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二章 方知都人逝
不过多久,酒宴方毕,众宾渐渐散去,因外头已是黑灯瞎火,张均枼便特意吩咐了宫里的侍卫护送诸位公子小姐回家,也算是尽了东道主之仪。
而接下来,便是与樊良算账的时候了。
且说张均枼自宫后苑回坤宁宫这一路,与樊良岂会消停,起先便听闻张均枼冷冷训斥,只道:“你方才差点误了事!”
樊良本只是一时情急,他也不曾想要当众对朱祐杬下手,只是因瑾瑜的死,对朱祐杬满腹怨憎,哪知没忍得住这毛躁的性子,当下便冲去了。
他受了张均枼的教训,却也是不甘,理直气壮道:“他是凶手!”
“是凶手又如何!”张均枼当即停住步子,转身面朝着他,樊良亦停了脚,只是未转身,低垂着眼帘,只听张均枼责备。
“你以为本宫事先不知道吗!”张均枼话音未落,樊良旋即接话,亦斥道:“你既然早就知道他是凶手,为什么不告诉我!”
张均枼见樊良如此,不免微微一愣,想她自当了皇后起,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同她说话,就是朱佑樘,待她也是和和气气的。
樊良是个直性子,素来直爽,有事说事,口无遮拦,鲜少有扭捏的时候,如今因这一肚子的火气,竟被冲昏了头。
张均枼却是被樊良这一冲,弄得平静下来,心平气和道:“告诉你干什么,难道让你去杀了他?”
樊良听言怔怔不语。张均枼继而又道:“你方才那般莽撞,可曾想过后果,你可知刺杀皇亲贵胄是要株连九族的!到时本宫也保不了你!”
见樊良不知所措。张均枼忽变得严肃起来,问道:“樊良,为了一个女人,毁掉自己的大好前程,你觉得值么?”
樊良默然,张均枼道:“如果你觉得值,那你现在就去杀了兴王。本宫绝不拦你。”
说来樊良到底不是痴情种子,女人与前程之间,他终究是选择了后者。
也是。这天下,岂会有人甘愿为一个女人放弃自己所有。
至于朱佑樘,若叫他从张均枼与这天下之间选一个,想必他也是要后者吧。
“那就任由他逍遥法外吗?”樊良现下语出镇定异常。“何况殷姑姑被嫁祸下狱。娘娘也不打算救她?”
“姑姑顶罪实属无奈之举,”张均枼言语间转过身,踱步在樊良面前,皱眉语道:“瑾瑜被杀之事看来虽小,可背后牵扯的事却不容小觑,昨日陛下在乾清宫审案时,你不在场,是以不知前因后果。此事说来话长。并非三言两语便能解释清楚的。”
樊良听言,心中之惑却是愈发的多。问道:“那殷姑姑为何要顶罪?”
“并非她有心顶罪,而是凶手有意嫁祸她,她若不做替罪羊,恐怕遭殃的,”张均枼言至此停步,从容道:“便是本宫。”
“怎么说!”樊良略显激动。
“宫中有传言,”张均枼仍旧踱步,“说太子并非本宫嫡出,而是安和夫人所生。因瑾瑜是本宫的心腹,兴王杀她,是为嫁祸本宫杀人灭口。”
“安和夫人是谁?”
张均枼追封娉婷为安和夫人之时,樊良尚在蕲州,是以不知此事。
“安和夫人是李朝明淑公主给陛下进献的舞伎,你想倘若旁人知道太子是李朝人所出,他还能做太子吗!”
樊良恍然大悟,惊道:“兴王想争储!”
方及樊良言罢,身侧不远的花丛里忽的传来一阵声响,樊良喝了声“谁”,而后只见一只人影匆匆跑开,樊良拔腿正想追去,张均枼却道:“不必追了!”
这个时候窥听她们讲话的,除了朱祐杬还能是谁!
朱佑樘早在一个时辰前便已到了坤宁宫,待张均枼回来时,他已坐在床榻上,手中捧着《孙子兵法》,双眼却已紧紧合上。
张均枼进了暖阁,原不知他已在此歇下,是以没有轻手轻脚,待见到他时,他听得了细小的动静,已恍恍惚惚的醒来,望着她,露出极是暖人的一笑,小声道:“枼儿回来啦。”
见自己将朱佑樘吵醒,张均枼略是不好意思,讪笑道:“陛下,可是臣妾将你吵醒了?”
朱佑樘会心一笑,道:“不怪你,是我睡得浅。”
张均枼走过去随手接过他手中的书,看了眼,而后温婉笑道:“陛下既是乏了,为何不先行歇息,这般坐着可不舒服。”
“枼儿没回来,我睡不着,得抱着枼儿睡才会舒服。”
张均枼听言笑得略显娇羞,嗔怪道:“陛下又取笑臣妾了。”
朱佑樘拥起被褥,道:“你过来。”
见朱佑樘示意她过去歇息,张均枼却是转身走去妆台前,只道:“臣妾还未洗漱。”
说着,便坐下抬手一样一样的卸下头上的发饰,朱佑樘道:“何不唤眉黛过来伺候着?”
张均枼悬在半空的手微微一顿,淡然道:“眉黛手生,总会弄疼臣妾。”
朱佑樘自知她所言喻指南絮不在,亦是暗暗轻叹了声,而后掀起被褥,下榻走至她身后,握住她举过头顶的手,缓缓放下去,道:“我来吧。”
张均枼待朱佑樘收回手,她亦是微微抬了抬手,欲要自己卸下头饰,可在镜中见了朱佑樘垂下眸子,极是认真的模样,便也作罢。
“今日的酒宴办得如何?”
“倒是尽兴,”张均枼想起蒋宁安,便又不由自主的提起,道:“只是来了个眼生之人 ,不请自来,还不懂规矩。”
朱佑樘来了兴致,“哦?还有这回事。是哪家的公子,竟连皇宫也敢乱闯。”
张均枼道:“是中城兵马指挥使蒋斆的千金,蒋宁安。”
“蒋斆?”朱佑樘似乎有几分狐疑。道:“这蒋斆无权无势,是怎么把他女儿送进宫的。”
张均枼听及无权无势,便禁不住反驳,只道:“他与老四交好,他没那本事,老四可有。”
朱佑樘微微点头,张均枼道:“陛下。臣妾今日见那位蒋小姐对老四似乎有情,便试了一试,假若他们二人情投意合。陛下可愿赐婚?”
“老四若是喜欢,那便赐婚了,正巧他也到了年纪。”
张均枼听罢心底暗暗思虑,如今朱祐杬有心争储。必定要事先在朝中拉拢势利。日后若是争起来,也好有人站在他那边,今日她这般暗示蒋斆是朱祐杬的人,倘若以后蒋斆为朱祐杬说话,朱佑樘自也会有所防备。
只是朱佑樘愿意赐婚,这岂不是明摆着要将蒋斆推给朱祐杬!
也好,这蒋斆虽是兵马指挥使,却也仅是有权操练兵马罢了。归根结底,他还没那本事能够凭借一己之力调动那几分兵力。
朱祐杬倒是为自己铺好了后路。倘若争储失败,便举兵造反。
“好了,”朱佑樘说着,张均枼一头乌发已梳顺,张均枼就势站起身,转身便要朝床榻上走去,朱佑樘连忙将她拉住,道:“诶诶诶,上哪儿去啊?”
张均枼被他拉住,便也顺着他,回身道:“陛下不是乏了?怎么还有精神?”
“自然有精神,”朱佑樘一手拉着张均枼不放,一手托着张均枼后脑勺,垂眼露出一丝笑,道:“一见着枼儿便来精神。”
“臣妾可没精神,”张均枼垂首娇羞。
“朕待会儿就让你来精神,”朱佑樘垂首,吻上张均枼额头,张均枼便也顺势仰面,任由他自额上一路吻至唇边。
张均枼方才迎合朱佑樘开了口,他却陡然抬起头,垂下眼帘望着张均枼,极是认真严肃的问道:“枼儿,我和南絮,哪个重要?”
听言张均枼一愣,道:“陛下竟连南絮姑姑的醋也吃。”
“你说呀,我和她到底哪个更重要?”朱佑樘竟撒起娇来。
“都重要,”张均枼白了他一眼,哪知他并不罢休,追问道:“二选一。”
张均枼却道:“没法选。”
“枼儿,”朱佑樘听不得结果自是不愿不买账。
张均枼拗不过他,便思虑了一番,道:“于臣妾而言,若陛下是天,那姑姑便是地,天与地并存,缺一不可。”
朱佑樘闻言未语,只是望着张均枼淡淡一笑,她终究还是离不了南絮。
张均枼见他神色,唯恐她方才说错了话,开口正想询问,却被朱佑樘猛然张口过来堵住。
这二人翻云覆雨,缠.绵不休,一夜温存,事后朱佑樘精疲力竭,恍恍惚惚合上眼眸便沉沉睡去,张均枼枕在他手臂上,侧身面朝他,忽的想起她与樊良所言之事,她也想问问朱佑樘,却终究是不敢开口。自古女人与前程之间,都难以抉择,何况帝王,江山与女人,与他而言到底孰轻孰重,并非她能猜测到的。她怕她于他,本没有那般重要。
“陛下,臣妾与江山,哪个更重要?”
张均枼出声极低,她怕将朱佑樘吵醒,想来也只有在他睡着时,她才敢问这种问题。
谁想朱佑樘翻了个身,抬臂将张均枼揽入怀中,这迷迷糊糊间竟给出了答案。
张均枼知了他的选择,望着他熟睡的模样,竟情不自禁落下泪来。
原来在他心里,江山与女人,竟是那样分轻重的。
近些日子宫里头没什么棘手之事需得张均枼亲自去办,是以张均枼每日都得以清闲,翌日午后小憩之时,硬是将眉黛叫来陪她下棋,哪知眉黛对棋局竟是一窍不通,空扫了张均枼的兴致。
“你不会下棋,只会女工,可本宫不会,咱们不如出去走走吧,宫里头实在闷了些,”张均枼说罢便放下了手中的绣帕与绣花针,目中略带厌烦。
眉黛见她如此,亦放下手里的东西,她就知道张均枼定是学不下去的。
“去哪儿?”眉黛听闻能出宫,自也是满心欢喜。
张均枼站起身,道:“镇抚司衙门。”
眉黛听言目中闪过一丝失落,低低的应了声“哦”,而后极是僵硬的笑了笑,看她那神情便知,她定然是不想去的。
如今无论张均枼去何处,樊良必定是得跟着的,哪怕是从坤宁宫到乾清宫这样短的路,他也得跟着,更莫说是从宫里到宫外,何况坊间混乱。
张均枼到北镇抚司衙门时,未见牟斌出来迎接,她进了衙门内,方才询问力士,只道:“牟斌呢?”
“大人在后院儿,”力士躬身禀道。
“带本宫去见他。”
“是。”
力士领着张均枼进了后院,起先上前与牟斌知会了声,而后自信退下。张均枼见牟斌坐在长廊里,独自饮酒,喝得微醺,神色黯然,似乎愁闷,她便悠然近前,一面又道:“借酒消愁?”
牟斌见张均枼已过来,方才起身迎接,拱手道:“娘娘。”
张均枼淡淡的扫了眼滚落一地的酒坛子,略带调侃的笑道:“饮酒伤身,少喝为妙。”
“是。”
“姑姑这两日可还好?”张均枼问及南絮之事,牟斌心下一惊,直应付道:“还好。”
“还在狱中?”张均枼睨了他一眼。
牟斌垂眼不敢与张均枼相视,吞吞吐吐道:“是……在狱中。”
张均枼见他如此,察觉异常,便试探道:“狱中阴暗潮湿,呆久了怕是得落下病,若是可行,还是把她接出来吧。”
“是。”
张均枼黛眉微皱,试想这牟斌素来刚正不阿,岂会应下这等荒诞之事,张均枼继而又打量了一番,而后当即转身朝锦衣卫狱走去,牟斌不好阻挠,只得任由她过去。
到底纸包不住火,张瑜口说是密旨,万不可叫张均枼知道,如今看来,牟斌是想让张均枼知道的。
张均枼至狱中,却见那牢房里空无一人,当即侧首斥道牟斌:“牟斌,你胆敢欺瞒本宫!”
牟斌未语,张均枼追问道:“姑姑在哪儿!”
见牟斌目露神伤之色,张均枼心中便有几分不详之感,回首将牢房内四下均扫了眼,忽见地上一只酒盅,便怔怔俯身捡起,牟斌见势,这才道:“陛下密旨……”
张均枼惊了许久,目中泪水已充盈,木然道:“什么时候的事?”
“那日娘娘走后不久,便……”牟斌言至此不再明说,张均枼猛然掷下酒盅,转身指着牟斌,厉声道:“好!你们一个个都把本宫当猴耍!你们一个个都把本宫当猴耍!”
