厉害!”
眼见一袭浅粉纱裙的少女,带着无邪的笑容仰头看着自己,萧然心里没来由一阵喜欢,他很自然地伸手摸了摸唐离儿的发髻,赞道:“离儿可比我厉害,都进了一百名哩!”
萧然指了指榜单,唐离儿的名字排在第九十六位。
“嘻嘻。”少女洁白的牙齿在夕阳下熠熠夺目。
……
“姑爷真厉害!”扫儿的脸上难掩兴奋之sè,雀跃着说道。
主仆二人站在林间一块青石上,身姿为树木所掩,苏焚香静静地看着那个沐浴在金红sè光芒中的少年,心绪难宁,那身影看似很近,又似乎那般遥远。
“虽然我不明了,但我知晓他的心中定有某些遥远的追寻。”苏焚香喃喃自语。
扫儿听着这莫名其妙的话语,有些摸不着头脑,她扑闪着一双大眼珠,可怜巴巴道:“小姐,我听不懂。”
“我想看他走到哪儿去。”苏焚香继续说道。
扫儿直以为小姐犯了什么毛病,干脆闭上嘴巴,缄默不语,再次将目光投向萧然。
那边厢里,考生们还在震撼之中不曾回神,一名青衣小厮小跑着从双苑出来,来到众人面前,气喘吁吁道:“范苑长叫你们再等一等,理试成绩稍后便能出来。他说后rì便是分院的入院试了,叫你们好生在家调养,明rì也省得再来奔波。”
木栏前聚集着的几乎全是文科生,理科生们都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此厢,若不是想看看萧然与张谦打赌的结果,他们恐怕早就离去了。如今听说理试榜单也要放出,这群人便一个个奔了过来。
文科生们很自觉地往后退去,却未离开,因为所有人都知晓,萧然还参加了理试。不知为何,他们都想看一看萧然的理试成绩。
有人是出于嫉妒,想要看萧然失落的模样,也有人是出于崇拜,想目睹一个奇迹的诞生。
“陈兄,你不走么?”嵇云对陈方说道。
陈方笑了笑,那笑意多少有些许其他意味,道:“你不也没走么?我想看看热闹。”
两人心照不宣地相视而笑,颇有几分惺惺相惜的味道。
对于那无半分悬念的成绩,萧然自然也无半分好奇期待之感,他拉着唐离儿往人群外围挤着,道:“离儿,我们去外边,这儿都是汗臭,还有狐臭。”
此时萧然刚好经过那朴永昌身前,却见得对方面sè微白,似是被说中了痛处。
唐离儿咧嘴笑了笑,跟在萧然身后,长长的睫毛颤了颤:“萧然哥哥,你不好奇自己拿了多少分么?”
“都是满分。”萧然自然而然地答道。
此话一出,一道道不谐的目光聚焦在萧然的身上——
“狂妄之徒!”
“徒逞口舌之快谁不会呀?”
“都要放榜了还在卖弄风头。”
幸好萧然拉着唐离儿逃得快,否则指不定会被唾沫星子淹死。
一如文科生瞧不起理科生一般,理科生对那些酸腐文人也是厌恶得紧,哪怕萧然的诗文惊天地泣鬼神,他们也不会有何敬意。
“萧然的文才天下无双,就是忒孤傲了些。”有人叹道,“文试原本可以得个魁首,却偏偏要交个白卷。如今两门得了满分,见好不收,还要去惹那群理科蛮子……”
“他当初可正是凭借一道九宫题进了苏家的门,指不准理科也很厉害呢?”
“我不信天下有此等天才,他还未满十九岁吧?”
……
萧然兀自与唐离儿说说笑笑,没有理会周遭的噪噪议论。
半个时辰后。
理苑终于派了青衣小厮出来公布成绩,理科考生人数少,所以只排出了前五十名。
“咦,怎么没有第一名?”
围在木栏前的考生们目光聚集在那榜单上,看着那红纸黑字,一双双眼睛挤成了斗鸡眼,却发现榜单竟是从第二名开始排起:
新罗朴永昌,第二名,算学,九十九分,格物,九十五分,方学,一百分。
东流藤原野,第三名,算学,九十五分,格物,九十五分,方学,一百分。
……
“为何没有第一名?”朴永昌感觉憋屈至极,自己明明是第一,却标了第二名,不由得怒声质问那小厮。
那小厮却不惧他,翻了翻白眼道:“第一名是萧然公子,他三科全满分!”
似是刻意为萧然造势似的,这小厮扯着嗓子,声音喊得极大。
“什么,又是满分?!”
惊呼声四起!
经那青衣小厮这么一叫唤,那些散在外围的文科生也围了过来,一个个或踮起脚尖,或跃起身来,纷纷往那榜单瞅去。
在这片刻功夫里,那小厮却是将萧然的三张答卷又贴到了榜上,贴完便道:“苑长说萧公子答得极好,便将他的考卷作为示例放出,同是也是对他第一名的褒奖。”
素白的卷纸上,三个用朱砂笔落成的“满分”字样显得那般刺目,那六个字仿若带着一圈光晕,教人震撼无比。
“这萧然是要逆天么?”先前还在嘲讽萧然的理科生不由得脸sè一白,脸上布满了震惊之sè。
唐离儿拍着手跳了起来,欢快地笑着:“萧然哥哥是天才哦,考什么什么就拿满分!”
周遭的目光再次聚焦的萧然的身上,却很少有人嫉妒了,因为,萧然的高度使得他们已经没了嫉妒的资格。
“这人是妖怪么?”南云公主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依旧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她转头看着嵇云:“嵇公子,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嵇云轻哼一声,根本没有理会这名出身皇家,却市侩得如同市井叼妇一般的女子。他如何看不出这南云公主在有意无意地奉承自己,在自己风光时嵇云还颇为享受那种阿谀之态,只是如今他也烦闷得很,哪里还想睬她。
轻咬着下唇,南云公主泪光盈盈,心中充满了悔恨。她一介弱女子,孑然一人,不远万里前来燕京,想进天朝分院只是一个缘由,更多的原因是她家在南云的政权如今岌岌可危,她想出来多结识一些强大的人,找一些靠山去化解危机。
奈何,她选错了方式,也选错了人。
看着萧然风光的模样,南云公主似是要将自己的下唇咬出血来,她心中暗恨:“要不是为了赢得那嵇云的好感,我又怎么会去得罪那萧然……若是一开始就选择萧然,我也能和离儿一样站在他身边了吧?”
远处,林间。
苏焚香的脸上浮现着淡淡的笑靥,很少有人看见她笑,哪怕是萧然也见得不多。
那个少年,渐渐地向世人展露出了他的峥嵘,苏焚香的心里感同身受着那份荣耀——她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蓦然,苏焚香眉头微凝,转身对扫儿道:“后rì是天院入院试,我们过来,你将那古筝带上。”
“小姐是要奏给姑爷听么?”
扫儿高兴极了,笑得如chūn花一般绚烂。
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两全之事,有人在笑,自然也有人想哭。
恰如朴永昌,他的名字明明排在第一,那道一字下面却多了一横,很突兀的一横,很刺目的一横,很多余的一横。
多了一横之后,他便二了。
“我不服!”
一声几乎歇斯底里的吼声震颤了所有人,震落了好些树叶,震得夏蝉噤若寒蝉。
这吼声近似一种悲鸣,又因这语调说得不甚标准,便显得有些难听。
所有人停止了喋喋的攀谈,循着声音望去,看到那一根高高竖起的棒子。
朴永昌指着萧然的考卷,白皙的圆脸涨红起来,连带着眼珠都似乎泛着一抹红sè:“我的答案都与他一致,为何他都是满分,我只得一个满分?你们天朝人未免太过虚伪!”
那青衣小厮没有被他的模样吓到,心中暗服苑长的料事如神,便仰起头,将范青山的话原封不动地说了出来:“答案是对的不代表你就是对的,好比你明知一加一为二,却无法解释它为什么是二,而不是三。萧然答题的每一步都有理有据,环环相扣,找不到任何无理的地方,所以是满分。而你们有些人在某些步骤上用了一些模糊的概念,虽说最终是那个答案,但解得有些牵强。”
这青衣小厮学得有模有样,好似苑长在亲自赞誉萧然一般,一时间,众人对萧然的敬服又多了几分。
“我解题牵强?”朴永昌指着自己的鼻子,面sè激愤,头顶那根棒子耸动着,似是要将这青衣小厮敲死。他哈哈大笑几声,似是在嘲讽什么,道:“理学一途向来只论对错,到了你们天朝却变得如此腐朽不堪。这理学乃是由我大新罗传入你们天朝,却不料被你们如此糟蹋!”
“你讲什么!”
“理学是在你们新罗国起源的?”
“你个棒子,怎生说话如此不要脸!”
朴永昌的话甫一出口,便深深地体会到了什么叫群怒,什么叫群起而攻。
事关国家荣辱,事关文化传承,在这一刻,所有人都愤怒了。
还在外围的文科生也都涌了过来,一个个脸sè激愤,看那架势,似是yù要将那头顶巨棒,满嘴胡言之辈生生打死,这便是愤青,真正的愤青。
来自异国他乡的考生都惊呆了,他们不明白为何前一刻还在勾心斗角不休的天朝考生,此刻竟是如此团结,直如一根粗大的麻绳,丝丝缕缕,却又宛若一体。
“你们想打银?”cāo着那口不标准的中原话,朴永昌继续嘲讽,“这就是天朝的真实面目?你们打死我又如何,也改变不了历史的记载!”
此时此刻,朴永昌很好地诠释了什么叫“欠揍”,他的脸上分明地刻着这两个字。
有人开始低头寻觅,想要觅一块石砖。
便在这时,一声断喝传来:“安静!”
众人回身,却发现这道喝声是出自萧然之口,他的脸上不见喜怒,显得很是淡然,只见他盯着朴永昌,不无威风地说道:“棒子,你若不服,大可来辩!”
第八章 漂流的瓶子
你若不服,大可来辩!
萧然的语气很是嚣张,奈何那朴永昌也不是什么怯弱之辈,只见他扶了扶头上的棒状发髻,傲然道:“好,我就要和你辩!”
“你想如何辩?”萧然的脸上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邪邪笑意,“大辩小辩由你挑!”
“我要大辩!”
朴永昌面sè严肃,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个浅显的文字陷阱。
“哈哈哈——”
“他要大便!”
有人问道:“你是要拉大便,还是要吃大便啊?”
又是一阵哄笑声起。
朴永昌的脸sè一阵青一阵白,好不尴尬,他憋了半晌,才吐出几个字来:“你……无耻!”
眼下这么多人看着笑话,他倒也聪明,随即岔开话题道:“我听闻你们天朝理苑有九道镇苑之题,号称‘不可解之题’,我今次倒是是要见识见识,不知你敢不敢跟我比?”
“有这等事吗?”萧然一脸茫然地对着一众考生问道。
那群理科生先是一阵错愕,半晌才想起萧然压根就没进过学堂,不由得好生佩服。
有人连忙回道:“是的,那九道算题自打理苑建立以来便有了,不知是何人出的,纵观理苑百多年历史,还没有哪名学生能解出一题。也许某些教习能够解得一二,但他们也不会公布答案,因此那些题才会被称为无解之题。”
萧然一听竟有这等趣闻,立时来了兴趣,当即应了下来:“好,我跟你比,若你输了,我也不为难你,只要你莫再歪曲文化传承……否则……否则我便打死你!”
前一刻还客客气气的萧然,说到后来语气渐扬,恐吓之意溢于言表,竟是让朴永昌的心颤了颤。他有种感觉,萧然似乎真敢打死自己。
众考生们也是一阵错愕,这萧然太过异于常人。
他看似一副不学无术的模样,却是文理双全,才思教人难以望其项背,偏偏这人既没有文人的那股子酸味,也无理科生那种略微的呆滞,偶尔还给人一种蛮横的感觉。
唐离儿看着萧然,后者此时的样子有些怕人,但是她却觉得一点也不可怕。
嵇云将藏在袖中的拳头微微攥紧,眉头微蹙,他感觉这萧然绝不是易于之辈,若是一同进了分院,怕是劲敌。他来自宋国,又因文人相轻的缘故,竟是打心底将萧然放到敌对的位置上。
陈方亦是如此,虽说他来此之前已是唐国分院的弟子,一只脚已经踏入了道门,但萧然的锋芒依然让他有了些许危机感。
唐宋两国其实隐隐都控制在天院的手中,天朝一直没有道门存在,因此与这些国度之间存在着一道难以填平的沟壑。天朝与唐宋谈不上敌对,但定然也谈不上友好,虽然不像与北方幽云一般剑拔弩张,但若遭逢纷乱战事,这些国度会不会落井下石还犹未可知。
此番要不是天院从中充当了纽带,天朝也不会让如此多的唐宋子弟涌入燕京。
却说那朴永昌从萧然的恐吓中回神过来,当即点头应承道:“好,明rì辰时,你我在理苑相见!”
朴永昌头也不回地走了,他看似脸sè不善,却是在心中暗喜,他当然知晓理学不是从新罗传入天朝的,先前只是信口胡诌罢了。若是此番打赌赢了萧然,他就能让这谣言变为现实,等来rì回到新罗时,该是怎样的荣光?
天sè已暮,暑气渐熄,热闹亦尽。
三三两两的考生结伴散去,纷纷议论着,时不时回头瞥萧然一眼。
萧然也跟着转身离开,瞥见一旁的唐离儿,不由得问道:“离儿,你住哪里?”
“天朝礼宾处给我们这些异国考生安排了住处的。”唐离儿扑闪着眼睛回道。
“那我送你回去,我有马车。”
唐离儿先前是与南云公主她们一道来的,只是眼下她不想再与那些人相处,便点头道:“好,谢谢萧然哥哥。”
萧然的马车是特地找车行定制的,采用产自南方雨林的轻木打造,轻盈而坚固,车身涂成了妖冶的朱红sè,无比扎眼。拉车的马匹也是一等一的汗血宝马,浑身肌肉如水银般淌动不休,与这马车显得浑然天成。
“萧然哥哥,你的马车真好看呀!”唐离儿笑呵呵地说道,“说来你也是怪人,我还从未见过大红sè的马车呢……”
“大红好啊,大红才能大紫嘛!”萧然打趣着,吩咐车夫前往城东,先送唐离儿回去。车夫是桃源村的一名单身中年,当时萧然说要雇个人拉车,他二话不说就接应了下来。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时光竟是渡得飞快,不知不觉便来到了礼宾处用来安顿外宾的客栈。
“萧然哥哥,离儿先走了,谢谢你了!”唐离儿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舍,毫不掩饰。虽然与萧然相识不过短短半rì,她却是很喜欢和萧然呆在一起。
对于这个单纯的少女,萧然也心疼得紧,直把她当作自己的亲妹妹看待。
在萧然的叮嘱声中,唐离儿挑开车帘,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车,笑嘻嘻地对萧然道了声别。
不料方下车来,唐离儿又拨开门帘,伸出白嫩的小手,递给萧然一个约摸拇指大小的透明琉璃瓶子,认真道:“萧然哥哥,这个送你,是我从河边捞到的,里面有一首诗哦,只是那些字我不大认得。”
“诗?”萧然没有迟疑地接过瓶子,不解道:“你都不认得,怎生知道是诗?”
唐离儿浓密的睫毛颤了颤,嘟囔道:“有些字很奇怪,有些字倒是认得,看那样子便知晓是诗了呀!萧然哥哥那般有才,定然是识得的,所以离儿把它送给你。我可是藏了好几年
,你不许丢了喔!”
