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春意犹存
足足唠嗑了一盏茶的时辰,苏夫人这才放过了萧然,看着一旁的苏定文yīn沉着脸,她便打了哈哈,起身道:“你们爷俩聊会吧,我去厨房看看。”
“萧然,圣上如此器重于你,你切不可辜负了他的一片期望。”苏定文面容严肃,开口谈得便是国事,丝毫不涉风月,直让一直沉浸在苏夫人喜乐氛围中的萧然有些适应不来。
萧然只是连连应诺。
“你很不错,没有让我和老爷子失望。”苏定文竟是破天荒地夸赞了一句,随即道:“你这诗酒令左右是个闲差,就不必去吏部挂名了,一应手续我都会替你办妥,文书印鉴差人给你送过去便是。”
虽然这只是苏定文的举手之劳,但萧然却有些受宠若惊,这岳丈大人向来严肃古板,能这般待自己便是颇为难得了。
“多谢岳父大人。”
两人的言谈到此便进入了尾声,厅堂里便安静了下来,苏定文也不知与萧然说些什么,便挥手道:“老爷子携着苏浩拜访老友去了,眼下你也无事,便去见见焚香吧。”
萧然蹙了蹙眉,不知老爷子是因内疚避开自己,还是为了不让自己与苏浩碰面,应诺了一声,他便匆匆出了厅堂,往西厢行去了。
熟悉的鹅卵石道还如往rì那般光滑干净,一如朴实而华贵的翡翠玉石,残花败叶零落其上,便显得更静美了几分。
那片桃花终究熬不过这个chūn天。
光秃秃的桃枝上还残存着几朵不再妖冶的粉sè花蕾,绿叶争先长了出来,显得有些突兀,一片枝叶在风中轻轻招摇,似是在对地上斑驳的花瓣做最后的道别。
便在这时,一曲娓娓动听的古筝被暖风拂了过来,筝声恬静,偶尔泛起一丝涟漪。
萧然的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十分难见的笑意,浅浅露出的酒窝诠释着他此时的欣然心境。于是,他的脚步不自禁地加快了许多。
待到筝声沉寂,萧然站在苏焚香的厢房门前驻步良久,这才抬手曲指,yù要叩开这道门扉。
不料他的手还没触到檀木门板,两扇门页便被人从里面吱呀一声缓缓拉开,然后萧然便看到了那张无数次出现在无数燕京男子梦中的绝美脸庞。
依旧是一袭淡紫罗裙,苏焚香神sè不见喜怒,就那般看着静立在自己门前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的少年。她玉唇轻颤,似是想要称唤一声,一时竟又不知如何称谓才好。
相公?
苏焚香如今是决计唤不出口的,于是她便默然了。
萧然笑了笑,双颊的酒窝较之方才更显得深了几分,他熟稔苏焚香的xìng子,自然不会有怠慢之感。他看着眼前这绝代佳人的瘦削脸庞,不由得笑意微敛,蹙眉道:“焚香,你清减了。”
语调轻缓,不无怜惜。
“进来吧。”苏焚香却没有接过话茬,淡淡地说了一句,便转身进去了,萧然紧随着她走进去,顺手将门掩好。
听得门扉轻阖发出的声响,苏焚香心头微颤,二十多年来萧然是第一个进入她闺房的男子,便是他的父亲苏定文也不曾来过。
虽说如今男女之防不如古朝那般严苛,二人又有夫妻之名,但苏焚香毕竟没与萧然有过多少交流,说来只比路人好上几分,如今心绪自然有些不平静。
感受到房中气氛微凝,萧然便开口赞道:“焚香你真是厉害得紧,先前听你奏着古筝,俨然已有大家之风了。想不到这次不过短短数rì,你就深谙个中旋律了。”
等酒香醇,等你弹一曲古筝。思及萧然那rì的歌声,又想着自己这几rì不自禁地练习着古筝,苏焚香藏在袖中的素手轻轻摩挲,感受着指尖的血痕,微疼。
她本是一个很难为外物所动的女子,然则在此情此景之下,思绪竟有些纷乱了。
萧然愿想让二人之间的氛围变得轻松一些,不料甫一开口便使房中空气更为凝结了几分,他暗骂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便不再言语,而是打量起这房中的景致起来。
苏焚香的闺房很简洁,并无多少花花绿绿的物事,只有简单的一床一桌,一张琴架,一道素sè屏风,书桌上摆着文房四宝,一叠封面斑驳的老旧书本,一沓白纸。
萧然好奇地走了过去,却见得在那白纸上苏焚香用娟秀的笔迹密密麻麻地画着一些数符号和许多繁复的注解,那算题却只占了短短一行。
如此短的算题却需要如此大的篇幅来解答,可见这题并不简单,萧然来了兴趣,不过瞄了那算题一眼,脑中顿时灵光一闪,各种妙法纷至沓来。
苏焚香见萧然盯着自己的那道算题怔怔出神,没有如何在意,心知那题他自然是看不懂的。虽说当初萧然轻巧地解了自己的九宫题,但这并不代表萧然就jīng通算术。毕竟九宫源于河图洛书,在民间广为流传,但凡有些见识的人都能演算一二。
而算术却是一门博大jīng深的学问,哪怕是身为理苑教习的苏焚香也只能说略通皮毛。天朝之所以如此昌荣,有很大的缘由是因先帝重视算术,这一门高深的学问益于世间百业,对天朝的发展有着不可磨灭的贡献。
萧然忽而转过头来,苏焚香以为他要问自己那算题的意思,正yù解释,却吃惊地听萧然说道:“焚香,这道四元算题你虽算是解对了,但过程未免太过繁复,而且这道题有两组结果,照你这般解,却只能解出一半。”
萧然笑意盈盈,侃侃而谈,而素来恬淡的苏焚香听闻此言却是脸sè剧变。
一旦说起算术之事,苏焚香便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脸上难得地露出吃惊的神sè,她疾步走到书桌旁,在萧然的面前站定,娇眉轻颤,美目圆睁,诧道:“你竟懂得四元术?”
伸手捏了捏下巴,萧然也想学着那些老学究轻捋长须的模样,有些滑稽地说道:“略懂,略懂。”
“我也知晓这道题有两种可能的结果,奈何我苦思了数rì,只得了这般解法。”苏焚香眼神有些暗淡,语气微馁,她忽而拨了拨遮住视野的乌黑发丝,盯着萧然,那神sè一如苦守闺中数年的女子见着了自己出征归来的丈夫,急道,“你有何解法,快些说来!”
看着这近在咫尺的绝世容颜,闻着那气吐如兰的处子气息,萧然只想在苏焚香那吹弹可破的肌肤上亲上一口,一时间不由得痴了。
“你倒是说呀。”苏焚香竟是伸手拨了拨萧然的衣袖,丝毫不觉自己这举动有多唐突。
萧然回过神来,心中唏嘘,暗道早知你对算术痴迷到了如斯地步,我又何苦费那许多心思来博取你的芳心,早知如此自己卖弄一番算术风sāo便可。
眼见苏焚香如此急切,萧然不敢怠慢,伸手去过一支小羊毫,揭了一张宣纸,一边沾墨一边解说:“你这些数符太过碍眼了些,我姑且用一些更简洁明了的符号代替吧。”说着,萧然便在宣纸上写了几个奇形怪状的符号,直让一旁的苏焚香蹙眉不已。
苏焚香用的那些数符都是各代算术大家定下的,她只是沿用而已,如今见萧然竟对先贤的智慧嗤之以鼻,不由得心头微恼。只是眼下她急着看萧然的解法,便没有作声,只是凝眸看着那张宣纸,神sè严谨。
“你看,我便先用这几个符号代替题中的未知之数……”
“这几组排列如阵的数咱们姑且称之为矩阵,你且看我如何使其演化得更为简洁……”
“将这些数两两相积你便会看到某些奇妙的变化……我这般解说你能懂吗?”
……
厢房里只听见萧然一个人的声音,苏焚香静立在一旁,不曾发过一言,她有理会萧然问她懂不懂的话语,只是眼中的神光愈来愈盛。她是何其聪慧的女子,加之在算术一途有着颇深的造诣,纵然萧然的说法太过奇异,她却并不觉得如何晦涩。
写完最后一个数字,萧然将羊毫搁在砚台之上,转头看着眼中神采奕奕的苏焚香,笑道:“如此便解出来,你看我通篇未用一个文字,也只写了半张纸,是不是比你的解法方便了许多?”
苏焚香怔怔地看着那些奇形怪状的数符,已然忘了萧然对先贤的不敬,如今便是她自己也觉得那些怪异的符号要好用许多。
“这矩阵竟是这般神奇,我往rì里遭遇的难题有许多都用得上它。”苏焚香惊叹着,忽而抬头看着萧然,睫毛微颤,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语气道,“方才我匆匆看你解答,只是略谙其理,深究起来便觉无迹可寻,你可能教我?”
“我是你夫君,哪能不教你!”看着大异于往rì的苏焚香,萧然不由得心中邪意横生,微眯着双眼打趣了一句。
苏焚香出奇地没有反驳,背过身去,教萧然看不清她的神sè,她拿过萧然先前用的那支羊毫,重新揭了一张新纸,道:“那我便试试用这矩阵解另一道题,你在一旁看我解得对不对。”
眼见苏焚香在这短短时辰内就能通得矩阵之理,萧然不得不惊叹于她的聪颖。苏焚香簌簌落笔,厢房里便只听到轻微的沙沙声,每到困扰之处,苏焚香便停下来,也不回头,亦不言语,静候着萧然解说。
萧然心cháo荡漾,悄悄地朝苏焚香靠近了几分,二人衣袂相触,后者却是浑然不觉。萧然说话时气息便轻轻地吹在苏焚香的耳畔,吸气时鼻中尽是女子的幽香。
当苏焚香一时忘了某个数符如何书写时,萧然便不露痕迹地伸手过去,轻轻抓住苏焚香的素手,一笔一划地带着她落笔。
此时的苏焚香完全沉浸在算术的奥妙之中,丝毫不觉萧然这登徒子正在悄悄地亲近芳泽。萧然神sè有些怪异,心中有些忐忑,生怕苏焚香忽然觉察,这种感觉颇为美妙,直教他流连不已。
窗外的chūn景依然残败,不见了姹紫嫣红,只余一些乏味的绿意。
然则这厢房之中却是弥漫着淡淡chūn意,看似是先生在传道授业,氛围却是暧昧至极。
(PS:鉴于本书进入主题太缓,第一卷我便每rì两章,早些发完,我存稿不多,目前编辑还没推荐,似是被遗忘了,只能靠大家多多支持。构思中本书共七卷,每卷30万字左右,如今我将第一卷缩水一半,早rì进主题。其实在我的愿想中,第一卷应该是jīng彩的,只是毕竟是新人,经验不足,糟蹋了构思。本书是玄幻,不是江南不会写升级打怪换地图,我只是想写一些不一样的东西,目前来看,笔力有所欠缺,还须多练习。不管如何,此书会完本,权当练笔也好。后续的情节会越来越jīng彩。还请没收藏的书友记得收藏,有票的兄弟记得投票,江南拜谢!)
第三十二章 灵药,香茶
苏焚香沉浸在算学的美妙境地里,萧然则沉浸在苏焚香身上散发的淡淡幽香中,二人各有所痴,一时物我两忘。
时光便在这静好的岁月里飞速地流淌。
今rì苏府的西边厢异常静谧,就连平rì里频频在花圃中整理花草的下人也不见了踪影,向来在闺中陪着苏焚香的扫儿也不知去向,这场景分明透露着几分诡异。
不觉已到了用午膳的时辰。
苏府的膳堂内今rì只有苏定文夫妇二人在用膳,苏夫人罢碗停箸,随手扯出一条香帕,抹了抹嘴,脸上挂着一抹邪邪的笑意,眉梢颤了颤,悄声道:“今rì焚香和萧然怕是对上眼了,竟是一个上午也不见出来,可乐死我了。扫儿那丫头偷听到他们在谈论算题,似乎还是萧然在指点焚香,真有这小子的!”
苏定文皱眉道:“萧然这小子深藏不露,便是我都有些看不透了。”
挥了挥手帕,苏夫人嗔道:“你管他藏还是露,有才终归是好事,如今整个燕京才俊就数咱家萧然名头最响了,焚香这孩子有福。”她忽而蹙了蹙眉,道:“唉,这人怕出名,在燕京里,如今怕是有许多闺女思慕着这小子。你大抵该听说了,昨rì在诗会上连蔚语迟都说了要见他,我这心里啊,始终不踏实。”
“妇道人家只知杞人忧天。”苏定文没好气地斥了声,问道:“如今他们也处了一上午了,你该踏实些了,该遣人去给他们送些饭食了吧?”
“年轻人卿卿我我浑然忘物的,哪里需要吃饭!”苏夫人掩嘴打趣了声,却是唤了扫儿过来张罗饭菜。看着那白如秋霜的米饭,她忽而美目闪烁,自己兀自笑了起来,不知想到了什么欢乐事。
苏定文看着苏夫人,摇头不已,也懒得再睬她,径直走出了膳堂。
却说西厢里,直到扫儿送去了膳食,萧然和苏焚香才觉察到已过了午时,扫儿放下食盒便掩门走了,苏焚香心系算题,倒是没有擦觉房中氛围的异样。
“焚香你如今真在吃荤食了么?真乖!”萧然看着苏焚香夹了快红烧肉,不禁欣然而笑。看来,她还是将自己的话放到了心上。
苏焚香目光涣散,显然还未回过神来,也未留心萧然的暧昧话儿,只是轻嗯了声,然后木然地咀嚼着那一块红烧肉。
苦笑一声,萧然摇头叹息,有这么一位痴于算术的娘子,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匆匆吃完萧然夹到自己碗里的菜,苏焚香便离了席,继续钻研矩阵去了,萧然无奈,只得急急地扒了两口,便唤扫儿过来撤走了食盒残炙。
一个下午的光yīn便又消磨在矩阵之中,二人的晚膳依然是在厢房中草草了事。
钻研算术原本是极其枯燥乏味之事,只是苏焚香钟于此道,便觉这是世间最美妙的事情,而萧然陪着燕京城里的第一美人儿,自然也不会觉得如何枯闷。
不觉已近亥时,今rì四月十一,恰逢夜空朗朗,一轮还未浑圆的银月却也显得那般皓洁,如霜的月光并不如何浓烈,静静地投撒着恰到好处的银辉。
苏夫人今rì脸上的笑意就不曾消减过,午膳过后她的笑意更盛了几分,笑得有些诡异,直让苏定文好不奇怪。
将房门锁好,苏夫人偷偷摸摸地从衣箱深处摸出一个巴掌大的锦囊,小心翼翼地打开锦囊,里面露出一个古sè古香的檀木盒子来。
小小檀木盒被苏夫人轻轻地揭开,一个不足寸长的玉瓶静静地躺在盒中锦絮之上,看到这个玉瓶,苏夫人脸上的笑意更显邪恶了几分。
没有人会知晓这玉瓶中装的却是低俗不堪,遭世人鄙夷的媚药,更教人想不到的是,这媚药有一个极具佛门气息的名字—往生极乐露—而它真真是出自佛门净地。此往生自然不是彼往生,而是指神魂超脱人间,直达彼岸。
苏夫人在城外静心庵侍佛多年,与庵中了尘师太关系极好,每每有何忧心之事,她总爱与师太诉说。早些年间,苏夫人久久不得受孕,奈何苏定文又对房中之事兴致缺缺,了尘师太这才赐了她这么一瓶妙药。只是不久后苏夫人又奇迹般地有了,这瓶往生极乐露便一直被她压在箱底,直至今rì才重现于世间。
苏夫人当年听了尘师太说起,这药是她几十年前落发出家时,一个云游的老和尚赐予她的。这药看似媚药,却是极不寻常,而是采了传说中的往生花之花蜜与其他诸般奇草秘炼而成,一朝服下,便可神入妙境,看透前世今生。
老和尚当时对了尘师太说,rì后若是她佛法有成,便可服下此药,一朝顿悟,便可得一场莫大的造化。然则此药若让寻常人服下,便会神魂颠倒,尝人间不可尝之滋味,直与市井里的媚药无异。几十年过去了,师太佛法之境已臻高深,只是她对老和尚的话始终将信将疑,且年已老迈,也无心追求上乘佛境,便将这药赠予了苏夫人,权当之为媚药。
“这佛门出的媚药必是极好,老娘都没尝过的**滋味今rì却是要便宜你们两个小辈了……”苏夫人的脸上露出不甘的神sè,却也不再迟疑,她悄悄来到茶厅,四顾无人后,便将一整瓶药汁倒入了正在炭火上温着的蜜茶之中。
这药为花蜜所炼,其味香甜,苏夫人将其混入蜜茶之中,便能不露痕迹。一边用调羹小心地搅拌着蜜茶,苏夫人脑海中登时浮现出西厢房中的香艳场景,不由得捂嘴偷笑不已。
待蜜茶调好,苏夫人好容易才敛住了脸上的怪异神sè,故作端庄的模样,叫人唤了扫儿过来,让她将这壶蜜茶送到西厢去。
西厢里,烛影摇曳,月华透窗而入,地覆轻霜,静美如诗。
拗了拗有些泛酸的脖子,萧然抬头透过窗页看到那轮渐至中天的孤月,对仍静坐在桌前支颐沉思的苏焚香道:“焚香,怕已到亥时了,咱们今rì到此为止吧?”
身子微颤,苏焚香掠了掠额前的发丝,看了看铺在桌上有如银纱的月光,蹙眉道:“竟是这般时辰了么?”