“娘娘,”眉黛微微移步轻唤了声,张均枼却是拂袖,斥道:“回宫!”(未完待续。)
第廿三章 主仆情至深
且说朱佑杬窥听张均枼与樊良交谈,得知张均枼已知他的阴谋,如今生怕她使计从中作梗,毕竟眼下朱佑樘对她可是痴心得很。
是以今日午朝,他便与蒋斆商议好在朝中众多文武百官面前提起朱厚照的身世,一来借此机会使得朱佑樘对张均枼有所怀疑,二来可将此事公诸于众,朝中人多口杂,到时众说纷纭,定然有人谏言彻查,即便朱佑樘不愿意,想必也拒绝不得。
偏偏此回午朝所议之事颇为繁多,湖广总兵镇远侯顾溥差人送来八百里急报,言道平定古田壮人叛乱战败,那快马加鞭送来奏本的小卒当庭禀道:“湖广副总兵马俊,参议马铉,与锦衣卫千户王珊,征讨古田壮人叛乱,途中遇伏兵战死。”
朱佑樘听此当下便是一惊,连忙示意张瑜接来奏本,只道:“快快呈上来!”
张瑜闻言自是三步并作两步走下去,接过奏本折回身交给朱佑樘,朱佑樘看了奏本,起先便已将眉心拧成一团,合上奏本目中又怨又怒,蹙眉思虑了一番,而后侧首同张瑜道:“张瑜,为朕拟旨,古田叛乱,命贵州巡抚都御史邓延瓒,御马监少监江鰆,即刻会师古田平乱!”
“是,”张瑜领旨这便退下。朱佑樘转而又垂眸望着右列一众武将,道:“古田叛乱不可轻视,而今主将已战死,粮草不济,镇远侯上疏奏请朕派人押送粮草,你们可有人自愿前去?”
众将听闻要前去古田运送粮草。纷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均是默不吭声。久久下来,朱佑樘忍不住一腔怒火,喷涌而出,斥道:“如今只是叫你们运送粮草,你们便如此推脱,那若是日后叫你们上阵杀敌,你们是不是都得辞官回乡了。朕养着你们吃闲饭的吗!”
一群人垂首杵着不敢吱声,朱佑杬伫立最前端,见无人应答。便转过头去看了一眼,暗想不如借此机会讨好朱佑樘,反正朱佑樘也不会差他过去,故而拱手道:“皇兄。既然无人自愿前去。不妨让臣弟去吧,臣弟自幼习得一身本领,还未曾出去历练过。”
这朱佑杬虽曾险些夺了朱佑樘的储君之位,可朱佑樘却是异常疼爱他,皱着眉沉声道:“老四,押送粮草这种事情可不是闹着玩的。”
“皇兄,”朱佑杬望着朱佑樘正想接话,却听闻兵部尚书马文升唤了声“陛下”。
因而见朱佑樘循声朝马文升望去。他便顺势望过去,只听马文升道:“说起押送粮草。老臣倒是愿意前去。”
马文升如今已是古稀之年,尚有忠君报国之心,只是古田之行路途凶险,朱佑樘自是不愿叫他去,是以道:“先生年迈,此去古田,路途遥远,且多奔波劳累,朕恐怕先生吃不消……”
听朱佑樘说他年迈,马文升便是不甘,打断朱佑樘的话,言道:“陛下,老臣虽是年迈,这身子骨可是硬朗,莫说是押送粮草,就是带兵打仗,那也绝对不输那些年轻人。”
朱佑樘听言方知自己说错了话,这马文升可是倔脾气,若说他年迈,他定要以为朱佑樘嫌他年纪大了不中用,朱佑樘讪讪一笑,圆道:“先生,不是朕不准你前去,只是朝中琐事颇多,兵部也走不开不是?”
马文升这才打消了念头,只是又道:“陛下,您若是不准老臣前去,那老臣这儿,倒是有个人选。”
“谁?”
“杨一清。”
朱佑樘不曾听说过此人,是以不解问道:“杨一清?是何人?”
“太常寺少卿。”
“那不是文臣?运送粮草怕是做不来吧。”
马文升心中急切,道:“文臣又如何,那抗金女将梁红玉还是女支女呢!”
此话一出,众人皆忍不住噗笑,朱佑樘仍紧皱着眉,马文升又道:“陛下,此人文韬武略,样样不输老臣,只是一直不受重用,陛下不妨试他一试。”
朱佑樘仍有些疑虑,可转念一想,此事也不是不可行,何况马文升举荐此人,定然有他的道理,是以道:“好,就派杨一清前去吧。”
“众臣可还有事需议?”朱佑樘问道。
朱佑杬见似乎要下朝,忙微微转头,暗暗给蒋斆使了个眼色,彼时朱佑樘已道:“若无事需议,便退朝吧。”
“陛下!”蒋斆见势连忙出列,拱手禀道:“臣有事议。”
“何事?”朱佑樘闻知蒋斆有事需议,心中颇是厌烦,是因方才询问他们几个武将何人自愿前去古田押送粮草一事,这蒋斆那时是何种神情,朱佑樘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蒋斆道:“近来宫里宫外皆传言,说太子……并非皇后娘娘嫡出。”
这话一说出来,众臣皆怔住,太子乃是皇后嫡出此事岂会有假,更何况朱佑樘几乎每日都与人炫耀太子是大明自建国以来第一位嫡出的皇长子。
如此一来,众朝臣果真如朱佑杬所料那般众说纷纭。蒋斆未曾住口,继而又道:“而是……安和夫人所出。”
朱佑樘听及安和夫人亦是怔怔,他与娉婷的确是稀里糊涂的有过一回,只是此事除了他与娉婷,绝没有第三人知道,张均枼又怎会得知,更莫说是夺了她的孩子。
蒋斆见朱佑樘怔然,暗想他对此事大概已起了疑心,眼下众臣尚不知安和夫人是何人,一时间均议论纷纷,蒋斆见势,道:“陛下,这安和夫人若是汉人,那尚且说得过去,可她是……是李朝人,咱们大明的储君岂能是李朝人所出,此一事关乎国本。而今百姓常以此做茶余饭后的谈资,更有甚者恶语中伤皇后娘娘。实在有伤大雅,望陛下彻查此事,以证娘娘与太子清白。”
这蒋斆说罢跪地。而后又有几人出列跪地,亦跪地迎合道:“望陛下彻查此事,以证娘娘与太子清白。”
朱佑樘细想了番,他知蒋斆是朱佑杬的人,此事恐怕不简单,可他又深信朱厚照是张均枼所出,见有多人附议。禁不住有几分不悦,站起身道:“太子是皇后嫡出,此事无需证明。退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佑樘走至蒋斆身侧忽然停步,垂眸淡淡唤道:“蒋斆。”
蒋斆听唤仰头望着朱佑樘,亦唤道:“陛下……”
“朕把你的女儿,许给老四如何?”朱佑樘面色淡然。目中略带冷意。
蒋斆心中不免一惊。却仍强作镇定,笑道:“陛下赐婚,是小女的荣幸。”
朱佑樘冷冷一笑,举步离去。
既是午朝,张家自也有人在此,今日高禄虽因病未能至此,可张邑龄却是在这。
见朱佑樘离去,众臣起身。渐渐散去,张邑龄亦是转身。只是起步离开时,不由自主的扫了眼蒋斆,却见蒋斆已站起身,等着朱佑杬过来与他同行。
蒋斆同朱佑杬是最后出了奉天殿的,这时众朝臣皆已走远,见四下无人,朱佑杬方才问道:“方才皇兄同你说了什么?”
听朱佑杬提起,蒋斆便是心慌,侧首道:“他问我,把宁安许给王爷你如何。”
朱佑杬皱眉思虑,道:“莫不是皇嫂同他说了?”
“想来还真是她说的,”蒋斆忽作一副悔恨的神情,道:“怪就怪在宁安昨晚一时口误,在她跟前给暴露了咱们的关系。”
朱佑杬心中也是怨了蒋宁安,只是避了这话,道:“恐怕皇兄对你我已起了疑心。”
“啊?!”蒋斆愈发张皇,道:“那可如何是好!”
朱佑杬倒是从容,道:“无妨,近来少提太子的事便好。”
这蒋斆心中虽惊怕,可到底此事已开始着手,况且谁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当上国母,是以他也不愿罢休,道:“那……此事难道就得作罢了?”
朱佑杬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扬起唇角微微一笑,道:“岳父放心,就算咱们不说,那还有旁人,况且,皇兄今日听你一言,想必对皇嫂已有所怀疑。太子日后还得继承江山大统,即便没人说,他这心里头对太子必定也心存芥蒂。”
蒋斆亦奸笑迎合,道:“那如此说来,王爷不日便可夺得储君之位,到时,可得多多提携微臣。”
朱佑杬笑而不语,彼时他们已走至午门,是以二人分道扬镳,朱佑杬走去自家的马车下,正想上去,却听小厮唤道:“王爷。”
回首望去,小厮已走过来,贴附在他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听罢只见朱佑杬眉心微拢,顿了顿,方才道:“容本王先回府换身轻便的衣裳。”
朱佑杬果真是回府换了身稍微轻便的衣服,只见一男子身着月白色常服,又身披牙色斗篷,从兴王府正门疾步出来,上了马车。
只是那男子戴着帽子,从侧旁看,根本瞧不出他是谁,不过想来他就是朱佑杬。
马车驶得极慢,一路未停,直至烟花之地方才停下,自马车上出来的,还是那将整张脸都遮了的男子。
那男子进了烟花之地,直奔楼上厢房,彼时又有一身着朱色对襟褙子的美貌妇人尾随他进了去。
想这烟花之地一向是男人去的地方,一个女人要进去,那老.鸨自是阻拦,妇人却是剜了她一眼,斥道:“让开!”
老.鸨猜她定然是过来寻自家相公的,是以无奈只得放她进去,那妇人仍是暗暗跟着那男子,她见那男子进了厢房,便站在房外窥听,听得里头尽是声声娇.嗔,方才转身离去。
那妇人光明正大的从烟花之地里出来,旁人自是惊诧,自也有人将她给认了出来,那竟是茗品茶楼的老板娘!
彼时烟花之地外不远处一男子窥见她,亦冷笑一声,低声自语道:“沈琼莲?原来是锦衣卫。”
再看说这话的男子,与方才进了烟花之地的男子穿着一致,竟是朱佑杬!
他是朱佑杬,那方才那个……
这朱佑杬倒还是聪明人,他知朱佑樘已对他起疑心,唯恐朱佑樘派人跟踪他,是以找了个身形相似之人假冒他进了烟花之地,自己则在最后头跟着。
好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想来这朱佑杬如此大费周章,也并非只是想看看朱佑樘到底有没有派人跟踪他,而是有旁的目的,便是那小厮与他所言之事吧。
朱佑杬真正的去处是西内,而这西内关着的,是已被废为庶人的朱见潚,原来朱佑杬同他也有勾结,只是朱见潚已不是荆王,他与他还有什么可用之处,除非,他想联合他密谋造反。
午朝退后,朱佑樘便回了坤宁宫,只是张均枼恨他赐死南絮,而今哪还愿见他。
朱佑樘进了暖阁,见的是张均枼坐在妆台前,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他便走去站在她身后,抬手落在她肩头,方想捏起来,便听她淡淡问道:“陛下杀人,算罪过么?”
听言朱佑樘当即怔住,道:“算,但若是杀有罪之人,便不算罪过。”
“那陛下杀南絮,算罪过么?”
“不算。”
张均枼陡然站起身,转身仰头望着他,追问道:“为什么!”
“她是有罪之人。”
“她……”张均枼本想说南絮是冤枉的,到底还顾全大局,终究只是哽咽道:“陛下不分青红皂白便杀了她,也是罪过。”
见张均枼哭得梨花带雨,朱佑樘紧皱着眉,极是心疼,颇是无奈的问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她留在你身边?”
“陛下在朝堂上有股肱之臣,难道臣妾就不能有左膀右臂么!”
“枼儿,你听我说,”朱佑樘抬手扶着她双肩,道:“南絮她……”
张均枼却是一口打断,斥道:“我不想听,你走!”
“枼儿,你……”
“你走啊!”张均枼不容他解释,只道:“我不想再见到你,这辈子都不想!”
朱佑樘知他需得在她眼前消失一阵子,是以应声转身,一步三回头,尚未出了暖阁。张均枼见他要走,又道:“你无情无义,不仁不爱,根本不配当皇帝!”
闻言朱佑樘终于压不住火,转身亦斥道:“枼儿!可是朕将你宠坏了!你竟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
“是!就是陛下将臣妾宠得无法无天,臣妾大逆不道,所以陛下也要赐臣妾死罪吗!”
“好!好!”朱佑樘不住点头,近前道:“你记恨我杀南絮,那你就杀了我,杀了我给她报仇!”
话音方落,张均枼转身便握起妆台上的匕首,正对着朱佑樘,朱佑樘仍满目怒意,抬手指着心口,道:“来,对准这里,这里是心,你把我的心挖出来,看看我这心里装的到底是谁!”