“好,谢谢离儿!”萧然郑重地点头,吩咐道,“你快些去吧,小心路上的马车。”
唐离儿点点头,咯咯笑着,欢快地跑开了。
马车在车夫一声轻喝声中奔腾而去,车厢之中,萧然颇为认真地端详着那个琉璃瓶子。
这个瓶子造得jīng致无比,中间微微凹了进去,宛若女子的纤腰。瓶口有一个小塞子,似木非木,听唐离儿说这瓶子大概有好些年历史了,那瓶塞竟也没腐朽半分。
小心翼翼地将瓶塞拔了出来,萧然将小瓶倒转过来,一卷小小的纸卷便落到了掌心上。这纸也不知是何材质,竟如锦帛般舒滑,没有一丝糙感。
轻轻展开纸卷,映入萧然眼帘的赫然是一首诗,准确说来是两首小诗。当萧然的目光落在那与当今文字似同似异的字迹上时,整个人便呆住了。他脑海中的神秘记忆产生了剧烈的波动,险些让他昏阙过去,那些唐离儿不识的文字,他却是感觉到那般熟悉: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恨生不同时,伴君到海角。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凄凄待来世,rìrì与君好。
这陌生的文字,这娟秀的笔痕,这断人肝肠的诗语……都是那般熟悉。
脑海深处的神秘记忆持续地波动了很久才渐渐消停,萧然从纸卷上移开了目光,揉了揉眉心,良久才长长地吁了口气。
那记忆只是波动着,并未传来任何确切的信息,萧然眉头紧蹙,有些茫然无措。他不喜欢这种未知的感觉,仿若冥冥之中,真有一种叫做宿命的东西。
这种感觉很虚无飘渺,莫可名状,像极了宿命。
虽然未从记忆中得到只言片语,但萧然有种感觉,这两首小诗与自己有关,甚至其中一首还是出自自己的手笔。
他怀疑得毫无依据,却又笃定无比。
马车一路西行而去,妖冶的红sè分外地惹人注目,许多人都知晓这辆马车来自桃源村,里面坐的就是那名名动燕京的少年。
萧然看不到外面的目光,也无心顾忌他物,他此刻却是紧闭着双目,似是要想起些什么。
奈何,这段记忆也许太过深刻,当萧然的思绪将将触及的时候,那抹比以往盛过百倍的刺痛便从灵魂深处袭来,若不是识海里的成字符在那瞬间闪烁了一下,萧然还不知会发生什么难以预料的后果。
他不敢再想下去。
还是顺其自然吧,萧然无奈地想着,他将纸卷放回小瓶内,细细地塞好,放入了怀中。此时此刻,他的修道之心更为迫切了几分。
也许只有那同样玄之又玄的天地之道,才能解开自己身上玄之又玄的巨大谜团吧。
当自己身世都神秘莫测的时候,没有人能心安地生活在这世间。萧然追寻的是自在,而这个谜团不解开,他永远也不可能自在。
原以为帮老头报了仇之后就可以隐退江湖,萧然世外,此时的萧然却蓦然惊觉,自己未来的路,还很漫长,很遥远。
“快了!”萧然握了握拳头,心中隐隐期盼:后天便是分院的入院试,自己的学问毫无疑问是所有人里最高的,听那余常道长说,只要不是资质太差,都是有希望的。
拨开车窗,萧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波动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他转头往后望去,依稀可以看见两道身影不紧不慢地缀在马车后面,宛若影子。
上次发生了徐万伦那件事以后,萧然见了一次天子李勋,李勋倒是没有责怪他,反而安排了两个人保护他的周全,一来可以防着天罗的杀手,二来李勋也担忧徐远山在久久找不到证据后,会在暗中使些手段。
对于李勋对自己的偏爱,萧然深深地记在心底,虽说他总感觉李勋对自己怀着一些目的,但他知晓绝不是什么险恶的yīn谋。
“待我修道有些建树之后,也用不着这些人保护了,那天罗的杀手是一条线索,循着它没准可以弄清自己的身世……”萧然暗自沉吟着。
妖红的马车驶过那座宽大的石桥,立时有许多孩童奔奔跳跳地围了过来,不停地嚷着萧然哥哥。
挑开门帘,看着这安宁的村庄,这欢快的孩童,萧然的心里没来由地感觉轻松了许多。
只是,这静好的岁月,自己能守得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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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不可解之题
翌rì清晨,萧然那辆妖红sè的马车如一团焰火般出现,停驻在双苑的门口。
萧然早料到今rì会有许多人前来观看自己与朴永昌斗算学,但显然没料到来的人会如此之多,来得如此之早。
昨rì的考生几乎来了一半,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攀谈着,有人聚在门口,有人聚在山荫下,还有人聚在昨rì未曾撤走的榜单前。
妖红的马车太过扎眼,瞬间便吸引住了所有的目光。
“萧然哥哥!”
还没跳下马车,萧然便见到唐离儿一脸兴高采烈地朝自己奔来,咯咯直笑,好似捡了钱一般高兴。
萧然跃下来,摸了摸蹦到自己身前的少女的乌黑头髻:“离儿来得真早!”
“离儿想看看萧然哥哥打败那臭坏蛋嘛……”唐离儿率真地说道。
臭坏蛋……想起那家伙还真有些臭,萧然不禁莞尔。
看着那少女在萧然面前欢欣雀跃的模样,考生们不由得好生羡慕,心道这萧然也不知有何等魅力,总能讨得女子欢心,便是连这小女生也都向着他。
很自然地拉起唐离儿的小手,萧然缓缓前行,不少考生对他拱手行礼,萧然频频点头示意。
经过昨rì之事,除却那些对萧然的敌意深入心灵的人,其余的人对他的印象有了很大的改观,对这名文理双全的少年,他们打心里眼里佩服。
随着萧然步入双苑那张破败腐朽的柴扉,还在外面的人都紧随着他走了进来,有理科生告诉他朴永昌早已在里间等候了,他便随着那人往前行去。
走过蜿蜒的青砖石道,穿过古朴沧桑的茅草门廊,萧然一边打量着周遭的景致,一边与唐离儿说说笑笑。不知不觉,便走到了理苑深处,靠近燕然山壁的所在。
一口硕大的斑驳铜钟静静地挂在山壁下的支架上,萧然听过许多次双苑的钟声,如今倒是目睹了真容。铜钟旁是一口径长丈余的大水井,井沿离地三尺有余。
远远地便瞧见了端坐在水井旁茅草凉亭里的朴永昌,萧然蹙眉问旁边的理科生:“那些题在何处?”
“喏!”有人指着右前方的山壁,道:“就刻在那山壁上。”
走到凉棚前,萧然松开了唐离儿的手,对亭中的朴永昌道:“走吧!”
“你总算来了!”朴永昌轻哼一声,头也不回地朝那处石壁走去。
萧然紧随其后。
前来观看热闹的考生也都凑了过来,嗡嗡地议论着。
“你们说萧然能解出几题?”
“难说,兴许一道也解不出,毕竟百多年来还没有哪名学生解过。”
“也是,这九道题比之昨rì的算学考题怕是难了百倍不止。”
……
近千双目光聚集在石壁下那两人的背影上,直比这夏rì里渐次浓烈的晨曦更炙热了几分。
嵇云、陈方,南云公主一众唐宋阵营的人都来了,他们期盼看到的结果定然是与大多数人相反的。
理苑某间茅草房里,许多教习聚集在此间,透过由一根竹竿撑开的窗口,遥遥地注视着山壁下的情况。
“这两个人都是狂傲之辈,以为拿了个满分便天下无敌了,我理苑的镇苑九题岂是那般好解的?”说话的是黄志远,正是当初在幕后帮大皇子解苏焚香的九宫题的理苑教习。
范青山却是缓缓摇头,道:“这萧然不简单呐!”
黄志远长得有几分像宫廷敬事房里的太监,连带着说话也给人几分yīn仄仄的感觉:“他能花一rì时间找到些许眉目便了不得了,要知晓我入理苑这么多年,也才解出其中一题而已。”
这黄志远显然在一众教习中不甚讨人喜欢,顿时有人出声挖苦道:“虽说你添为理苑教习,但不一定比得上那萧然哦,他就是个鬼才!”
“笑话!”黄志远很是不屑。
“当初苏教习出的九宫题,萧然片刻间便作了答,你带了一众学生都没解出来呢!”
“你——”黄志远脸sè紫胀,顿时哑口无言。
……
在上千人的注视下,萧然和朴永昌仰着头,目光落在石壁上那斑驳的刻痕上。
双苑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这九道题便也出现了百多年了,即便这石壁长年有人清扫,也难以扫去那抹岁月的沧桑。
九道题纵刻在石壁上,字痕凌厉,似有罡风扑面。
当二人的目光落在第一题上时,眉头竟是不约而同地皱了起来。
“依先贤之术,当世以三丈一尺四分为圆周之率,试另辟蹊径求之。”
朴永昌看着这算题,当即嚷嚷道:“这叫哪门子算题,这圆周率乃成举世公认之定数,何必再费心血去求它!”
萧然却是双目凝滞,有些茫然,脑海中的神秘记忆告诉他,这圆周率乃是无穷尽之数。在他的记忆里,丈位后近百位的数字都清晰无比,比当世的圆周率jīng准百倍,奈何他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理苑这道题还真有几分刁难,或许真不算一道题,这圆周率向来是一代代人殚jīng竭虑演算而来,哪能一朝一夕之间便可求出的。
“不知道解就不要瞎嚷嚷!”虽说心中颇有些赞同朴永昌的话,萧然依然不忘奚落他一句。
理苑早早地为二人备好了桌椅和笔墨纸砚,萧然坐了下来,摊开硕大的宣纸,嘴角微扬,准备落笔。
就在方才,他的记忆里涌出“割圆术”这一求圆周率的妙法,这个法子不算难,但颇为繁复,用它来演算竟可以将圆周率的值jīng准到毫位乃至忽位!
这必然是震惊世人的壮举!
眼见萧然智珠在握的模样,朴永昌那白皙的脸sè更显苍白,他咬咬牙,也坐了下来,眉头却是皱起了川字,感到一筹莫展。
随即,他便将目光移到其他算题上,想要跳过这道圆周题。然而,当他一道道题看下去时,眉头却是越皱越深。这九道题要么是有天文星宿的演算,要么是九宫八卦的推演,都是极为浩大的工程,以他的估算,没个一年半载根本解不出来。
此时此刻,朴永昌深深地后悔起来。奈何这局是他挑起的,由不得他退缩,权宜之下,他只好放下那毫无头绪的圆周题,开始演算自己较为熟稔的九宫八卦题。
苏焚香站在自己的房舍里,透过窗口,静静地看着笔耕不辍的萧然。
“小姐,你来理苑四年间也只解出了三道题,姑爷他能行么?”扫儿颇为萧然担忧,嘟嘴问道。
眉头轻蹙,苏焚香道:“那些题无一不属当世算学最难的范畴,他能不能解出,我也不知晓,毕竟时间太少了些。”
“都怪那个新罗人,什么都没弄清就拉着姑爷解这不可解之题。扫儿都知晓这算题可是颇费心血的,当年不就有学生解得吐血而亡么?”
“说什么呢!”苏焚香嗔了扫儿一句,“你家姑爷没这般愚笨,哪里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嘻嘻。”
听苏焚香自然而然地说出“你家姑爷”四个字,扫儿不由得扮了个鬼脸,大笑道:“看吧看吧,小姐还是很喜欢姑爷的呢!”
“死妮子!”苏焚香懒得再理会扫儿,继续将目光放在萧然身上,她没有察觉自己渐渐变得与以往不同了。
时光便这般悄然流逝,金乌当空,不觉已近午时。
前来看热闹的考生们受不了这酷暑,而萧然与朴永昌也是毫无动静,顿觉好生无趣,便陆陆续续地走了,加之又到了用午膳的时辰,片刻后便只剩寥寥几人了。
唐离儿想着回去用膳,下午顺便给萧然带些吃食过来,跟萧然打了声招呼后,也离开了。
扫儿看着那个水灵灵的少女,问苏焚香:“小姐,你不吃醋么?”
“一个小姑娘罢了,吃哪门子醋。”
苏焚香嘴上这般说着,没来由想起先前萧然牵着那唐离儿缓缓行走的画面,心想着自己与他有着夫妻之名,却也不曾如此亲密过,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
“扫儿,你等会给姑爷送些膳食过去。”苏焚香终究不是一般女子,很快便将那丝不悦掩了下去。
烈rì当空,尽管身在山壁下的荫凉处,萧然还是觉得燥热无比,加之解题解得急,一袭锦衫早已被汗水浸透。
桌案上的宣纸不知用了多少张,萧然头上豆大的汗珠滴落下来,打湿了素白宣纸,晕成一圈一圈的淡黄sè水痕。
那边的朴永昌比他却更是凄惨了几分,至少萧然无需太多思考,他却是绞尽了脑汁,半晌才落笔在宣纸上画那么几下。
看着那白纸黑墨,朴永昌渐渐有了一种眩晕的感觉。
萧然虽说有些燥热疲惫,却是解得游刃有余,他瞥了一旁的朴永昌一眼,发出一声嘲弄般的嗤笑。
便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少女声音从萧然身后传来:“姑爷,你先歇歇吧,小姐叫我给你送膳食来了!”
萧然蓦然回头,看到了扫儿那如chūn花绽放般的笑脸。
(昨天五点睡的,白天上班瞌睡不断啊,今天实在困得不行,这章码得艰难无比,凌晨二点,总算码完了。
通往成功的路必然充满了艰辛与寂寞,我总算是深深地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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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一朝而为百世师
“扫儿,你怎么来了?”萧然眉头一挑,有些诧异。
双手紧紧攥着檀木食盒的提手,好些时rì没有与姑爷说过话的扫儿显得格外高兴,“小姐在此间啊,我自然也来了。”
这几rì天朝分院招收弟子,双苑特地放了假,以便学生们考试,照理说苏焚香应当在家中才对。蓦然想起那个好几月不曾相见的女子,萧然不免有些失神,看来她还是还在关心着自己啊。
萧然敢于直面淋漓的鲜血,却总对这情感之事逃避闪烁着,终究是不想伤害任何一个女子。
沉默良久,萧然问道:“焚香呢?”
扫儿看似单纯木讷,其实心里跟明镜似的,哪里看不出萧然眉宇间的那丝郁结,她的语气便也显得低迷了几分:“小姐就在寝舍里呢。”
顿了顿,扫儿的神sè暗淡了几分,楚楚可怜道:“姑爷,其实……其实小姐,小姐是很喜欢姑爷的……她只是不说而已……”
萧然笑了笑,没有接话,从扫儿手中接过食盒,揭开盒盖,只见里面装着一道红烧排骨,一道香炒鸡丁,还有一盘茄子烧豆角,每道菜上都覆着厚厚的一层辣子,红通通的,煞是好看。
看着这些菜肴,萧然心头微颤,将瓷碟拿出来摆着桌案上,大口地吃了起来。
扫儿呆呆地看着萧然吃饭,显得很是开心,脸上笑意不断。
那边厢里,朴永昌看着萧然在貌美的丫鬟服侍下,大快朵颐的画面,不由得好生气闷。
一个上午下来,他早上吃的那些食物早在费力的演算中消耗殆尽了,眼下他腹中空空,又不愿浪费时间去用膳,只好暗骂一声,继续解题。
到了午后,骄阳更是炙热了几分,哪怕rì光照shè不到此间,那滚腾腾的热浪还是一波接一波地袭来,教人避无可避。
吃罢中餐,萧然继续将心神投入到算题之中,好在他不必费多少心思,只需将脑海中的记忆付诸笔端便可。
下午陆陆续续又有人从城里过来,唐离儿来得最早,得知萧然已经用过膳食了之后,她不免嘟了嘟小嘴。萧然无奈,只好又吃了一顿。
那朴永昌说来也颇为可怜,因为犯了众怒,竟连壶水都没人给他送去。干渴之时,他只好到一旁的水井里舀了些水喝,眼看着萧然的桌案上堆叠着一大沓布满墨痕的宣纸,他心急不已,连双唇发干、头昏目眩都顾不得了。
烈rì炎炎,时光飞逝。
辗转便到了酉时,萧然站起身来,伸了伸脖子,大叹一声:“总算是解出来了!”