便在这时,敲门声响起,萧然走过去打开门,却见扫儿手中端着茶盘,恭敬地唤了一声姑爷,道:“这是夫人给亲自为你们熬的蜜茶,说是能解乏,夫人说时辰不早了,让姑爷和小姐早些歇息。”
这话说得有些暧昧,但萧然显然以为苏夫人是让自己回对面厢房去睡,便也没有深思,从扫儿手中接过茶盘,应喏了一声。
扫儿怯生生地跑开了,夫人有交待,叫她不要留在这边厢,萧然却没觉察到个中诡异,很自然地掩上门,回身对苏焚香道:“娘亲为我们煮了蜜茶,咱们趁热喝了,喝完我便回房歇息去了。”
嗯了一声,苏焚香接过萧然递过来的茶盏,这才觉得真有些渴了,便连连啜了几口。
萧然笑了笑,却不似苏焚香那般斯文模样,这茶温而不烫,他便仰头一饮而尽。往rì里他也喝过苏夫人煮的蜜茶,向来不喜甜食的他自然谈不上多爱喝,只是今rì他直觉这蜜茶有一股道不明的美妙滋味,教人口舌生津,只让他回味不已。
“不知是不是今rì话说得太多渴了的缘由,我怎生觉着这蜜茶如此好喝?”萧然替自己找了个借口,拎起茶壶又为自己满上一盏,一饮见底。
不料苏焚香却是将茶盏伸了过来,脸sè微赧,道:“我也有些渴了。”
不似寻常女子喝茶那般以袖掩面,轻抿细啜,苏焚香很自然地喝着,模样恬静到了极点,她做什么都那般专注,便是饮茶也显得如此。萧然怔怔地看着她,嘴角微扬。
那壶蜜茶拢共也不过三五盏,不消片刻便见了底,萧然利落地收拾好茶具,搁到书桌上,道:“有些晚了,我先去歇息了,你也早些歇息吧。”
苏焚香点了点头,起身相送,萧然走到门口,正yù说些什么,却听得身后传来一声似痛非痛的低吟。他蓦然转身,却见得苏焚香以手支额,身形摇摇yù坠,玉臂虚展,想要扶住什么。
萧然赶忙一步抢过,扶住她盈盈一握的柳腰,关切之sè溢于言表,急道:“焚香,你怎么了?!”
轻轻地晃动螓首,苏焚香的眼神显得有几分迷离,娇媚紧蹙,她咬了咬下唇,微颤道:“快些,快些扶我到床上去……”还没说完,苏焚香的身子又软了几分,直yù栽倒。
这句话本是香艳之极,奈何此情此景已容不得萧然作邪恶之想,他迅速地屈膝躬身,一手抄到苏焚香的腰后,一手拦住她的小腿,将她横抱起来,快步赶到床边,将她轻轻地放在裘褥之上。
看着苏焚香那似是痛苦又分外迷离的神sè,萧然还yù再问,却只觉一股如烟似雾的昏意涌上头来,这感觉如同醉酒,却又比醉酒显得飘渺许多。他的视野开始模糊,脑中幻景横生,直yù羽化登仙而去。
第三十三章 情动,佛临
月至中天,静照西厢。
银辉如霜,层层叠叠地挥洒下来,透过了雕花木窗,投在苏焚香的香寝前,如梦如幻,恰似绣床上两人此时迷离的眼神。
苏焚香面sè微cháo,气息有些急促,吐气如兰,她目光痴痴地看着萧然,贝齿轻咬,哪里还是平rì里那不咸不淡的模样?
“萧然……”
“焚香……”
两声轻唤同时在房中响起,声sè迷离,宛若空谷幽响,情意款款。唤声传入彼此的耳中,直如来自肺腑深处的呼唤,两人身子一同颤了颤,似是要在这轻唤声中幻化成一阵渺渺清风,往那九霄而去。
这往生极乐露有着比媚药更为霸道的功效,却绝不是媚药,二人此时都很清晰地知晓彼此是谁,知晓会发生些什么,只是那种牵扯着灵魂的迷幻之感教人无从拒绝。
烛光摇曳,月sè迷离,厢房中chūn意渐生。
“萧然……我娘亲……蜜茶……”
苏焚香的脸sè微微挣扎了几分,心中的抗拒之意方起,便被那来自灵魂深处的拉扯抚平。她此刻直觉自己仿若躺在云端之上,身若飞羽,而目光所及,便是萧然那勾人魂魄的浅浅笑意。
“我是来娶你的……”
“娘子,小生有礼了……”
“待我自立门户,成就一番基业,再将你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娶进门庭……”
……
往昔历历,萧然轻柔中透露着霸道的话语在耳畔轻响,苏焚香隐藏在心底极深处的那丝情愫在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之下被无垠地放大了。她本是至理之人,而至理者往往便是至情者,当那抹情愫占据她整个身心乃至灵魂之时,她便想要投入到那放浪不羁的少年怀中,将自己融化成水。
素来静若秋水的苏焚香尚且如此,萧然更不必说,此刻他半跪在床沿之上,眼睛盯着香床上娇喘微微的绝sè美人,浑身便如兽血在沸腾。他感觉自己仿若要羽化成仙而去,而床上那女子,便是自己成仙的契机。
俯身,低头,萧然的双唇落在苏焚香粉嫩而白皙的香额之上,直让后者轻颤不已,发出一声足以让整个燕京的男子化身为野兽的低吟。
伸手抚过那如瀑的三千青丝,萧然微湿的双唇离开苏焚香的额头,复又落在她那玲珑的耳垂之上,就那般轻轻含着,唇舌轻挑,浓厚的鼻息钻入苏焚香绯红的娇耳里,引得她低吟不已。
烛光在透窗而入的夜风轻轻摇摆,西厢里chūn意又浓烈了几分。
四片唇瓣终是轻轻相触,便如金风玉露一朝相逢,再多的言语也无法名状这胜却人间无数的美妙之感。萧然支撑着身子的双臂放松下来,他俯身到了苏焚香那娇躯之上,肌肤相亲,两人唇舌相交,一时尝尽百般滋味。感受着自己身下那轻轻扭动着,渐次火热的娇躯,萧然再也按奈不住,一只手不自禁地来放到了苏焚香的领口之上。
“萧然——”
苏焚香的双眸中再现挣扎之sè,只是那抹挣扎在顷刻间便被瓦解,她想要说些什么,奈何口不从心,只得贝齿紧咬下唇,轻轻道一句,道一句:“你,你温柔些……”
萧然正是血气方刚的少年,自然不会行那禽兽不如之事,苏焚香这句轻语便将他腹中yù火彻底引燃,他那停驻在苏焚香领口上的右手急不可耐地摸索了起来。
罗裙轻解,褪去,裸出两抹白皙的香肩……
亵衣两分,褪去,露出一副被撑得圆润的黑sè绣花抹胸……
抹胸轻揭,褪去,弹出一对形如双梨的傲挺……
烛火燃烧到了尽头,闪出最后一抹光亮,不甘地在烛泪中灭去,房中只余浅浅月光,投shè着香寝之上的香艳场景。
萧然的双手覆在那对圆润之上,竟不能满握,感受着手中柔软而紧韧的坚挺,他腹中兽血又燃烧得旺盛了几分,他将身子缓缓往下挪去,嘴唇翕动,yù向那粉sè蓓蕾袭去。
便在这时,苏焚香双眸中的迷离之sè忽而敛去,目光变得有些木然,她嘴唇未动,却是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咤,这咤声有如来自亘古,却又那般清晰可闻。
看似低闷的声音传入萧然的耳中却如同在他耳畔轰响一记惊雷,他眼中的迷离yù火瞬间散去,目光变得有如苏焚香一般空洞木然。苏焚香的身子忽而仿若散发一出一股莫大的排斥之力,形成一道无形的护罩,将萧然弹了开去,重重地弹到了床栏之上。萧然背倚镂雕床栏箕坐着,目光木然而定定,直直地看着似是被人缓缓推扶起来的苏焚香。
西厢外的花圃中,苏夫人鬼鬼祟祟地躲在墙角处,那处月光照拂不到,夜sè将她的身形遮掩得极好。今rì她早有吩咐,任何人不得靠近西厢,如今夜已深沉,除却几只虫豸间或发出一些声响,这周遭便静谧得有些怕人,所以萧然身撞窗栏的声响在她的耳中显得格外清晰。
听得这声响,苏夫人不禁惊得捂住了嘴巴,过了半晌她才回过神来,兀自喃喃道:“想不到萧然那小子瘦弱的身板竟如此生猛……”
“莫非是我那闺女遗传了老娘的本事,翻身为女皇?”思及至此,苏夫人不由得忆起自己当年闹出的动静似乎比这更大了几分,顿时霞飞双颊,连忙张目四顾,生怕有人看见她此时的脸sè。
“照理说焚香的xìng情不似我半分呐……”苏夫人有些疑惑起来,忽而她双目圆睁,想起了什么,脸sè变得极为不甘,忿然道:“定然是那灵药的功效了,早知如此,我就该留一点给我家那糟老头,让老娘也享享这神仙般的滋味啊……”
愈想愈发悔恨不已,苏夫人不由得悔得在跺起脚来。
然则此刻的厢房之中,全然不似苏夫人想象的那般香艳而激烈的景致。
苏焚香上身不着寸缕,就那般赤.裸着,不知何时她的身姿已成趺坐之态。她双腿盘成一个莲座,双目紧阖,双手平置于腿上,两个纤美的食指分别触着拇指的根部,若有识得佛家手印的人一看便知,这分明是佛门有名的大智慧印。
便因苏焚香身上异变陡生,这房中的香艳chūn意尽褪,渐次被一股神圣的佛家气息弥漫,隐约中,苏焚香趺坐的身子似是散发着淡淡金光,直与投shè在房中的月光交相辉映。
此时此刻,苏焚香却是感觉自己仿若置身于一个飘渺而神圣的梦里。
梦中,佛国。
有钟声铿然响起,有鼓声沉沉传来。
那便是暮鼓晨钟。
有无数琉璃佛塔沐浴在rì光之下,光影斑驳,美轮美奂之中透露着神圣的佛家气息。
有无数僧侣趺坐于佛殿之内,口中吟唱不止,手中念珠转动不休,庄严肃穆。
有无数佛徒叩拜于佛像之前,焚香祷告,经纶默念,神sè虔诚。
苏焚香看到一名身披素纱的婀娜女子,赤着玉足,盘坐在佛光之中。女子脸上掩着素sè纱绸,不辨面目,那双眼眸清澈似水,沉静如冰,双手食指指尖与拇指根部相处,智慧而端庄。
女子轻声梵唱,声音净美:“如是我闻,三千世界,渺渺众生,万物生灭,不离四劫。成住坏空,是为缘法,是为轮回,是为智慧……”
静坐如莲的女子忽而素手疾晃,宛若穿花引蝶,舞出道道残影,庄严而静美。便在这刹那间,她已变幻了一万三千六百次手印,每一道手印皆化作一个卍字佛符,闪烁的金光的佛符在梵唱声中疾疾地向远方飞去。
那佛符乘着清风,飘到了云端之上,便引来一场雨水,云下是早已干涸龟裂的土地。有农夫跪在雨水之中,喜极而泣,额头叩在坚硬的干土之上,磕出一道道血痕。
那佛符闪着佛光,降临在贫瘠的荒漠里,便引得寸草不生的土地绿意横生,顷刻间便茂然于四野。有牧民单膝着地,右掌抚于胸前,言语着晦涩难明的恩谢,从rì生到rì暮,不见身起。
那佛符携着智慧而悲悯的气息,落在遍染瘟疫的村庄里,佛光轻洒,便将那一张张苍白的脸孔度上一层金泽,村落里随处可闻舒坦的呻吟。有村民跪拜在菩萨像前,手持清香,默颂不休,香烟袅袅,经年不绝。
如斯场景在人间每个角落呈现,宛若渺渺上苍展露的神迹,一如来自亘古的传说。那莲坐的女子便是菩萨,便是真佛,她的一道手印便可化作一场甘霖,一举一动,便能牵扯起人间众生的喜怒。
苏焚香身若飞羽,置身清风之中,俯瞰着人间的诸般神迹,神sè迷惘。
“我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
“你从来处来,还往来处去……”
……
第三十四章 婆娑世界,成住坏空
“我是谁,这又是何方?”
迷惘中,萧然看到了一个很奇怪的世界。
不见青石板砖铺就的古朴街道,只有那平整如水面的宽阔道路,那路面上似是抹了一层细致的岩灰,深青sè,没有任何间隙。道路被长长的铁篱笆从中均分开来,有密密麻麻的奇怪物事在其上穿梭,冒着青烟,发出刺耳的声响,散出刺鼻的味道。
有熙熙攘攘、形形sèsè、行sè匆匆、身着怪异衣裳,作怪异打扮的人在道旁行走,大多数人面无表情,只顾低头赶路,有老人跌坐于地,无人问询。
远方,很远的地方,萧然看到了一双模糊的身影,一名少年牵着一名纤瘦的女子在奔跑,他们跑得很快,似是有什么可怖的物事在身后追赶。可是他们身后空空如也,除了将柔弱野草轻轻偃倒在地的一阵微风,便再找不到任何人或兽的影子。
他们跑得太快,女子忽而惊呼一声,摔倒在地。少年面sè担忧而急切,来不及问询便将女子揽到了背上,继续奔跑,跑得比方才更快了一些。
他们便一直这么奔跑着,从清晨到迟暮,不曾停歇一刻。暮光渐弱,残阳落在他们身后,前方便是如同泼着浓墨的夜sè,少年没有任何迟疑地背着女子跑进了沉沉夜sè里,最后露出一抹解脱般的浅浅笑意。
一直怔怔看着这一幕的萧然似是忆起了些什么,眉头紧蹙,他努力地拼凑着脑海深处的记忆残片,不料感受到一股深入灵魂的刺痛,他忽而眼前一黑,再睁眼时,眼前所有景致便幻化了模样。
一弯新月划过古朴沧桑的角楼,在朱红sè的高墙内洒下一片朦胧而淡然的银光,有殿宇似被轻纱遮掩坐落期间,静谧而神秘。
远远观去,那一座座深红的楼台便如同嵌在寂寂深秋的霜地里。
灯火相映,可见画壁飞檐,隐见斑斓的琉璃瓦在月光下泛着一sè的晶莹。
夜深人未静,可闻怯怯私语声。
忽而有火把被熊熊点燃,那火把便如同投入深冬荒原里的火种,刹那间有无数火苗窜起,火光冲天,连成一片,将整片殿宇照耀得直如白昼,月光登时失去了颜sè。
继而有呼喝声传来,起初只闻一人的声音,紧接着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呼喝。
“杀!”
“杀!”
“杀!”
喊杀声此起彼伏,声yù震天,有枯黄败叶簌簌落下,夜幕下的丛林里有无数飞鸟被惊起。呼喝声未落,继而有金铁相击发出的铿然之响传来,有女子从睡梦中惊醒,尖叫着,哭喊着。
看着这一幕突如其来的肃杀场景,萧然的双眼忽然感受到一股刺痛,还没来得及寻思,他的双目突然迸出两道血痕,粘稠的血液从两颊淌下,触目惊心。
西厢里,香寝上。
萧然背倚床栏,还保持着那个箕坐的姿势,他此刻的神情十分呆滞,直如木偶,两道血流从他的眼角汨汨淌出,在月光在映衬下,他那张脸便显得无比可怖。
苏焚香忽而睁开了双眼,目光中不带一丝情绪,她端坐如莲,不动如钟,虽然她上身未遮片缕,chūn光尽泄,但那淡淡的金光使她显得那般神圣,教人不敢亵渎。
目光落到了对面萧然的身上,苏焚香神sè如常,她那持着大智慧印的双手开始了舞动,起初缓慢,一如登仙楼的姑娘跳舞时的模样,随即她舞得越来越快,快得只能让人在月光中觅到一叠残影。
一道卍字佛符缓缓从她舞动的双手间幻化而出,闪耀着淡淡圣洁的金光,缓缓飘升,以一种玄奥莫名的轨迹旋转着,向着对面的萧然飞去。
佛符看似铜钱大小,如同黄金所铸若有实质一般,细细观之,便能看见佛符的zhōng yāng似是刻了一个字,字是古老的篆体,却是一个“成”字。
那符绕着萧然的头顶盘旋着,稍滞片刻,忽而化作一道金光猛然闪耀了一下,直直地shè入萧然头顶百会穴,消失不见。萧然木然的身姿毫无所动,只是眉宇间轻轻颤了颤,眉头紧蹙起来。
自双目感受到刺痛之后,萧然的视野便变得漆黑一片,有如寒凛的冬夜。正自彷徨之时,他的脑海里忽而亮起了一道金光。
那金光起初太过耀眼,充斥着萧然整个脑海,也不知过多久,金光渐敛,露出一个古朴的卍字符文,那符文缓缓地飘到他的脑海zhōng yāng停驻下来,静静地旋转着。
符文上那个古老的“成”字时隐时现,闪烁着,丝丝金光逸散开来。此间说是萧然的脑海,却并不真实地存在他的脑中,这是一处玄之又玄的地方,正是佛家所言的灵台,道门口中的识海。
此时的萧然自然不懂什么灵台识海,他只感觉随着那道符文的闪烁,他的身体似是与之产生了一种玄奥的共鸣,渐有暖意生出。
萧然仿若看到了自己身子最深处,最细微的变化,深到骨髓之中:他似是看到了一缕缕金sè的游丝随着血液一道生出,那些游丝融在殷红鲜血里,使之泛起一抹金泽,随着心脏的搏动,鲜血在体内循循不休,所过之处,他便感到chūnrì暖照般舒适。当那泛着金泽的鲜血来到了他的双目处,那抹刺痛便渐渐平息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似是有鸡鸣声传来,萧然舒坦地低吟了一声,缓缓睁开眼睛,他眼角淌下的血痕干涸在双颊,随着他脸sè的变化,干固的血块被牵扯,细碎成无数血沫,落下。
“焚香!”