张均枼握着匕首,浑身颤颤,凝着朱佑樘,因目中满是泪水,是以看得模糊不清,久久方才道:“夫之过,妻来还。”
说罢张均枼刀锋一转,正对准自己心口左侧刺下去,霎时间鲜血四溅,她渐渐没了意识,脑袋一沉,便倒了下去,恍惚间只听闻声声急唤。(未完待续。)
第廿四章 割发结同心
天明时分,张均枼仍未醒来,朱佑樘却已坐在床前守了一夜,他原本心存愧疚,又极是担心,是以想着等她醒过来,奈何深夜实在抵不住困乏,终还是趴在床边歇下了。
熟睡时恍惚间忽听得些许动静,似乎是张瑜回来了,他再睁眼时方知天已大亮,却见张均枼仍脸色惨白,丝毫不见好转,不免心疼,便抬手轻抚她脸颊,望着她紧皱着眉,目露黯然之色。
暖阁的门忽被人轻手轻脚的打开,朱佑樘侧首望去,果真是张瑜回来了。
“陛下,”张瑜唤得极是低声,他见朱佑樘望过来,便微微往左偏移了身子,朱佑樘这时方才见着他身后跟着的那个素衣妇人。
南絮一身素衣,丝毫没了深宫都人的模样,瞧着反倒像是寻常人家的妇人。
朱佑樘瞧了她一眼,心中仍略带不喜,又气张瑜隐瞒他,是以回首对南絮置之不理,依旧望着张均枼。
“陛下,”张瑜又唤了声,朱佑樘仿若未闻,张瑜这便挪了几步,靠近他,轻语道:“该上朝了。”
朱佑樘这才极不情愿的站起身,举步正想出去,偏偏心中不舍,又垂首看了一眼,而后方才走向门外,走至南絮身侧时停住步子,目不斜视冷冷道:“照顾好枼儿。”
南絮亦没有侧首看他,淡然应道:“是。”
朱佑樘想是心中不快,步子愈发疾速。叫张瑜几乎跟不上,是以即将到了奉天殿时,张瑜忍不住唤了声。“陛下!”
哪知朱佑樘陡然停步,张瑜竟是没稳住身子,硬生生的撞了上去,朱佑樘却是回首,望着张瑜,面色略显不悦,沉声道:“回头再找你算账!”
说罢朱佑樘便转身进了奉天殿。只道:“你在这儿侯着!”
张瑜知道朱佑樘怨他欺瞒,可他自认也有功劳,是以忍不住自语道:“切。要不是我,还不知道娘娘得跟你闹多久呢。”
话音方落,这张瑜便吃了一掌,他回首惊见朱佑樘站在他身后。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张瑜心惊。讪讪一笑,道:“没……没什么。”
朱佑樘忽然抬手伸去张瑜身上,捏了把肉毫不留情的拧了一把,道:“你再说一遍试试。”
张瑜吃了痛,整个身子渐渐蜷缩,无奈只得实话实说,道:“要不是奴婢,还不知道娘娘得跟您闹多久……”
听罢。朱佑樘这才收回手,道:“那改明儿朕还得好好谢你一番。”
张瑜抬臂揉着方才被掐之处。垂首道:“不……不用了。”
朱佑樘听言冷冷哼了一声,便转过身进了奉天殿。
张瑜撅着嘴,揉着那痛处正是悻悻,却听闻朱佑樘道:“你还不过来?”
听唤张瑜亦放下手,移步跟了去。
也不知这朱佑樘是从哪儿学来的那掐人的本事,大概张均枼曾这么掐过他。
朱佑樘方才离了坤宁宫不久,张均枼便已悠悠转醒,是因脸上忽然有一阵湿热,似乎是眉黛在给她擦脸,可眉黛下手一向不知轻重,哪会如此温柔。她微微睁眼,随意瞧了眼,只见一个都人端着铜盆,另一个都人手持毛巾在盆中蘸水,想来就是方才为她擦脸的那个了。
那都人背对着张均枼,张均枼以为她是眉黛,是以又闭眼睡去,可转念一想,那身形单薄偏瘦,可是纤长,眉黛虽也瘦弱,但个头娇小,那个又岂会是她。
张均枼又睁眼仔细打量了一番,那身形瞧着竟愈发像是南絮了。
“姑姑……”张均枼忍不住出声轻唤,那都人听唤放下手中毛巾,回过身来望着张均枼,微微一笑,道:“娘娘醒了。”
张均枼见她果真是南絮,心中自然又惊又喜,只道:“姑姑,果真是你……”
南絮仍笑得温婉,略是调侃的问道:“娘娘不想见到奴婢?”
张均枼这下竟情不自禁落下泪来,笑道:“原来姑姑没死,害本宫昨儿为你流了那么多眼泪,眼睛都疼了。”
“奴婢福大命大,哪儿那么容易就死了,”南絮说着就近前坐至床边,道:“倒是娘娘,怎么还寻死觅活了?”
张均枼不好告诉她是为什么,便只讪笑道:“昨儿和陛下闹别扭,一气之下,就弄成这副鬼样子了。”
“娘娘的伤,方才谈医师来瞧过,幸好伤口浅,没什么大碍,想必休养几日便可痊愈了。”
“谈姨又走了?”张均枼估摸着也有好些日子不曾见过谈允贤了。
南絮思虑了一番,回道:“走是走了,不过想来还没出宫,今儿是她进宫给太皇太后请脉的日子,她这会儿,应在清宁宫,娘娘可要见她?”
张均枼轻叹一声,道:“还是不见了吧。”
自去年要谈允贤进宫给张均枼假生起,张均枼便再也没有见过谈允贤,也是自那以后,她们两家便鲜有来往,倒不是张家不待见谈允贤,只是谈允贤不愿与张家再有交集,想来也是明哲保身之举。
而张均枼,也是自过年时才知谈允贤的心思的,过年那会儿,金扶邀谈允贤去张家吃酒,谈允贤称病不去,回头张家人却又无意看见她去了城西。
张均枼倒不怨她,这世上有谁不想每日过得平安自在。
此回谈允贤过来,不过是因朱佑樘的口谕罢了。
“姑姑,你是怎么回来的?”张均枼始终记着朱佑樘赐给南絮的那杯牵机酒,是以终还是问了。
南絮自知她问的是牵机酒的事,便淡然一笑,长吁了一口气,道:“张瑜念着从前的事。不忍奴婢枉死,把酒换了。”
“姑姑,”张均枼想问她会不会因此事记恨朱佑樘。却因不好询问,是以停滞了片刻,方才问道:“那你怨陛下么?”
南絮垂下眼帘,目中闪过一丝苦涩,她岂会不怨恨朱佑樘,她和张瑜可是自小便跟着他的,他们三人一同在太皇太后身边长大。十几年了,即便不算骨肉至亲,那也是有感情的。他就那样以一杯毒酒便想要了她的性命。她如何不怨他,当日若不是张瑜冒死换了那杯酒,恐怕她早已是这世上一缕孤魂了。
可张均枼问这话,到底还是不希望她记恨他的。南絮抬眼。望着张均枼强颜欢笑,道:“不怨,说起来,这都是误会,陛下以为奴婢是凶手,赐死奴婢也是应当的。”
南絮心里想的是什么,及她方才那般神情,又岂能逃过张均枼那双眼。
“姑姑果真不怨陛下?”
“不怨。”南絮此回答话,笑容倒是不那么僵硬了。叫张均枼看着倒也备感欣慰。
“娘娘,”南絮不着痕迹的避过此话题,温婉笑道:“奴婢这两日在宫外学了门手艺。”
张均枼听言来了兴致,欣然道:“什么手艺?”
南絮一本正经的道:“女工。”
张均枼听是女工,顿时没了兴趣,张口佯作困乏,道:“本宫有些乏了。”
“娘娘歇会儿吧。”
转眼落日西斜,天边又是灰蒙蒙的一片,都说春雨如丝,今儿却下了好大一场雨。
天边阴沉,叫人总不免压抑烦闷。
乾清宫有些沉闷,殿门大敞着,倾盆大雨随风打进殿内,倒是叫站门的都人湿.了衣裳。
张瑜疾步走去门边,躲在另一扇门后,却仍顶不住那疾风,望着那两个都人,招手道:“你们两个往里头躲躲,瞧那衣服都给打湿.了。”
“是,”两个都人这才好往里头走,朱佑樘闻言抬起头,望见门口一地的雨水,不禁蹙眉,道:“把殿门关上。”
张瑜折回身走至书案后,站在朱佑樘身侧,随口道:“陛下,今儿这天有些怪异。”
朱佑樘仍批着奏本,单只是侧目瞧了他一眼,反驳道:“怪异什么?不就是下场雨,刮阵风。”
张瑜道:“奴婢是说,这阵风刮得怪异。”
朱佑樘不再看他,专心致志看着奏本,冷嗤道:“你才是怪异。”
张瑜不再言语,朱佑樘拿了本折子,翻开看了却是微微一愣,拧着眉心问道:“这奏本是谁送来的?”
听言张瑜不解,是以将头伸去看了眼,道:“荆王?”
朱佑樘听他道荆王,便侧目剜了他一眼,张瑜自知说错了话,连忙补救,道:“庶人朱见潚。”
张瑜说罢又想了想,道:“这奏本……是刘阁老送来的。”
“刘吉?”
“是。”
朱佑樘微微点头,道:“你可曾听说刘吉和皇叔也有交情?”他果真对刘吉起疑心了。
张瑜摇头,道:“没听说过呀,那日文华门公审,刘阁老还骂他来着。”
这奏本原是朱祐杬从朱见潚那儿取来的,朱见潚要朱祐杬将这奏本交给朱佑樘,可朱祐杬生怕自己因此惹祸上身,便暗中调换了刘吉的奏本,若能叫朱佑樘怀疑刘吉与朱见潚有勾结,那无疑是对张均枼的致命一击!
想这刘吉,可是张家在朝中最大的势力。
如此一来,可谓一举两得。
朱佑樘合上奏本,道:“皇叔检举樊山王和楚府永安王私下招兵买马,图谋不轨,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张瑜道:“陛下,朱见潚是因樊山王落网,而今他检举樊山王,难保不是报复。”
朱佑樘冷笑一声,站起身拿着那奏本,缓步走至火炉前,将奏本举在火炉上,毫不犹豫的松开手,垂眸望着那奏本一点一点被火吞噬,而后方才转身走向殿门。
张瑜连忙跟了去,都人顶着风将殿门打开,一阵疾风陡然扑面而来,刮着朱佑樘的脸颊,只听张瑜道:“陛下,外头又是风又是雨的,要不咱别去坤宁宫了,就在东暖阁歇息也好啊。”
朱佑樘眯着眼望着外头的树木被风吹弯,心中也颇多感慨,却道:“枼儿还伤着,朕岂能不回去。”
说罢朱佑樘便冲了出去,张瑜见状一惊,唤也唤住,连忙回头取了伞,便也跟了出去。
哪知这伞有无都没什么区别,打了伞的和没打伞的两人,到坤宁宫时,都成了落汤鸡。
彼时张均枼已被南絮扶着坐起身喝药,张均枼一向不愿喝药,捧在手中一再拖延,南絮倒是紧紧看着她。
外头忽的有些动静,南絮便起身走去瞧了瞧,张均枼见势当即将那药倒进床下的痰盂里,而后又折回身皱着眉佯装吃了苦。
她见南絮回来,装作将汤药一饮而尽,而后凝眉问道:“谁来了?”
“是陛下,”南絮接来碗随手搁下,张均枼道:“怎不见他过来?”
“外头雨大,陛下一身衣裳都湿得透透,想是去西暖阁换了。”
正说着,朱佑樘已进来,道:“枼儿在记挂我?”
朱佑樘言罢给南絮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出去,待南絮合上门,他便坐在床边,紧拢着眉心问道:“枼儿可还怨我?”
谁想张均枼竟是别过脸去,置气道:“臣妾大逆不道,陛下还是赐臣妾死罪吧。”
朱佑樘站起身,走去妆台前,张均枼察觉他不在,便望着他,却见他取了剪刀来,坐回床边剪下张均枼一缕青丝,握在手中,望着她,言道:“以发代首。”
张均枼怔怔,朱佑樘见她望着那缕青丝,而后又与她相视,便露出一笑,笑得温润如玉,叫张均枼转瞬间便原谅了他。
朱佑樘握着那缕头发,又剪下自己的一缕,而后回头将剪刀放回去,自屉子里取来一根红绳将两缕头发系上,道:“永结同心,来世也做夫妻。”
张均枼见他那样,目中竟现出一丝感伤,忽而低下头去,而后又抬眸望着朱佑樘,道:“陛下好幼稚。”
朱佑樘微微一笑,走至床前,却见张均枼目中湿润,心中一惊,连忙问道:“怎么了,可是伤口又疼了?”
张均枼落下两行清泪,朱佑樘伸手为她拭去,她道:“臣妾只是感动了。”
“这有什么好感动的。”
她并非是因此感动,只是记起了从前,谈一凤也曾同她说过这句话。
张均枼忽然抓住朱佑樘的手臂,对准狠狠咬了口,朱佑樘吃了痛,却是忍住,待张均枼松了口,他方才收回手,依旧和颜悦色,只笑道:“枼儿这是要在我身上留下印记?”