唐离儿撑着一柄油纸伞,就站在不远处的一处树荫下,眼见萧然站起身来,不由得奔了过去,欢欣道:“萧然哥哥,你解出来啦?!”
少女的声音分外动听,所有人都幡然惊觉,纷纷朝着那石壁处聚了过去。
“你就解完了?”朴永昌一脸难以置信的神sè,他还在摸索着那道九宫八卦题的解题思路,萧然竟然将圆周题给解出来了。
他的第一反应便是不信,在理学盛行的百多年历史里,圆周率从当时“径一而周三”的笼统概念,发展至如今三丈一尺四寸的jīng度,足足花了百多年,这还是无数算学先贤共同的智慧结晶。若萧然凭一己之力,在短短一rì的时辰里便能算出这个jīng度,那未免太过耸人听闻。
“你是抄袭了哪位先人的妙法?”朴永昌嘴唇发干,竟是裂出了血痕,他的印堂微呈乌sè,声音如同从干涸龟裂的泥缝里钻出来一般,很是嘶哑,“用现成的法子都要解这般久,你还有颜面来向我炫耀?”
这一刻,朴永昌顿感压力轻松了许多,就算自己只得了个模糊的思路,也比萧然套用先贤的成果要高明得多。
萧然懒得睬他,因为他看见范青山领着一众教习过来了,结果如何,即刻便能见分晓。
考生们早已经围拢过来,眼见理苑原则亲自前来,赶忙让出一条通道,拱手行礼。范青山只是略微点头致意,便走到了萧然面前,诧异道:“你竟就解完了,不知你们选的哪一题?”
待到唐离儿细细地用香帕帮自己拭去额头上密密的汗珠,萧然才微微一笑,拱手一礼:“见过苑长大人,小子解的是第一题,圆周题,那位棒子兄选了什么题我就不清楚了。”
“我选的九宫八卦题。”
没有理会朴永昌的话,范青山一愣,讶然道:“你竟在短短一rì内,另辟蹊径,得出了与先贤一般的结果?”
“不是。”
朴永昌听得萧然亲口承认并未另辟蹊径,终于放下心来,看来,自己赢他的机会还是比较大的,虽说自己只理了个思路,至少完全是自己解出的成果。
黄志远更是嗤笑一声,道:“我早说过,他只会小打小闹而已,这等层面的算题,哪是那般好解?”
范青山微微点头,原以今rì能一睹奇迹,想来是自己对萧然的期望未免太高了些。
显然,他们都理会错了萧然那声“不是”的含义。
只有唐离儿最是聪颖,看着萧然智珠在握的神sè,加之对萧然过分偏爱,当即仰着脸嘟囔道:“你们真笨,我萧然哥哥说不是,意思是说他解出来的结果比先贤的更jīng准些!”
唐离儿的话立时引来了一阵哄笑,众人心中暗道,也不知萧然给这小姑娘灌了什么**汤,竟让她崇爱到了如斯地步。
然则,萧然接下来的话直让他们目瞪口呆:“离儿说得对,如今我已将圆周率推算到了忽位之上!”
周遭变得一阵沉寂。
就算是在场的文科生,也知晓圆周率为何物,毕竟这是rì常里经常要用到的一个算学概念,他们更是知晓,将圆周率jīng准到忽位是何其耸人听闻。
“真是荒谬之极!”黄志远最先反应过来,露出一副令人憎恶的神sè。
范青山则是盯着萧然看了许久,奈何从后者脸上寻觅不到一丝慌乱的痕迹,他惊醒过来,几步抢到了萧然的案桌前,颇为激切地端起了那一沓布满墨痕的宣纸,那目光似是要将纸张刺透。
众人跟着往前靠了几分,微微一瞥,便能看到宣纸上画了个大圆圈,圆圈内又画了个六边形。随着范青山颤抖着揭过一张张宣纸,那六边形渐次成了十二边形、二十四边形……
许是萧然已经不好下笔画图,后面的宣纸上再也看不到图案,而是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算式,凭空推演,那算式繁复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直教在场的许多算学教习都看得头皮发麻。
范青山身为理苑之长,在算学上的造诣何其之深,思绪何其敏锐,只是用目光这般走马观花地扫过这一张张宣纸,他便看出了这解法的高明与jīng妙。
最后一张宣纸上只落下了一个令人无比震撼的结果:三丈一尺四寸一分五厘九毫二秒七忽!
“以为随意写个数出来就可以糊弄我等?”黄志远嗤笑道。
然而,除却一脸木然的朴永昌,所有人都没有笑,因为范青山露出一副前所未有的凝重神sè,他端着宣纸的双手在颤抖不休。
良久良久,范青山才抬起头来,看着萧然,那种神sè一如看到了圣贤,竟是带着一抹敬仰之sè。在众人惊诧莫名的神sè,他竟是躬身对着萧然一揖,身子几近接地:“请受老朽一拜!”
“苑长,你这是作甚!”萧然唬了一跳,赶忙错开身子,伸手yù要扶起范青山。
然则范青山确实执拗地朝萧然拜了下去,待他抬起头来时,素来有些为老不尊的老苑长眼中竟有泪光闪烁:“老朽这一拜,是为天下万民所拜。无人比我更清楚算学对万民生息的重要xìng,萧君子今rì之作为,直将算学往前推了百年不止,这一拜受得天经地义。”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rì后萧老弟不必对我执弟子礼,若不嫌弃,称我一声范老哥便可。”范青山颇为认真地说道。说罢,他转头对周遭学生摆了个严肃的脸sè。
兀自处于震惊之中的学生们回过神来,心领神会,齐齐朝萧然拜倒下去,竟是执弟子之礼。
昨rì因那阙回文词,萧然受到了许多文科生的顶礼膜拜,今rì连理科生也拜倒在他身前,他不是虚伪客套之人,也未推辞,心安理得地承受着。
黄志远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嘴角不只是因嫉妒还是不甘而狠狠抽搐着。上次因为萧然解出了九宫题,他被大皇子骂得狗血淋头,他一直想找个机会奚落萧然一番,没料到最终竟是这样的局面。
唐离儿紧紧地攥着萧然的衣角,脸sè洋溢着无比自豪的神sè。
静静立在窗前苏焚香神sè有几分凝滞,今rì萧然带给她震撼太过巨大了些。身为理苑算学教习,她比任何人都明白将圆周率推演至忽位是多么惊天的壮举,是对理学何其重要的贡献。
在众人对着萧然齐齐拜倒的那一刻,这个从未流过泪的女子,静若秋水的双眸中竟闪烁着泪光,不知何故。
萧然不会料到,今rì心血来cháo解了这道题,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后人在算学史上称之为萧祖,圆周率也被别称为萧然率。
当然,这是后话。
却说一直被人忽略在一旁的朴永昌,由于心力焦悴,又受到萧然惊世之算的莫大刺激,忽而白眼一翻,昏死了过去。
范青山吩咐学生将其抬走,又将一众学生遣散,知晓老苑长似是找萧然有事,唐离儿也乖巧地与萧然道别,随众人一起走了。
待到场间只剩了萧然与自己二人后,范青山笑呵呵道:“萧老弟,方才看得急切,你那‘割圆术’我大致能明了,只是还有一些疑惑的地方,可否为我讲解一二?”
萧然没有推辞,拿起那叠宣纸,耐心地为范青山讲解起来。
天近暮时,夕阳如血,倦鸟们纷纷扑打着翅膀,朝燕然山落去了。
为范青山解惑之后,萧然又踱步来到那石壁前,看着离九道算题不远处的一处石刻怔怔出神。
“那是醉翁的手笔。”范青山在他身后悄然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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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卦象,坟茔,分院
那是一副十分简单的石刻,覆着浅浅青苔的石壁上纵刻着十一道划痕,或为“—”状,或为“--”状。熟识八卦的人便知晓,这正是卦象中的阳爻与yīn爻。
听范青山说是醉翁的手笔,萧然的神sè不由得又变得凝重了几分,醉翁是天朝最神秘的人,那么这石刻中定然藏有某些玄机。
见萧然颇为疑惑的模样,范青山解释道:“这石刻颇为古怪,形似八卦,却又非八卦。八卦中三爻为一卦,这里却有十一爻,三卦有余,四卦不足,真真是莫名其妙。”
没有理会范青山的话,萧然眉头紧蹙,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些刻痕,神sè凝滞。
“唉。”见萧然似乎被这石刻迷住了,竟是喊也喊不应,范青山轻轻摇头,转身收拾起那沓宣纸,踱着步离开了。
良久之后,萧然双眸一亮,幡然惊觉。
“这哪里是八卦,分明是六十四卦。”
六十四卦是由八卦衍化而来,两卦合一卦,每卦六爻。
这十一道刻痕,下面五道为连,正是阳爻,而上面五道为断,是为yīn爻,唯独中间那道刻痕似连非连,似断非断,便显得yīn阳难分。
“看来这刻痕是六十四卦中两卦,虽说少了一爻,但中间那道可yīn可阳,正是上下两卦共用一爻。如此看来,上面是坤卦,下面是乾卦!”
看出了这卦象的端倪,萧然显得有些激切,只是随即他便眉头蹙起,很是不解:乾代表着天,而坤意味着地,从这卦象上来看,却是地在天上,天在地下,竟是倒转过来了。
“莫非这两卦代表着天翻地覆之意?”萧然凝神沉思着,很快便推翻了这个念头。若是醉翁仅仅只想表明天地翻转的意思,定然不会弄得这么悬乎,中间也不会无端端少去一爻。
沉吟少许,萧然便将目光放在中间yīn阳不分的那一爻上。
若将那一爻看做阳爻,那它便是下方乾卦中的第六爻——上九之爻。
上九:亢龙有悔,盈不可久也!
若是当那一爻是yīn爻,那便是上方坤卦中的第一爻——初六之爻。
初六:履霜坚冰,yīn始凝也!
细细地思索着从记忆中涌现出来的这些爻辞,萧然的眉头时蹙时舒,似是渐渐地明白了什么。
天地易位,亢龙有悔,地覆冰霜……
将这种种迹象联系到一起,萧然便隐约知晓醉翁所刻的这些为何意了。
转身,萧然从那还未撤走的桌案的笔架上,拿起一支硕大的紫毫,重重地在墨砚里捺了一下,随即走到那石壁前,在醉翁的石刻下挥笔而书。
天不可久,人间履霜!
看着自己一气呵成的这八个墨字,萧然脸上酒窝隐现,对此颇为满意,这大概是他苏醒以来写得最好看的字了。他也不知为何要把这些字写下来,仿佛写出来才会浑身舒坦。
有夜鸦哇哇叫着往山林间去了,萧然蓦然抬头,才发现夜幕已临,东方的夜空里已挂起了几颗星辰。
路过苏焚香那间寝舍的时候,萧然发现那茅舍里还透着灯火的光亮,他驻步良久,最终还是悄然离去了。
扫儿合上打开一丝的窗页,耷拉着脸,很是不悦。
“姑爷真是的,知道小姐在这里也不进来看看。”
苏焚香发出幽幽一叹,若不可闻。
……
桃源村。
萧然的住处就建在老乞丐坟茔前的那片缓坡上,远离了整个村落,显得有些孤寂,有些冷清。
桃源村的村民都知晓萧哥儿是重情之人,尤其是对那名横死街头的老乞丐,他执意要住在此间,众人劝不住,只好由得他。
繁星熠熠,夜风习习。
坟茔前的那株柳树在舞弄着发丝,似是和着忧伤的曲调在舞蹈。
萧然站在坟前,手中拿着一封朱红的柬帖——那是分院通知他明天前去参加入院试的柬帖,今rì下午送过来的。
“明天我便要参加入院试了,要进入道门了,你应当会保佑我通过的吧?”萧然对着那抔黄土说道。
尽管文试拿了两个满分,理试更是全得满分,对于那渺渺修道之路,萧然依然有些忐忑。
毕竟,修道还要讲究一个身体资质。
他不怕自己没资质,他怕的是自己没有很优秀的资质。
那白羽尘作为天院的天使,被派至天朝来商议分院的事宜,其在天院的地位可见一斑,其修道的资质可见一斑。
有些差距或许勤能补拙,而有些鸿沟却是至死都不能逾越的。萧然很清楚这一道理,他不怕吃苦,他只怕无论自己怎么吃苦也赶不上那人的步伐。
于是,他对着黄土堆继续道:“你要保佑我变得很厉害,很厉害……”
……
清晨的晨曦并未能唤醒萧然,因为他的眼睛彻夜未曾阖上,未眠。
忆着历历往昔,想着渺渺前路,他很自然地失眠了。
好在那成字符颇有些功效,当萧然从床上翻身起来时,并无多少困乏之感。
今rì是一个很重要的rì子。
连一向视财如命的阿弃都忍痛停了无聊斋的生意,携着梦蝶来给自家少爷助威。
天朝分院在燕然山北,由于地势的缘故,萧然的马车并不能从山南穿越而过,而是要绕道山东,沿着燕京城东郊一路北上,走上近五十里方能达到。
好在朝廷已经拓宽了此条小径,为之铺上了平整的青石,加之拉车的马脚力强劲,半个多时辰后,萧然那辆妖红马车出现在分院的山门前。
在萧然的想象里,这分院大概如野史小说中描述的那般,大抵是建筑在乱石嶙峋的山峦之巅,然则眼前的景致与之大相径庭。
燕然山北麓山脚下,绿草如盖,两丈来宽的平整白石铺成了一条白sè的宽敞大道,大道这头与燕京东郊新修葺的那条石道相接,那头往燕然山蔓延而去。
白石道两旁是堪堪能没过足踝的浅草,在夏rì南风中微微偃倒,似是在对着山麓下、石道尽头那幢高达十丈的白石牌楼颔首膜拜。
牌楼上书“天院”两个硕大的墨字,古朴而端庄。
萧然的马车被不少人认了出来,当马车停下来的时候,很多人竟是止住了脚步,站在那边等候。
“萧兄!”
“萧君子!”
“萧然兄!”
跃下马车的萧然见如此多的人对着自己拱手行礼,不由得微微讶异,他浅笑着一一回礼,转身吩咐一同前来的阿弃去将马车安置妥当。
与萧然一般姗姗来迟的才俊们,很自觉地落在他的身后,随着他往那幢牌楼行去,梦蝶怯怯地跟在他的身边,从未历经过如此排场的她神sè有些不安。
穿过牌楼,萧然的面前赫然出现了一道足有十丈之宽的青石阶梯。由于分院落成不久,这些新修的石阶上还可见斑斑锉痕。
抬首望去,青石阶梯缓缓而上,足有近百级之多,而石阶两旁则是林立的古木,陡峭的山壁。
“不愧为天院,真真是大手笔啊!”