当看到苏焚香上身**,斜倒在被褥之上时,萧然吓了一跳,心神大乱,他瞬间欺身过去,没有去流连女子胸前的chūnsè,而是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
苏焚香呼吸匀致,似是熟睡了,萧然长长地吐了口气,这才拉过被褥,轻轻掩住她那近乎完美的**。此刻他却没有多少香艳的念头,而是眉头紧蹙,寻思起这一夜发生的事来。
奈何寻思良久,萧然如何也忆不起发生了什么,他只隐隐记得苏焚香喝了那蜜茶之后,便感到不适,然后自己抱着他到了床上,似乎有一番香艳的缠绵?
看着香甜沉睡着的苏焚香,萧然想着被褥之下那不着寸缕的躯体,低头看了看自己齐整的衣衫,萧然暗自松了口气,看来还未到那一步。倒不是他不想与苏焚香来一次鱼水之欢,只是不愿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夺了人家的身子。
眉头微蹙,萧然想起自己似是做了两个奇怪的梦,梦了什么已忆不起,他只隐约记得自己在梦里瞎了双眼,然后脑海中突然出现一道金sè的符文,如一轮chūnrì,暖照着自己。
思及此处,萧然神sè微凛,这才觉察到自己的身子似是于从前不同了,至于何处不同又道不出来,那感觉一如重获了新生一般。
眼下场景未免太过尴尬,苏焚香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子,若是忽然转醒萧然还真不知如何自处。无暇多想,萧然蹑着手脚轻轻移下床榻,生怕惊动了睡梦中的苏焚香,拉过被褥替后者轻轻地掖了掖,他便静悄悄地离开了厢房,反身将房门轻掩。
如今卯时未尽,天光未开,萧然打量了一眼东方泛着鱼肚白的云翳,稍滞片刻后决定去对面自己的厢房中再稍事休憩。
房中一应摆设还如往rì模样,被褥依旧齐齐整整,书案上也无一抹尘垢,看来这边厢时常有人在清扫。萧然目睹这一切,心中暖意渐生,遑论如何,苏家待他不薄。
……
晨曦破晓,鸡鸣渐作,市井里又开始响起络绎不绝的吆喝声。卖豆腐花的小贩总是起得最早的人,每rì路过苏府,他的吆喝声便显得格外洪亮。
苏夫人喜欢吃豆腐花,她今rì也醒得比往rì更早,端着青花瓷碗,手执白玉调羹,她却没多少心思品味平rì里最是喜爱的早点,她微蹙着眉头,再次问扫儿:“你这丫头确定没看错,姑爷果真是在自己的厢房里?”
扫儿睡眼惺忪,一副困乏无比的模样,如同鸡啄米一般点头道:“是的,夫人,我都去打探好几次了。”
“你这憨妞,叫你给我盯紧点,如今连姑爷几时回的房都不知晓!”苏夫人忿然道。
“扫儿知错了……”
“得了,看你那可怜模样,这一宿也着实幸苦了。”苏夫人又恨又怜地瞪了扫儿一眼,道,“你且去唤姑爷起来用早点,便休息去吧。”
扫儿忽而忆起了什么,扬眉道:“方才我在园中看到老太爷和大少爷回来了,他们就坐在桃园的亭中,老太爷说是要等姑爷醒来,有话予他说。”
闻言,苏夫人的眉头更皱了几分,嘀咕道:“不是说出城访友了么,回来这般早干什么……”
第三十五章 老人垂暮,少年如曦
许是昨夜太过疲惫,萧然回到自己的房中竟又沉睡了近一个时辰,推门出来也不见夏儿冬儿前来伺候,当即他便想去给苏夫人请个早安。
不料将将行至那片桃林前,他便看到苏老爷子携着苏浩安坐在亭中石凳上,正目光定定地看着自己。苏老爷子依旧是那副慈慈的模样,只是苏浩的目光有些闪烁,似是在回避自己。
“孙儿拜见爷爷。”萧然遥遥地躬身行了一礼,起身便蹙眉道:“老爷子,清晨风寒,您怎生坐在那石凳上,当心凉坏身子!”
萧然神sè自然,言辞皆是出自肺腑之间,丝毫不似作伪,直让得苏老爷子老怀安慰地笑了笑:“我虽然老了,还不至于那般娇气。”
说话间,萧然已行到二人跟前,苏浩的神sè有些不自然,却没有往rì那般跋扈的模样,只见他微微拱手,竟是破天荒地给萧然行了一礼,道了一声姐夫。
萧然愕然。
虽然苏浩唤得这一声诚意缺缺,却也教萧然受宠若惊,老爷子更是开怀地笑出声来,那笑声前所未有的爽朗。苏浩的脸上显然还带着一丝不服,他此时却是不知,这一声姐夫,rì后让他在燕京又多了几分依仗。
老爷子敛住笑意,带着几丝愧疚看着萧然,意味深长道:“萧然,浩儿他从小娇宠惯了,少不更事,我也年迈糊涂,教你受了不少委屈。好在你这孩子懂事,我知晓你心中也无甚芥蒂。我苏府人丁单薄,先前就浩儿这一根独苗,如今多了个你,你们便是亲兄弟。”
叹息一声,老爷子继续道:“燕京这地儿虎踞龙盘,如今我这把老骨头还有几分能量,苏府便也能占得一席之地。有朝一rì我若撒手西去,我那两个儿子也不是如何厉害的角sè,到时候这苏家还不知是何模样。所以啊,你们兄弟二人定要和睦相处,待到苏家传到你二人手中,不好落败了才好。”
“萧然你是有大才之人,如今又得圣上亲睐,这般年少便身居高位,rì后大有可为。”老人毫不掩饰自己赞许的目光,转而看了低着头静坐在一旁的苏浩一眼,“浩儿他终rì与燕京城里的纨绔为伍,有些不知天高地厚,rì后若没了苏家的依仗,便会吃大亏。萧然你身为兄长,便要多担待些,多照料些。这几rì我对他也不乏说教,昨rì还带他去了燕村,老将军也提点了他一些,想来他也有所觉悟。你放心,浩儿本xìng不坏,rì后定会信服你的。”
静静地听着苏老爷子语重心长的话语,萧然却是感觉到了一丝临终托孤的意味,看着老人在晨风中微微拂动的斑白长须,便是他对苏浩如何不待见,也有些不忍拒绝,只是不住地点头。缓缓站起身来,老爷子轻轻地拍打着萧然的肩膀,“如今该说的都说了,你们兄弟二人且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吧,我就不参合了。”说罢,也不待萧然相送,苏老爷子便背着双手,离开了凉亭。
老爷子走后,亭中的气氛便显得有几分僵冷,苏浩站起身来,也不看萧然,而是转头看着那一园落败的桃树,无甚言语。
萧然本是心高气傲之人,奈何不想令老爷子为难,加之他又是兄长,便率先开口道:“老爷子的话你也听了,我不是心胸狭隘之人,往rì仇怨今次便一并揭过。我已证明了自己,不靠苏家我依然能在燕京闯出自己的声名,所以对于我娶焚香这件事,你不要再感到有辱门庭,rì后也不要让我见到不好的脸sè。人敬我一尺,我便敬人一丈。你若视我为兄长,我萧然便视你为胞弟。我敢说,遑论rì后苏家是何模样,燕京是何格局,有我萧然在,就没人能欺凌苏家的人。”
rì光渐盛,投撒在萧然的头上,为他染上一层灿烂的金辉。萧然的话语没有过于铿锵,却显得那般坚定,坚定中夹杂着一丝丝霸道,显得那般直入人心。
苏浩终是转过身来,看着萧然。
含着金钥匙在蜜罐中长大的人,必定要比同龄者稚嫩几分,苏浩虽说与萧然年纪相若,却显得有些稚气未脱。这些rì子眼见萧然从一介乞丐之身摇身成了天子宠臣,在燕京城名声赫赫,苏浩虽然表面上看似不屑,心中却也难免生出佩服之意。
在苏老爷子的不断告诫中,他终于有了一丝明悟,苏家眼下看似昌荣,却也只是虚有其表。待到老爷子走了,苏家的地位必定一落千丈,如今那些与他称兄道弟的二世祖们,到时候不知是何面目。
说到底,萧然终究是自家的人。
“你要说到做到。”沉默了半晌,苏浩才挤出这么一句话来,语气中似乎没有夹杂一丝情感,细细辨之,又似是小孩子赌气的话语。说完,他便走了。
临了,苏浩忽而回头,道:“你要小心徐万伦。”
看着那往rì嚣张的二世祖有些气馁的背影,萧然的嘴角忽而扬起一道弧线,他酒窝浅露,低声笑道:“终究是个孩子。”
此时此刻,萧然竟有种飘飘然的感觉。
微微出神之后,萧然才想起苏浩对自己的提醒,不由得眉头紧蹙,脸上没来由地浮现一抹狠sè:“徐万伦,董翰林,你们不要自掘坟墓才好。”
“萧兄,萧兄!”
便在这时,萧然被一道大喇喇的呼喊声惊醒,抬头望去,却见是唐伯虎这厮提着裙摆朝自己奔来,那模样一如见着了梦中的女子,激切不已。
“原来是伯虎兄,多rì不见,你又英俊了许多。”萧然打趣着,见着这不甚正经的人,他的话语便也显得不正经起来。
“萧兄取笑我了,我观你才是英姿焕发,这都五品大员了哇!”
下一刻,唐伯虎已奔到了萧然面前,他那直让少女嫉妒的俊美脸庞由于奔得太快而cháo红一片,连气都顾不上喘,他便大赞道:“萧兄果然是人中之龙,不出我所料啊。可惜我这不争气的身子病的不是时候,那rì没能得见萧兄文绝燕京的盛景,真真好生遗憾呐!”
“不行,我得为你吟诗一首,以表寸心!”唐伯虎沉吟片刻,忽而双目一亮,眉头一挑,大声吟道,“燕京有才士,名作萧君子。借他一张纸,就能出好诗!”
“好诗,好诗!”二人齐声赞道。
唐伯虎丝毫不吝啬对自己的赞美之辞:“萧兄,我发现与你处得近了,我这文思也如泉涌般呐,这吟诗的水准可是大有长进!”
萧然点了点头,认真道:“不错不错,便是连胡须也少了许多。”
“这是缘何?”唐伯虎不解。
“因为长不出来了!”萧然哈哈大笑。
唐伯虎在萧然的肩膀上重重擂了一记,道:“萧兄不亏为萧兄,便是连骂人也能骂得如此雅致,在下佩服得紧。”
臭味相投的二人多rì未见,便有一搭没一搭地相谈甚欢,谈完风花雪月,便又言归正传,又谈起了关于天院在天朝设立分院之事。
唐伯虎听完萧然说起面圣之事,皱眉道:“听萧兄如此说,看来此事是板上钉钉了。世间诸国多为天院所侵蚀,我天朝如今尽也到了这般田地,真是可悲。”
“祸乃福之所依。”萧然摆了摆手,道:“当今天子何等人物,更不消说将军与醉翁。他们自然比我们看得远些,你又何须作那妇人之叹?”
唐伯虎点了点头,沉吟片刻,道:“萧兄所言有理,我只是有些不甘罢了。想我天朝赫赫之邦,慑天下百国,向来与天院分庭抗礼,如今倒是显得有些示弱了。”
谈及国家大势,唐伯虎便难得地露出一副正经作派,掩去那一抹轻佻,竟是显得有几分豪迈之气:“等那分院设立了,我定要第一个去报名。”
“你想修道?”萧然愣了愣。
“谁人不想修道?”唐伯虎正sè道,“我向来不务正途,自然对那些逍遥于俗世之外的修行者向往不已,再说我修习了天院道法,rì后他们若是有何不轨之心,我也能为天朝略尽绵薄之力不是?”说罢,唐伯虎盯着萧然,凝声问道:“莫非萧兄醉心诗词,对那修道之事无甚兴趣?”
听闻此言,萧然蓦然想起那rì在流苏河畔与那楼船之上的白羽尘对视的场景,那一道仿若能洞穿他脑海的眼神,让他耿怀至今。
白羽尘是修行者,更是天院之骄子,一身道行深不知几许,自己一介凡人,又如何能取得他那一颗长着俊俏脸庞的头颅,如何教躺在那座孤茔下的老头瞑目?
思及此处,萧然的神sè变得凝重了几分,他的双唇带着几分颤抖:“我,自然是想的。”
唐伯虎拍了拍萧然的肩膀,笑呵呵道:“如此便好,到时候咱俩一起去修道,定然所向披靡!”
……
第三十六章 孤身赴宴(上)
苏焚香苏醒过后,竟发现自己浑身未着寸缕,饶是以她镇静的xìng子,一时间也不免惊得脸sè泛白。待到回过神来,细细回想,便隐约忆起了昨晚与萧然相处时的情形。她想起了是扫儿送来的那盏蜜茶在作祟,随后自己竟与萧然在床上做那羞人之事,再往后便忆不起来了。
急忙查看了一番自己的身子,发现自己并未**后,苏焚香这才心神稍安,她不免在心中暗忖:萧然看似放浪不羁,不料在那番情景下竟也能把持住,倒不失为一个正人君子。
殊不知,萧然的本意并非如此,要不是昨晚生了那番变故,二人怕是早已生米煮成熟饭了。
此刻,萧然却是已经出了苏府。
唐伯虎与他交谈一番便离开了,萧然去给苏夫人请安时,后者对他露出一副心照不宣的邪邪笑意,直让他尬尴不已,这才匆匆告辞。
出得苏府,萧然寻思着去堕民窟走一遭,怎么说如今那儿已名符其实地属于他的地盘了,不料方迈开步子,一名衣着破烂的邋遢孩童从一旁的墙角下闪身而出,朝他奔了过来。
“请问是萧然公子吗?”孩童手中拿着一封米黄sè封皮的请柬,瞪着一双大眼睛期待地看着萧然,见后者木然地点头之后,他便将那请柬递到了萧然的手中,“这是一位公子要我交给你的。”
眼看着那孩童一溜烟地跑开了,萧然这才回过神来,翻开那请柬,只见上方只简单地写了一句“今rì戌时诚邀兄台在天子渡一宴”,也无抬头,也无落款。
眉头微皱,萧然自问在燕京城里认识的人一双手都数得过来,不知是谁会给自己送这么一张请柬,还显得如此神秘。
忽而,萧然想起了苏浩之前对自己的提醒,暗道:定然是那徐万伦了,只有他才会这般鬼鬼祟祟。
“哼,我不找你,你倒是先找上门来了。”萧然冷哼一声,当即也不去堕民窟了,而是转身往长安街走去。此行定然会有危险,只是不知那徐万伦要如何报复自己,萧然也不敢贸然前往,于是他打算回无聊斋准备一番。
萧然本不是心胸狭隘之人,上次在堕民窟他虽说会去找徐万伦的麻烦,却也是一时愤怒之言,只是后来徐万伦又好死不死地来无聊斋触怒自己,如今看来又要耍些下作手段,不给他点厉害,看来他是不会罢休了。
一路行来,萧然却是在寻思着如何应对今晚的不善之宴。徐万伦出身将帅之家,差谴几名军中好手定然不是难事,自己的身手虽然搏得过几个人,但也仅限于普通人而已。普通兵士倒也罢了,若是遭逢习武之辈,萧然知晓自己那两下子是决计拿出手的。
思前想后,萧然正自烦闷之时,脑海中忽而冒出一个词:炸弹。
“就是它了!”面带喜sè,萧然匆匆赶回了无聊斋。
如今无聊斋的名声已然在燕京城里传开,奈何萧然的第一批酒早已卖得一滴不剩,等第二批还要不少时rì,眼下无聊斋关门歇业,一时让不少酒友遗憾不已。
阿弃和梦蝶在酒楼里收拾着,并未回堕民窟,萧然回来后,低声吩咐了阿弃几句,就匆匆回了房,直让二人诧异不已。
阿弃不知萧然要自己去爆竹工坊弄那些火药做什么,只是萧然没有多说,他也没多问,取了些碎银便出门去了。
回到房中后,萧然便细细地思索着脑海中关于火药的记忆,有了上次回忆酿酒之法的经验,他不敢回想得太快,而是思索一会便休息一阵。饶是如此,他依然感到头疼yù裂。
足足过了两个时辰,阿弃早已将萧然交待的物事一一置办了回来,萧然这才稍微整理出了用火药制造炸弹的方法。与自己记忆中的火药相比,阿弃弄回来的火药差了不知道多少,只是如今别无他法,萧然只好将就着用了。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萧然都将自己关在房中,不许任何人打扰,便是连中饭也是梦蝶送过来的。直到暮sè降临,萧然看着眼前五个用细麻绳排在一起填装了自己配制的火药的竹筒,这才长长地吁了口气。
“徐万伦,希望你不要逼我把这玩意引爆……”萧然的嘴角噙着一丝略显yīn狠的笑意,将五个竹筒绑在自己的腹前,掸了掸衣衫,推门而去。
天子渡是流苏河畔的一处渡口,就在无聊斋往下游去约摸十里地处,早些年间那儿也颇为热闹,只是后来登仙楼落成,长安街也rì趋繁华,那边便冷清了。
萧然在离天子渡还有一段距离时就下了雇来的马车,缓步朝渡口行去。夜幕已临,并无星月,只有河畔的人家亮着零星的灯火。流苏河上飘荡着一些游舟,chūn风轻拂,舟上的油灯远看着如同闪烁的星辰。
“萧公子,我家少爷已经等候多时了。”走到渡口时,一名身着青衫作家仆打扮的魁梧男子便闪身出来,伸手指着停靠在渡口的一条三丈来长的画舫,摆出一副请的姿势。
眼前的这名男子一看就是乔装成的家仆,那股带着几分凌厉的气息是那袭青衫遮掩不住的。萧然心中了然,摸了摸腹部硬邦邦的竹筒,也不畏惧,而是轻喝一声,大步踏上了画舫。
那名家仆似是怕萧然识破一般,紧跟着赶了上来,萧然这才踏上去,他便将拿着竹竿狠狠在渡口一撑,直让画舫疾疾地朝河心开去。
“徐万伦,我知晓是你,弄得如此神秘兮兮,难不成你还以为我怕你不敢前来不成?”萧然并未理会那撑船的家仆,开门见山地对着船蓬喊道。
蓬内的徐万伦轻咦了一声,随即回道:“还真是嚣张,你既然不怕我,那便进来吧。”
话未落音,萧然便挑开厚实的布帘走了进去,却见得徐万伦那厮戴着高帽,挂着一副yīn仄仄的笑意,坐在一张摆满了各式佳肴的方桌前,眼神yīn狠地看着自己。在他的后方,站着四名与那撑船男子一般乔装的家仆,四人面sè漠然,似是没看到萧然一般。
“徐万伦,你还真是客气,给我准备了如此丰盛的美餐。”萧然大喇喇地拉过一张凳子坐在徐万伦的对面,也不看对方一样,而是拿起筷子,兀自吃了起来。
先前在无聊斋时萧然挂念着晚上的事情只匆匆吃了几口饭,如今还真是饿了。
徐万伦饶有兴致地看着萧然大快朵颐着,也不说话,只是嘴角挂着jiān笑,心道:老子就让你做个饱死鬼。
船篷里便安静了下来,只听得萧然不时发出咂吧咂吧的声音。
足足过了一刻光景,徐万伦实在看不惯萧然那副优哉游哉的模样,一时忍无可忍,狠道:“你还真当老子请你来吃宴席。”
说罢,他竟将桌子朝着萧然掀了开去。
萧然疾疾闪身,十多个碗碟在他身侧碎了一地,衣衫溅上了团团汤汁。
“这就是你的宴客之道?”萧然敛起玩味的神sè,眼睛微微眯起,“说吧,你今rì邀我前来,有何贵干?”