“是,”张均枼含泪凝着他,久久方才答。
这一口,是为谈一凤,也是为她自己。
是为他拆散了她和谈一凤。
旁人自是不知她对谈一凤是否还念念不忘,因为,就连她自己也不敢确定。
又或许,她早已对他没了感情,只是因那颗心的缘故……(未完待续。)
第廿五章 重创朱佑杬
张均枼到底是伤口浅,加之又是皮外伤,不过几日,便已痊愈,莫说是自己下地走动,就是抱着朱厚照,也不在话下。
可朱佑樘偏偏是唯恐她旧伤复发,每每到了坤宁宫,见她抱着孩子,二话不说便要夺过去,次数一多,张均枼便是看出来了,他不过是想自己抱着孩子罢了。
“这几日老四那儿,”张均枼踱步在殿中,抬手抚着金丝楠木椅子,极是随意道:“可有什么动静?”
南絮侍立在殿中,道:“兴王这几日在朝中倒是没什么动静,不过私下里……恐怕不安定。”
张均枼漠然未语,南絮又道:“娘娘,奴婢恐他私下有异动,要不要,派个人暗中盯着?”
闻言张均枼思虑了一番,回首看了南絮一眼,淡然道:“那就派个人盯着去。”
“派谁?”南絮目不转睛望着张均枼。
“刘瑾,”张均枼言此未曾思虑,毫不犹豫,似乎早有此打算,她回过身,道:“过几日老四与蒋宁安成婚,到时定然人多手杂,也容易鱼目混珠,让他混进兴王府,给本宫留在那儿看着老四,本宫倒要看看,他是从哪儿借来的胆子争储!”
“是,”南絮垂眸应道。
张均枼唇角微微扬起,露出淡淡笑意,目中闪过一丝狡黠,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言道:“老四没动静,本宫可要反击了。”
说起来,张均枼要南絮派刘瑾混在兴王府监视朱祐杬。无非就是想知道朱祐杬平日里与朝中哪些大臣来往较为密切,最后好将那些人逐个扳倒。毕竟朱祐杬想争得储君之位,在朝中必定也是有一股势力的。
而张均枼要做的。就是把那股势力铲平,除得干干净净,要他们对朱厚照,构不曾一丝丝威胁!
午朝将毕,又如上回那般,在即将退朝之时,有人忽而站出来奏禀太子之事。只是上回是中城兵马指挥使蒋斆,这回,是刚上任不久的刑部尚书彭韶。
朱佑樘一向愿听这些大臣的谏言。是以他们的所奏之事,即便是与朝中政事无关紧要的,又或是不爱听的,他也终是会认认真真听下去。可倘若是有人出言诋毁张均枼。他便不会再心平气和的听了。
换句话来说。说他可以,说张均枼,便是万万不行!
只见那刑部尚书彭韶,捧着象牙笏一本正经的出列,跪于大殿正中,将眉心紧紧拧成一团,作一副忧国忧民的神情,一字一句的禀道:“陛下。微臣听闻太子并非中宫皇后所出,而是一个李朝舞伎所生。太子是我大明的储君。日后还需继承江山大统,若是身上流着李朝人的血,恐怕多有不妥。望陛下明查太子身世,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听闻彭韶所言,朱佑樘当即蹙眉,极是不悦,略显愠怒的问道:“你要朕明查太子身世,言外之意,可是说太子是李朝人?你要朕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可是要朕废了太子?改立储君!”
“陛下,”彭韶自知已惹怒龙颜,是以心中有几分惊怕,只是仍作出那一副一丝不苟的模样,忧心如焚道:“微臣所言并非此意,只是人言可畏,如今百姓纷纷传道天下之主日后将成李朝人,微臣每每听言,总不免担心……”
“放肆!”朱佑樘强忍住火气,只道:“朕还没死,你就想着谁来继位了,是吗!”
“陛下……”
朱佑樘自是知道彭韶想说什么,只是一口打断,喝道:“好了!你退下!”
这彭韶也并非忠君耿直,刚正不阿之人,他见朱佑樘已是不悦,便畏首畏尾,亦不再多言。冒死诋毁皇后的事情他已做了,求陛下追查太子身世的话他也说了,管他兴王还有何指示,眼下保住乌纱帽要紧。
待彭韶退回原处站着,后头又有一人站出来,那人想是官职偏小,手中并无象牙笏,定然是五品以下之职。
“陛下,”那人亦附议,道:“彭尚书所言不无道理,倘若储君是异国人所出,那国将不国,到时天下必定大乱,望陛下,查证太子身世,以定民心所向。”
那人说罢,又有几人依次出列,皆是五品以下的小官,却同是跪地,一个接着一个的言道:“臣附议。”
“你们!”朱佑樘望着他们,竟是无话可说,顿了顿方才抬臂猛然拍了一下龙椅,肃然道:“朕说过,太子确是皇后嫡出,此一事无需证明!”
“陛下,”那人又道:“臣等也确信太子乃是皇后娘娘嫡出,可民间百姓皆传言太子是李朝后人,这一传十,十传百,总有人信了这谣言,此事,不得不防备啊!”
那人说得苦口婆心,真好似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朱佑樘不知如何答,只道了句“你们……”,李东阳忽而也出列,朱佑樘见他捧着象牙笏,开口欲要禀事,心下不免闪过一丝惶惶。想这李东阳在朝中可是重臣,他若是开了口,必定得有不少人也跟着附议,到时岂不叫他为难!
李东阳却是出来反驳他们的,只听他言道:“陛下,坊间谣传,不足为信,陛下实在不必为此焦心思,何况老臣这几日得空闲,尝尝混迹民间,也从不曾听过此说。”
言语至此,李东阳转过头去,瞧了眼那人,道:“不知他们几人是从何处听来的。”
李东阳话音未落,那人亦是反驳,直指李东阳徇私,不分青红皂白便带着一丝丝恶意,讽刺道:“李东阳大人这话恐怕有私心吧。”
听言李东阳免不了生了怒意,转过身去。斥道:“我李东阳一向秉直公正,为官三十余载从不徇私枉法,试问我何来私心!”
那人这便露出了狐狸尾巴。冷噗道:“李大人真会说笑,看看这满朝文武,有谁不知您李东阳大人和张家结了姻亲。正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中宫皇后得势,张家便也得势,张家得势。您李大人自也跟着沾光不是?”
李东阳听言不怒不愤,只冷冷哼了一声,道:“若依你所言。皇后得势,陛下也跟着得势了?”
那人道:“这话微臣可没说过,不过李大人您当着陛下的面出言不逊,侮辱龙颜倒是真的。”
“我不过是以此类推。依你所言结门姻亲便是攀龙附凤。那陛下同娘娘不也有这层关系!”
那人辩不过李东阳,便要岔开话题,道:“李大人休要岔话,如今咱们说的是太子的身世,可不是您与张家的姻亲。”
李东阳早已抓住了此人言语间的把柄,直逼问道:“你所言句句皆中伤皇后娘娘与张家,莫不是和张家有什么仇怨,又或是受了旁人的指使!”李东阳说话间分明是瞧过一眼朱祐杬的。
那人心中惊惶。道:“李大人所言句句皆维护中宫皇后和张家,莫不是也受了张家的恩惠!”
“够了!”朱佑樘听到这里。再压不住一肚子的火,满带怒意斥了声,道:“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如此喧哗,成何体统!”
“陛下,”那人唯恐受罚,抓了先机,当即接了朱佑樘的话,道:“微臣所言句句属实,民间谣言,原本虽不足为信,却也不得不防备啊陛下!”
朱佑樘怒的哼了一声,望着那人,斥道:“你左一句中宫皇后,又一句中宫皇后,朕看你这分明是恶语中伤皇后,何谈太子身世!”
“陛下!微臣所言,不得不防啊!”
此人比起刑部尚书彭韶来,倒是有那么一股子不屈不挠的劲儿,直至被朱佑樘训斥了,他也不死心。因为他知道,险中求胜,往往在被训斥时谏言,比起平日里谏言,是更有被采纳的可能的。
朱佑樘陡然站起身,极是愤然,怒道:“好了!朕说了,太子确是皇后嫡出,此事无需验证!退朝!”
那人忽然像是着了魔一样,亦随之站起身,道:“陛下昏庸糊涂,既是如此,微臣唯有以死明志!”
方才说罢,那人便冲向殿内石柱,一头撞上去,弄得个头破血流,当场毙命。
众臣因此纷纷大惊,亦有不少人皆信了他说的,想他为谏此事甘愿以死明志,又岂还会是空口捏造的。
朱祐杬见他自杀,自是暗暗欣喜,结果正如他所策划的那般,一众大臣都稀里糊涂的信了,即便朱佑樘躲避此事,那也由不得他了。
“啊?”其中一极是年迈的白发大臣见状着实惊心动魄,回过神来便手捧象牙笏欲要同朱佑樘谏言,方才唤了声“陛下”,彼时樊良忽然出现,他自殿外急急忙忙的跑进来,神色慌张难掩,唤声“陛下”惊动众人,硬生生的打断了所有人的议论纷纷。
朱佑樘见樊良过来,心底便不由自主的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试想这樊良一直护卫张均枼的周全,如今他却如此仓皇的过来,难保不是张均枼那儿出了什么岔子。
“怎么了?”朱佑樘心想至此,亦迫不及待询问,樊良道:“娘娘!娘娘在宫外遇刺!”
“什么!”朱佑樘听言大惊,也不顾那大臣当众自杀,便急忙随樊良出了殿去。
说起来,樊良来得倒还真是及时,这便将朱佑樘叫走,一来朱佑樘无须再面对众臣劝谏,二来朱佑樘也不至于因为听多了劝说,而答应彻查朱厚照身世。
不过可惜了那个朝臣,死得不是时候,也死得毫无价值,也可惜了朱祐杬这番辛苦的算计。
说来此一事阵势直逼张均枼与张家,张家在场之人自也是看在眼中,想他张邑龄与张均枼虽并非嫡亲兄妹,却也是堂兄妹,那时长房与二房家女眷虽多有不和,可张邑龄与张均枼至少也是在一个大宅院里长大了,而今有人出言不逊,侮辱堂妹,张邑龄又岂能咽下这口恶气!
再说朱佑樘听闻张均枼在宫外遇刺,那一阵心慌慌,连赶带赶回了坤宁宫,进了暖阁见张均枼垂首双臂抱膝蜷缩在床角,早晨他亲自为她挽的狄髻凌乱不堪,乌发披散在肩头,瑟瑟发抖,惊魂未定,这一副模样,自是令他极是心疼。
“枼儿……”
张均枼听唤心惊胆战,抖得愈发厉害,朱佑樘见状更是揪心,急急走过去坐在床边,又唤了声“枼儿”。
“枼儿,”朱佑樘试探的将手伸去轻抚她头顶,张均枼惊得陡然抬起头,见是朱佑樘,竟潸然泪下,哭得梨花带雨,唤道:“陛下……”
张均枼当即扑入朱佑樘怀中,哭诉道:“臣妾今日出宫,险些丢了性命,差点再也见不到陛下……”
朱佑樘轻轻拍着张均枼脊背,哄道:“枼儿莫怕,有我在,谁也伤不得你。”
“陛下,”张均枼哽咽道:“臣妾好怕,臣妾记得当时那把剑,差点就割到臣妾的脖子了,若不是樊良护着,恐怕臣妾这会儿,已成了孤魂野鬼。”
朱佑樘紧紧拢着眉心,道:“可抓到了那刺客?”
“刺客?”张均枼忽而直起身,思虑了一番,道:“刺客约有十个,原本樊良已抓住一个活口,可那个刺客似乎是替人办事,一句话也不肯说,竟还咬舌自尽了。”
张均枼说罢又扑进朱佑樘怀中,道:“陛下,臣妾不管,你一定要给臣妾做主,臣妾上回的伤刚好,今日又受了惊,伤口总隐隐作痛。”
“是在哪儿遇着刺客的?”
“就是在皇城街。”
朱佑樘又抬头望着张瑜,问道:“中城是谁管辖的!”
闻言张瑜想了想,道:“蒋斆。”
朱佑樘竟毫不犹豫道:“革职!”
“是。”
朱佑樘此话一出,张均枼心中便是暗喜虽说蒋斆并非朝中权臣,可把蒋斆的乌纱帽摘了,怎么说也叫朱祐杬受了重创。
待张瑜出了门去,朱佑樘又低下头去望着张均枼,忍不住责备道:“叫你好好儿在宫里头养着,你非得出宫,这下吃了教训,看你以后还听不听我的话。”
“陛下,臣妾都弄成这副模样了,你不安慰几句就算了,竟还往臣妾伤口上撒盐。”
“那你说,”朱佑樘垂首望着她,像是哄小孩一般,道:“你以后若是出宫,把我也带上多好,有我护着你,到时没人敢动你。”
“陛下日理万机,何时才有空陪臣妾出宫。”
“明儿便陪你出去。”(未完待续。)
第廿六章 婚宴削兵势
是日张邑龄进宫见张均枼时,张均枼方才起身不久,尚在暖阁里梳妆打扮。
想是因张邑龄许久不与张均枼来往,张均枼这会儿听闻他过来,心中竟也有几分难掩的欣喜,妆容大致已画好,只是青丝披肩,一头乌发尚未挽起,这便出了暖阁迎接。
张邑龄方才至坤宁宫,见张均枼出来时竟是那样一副模样,自是免不了惊诧,望着她目瞪口呆,道:“你……你这是……”
见他如此神色,张均枼也是讪讪一笑,道:“这几日嗜睡,起得晚些。”
说罢张均枼便顺势坐下,侧目给南絮使了个眼色,道:“快快上茶。”
南絮走去斟了茶,张邑龄极是生分的冲她点了点头,又笑了笑。
张均枼道:“堂兄今日怎么得空进宫来找我?”