有人连声感叹着,便是连萧然也有些震惊,在短短数月之内,能将燕然山北麓改造成如此模样,天院的手段可见一斑。
缓缓登了三十多级石阶,便是连萧然都感觉微微乏力,好在他脑中的成字符时刻在运转着,不时地维系着他的体力。梦蝶身为一介弱女子,早已疲惫不堪,麦sè的肌肤泛起一抹cháo红,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在rì光在泛着晶莹。
忽而被萧然拉起藏在袖中的小手,梦蝶的身子颤了颤,却又不敢缩回去,任由萧然拉着,低头看着鞋尖迈过一阶阶石梯,缄默不语。
足足走了一炷香的时辰,萧然才松开梦蝶的手,踏上了最后一道石阶,出现他面前的,赫然是一个足有几亩方圆的方形广场。
晨曦从燕然山顶投shè而来,萧然微微眯起眼睛,看见了许许多多的人影。
人山人海,人影憧憧。
广场的正zhōng yāng摆了一线长长的桌椅,漆成一sè的暗紫梨木案几椅凳,每张椅子后面都高高地竖着一把硕大华丽幢伞,遮挡着还未露峥嵘的rì光。
一排椅凳上早已坐满了人,除却那正zhōng yāng的幢伞是耀眼的明黄sè,其余皆为藏青,纵然隔得远了,萧然看不真切,他也知晓那伞下坐的人是当朝天子李勋。
竟是连皇帝也来,难怪这广场上会如此安静,静得有些诡异。
萧然暗暗想着,缓步向前行去,梦蝶在他身后紧紧跟随。安置妥当马车的阿弃此时也追了上来,为广场上压抑的气氛所慑,他也不敢发声,静静地与梦蝶并行着。
走得近了,萧然便能看清许多了,许多熟识的人。
坐在椅子上的多半为朝中重臣,李勋身旁坐着一名容貌端庄、头戴镶嵌着无数珍珠宝玉华丽冠钗的妇人,不用想也能知晓她便是当朝皇后了。李烨和李逸安坐在李勋右侧,颇为亲密地低声攀谈。
随着萧然的目光扫去,他看见了苏老爷子,看见了苏定文,看见了范青山,看见了徐远山……他所认识的朝臣几乎都来了。
在广场的右侧则是整齐地站着前来参加入院试的才俊,黑压压的足有近五百人,他们的神sè或镇定,或惶恐,或茫然,不一而足。
唐伯虎那厮果然也来了,此时他正站着人群左侧,不停地朝萧然挥手示意,却是不敢出声。
当rì考试时,这厮连前三百的榜单都没有上,今rì却也来到了此间,想起那rì唐伯虎说的话,萧然不免暗叹,看来今rì还真有不少人是走后门进来的。
这些rì子以来,萧然的风头一时无两,直比几个月前还要盛了许多。因此,他的出现几乎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一时间,各种目光,复杂地交织在一起,落到了他的身上。
萧然神sè自若,宠辱不惊,瞥见广场左侧站着的大概是一些不相干的人,便吩咐阿弃和梦蝶去那边候着,自己则迈开步子,朝着唐伯虎走去,竟是连给李勋请安也忘了。
他忘了这茬,李勋可没忘记他,自打他的身影出现在广场上,李勋就一直凝视着他。
“萧然,到朕的身边来。”天子的声音不如何响亮,却是携着浩浩之威,有如藏在重重云翳之中的沉沉闷雷,为周遭平添了几许压迫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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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你可见我双眸如血
蓦然听得有人叫唤自己的名字,萧然愣了愣,待听清那人自称为朕时,他不由得心头微凛,心道自己真是糊涂了。
尬尴地笑了笑,萧然缓步来到李勋的面前站定,躬身行了一礼:“微臣参见陛下。”随即,他的身子微微侧了侧,朝着那名正打量着他、不见喜怒的华贵妇人:“参见皇后娘娘。”
“这便是陛下时常提及的萧三步、萧然?”皇后露出微微讶异的神sè,凤眼微凝,轻笑道,“果真是与其他才俊不一样呢。”
“就是他了。”李勋微微颔首,随即对萧然招了招手,“过来,到朕身边来。”
这已是李勋第二次唤萧然去他身边了,周遭的人早已知晓萧然颇受天子恩宠,却不料恩宠到了如此地步。
“娘娘谬赞了。”萧然接过了皇后的话头,心中却是暗凛:也不知这皇后称自己与他人不一样,是在称赞自己,还是数落自己先前的失礼。
女人本是天底下最难琢磨的动物,何况这女人还是天下女人之首,萧然这般窃想着,绕到李勋与两位皇子之间站定,并未睬两位皇子一眼。
李烨对萧然可谓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那李逸却是早早就想结识萧然这名神奇的少年了,二人都以为萧然会对自己行礼,心中已暗自拟好了措辞,不料对方的目光竟没在自己身上停留哪怕一瞬。
二人为之气结,却又发作不得。他们乃天朝皇子,来rì的九五之尊,这萧然竟如此无礼,未免太过狂傲了些。
小白静立在李勋身后,对萧然微微点头致意,萧然报之以浅笑,挨着李勋站定,露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李勋看着他,嗔道:“若不是朕叫住你,你怕是都不会来见朕吧?”
见李勋看似在责备自己,脸上却无一丝恚意,萧然心中微触,摸了摸后脑,笑道:“臣想着来迟了,一时心急了些,还请陛下莫怪。”
微微摆手,李勋赞许道:“双苑的考核,你可是拔了头筹,为朕争了不少颜面呐。”忽而,他蹙了蹙眉,话锋一转,“今次的入院试可不是笔墨考较了,你可有把握?”
想起这些rì子所做的努力,都是为了心中的那个愿想,或成或败,都在今rì一举,萧然忽而变得神sè凝重,道:“臣当竭力为之。”
从萧然的眉宇间看出了他的那抹坚毅,李勋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臂,郑重道:“尽力便好,切不可勉强。这道门的考核看似平平无奇,朕确是深谙个中凶险。遑论结果如何,你都得完好地归来!”
李勋的语气渐渐扬了几分,萧然听得心中一暖,并未言语,只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叮嘱一番后,李勋便挥手遣走了萧然,微微侧首对小白道:“这孩子前月里对我说yù要修道,我还颇感诧异,今rì观他的神sè,竟是比其他考生都显得坚定许多,也不知他这般迫切究竟为何……”
“我也不知,此子我一直看之不透……”
皇后一直静坐在一旁不曾言语,这会却是端庄一笑,道:“这萧然真是有幸,竟能得陛下如此关怀,说出去不知要羡煞多少才俊呢。”
“皇后有话便直说,你知晓朕不喜拐弯抹角。”李勋微嗔道。
觉察到夫君脸上的不耐,皇后笑意微敛,略显委屈道:“陛下多虑了,妾身并无他意。”
……
凯风自南,悠悠拂过。
萧然一路行去,引得不少目光一路相随,李勋对他的偏爱众人都看在眼中,羡慕者有之,嫉妒者有之,恨者有之……
“不愧为天子宠臣呐。”眼见萧然走来,唐伯虎将声音压低,笑呵呵地说道。
周遭的人都浅笑着,只是不知这笑意是真是假,萧然点头致意之余,目光随意地扫了下,看到了不少熟人。
董翰林一众人都站在人群左侧那边,张谦竟然也来了,只是不敢朝这边看,唐宋阵营的人站得靠后一点,唐离儿正踮起脚尖,冲萧然吐着舌头。
萧然笑着摇了摇头,便转过身来,与唐伯虎并排站着。
“这天院的人好大的架子,陛下都来了一阵了,他们竟然还不出现。”唐伯虎忿然道。
谁知他的话还未落音,便有人悄声道:“来了,来了。”
萧然一时不知往哪儿看,见身旁的人纷纷回头,不由得转身看去,这才发现广场右侧有一道宽阔青石阶梯往山上而去,先前被这群人身子遮住了,他竟没有注意到。
仰起头,萧然便看到天院一行五人从那石阶高处缓步而来,细看这行人的步履,竟似踩在云端一般,毫不着力。
萧然的目光渐渐上移,看到为首的人正是一袭青衫的余常道长,他身后跟随着四人,右侧是一名亦是穿着青sè道衣,梳着道髻,体态微腴的中年道人,那人身旁却是一袭浅褐道衫,年岁四十上下的圆脸道姑。目光再移,当萧然看清右侧那一对男女时,心绪猛烈地澎湃起来!
正是眼前这名白衣胜雪,有如一朵凝着寒霜的冰莲,不可方物的女子,被老乞丐当作了救苦救难的菩萨;正是那名仿若来自云端,不将这人间看在眼中的英俊男子,屈指一弹,结束了老头凄苦的一生,留给萧然一生的悔恨。
“我还没来得及孝顺他啊,你竟就那般弹死了他……”
萧然是第一次如此接近这个人,这个被他在梦里杀死无数次的英俊青年,这一次,他看得很清晰,似是要记住他的每一根毛发。
他的双眸开始泛红,他的心脏在飞速搏动,他的一腔怒血在沸腾,似是要逼出一道血箭,在白羽尘身上留下一个碗口大的窟窿。
萧然淹没在仇恨之中,而他周遭的人却是沉迷在东方夜雨绝世的容颜里,身份尊崇如董翰林,卑贱至食不果腹的穷苦书生,在此刻都无甚区别,终究都是一群俗物,何时曾见过这般携着一抹谪仙气息的女子?
只因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便再也忘不掉你容颜。
东方夜雨皱了皱眉,这一凝眉便如同凝在冰莲上的薄冰在轻响中脆然破碎,所有盯着她肆无忌惮打量的考生,脑海里都传来一声咔嚓碎响,声音很轻,随即他们的视野已变成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好在这失明的感觉只在片刻间便褪尽,考生们也未觉着有何痛苦,只是他们已被骇得脸sè微白,再也不敢抬起头来,哪怕看上一眼。
不是人间的女子,自然不能被来自人间的目光亵渎。
考生们心中了然,骇然,深以为然。
白羽尘轻哼了一声,很是随意地哼了一声,便是这随意的哼声,竟似化作了一道弱不可闻的雷霆。他不是因为考生们的目光亵渎了东方夜雨而出声,而是他又看到了那只蝼蚁,那只看向他的目光中带着杀意的蝼蚁。
雷霆有多快,这道哼声便有多快,在普通人根本觉察不到的须臾间,便落到了萧然的耳畔,然后炸响。
这炸响声别人听不见,只有萧然听得见,因为雷霆炸响在他深深的脑海里,萧然能清晰地看到脑海里,那道小小雷霆炸开时散逸出的圈圈波纹。
萧然脑海里的成字符登时金芒大作,充斥了他的整个脑海,须臾之后,金芒骤敛,一如从来不曾闪烁过,与之一同消失的,还有那道小小的雷霆。
成,乃生长,乃盎然生机,自能消弭一切摧残毁败。
白羽尘见萧然好端端地站在那里,脸上没有显露一丝痛苦之sè,不由得眉头微蹙,有些讶异,只道自己下手轻了些,正自思量,身前的余常道长开口了。
余常道长作为天朝分院首座,地位自是尊崇无比,哪怕是见着了当朝天子李勋,也只是遥遥地颔首致意,随即便将带着些许沧桑之感的目光,放在石阶下的考生身上。
“分院此番发出的柬帖一共有四百二十封,由于分院新成,此次招收的弟子将是最多的一次,尔等只要不是毫无修道之资,都将被纳入我院门下,聆听天道。”
听闻此言,考生们原本紧绷的心弦骤然松了不少,每个人都坚信自己不可能那般倒霉,连一丝修道的资质都缺乏。
“然则——”余常道长话锋顿转,引得考生们心神骤凛,只听他继续道,“分院弟子自然要分三六九等,不同阶层享有不同的修道条件,这不是歧视,而是天道之下的物竞天择,尔等莫要有异想。熟知天院的人大概知晓,天院分天机殿、潜龙殿、雏鹰殿,此番天机殿招十人,潜龙殿招百人,余下的尽皆纳入雏鹰殿。”
“另,此番考核的前三甲将有额外奖赏,暂且不表,尔等当尽力而为。”余常道长一袭青衫在山风中猎猎而舞,俨然世外高人,他顿了片刻,忽而面sè严肃道,“为了节省时辰,我便不再多言,眼下你们离我有十级石阶,你们朝我走来便可,能踏上我脚下这道石梯的人便算过了第一关。”
说罢,余常道长道袖一摆,负手而立,脸上神sè忽而变得古井不波,宛如一尊苍老的木雕。
在此之前,考生们还在纷纷疑惑这分院的书院试是何试法,不料这第一关仅是看似寻常无比的拾阶而上,霎时便有些诧异莫名。
第十三章 宁折一骨,不退半步
就在余常道长站定之后,考生们便感觉周遭的空气竟似发生了些许变化,似有一种玄奥莫名的气场笼罩在这方石阶之上。奈何考生们大多都是普通人,察觉不到具体的变化在何处,只有那些已有修道根基的考生方能体会到那细微处,天地之气的淌动。
比如来自唐国的陈方,他来燕京之前便已是唐国分院的弟子,曾经经历过入院试,虽说天院每次入院试形式不一,但道理总是想通的,只见他嘴角上扬,轻笑一声,一步迈出。
他这一迈步,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每个人都盯着他的黑sè布靴,不敢错过他每一个步伐的变化。
考生们都是有才之士,自然不会以为这阶梯那般好走,他们知晓这陈方是过来人,想从他身上窥一窥这阶梯的玄妙之处。
然而令一众考生失望的是,陈方的步伐与那阶梯一般平平无奇,只见他如同闲庭信步,走马观花一般,就那般一步一步拾阶而上,看不出丝毫端倪。
不消片刻功夫,陈方已然登上了十级阶梯,走到了余常道长的面前,颔首行礼。
“不错……”余常打量了陈方一番,面露赞许之sè,“能以如此年纪,在唐国分院那等地方修到如此境地,已具有中等资质了。”
余常问陈方:“你如今已快步入地法之境了吧?”
听余常称自己资质中等,陈方竟是面露喜sè,恭敬答道:“弟子如今是人法巅峰,堪堪摸到地法的门槛。”
余常点了点头,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道途漫漫,尔等务须一步一踏,切不可懈怠。”
藉此机会,余常对着台阶下的考生说教了一番,众考生连声称是。
陈方轻松写意地登上了石阶,随即便站到了一旁,俯瞰着阶下考生,傲然之sè洋溢在脸上。他特地打量了萧然一番,心道风水轮流转,如今看你还有何锋芒?
萧然眉头微蹙,并未贸然前去踏那石阶,平rì里他虽有些放浪,如此时候,他却是显得有些小心翼翼了。
过了片刻,陆陆续续又有好几名考生走到了余常的面前,这些人都是来自异国他乡,先前已有修道之基。他们一个个都走得轻松自在,便是那理试探花滕原野竟也赫然在列。
十几名考生静立在离余常一行人不远的石阶上,一个个显得英姿焕发,他们很是享受这种一览众山小的感觉,便是当那带着丝丝热意的南风扑在脸上,也似chūn风拂面般舒适。
十级台阶,便是一道沟壑,一道分水岭,阶上阶下,便是两个世界,有着截然不同的感触。
许是太过惊羡上方那些考生的风光,一名矮小的普通考生终于按奈不住,冲了出去。
大概是想着天下道法,唯快不破的道理,他冲得很快,须臾间便冲出了人群,随即一脚跨出,yù要直接踏上第三道石阶。
梆!