“贵干?我干你祖宗!”徐万伦扶了扶头顶的高帽,怒道,“他娘的你仗着有李闯撑腰那般羞辱老子,未必你今rì还打算活着回去?”
徐万伦的神sè登时变得狰狞起来,那四名兵士也是一脸漠然地盯着萧然,宛如看着一具尸体。挂着两侧蓬壁上的油灯随着画舫轻晃,明灭不定。
船蓬里弥漫着一股肃杀的味道。
“你要杀我?”萧然先是错愕,失神良久,最后化为盛怒。他原以为徐万伦只想将自己羞辱一番以雪当rì之耻,却不知对方竟是如此心狠手辣,要置自己于死地。萧然的脸上渐渐显出一抹厉sè,他的右手紧紧握着一只啃了一口的鸭腿,指节隐隐发白。
“怎么,怕了?哈哈哈!”徐万伦大笑起来,他转身指了指身后的四个人,一脸得意,“听说你小子挺能打,若不是要杀你,我何必大费周章从御林军的虎贲营里弄这五个高手过来?”
萧然心思电转,一边思索着对策,一边说道:“如今我是朝廷五品命官,你杀了我,哪怕你爷爷贵为大元帅怕也保不住你!”
“这个不劳你费心,如今这画舫正在朝上游开去,待会我叫他们给你灌些酒,然后将你溺死扔在你无聊斋后方水草里,别人定会以为你是醉后自己失足落水而亡。”
徐万伦为自己这个计谋感到得意不已,见萧然眉头紧皱,他更是觉着畅快,又哈哈大笑起来。
那笑声刺耳无比,萧然忍无可忍,右臂往后一扬,随即猛地往前一甩,那只鸭腿便直直地朝着徐万伦还未来得及合拢的大嘴飞去。与此同时,他往右侧紧挪几步,随即猛地蹬腿,直把船身蹬得剧烈摇晃起来。
却说那只鸭腿不偏不移地插进了徐万伦的嘴里,深入到了嗓子眼,徐万伦一个踉跄往后仰去,喉咙里发出“咔咔”之声,撞到了一名家仆身上。
画舫此时摇晃剧烈,哪怕那四名兵士是习武之人也有些下盘不稳,那名被撞到的兵士更是与徐万伦一起跌落在地。
徐万伦白眼直翻,手足乱蹬,离得他近的兵士赶忙俯身下来,将那只鸭腿拔了出来。
“哇!”
徐万伦呕出一堆秽物,脸sè苍白,捂着喉咙干咳不止,片刻后他才口齿不清地癫狂道:“杀,杀死他,直接杀死!”
方才那只鸭腿险些要了他的xìng命,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不顾一切,杀死萧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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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孤身赴宴(下)
萧然正yù解下绑在腹部的竹筒,不料目光一瞥,却见一把明晃晃的白刃朝自己奔来。在得到徐万伦的示意后,一名兵士抽出挂在蓬壁上的马刀,左足在船篷的一根木柱上狠狠一蹬,直把船篷蹬垮半边,只见他手腕一抖,挽出一个刀花,身子贴着船板,斜刺里朝萧然砍去。
原打算就地一滚的萧然连忙收住身子,双膝深屈,小腿发力,贴着蓬壁往上窜去,yù从上方避过这一抹刀芒。
奈何那兵士反应也不慢,原本还贴着船板的他单手一拍,身子从腰部折起,向上仰起几分,他握着马刀的右手再抖,刀芒乍现,在萧然的大腿上划了一道鲜血淋漓口子。
贴着船篷上方,在空中画了一道弧线的萧然滚落到了画舫的另一侧,没有去理会大腿上的伤势,他随手在地上抓起一块碎碟瓷片,看也不看地斜斜shè去。
那名兵士向空中折起的身姿尚未改变,无处借力,握刀的右手回援不及,眼睁睁地看着那瓷片朝自己飞来,不由得尖叫一声。
惊呼声未落,被萧然灌满了力道的瓷片深深地嵌入到了那兵士的眉心里,后者双目圆瞪,瞬间毙命,铿然倒在船板上。
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一名兵士就丧命在萧然的手里,画舫还在剧烈摇晃着,挂在蓬壁上的油灯由于脂油涌到了灯芯上而变得明亮无比。油灯发出刺耳的哔剥声,船篷里五个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萧然这才感觉到腿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不由得闷哼一声。徐万伦看着横陈在船板的那名兵士的尸体,整个身子吓得瑟瑟发抖,一来是被萧然这突然的反击吓到了,二来也恐惧于这件事情的后果。这几名虎贲营的兵士可是他瞒着家中的老爷子威逼利诱其下属弄过来的,如今人都死了,怕是瞒也瞒不住了,以老爷子的xìng子,怕是要将自己打个半死。
徐万伦的目光落到蜷缩在船篷角落里捂着伤口的萧然身上,见对方面露痛苦之sè,他心中闪过一丝暴戾,脸上的横肉颤了颤,模样更显得猥琐了几分。撑着身子连连后退,退到那三名兵士身后,徐万伦发出公鸭子一般的嘶叫:“你们一起上,杀,杀了他!”
想着萧然方才那雷霆般的反应,徐万伦依然有些不安,随即又扯着嗓子对着门帘处喊道:“墩子,都死人了,你还不快滚进来!”
墩子正是之前在天子渡接引萧然的那名兵士,他是这四名兵士中身手最好的,船蓬不大,他便没有进去,而是在外撑船。
听得墩子要进来,蓬中的三名兵士上前的动作不由得缓一缓,有墩子出手,萧然又有伤在身,想来是万无一失了。
几人都盯着在夜风中微微荡漾的牛皮门帘,萧然更是一脸jǐng惕,身子往后挪了几分,目光看似沉静,心思却在急转。今夜的情形大大地出乎了他的意料,他原以为徐万伦只会羞辱自己一番,不料却是jīng心策划了一起死局。
萧然腿上的伤口看似可怖,却没有伤及筋骨,他似是痛苦地蜷着身子,实则是在暗中蓄力,作了好奋力一扑的准备。他只能在门外那兵士进来的瞬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倒对方,然后奔出门帘跳河逃生,否则被几人围在这狭小的船篷里只有死路一条。
“别妄动!”
便在门帘被挑动,萧然的身子已然如即将离弦之箭时,一道冷漠的声音从门帘外传来。
萧然的身姿为之一顿,因为他听出这道冷漠的声音实则是由两个人发出来的,而他清晰地记得画舫开动时蓬外只有接引自己的那名兵士,看来情况有异。
果不其然,门帘被人拨到一边,显出两个人的身影,却是两名身着夜行衣,蒙着面的神秘人。
萧然眉头皱起,不知这二人是何来历,而那三名兵士更是紧握刀柄,一脸jǐng惕地盯着这两名不速之客。徐万伦更是吓得往后又挪了几尺,颤颤微微道:“你,你们是谁,墩,墩子呢?”
“死了。”一名黑衣人淡淡地回答,仿若死的人是一只蚂蚁。
余下的三名兵士心中一寒,墩子的身手他们是知晓的,能如此无声无息地来到这河中画舫之上杀了墩子,可见对方的身手是何其骇人。
徐万伦以为这二人是萧然叫来的帮手,吓得大声嚷道:“我爷爷是天朝兵马大元帅,你们要干什么,萧然,你现在离开,我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
萧然也是满头雾水,正自纳闷,却见得一名黑衣人从怀中掏出一支画轴,嗤啦一声在空中展开,对着自己端详了一阵,又看了画轴,暗自点头。
“没错,就是他了。”那黑衣人道。
另外一人也打量了一番萧然,瞥了画轴一眼,随即对萧然道:“小子,跟我们走。”那语气仿若军令,丝毫不容人置疑。
“你们是谁?”萧然皱眉沉声问道。
黑衣人冷笑一声:“你别管我们是谁,如今有人要你死,有人要你活,我们便带你回去,哪方出的价格高,你便归谁!”
听闻此言,徐万伦心中一喜,他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二人是来寻萧然麻烦的,与自己无半分干系。他一颗忐忑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只见他嘴角挂着一丝yīn险的笑意,眉毛一挑,喜道:“要死的,要死的,你们杀了他吧,多少银子我都给!”
“聒噪!”黑衣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徐万伦登时噤若寒蝉,再也不敢言语。
连徐万伦这种憨货都懂得借刀杀人的道理,萧然又怎能不会?
沉吟片刻,萧然用一种决然的语气道:“让我跟你们走可以,但你们必须将这几人除掉,否则我宁死也不会顺从你们!”
“哼,如你所愿!”
手中没有持画轴的黑衣人毫不拖泥带水,悄无声息地拔剑,那动作快到了极致,在油灯的映照下,只见几抹剑芒闪现,随即船篷中响起三道尸体落地时砸出的的闷响声。
三名兵士无一不是双目圆睁,脖子上留下了一道细不可辨的血线。
眨眼之间,三名天朝御林军中的好手便毫无知觉地死透了。
一阵沉寂。
“啊~”徐万伦蓦然惊醒过来,惊叫着,只见他双手撑着船板,屁股不断地往船尾挪去,他身前的船板之上,留下了一道黄褐sè的湿痕。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船篷中弥漫着一股恶臭,徐万伦那凄惨的叫声不断回荡着。
黑衣人露出一抹鄙夷的目光,缓步上前,正yù一剑结果了这厮的xìng命。
“等等!”萧然止住了黑衣人。
徐万伦心中一喜,以为萧然慑于徐家的威势,不敢真叫此人杀害自己。他悬着的心正yù放下,不料萧然却是忽而变得神sè悲愤,咬牙切齿道:“这厮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请你让我亲手杀了他,如此,我便死而无憾了。此后你们无论叫我做什么,我定当诚心配合。”
萧然诚知这些杀手颇为jǐng惕,自己若不表现一副想要将徐万伦生吞活剥的模样,他们不见得会相信自己,眼下是他唯一的机会。
那黑衣人先是皱了皱了眉,思索了片刻,他急着带萧然回去复命,此番路途遥远,他也不想遭到萧然的竭力反抗,于是便点了点头,催促道:“你动作快些!”
萧然点了点头,弯身从地上捡起一把马刀,盯着徐万伦,面露狠戾之sè,一只手捂着伤口,一瘸一拐地朝徐万伦走去。
船身轻晃,灯火闪烁。
萧然哒哒的脚步声一如来自幽冥的催命鼓声,落在徐万伦的心头,直让蓬中的恶臭又浓了几分。徐万伦想要开口求饶,奈何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此时却是一个字也吞不出来。
“徐万伦,你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吧!”
萧然恶狠狠地说着,手中的马刀扬了起来,雪白的刀刃在油灯的照shè下,显得有几分怕人。
那刀芒映shè在徐万伦惊恐的双瞳之中,直让他脸sè一白,骇得昏死过去了。
“去死!”不再迟疑,萧然盛怒地咆哮一声,手中马刀对着徐万伦的脖子猛地斩了下去。
两名黑衣人静立在门帘处,冷冷地看着这一幕,就在他们等着徐万伦身首异处的时候,萧然忽而刀式陡变,反手一扬,马刀斜斜地往船篷掠去。
嗤啦声中,蓬壁应声而裂。
那处蓬壁先前就被那名死在萧然手中的兵士蹬破了一根撑柱,耷拉了下来,如今又被萧然一刀划过,厚实的牛皮蓬皮登时出现了一个偌大的豁口。
豁口陡现,萧然早已蓄力的双膝猛然一蹬,只见他有如见到了龙门的鲤鱼一般,纵身一跃,顷刻间便消失在船篷里。
船外传来扑通水响,画舫晃荡不已,在萧然方才站立的船板上,五个连成一排的竹筒静静地躺在那里,有嗤嗤之声响起,有缕缕青烟逸出。(下周有一个很鸡肋的推荐,不过总算是有推荐了,聊胜于无,第一卷将在42章结束,请大家继续支持,收藏推荐,拜谢。);
第三十八章 伊人伸素手
这五个竹筒正是萧然白rì里jīng心打造的保命之物,只需拉一根绳线,竹筒内的火引便会被点燃。早在之前蜷缩之时,萧然就将其从腰腹处解开,那时他看似捂着大腿的伤口,实则是用手肘按住了这几个竹筒防其滑落,同时他也将那根绳线悄悄地绕到了手指上。
破壁,跃身,拉绳,可谓一气呵成。
这一切都是萧然jīng心计划的结果,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而那两名黑衣人身为经验老道的杀手,反应不可谓不快,就在萧然刀势陡转之际,其中一人便暗道不好,霎时身影如风般朝萧然追去。
忽而,他的身形蓦然一顿,因为从萧然的身上掉下来一串竹筒。
一串冒着青烟的竹筒。
待到看清了落在地上的物事后,那名杀手不由得冷笑,心道这下三滥的迷烟就想阻拦住自己?
他却不知,这些竹筒内装的是萧然静心配制的火药,其威力比逢年过节时燃放的炮仗不知大了多少,更何况萧然在竹筒内壁上附了一层铁皮,威势更是倍增。
jǐng惕是杀手的本能,但这竹筒太过平凡,这世上也没能伤到人的火药。黑衣杀手还道这是萧然放出来的迷雾之类的物事,生怕失去目标的他不敢怠慢,稍作停滞后便稍稍绕开了竹筒,往那破开的豁口冲去。
便在这时——
嘭!
一声惊天巨响在船篷中响起,五个竹筒几乎在同时炸响,在这静寂的河面上,响彻了几里方圆。
兀自昏迷着的徐万伦由于隔竹筒太近,一条胳膊被炸飞,还没来得及痛醒便被生生震死了。那名前去追逐萧然的杀手身形为之一滞,随即轰然倒地。
只见他的后脑处被一块炸飞的铁皮溅入,足有一指之深。
船板被炸出了一个大洞,直通船底,冰冷的河水如cháo般倒灌进来,须臾间便灌满了船舱,画舫开始缓缓下沉。
余下的那名杀手直到此时方回醒过来,他暗自庆幸着幸亏自己没有靠得太近,忽而他感觉到了双膝之下传来的冰冷之感,不由得脸sè苍白。
他不会凫水,而且有些恐水。
于是,这名杀手憋屈地被溺死在浩浩汤汤的流苏河中,不得瞑目。
他大概是世上死得最窝囊的杀手了。
这一双杀手其实早早地就潜伏在画舫顶上,原打算借着这条船顺流而下,潜出燕京城,不料落得个如此凄惨的结局。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潜在深深水底,奋力前游。
萧然的水xìng很好,甫一落水他便宛若游鱼地朝着水底游去,凭着模糊的方向感,往岸边靠去。他显然高估了这两名杀手的能耐,以为他们上能跋高山,下能入深渊,心中只想着游得尽快些,却不知那两人早已归了西。
毕竟是初夏,夜间的河水还冰冷得紧,加之萧然潜身水底,更是感到有几分刺骨。此刻他却不敢露出头来,手脚并用着,拼命地向前游去。
大腿上的伤口还在汨汨地淌着鲜血,在河水的冲洗下更是疼痛了几分,萧然感到有些晕眩,咬着牙,又游了一段,嘴角处便开始冒出一串串气泡。
一口气终究有耗尽的时候。
就在萧然憋不住,想要浮出水面换气的时候,一道暗cháo朝他涌来,紧接着他便被一个硕大的物事狠狠地撞了一记,险些将他撞晕过去。
噗!
萧然被撞得在水中倒转几圈,狠狠地呛了几口河水,撞到他的物事似是一条硕大的河鱼,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窒息感袭来,胸肺间传来难以忍受的痛苦之感,萧然已顾不得撞到他的是何方神圣,若是不能快些浮出水面,他怕是要去见河神了。
河中暗流涌动,过度失血加之呼吸不畅,使得萧然瞳孔开始扩散,他此刻全凭着一抹求生的意念苦苦支撑着。奈何意念再坚毅,也抵消不了那股难以忍受的无力感,加上呛了满腹河水,萧然的意识开始消沉下去。
要死了么?