闻言张邑龄长吁了一口气,左右扫了眼,示意张均枼摒退左右,张均枼明白她的意思,便也顺着他,道:“你们都退下吧。”
“是。”
待众人尽数退至殿外,张邑龄方才略带试探的问道:“枼儿,你告诉我,太子,到底是你嫡出,还是审言所出?”
张均枼听言不免一惊,这个时辰,张邑龄应是从奉天殿过来的,他突然问这个,难道是有人上朝时提及此事了!张均枼黛眉微皱,道:“堂兄何故问这个?照儿自是我生的。”
“哦,”张邑龄点了点头。未多言语,张均枼岂会甘心,追问道:“堂兄。你为何问这个,可是在哪儿听到什么风声了?”
张邑龄倒是不避着她,直言道:“这几日坊间多有传言,说太子并非你嫡出,而是安和夫人所出……”
“荒谬!”张均枼拍案而起,面露愠怒之色,斥道:“简直是无稽之谈!照儿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岂会是旁人所出!”
“枼儿,”张邑龄急忙道:“你先别冲动,听我把话说完。”
张均枼闻言一惊。连忙问道:“还有什么?”
“还有,说安和夫人是李朝人,太子作为一国储君,身上却流着李朝人的血。实在不妥。是以求着陛下……”张邑龄言语至此竟是欲言又止,顿了顿方才道:“易储。”
张均枼听罢,深知易储之事定然不是出自百姓之口,倒像是朱祐杬从中作祟,是以亦是试探,问道:“这些传言,是堂兄亲耳听到的,还是从旁人口中得知的?”
“倒不是我亲耳听到的风声。是这几回上朝时,有人提及的。”
张均枼料想得不错。果真是朱祐杬从中作梗!
“是谁?”张均枼皱着眉,掩住面色痛恨,反倒是一副无辜的模样。
“是……刑部尚书彭韶,还有中城兵马指挥使蒋斆。”
张均枼闻知是何人,这便沉沉坐下,抬臂单手扶额,双目紧闭,故作无奈,道:“我与他们二人无冤无仇,他们何故如此诋毁我……”
说罢张均枼忽然睁眼,放下手,亦放远目光,思虑道:“莫不是咱们张家曾与他们结怨……”
“这怎么可能,咱们张家在朝为官,一向与人交好,岂会同他们结下这么大的仇怨。”
张均枼又作势佯装思虑,而后道:“可无风不起浪,定然是有人空口捏造此事,想借此打压我张家的势力。”
“那枼儿觉得会是何人?”张邑龄竟是信了。
张均枼本想告诉他是朱祐杬,可转念一想,怕是让他知道了,反而对大伙儿都没好处,是以道:“如今我尚且不知,不过日子久了,他们总是会露出狐狸尾巴的。”
闻罢张邑龄微微点头,道:“时辰不早了,我得去午朝了。”
张均枼亦是颔首,见张邑龄已站起身,她亦是站起,道:“堂兄慢走。”
待张邑龄出了殿,南絮侧首望着他的背影,随之进殿,唤了张均枼一声,只道:“娘娘。”
张均枼亦是远远凝着张邑龄,略是咬牙切齿,恨恨道:“彭韶!”
“刑部尚书?”南絮自是知道此人的,她这般略带惊讶的问张均枼,见张均枼未答,她便道:“娘娘,他也是兴王的人?”
张均枼淡淡的扫了她一眼,道:“即便不是,对本宫和太子不利之人,也绝不能留!”
“娘娘,咱们可是要现在就除掉他?”
“不,眼下便除掉他,恐怕叫人起疑,还是留他多活几日为好。”
“是。”
这张均枼所言自是在理,昨儿彭韶方才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出言提及朱厚照的身世,今儿彭韶便出了事,换作是任何人都能想到,定然是张均枼记恨他。
这样一来,岂不是人人都要以为张均枼心里头有鬼了!
张均枼思量道:“明日老四成婚,本宫得给他准备什么贺礼好……”
“兴王成婚,娘娘随陛下一同出礼也是可行,不必如此费心思。”
“那怎么行,”张均枼侧首看了她一眼,目中笑意尽显,她踱步在殿中,道:“同陛下的礼是一回事,本宫个人的礼又是另一回事,老四成婚,本宫必定要准备一份与众不同的大礼。”
张均枼言罢回首望着南絮,笑问:“姑姑,你可还记得,本宫与陛下大婚之时,万贵妃送了什么?”
南絮这脑子一向好使,隔了多少年的事情,她也是记得清清楚楚,仅是思想一番,便道:“想是一对金镶玉镯子。”
“取来瞧瞧。”
“是。”
南絮取来那对镯子递与张均枼,问道:“娘娘是要将这对镯子转送给兴王?”
张均枼未答,单只是把镯子放回礼盒中。道:“这镯子本宫还不曾戴过,就这么送给他,说起来。本宫这心里头多少还有些舍不得。”
“娘娘,”南絮道:“若是送给兴王,想是得换个礼盒才行。”
当年万贵妃深得帝宠,她宫里头送出去的礼,那礼盒上都印有安喜宫的字样,且这湘绣牡丹金丝边的礼盒,也仅有当年的安喜宫才能用。
张均枼却道:“不。就用这个礼盒。”
“娘娘,可咱们明日与陛下一同过去,就这么带着这礼盒。若是叫陛下瞧去,怕是要询问了。”
“本宫自是不方便带着,”张均枼说着拿起礼盒递至南絮手中,道:“你拿去给樊良。叫他明儿晚些时候再送去兴王府。顺带着,叫他瞧瞧王府的兵力。”
“是。”
翌日朱祐杬与蒋宁安成婚,整个皇城都是流光溢彩,毕竟是亲王大喜,加之这朱祐杬又备受朱佑樘的喜爱,可即便如此,朱祐杬成婚,也是不及张家嫁女来得轰动。
樊良应了张均枼之意。确是晚了些时候才到兴王府。
“娘娘。”
张均枼正与邵太妃交谈,忽听闻樊良一声唤。便有几分避讳,她便仅是淡淡道:“把东西送进去吧。”
“是。”
樊良见张均枼如此,不免有几分怔怔,但见着邵太妃在,便会意了,想这邵太妃可是朱祐杬生母,若是叫她瞧见这礼盒,怕是多有不妥了。
张均枼倒是记得吩咐樊良的事,是以樊良再出来时,她已将邵太妃支走,见着樊良出来,她便回首远远看了眼朱佑樘,而后方才问道:“怎么样?”
“卑职方才过来时查探清楚了,王府四周埋伏了不少兵力,不只是府兵这么简单。”
张均枼心中急切,不等樊良说罢,便问道:“可是蒋斆的人?”
樊良直言道:“不是。”
这樊良既是答得这般干脆利落,必是极确信,他继而又道:“卑职见那领头的,似乎是仇驷。”
“仇驷?!”南絮惊道:“难道是西城军!”
“西城军?!”张均枼皱着眉,道:“好个朱祐杬!竟和西城军也有勾结!”
这朱祐杬果真是有谋反之心的,起先勾结蒋斆,手握京城三分兵力,如今又勾结仇驷,掌控西城军,倘若不是蒋斆被革职,恐怕他手中的兵力,已足可逼宫造反!
“娘娘,那要不要……卑职去把仇驷抓来,当众揭穿兴王?”
“你留在这儿,”张均枼瞧见牟斌独自一人坐在前头喝酒,心中暗暗有了打算,不经意微微勾起唇,远远望着牟斌,淡然道:“让他去。”
樊良顺着张均枼的目光望去,见是牟斌,便回头看了看张均枼,心知她的意思,这便走过去坐在牟斌对面,极是随意的执起酒壶,与他一同饮酒,道:“大人,一个人喝酒,莫不是有心事?”
牟斌抬眸看了他一眼,侃笑道:“看来你也有心事?”
樊良佯装四下里扫视了一番,靠近牟斌,道:“大人,你方才同陛下、娘娘他们过来时,可曾发现,王府四周有什么不寻常?”
牟斌听言一愣,望着樊良时那眼神有些不对劲,樊良见他那神情,暗想他也是知道的,而后果真听闻他低声问道:“你也发现了!”
樊良点头,牟斌当即站起身,转身便疾步出了王府,樊良见他出去,便也缓缓站起身,回了张均枼之处。
彼时忽听闻朱佑樘一声大笑,张均枼闻声望去,只见朱佑樘与朱祐杬兄弟二人一同坐在石阶上,把酒畅谈,似乎是无话不说,亲密无间。
张均枼见朱佑樘与朱祐杬这般,心中竟颇有感伤,道:“姑姑,你说,陛下和老四,是不是自小便如此亲密?”
南絮亦望着他们二人,淡淡道:“是。”
“那你说,陛下若是知道老四对他有异心,他会怎么办?”
南絮不假思索道:“或许会怀疑,不过以奴婢对陛下的了解,他若不见兴王带兵逼宫,便绝不会相信他有谋反之心。”
张均枼望着朱佑樘,冷冷一笑,道:“真是可笑。”
朱佑樘尚且不知,仍与朱祐杬有说有笑,只闻他道:“男人么,你可以将自己置于险境,但一定不能让自己的女人受到任何伤害,不论生与死,都要护住她。”
说罢朱佑樘笑意深深,随后喝了口酒,继而又道:“从今日起,你就是有家室的人了,以后千万不能再流连于烟花之地了,你还小,不知道珍惜爱你的人。要知道,你这辈子,即便是对不起自己,也万不能对不起她。”
“皇兄可曾做过对不起皇嫂的事?”
朱佑樘怔怔不语,良久方才露出一笑,道:“做过,朕做了对不起她的事,这辈子都偿还不清。”
“是什么?”
听闻朱祐杬问这个,朱佑樘又岂会告诉他,单只是举起酒壶作势要与他干杯,言道:“来,咱们兄弟两个,今儿要喝个痛快!”
话音方落,忽见牟斌扣着一身披铁甲之人疾步走来,首先见此情景的是朱祐杬,他见仇驷被抓来,心中自是惶恐,于是怔然停住手。朱佑樘见朱祐杬那神色,亦是抬头望去,瞧见牟斌押着仇驷,当即放下酒壶,站起身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张均枼见势连忙走至朱佑樘身侧,颤颤唤道:“陛下。”
朱佑樘见她似乎惊怕,便一把将她护在怀中。
牟斌将仇驷摁得跪在地上,斥道一声“跪下”。
仇驷怎敌得过他,只得顺着他,垂首跪在地上,牟斌抬头望着朱佑樘,禀道:“陛下,卑职方才出府,发现此人带兵埋伏在王府四周,鬼鬼祟祟似乎有异动,便将他抓来了。”
朱祐杬听言自是惶惶不已,只听朱佑樘斥道:“仇驷,你带兵埋伏在王府四周,到底有何企图!”
仇驷抬起头,看了眼朱祐杬,而后又低下头去,并不言语。
张均枼暗暗侧目瞧了朱祐杬一眼,亦道:“仇驷,你明知陛下今日会过来,如今带兵埋伏在王府四周,莫不是意图造反!”
仇驷这便反驳,道:“天下是朱家的天下,卑职并无反心。”
“那你这又是何故?”朱佑樘追问道。
仇驷仍不言语,单只是望着朱祐杬,朱佑樘见他如此,亦瞧了眼朱祐杬,却听仇驷道:“卑职,是为抢婚!”
朱祐杬听言这才暗自松了口气,仇驷又道:“卑职早前便喜欢蒋小姐,如今得知蒋小姐嫁给兴王,心中不甘,一时糊涂,便带兵过来抢婚了。”
闻言朱佑樘蹙眉未语,良久方才斥道:“带下去,军法处置,革职查办!”
“是!”
张均枼却是恨恨,好一场忠心护主的戏码!
朱佑樘被这一闹,已没心思呆在这儿,也不曾想过要与朱祐杬打招呼,只同张均枼道:“枼儿,天色不早了,咱们回宫吧。”
张均枼恍然间回过神,道:“陛下先回吧,臣妾还有些事情,想同老四交代。”
“也好,早点回宫。”(未完待续。)
第廿七章 残羹置醋饮
自朱佑樘离开王府,众多宾客亦是纷纷告辞,府中丫鬟家丁见宾客散去,尽数过来撤下酒宴,唯独张均枼与朱祐杬仍坐在席上,是以,丫鬟们留了这一桌酒席未撤。
天色将晚,张均枼竟丝毫没有要回宫的打算,坐在席上悠悠然用膳,忽听闻朱祐杬沉闷的长舒了一口气,张均枼听着,这便瞥了他一眼,不紧不慢的放下手中的筷子,阴阳怪气的问道:“今儿可是老四大喜的日子,怎么你还板着个脸,莫不是,不欢迎本宫?”