一声闷响,有如熟透的瓜果从高高的树梢上落地时的声响,但不如后者那般动听。
那名考生竟是连痛呼声都未来得及发出,便昏阙了过去,他的身子冲势未减,翻出过来,露出一张触目惊心的脸。
只见此人鼻血横流,牙齿不知脱落了几颗,整个脸一片血肉模糊,可谓凄惨!
“啊!”有人尖叫出声。
考生们纷纷面露怯意,特别是那些女考生,面sè微白,目光凝滞,看着眼前的石阶,宛如看着通往修罗炼狱的悬梯。
“愚蠢至极!”
余常怒骂一声,道衣鼓荡,嗔道:“你当这是世俗武学,唯快不破?修道之初,讲究的便是心境,心静方能感悟天地之气。这第一关考的便是心境,你心若静,这石阶便是寻常石阶,而你若心cháo澎湃,这石阶便如悬在天堑之上的柔绳!”
听闻此言,考生们面露了然之sè,恐惧的心绪渐趋平稳,再看那阶梯之时,便不觉那般可怖了。
最可悲的要属那名撞得头破血流的考生了,他若是能听见余常的话,大概会气得苏醒过来,跳骂余常:你丫为何不早说,丫为何不早说,为何不早说?
奈何他听不见,于是被抬走了。
片刻之后,考生们逐渐平复了心境,随即又有一人走出人群,萧然目光一瞥,却见那人正是宋国的嵇云。
听了余常的解说后,嵇云嘴角微扬,再也不将那石阶放在眼里。
他是宋国第一才子,饱读诗书无数,平rì里读书写字便讲究一个心平气和,他最是善于收敛紊乱思绪,平复心境。
嵇云阖上双目,想着自己正在挥毫落笔,写一个“静”字。
一笔落下,一步迈出。
众人讶异无比,只见他竟与先前那些考生一般,走得无比平稳。
一竖一横折,钩后又两横。
还不待那个静字写完,嵇云便听到了余常的声音,于是他睁开了眼睛,看到了余常赞许的眼神。
“不错。”余常颇为满意地看着嵇云,丝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之辞。
嵇云躬身一礼,缓步走到先前那群考生之中,他抬起头时,众人便看到了他那张平静之中蕴含着傲意的白净狭长脸庞。
目光落在萧然的身上,嵇云的嘴角不经意地上扬,带着几分戏谑之意。
“好!”不知是谁吆喝了一声。
“嵇公子厉害!”
“真真是厉害呀!”
……
考生们开始闹哄起来,纷纷道贺,脸上无不露出惊羡之sè,只因这嵇云与他们一般,都未曾涉猎修道之事,如今做得却不比先前那群人差多少。
嵇云便是他们的代表,也为他们点燃了希望,他的成功平复了不少人的忐忑心境。
“诸位不必如此,只需做到到心绪宁静,便能如我一般轻松走上来。”嵇云拱手给下方考生回忆,颇有风度地与众人分享自己的心得,一时赢得了不少人的好感。
有了嵇云打下头阵,又被他言语激励,许多跃跃yù试的考生开始深深呼吸,待自己心境安宁后,便缓缓朝前行去,这一行足足有十多人之众,董翰林亦参与其中。
有些步伐稍快,便走在前头,大多数人都学着嵇云的模样,阖上眼睛,以求不为外物所扰。
余下的考试颇为期待地看着这一行人缓缓直上,当有人身子摇晃时,他们便跟着一起紧张起来。
“哎哟!”
有人摔倒在石阶上,面露痛苦之sè,使劲揉搓着膝盖,待痛楚稍定,便又站起来,继续朝前迈进。
“啊!”
有人身姿不稳,竟是往后疾退了几步,稳住之后,他复又迈出脚步,还yù从头走过,不料随着余常道长宽大的道袖一挥,他便被轻飘飘地扫到了一旁。
“修道之途只求心志坚定,岂能容你退缩?”余常恚然说道。
考生们暗自心惊,才知晓余常还有此等规矩,竟是退也不能。
被扫回来的考生自然失去了继续考核的资格,他们一个个感到愤愤不平,却又不敢宣诸于口,只好在窃窃腹诽:你丫怎么不早说!
片刻之后,一行十多人只有四名考生走到了余常的面前,余下的尽皆被扫了回去,一个个面sè如土。
萧然还在原地,抬起头便看到了董翰林向自己投来嘲讽的目光,露出与先前那些人如此一辙的神sè。
“萧兄,我先走一步了!”
正自出神,萧然却听到唐伯虎那厮仿若即将上断头台一般对自己说道,语气中颇有几分壮烈之意。
唐离儿亦是回过头来,嘻道:“萧然哥哥,离儿也去了哦,你要不要一起来?”
萧然笑了笑,缓缓摇头:“你们在上面等我。”
这二人一个心思简单,毫无城府,一个天真烂漫,单纯白纸,说静心便能静心,没有任何波折地,他们便走了上去。
眼见一名名考生走上了顶端,一堆堆考生被扫了回来,萧然却是兀自站在原地,不肯踏出那一步。
倒不是他怯惧紧张,而是他那颗充斥着仇恨的心迟迟不得平静。
白羽尘在上方看着他。
每每当萧然想要迈步之时,老乞丐那苍老而慈蔼的面目便会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他的眼前,使他不得平静。
“我说老头儿,如今正是紧要关头,你为何总是出来捣乱?”
萧然在心中嗔骂着,试图藉此来驱散那抹不宁的心绪。
萧然兀自怔怔出神,丝毫不觉自己周遭再无一人,石阶之下,竟只有他一道孤零零的身影。
“那位考生,你想弃考么?”
被余常肃然的声音惊醒过来,萧然生怕被他挥袖扫走,不敢再迟疑,闭上双眸,仰头,深吸一口气,一步跨到了台阶下,再次驻步。
此时,上方石阶上已沾满了一百余人,连昨rì被萧然逼得昏阙的朴永昌竟也立在那边,所有人都看着萧然,有人欢欣,有人心急。
自打从流苏河畔登上燕京的舞台,萧然一路可谓风光无限,步步生莲,几曾落到如此境地?
“萧兄,不必多虑,摒弃一切杂念,径直往上走便可!”唐伯虎颇为心急地看着萧然,双掌不停地摩挲着。
唐离儿的脸上亦不见了那烂漫的笑容,只听她脆声道:“萧然哥哥,离儿都走上来了,你也可以的!”
在交织在一起的复杂目光中,萧然静立的身子终于动了,只见他缓缓地迈出右腿,宛若过一条布满秽物的沟壑,那般谨慎,那般小心翼翼。
一脚踏出,便是两个不同的世界,眼前的青石阶梯消失不见,萧然直觉自己站在一条粗不及拇指的细绳上,足底是不可测的深渊!
萧然不知晓自己竟还有恐高的毛病,足下传来虚无的感觉直让他心中骇然,背上冷汗涔涔。足下的细绳忽而剧烈地摇晃起来,萧然惊呼一声,摔了下去。
“我不能退!”幡然惊醒的那一刻,萧然咬住了舌尖,以连心之痛告诫自己,绝不能退!
他终究没有退却。
在不少人的惊呼声中,他的身子重重地挫下,右腿膝盖下方磕在石棱上,发出令人心酸的声音。
“呃啊——”
透骨之痛使得萧然痛嚎一声,只见他跪在第一级石阶上,双手紧紧地攥住右腿膝盖处,面容已然扭曲!
他摔倒了,摔裂了腿骨,他不曾后退。
第十四章 君子于役,妾以歌随
一阵久久的沉寂。
李勋霍然站起身来,龙眉紧蹙,露出一脸忧sè,盯着阶梯上那少年半跪着的身影。
天子离了椅凳,在场自然无人还敢端坐着,众人纷纷起身,范青山、苏老爷子、苏定文等人都露出与李勋如出一辙的神sè,萧然的的那声痛嚎引得他们心颤不已。
“少爷!”阿弃和梦蝶同时惊呼着,后者更是泣涕连连,若不是萧然先前交待他们不要胡乱走动,此刻他们怕已经冲了过去。
“萧然哥哥……”唐离儿脸sè煞白,泪眼汪汪。
萧然半跪在第一级石阶之上,头顶是渐次炙热的骄阳,山风拂过,拂落了他额上的汗珠,落在青石板上,晕开,干涸。
昨rì被萧然抢走了风头的人无不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嵇云在笑,董翰林在笑,陈方在笑……就连那南云公主竟也站在上方的人群中,心中暗自庆幸自己没有看走眼,这萧然虽然才思无人能及,奈何在修道一途连第一关都走得如此艰难,rì后也成不了多大气候。
若不是顾忌场合,这群人怕是会放声而笑,尤其是董翰林,萧然简直就如他的宿敌一般,一直压过他一头,如今他终于得以扬眉吐气,怎能不畅快?
缓缓睁开眼睛,萧然看到眼前的青石阶梯,细细地看着,细到青石上的每一条纹理,他试图以此告诫自己,这不过是一道低矮的石槛而已。
奈何眼睛看到的与脑海中浮现的似乎都是真实的场景,真实与幻想交织着,无从分辨。萧然的心境依然紊乱,连带着身周的天地之气随之絮乱,他仿佛置身于山巅云雾里,凛冽的罡风扑面而来,似是要将他扑落到万丈深渊之下。
双手撑在左膝处,萧然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他阖着双目,依然可以感受到那些或担忧、或期盼、或嘲讽的目光。
成字符在脑海深处闪烁着,符上的金芒因先前抵挡了白羽尘那道轻哼,稍显暗淡,萧然的身子与之共鸣着,渐有暖意生出,右腿的痛意稍减。
“萧然哥哥,坚持住!”
“萧兄挺住!”
右小腿腿骨已然磕出了裂痕,待心绪稍宁,萧然咬着牙,将颤抖着的右腿迈出去,放到第二级石阶上,随后,他俯下身去,双手死死地攥着、挤压着断骨处,只见他痛吼一声,身子前倾,将左腿提了上去。
“呃啊——”
萧然再次惨呼出声,声震四野,即便身子的重量只在顷刻间便从右腿转移到了左腿上,但那彻骨之痛根本不能为人所承受,那裂开的骨刺似已深深扎进了血肉里。若不是成字符在闪烁,若不是心中那抹不甘的心念在支撑,萧然怕是已然昏阙过去。
左腿落在平整的青石上,奈何萧然的心依然不得平静,如今他仿若单腿dú lì在摇晃的软绳上,步履艰难,一点小小的疏忽,便会摔落谷底。
关切着萧然的人纷纷蹙着眉头,焦虑不已,有人不住地叹息。
白羽尘盯着萧然,眉宇间不可察觉地稍稍一颤,他脸上神sè如常,显得平静无比。
然而就在他轻轻颤眉之间,微佝着身子站在石阶上的萧然忽而身子猛颤不已。
东方夜雨若有若无地看了白羽尘一眼,神sè微凝,似是想到了些什么。她不由得忆在流苏河畔画舫之上,白羽尘说他感受到了一丝来自蝼蚁的杀意,思及萧然的乞丐出身,联想到那名自己还未来得及阻止,便死在白羽尘手中的老乞丐,东方夜雨顷刻间便想通了所有缘由。
不知那名老乞丐是他何人,竟能让他执着如斯……
“蝼蚁终究是蝼蚁。”萧然的耳边响起白羽尘似是不带一丝情感的声音。
他的身子开始颤动,剧烈地颤动,在一声声惊呼声中,他再次摔了下去。
这次他却是弓着身子趴落在石阶上,他的双手撑在第四级石阶的石棱上,虎口崩裂,有鲜血渗出,染红了石板。他的左膝落在第二级石阶上,微微颤抖,支撑着大半身体的重量——模样很是凄然。
“萧然哥哥!”
“萧兄!”
唐离儿哭得很厉害,董翰林他们却是笑意更盛了几分,朴永昌也很是开怀,头上那根棒子兀自颤动不已。
董翰林忽而露出一副关切的神sè,语意诚恳道:“萧然兄,你就那般爬过来吧,那便不会摔倒。”
“是呀是呀,爬过来吧。”唐宋阵营的人附和着。
陈方却是摆手道:“这位兄台有所不知,这石阶必须走上来,若是用爬的话,那天地之气会激荡得愈发厉害。”
“原来如此!”
听着那些奚落嘲讽的话语,萧然蓦然地感觉到一股悲凉,自己一路行来,风风光光,直至今rì才尝到了屈辱的滋味,很不是滋味。
静立在下方的苏浩先前被余常扫了下去,此时他忽而走到石阶下,蹙着眉头,对萧然道:“姐夫,不如下来吧?”
萧然没有回头,从苏浩的话中他听出了关切的意思,心中微暖,他咬着牙关,决然道:“我没事。”
便在这时,一直站立在石阶上方打量着萧然、如同一株苍老青松的余常开口道:“你就是那名六门考试五门拿下满分的萧然?”
听闻此言,唐离儿立时泪眼汪汪地转身看着余常,乞求道:“是的道长,我萧然哥哥是天才,求求你让他上来吧……”
“天才?修道可不是吟诗作赋,连第一关都过不了,再天才也无用!”南云公主嗤笑一声,唇角颤动,讪笑道。
余常叹息一声,缓缓摇头。
若是连心境这一关都过不了,纵是学问惊天,又如何沟通天地?
萧然撑着身子,颤颤巍巍地直起身板。
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便随它去吧,纵是鲜血淋漓,也要将这十级石阶走完。
萧然正yù再次将右腿抬上石阶,却听得周遭忽而响起一阵呼声。
他还道是因自己站起来而哄闹,却蓦然听得一道熟悉的唤声,那柔柔的声音中满是心疼的味道。
“君子,语迟来晚了……”
语迟,蔚语迟,她来了。萧然没有回头,如今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扯动着身周的天地之气,稍有差池便可能退下这石阶。
那女子身着素白纱裙,青丝如瀑,只见她背着一张暗紫sè的沉香木古琴,莲步袅袅,行走间仿若不带起一丝尘土,就那般痴痴地望着萧然微微佝起的背影,目光流转,满是疼惜。
除了萧然,所有的人都望着这名明明身在人间,却不带人间气息的女子,有些人已然忘了呼吸。
董翰林目光凝滞,稍后便转醒,面sè略显狰狞,他藏在袖中的拳头紧攥,只因他深知这名自己心仪已久的女子只是为石阶上的那名少年而来。
嵇云痴了,陈方痴了,朴永昌痴了,滕原野更是浑身都在轻微颤抖,南云公主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似乎脸上的粉黛在一层层剥落,在顷刻间黯然失sè。
蔚语迟不似东方夜雨,她是来自人间的女子,她近在眼前,近在咫尺。
奈何,蔚语迟的眼中只有萧然一人。
从踏上白石广场的那一刻起,她的目光便再也未从那少年的背影上移开,她的世界只有那消瘦而孤寂的身影。
今rì来此之前,她的心里挣扎了许久,若说上次在无聊斋现身是为了证明萧然的清白,那今次又算什么?苏焚香会作何想?
只是,她按奈不住那抹悸动,在他渐次走出这个俗世的时候,她要看着他,陪着他。如若不来,她怕再也没了机会。
于是她来了,也许每个女子在对待无法割舍的感情的时候,都是自私的吧?