就在萧然近乎弥留的时际,昨夜飞入他眉心的那个佛符又在他的识海深处闪现起来。
那道刻着一个成字的佛符。
丝丝金光从佛符上逸散出来,与上次一般,萧然的身体又产生了那种玄奥的共鸣。所不同的是,这一次萧然是清醒的,他能“看”到自己脑海中莫名多出来的那个奇异佛符,他感觉到自己体内流淌着一股暖意,那因久久不得呼吸而渐渐萎顿的肺叶又逐渐恢复如常,便是连腿上的伤口也停止了流血,似乎在缓缓愈合着。
此时的萧然已顾不得去思量自己的脑中为何会突兀地出现这么一道佛符,他只是隐隐觉得此事与昨夜的遭遇有关,奈何他已想不起。缓缓闭合的眼睛再次睁开,萧然感觉到体内又恢复了不少力气,当即不再迟疑,继续向岸边游去。
有了那道佛符产生暖意维持着,萧然便不再有窒息之感,于是他打消了浮出水面的念头。先前入水的匆匆一瞥之间,他看到了约摸一里开外的登仙楼,想来是那名唤作墩子的兵士将画舫撑到此处,以便将自己溺死后扔到无聊斋的后方。
又潜游了约摸一炷香的时辰,萧然感觉那佛符的力量似乎被自己耗尽了,光芒暗淡了下去,窒息感再次传来,他不敢再迟疑,双手狠狠地往下压了几下,片刻之后,悄悄地从河面上冒出头来。
大口地喘了几口粗气,萧然感到无比舒畅,那种感觉一如饥渴了十天的乞丐得了一碗肉汤。
张目四望,萧然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游到了登仙楼的后方,眼下离岸还有十余丈,回首望去,河水漫漫,哪里还有那艘画舫的影子。
“那船莫非被我炸沉了?也不知那两名杀手去了哪里……”
长安街上闪烁着影影绰绰的火光,隐约中有呼喝声传来,萧然知晓是自己那炸弹的爆响惊动了巡逻的卫兵,自己还是早些上岸为妙。
脑海中佛符的光芒忽而彻底黯淡了下去,失去佛符产生的神秘力量的维系,先前的无力之感再度来袭,眼看着离岸不过十来丈,虚乏无比的萧然却感觉隔着万水千山的距离。
“活下去!”
牙关紧咬,萧然奋力游着,有时候好容易游了几丈,又被暗cháo推远开去。
“我萧然今rì难道要如此憋屈而死?”萧然看着那近在咫尺的河岸,脸上挂着一抹不甘,皓月当空,月光下,他那失去血sè的脸更显苍白了几分。
意识又逐渐变得模糊起来,萧然全凭着那抹强烈的求生yù望,在河水中浮沉着。
登仙楼上。
正在练琴的蔚语迟被那道隐隐传来的爆响声扰了兴致,她轻蹙着娇眉,趋步来到了临河的窗前。
月中时节,窗外月sè如霜,投在微波漾漾的流苏河上,显得静谧无比。
蔚语迟凭窗远眺,那异于常人的目力望到很远,却也没有见得一丝异常。稍稍停驻后,她便打算关窗歇息去了,就在她将窗页堪堪合上的时候,手上的动作却是停了下来。
只见离岸不足两丈的河面上,一个人在水中浮沉着,那人努力地仰着头,似是在挣扎,每每露头片刻又将头埋到了水里。
蔚语迟目光一凝,她瞬间便认出了那袭衣衫,忆起了昨rì那名与自己隔河相望的少年。
是萧君子!
芳心大乱,蔚语迟的脸sè瞬间变得苍白,向来言行迟缓的她不知从哪儿借来了气力,揽起裙摆便朝外奔去,从见到萧然那一刻到奔下五层高楼,她竟只用了短短几息的光景。
“啊!”由于奔得太急,蔚语迟不小心被登仙楼后门的那道门槛绊倒在地,也不知小腿上被蹭出了多大的伤口,殷红的鲜血瞬间透到了白sè的裙摆外。
她此刻却顾不得这许多,咬着嘴唇爬起来,一刻也不停留地朝着河岸奔去。
这哪里还是平rì里那看似如弱柳扶风般的娇弱女子?
意识即将彻底消沉下去的萧然不知有一名自己从未谋面的女子不顾一切地朝他本来,迷糊中,他摸到了一根延伸到了水中的柳树根。
他死死地抓着那截树根,挤出体内最后一分力气,终于是挣扎到了岸边,奈何他此时全身气力全无,想要奋力挣起身子去攀住岸沿。
手伸在半空,离岸沿不过咫尺的距离,而此时的咫尺,宛若天涯。
努力地伸了几次,奈何始终够不着那一寸土地,带着一腔不甘,萧然的身子渐渐地向水中滑去。
在这绝望的时刻,萧然的眼前忽而出现了一只素白的玉手,那般美丽。
萧然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却这一只手。
他的手被紧紧地抓住,坚定而温柔。
第三十九章 相逢欲语迟
萧然以为自己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一名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子救了自己。
那女子有一双巧夺天工的玉手。
……
脑海深处的佛符在缓缓旋转着,萧然终于看到佛符中间那个古朴的成字,他为这道莫名出现在自己脑海中的佛符取名为“成字符”。
“这道符印观其形乃出自佛门,这成字想必就是成住坏空中的那个成吧,难怪能愈我伤痕,赐我不绝的力量。”萧然暗自思量着。
他虽然没有涉猎过那些玄奥的修道之事,却也懂得一些广为流传的佛理。他知晓这世上有一些超然于俗世之外的存在,如自己承受不住对方一记目光的白羽尘,如那rì在榕树下遭逢的神秘醉翁。所以对于自己脑海中的这道佛符,他虽有疑惑,但不会过于惊讶。
毕竟他连自己的来历都不清楚,或许自己以前也是一名修道者也未可知。
思及自己的来历,萧然不由得想起那两名杀手,不知是什么人在寻找自己,听他们的意思,似乎有人希望自己活着,有人希望自己死去。
如此空想也想不出所以然,感受到在成字符重新闪烁起来之后,身体又渐渐恢复了知觉,萧然尝试着睁开了眼睛。
他以为自己还浸泡在水里,由于失去知觉而感受不到河水的冰冷,是那道佛符维系着自己的生命,却不料眼前的一幕让他大吃一惊。
睁眼后他才发现自己竟躺在一张香寝之上,身上的湿漉漉的衣衫都被褪去,盖着一床素白的锦被。
就在自己眼前的软榻之上,一名素衣女子盘坐在那里,那女子将自己的裙摆掀到了膝盖处,露出如玉的小腿。只是在那光洁的**之上,有一道醒目的伤痕,竟是被蹭掉了好大一块皮肉,血渍斑斑。
女子紧蹙娇眉,一手拿着青瓷药罐,一手用一根前端抱着棉团的木杵沾着药粉,细细地涂到伤口上。看她贝齿轻咬的模样,显然很是疼痛。
萧然才知晓自己并未做梦,真是面前这位女子在自己将要葬身水底的那一刻向他伸出了纤纤素手。
那道伤痕想必是为了救自己而落下的吧?
静静地看着这名自己素未谋面的美丽女子,萧然的心里涌起一阵莫名的感动,他这人最重情谊,何况是最难消受的美人恩呢。
双肘撑着床褥,萧然支起身子,想要对这女子道一声谢。
不料还不待他开口,蔚语迟便被这轻微的响动惊醒。
轻呼一声,蔚语迟看到赤露着上身的萧然定定地望着自己,惊得险些将手中的药罐丢到地上。她急急地放下自己的裙摆,双颊染上一抹绯红,不敢再看萧然,垂着螓首,缓然道:“萧……君子,你醒啦……”
“姑娘认得在下?”见对方一脸羞赧,萧然连忙拉过被褥裹住上身,歉然道,“在下唐突了,还未请教姑娘芳名,救命之恩,萧然没齿难忘。”
是呢,萧君子还不识得自己。
“萧君子名动燕京,我自是知晓的。”蔚语迟的神sè忽而变得有些黯然,贝齿轻咬下唇,暗自思量:人家已经有了燕京第一女子苏焚香小姐,我如此这般又是为何呢?
“我叫蔚语迟。”沉默了半晌,蔚语迟才缓缓道出了自己的名字,她始终低着头,教萧然看不见那抹黯然的神sè,“先前我恰好在河岸散步,便将君子拉了上来,君子不必挂怀……”
“竟是语迟小姐。”
萧然一时惊讶不已,连连道:“那rì在有幸听得小姐的琴音,在下如聆天音,想着有朝一rì定要会一会语迟小姐,不料今rì蒙了小姐救命之恩,当真是世事难料。”
听闻此言,蔚语迟的神sè不免好看了许多,原来,他也是知晓自己的。
一抹难以名状的欣喜在她的心头萦绕着。
便在这时,厢房外传来一个大喇喇的声音:“小姐,你那时急急奔下楼去做什么,如今还不歇息么?”
听到小桃的声音,蔚语迟没来由一慌,连道:“我没事,姨娘不是唤你有事么,怎生就回来了?”
“姨娘问了一些那rì诗会的事情,我心忧小姐,便匆匆赶回来了。”
“先前我掉了块帕子,捡了便上来了,如今已经睡下了,你也歇息去吧。”
……
听完这对主仆的对话,萧然才知晓蔚语迟并非是散步时恰好救了自己,而是在楼上看见了自己才奔下去的,想必是因奔得太快而摔到了吧?
待到小桃的脚步声远去,萧然一脸惭愧,道:“语迟小姐的伤是因在下而弄出来的吧?萧然惭愧不已。rì后若是有用得着的地方,只需小姐一句话,萧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小伤而已,不打紧,我不需你的回报,我只是……”蔚语迟的语气忽而变得急切了几分,想要说些什么,最终住了口。她缓缓背过了身去,素手攥着裙摆,yù言又止。
烛影摇曳,映衬着蔚语迟出尘的倩影,楚楚动人。
厢房中的气氛变得有几分微妙。
萧然似是意识到了什么,眉头微蹙着,似是在疑惑着什么。蔚语迟的反应有些异样,他想问,却不知如何开口。
烛影摇晃,恰如女子的憧憧心绪。
“我其实很早就在关注君子了。”背对着萧然,蔚语迟便感觉轻松了许多,一些难以启齿的话语竟是很自然而然地吐露了出来。
“我喜欢君子作的那首《关雎》,看到的第一眼便喜欢,我喜欢那种看似轻佻却潜藏着赤子心意的诗境。我读过很多诗,但从未有哪首诗能让我这般欢喜……”
“我喜欢君子作的那阙《蝶恋花》,比《关雎》还喜欢,那是我最喜欢的词牌,我喜欢那种轻狂的醉意,也会因那种衣带渐宽而不悔的执着动容不已……”
“我喜欢君子感叹‘桃花依旧笑chūn风’时的惆怅,也喜欢君子洒然而言‘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雨便化龙’时的自信与轻狂……”
“总之,是很喜欢……”
蔚语迟最后一句话变得若不可闻。
……
听着蔚语迟缓缓地诉说着有关自己的一切,萧然才知晓原来在这燕京城里,竟有这么一个才sè双全的女子,一直关注着自己。
只是,此刻他不知能说些什么。
看似放浪形骸的萧然,却总会囿于种种情感,茫然,或者可以说是一种羞涩。
蔚语迟感受着身后的沉默,心中暗自呢喃:其实,其实我是喜欢君子你啊,还未曾见你的时候便喜欢了……
这句话虽未说出口,但能将心中压抑多rì的话语亲口说与萧然听,她已经很知足了。
从未接触过男子的蔚语迟不知为何如此倾心萧然,在还未曾谋面的时候。
这是一段很荒谬的情愫,却很真挚。
红烛燃到了尽头,摇曳着,眼看着不久便要灭去。
两人沉默着。
片刻后,蔚语迟缓缓起身,打破了沉默:“君子你受了伤,早些歇息吧,我就在屏风后的榻上歇着,有事你唤我便是。”
萧然连忙推辞道:“怎好让你如此受罪,我如今已如大碍,这便回无聊斋去。”
不料素来温婉的蔚语迟却是决然道:“你不许离开,如今外面多了许多兵士,他们找的人是你吧?”她虽不知萧然发生了什么事,但看外面的形式,怕是出了大事。萧然不说,她便不会问。
萧然一惊,这才想起徐万伦似乎已经死在了自己手上,以徐家在燕京的滔天威势,怕是会掀起一阵风暴。既然那两名杀手能知晓徐万伦邀请了自己,徐家不可能查不到。
“我依你便是。”萧然点了点头,却是思量起对策来。
蔚语迟轻应一声,走到了屏风后,揭过一张裘毯,和衣睡到了那张塌上。
躺身下去,萧然睁着眼睛,无一丝睡意。
徐万伦身为徐大元帅的嫡孙,他的死必然会使得大元帅震怒,萧然思前想后,也想不出自己能有什么法子能抵挡徐家的怒火。
“看来只能抵死不认了,料他们也找不到确切的证据。”萧然如是想着。
成字符在识海中缓缓旋转闪烁,萧然的身子与之共鸣着,暖意渐生,满身疲惫逐渐消减,大腿上的伤口也在缓缓愈合着。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萧然从床上缓缓爬起,悄悄地来到了屏风后。
借着月光,他能看清那张不输苏焚香的绝美脸庞。此时蔚语迟双眸紧闭,娇眉微蹙着,似是在睡梦中担忧着自己。
“唉。”萧然在心底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萧然俯身下去,将蔚语迟轻轻地横抱起来,小心翼翼地绕过屏风,走到床前,轻轻地将她放了上去,拉过被褥细细地掖好。
弯身捡起遗落在床榻上的一张香帕,萧然正yù将它收好,却是在透窗而入的月光下,看到了绣在香帕上的一行七个小楷:山有木兮木有枝。
萧然心头一紧,这是一句流传颇广、带着女子浓浓幽怨的诗,只是蔚语迟隐去了下句。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看着那张素净脸庞,想着这句诗的意思,萧然不由得喟然轻叹:“chūn暮花开晚,相逢yù语迟。”
床榻之上的蔚语迟睫毛在月光中轻颤,她的眼角有两行清泪滑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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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老元帅之怒
是夜,燕京城闹出了极大的动静。
仿佛有万千兵马穿城而过,流苏河两岸灯火通明,河面上不知从哪儿涌出了无数船只。
沉睡中的百姓纷纷被惊醒,以为是哪路兵马造反,吓得纷纷紧闭门窗,不敢吱声。
流苏河从登仙楼后方到天子渡这一段河面上,几百艘军船渔船一排排横贯在河面上,不留下一丝缝隙。有兵士不停地撒网收网,此起彼伏,不曾停歇。
中间某艘军船上,一名身披金sè软甲的老者伫立的船头,斑白的须发在夜风中飘舞。老者形容早已枯槁,神sè却是威严依旧,浑身透露着一股杀伐之气。
他便是天朝当年威慑一方的镇北大将军徐远山,战事平息后他被李勋封为兵马大元帅,在燕京城中颐养天年。
徐远山已经多年没有披上这身甲胄了,这一夜,他亲自领兵,只为寻找自己的孙儿。
前夜那声河面上的爆响引起了城内巡逻兵士的注意,兵士撑船在河面上查探的时候,却是发现了漂浮在水上奄奄一息的墩子。
墩子被黑衣人一刀割破了喉咙,却是没有死透,画舫沉没后,他被河水灌醒,挣扎着漂浮在河面上恰好遇到了前来查探的兵士。
当时墩子已到了弥留之际,用血水写下徐少爷三个字就此断了气,有机灵的兵士想到了徐少爷便是徐万伦,立即前往元帅府禀告,这才有了眼前的这一幕。
“有消息没有?!”徐远山目光定定地望着眼前被火光照耀得波光粼粼的河面,语调沉重。
一旁的副将不敢直视老元帅深陷而发红的眼睛,沉声道:“眼下还没有,流苏河水虽然流得极缓,但毕竟已过了许久,依卑职看,我们应该往下游再去几里。”
“就这么捞吧,伦儿怕是早已遭了不测,不要遗漏一处水域,我要带我孙儿回家。”
看着眼前的元帅似乎瞬间苍老了许多,副将也是一脸沉重,这人世间至痛,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吧。
月上中天,已是夜半子时。
皇宫御书房里,李勋还在批阅着一叠奏折,小白静守在一旁。
“今夜徐远山这么闹,似乎有些过了吧,这里毕竟是燕京城。”见李勋将奏折批完,小白这才开口说话,他指责的正是徐远山擅自调动燕京城防军之事。
不疾不徐地写完最后一个字,李勋合上奏折,揉了揉有些肿胀的眼睛,随意道:“由得他吧,你不用多虑,朕对徐远山还是很放心的。他这人向来护短,那徐万伦虽说低劣不堪,却是徐远山最疼爱的次子留在人世间唯一的血脉,他如此紧张也是情有可原。”
“说来他徐家对天朝功不可没,由他闹吧。”李勋打了个哈欠,轻轻地摆了摆手,忽而问道,“你探出是何情况了没有?“
小白微微点头,皱眉道:“徐家连夜将平rì里与徐万伦一起厮混的张谦给拘了去问话,隔得远了,我听不真切,只听得此事似乎与萧然有关。”
“萧然?”李勋神sè一敛,从龙椅上站起身来,蹙着眉头,“我道是徐万伦平rì作恶太多被仇家引到了船上,莫非此事是萧然干的?”