朱祐杬闻言偏首望着她,挤出笑容,道:“怎么会,皇嫂能来吃臣弟的喜酒,臣弟已是感激不尽。”
“果真?”张均枼亦是侃笑。
“自然,”朱祐杬毫无怨色。
“自方才那个仇驷来过之后,老四便一直冷着脸,”张均枼自知朱祐杬是为仇驷被革职查办而不快,便有意戳他伤心事,略带嗤笑道:“你该不会是吃他的味了吧?”
朱祐杬迎合着张均枼的笑意,道:“皇嫂说笑了,一个失败之人,臣弟怎会吃他的味。”
张均枼随手取了个宾客用过的脏碗,又倒下一大碗醋,推至朱祐杬桌前,道:“本宫见你似乎同陛下喝了不少酒,想叫你吃点醋,好醒醒酒。”
朱祐杬自知那碗不干净,是以垂下眼望着那碗醋,怔了许久,闻着那泛酸的醋味,心中早已起波澜。张均枼见他不动,目中当即露出不善。仍调侃道:“怎么,老四嫌弃本宫吃过的碗?”
“不是,”朱祐杬说着陡然端起那碗醋。毫不犹豫的饮下,一口饮下,莫说是皱个眉,连眼睛也不曾眨过。
张均枼见状却是忍不住反胃,别过脸去暗暗干呕了一番。南絮站在她身后,见她如此连忙走过去,方才轻唤了声“娘娘”。张均枼便做了个手势,示意她止步,而后回首望着朱祐杬。继而笑道:“老四果真有血性。”
朱祐杬未语,张均枼又道:“喝了这醋,想必老四这脑袋也清醒了,那这白日梦。可是要继续做下去?”
“是。”谁想朱祐杬仍不死心,淡然道:“白日梦也有成真之时,皇嫂又何必阻挠。”
张均枼出声冷噗,道:“老四要想白日梦成真,得有天大的本事才行。”
“多谢皇嫂提点,”朱祐杬始终面色平静,毫无起伏。
张均枼站起身,走至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头。俯身靠在他耳边,低声道:“不用谢。”
说罢张均枼直起身。转身进了正厅,朱祐杬亦是随之进了去。正厅放置的都是此回宾客们送来的贺礼,张均枼随意扫了眼,便瞧见了她转送的那对镯子。是以走去拿起那礼盒,转身正对着朱祐杬打开,露出那两只金镶玉镯子,她自是知道朱祐杬在看着,抬眼瞧见他目露惊讶之色,便道:“这是本宫与陛下大婚之日,万贵妃送的,如今老四与宁安成婚,本宫将这对镯子转送给你。老四,不会嫌弃本宫礼薄吧?”
朱祐杬淡淡一笑,客气道:“皇嫂忍痛割爱,臣弟岂会嫌弃。”
“那就好,”张均枼合起礼盒,随手丢下,道:“本宫还怕你不收。”
朱祐杬未言,张均枼近前,道:“你知道,本宫为何要将万贵妃的东西,转送给你?”
“臣弟愚钝,不知何故。”
张均枼移步越过他,走至他身后一侧,冷笑一声,道:“你岂是愚钝之人。”
“想当年万贵妃在世之时,便想着立你为储君,想必,你的野心,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吧,”张均枼言语至此回首瞧了他一眼,而后又转过头去,道:“本宫想着,你与她一向交好,那对镯子,也算是她的遗物,本宫自是要交还给你。”
朱祐杬听言心中有气,却仍是强忍着怒火,转身望着张均枼,讪讪一笑,道:“皇嫂,今日是臣弟大喜的日子,您不必说这么丧气的话吧。”
“丧气?”张均枼回身,摊手道:“丧气在哪儿了?你也知道今儿是你大喜的日子,竟还吩咐仇驷带兵在王府四周埋伏着,怎么,你这是造反?”
“仇驷承认自己带兵埋伏在王府四周,是为抢亲,皇嫂空口无凭,直言臣弟企图谋反,恐怕不妥,”朱祐杬说得有理有据,似乎叫张均枼无话可说。张均枼却微微点头,道:“好,如今仇驷被关在锦衣卫狱,老四觉得,凭牟斌的本事,审不出幕后推手,还是觉得仇驷对你忠心耿耿,绝不会将你供出来?”
朱祐杬并不言答,单只是一笑而过,张均枼亦不再与他谈及此事,举步出了正厅,朱祐杬自是需得陪同,是以亦是随她出了去。
张均枼极是随意的走在府中,左右四下都漫不经心的扫视了几眼,随口道:“你这王府倒是挺大,是陛下赏赐的?”张均枼转头瞧着朱祐杬。
朱祐杬淡淡应道:“是,是皇兄赏赐的。”
张均枼回首,继续朝前走,冷笑道:“看来陛下待你不薄,不过可惜了,养了只白眼儿狼。”
朱祐杬每听及张均枼如此嘲讽,心中便有几分揪痛,倒不是因张均枼恶语伤他,张均枼口出皆是事实,他之所以心痛,不过是与朱佑樘情同手足的缘故。
张均枼彼时想是到了后院,便就此停步,未再前行,转过身,将朱祐杬从上至下细细打量了一番,随后道:“本宫还记得第一次见着你的时候,那会儿你还是个孩子,一眨眼,你都这么大了。”
说罢张均枼又禁不住冷笑一声,道:“长大了,也不好伺候了。”
朱祐杬仍旧不言语。张均枼勾唇巧笑,道:“不爱听?那好,说个你感兴趣的。”
“你可知。蒋斆为何被革职?”
朱祐杬果然被激起了兴致,抬眼望着张均枼,双目炯炯有神,不再如死鱼一般无神。
张均枼却是故意问道:“你想知道?”
“那本宫就告诉你,”张均枼踱步在院中,道:“那日本宫收到家信,出宫想要回去一趟。哪知方才出宫不远,就在皇城街上遇到刺客,本宫受了惊。中城归蒋斆管辖,他自是要受过。”
朱祐杬面色阴沉,张均枼侧目忽见蒋宁安躲在墙后望着,便道:“老四一直阴着脸。想是这心里头不舒坦吧。”
“说来倒也是。娶了个对自己毫无利用价值的女人,心里头不舒坦也是应当的,”张均枼言语间又瞧了眼蒋宁安。想她蒋宁安生来便是直性子,说话毫不避讳,做事也从不过脑子,说好听点是单纯,说白了便是愚蠢,唯独用情至深。如今听张均枼说这话,她尚且对朱祐杬抱有几分希望。却见他不言不语,心里头顿时没了依靠,一时间竟落下泪来。
“不过老四还真是深藏不露啊,巴结了蒋斆,又和仇驷勾结上了,倘若他们二人没有被革职,那你这手里,不就有了京城一半儿的兵力?怎么不说话,可是本宫又戳中你的伤心事了?”
话音未落,蒋宁安忽然走出来,站在朱祐杬身侧,一双泪眼哭得朦胧,望着他哽咽道:“她说的是真的吗?杬哥哥。”
“你娶我只是为了我父亲的兵力……”
朱祐杬始终不语,亦是垂下眼帘,避过蒋宁安的目光,蒋宁安见他如此,最终还是确信了,是以转身头也不回的跑开。朱祐杬仍怔怔立着,不曾想过解释。
张均枼难免有些幸灾乐祸,冷笑道:“你知道吗,从你杀瑾瑜嫁祸南絮那时起,你便注定要败给本宫。”
言罢张均枼亦是转身离开,徒留一地尘埃,随风飘过。
张均枼用人倒是精明,想她趁着朱祐杬与蒋宁安成婚之日的混乱,将刘瑾安插在兴王府监朱祐杬,至今不过三日,刘瑾便送来密报。
彼时张均枼尚且提笔在殿外作画,南絮外出回来,唤道一声:“娘娘。”
“何事啊?”张均枼因在作画,需得专心,是以无心理会她,谁想南絮道:“刘瑾有信了。”
张均枼听言当即起了兴致,放下毛颖,折回身接过南絮手中的书信,拆开看了看,转瞬间面露笑意,欣喜不已,只夸赞道:“刘瑾果真好本事,回头得好好儿赏他。”
说话间,张均枼已回了暖阁,她将书信捧在手中,依次读道:“礼部尚书倪岳、工部尚书刘璋、刑部尚书彭韶、户部左侍郎周经、户部右侍郎侣锺。”
张均枼读罢一笑置之,道:“他倒是巴结了不少人。”
南絮捡起张均枼随手丢到的书信,看了一眼,随后丢弃在薰炉中焚尽,回身道:“娘娘,这恐怕还不止。”
“本宫知道,”张均枼目中分明有一丝憎恨。
“不过,”南絮转念思虑了一番,言语间抬眼略是试探的看了一眼张均枼,道:“刘瑾提到的这些人,想来也不一定已经全然依附于兴王,保不齐只是兴王平日里与他们有些来往。”
“那姑姑的意思,本宫还要等?”张均枼略显愠怒,南絮心平气和应道:“是。”
张均枼愈发冲动,微微斥道:“姑姑觉得本宫还能再等吗!几日前彭韶便已同陛下说过此事,当时还曾有人以死明志,若再等下去,还不知要出什么乱子。嘴长在他们自己身上,如今只有除掉一个是一个。”
南絮拗不过张均枼,亦知张均枼行事一向果断,便只好顺应她的意思,问道:“那娘娘,打算先动谁?”
张均枼不假思索,道:“户部左侍郎周经,右侍郎侣锺。”
言至此,张均枼侧首,看了南絮一眼,道:“听闻两家公子皆是喜好女.色之人,姑姑想个法子,把他们二人引到一块儿去,找个模样俊俏的姑娘事先在那儿等着,等他们为她大打出手,再吩咐樊良把那个姑娘杀了,叫他们两个当替罪羊。”
“是。”
张均枼是想,与其除掉周经和侣锺,倒不如先除掉那两个小的,到时出了命案,大理寺公审,二人互相推脱罪责,谁也逃不了一死。
儿子一死,老子还不是反目成仇!
张均枼倒不担心大理寺公审时会出什么岔子,毕竟,大理寺卿董天锡可是她的人。
南絮办事一向迅速,从不拖沓,翌日晌午,她果真使计引得了侣家公子一路跟着她。
只是一个凑巧,她还未寻至早与樊良约定之处,便瞧见周家公子在前头不远的地方调.戏姑娘,是以陡然转身,望着侣家公子,扬唇巧笑,问道:“公子总是跟着我做什么?”
侣家公子见南絮笑的模样,当即酥了心,道:“那不是喜欢你嘛。”
“喜欢我?”南絮忽然一声冷笑,道:“你也配?”
侣家公子愣住,正想来硬的,但见南絮走过去,于是心花怒放,南絮却是一把将他推开,斥道:“让开!”
这侣家公子一时没站稳,险些跌倒,幸得身后那两个家丁搀扶住,他忙转过身,一面疾步跨步正想追,一面又道:“小娘们儿脾气还挺倔。”
家丁忽将他拉住,连连唤道“少爷”。
侣家公子听唤回过身,斥道:“干什么!”
家丁冲他指着前头,他见那小姑娘被周家公子逼到墙角,急急忙忙跑过去,借着人多势众,不由分说,一把将周家公子推倒在地,回头又将那小姑娘护在身后,冲周家公子道:“你瞎了眼了!这小娘们儿是你老子我的!”
周家公子哪里甘心,被自家家丁扶起之后,随即使了眼色,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打?!”
于是两家家丁大打出手,转瞬间便乱作一团,哪家打得占了上风,哪家公子便拉着那姑娘。这东拉西扯间,南絮在不远处的楼上已是看得一清二楚,她见势头足了,便投了颗石子砸到那侣家公子腿上,那侣家公子吃了痛,一不留神便松了手。
周家公子正卯足了气力拉着那姑娘,经侣家公子松手,他这便往后一仰,当即便是摔了个人仰马翻。(惯性的原因,词穷了,不知该怎么写)
谁想他们二人回过神时,那姑娘已在墙边撞了个头破血流,气绝身亡。
两家公子见状,纷纷推脱,各指对方杀人,力争不过,便皆是落荒而逃。(未完待续。)
第廿八章 一举网三人
张均枼是怎么也料想不到,此回主审那案子的,并非大理寺卿董天锡,而是大理寺左少卿郑越。说起来,能在当上大理寺左少卿的,也非寻常之辈,想这郑越原本确是刚正不阿,两袖清风之人,可久经官场,看惯了官场上的乌烟瘴气,意志不坚定之人总难免沾染上世俗之气,或与世俗同流合污。
是以郑越此人收受贿赂,有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算过去了,加之有兴王朱祐杬压在头上,这案子便不了了之。
此案开审不过半个时辰,郑越与两个凶手言谈不过五句,便断定死者系意外而死,而与他们毫无关系,是以当庭释放。
那郑越自知此二人一个是户部左侍郎周经之子,一个是户部右侍郎侣锺之子,而这周经、侣锺倒是算不得什么人物,可他们偏偏又与朱祐杬交好。这两个凶手背后定然有朱祐杬作保,朱祐杬何许人也,那可是大明的亲王,当今圣上最是宠信的四弟,又岂是他区区一个大理寺左少卿得罪得起的!