容我自私一次好么,什么世俗的目光,什么流言蜚语,什么矜持清白……都不顾了……
蔚语迟在心中呢喃着,在离萧然几丈开外的地方停下脚步,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去看他人一眼,哪怕一朝天子在侧,也动摇不了她半分。
小桃赶了过来,在蔚语迟的身前支起了桐木琴架,将一张蒙着兽皮的小圆凳放在她的身后。
从背上解下古琴,安置在琴架上,蔚语迟坐了下来,略微调了一下琴弦,随后纤纤素指在琴弦上轻轻一扫,一曲仙音就此缓缓涤荡开来。
燕京城里无人亲睹过蔚语迟弹琴,今rì有幸见着了,无人亲聆过她的歌声,今rì有幸听到了。
那琴声根本不似人间所有,婉转的声音所过之处,似是连蒸腾的暑气都纷纷避让开来。
在场之人除却天院那一行人,无不神sè凝滞,心神完全沉浸在这袅袅仙音中,忘却了周遭一切。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琴声渐扬,在某处悠悠一顿,便在这时,蔚语迟玉唇轻启,那歌声竟比琴声还要令人动容:
“君子于役
妾心忧矣
既见君安
我心欢喜
……
君子于役
且行且憩
妾以歌随
伴君千里
……
”
琴声悠悠,歌声切切。
一声声“君子于役”从广场上荡漾开去,在这绝美的歌声中,似是连整座燕然山都陷入了静谧。
萧然的心也陷入了静谧。
君子于役,这是他的一场战斗,要战胜自己,也要战胜这天地!
与先前一般,萧然缓缓抬起右腿放到石阶上,随后按住裂骨处,将另一条腿提了上去。
他走得很艰难,很蹒跚,却又那般平稳。
萧然的眼前不见了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周遭也不见了凛冽如刀的簌簌罡风,有的只是平整的青石板和燕然山清新的空气。
每踏上一道石阶,萧然的身子便剧烈地颤抖一下,彻骨之痛依然那般清晰,只是他咬着下唇,再也不曾痛呼一声。
当萧然走上最后一级石阶的时候,蔚语迟合上了双唇,按捻琴弦的双手也停了下来。
余音未消,在燕然山中萦绕不休。
萧然终于转过身来,看着那名目光中满是柔情的女子,脸上的酒窝浅浅浮现。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这不言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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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今天就这一章,因为想要存点稿,下下周双更,看能不能通过三江……还未收藏的书友麻烦登下账号收藏一下吧,真的很重要。
江南拜谢!)
第十五章 万象大阵
rì光浓烈,山风无力。
分院牌楼后的那道石阶上,苏焚香与扫儿缓缓地登行着。
一袭淡紫纱裙的苏焚香背着那架古筝,有些吃力地踏过一道道石阶,只见她时不时地扯出香帕,在额上轻拭几下。
“小姐,让扫儿来背吧!”扫儿很是心疼地看着自家小姐,拿着锦扇不停地帮苏焚香驱赶暑气。
苏焚香的额头不停地浸出细密的香汗,几缕发丝被粘在双颊,模样稍显狼狈,却无法掩去她那娇美的容颜。
“就快到了……”苏焚香娇喘微微,却没有解下古筝的意思。
近百级的阶梯,看似不多,一旦走起来却仿若没个尽头,苏焚香在心里默数着,每踏上一阶都似完成了一个艰巨的任务。
足足耗费了小半个时辰,主仆二人才堪堪走近了石阶的尽头。
“也不知迟了——”
眼前还剩下最后三道石阶,苏焚香仰起头来,已然能看到广场上的盛况,然则,当她看见那名背着古琴的素裙女子时,不由得脚步骤停,一句话戛然而止。
“她来了……”
苏焚香是一名不善表露喜怒的女子,此情此景之下,她的脸sè并未有太大的变化,只是在不经意间,她那浓密的睫毛颤了颤。
扫儿仰起头来,望广场上看去,随即眉头紧蹙,怨道:“她怎么来了!”
接下来,她们便目睹了蔚语迟抚琴而唱,萧然蹒跚登梯的一幕。
蓦然间,苏焚香直觉自己背上的古筝变得沉重了许多,重逾铁石,似是要将她那娇弱的身子压塌下去。
“小姐,小姐!”
“你说话呀!”
“小姐,我们回去好么?”
……
扫儿的双眸微微泛红,看着苏焚香那不喜不怒的模样,她没来由地觉得一阵害怕,她伸手帮苏焚香托着背上的古筝,声音哽咽。
“他受伤了……”
……
即便有成字符的存在,萧然的腿伤也无法在顷刻间愈合,他站在高处,呼吸着四野里清新的空气,看着那名凝望着自己的女子,已然忘了疼痛。只是,他没有看见,在另一处石阶上,有名女子比他更痛,那是无药可医的痛。
周遭的人兀自茫然着,广场之上寂寂无声。
忽而——
“天音,竟是天音!”
一道充满惊愕与惊喜之意的声音打破了沉寂,所有人被惊醒,神思还未完全回转,便见一道幻影从视野里如一道流星般晃过。
天院那名圆脸道姑竟在眨眼之际便出现在蔚语迟的面前,神情激切,她看着蔚语迟,宛若看着一件稀世珍宝,竟连声音都带着些许颤抖:“姑娘,可否让本道摸摸你的手?”
蔚语迟倒没有被蓦然出现在自己身前的道姑吓到,只是神sè犹自有些木然,她微微颔首,将一只洁白的素手递了过去。
圆脸道姑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只手,生怕损坏一般,轻放在自己手心,随即又将另一只手覆上来,只见她阖着双目,神情忽而变得凝重。
片刻之后——
“果真是天灵之体,果真是天灵之体!”道姑语气渐扬,难掩那抹惊喜,她忽而看着蔚语迟的眼睛,语气中竟带着一丝乞求的味道,“我是天院长老,人称黎华道姑,不知姑娘可否愿意随我修习天道?”
“竟是天灵之体?!”听着黎华道姑的话,连古井不波的余常道长也露出了一副讶然神sè。
白羽尘与东方夜雨亦是神sè微变,前者更是细细了打量起那名容貌不输东方夜雨的女子来。
黎华道姑见蔚语迟犹自茫然,劝慰道:“两年,我有把握两年之内便让你步入自然之境!”
自然之境,那是寻常修道者所能接触到的巅峰之境!
广场上一时惊呼出声四起,凡是对道门有所了解的人都显露出骇然的神sè,自然境,那可是许多人穷其一生都触摸不到的境界啊。两年……未免太过骇人听闻!
蔚语迟目光微凝,联想到萧然此番前来亦是想要踏上求道之途,自己若是修了天道,那便可以与他走进同一个世界吧?
踟蹰片刻,蔚语迟缓缓道:“容我稍后答复你好么,我想等君子过了入院试再说……”说罢,蔚语迟缓缓抬头,看着那名少年,眉目含笑。
“好。”黎华道人欣喜点头,寻思着萧然如今已然过了第一关,即便入不了潜龙殿,不济也可以成为雏鹰殿弟子,这蔚语迟显然是想与萧然一道进入天院。
她忽而看着石阶上的萧然,道:“萧然,你要好生努力,你家语迟姑娘可以直接晋为天机殿弟子,你可不要教她失望!”
听闻此言,蔚语迟神sè微赧,低下头去,盯着自己的白sè鞋尖,双手紧攥着裙摆。
黎华道人不明真相,只道蔚语迟是萧然的妻子,才会有此一说。
考生们齐刷刷地看着萧然,好生羡慕。
蔚语迟堪称绝sè,琴艺高绝,声如天籁,偏偏这温婉似水的女子还是修道奇才,能得如此佳侣,怕是让许多人折寿十年也心甘情愿。
萧然站在山风之中,又仿若回到了当初流苏河畔的楼船之上,那时杨柳依依,chūn风拂面,他不过一介乞丐之身,却不知羡煞了多少人。
先前奚落萧然的人直觉无比憋闷,他们还想看着萧然继续在石阶上鲜血淋漓地登行,不料转瞬之间,那厮又风光无比地站到所有人触摸不到的高处,乘着chūn风,享受着各种惊羡的目光。
怨只怨,那女子太完美。
直到此时,还有许多人定定地望着蔚语迟,不肯移开目光。
董翰林与嵇云几人心中充满了怨妒,暗自思量着,在接下来的考核中,一定要将萧然狠狠地踩踏下去,让那名钟情他的完美女子幡然醒悟。
天子李勋蹙着眉头,望着蔚语迟的侧脸,不知为何,发出一声莫名的叹息。
在那不为人所见的阶梯上,不知是天气忒热的缘故,还由于是太过疲惫,抑或是其他缘由,苏焚香感觉自己忽而没了力气,有些昏昏yù坠。
“小姐,咱们回去好么?”这句话扫儿已不知重复了多少遍。
苏焚香缄默不语,只是缓缓摇头。
广场之上,黎华道姑缓缓踱步到了广场zhōng yāng,道袖轻摆,示意众人安静下来。
“通过第一关考核的有一百六十三人,余下之人失去后续考核资格,纳入雏鹰殿。”黎华道姑无情地宣布了第一关的结果,继续道,“接下的考核由我主持,考较的是道念与悟xìng,以选出潜龙殿弟子,先前通过考核的考生不要沾沾自喜,你们中将有五十三人被淘汰下来。”
听闻此言,那些站在石阶上方的考生不由得敛住了笑意,人人自危。
黎华说道:“许多人应当有所耳闻,我天院有一护院大阵,名为‘万象阵’。顾名思义,此阵包罗万象,有如在这方世界里另辟天地,神妙无方。然则布置此阵的条件异常苛刻,天院仅布了两座,一座在天院山门,一座便是在这燕然山分院。尔等有幸,能亲临此阵,考核之时务必用心体会,它将对尔等修道大有裨益!”
“此番考核竟动用了万象阵!”
通过了第一关的考生有人惊喜,有人疑惑,一时私语不断。
陈方目露炙热之sè,道:“若不是为了这万象阵,我何苦不远万里前来?有人传言,在万象阵中修道,一年可抵别处十年!”
萧然眉头轻蹙,似是明白了什么,李闯说燕然是修道福地,看来也与这万象阵有关。
嵇云站在唐宋阵营的考生中间,郑重道:“这万象阵可不是谁人都有幸体会,想必只有天机殿弟子与潜龙殿拔尖弟子方能多些机会,我们等务必要尽力争取!”
“公子说得是。”
那边厢里,小白却是轻哼一声,道:“一次考核竟也动用万象阵,这是在向天朝炫耀他们阵法的威能么?”
李勋叹息道:“天院的道术并不可怕,我天朝的武道勉强可撄其锋,它独有的阵法才教人忌惮呐……”
小白点点头,惋惜道:“若是醉老的玄术能多些传承者,什么道术阵法都将黯然失sè,可惜啊!”
似是忆起了什么,李勋的眉头又深皱了几分,良久之后,又是一声叹息。
说话间,场中的黎华道姑忽而道袖一展,双手霍然展开。
便在她展袖之间,三十六面黑sè的小旗突然地出现在她的身周,就那般漂浮着。那小旗长不盈尺,旗杆似铁,泛着幽幽的黑光,旗面不知是何材质,直如经年不洗的抹布,泛着油光,繁复的花纹在旗面上交缠着,竟似要活过来一般。
“去!”
随着黎华道姑一声轻喝,三十六面阵旗不分先后地朝着三十六个方向齐shè而去,顷刻后便止住了冲势,齐齐下坠,落在广场的白sè方石上。旗杆并未入石,那阵旗却无比稳固地立在那里,任山风吹拂,也只见旗面招摇,不见其倾倒。
三十六面阵旗以黎华道姑为中心,围成了一个径长约摸五丈的大圈。黎华道人面sè微白,对着右侧石阶道:“通过第一关的考生过来此间,在阵中觅处地方坐下吧。”
考生们哪敢怠慢,脸上挂着些许紧张和期盼,纷纷奔了过来。
天院没有双苑那般好的招待,不顾在这骄阳之下,广场上的白sè方石有些烫人,并未备着蒲团和遮荫之物。
即便如此。考生们亦不敢有何怨言,不论是平rì里娇生惯养的王公贵族,还是娇柔的女子,都急急地寻得空处盘坐下来,兀自忍受着身下的炙热。
萧然拒绝了唐伯虎与唐离儿的搀扶,一瘸一拐地走在后方,直让一旁的蔚语迟双眸泛起晶莹。
既然早已选择了此条路途,便是跪着,也要走下去……
第十六章 仗我手中剑
寻得一处靠后的空地,萧然十分艰难地矮身坐了下来,在成字符的滋润下,他左膝下的裂骨似在缓缓生长愈合,不时传来阵阵酥痒之感。只是他还不能如他人那般将腿盘起来,只好曲弓着右膝,左腿微曲地摆在白石上,姿态显得有些不雅。
一只黑sè的小蚂蚁为血腥味所吸引,悄悄地爬到他的左膝下,不时地舐舔着浸出裤管的血渍。萧然痴痴地看着那只蚂蚁,蓦然想起白羽尘的话来,他不禁微微扯动嘴角,低声嗤笑道:“蝼蚁也有噬人血肉的时候。”
自黎华道姑布下三十六支阵旗之后,周遭的氛围都显得变得静谧了许多,不见了梢头蝉鸣,不见了林中鸟语,唯余林木茂密的枝叶,在南风掠过时发出的阵阵摩挲声。
“先前便说过,这关考较的是道念与悟xìng。”待考生们坐定后,黎华道姑缓缓开口,“修道,先要有一颗向道之心,其次便是悟xìng,传闻有悟xìng高绝者,朝闻道而夕入自然之境,这虽是传说,但悟xìng之重要可见一斑。道门五境:人法境、地法境、天法境、道法境、自然境,境界弥高,悟xìng便愈显重要。”
“其次便是道念。人生而有念,道门谓之道念,道念发于脑际,谓之识海。道念经由周身灵窍运转散诸于体外,便可cāo纵天地之气,这便是道法。尔等皆有识海,亦有道念,只是未曾修道,道念薄弱,且不知运用之法罢了。先天上每个人的识海有所差距,除却一些天赋异禀之人,总体而言差异无几,且识海可由后天扩充,因此道念的重要不在其本身,而在运用之法。”
“修道不同于习武,肉身的资质并非那般重要。先前说过道念经由周身灵窍而出,灵窍并非肉眼可见之毛孔窍穴,而是隐于周身,无处得见。即便有人灵窍不甚通达,亦可经由后天修道抑或丹药之流使之通畅,所以诸位无须太过担忧肉身之资落后于人。”
碧空如洗,不见一丝云翳,rì光毫无阻隔地落了下来,落在白石广场上,直如炎炎之火。
考生们无甚心思理会簌簌不绝的汗滴,任由豆大的汗珠落在衣衫上、石板上,化为蒸蒸水汽。
黎华道姑不厌其烦地解说着,炎rì之下也不见她浸出一滴汗珠,稍顿片刻后,她继续道:“方才我布下了三十六杆阵旗,这只是万象阵衍生的一个小幻阵。待我启动阵法后,尔等便会进入另一方世界——当然,这只是借助万象阵的力量幻化而成的世界。”
“虽说这是一方世界,毕竟是幻化的,这方世界的道都是简陋的道,所以哪怕你等未尝修道,也可施展道法。考核颇为简单,那便是在幻阵中尽力击败或击杀他人,留存自我,一旦在幻阵中死亡,便会退出幻阵。先出幻阵的五十三人将被纳入雏鹰殿,其后九十人晋入潜龙殿,余下二十人将继续角逐天机殿名额。”
“这不公平!”听到此处,有人立时出声反驳,“他们中有人早已是修行者,我们普通人如何斗得过?”
黎华不耐道:“所有人进去之时道念尽皆枯竭,需慢慢蓄养,这便很公平。且,此番考核仅限于剑道,更添公允。在这幻阵中,大道简陋,便是普通人也能无师自通谙得道法,便是有些许差距,也不足为虑!”