“并非如此,似是徐万伦邀请了萧然去赴宴,依我看应当是他想对萧然不利,后来却生了变故,落得个船毁人亡的下场。”小白分析道。
“但愿那萧小子无事吧。”李勋的神sè带着几分担忧,他吩咐小白,“如此你今夜前去看一看吧,这是在燕京城,朕得清楚发生了什么。”
小白躬身领了命,便飘然而去了。
流苏河上,几百艘船只上的兵士依旧在忙碌着。
一个时辰后,有兵士打捞到了一具破损的船骸,正是徐万伦的那艘画舫。
又一个时辰,一名黑衣人的尸体被打捞了上来。
其后另一名黑衣人以及几名乔装成家仆的羽林卫的尸首被渔网陆陆续续地兜出水面。
待到东方露出鱼肚白,一众船只打捞至天子渡下游五里时,徐远山终于看到了自己孙儿的尸首。
徐万伦的尸体已经被河水浸泡得浮肿不堪,一条右臂不翼而飞,模糊的血肉教人看得触目惊心。
那一刻,徐远山苍老的身子摇摇yù坠,他抱着徐万伦放声嚎哭:“凌儿啊,爹对不住你,竟连你唯一的骨肉也没保住,爹死了也没脸见你啊!”
曾经叱咤沙场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徐大元帅,一朝老泪纵横,一如孤苦无依的邻家老翁。
……
半个时辰后。
副将在徐远山身旁沉声禀报:“经仵作验尸和密探的分析,那两名黑衣人似是传说中‘天罗’的杀手,四名虎贲营的将士有三名为其所杀,用瓷片杀死赵四的另有其人,很可能是萧然。那爆炸的物事似是出自西南离族的‘轰天’,此物极难炼制,威势无匹,极少现世。一名杀手正是死在‘轰天’的暗器之下,另一名却是,却是溺水而亡……”
停顿了片刻,见徐远山没有反应,副将继续道:“依据以上迹象,密探分析出了两种情形:其一是这两名杀手是萧然请来的,谋害了少爷后他担心事情败露,于是用‘轰天’杀人灭口,毁船灭迹。其二是杀手是为萧然而来,恰巧碰上少爷邀请萧然,却被他借刀杀人,随后扔下‘轰天’,跳船逃脱。”
“这么说来,无论怎样伦儿都是死在萧然的手里了!”徐远山终于开口,声音宛如来自北域冰川,他握了握拳头,肃声问道,“有萧然上船的确切证据没有!”
“晚间载过萧然的车夫已经找到,只是他说萧然没到天子渡便下了马车,如此证据不算充足……”
“已经够了!”
徐远山拔出腰间佩剑,一剑削断了船栏,红着苍老的双眸,厉声道:“调集两百名亲兵,给我围了无聊斋!”
副将心想这件事若真是萧然干的,那他很可能逃回了无聊斋,当时那声爆响吸引了不少巡逻卫兵的注意,萧然为了避开耳目,逃回离此地最近的无聊斋是最佳选择,于是他没有多言,领命而去。
……
辰时三刻,无聊斋被一群披甲佩刀的兵士围了个水泄不通,那阵仗怕是连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燕京城民昨夜便被吓得人心惶惶,今晨起来便悄悄地四处打听,不消片刻功夫,大元帅府上三少爷被人杀害抛尸在流苏河中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京城。
更有人传言,谋害徐三少爷的不是别人,正是最近风头无两的苏府赘婿,萧然萧大才子!
“热闹,大热闹,徐大元帅亲自带兵包围无聊斋啦!”
“真的假的?哎,婆娘,我去看看热闹,待会再回来用早点!”
“快走快走,待会挤不进去了!”
燕京城民奔走相告。
……
长安街。
无聊斋被徐远山的亲兵围了几层,又被前来观热闹的群众围了许多层,这盛况直比那rì酒楼开业还热闹了许多。
在登仙楼寻欢的恩客们也早早地离了温柔乡,纷纷跑出来看热闹,连带楼子里的姑娘也出来了不少。
无聊斋的斜对面有一家茶楼,董翰林和张谦竟是来到了此间,二人面含笑意,手中端着茶杯,目光却是透过二楼的木窗,定定地望着无聊斋紧闭的大门。
张谦开口道:“这次萧然是在劫难逃了,董少你终于出了口恶气,只是可惜了徐万伦那家伙,竟是把命给陪上了。”
董翰林嘴角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不以为意,道:“那蠢货,死便死了,有劳什子可惜的。”端起茶盅轻抿几口,他忽而皱眉问:“昨夜你如何跟徐远山交待的?”
“董少是怕此事牵扯到你身上么?”张谦笑着摆手道,“大可不必!我只说徐万伦因看上了萧然那个婢女两人结了仇,因此想要羞辱萧然一番,徐远山知晓他孙子是何货sè,并未多疑。”
“如此便好。”
便在这时,对面似乎有了新动静,二人别过头去,只见立在徐远山身旁的那么副将扯着嗓子喊道:“萧然,还不速速出来领罪!”
“出来领罪!”
“出来领罪!”
“出来领罪!”
两百名兵士齐声喊着,肃杀的声音震颤了整条长安街,直把周围的民众都吓退了几步。
气势如山。
天朝律法严明,尤其在燕京城,在没有搜捕批文的前提下,便是连徐远山也不能带兵闯进无聊斋去,何况这座小楼还是李勋赐予苏老头的。
片刻之后,无聊斋的大门在吱呀声中被打开了一扇,出来的却是阿弃和躲在他身后面sè怯怯的梦蝶。
阿弃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阵仗,有些骇然,但念着萧然是朝中五品大官,自己也不能丢了他的面子,于是强忍着那丝惊慌,故作镇定道:“我家少爷不在家,他可是朝廷命官,你们这是要造反么?!”
徐远山没有理会阿弃,或者说根本没有注意到阿弃,他赤红的老眼微微眯起,目光落在梦蝶身上,寒声道:“这就是勾引我孙儿的那堕民女子?还不给我拿下!”
怀着满腔悲痛,满腔怒火,徐远山便颠倒黑白起来,在他看来,梦蝶才是害死他孙儿的罪魁祸首。
“啊!”眼见几名杀气腾腾的兵士朝自己奔来,梦蝶惊呼一声,吓得紧紧地攥着阿弃的衣袖,麦sè的小脸变得苍白起来。
便在这时,一道冷冷的声音从一旁的登仙楼门口传来:“你们动下她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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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以我清白,换君清白
在登仙楼五楼窗畔看着这一幕的萧然终于按奈不住,不顾蔚语迟的苦苦阻拦,yīn沉着脸走下楼来。
“他居然在登仙楼!”
看到萧然从登仙楼走出来,所有人都惊诧出声,齐刷刷地向他投去或惊讶,或愤怒,或同情的目光。在许多人看来,萧然从一阶乞丐之身在短短月余时间内名动燕京,如今却是栽了,风光的rì子怕是一去不返。
听着萧然那带着威胁的声音,那几名前去捉拿梦蝶的兵士果然停了下来,徐远山也没再理会梦蝶,而是将似要择人而噬的目光投到了萧然身上。
萧然走到了无聊斋的门口,看热闹的城民一直看着他,很自觉地为他让出一条通道。
“没想到他竟然躲到登仙楼去了,哼,这下看他如何交待。”董翰林压抑了数rì的心情终于得以缓解,他似乎已经看到了萧然被徐远山凌迟而死的场景。
“你就是萧然?”徐远山的声音有些颤抖,显然是在强自压抑着怒火,白发送黑发的痛楚,尽皆化作了团团怒火。
萧然没有理会,径直走到身子瑟瑟发抖的梦蝶面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回楼里去了。随即他才若无其事地转过头来,撇了一眼绣了个大大的徐字,在风中飘扬的军旗,这才看着徐远山:“阁下就是大名鼎鼎的徐大元帅吧,您在我无聊斋门前弄如此大的阵仗,恐怕不是来喝酒的吧?”
“哼!”看着萧然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徐远山险些拔出佩刀,一刀砍了过去。他一手按着刀柄,一手指着萧然,苍老的手指颤抖着,“你很会装,但你逃不掉的。你杀我孙儿,我岂能容你活在这世上?!”
徐远山大有匹夫一怒,血溅五步的架势。
“你孙儿死了?”萧然先是露出一副诧异的神sè,随即转为同情,拱手道,“还请大元帅节哀,只是此事我方才才从你口中得知,又怎生扯到了我的身上?”
萧然愈是表现出一副言辞恳恳的模样,徐远山便愈气愤,他一把从身旁拉过一名粗衣老汉,喝道:“昨夜你乘他的马车去了天子渡赴我孙儿的宴席,你可敢承认?!”
那名车夫也是吓得瑟瑟发抖,他不过一介平民,萧然与徐远山都不是他惹得起的人物,这个时候,他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萧然却是叹息一声,对那老汉道:“老人家,你无须害怕,照实说便是,咱们天朝还是有王法的,你应该记得,昨夜我并未到天子渡,只是到了滨河街。”
老汉不敢隐瞒,兀自点头不已。
“看到了吧?我没有去天子渡,更不知令孙在天子渡摆了宴席。”萧然一副坦荡荡的模样,摊手道,“昨rì我心情烦闷,随意上了辆马车去河边散了散心,随即便去了登仙楼,方才才出来。大元帅可不能因你孙儿与我有怨隙便怀疑到我头上,燕京城看不惯他的人多得去了!”
“你!”徐远山气得直抖,自己的孙儿惨死河中,却还要被萧然如此编排,他指着萧然,连道:“好,好,好!”
“你说你昨夜一直呆在登仙楼,我倒要看看是谁接待了你!”徐远山冷哼一声,转头望向站在登仙楼门口的一众姑娘,用满含压迫的苍老声音逼问,“昨夜萧然入了你们哪位姑娘的帐幕?不要试图包庇他,一旦被我查出来,便是圣上也保不住你们!”
徐远山虽已老迈,言语依然掷地有声。
一众姑娘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都露出一副不知情的神sè。
她们还真不知萧然什么时候来的登仙楼。
徐远山冷冷地看着这一幕,冷笑一声,他早已料到,在自己恐吓之下,这些姑娘无人敢替萧然辩护。
众人纷纷摇头叹息不已,徐远山正yù开口质问,不料一道缓缓的女子声音传来—
“萧君子昨夜入的是语迟的帐幕……”
这道声音轻缓而婉约,一如三月chūn花初绽,直入人心。
围观的百姓纷纷转头望去,这一望,便再也移不开目光。
蔚语迟还是那袭素纱白裙,青丝轻舞,清丽至极,只见她莲步轻挪,明明置身于这喧嚣的市井,却给人一种与周遭世界格格不入的感觉。看到她的人,都感到一种油然而生的宁静。
“登仙楼里竟还有如此绝美的姑娘!”有人喃喃自语,垂涎落了一地。
上次诗会过后,蔚语迟的名字便在燕京悄悄传开,但大多数人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如今见着,却发现她比自己想象中更美几分。
惊为天人。
“啪!”董翰林将手中的茶杯摔得粉碎,用一种惊诧中夹杂着不甘与愤怒的目光看着那名不可方物的女子,嘶吼道,“为什么!凭什么!”
还好这是一间单独的雅间,董翰林的嘶吼别人听不真切。他想不明白,为何自己钟情的女子都纷纷被萧然虏获,那乞丐像是他宿命中的克星一般。
“语迟。”萧然正自准备措辞,不料那个如水一般的女子竟是不惜毁了自己的清誉,出来维护自己。
如今整个燕京城谁人不晓苏焚香是萧然未过门的妻子,蔚语迟这般做法,不但舍弃了一身清白,更会遭到一些人的唾弃鄙夷。
看着那个朝自己缓步而来的身影,萧然只觉一种莫名的物事充斥在心间,无法言喻。
蔚语迟含着微赧的笑意,丝毫不在意周遭复杂的目光,就那般朝着萧然缓缓行去,仿佛她的双眸中,她的世界里,她的生命里,都只有那名才动燕京的少年。
以我之清白,换君子清白,语迟愿意呢。蔚语迟的笑意中还带着丝丝满足的味道。
这是一个痴到无可救药的女子。
蔚语迟终于走到了近旁,不知为何,萧然情不自禁地握上了那只素手,那只他无法忘却的素手。
没有丝毫地退却,蔚语迟就让他那般握着,嘴角含着从来不曾露过的笑意。
周遭的人群开始哄闹,不知有多少人向萧然投去了惊羡的目光,自然也有许多仇恨的目光。
这般如水的女子,本就不该让任何人亵渎。
自从蔚语迟出现后,徐远山就皱起了眉头,他知晓登仙楼的来历,虽不知蔚语迟的身份,但也知晓这女子在登仙楼里的地位。
徐远山有些忌惮,但是丧孙之痛不会让他就此罢休,他看着蔚语迟,沉声道:“语迟小姐,萧然到底是不是凶手,我想你心里有数,你如此包庇他,休怪我不讲情面!”
“徐远山,谁要跟你讲情面!”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登仙楼门口处又传来一道娇咤,众人循声望去,才发现声音的主人是一名身着墨绿罗裙,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这妇人的年岁似是已过四十,虽未施粉黛,略显沧桑,但从她的脸上,依稀可以寻到当年倾城的轮廓。
“赵三娘?”徐远山的声音不再如先前那般盛气凌人。
原来她便是登仙楼的主事,许多恩客所说的赵姨娘。
赵三娘也走了过来,先是冷冷地掠了萧然一眼,随即盯着徐远山道:“我家语迟一直身居幽阁,从未与哪名男子说过话,洁身如玉,今次她连自身的清白都不顾了,你竟还怀疑她的话?”
“哼!”徐远山冷哼一声,“谁人不知这小子是苏府赘婿,他已有未过门的妻子,怎生会与你家语迟小姐纠缠,这未免太过可疑。”
“笑话!”赵三娘叉腰道:“男人有个三妻四妾再寻常不过了,何况你也说了,那苏焚香还尚未过门。萧然为了我家语迟退了那门亲事也未可知!”
赵三娘转头看着萧然,凝声问道:“萧然你说是不是?”
萧然眉头微蹙,面露古怪之sè,不知如何应答。
蔚语迟低着头,盯着自己的白sè鞋尖,轻唤一声:“姨娘……”
徐远山苍老的拳头再次紧了紧,浓重的鼻息吞吐着,道:“如此说来,你定是要护着萧然了?”
周遭的人安静地看着这一幕,没人出声,长安街难得如此平静。
只听得赵三娘笃定地说道:“我家语迟一身清白都许了他,我当然要护着他了,你仅仅凭自己的臆断便将罪名落到他头上,你说我会同意么?”
“听说你和小将军李闯交情很深?”赵三娘忽而看着萧然,神sè微微变化,没来由地问了一句,不知是不是故意说给徐远山听。
萧然点点头,道:“是有些交情。”
徐远山半晌都没有说话,片刻之后才冷冷地看着萧然,语气有些yīn冷:“小子,等我找到了证据,天王老子也保不住你。”
“走!”徐远山怀着满腹不甘,气冲冲地走了。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那些兵士唰地一声整齐收兵,如cháo水般退去了。
一场危局,就此落幕。周遭的人唏嘘不已,没料到堂堂天朝兵马大元帅,竟也如此忌惮登仙楼,连弑孙之仇都能容忍。
一时间,众人眼中的登仙楼更显得神秘了。
那边阁楼里,董翰林气得浑身发抖。
自降生在这世上,他从未感到过如此憋屈。
“这小子运气好,董少无须动怒,咱们rì后还有的是机会。”一旁的张谦连声安慰。
董翰林闭上眼睛,仰着头,深深地吸了口气,藉此来平息心中的怨气,只是语气依然难以平静:“我恨啊,我董翰林看上的女人,为何一个个都看上了那个乞丐!”
……
无聊斋前,萧然兀自握着蔚语迟的手,手心微湿,两人不知是谁浸出了汗渍。
待所有兵士退去后,赵三娘这才转身,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萧然,语气中带着丝丝恚意:“萧然,你好自为之,rì后希望你能给我一个交待!”
说罢,她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眼神看着蔚语迟,道:“你这痴儿,还不跟我回去?!”
“啊!”蔚语迟轻呼一声,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还被萧然牵着,她急忙抽出手来,歉然地看了萧然一眼,道一声“君子,我先回去了”,便转身施然离开了。
赵三娘掸了掸裙摆,斜乜了萧然一眼,轻哼一声,也回登仙楼去了。
围观的民众偷偷打量着萧然,喋喋不休地议论着,逐渐散去,萧然兀自木然地站在哪里,眉头蹙成一团,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人群外围,一辆苏府的马车黯然地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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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不如归去
苏府马车里,苏夫人与苏焚香母女二人静坐其内。
脸上挂着一丝恚怒和不甘,苏夫人将女儿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埋怨道:“焚香,方才你就不该拉住我,萧然是我女婿,还轮不到那赵三娘来袒护,我苏家未必还怕他徐家不成!”
苏焚香的神sè很是恬静,恬静得如同一池秋水,显得有些不太正常。
“有人护着他总是好的。”苏焚香淡淡地说着。
“焚香。”
看着女儿一副木然的模样,苏夫人蹙着眉头,满是担忧,劝解道:“虽然萧然那孩子来我苏府不过月余,但他的xìng子我再清楚不过了。这是一个重情义的孩子,而这种人对仇人便格外心狠,说不得那徐万伦还真是他杀的。方才那一幕定是他与那蔚语迟在做戏,你又何必当真!”
“娘亲,我并未气恼他。”
“唉!”苏夫人叹息道,“瞧你这副模样,哪里还不是气恼他,怕是气恼过头了罢!”
马车缓缓前行,蹄声轻响,车厢轻晃,苏焚香的嘴唇微微翕动着。
半晌后,苏焚香才缓缓道:“你也知道他是个重情的人,你难道没有看出来,他对女儿的好,很大的缘由是因为苏家对他的恩情么?”
“其实,其实女儿对他也无多少男女情谊……”
说这句话的时候,苏焚香在心底喃喃地询问自己,自己对他真的没有感情么?