两对父子自大理寺衙门出来,倒不曾相互甩脸色,反倒都是客客气气的。
因两家公子都无罪释放,周经与侣锺也并未如张均枼起先设想的那般不和。想他们二人同在户部任职,一个是左侍郎,一个是右侍郎,关系原本便算得上和睦,而今这一闹,也算是不打不相识,竟是愈发和气了。
张均枼辛苦算计。而今得了这么个下场,她又岂会甘心。
彼时她尚且不知情,是以在坤宁宫里头。仍是闲着,却见南絮快步进来,脸色颇是阴沉,只听她唤道:“娘娘。”
张均枼听唤侧首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问道:“何事?”
南絮四下扫了一眼,随后道:“案子结束了。”
“这么快?”张均枼不免诧异,只道:“结果如何?”
“无罪释放。”
听言张均枼一怔。当即提起神来,斥道:“什么!”
南絮未语,张均枼继而又斥道:“董天锡这是反了?!”
“娘娘。”南絮黛眉微皱,解释道:“此案并非大理寺卿主审,主审官,是大理寺左少卿郑越。”
张均枼略是怔怔。道:“那董天锡呢!他去哪儿了!”
南絮开口正想答话。却听闻眉黛唤道一声“娘娘”,她偏首望去,只见眉黛手中拿着封信,信封上写着一个‘瑾’字,眉黛同张均枼道:“这儿有封信。”
眉黛方才说罢,南絮便抬手接了那信,垂首看了一眼,而后抬起头给眉黛使了个眼色。道:“你先下去吧。”
“是。”
见眉黛出去,又带上了门。她方才将信递给张均枼,张均枼拆了信,赫然见信上清清楚楚的写了‘大理寺左少卿郑越’七个字,当下便是满面不悦之色,南絮正望着她,她便也将书信递给她,而后起身下榻。
南絮见这纸上写的是郑越,亦是一惊,彼时只听张均枼恨恨道:“好一个郑越!”
张均枼一向只知大理寺卿董天锡是自己人,哪曾想过他手底下的左少卿郑越,竟是朱祐杬的人!
南絮虽未言语,心里头却已是多番思量,她暗暗长舒了一口气,转身将那书信烧掉,而后回身道:“娘娘,要不,奴婢去给董大人送信,叫他回头重审此案?”
张均枼却是道:“不,事已至此,倘若无故重审,只怕要惹人猜忌,倒不如将计就计,任郑越草草了结此案,到时候,本宫好将他们三个一网打尽!”
南絮怔怔,她知张均枼如此说,必定是已想出了对策,便顺应着她,只问道:“娘娘想怎么做?”
张均枼并不告知她,单只是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言道:“明日你便知道了。”
翌日大理寺卿董天锡亲审此案,是以那周经之子与侣锺之子又被请了回来,周经与侣锺得知此案重审,自下了早朝便往大理寺赶。
左少卿郑越闻知董天锡要亲自主审此案,心中不免惊慌,趁着案子还未开审,在后堂便将董天锡唤住,急急忙忙问道:“大人,那件案子昨儿不是已经结束了,何故今日要重审?”
董天锡急着去公堂,便仅是睨了他一眼,道:“是何原因,难道你这心里头不清楚?”
郑越听言更是心惊胆战,他自是知道,昨日的案子草草了结,这能出什么乱子,恐怕不简单,他见董天锡要走,便又拦在他身前,佯装毫不知情,问道:“大人,是何原因?”
董天锡停步望着他,皮笑肉不笑,略带讽刺和挖苦,道:“你可知你得罪了谁?”
郑越不解,不过就是死了个小姑娘,没权没势的,他还能得罪哪个人物,反过来说他巴结了户部左侍郎周经和右侍郎侣锺倒是真的。
可他见董天锡这神情,瞧着极是玄乎,是以仍问道:“谁……”
董天锡剜了他一眼,冷冷哼了一声,道:“皇后娘娘。”
郑越闻言颇是怔忡,吞吞吐吐问道:“这……这怎么说?”
“你知不知道,死的那个姑娘,她是皇后娘娘的远房表亲!她死了,你就应该秉公办案,可你草草结案,非但没有将凶手下狱,你还把他们放了,你说你这不是得罪人么!”董天锡言语间略是无奈,亦是恨铁不成钢,他倒是器重郑越。
郑越自是大惊,仓皇道:“那……那怎么办?”
“怎么办?”董天锡瞧了他一眼,不经意冷笑一声,道:“你得罪皇后,你说你还能怎么办!”
董天锡说罢便拂袖而去,郑越怔在原处。一时难掩张皇之色,顿了许久方才跟随董天锡进了公堂。
对于此案,董天锡既是主审官。那左少卿与右少卿便是副审。
一众审案之人到公堂时,尸体已早早的横在了堂下,只是迟迟不开审,直至衙役自后堂入内,贴附在董天锡耳边道:“皇后娘娘到了。”
郑越在侧座听此一说,猜想那衙役方才从后堂过来,那张均枼定是在后面听审。便想着今日势必要保住这顶乌纱帽。
师爷见了董天锡眼色,微微仰头朗声道:“升堂——”
话音未落,堂内一众衙役捶击手中的水火棍。齐齐呼道:“威武——”
待衙役们言罢,只见一老妇人两个衙役领着进堂,那老妇人想必是证人,许是从不曾进过大理寺衙门。此回过来。便是东张西望,又免不了有些许胆颤。
那老妇人跪地,道:“我就是一个卖菜的,你们抓我过来干什么呀。”
师爷倒是和气,面对老妇人微微笑道:“老婆婆莫怕,这位是咱们大理寺卿董天锡大人。听闻这死者死时,您就在旁边卖东西,您昨儿在西城街看到了什么。告诉董大人,大人也好追查凶手。”
“我……”老妇人又四下扫了眼。方才道:“我就看见长得挺漂亮一黄花儿大闺女,被两个公子缠着,后来……后来,又被那两个公子推倒在墙上,撞死了。”
董天锡示意两个衙役上前,将死者蒙住身子的白布掀开,露出死者一张惨白的脸来,董天锡继而又道:“死去的那位姑娘,可是她?”
老妇人颤着身子微微上前,窥视了一眼,见那姑娘死状凄惨,便禁不住拧紧眉心,道:“诶哟,就是这姑娘,当时我见她长得可漂亮了。”
衙役随即验了伤口,直起身禀道:“大人,此人确是头部受了重击而死。”
董天锡又道:“老婆婆,那你可知道,那凶手是何人?”
那老妇人这便像是受了惊一般,浑身的不自在,颤颤巍巍道:“我……我不知道,我不认得他们……不认得。”
“他们?”董天锡道:“这么说,凶手不止一个?”
老妇人抬头望着董天锡,面露难色,纠结道:“大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您……您别为难我,我就是一个卖菜的,什么都不懂,您问我,我也说不出来什么呀。”
董天锡讪讪一笑,道:“老婆婆,您莫怕,只要您告诉我,凶手是哪些人,我就能把他们全部都抓起来,到时候,他们也伤不到您了。”
老妇人暗暗抬眼,窥了眼董天锡,扭扭捏捏道:“我……我只知道,那其中一个,是周侍郎家的大公子,另一个,好像也是大官人家的公子。”
董天锡听言,侧首望着师爷,道:“把嫌犯带上来。”
师爷随即朗声道:“带嫌犯上堂——”
一众衙役又紧跟着捶击手中的水火棍,而后便见周家公子连同侣家公子一起被押来,又一同被摁得跪倒在地上。
董天锡便问道:“老婆婆,你说的凶手,可是他们二人?”
老妇人转头仔细看了看,道:“是,就是他们两个。”
侣家公子一听,当即骂道:“你这个老不死的,胡说什么鬼话!”
“放肆!”不等董天锡接话,郑越倒是拍案斥了声。
周家公子见是郑越,这便面对着他,道:“郑越,你昨儿不是说我们无罪,今儿为何又把我们抓来!”
“我……”郑越一时心慌,哑口无言,董天锡亦斥道:“好了!”
老妇人算是豁出去了,道:“大人,我说的都是真的,昨儿个就是他们俩,抓着人家姑娘不放,人家不从,他们便把人家朝墙边推,姑娘一时没站住,一头撞到了墙角,就头破血流,一命呜呼了。”
“你可别血口喷人啊!”侣家公子哪里承认,指着老妇人道:“她的死跟我可没关系,我不过就是看她漂亮,碰了两下而已。”
“跟你怎么没关系!”周家公子听言察觉不对劲,便道:“不就是你起了歹心,把她推倒的。”
侣家公子这便露了马脚,反驳道:“什么叫我起了歹心,难道就是我一个人的事!你不也推了!”
“你胡说!我岂会推她,就是你自己失手杀了人,干嘛还得把我也拖下水!”
侣家公子争辩不过,回头便同董天锡道:“大人,大人明查,这件事情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推她的不是我。”
周家公子见势,亦道:“大人,你别听他胡说,就是他杀了人。”
董天锡听至此,抓起惊堂木拍了三声,沉着脸道:“据本官推断,死者是被你们二人一同推倒致死,所以,你们都逃不了罪责,来人,把他们押下去,秋后处斩!”
二人大惊失色,纷纷哭爹喊娘,恰巧周经与侣锺也到此,听闻董天锡要杀自己的儿子,便一同上堂,一个道:“董天锡,你瞎了狗眼!”
另一个道:“我儿子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也休想仕途顺利!”
张均枼听罢自后堂出来,异常平静道:“周侍郎好大的口气,本宫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叫他仕途不顺!”
众人见张均枼出来,皆是俯首行礼,唯独周经与侣锺神色慌张,晚了旁人片刻方才跪下,颤声道:“娘娘……”
张均枼岂会轻易饶了周经,近前垂眸望着他,追问道:“你说,你有什么本事叫他仕途不顺?”
周经吞吞吐吐道:“微臣……微臣一时心急,随口胡诌。”
“哦?”张均枼微微颔首,道:“周侍郎的公子杀了本宫的妹妹,你说,本宫该不该杀他?”
周经与侣锺闻言自是一惊,皆抬眼窥了张均枼一眼,而后又低下头去,周经道:“该……该杀。”
“那周侍郎徇私枉法,行贿主审官,企图替凶手脱罪,又当如何处置?”
周经不敢答,张均枼便移步至郑越身前,道:“郑越,你说。”
郑越亦不敢答,只道:“微臣不知。”
“你不知?”张均枼一声冷笑,道:“这般简单的案子你都不知,你是怎么当上左少卿的。”
张均枼回过身,道:“董大人,你起来吧。”
董天锡起身道:“谢娘娘。”
“本宫来之前,已同陛下请旨,今日之事不论结果如何,都交由本宫全权处理。”
“是。”
张均枼侧首瞧了他们三人一眼,道:“周经、侣锺,徇私舞弊,行贿主审,革职抄家!至于郑越,收受贿赂,贪赃枉法,发配边关!”
言罢张均枼便转身离了大理寺衙门,她这一举,倒还真将这三人一网打尽了。
只是朱祐杬那儿,恐怕就不甘心了。(未完待续。)
第廿九章 不悦斥田氏
暖阁里有些昏暗,唯有一支烛火在燃着,只是烛光微弱,窗子也紧闭着,叫人深感压抑。朱佑樘远远只听闻朱厚照的哭声,那哭声嚎亮,亦是哭得撕心裂肺,叫他心如刀割,他进了暖阁便见朱厚照坐在冰冷的地上,而张均枼却是坐在妆台前,自顾自的描眉,对朱厚照的哭声仿若未闻。他心中怒意油然而生,便阔步上前将朱厚照抱起,面对张均枼训斥道:“枼儿!照儿在哭你没听到?”
张均枼淡扫蛾眉,也不曾回过头看他一眼,只是淡淡道:“听到了。”
朱佑樘见她如此,更是不悦,道:“听到了你还不管他!”
张均枼不语,换了只手描眉,举手投足间满是随意,似乎对朱厚照丝毫不在乎,朱佑樘望着她这般举动,便想起了这些日子朝中闹的那些事情,不由得拧紧了眉心,佯装作心平气和的模样,极是认真的问道:“枼儿,你告诉我,照儿他,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
他原想着张均枼定是顿生怒意,告诉他,朱厚照确是她所出。怎知张均枼却是轻放下手中的眉笔,转过身望着他,久久方才露出一笑,只是依旧漫不经心,道:“不是。”
朱佑樘听言自是怔怔,亦是不由自主的挪了步子,微微前行,满目惊诧的问道:“那他是谁的孩子?”
张均枼并未直接言答,反倒是不紧不慢的站起身,走至他跟前。露出冷冷一笑,道:“陛下不是早就已经想到了?”
言罢张均枼便越过他,正想出了暖阁。朱佑樘怔了片刻,当即转过身,趁着她还未出去,质问道:“你明知照儿会被封为储君,为何还要选娉婷的孩子!”
张均枼停住步子,冷笑一声,转过身道:“娉婷怎么了?陛下那晚不是挺喜欢她?”