“好了,无须置疑天院的决策,我这便开启阵法。”黎华道姑正yù施展道诀,忽又蹙了蹙眉,补充道,“提醒诸位,在这幻阵之中,六识感触与现实一般无二,若是受不了痛楚,抑或其他缘由,只需大呼一个‘离’字,便可退出。”
说罢,黎华道人再也不顾某些考生的反驳,双手平展捏诀,道袖鼓荡,随即双手蓦然往胸前一合,大喝一声:“启!”
霎时间,风云变sè。
便是广场上的普通人,也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股沛然莫御的湍流,从燕然山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往那阵旗所围的大圈中心聚集而去。
四野里的树木齐齐朝着广场zhōng yāng倾倒,丛生的野草更是纷纷偃倒在地,青葱的树叶不甘地离开枝头,簌簌而落,发出阵阵呜咽之声。
众人直觉连顶上金乌都暗淡了几分,暑气骤减,这盛夏里的南风竟如深秋时节的西风那般凉爽。
如同梦幻一般,萧然忽而发现自己竟盘坐在一个草垛里,周遭白茫茫一片,如同秋rì里农夫们燃烧稻草时,久久不散的浓烟。
目光所及,萧然看见身前不远处竟直直地悬浮着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道剑,略略一数,竟有近三十柄,道剑大多小巧,无柄,两端一般模样,皆为尖刃,恰似妇人们用来织布的梭子。
萧然知晓修行者所用之剑,多为这种道剑,不用手执,而是以道念牵引天地之气来cāo纵,修为高深者,能于千里之外,取人首级!
思及黎华道姑先前所言,萧然心情颇为激切,方yù释放自己的道念,这才想起眼下自己道念为枯竭状态。他试着查探自己的识海,果真‘看’到了脑海深处有一处玄妙之地,宛若深深夜sè下的海洋,如今海洋里一滴海水也无,徒见干涸的海底,只有那道成字符悬浮其上,兀自旋转不休。
片刻之后,萧然惊喜地发现,在成字符的闪烁下,一丝丝一缕缕肉眼可见的道念凭空而生,竟如一眼眼小小的泉水,泉水汨汨,汇聚在海洋之中,慢慢地形成了一泓小小的水域。
“莫非这成字符能促进道念快速地滋生?”思及此处,萧然窃喜不已,如此一来,他的道念便生生比他人多出了许多!
有了源源不绝的道念支撑,萧然再也按奈不住,凭着自己的意愿,将丝丝道念从周身诸窍逸散而出。
在这幻阵之中,所有人的肉身皆为虚幻而成,皆是灵窍通达,无一闭塞之处。
这幻阵颇为神奇,萧然明明对修道之事一窍不通,如今在此间释放起道念来,竟有种如臂使指之感。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缕缕道念脱体而出,照着自己的意愿,往那悬浮的道剑蔓延而去。
这道念,便如同手足之延伸!
嗡——
一声震鸣,在萧然凭空cāo纵下,一把道剑颤抖着剑身,渐渐地飘离了原来的位置,朝着萧然缓缓而来。
轻轻地抚摸着悬浮在自己眼前的道剑,细细地感受着其上的纹理,萧然竟有种触摸着自己身体的感觉。
“去!”
萧然忽而眉头一凝,伸手朝着一处草甸指去,那道剑乖巧无比,顷刻间掉转过来,朝着萧然所指之处疾shè而去。
嗤地一声,道剑深深地刺入草甸之中,倏忽间不见了踪影。
“原来这便是道法!”萧然面露喜sè,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从心底升腾而起。
他忽而想起自己以前在堕民窟的乞丐生涯,以及其后名动燕京城的rì子,竟有种恍若隔世的之感。
这便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释放道念来cāo纵道剑的感觉虽好,却总觉少了些什么。”萧然蹙着眉头,忽而将目光放在前方一柄大剑之上。
那柄大剑足有一尺来宽,四尺来长,有柄,无刃,无锋,看之不似修行者所用的道剑,更像世俗武者所执之剑。
萧然走了过去,将那把剑握在手中,大剑入手颇沉,他竟不能将其平举。
沉吟少许,萧然忽而释放了道念,cāo纵着天地之气,将大剑托起,横于胸前。
手执剑柄,道念cāo纵剑身,萧然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感觉,那是一种很是踏实的感觉。
修行者中,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凭空cāo纵飞剑,也有人喜欢将剑执在手中,这种修行者习惯被人称为剑师!
道法千千万,没有最厉害的道法,只有最适合的道法。
显然,萧然觉得自己更适合这种方式。
于是,他执着那柄大剑,一次次地挥舞,就那般挥出去,收回来,如此周而复始,往返不休。
萧然没有察觉,四野里如同浓烟一般的白雾,正在渐次消散,淡去。
广场上的人在阵法开启的那一刻不约而同地发出声声惊叹,就在顷刻之间,他们便发觉盘坐在广场zhōng yāng的那群考生不见了踪影。一道硕大的半圆光罩凭空出现,光罩的边缘正是三十六面阵旗之所在。
起初,光罩内白蒙蒙一片,如同一道巨大的透明琉璃罩子困着一团白烟,教人看不真切,众人在疑惑中静候一段时辰后,
那些白烟逐渐消散,竟是露出一片天地来。
那是一片起伏的丘陵,虽然光罩不过五丈方圆,而其内的丘陵看似竟有方圆好几里,端的是神奇无比。
丘陵之上杂草丛生,草甸起伏,有一些不如何高大的树木散落四野,细细看去,丘陵的各个地方竟散布着一个个身高不足两尺小人,有的小人盘坐着,有的在练习飞剑,也有人在奔跑着……
“这不是那群考生吗?我的天!”有人认出了某些面孔,顿时发出一声惊叹,直被天院这等鬼神莫测的手段震惊得无以复加!
众人闻言,纷纷定睛细看,发现果真是那群考生,无不惊得目瞪口呆。
天院,不愧为天院,这等手段,宛若神迹!
第十七章 取尔项上颅
幻阵之中。
萧然站在草甸之上,一遍遍地重复着挥剑收剑,动作木然而机械,他沉浸在这种简单的节奏里,物我两忘。
几十丈外的缓坡上,一名矮小的考生佝偻着身子,鬼鬼祟祟地向萧然靠近着,只见他目光闪烁,那模样一如一名惯偷行窃之时,从苦主家中翻出了一件稀世珍宝。
“若是将这萧然击杀了,定然能引起不少人的关注吧?”
矮小考生越想越欢喜,待摸到离萧然十丈开外,他开始释放道念,只闻轻鸣一声,别在他腰间的道剑震颤着飞了出来。他选择的道剑,正是那种梭状飞剑。
萧然兀自木然,丝毫不觉危险临身。
“好卑鄙,竟然偷袭!”阵外之人看到这一幕,纷纷喝骂道。
“萧然兄,对不住了!”
矮小考生还算有些良心,在下手之前还不忘知会萧然一声,他想着即便萧然此时反应过来,也来不及躲避这一记飞剑了。
那飞剑化作一道流光,刺破了空气,如同一支离弦之箭,笔直地朝着萧然刺去,行进之中伴随着声声嗤鸣。
萧然被这名考生唤醒,蓦然回过头来,却见一柄飞剑歪歪斜斜地朝自己缓缓刺来,那飞剑宛如喝醉了一般,颤颤巍巍,似是随时都可能坠落。
“我干!”那名考生正等着目睹萧然血溅五步的画面,不料那飞剑在飞离三丈之后,自己竟有些感应不到其存在,cāo纵起来颇为吃力。先前他在选择飞剑之时并未尝试如此远的距离,因此cāo纵起来得心应手,不料此刻竟是出了意外。
“哈哈——”萧然将大剑拄在地上,弯身大笑,“就你这模样也敢来杀人?shè不了这么远就离近一些嘛!”
那名考生顿时脸sè煞白,很是难堪。
“学着点,看我是怎么杀你的。”
萧然忽而右手上扬,手中阔剑也随之扬了起来,那重逾百斤的大剑在他手中仿若无物,右足在草甸上一蹬,他便朝着那名考生疾奔了过去。
“我的乖乖!”
矮小考生被那柄大剑吓着了,二话不说,转身拔腿就跑,竟是连自己的道剑也不顾了,任由其落到了草甸上。
那厮道念奇弱,这会逃起命来却是奔得飞快,眨眼功夫便将萧然甩开十多丈远,只见他如同一只受惊的兔子,不要命地往那缓坡上冲去,一路上还不停地吆喝:“萧然在这里,萧然在这里!”
萧然诚知自己手执重剑,行动不便,定然追不上对方。稍作思量后,他心念一动,一抹强烈的道念经由周身灵窍喷薄而出,引得周遭天地之气跃动不已。
大量天地之气聚集而来,附着在他手中阔剑上,随着萧然道念所指,那柄大剑便被天地之气裹着,疾速朝着冲去。
大剑瞬间飞到了萧然前方,差点从萧然手中脱离而去。萧然紧握着剑柄,身子被猛然拖起,横了起来,几近平行与地面。
飞一般的感觉!
还没来得及细细体会这种翱翔般的快感,那矮小考生的身影在萧然的视野中急剧扩大,眼见离对方不过五丈之远,萧然道念一动,大剑骤停下来。
萧然的身子在惯xìng之下依旧往前疾冲着,相隔那考生不足一丈时,他的双脚终于踏实在草甸之上。那柄大剑已然到了萧然的身后,此刻却是被他的手拽着,身子的前冲之势尽皆转移到手中阔剑上,阔剑在空中画了个大弧,横着剑身朝那名考生拍去!
矮小考生好容易逃到了缓坡顶上,正yù稍作休憩,他回转身子,想看看萧然被自己拉开多远,不料这一回头便骇得魂飞魄散!
“啊!”
只见一柄门板也似的大剑,携着劈山断岳之势,狠狠地朝他拍了过来!
一声惊呼还未完全吐出,萧然手中的大剑便重重地拍在那名考生的左脸上,瞬间便扭曲了他骇然的面容。
好大一颗头颅抛飞起来!
那头颅宛如一颗硕大的西瓜,斜斜地冲向天际,在空中划过一道长长的弧线,落到了一里多外,红白相间,碎了一地。
一道血泉从矮小考生血肉模糊的脖子里喷涌而出,足足冲了一丈之高,随即在萧然的身周下了一蓬血雨。
尽管已经提前避开,萧然的白sè锦衫上还是被溅到了不少殷红的鲜血,大块大块的殷红之sè,将他的模样衬托出几分壮烈之意。
扑通一声,矮小考生的无头尸体倒了下来,从缓坡上滚落了下去。
萧然如今伫立在缓坡顶端,这是一处高地,四野开阔,他仗剑拍人的血腥画面落到了不少人的眼里,引起一阵阵惊呼声,呕吐声。
“这萧然,未免,未免太凶残了……呕……”
阵外之人也目睹了这一幕,哪怕知晓这是幻象,却也止不住惊呼出声。尽管从阵外看这画面缩小了许多,但那血腥的场面依旧教人心惊肉跳。
却说那名矮小考生在幻阵中死亡之后,便被幻阵弹了出来,他的身形蓦然地出现在光罩之外。只见他脸sè煞白,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这幻阵中的感觉太过逼真了些!
看着他的身形出现在阵外,广场上的人才确认先前那一幕只是幻象,心绪才渐次平静下来。
矮小考生目光落在光罩之内,这才知晓幻阵中的场景外面的人都看得到,想着自己先前偷袭萧然而不成的可耻丢人行径,面sè不由得由白转红,有些难堪。
“卑鄙偷袭,活该被拍死!”广场上反而有人替萧然道好。
幻阵内,萧然看着那具无头尸体,并无多大感触。漫说那次遭逢徐万伦的yīn谋时,他已杀过人,即便在那之前,他便感觉自己对杀人并不陌生。
当初老头将他捡回去时,他浑身上下无处不是伤痕,萧然心想自己以前杀人盈野也不说定。否则,方才看到那鲜血泉涌的画面时,自己的心里为何没有一丝抵触之感?
先前萧然完全可以直接用大剑撞在那人背上将起震死,但他偏偏想要那种将人头颅拍飞的震撼效果,对于自己的敌人,他向来不会心慈手软。
“萧然君好凶狠!”
便在萧然怔怔出神之时,一道生硬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他抬头望去,却见一袭宛如黑sè僧衣的滕原野从对面缓坡上缓缓现身,在离萧然一箭之地的草地上驻下脚步。
萧然站在高处,目光随意地向四野扫了扫,才发现不少人都注视着此间,依稀还有不少人正在朝这边赶来。
他看着滕原野:“阁下是来挑战我的?”
“你还不配让我挑战,我是来杀你的!”滕原野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之sè。
萧然不解,面露疑惑之sè。
滕原野道:“我瞧不起你这依仗女人的懦夫,若不是那语迟姑娘的琴音,你根本过不了第一关。你这种人,在我大东流国,就该是被万人唾弃的对象。”
目光中闪过一丝yínsè,滕原野继续道:“语迟姑娘那种女子,就该被我这种真正的男人享用!”
听着滕原野的话语,萧然起初还有些受教的意思,先前他确是靠着蔚语迟的琴音才登上了石阶,但是当听到“享用”二字时,他豁然抬起头来,盯着对方,双眸闪现一抹戾sè。
“看来你很愤怒,但愤怒是杀不死人的,看剑!”
滕原野毫无征兆地出招,只见一柄三尺之长的道剑从他背后冲天而起,剑身在空中旋转了半周,带起一阵嗡鸣之声朝萧然斜刺里劈了下来。
劈而不刺!
滕原野的招式显得颇为古怪,明明是一把道剑,却被他使出了刀的感觉。
“这是滕原野将东流的刀术融入了剑道之中,此人善于变通,倒是名可造之材。”幻阵之外,看着这一幕的黎华道姑赞许道。
那柄道剑划破了空气,划出两条肉眼可见的气流,速度快到了极点,直到飞剑离开了之后,空气的嗤鸣声才缓缓传来。
萧然瞬间将阔剑横于头颅前方,几乎在同时,那柄道剑狠狠地劈在阔剑之上。
一声清脆的金铁之声铿然响起!
虎口被震得发麻,萧然身形疾退几步,却见得那柄被震飞的道剑在退飞之际打了个旋儿,再次携着凛然之意朝萧然劈来。
萧然横剑再格。
奈何那道剑比萧然手中大剑灵活了许多,在与后者相击之时,微微偏了一偏。如此一来,那飞剑便贴着阔剑的剑面,朝着萧然的执剑之手滑了过去,剑与剑狠狠地摩擦着,发出一阵刺耳的锐鸣!
萧然手腕猛收,身形疾错,只是那飞剑比他更快了几分,在他还未来得及收回的右臂上留下一道深近一寸的豁口。
衣衫乍破,鲜血飞溅!
没有理会手臂上传来的痛楚,萧然霍然回身,将手中阔剑抡了起来,眼见那飞剑在一丈之外定住,正yù回转过来反刺自己的后背。
趁着那飞剑回转凝滞的片刻之机,萧然欺身而上,道念狂涌,浓郁的天地之气裹着手中巨剑,狠狠地朝那飞剑拍去!