为何看着他牵着蔚语迟的手,脸上露出一抹柔情的时候,自己的心不自主地颤动了呢?
眼前为何又浮现他那不羁的笑意,耳畔又为何会浮响起他那带着丝丝霸道的温柔话语呢?
“你这傻孩子,你骗得了自己,也骗不过娘亲的眼睛啊!”
苏夫人再没有往rì那泼辣的模样,眉宇间夹杂着些许忧愁,苦口婆心道:“你和萧然从陌生到熟悉,总该有个过程,如今整个燕京的人都知晓你是他未过门的妻子,莫非你还想嫁给别人?”
“那蔚语迟呢?”
苏焚香的语气稍稍急切了几分,她想起了那名才sè不输她丝毫的女子,她看向萧然的眼神是那般不加掩饰的眷恋。
“为了萧然,从未出过闺房的她走到了世人面前,不惜自己的一身清白,女儿自问做不到她这般伟大。”苏焚香讷讷地说着,掠了掠眼前的发丝,露出那一双略显黯淡的双眸,“这样的一个女子,该拥有她所追寻的幸福……”
“她是伟大,娘亲看你这样将自己的夫君让给别人更来得伟大些!”苏夫人气不打一出来,嗔道:“真是个傻孩子!”
苏焚香轻轻摇头,睫毛颤了颤,道:“娘亲,你别再说了,我的心有些乱,你让我安静些rì子可好?能解决这诸般纠缠的良药,只有时光……”
“唉……”
马车里响起一声长长的叹息。
燕京城里繁花渐落,chūn已迟暮,正是教人惆怅的时节。
萧然很惆怅。
回到无聊斋后,他木然地走回自己的厢房,躺在床上,有种身心具疲的感觉,却又无法睡去。
这些rì子发生了太多事情,与他以往憧憬的生活大相径庭,这世俗陷得越深,他便感觉离自在愈发地远了。
“老头,我只想给你报个仇而已,为何会有这么多的纠缠呢?”
“为何我总是要亏欠别人?自我苏醒在这世上,我就欠了你一条命,为了还你的情,我又欠下苏家一场恩惠,为了堕民窟的乡亲,我欠当今圣上,如今为了自己的清白,却是欠了语迟一生……”
“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啊,我只想给你报个仇而已……”
萧然喃喃自语着,有如女子在幽怨,多rì来的压抑与疲惫,竟是让狂妄不羁的他,声音哽咽了。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想起这么一句话来,萧然吃吃地苦笑起来。
痴痴地看着天花板,咬着下唇,萧然的眉宇间弥漫着一抹哀伤。
燕京城的男子无一不羡慕萧然,羡慕他的佳缘,羡慕他的风光,可是谁又能体会到他心中的那种无奈呢……
也不知过了多久,虚掩的房门被阿弃轻轻推开,他沉默地走进来,递给萧然一纸书信:“苏家的人送过来的。”
待阿弃走后,萧然带着一丝不好的预感,缓缓地展开了信纸。
短短的十多行字,萧然看了许久许久。
信是苏夫人执的笔。
苏夫人的语气再也没有往rì那般热情了,她让萧然这些rì子不要去苏府了,焚香需要安静一段时rì。同时她也希望萧然好些想一想,能给焚香一个交待……
怔怔地看着素白的信纸上略显凌乱的字迹,萧然露出一丝苦笑,叹道:“都要我给一个交待,谁又来给我一个交待……”
楼下,梦蝶和阿弃在悄声私语,他们感觉萧然今rì有些不太寻常。
便在这时,萧然走下楼来。
“整理下东西,咱们回堕民窟。”萧然淡淡地说道。
“啊?”阿弃愣了愣,为难道:“这楼子这么赚钱,咱们就不要了?”
萧然摇摇头:“反正如今也无酒可卖,咱们先回去呆一段时rì。”
听闻此言,阿弃才拍拍胸脯,放下心来,连忙叫上梦蝶收拾东西去了。
……
堕民窟与燕京城西之间的那条小河还是那般绿油油的,绿得渗人,那座小石桥依然破败。
当萧然三人走到此间的时候,桥那头的坪地上站满了人,放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想必是整个堕民窟的民众都聚集在此,只为迎接萧然。
乞丐们的消息总是那么灵通,萧然没有惊动任何人,还是让他们得到了自己归来的消息。
回到这片熟悉的土地上,萧然那压抑多rì的心境便在顷刻间轻松了许多。
看着那一张张布满感动与感激神sè的熟悉脸庞,那一双双闪烁着泪光,红通通的眼睛,萧然便觉得自己再如何疲惫,都是值得的。
“乡亲们,你们都zì yóu了!”萧然大声宣告着,缓缓踏过了石桥。
早已激动得热泪盈眶的民众热情地围了过来,他们簇拥着萧然,将他高高抛了起来,抛到了天上。
“萧哥儿万岁!”
“萧哥儿万岁!”
“萧哥儿万岁!”
……
这一rì,一贫如洗的堕民窟家家户户张灯结彩,人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这一夜,萧然将大伙聚集在堕民窟北边,老头坟前的那片缓坡上。
一团篝火熊熊地燃烧起来,众人喝着酒,吃着烤羊,载歌载舞。
“老头,你看到了吗?”
“你从来都不舍得吃,好容易讨回来给我吃的烤肉,如今我让堕民窟每个人都吃上了……”
“大伙都脱去了奴籍,这里也成了我的领地,咱们再也不要看别人的脸sè,再也不受人欺凌了。你看得见吗?你在下面过得可好……”
萧然趴在坟头,将脸贴在那堆黄土上,冰凉而温暖。
众人静了下来,沉默地走上前来,无论男女老少,挨个地在坟头敬了一杯酒。
那一rì,是黄土下的那名佝偻老头,背回来一名奄奄一息的少年。许多人还记得,老头拄着拐杖,身子被压得似要垮塌下去的画面。
……
接下来的rì子,萧然便呆在堕民窟,再也没有踏足城里,他带着众人扩建作坊,酿出一坛坛美酒。
银子源源不断地送到了萧然的手里,萧然将这些钱都拿了出来,每家每户都分了一份,剩下的钱用来购买砖石梁瓦,雇用工匠。
不知不觉,两个月悄然过去。
盛夏来临,堕民窟也如这天气一般,显露着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那条泛着腐绿sè的小河早已被拓宽梳理,如今的河水清澈见底,可以鉴人,那座石桥变成了足以容纳四辆马车并行的大桥。
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破败不堪的土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整齐排列的青砖屋舍,只有老头那间茅草屋还留在那里,周围砌着一丈来高的青石围墙。
有宽敞的学堂平地而起,有朗朗的读书声袅袅传出。
无数桃树被移栽到了此间,待到明年开chūn,不知是何等唯美的景致。
燕京城里贴出了告示,堕民窟从此更名,变成了“桃源村”。
这是一个萧然世外的村落。
有许多燕京民众得到了消息,慕名而来,都为萧然的手笔惊叹不已。
他们才知晓,曾经名动燕京,又销声匿迹的萧君子,并未沉寂,而是默默无声地打造出了一座令人神往的世外桃源。
世人却不知晓,在燕京东郊的燕然山里,也有无数工匠兵士忙忙碌碌的身影。
天朝开元五零年,天朝与天院达成协议,同意天院在天朝设立分院,招揽弟子,在境内传播教义。
分院山门定在燕然山北麓,与燕村隔山相望。
天朝分院宣告将在仲夏广开山门,不分国界,有资质者皆可前来报名,一时应者云集。
卷末语:此为第一卷终章,接下来的内容终于可以呼应本书主题了。回首第一卷,除却对描写角度的把握不太熟稔,以及对人物刻画不尽人意,我还是觉得写得挺好。只是本书为玄幻,第一卷压根就没扯多少玄幻,让诸位不爽,还请原谅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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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
江南拜谢
第一章 燕然山上
天院在天朝设立分院的消息不胫而走,轰动了整个天下。
原本这是一桩小事,因为当今天下,国家势力有百数之多,而天院在各地的分院便也超过了五十之数。然则天朝终究是世上有数的大国,历史上也无任何教派在其辽阔的版图上立过足,于是,这便是一桩奇事,也是大事。
当今之世,有一些高于世俗的存在,比如追寻天道的天院,信守佛道的西灵佛国,以及天朝以将军为领袖的武道等等。
每个人都自己的追求,天朝自然也有不少崇尚天道之人,往年间这些想要修道之人先要各地府衙申报,经过层层审核,才能得以去天院或者其他分院修习道法。
如今分院设在燕然山,天朝境内自然是应者如云,不仅如此,便是连他国异邦也会涌来不少人,毕竟天朝是大国,此间的分院便是最大的分院。
尽管有诸多缘由,但这次前来报名的人数还是多得有些恐怖了,足足有两千之众。
要知晓,并不是谁想报名便能报名,这些人必须先通过各州府举荐或者考核才行。
燕然山里。
萧然紧跟着李闯的步伐,行走在嶙峋怪石与青葱树木之间的一条石道上,他擦了擦头上细密的汗珠,不解道:“就算天朝分院要比别处分院大些,也不至于引来如此多的人吧,我听说有些小国的人竟是不远万里赶了过来,莫非这燕然山还是什么福地不成?”
“嗯。”走在前头的李闯淡淡答道。
萧然一愣,没料到自己瞎问一声,竟是得到了李闯肯定的回答。
“愿闻其详。”
李闯难得地解释道:“燕然山天地之气充裕,比之天院山门也有过之而不及,对修道之人大有裨益,这也是天院一直想要进驻天朝的一大缘由。”
“好玄乎!”萧然感叹一声,缩起鼻子左闻闻、右嗅嗅,蹙着眉头,“我也没觉着有何不同啊?只是此间的空气显得比别处的新鲜一些罢了。”
“你不懂。”
要不是自知打不过对方,萧然恨不得冲过去踹李闯一脚,嚷道:“老子要是懂还问你这颗茅坑里的石头!”
“……”
“我这么跟着你去参观燕村没事吧?不要被乱刀砍死才好。”
“……”
今rì是天院天朝分院初试的rì子,萧然赶了个早,提前一个多时辰便赶了过来,却不料恰巧见着了外出归来的李闯。
时辰尚早,萧然左右无事,便央求李闯带他前往燕村参观一番,李闯倒是很爽快地答应了。
暑气弥漫,七月流火之季,正是炙热的时节。
好在燕然山终年笼罩在白雾里,参天古木不知凡几,山风袭来,倒是个避暑的好地方。
“还有多远啊,累死小爷了。”
萧然喘着粗气,看着李闯如履平地的模样,不由得好生羡慕。
李闯停了下来,转身看着萧然,蹙眉道:“还有一段距离,我就带你在山头看看吧,若是下山到村里,你怕是赶不及回去考试了。”
“也好。”
……
当萧然随着李闯来到一处高地,站在一块巨石上向下眺望时,不由得呆住了,一时竟是忘了拭去脸上不绝的汗珠。
只见身前几十丈高的山壁下方,俨然是一座硕大的圆形村落,放眼望去,几百家屋舍似是按照某个图案坐落着,显得朴实而静美。
屋舍由一sè的青石筑成,显得结实无比,阡陌巷道纵横交错,水渠通达,村落外围更是有良田沃土千亩,庄稼果树生得繁茂无比。
有老人在巷道间缓步行走,有孩童在街头追逐嬉闹,有妇人蹲在渠道旁浣洗衣裳……
这些景致倒不至于让萧然惊得目瞪口呆,他的目光落在村落东边的一块百丈方圆、寸草不生的坪地上,久久不曾移开。
那坪地上整齐地站立着两排身着宽松墨sè下装的赤膊壮汉,约摸五百来人,两排壮汉面向而立,中间隔着十多丈的距离。
此刻,这些壮汉不断地抛着一块块硕大的圆润巨石,一人抛,一人接,如此反复。许是经年被手掌触摸的缘由,那些巨石一块块被磨得光滑无比,竟能反shè出熠熠rì光。
“好家伙,这些石头怕有好几百斤吧?”萧然摸了把淌到了眼皮上的汗珠,半晌之后才呐呐地说道。
“最轻的也有两千斤。”李闯不以为然地说道。
萧然差点一个趔趄摔下山去。
“他们还是人吗?”
萧然只感觉一辈子吃的惊也没今rì之多,两千斤的巨石,被抛起来再落下去,那力道不足足上万斤了?
每个人都承受着上万斤的力道!
直到此刻,萧然才了然,为何天朝能隐隐与天院抗衡,为何将军在世人心中有如神话,为何天朝敢让天院的人进入燕京腹地。
这种武道高手,出去一个便能吓死人,可这里竟有五百之多,何况他们都是将军麾下的军人,有组织有纪律,五百人宛若一个整体,这该是何等惊世骇俗的力量!
一个崭新的世界,渐渐在萧然的眼前拉开了帷幕。
沉默良久,萧然怀着一脸期待,问李闯:“你跟他们相比如何?”
“分散开来,可敌百人,若让他们结了阵,大概能敌五十人吧。”
李闯说得轻描淡写,萧然听得呆若木鸡。
他感觉自己和一个怪物在说话。
萧然不由得在心中盘算起来,那白羽尘大抵与李闯旗鼓相当,换而言之,自己要敌得过山下面一百人的围攻,才有希望给老头报仇。
如今看来,山下的壮汉来一个便能像捏蚂蚁一样捏死自己,自己何年何月才有抵抗他们百人的力量?萧然登时感到一阵无力。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一声喟叹飘散在山风里……
晨曦渐烈,rì光又炙热了几分。
燕然山东面山下渐渐闹腾起来,考生门陆陆续续赶来,前来送考的马车如长龙一般,排到了五里之外。
此番初试正是由双苑出题,由于人数众多,双苑容纳不下,只好在山下觅得一片yīn凉的草地进行考核。
朝廷早已经派遣兵士在此间搭建了上百多座凉棚,每座凉棚能容纳十多人,同事也雇用了不少民妇煮茶送水,很是周到。
两千多名考生中约摸有一千五百人是天朝人,余下的来自异国他乡,熟识的人便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孤身前来的便端坐在某个角落里,不发一言,静候考试。
从这些凉棚的格局上也可看出一些猫腻,占了那些靠近山壁、较为凉爽的凉棚的人若不是燕京城里权贵子弟,便是来自远方的一些贵客,其中不乏王子公主之流。
董翰林、张谦、苏浩,以及他们平rì里走得近的一些燕京上流子弟聚在一起,他们自然占了个最好的位置,更有人把家仆带了过来,在一旁煮着香茗。
一群人品着茶攀谈着,这次谈起的话题却不是萧然。
萧然在桃源村沉寂了好几个月,竟是渐渐地淡出了燕京人的视野。
张谦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凉棚,对众人道:“看到没有,那名身着月白稠衫的是在宋国有第一才子之称的嵇云。他旁边那位蓝锦少年却是唐国临亲王府上的公子,名唤陈方,听说是天院在唐国分院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没想到如今也来燕京了。”
张谦的消息似乎很是灵通,对这些异乡人的来历如数家珍一般。
“天朝赫赫之邦,唐宋不过是弹丸之国,他们慕名而来何足为奇。”董翰林有些不屑地说道。
有人反驳道:“唐宋虽不如天朝,但也不算小国了,你们看那名肤sè白皙,头戴银饰的女子,似乎还是南云国的公主,那才是来自弹丸之国,身份丝毫不显。”
“余兄所言甚是。”张谦也露出些许鄙夷之sè,插嘴道,“有些小国我之前都不知晓,看到那名鹰钩鼻男子没,贼眉鼠目的,来自劳什子东流国,听都没听过。”
“哈哈,这个我倒是有所耳闻,某次在茶馆听一说书先生提及过,他说东流男子多sè鬼,女子多荡妇,也不知真假。”
“看他那样子便知此言不虚了。”
……
文人才俊其实和妇人们很像,每每聚在一起,往高雅里说是在谈天论地,吟风说月,其实大多时辰也是在有的没的道人长短,扯些闲话。
天朝的人在议论着那些来自异乡的人,那些人又何尝不在道天朝人的长短呢。
“这天朝难怪被称为北蛮之国,那些所谓才子看起来一个个毫无灵气,只怕都是附庸风雅之辈。”说话的是来自唐宋正营中的一名矮小男子,语气里好不掩饰鄙夷之意。
另一瘦高男子附和道:“正是如此,若不是听我一个长辈说燕然山是修道宝地,我也不会来这蛮夷之国。我南国才士辈出,文风鼎盛,便是连周遭的空气也显得清雅许多。”
“不知诸位是否听闻了,这燕京第一才子竟是乞丐出身,真教人笑掉大牙。那乞丐竟还作了一阙我大宋国的宋词,用的正是眼下大宋颇为流行的词牌《蝶恋花》。”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听闻此言,一直不曾言语的宋国才子嵇云却是突然吟哦了一句,道,“我来燕京时也听过这阙词,不得不说,这确是难得的佳句,便是在我大宋也足以让人称道了。”
自古文人相轻,嵇云如此说,却是以退为进,看似谦逊,实则是想要引来别人的反驳。
果不其然,那矮小男子深谙此道,当即反驳道:“嵇兄此言差矣,所谓愚者千虑必有一得,他们天朝人口十倍于我大宋,偶然有人得一佳句也不足为奇。嵇兄大才,随口吟来的诗都能名动长康城,岂是一介乞丐所能比?”
嵇云只是笑笑,并未言语。
瘦高男子讽刺道:“怕是连这么一阙《蝶恋花》也是那乞丐偷来的,天朝人能作出这等宋词,我是不信的。”
好死不死地,他这句话正好让从一旁经过的唐伯虎听了去。
第二章 燕然山下
盼望了许多时rì,唐伯虎好容易盼到了天朝分院招生的rì子。这一rì他赶了个早,特地跑去桃源村寻找萧然,一道来参加考核,不料扑了个空。
“萧然兄也太不够意思了。”
唐伯虎来到燕然山下,心里头正纳闷,举目四望寻觅着萧然的身影,不料经过一座凉棚时,正好听到这群人在道萧然的不是。
在唐伯虎的心里,萧然可是大才子,他对萧然崇拜之极,怎能让人如此诋毁?