这一拍势大力沉,两剑相交之际,滕原野的飞剑剑身竟被拍得弯成了弓状,随即才颤鸣一声,远远地抛飞开去。
那飞剑不知被抛飞了多远,远到滕原野感觉不到其所在。
滕原野脸sè微白,方才萧然那一拍猛烈地震荡了天地之气,引得他的道念产生反噬,不过这反噬并不如何强烈,他还承受得住。
眼见对方飞剑被自己拍飞,萧然哪里肯浪费时机,当即回身,紧握剑柄,任由阔剑拖着自己的身子朝滕原野疾驰而去。
滕原野却是嘴角挂着笑意,不闪不避,似是在等着萧然到来。
一箭之地眨眼过半,萧然瞥见对方神sè,心底蓦然升起一丝jǐng惕,不由得身形骤停。
果不其然,只见滕原野忽而躬下身来,如同在向自己行礼,萧然却是看到对方背上惊现两道寒芒,不由得汗毛炸起,瞳孔猛缩。
这厮竟带了三柄飞剑!
这一次,滕原野的飞剑不再是劈过来,而是朝着萧然直直刺了过来。
两道寒芒眨眼便到了眼前!
电光火石之间,萧然将阔剑驻于身前,挡住了半边身子,同时身形猛然侧过,试图躲过另一柄飞剑,只是他终究比不上飞剑的速度,左边大腿上又被划下一道剑伤。
鲜血横飞,血肉外翻,触目惊心!
离此间几十丈开外一处隆起的草地之上,以董翰林为首的燕京考生,竟与嵇云、陈方等唐宋阵营的人打成了一片,聚集在一起,饶有兴致地观看着萧然与滕原野的大战。
此番考核的目的便是击杀他人,留存自我,这群人之间没有一丝肃杀的气氛,反而显得一片祥和,显得怪异无比。
陈方对董翰林道:“翰林兄,看来你亲手击杀萧然的愿想不能达成了,不想那滕原野竟如此厉害,道念雄厚,飞剑cāo纵灵活,而且竟能同时cāo纵两柄飞剑而显得游刃有余,那萧然撑不了片刻了。”
“萧然那个蠢货,以为选柄大剑就威风了,却不知那大剑只可近战,处处落于下风,而且颇费道念,以他那点微弱的道念,怕是蓄积半天也只够他挥舞几下。”有修行者考生嗤笑道。
陈方赞同地点头,道:“先前遭逢了一个憨货,萧然拍飞了他的头颅,想来他以为自己很强大,为此窃喜不已,真真是坐井观天之辈。我们这群人随便挑一个,便能教他身首异处。”
“哈哈哈——”
这群人畅快地笑着,不料笑声未落,那边的战斗却是形势陡变!
滕原野的两柄飞剑一柄为萧然身前的阔剑所挡,磕飞开去,另一柄却是划破了萧然的大腿,冲出十丈之远,又掉转剑身,蓄势刺了回来。
萧然诚知自己一味防守只能永远处于下风,当即把心一横,不顾身后响起的剑鸣声,手中阔剑向前一伸,再次任由它拖着自己向滕原野疾驰而去。
滕原野脸sè没有露出一丝慌乱之sè,因为他把握十足,萧然再快,也不可能快过自己那柄疾疾回刺的道剑,怕是还不等他靠近自己一丈之远,就会被刺个透心凉。
萧然在疾驰之中,却是分出几丝道念往身后而去,感受到那柄飞剑所在,他微微咬牙,道念牵扯着天地之气,那飞剑袭去!
在这幻阵之中,经由对道剑的cāo纵,便是连未曾修道的萧然也悟出了不少道理。自己cāo纵的道剑,看似是仅仅只是天地之气与之接触,其实不然,这其中还参杂着自己的道念,个中联结,颇为玄妙。
一个人不能去cāo纵另一个人所cāo纵的道剑,因为无法去撼动那抹联系,即便撼动了一丝,自己的道念也必然会遭到反噬。要知晓道念发与脑际,牵扯到一个人的神魂,便是一点小小的反噬,亦可能造成无法估量的后果。除非是修为比对手高出好几个境界,否则无人敢去尝试。
萧然尝试了,因为他有成字符,那道充斥着无限生机的佛符。
他的道念携着天地之气,撞到了那柄飞剑上,使得那柄飞剑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偏移。同时,他的道念被反噬,当那抹莫名冲击撞入他的识海时,成字符果然没有令他失望,猛烈地闪烁了一下,泯灭了那抹冲击,萧然只是感到脑海里轻微地轰鸣了一声,并无其他不适。
萧然知晓自己赌对了。
疾速飞行的道剑,只产生了一丝微不足道的偏移,但因为速度太快,那丝偏移随后被无限地放大了。
于是,那柄原本朝着萧然后背心窝处刺来的飞剑,带着一蓬血肉,从他的左肩上穿了过去,留下一个透光的窟窿。
“啊——”
或是因为疼痛,或是为自己助势,萧然大喝一声,抡起阔剑,朝着一脸震惊与骇然的滕原野拍去!
滕原野至死都没有明白,为何萧然能撼动自己的道剑,为何他丝毫没有被反噬的迹象。
那柄阔剑离他的脸越来越近,阔剑扇起的凛风甚至将他的脸吹得变形,他来不及做任何规避,只能生生地感受着一抹剧痛,随即便什么也感受不到了。
又是一个头颅被高高抛飞,又是一道血泉冲天而起!
无比震撼!
前一刻还等着看萧然身首异处的考生们,却又目睹了他手执巨剑,威风凛凛拍飞滕原野头颅的血腥画面,每个人脸上显露出如出一辙的震惊神sè。
“这不可能!”陈方等人喃喃说着,根本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然而,那道血泉还在喷涌着,似要染红这片天地,画面显得血腥而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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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那一抹剑意
燕然山笼罩在重重薄雾之中,盛夏时节,山头的雾气并未消散,林间的水汽蒸腾着,反而使之更浓密了几分,有如云烟。
rì光浓烈,投shè在白石广场zhōng yāng的透明光罩上,折shè出一抹抹绚烂的七彩sè泽。
周遭寂寂无声,众人屏气凝神地看着萧然与滕原野的战斗,无人出声,只闻一道道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着。
当萧然的右臂被划破,鲜血横溅之时,一声声惊呼打破了此间的沉寂。
蔚语迟脸sè蓦然煞白,攥着裙摆的素手不由得又紧了几分,直把素纱裙边攥出了几道褶印。
“那滕原野到底是修行者,经验老道,萧然能如此应对已是颇为难得了,只是他撑不了多久了。”
听黎华道人这般说着,广场上的人都点点头。外间的人只能看到画面,听不见声音,他们并未听到滕原野先前那些话语,倒也没对他有何成见。
“少爷要输了么?”梦蝶一脸忧sè,心中不住地为萧然祷告着。
随即,萧然拍飞了滕原野的飞剑,欺身而上,当众人看到滕原野忽而躬身,露出背上另外两柄飞剑之时,便知晓这结局再无悬念。
“君子!”蔚语迟更是轻呼了一声,尽管萧然听不见。
转瞬之间,萧然的腿上又飚出了一抹鲜血,他却宛若未觉,再度迎了上去,速度更比方才更快了几分,在他身后,一柄飞剑呼啸而来!
“这萧然学问惊天,怎生如个莽夫一般,都不知闪躲么?”
有人不忍看见萧然被一剑洞穿的模样,眉头深深地皱起。
然则,接下来的画面教人难以置信,那飞剑确是洞穿了萧然,却只是洞穿了他的肩头,他手中的巨剑,却又如先前那般,拍飞了滕原野的头颅。
鲜血泉涌,撼人心神!
惊呼声四起!
“这……”黎华道姑惊诧莫名。
滕原野的身影从幻阵之中弹了出来,一如先前那名矮小考生那般,他的脸sè煞白无比,惊魂未定的眼神中,还带着一丝深深的疑惑。
众人只道那滕原野太愚笨,飞剑竟刺偏了,只有在场的修行者明了,气机感应之下,飞剑是不可能刺偏的,除非有外力撼动了它。
只是,这萧然分明还未涉修道之事,那滕原野却已入人法之境,他是如何做到的?
失败者自然无多少人问询,众人再次将目光投到幻阵之内。
萧然静立在丘陵上最高的那处草坡顶端,宛若屹立在群山之巅,只见他遍染鲜血的锦衫在风中轻舞,发丝微乱,手执阔剑,颇有一番强者风范。
他右手和左腿上的伤口已止住了流血,只是左肩上那个还在汨汨淌血的幽幽血洞,显得无比触目惊心。他紧蹙着眉头,面容微微扭曲,显然是痛到了极致。
阵外的蔚语迟感同身受着那阵痛楚,还未登上广场的苏焚香亦是轻咬贝齿,二人露出一般关切之sè。
董翰林一众人半晌才回过神来,尽管亲眼目睹了那一幕,一时依然难以接受。
“这滕原野怎生如此大意!”有人愤骂道。
“这萧然不简单!”
陈方自然知晓不是滕原野太大意的缘由,身上忽而升腾起一抹战意,他对董翰林道:“如先前约定,待先除去萧然,我们再继续考核,还请翰林兄约束好天朝考生。”
“自然。”董翰林知晓陈方要出手了,当即点点头,他不知道外面的人能看见幻阵内的场景,因此不虞被人知晓,他在此间的所作所为,叮嘱道,“还请陈兄留他一口气。”
陈方的身影顿时消失在原地,只见他身形闪动,翩若惊鸿,向着那坡顶掠去,速度不比奔腾的骏马慢上多少。
看着那疾速朝自己靠近的身影,萧然微蹙起眉头,黎华道姑说此番考核很公允,其实还是颇有些差池。他先前想要快速奔行,便只能依仗大剑拖拽自身这等蛮笨的法子,但这陈方显然是懂得如何利用天地之气加持自身,身形看上去飘逸之极。
成字符在识海上空缓缓旋转闪烁,萧然感受着那份暖意,感受着方才临近枯竭的道念又汨汨滋生,便觉自己无比强大。
陈方在缓坡上疾速奔行,身形一掠便是几丈之远,他人还在缓坡中段,一柄飞剑便从他身上扶摇而起!
一剑西来!
“来得好!”
浑身浴血的萧然清喝一声,战意盎然,只见他一袭血sè锦衫在气机牵引之下鼓荡不已,右手一抖,那柄巨剑挥了起来。
飞剑眨眼便至,剑影飘忽,飞行轨迹却不是一道直线,教人看不真切。
肉眼已经辩不清那飞剑的剑身,萧然将道念弥漫身周各处,察觉到飞剑之真实所在,挥剑磕去。
叮!
清脆锐耳的声响远远传开。
陈方右手并着食中二指,左手捏着剑诀,不停在空中飘忽穿引,那飞剑受他所控,灵活之极,辗转腾挪之间,不知与萧然的阔剑碰撞了多少次。
叮叮之声不绝于耳。
萧然一次次地磕飞陈方的飞剑,眉头却是渐渐蹙起,这陈方的剑术造诣显然比滕原野高了不止一筹,每每当他想要远远拍飞那剑之时,总有种浑不受力之感。
那种感觉,好比拿着一根大棒去击打一只苍蝇。
“我看你还能撑多久,便是累也累死你。”陈方神sè自若,显得游刃有余,遥控飞剑之余还不忘扯起嘴角挖苦萧然一声。
黎华道姑看着这一幕,道:“这陈方剑术极善,想来浸yín此道已久,他使一分气力,萧然便要以十分气力迎之,过不了片刻,萧然便要道念衰竭而败了。”
李勋看着这一幕,龙颜不悦,对着黎华道姑沉声道:“天院此番考核极不合理,说是考核,如今却都在看着热闹,朕看不出意义何在。”
黎华道姑面sè有几分尬尴,道:“本道也未曾料到会是如此局面,如今幻阵已开,不受我左右了。想来等那萧然败退出来,考核方能进行下去吧。”
“快了,萧然毕竟是普通人,道念撑不住多久的。”为了早些结束这令人尴尬的局面,黎华道姑倒是期盼着萧然早些落败。
“我家萧哥儿自打从堕民窟出来,还未曾输过什么,你们等着看好戏吧。”阿弃面露愤愤之sè,替萧然鸣着不平,幻阵里的考生几乎都是针对萧然一人,这使他心中很是不满。
不少人讪笑起来。
先前出来的那名矮小考生脑海中还挥散不去那阔剑的影子,怨恨萧然下手太狠,当即讥讽道:“他也会被人砍掉脑壳的!”
时间缓缓流淌,阵内阵外的气氛都变得有些凝重。众人还道萧然撑不了片刻,不料转眼便过去了足足一炷香的时辰,萧然依然伫立在坡顶,手中巨剑挥舞不止。
经历了几番战斗,萧然对阔剑的掌控愈发娴熟,门板也似的剑影在身周舞得泼水不进,陈方的那柄飞剑左冲右突,与阔剑相击不下千次,除却之前削去了萧然的一截小拇指,到后来竟再也伤不到他丝毫。
“你这厮的道念怎生如此浑厚?!”陈方脸sè微白,便是他也感觉道念所剩不多,而对方却没有一丝力竭的迹象,竟还有种愈战愈勇的姿态。
黎华道姑也很是吃惊,面对着周遭置疑的目光,她未作何解释。
便在这时,退出幻阵的滕原野忽然道:“此人先前隔空撼动我的飞剑,竟没遭到反噬,可见其识海异于常人,道念比常人要浑厚许多!”
萧然道念之浑厚令陈方吃惊不已,眼见对方毫无疲态,诚知再僵持下去,必然是自己的道念率先衰竭。
虽然有些丢脸,有些无法接受,但陈方知晓这是不争的事实。
“空有雄厚的道念,却只懂使些蛮力又有何用,我让你见识真实的道术!”
陈方忽而将那柄飞剑收了回去,任由其悬浮在身前,识海中余存的道念尽皆释放了出去,霎时,大量的天地之气纷至沓来,凝聚在那道剑之上。
那柄道剑在重重天地之气的包裹之下,剑身渐次模糊起来,只余一道模糊的影子。
一柄由看似由光影组成的大剑,以那柄小飞剑为基,逐渐凝成,周遭的空气发出阵阵嗤鸣,似是在被什么锋利的物事一寸寸地切割着。
“剑意,这是剑意!”
黎华道姑讶然道:“这陈方竟以如此低境界悟出了剑意,虽说这剑意还很微弱,还须以道剑为基,但在剑道一途,也可称为天才了!”
便是连阵外之人都感受到了那柄缓缓成形的大剑散发出来的凌厉切割之意,被那剑意气机锁住的萧然更是首当其冲,他直觉被一柄如山大剑压在头顶,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滕原野的眼中闪过一丝嫉妒,但又颇为期待那柄巨剑凝实,想着自己先前的遭遇,他亦想看看萧然被拍飞头颅的模样。
陈方身前的那柄道剑彻底失去了踪影,融入到了那柄由天地之气聚成、长达一丈的虚剑之中,隐约中,有剑鸣声响起。
缓坡上的空气都显得带着几分凌厉之意,坡上的青草被无形地切割着,草屑纷飞,在风中凌乱着,到处飞舞。
“陈方兄竟悟出了剑意,真是深藏不露!”
董翰林等人呆呆地看着这一幕,熟悉剑道的人自然看得出那是剑意,虚无缥缈却又凌厉无比的剑意。
“在这一剑之下,萧然怕是会被碾碎成渣!”
所有人都关注着陈方身前的那柄已然成形的虚无之剑,却没人注意到缓缓阖上双目的萧然,也无人注意到他手中的阔剑也缓缓脱离了他的手,发出一声声轻微的颤鸣。
(昨晚回来太累太疲惫,不料在床上躺会就沉沉睡去了……起来就赶出来这章,来迟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