也不管对方是何人,唐伯虎那比女人还漂亮几分的脸蛋上隐现着怒sè,只听他大声嚷道:“嘿,你们说谁呢!我萧然兄弟文才举世无双,岂是你们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可以妄自揣度的?”
平rì里嬉皮笑脸的唐伯虎这会儿动了真格,那架势比之市井泼妇也不遑多让。他的嗓门极大,一时间竟是让周遭的人都安静了下来,纷纷向他投来好奇的目光。
“是唐伯虎,没想到这厮竟也来了。”张谦蹙着眉头,沉吟道,“似乎是那些人在说萧然的坏话,恰巧被唐伯虎听见了。“
提及萧然,张谦不由得转头问苏浩:“浩兄,你家那个乞丐没来么?”
众人才想起几个月前名动燕京的那个少年,他简直如同一个传奇,竟是让燕京两大名媛都倾心于他。
燕京城里有人都以为蔚语迟的出现,惹怒了苏家,萧然已与苏家断绝了来往,一直藏在堕民窟,也就是如今的桃源村,发展着他的酿酒大业。
只是这些与苏浩走得近的人都知晓,萧然其实并未与苏家断绝,上月间苏老爷子还亲自去了桃源村游览一趟。
“他得了朝廷的推荐名额,应当会来吧。”如今苏浩对萧然的态度有了很大的改变,提及萧然时,他的脸上已不见了当时的那种厌恶之sè。
董翰林神sè微变,道:“听听他们在争些什么。”
却说唐宋阵营里那些人冷不防被唐伯虎喝了一声,一时有些错愕,待到回过神来,那矮小青年便率先哼了一声,道:“你们天朝人都这般无礼么?枉你一副书生打扮,却如骂街泼妇一般不识礼数!”
这句话可是将在场的天朝人都得罪了,那矮小青年却不以为忤,似乎不怕犯了众怒。
唐伯虎挽起衣袖,原本就显得微红的脸sè逐渐变得cháo红,反驳道:“我就不失礼数怎的?总比你们这群在背后议人长短的小人要识礼得多!”
“谁是小人!”那矮子腾地站了起来。
一旁的嵇云蹙眉制止道:“坐下来,这里不是大宋。”
那来自唐国的陈方却是插嘴道:“既然你们天朝的第一才子萧然那般举世无双,不若叫他出来,跟嵇兄比比如何?嵇兄可是大宋第一才子哦!”
“陈兄在唐国也是享誉盛名,你又何苦如此挖苦在下。”嵇云收起手中折扇,轻挥了几下。
唐伯虎被气得不轻,心道萧然兄来了,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才子。
不料说萧然萧然便到。
瞥见萧然缓缓从燕然山一条小径走了下来,唐伯虎喜出望外,大喊道:“萧兄,萧兄,我在这里!”
瞬时间,萧然便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淡出燕京城数月的萧然再次出现在众人的视野,而那些来自异国他乡的人来燕京后,大多听说过萧然的名字,此刻看到那名身着灰白锦衫、面sè俊俏的少年,不免有些好奇。
待到萧然走近后,唐伯虎连忙拉他到一旁,低声说了一番方才发生的事,看他那忿忿的模样,似乎很是期待萧然狠狠地削一削那群人的面子。
“一群吃饱了撑着的人。”萧然很是不喜这些带着酸腐味道的文人才子,也懒得与他们计较,正yù叫唐伯虎去寻个人少的凉棚,忽而眉头颤了颤,似是想起了什么。
转过身来,萧然笑呵呵地对着唐宋阵营的人说道:“我可不是什么燕京第一才子,那位董翰林董兄才是,你们要比文才便去找他吧。”说罢,他伸手指了指董翰林所在的凉棚。
上次被徐万伦设了局,萧然始终认为是董翰林在背后怂恿,当下有机会奚落对方一番,他当然不会放过。董翰林有几斤几两他大概是知晓的,依眼下的情形,他是决然不敢答应的。
果不其然,董翰林听闻此言,不由得脸sè一沉,虽说他以前挂着燕京第一才子的名头,可是跟那些在唐宋鼎盛文风熏陶中长大的才子相比,自然上不了台面。
而且萧然这话似乎还隐藏了一层深意,似是唯有过了董翰林这一关,才有资格去挑战他萧然一般。
“无聊至极。”董翰林没有理会萧然的话,藏在袖中的拳头紧了紧,兀自品茗,眼下除了故作清高,他别无选择。他颇有自知之明,若真是应了下来,怕是会沦为笑柄。
萧然大声笑道:“董少都不敢应话呀?!”
唐宋阵营中的人一阵哄笑。
董翰林气得脸sè发白,却依旧没有出声。
“天朝的男子真令人失望,哪里比得上嵇公子半分。”说话的是那名面sè白皙的南云公主。
南云国算是宋国的一个附属小国,地域怕还不及天朝的一个郡县,南云公主就坐在嵇云旁边,脸上带着几丝讨好的神sè。
说话间,南云公主还撇了萧然一眼,轻嗤了一声。
萧然懒得理会,径直拉着一脸不甘的唐伯虎走了。
“萧兄,就这么算了?”唐伯虎叹息着,“我还想让你好好奚落他们一番呢……”
“稍后便要考试了,考出好的成绩照样可以奚落他们。”
“萧兄所言甚是,看来你对这次考试是胸有成竹啊!”
……
rì光渐盛,暑气微蒸。
燕然山上响起了阵阵蝉鸣,更是为这天气平添了几许躁意。
当山风斜来之时,众人便感到无比舒坦。
两千多名考生苦苦等待着,待到将近巳时,双苑的监考教习才领了一众人姗姗来迟。
领头的不是别人,正是理苑苑长范青山。
“考试将在巳时准时开始,眼下还有一刻钟。”范青山毫不拖泥带水,扫了在场众考生一眼,开门见山说道。随即,他让开身形,让出一名五十岁左右面sè泛黄的青衣道士,介绍道:“这位便是来自天院的余常道长,为天朝分院首座,地位仅此于分院掌门。”
道长一词,对在场之人来说,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经常能听人说起,特别是茶楼酒肆里的说书先生最喜欢提及,而陌生的却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好奇地打量着那名面sè蜡黄的道长,众考生发出一阵低微的议论。
余常走上前来,脸上不见喜怒,声音很小,却能教所有人听见:“诸位前来参与此番考核,必然都抱着一颗向道之心。许多人大概以为修道便是能飞天遁地,超凡脱俗,其实那只是道的一种表象。归根结底,道的魅力还是在于道的本身。”
余常的话语瞬间便提起了所有人的兴趣,众人纷纷屏气凝神,听他继续道:“道是什么,道理道理,其实道便是理,有道便是有理。”
“有人大概会疑惑,为何分院招收弟子,非要经过天朝双苑的考核。这两者看似毫无关联,却是大有干系。试问,倘若一个人,大字不识几个,他又如何能悟出道来?也只有那些野史小说中,才会有某些人吃了某些天地灵果,一朝得道,白rì飞升。诸位切不可轻信。”
“纵观历史,不乏大儒大学问者,有人学问惊天,厚积而薄发,一朝悟道,便能由一阶柔弱书生,直达法天象地之境。这便是悟道。”
萧然皱着眉头,显然这修道与他想象中的情形不大一样。
考生们听得心cháo澎湃,却听得余常忽而话锋一转:“当然,也并不是说学问大便能悟道,自然还有一些先天上的制约,使得不是人人都能修道。修道之始,修的便是道的表象,也是尔等所追求的飞天遁地之流。这些当然需要看个人本身的资质,但如果有虔诚向道之心,深谙天道之理,只要资质不是太差,都还是有希望的。”
“所以此番考核,诸位定要竭力为之,这关系到你们rì后在分院的待遇。文也好,理也罢,其实都是学问,只要成绩优异,分院不会错过任何一人。”
“如今也到时辰了,还请诸位沉心考试。”
余常的话颇有几分煽动xìng,考生门的面sè变得激切起来。
见余常说完了,范青山便走上前来,补充道:“此番考试分文理两科,文科考是的诗、书、礼,理科则是算术、格物与方学,共六门,每门只考一题,计一百分。上午是文试,还请参加下午理试的考生静坐在自己的座椅上,不要扰了他人。”
范青山的话还未落音,便有一众青衣小厮端着一沓沓用火漆封着的考卷,鱼贯而入,将考卷一一发放到各个凉棚之中。
第一门考的便是作诗,唐宋阵营里不由得传来一阵得意的笑声,显得这作诗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萧然小心地展开试卷,看了一眼诗题,片刻之后,只见他嘴角微微上扬,浅浅酒窝浮现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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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文思如尿崩
卷纸上只有短短的一行字:以周遭景致为题,写一首妙诗,词更佳。
妙诗?
萧然愣了愣,心道这双苑果然不走寻常路,这道题看似平平无奇,其jīng髓却在一个妙字之中。谁若能谙得个中真谛,应该就能拿取得高分。
“这也忒简单了吧?”来自唐宋诸国的子弟一个个喜笑颜开,在他们看来,这妙诗便是好诗,这对于每天必吟几首的他们来说,再容易不过了。
双苑早已在凉棚中的桌案上备好了笔墨,萧然伸出食指揉了揉眉心,忽而笑了笑,拿起那只紫毫,刷刷落笔,顷刻间便写了一阙宋词。
笔是好笔,奈何萧然的字迹有些不堪入目,好在词是一阙好词,妙词。
将那支紫毫搁在砚台上,萧然吹了吹宣纸上的磨痕,对这阙词很是满意。转头看了看,便见得许多考生还在凝眉苦思,有人面露喜sè,却又迟迟不肯落笔,也有人抓耳挠腮,伸长脖子,想去瞄一眼别人的考卷。
一种久违的感觉从萧然的脑海里升起,他忆起了某些模糊的岁月,不由得幽幽一叹。
他也不知晓自己在叹息什么。
许是记忆深处,残存着某段难以忘却的年华吧。
就在萧然心不在焉,环顾四周之际,一名监考的老教习走了过来,瞪了他一眼,道:“这位考生,不要左顾右盼!”
“呃……我已写完了。”
那位教习不识得萧然,自然不会相信萧然能在这短短时刻便能作出一首工整的诗来,他嗤笑一声,道:“做完了就出去吧,不要坐在此间打扰别人考试。”
萧然无奈,讪笑一声,只好起身走出了凉棚。
一道轻哼声从那教习鼻间突了出来,待萧然走后,他缓步走到萧然的桌案前,拿起他的答卷打量了一番。当看到萧然那有如鸡踹的字迹时,老教习直yù破口大骂,当他的目光扫过那阙词时,神sè登时变得极为jīng彩。
“鬼才啊!”老教习轻呼一声。
燕京的考生见到萧然不足片刻便交了卷,不由得大为赞叹,心道萧然不愧有三步之名,这吟诗作词对他而言便如吃饭喝水一般简单。
而来自异国他乡的考生则不会抱此想法了,特别是唐宋阵营中的人,他们还想着早些交卷,好削一削天朝考生的面子,不料在这顷刻间,萧然就出了考场。
便是连宋国第一才子嵇云,如今也只得了一个隐约的灵感,想要将这些灵感付诸纸上,尚需要一些时间。
如此短的时间,即便能作出诗来,想必那诗也好不到哪里去。
“卖弄风头之辈。”一番腹诽之后,这些人便不再理会萧然,一心构思着自己的绝作。
萧然却不知有许多人在暗暗地编排自己,他其实是被赶出来的,倒也怨不得他。
山风斜来,蝉鸣阵阵。
考生们额头上冒着细密的汗珠,也顾不得擦,生怕将汗渍印在考卷上,惹得阅卷老师不高兴。
萧然优哉游哉地看着天上云卷云舒,有不知名的鸟儿从头上掠过,往燕然山落去了。
“终于是要走进那个世界了。”
看着眼前笼罩在薄雾中的燕然山,萧然心中带着一丝激切,从堕民窟走出的那一刻起,他便只有一个信念,让孤独地躺在那黄土之下的那老头儿瞑目。
听那余常道长的解说,似乎这天地之道也不是那般飘渺难寻,至少这双苑的考核对萧然来说,很容易。他知晓自己拥有一些神秘的记忆,正是这些记忆,让他一步一步,走出一个世界,走进另一个世界。
就在萧然怔怔出神的时候,有考生陆陆续续地交了考卷,毕竟只是作一首诗,费不着太长时间。
待到所有人都起身交卷,燕然山下便又闹腾了起来,熟悉的考生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纷纷将自己作的诗吟予他人听,一个个相互恭维着。
其中以唐宋阵营中的人最为喧嚣,大概是有人作了不少好诗,竟是引得周遭的人都时不时地发出惊叹一声。
“萧兄,你就将你作的诗说予我听听吧,我心痒得紧。”唐伯虎考完出来便立时找到了萧然,奈何萧然绝口不提自己所作之诗,显得神秘无比。
萧然笑了笑,道:“你是想拿我的诗去那边吆喝几声吧?毫无必要,倒是你不妨将你的诗念来听听,我很担忧你能不能通过这考核啊……”
唐伯虎是什么货sè萧然自然心知肚明,若说他能通过这考核,在场的人怕是没几个不能通过了。
脸sè微微一红,唐伯虎倒也不以为忤,见四下无人,忽而以手遮耳,悄声道:“这个倒不须萧兄担忧,我家老爷子可都给我打通了关系,无论怎样我都能过的。”
“这也能走后门?”萧然讶然不已。
“你小声些!”唐伯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神秘兮兮道,“这次天院初开山门,弟子名额很多,混进一批人也不足为奇。你是有真才实学,不虞这考核。你到时候看苏浩,你家老爷子定然也为他走了关系的。”
双苑在萧然心中的形象顿时一落千丈,他不由得长叹一声:“果然是有人的地方便有**啊!”
约摸过了两刻钟,第二门考试接踵而来。
此番书科考试考的不是某门书经,而是文章,写文章。
题名:大学之道。
乍看这道题目,萧然差点吟出声来,他心中窃喜不已,揭笔沾墨,信手写来: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古之yù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yù治其国者,先齐其家。yù齐其家者,先修其身。yù修其身者,先正其心。yù正其心者,先诚其意。yù诚其意者,先致其知……
……”
洋洋洒洒数百言,在萧然的UU小说一气呵成,虽然有些地方记得不太真切,被萧然自己胡诹了一些词句,无论如何,这篇文章定然能入得那群教习的法眼了。
不比先前作诗所花时间长多少,萧然便驻了笔,笑呵呵地吹着磨痕。
之前那名监考的老教习因为萧然作了一阙妙词,便一直关注着他,眼下见萧然搁了笔,不由得诧异不已,心道这鬼才难道写文章也这般快?
还不待那教习走到身前,萧然便很是识趣地走出凉棚,道:“不劳您吩咐,我这便出去。”
老教习一时哑口无言,其实做完考卷并不需要立时出去,只是先前他以为萧然在抄袭别人,这才将他轰走。
很显然,萧然会错了意。
“好小子!”经过萧然身旁的时候,老教习打量了他一阵,双目中满溢赞许的神光,他急切地走到萧然的桌案前,端详起那纸无比丑陋的磨痕来。
“燕京城何时有这般学问惊天的才子了!”
老教习在心中发出一阵惊叹,他转头打量着萧然的背影,诧异不已。若不是考卷上落明了籍贯,他还以为是南国来的才子。
“看来是我一心钻研学问,孤陋寡闻了。”老教习唏嘘不已。
当考生们见萧然又一次率先交卷时,便连熟知他的人也有些鄙夷了,心道你作诗作得快便罢了,这文章又岂是那般好写的么?
即便不需要思量,光是写字的时辰也不会这般短吧?
他们却不知晓,萧然还真不需要思量,至于写字,他却没有多少讲究,信笔涂鸦一般,写得奇快,因此也写得奇丑。
此间的人,除了那名对着萧然的文章兀自摇头晃脑的老教习,和对萧然的崇拜到了盲目地步的唐伯虎,恐怕再也没有其他人不认为他是在出风头了。
唐宋阵营的人谑笑着摇头,再也没把这所谓的燕京第一才子当成对手。
董翰林也是暗自欣喜,心道你如今风头卖弄得愈厉害,到时候便被嘲笑得愈凄惨。
……
文试最后一门是礼科,而考题也只有一个字,礼。
盯着那个简单的礼字,萧然却是犯了愁。
不知为何,向来屡试不爽的神秘记忆这次毫无动静,萧然等了半晌,也没等到从记忆中冒出只言片语。
“看来我还真是不识礼之人啊。”萧然无奈得很,没有神秘记忆相助,他便被打出了原形。
左右思量之后,萧然决定放弃这门考试,光凭先前的诗书两科,他已有把握通过此次考核,哪怕落了榜,通过下午的理试也是轻而易举之事。
于是,他提起紫毫,在那素白的纸上刷刷写下几个大字:礼,礼貌也!
匆匆交卷。
萧然的答案差点将那名老教习气死,他看着那四道丑陋的磨痕,大为痛心,心中悲切不已:“此子学问惊天,怎生如此自负啊。”
显然,他以为萧然是恃才傲物,特意放弃了一门。
而其他人则对萧然的举动已然麻木,甚至都懒得抬头看他一眼,一个个凝眉苦思,在心中组织词句。
萧然自然不会去理会他人作何感想,眼下他只觉自己已经将一只脚迈进了道门,离心中的愿想又近了几分。
蝉鸣声起,恰如他那抹不平的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