朱佑樘原本心中怒意不减。却仍不忘解释,只道:“那晚我不过是喝多了酒,错将她当作是你。枼儿。你将她的孩子充作你的,莫不就是为了报复我?”
张均枼闻言却是移步近前,紧靠着朱佑樘,望着他目露凶光。恨恨道:“陛下总是以此作借口。倘若真是如此,那陛下日后看上谁了,便装作是喝多了……”
“枼儿!”朱佑樘打断她的话,道:“你别说了。”
张均枼就此闭口不言,暖阁中唯有朱厚照愈发响亮的哭声,朱佑樘定了定心,当然问道:“枼儿,这是娉婷的孩子。那你的孩子呢?”
“没了,”张均枼随意的摊手。无所谓笑道:“陛下吩咐张瑜用鳝鱼骨磨出来的粉,倒是挺下饭。”
朱佑樘听闻一惊,怔怔道:“你都知道了……”
“知道,”张均枼凄然笑道:“五年了,陛下还想瞒臣妾多久?”
“我……”朱佑樘顿了顿,也不知该如何解释,索性坦然,道:“枼儿,这件事情,确是我的不对,你打我骂我都好,我绝不说什么。”
“打你骂你算什么,”张均枼忽然自头上拔下朱佑樘亲手做来送她的玉笄,道:“臣妾还想杀你。”
话音方落,朱佑樘还未回过神来,张均枼便已将那玉笄刺入他脖颈里,鲜血霎时间溅了张均枼一脸……
朱佑樘陡然惊醒,回想方才种种,方知一切不过都是一场梦。他已听闻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循声侧首望去,见的是张均枼抱着朱厚照嬉戏,自是尝到了一丝丝欣慰,只是想到了梦中之景,仍不免心惊胆战。
彼时张均枼见他已醒来,便抱着朱厚照走过来,温婉笑道:“陛下醒啦。”
朱佑樘微微点头,张均枼近前却见他额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她便抽出腰间的丝帕,一面伸过去为他拭去汗水,一面又道:“陛下梦魇了?”
见张均枼如此,朱佑樘竟觉得有些受宠若惊,抬手握住张均枼为他拭汗的手,望着她深情款款,问道:“枼儿,若是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会不会原谅我?”
张均枼见他此举,不免一怔,抽回手,转过身道:“那得瞧瞧是什么事才行。”
朱佑樘回了神,垂首见着桌案上都是奏本,便随手翻看,方才察觉这些奏本他还尚未批阅完,想是因这些日子疲惫,看着看着竟睡着了。这些奏本,他不看还好,一看便是一肚子的火气,竟清一色的都是奏请明查太子身世,他想着张均枼尚在此,定然是不能叫她看见的,怎知张均枼忽然回首,笑意绵绵的唤了声:“陛下!”
他由此怔忡,连忙合上奏本,张均枼见状朝那被他合上的奏本看去,不免尴尬,讪讪一笑。
她见朱佑樘如此紧张,自知那奏本定然是于她不利,于她不利之事,若不是有关朱厚照的身世,还能是什么。
可张均枼佯作不知情,望着朱佑樘,仍是笑意盈盈的模样,道:“陛下方才梦到什么人?”
朱佑樘亦是讪笑,道:“倒也没梦到什么,只是梦到张瑜上吊自杀了而已。”
“哦,”张均枼微微颔首,笑而不语,朱佑樘在骗她,她又岂会不知,只是不愿点破罢了。
她分明瞧见他说话间那耳朵紧跟着动了三下,这便说明他在撒谎。
朱佑樘自觉异常,便站起身,自张均枼怀中抱过朱厚照,与她一同嬉闹,只道:“走,父皇带你出去玩。”
言罢朱佑樘便带着朱厚照出了乾清宫,张均枼与南絮,连同着乳母田氏和张瑜亦是一同跟了出去,这几人倒是没有走远,不过仅是在乾清宫外头。
朱佑樘这为人父的,自是盼望着孩子能早日开口唤他,也盼着孩子能与他一同走路。是以这便作势要将朱厚照放下地,田氏见势一惊,连忙阻止。言道:“陛下,太子还小,才七个月大,这腿还软,哪能下地走路!”
闻言朱佑樘亦是惊到,急忙将朱厚照抱回,问道:“先走路还是先说话?”
田氏禁不住噗笑。道:“自然是先开口说话了。”
“哦?”朱佑樘难掩欣喜之色,道:“多大会说话?”
田氏不假思索,直接便道:“说话应该快了。”
朱佑樘点头。又问道:“那走路呢?”
“走路,还得过上个把月才行。”
这田氏言语间极是欢喜,她自朱厚照出生起便一直带着,时至今日。倒是带出感情来了。
朱佑樘怀抱朱厚照。垂眸道:“照儿,你乳母说,你就快说话了,可你为什么到现在还不肯说话?”
话音方落,田氏又忍不住噗笑,张均枼倒是没什么反应,朱厚照自是不会回答他,单只是望着他。咧嘴不住的出声欢笑,一会儿又手舞足蹈。惹得朱佑樘极是欢喜。
“照儿,”朱佑樘又道:“父皇和母后,你喜欢哪个?”
朱厚照仍旧是望着他咧嘴笑,朱佑樘抬眸看了张均枼一眼,而后垂首靠近朱厚照的小脸,压低了声音道:“你不敢说,那就小声一点,偷偷告诉父皇。”
不过一会儿,朱佑樘抬起头,直起身调皮道:“什么!你竟然喜欢父皇,不喜欢母后!这件事情,父皇可要告诉你母后了。”
张均枼闻言欣然一笑,朱佑樘见她笑了,便又低下头去,靠近朱厚照的脸,低声道:“你母后可凶了,若是叫她知道你不喜欢她,她可要打你了。”
说起来,朱佑樘说这些话原本便是为了哄张均枼开心,他这些话,张均枼自是听得清清楚楚。待朱佑樘直起身,张均枼便近前,亦是微微俯身靠着朱厚照,笑道:“是啊,母后可凶了,你要是不喜欢母后,那母后可要打你了。”
谁想张均枼方才说罢,朱厚照便是一个拳头过来,说来倒也奇怪,这朱厚照人是小,可力气却是不小,这一拳打在张均枼脸颊上,竟也生疼,张均枼连忙直起身,捂着脸颊,垂眸望着朱厚照,怔立不语。朱佑樘见势,自是一愣,连忙关切道:“枼儿,没事吧,疼不疼?”
张均枼回过神,放下手讪笑道:“没事。”
朱佑樘这便嗔怪朱厚照,蹙眉道:“照儿,你怎么这么顽皮!”
岂料朱佑樘说了这话,也免不了吃了朱厚照的拳头,朱佑樘倒是没有捂着脸,只道:“人不大,胆儿倒是不小。”
朱佑樘抬眼环顾了四周,既是张瑜入了眼,他便抱着朱厚照走去张瑜跟前,道:“照儿,打他,他是坏人。”
又将朱厚照抱去南絮跟前,道:“她也是坏人。”
张瑜与南絮都吃了朱厚照的拳头,朱佑樘这是挨着个说这话的,过了南絮这儿,下面便是田氏,岂知朱佑樘走到田氏跟前,再同朱厚照说这话时,朱厚照却是不再动手了。张均枼见朱厚照如此,不免提起身,朱佑樘又说了一遍,朱厚照仍是不对田氏动拳头,反而是回首给了朱佑樘一拳。
莫说见状张均枼心中有气,就是朱佑樘也是不悦,只是忍着不发罢了。
田氏却是惊惶,太子动手打了母后,又打了父皇,还打了旁的一些人,唯独没有打她,这意味着什么,难保她日后还能安心在这儿伺候着。
张均枼心里头不快,便转身欲要回乾清宫,朱佑樘见她走了,便也想着回去,怎知他方才转过身去,朱厚照便就势趴上朱佑樘肩头,笑吟吟的望着田氏,伸手欲要她抱着,彼时竟还开口唤了声:“奶娘。”
朱厚照这声唤得不算小,张均枼听了再压不住火,转身便伸手指着田氏,怒斥道:“滚!你给本宫滚出去!”
田氏本就是惊怕,听张均枼如此说,她便弓着身子迎合道:“是……民妇这就滚,这就滚。”
朱厚照受了惊吓,又见田氏走了,当即哭出来,张均枼便走去将他抱在怀中,哄了又哄,却总是徒劳。
“枼儿,”朱佑樘紧皱着眉,道:“你把她撵走,那咱们照儿怎么办?”
张均枼抬眸剜了他一眼,道:“难不成照儿没了田氏还活不下去了?!”
朱佑樘心里头也不爽快,终于不再言语,随张均枼一齐进了乾清宫。
哪知朱厚照竟是哭闹不止,张均枼哄了好一会儿也不停歇,想这张均枼一向便是急性子,哪里忍受得了朱厚照如此,怕是早已吃不消。南絮见张均枼似乎不耐烦,便近前道:“娘娘,奴婢来吧。”
张均枼黛眉微皱,任由南絮将朱厚照抱走,说来也怪,南絮哄了不过片刻,朱厚照便不再哭闹,竟沉沉睡去。
也不知这朱厚照是哭累了,还是南絮哄着的缘故,不过带孩子这种事,张均枼还真是做不来。
朱佑樘仍未批完奏本,张瑜进殿禀道:“陛下,兵部左侍郎秦纮来了。”
“宣。”
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秦纮过来自是有事禀报,他跪地道:“陛下,黄河水患一事,不知陛下可有了主意?”
朱佑樘想是原本便知道黄河水患之事,是以放下毛颖,道:“派白昂过去吧。”
秦纮愣住,讪讪道:“陛下糊涂了,白昂与刘大夏尚在松江治水,若是连黄河水患之事也交由他处理,他怕是分身乏术了。”
朱佑樘这才记起来,他原想着派白昂前去,哪知白昂已被派去了松江。
张均枼见朱佑樘愁眉不展,顿时心生一计,倒不如就此机会,将朱祐杬调离京城,一来解决眼前朝中形势之急,二来她也可好好铲除他的势力。
“那……”朱佑樘正是思虑,张均枼道:“陛下,黄河水势历来凶猛,治水一事刻不容缓,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臣妾听闻老四似乎有心,陛下不妨派他前去。”
“老四?”朱佑樘愣道:“老四怕是不行,我怕他治不好水,还搭上自己的性命。”
张均枼见缝插针道:“陛下,老四自小习得一身本领,又师从白昂,你难道还信不过他?”
“倒不是信不过他,我只是担心他的安危。”
张均枼点了点头,道:“这倒也是,老四长这么大还不曾出去过。”
说罢张均枼忙给秦纮使了个眼色,秦纮便道:“陛下,依微臣之见,娘娘举荐兴王,不无道理所在,兴王曾师从白昂,必得白昂真传,如今治理水患,非他莫属。”
张均枼与秦纮这一唱一和,终于还是将朱佑樘说动了,只闻他道:“也好,张瑜,为朕拟旨,派兴王前去黄河治水。”
“是。”(未完待续。)
第三十章 歹心凶倪岳
兴王府自朱佑杬大婚之后,已再没了喜庆之象,偶尔有朝中大臣过来作客时,府里头也是死气沉沉。
说来朱佑杬与蒋宁安成婚已过了好些日子,却至今没有圆房,夫妻二人一直以来都是分房睡。成婚翌日,蒋宁安便一身素服搬去了偏僻的后院,而朱佑杬,他这般心系朝堂之人,自是搬去了书房,整日与笔墨纸砚为伍,倒像个活脱脱的书呆子。
这兴王府明着确是偶尔有朝臣到此作客,私下里可就不是如此了。想他朱佑杬整日筹谋着如何扳倒张均枼,他这书房的门槛,自是被朝中大臣给踏破了。
天色将晚,这时已是黄昏,朱佑杬书房的门,已紧闭了好些个时辰,朱佑杬似乎自下了早朝回来,便一直没有出去过。
刘瑾伫立在房门外细细听着,只听闻屋中一人道:“此案原本已了结,岂料陛下下令重审,皇后旁听,不仅将郑越发配边关,连周经与侣锺二人也未能幸免。”
话音方落,有一人道:“此案有颇多疑点,皇后说那死者是她远房表亲,可张家人自始至终都不曾露过面,只怕是皇后原本便有心借此打压王爷。”
原先那人冷冷哼了一声,道:“岂止如此,怕是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是皇后设计的,什么远房表亲,不过都是瞎编出来的!”
“倪尚书莫急,本王有法子叫皇嫂的人也吃这等苦头。”
说这话的是朱佑杬,刘瑾在外偷听。自是瞧不见他的神色,只是听他说这话,似乎极是闲散。闲散间,又满带着信心,倒是一股子志在必得的口气。
那人接话,道:“什么法子?”
“明日早朝,倪尚书……”朱佑杬言语至此,忽然停住,斥道一声:“谁!谁在外面!”
刘瑾听言一惊。连忙躲起来。彼时朱佑杬开了门出来,见蒋宁安端着木托站在门外,转瞬间便放宽了心。亦是暗暗舒了口气,只是垂眼望着她,目光冷冷,略带愠怒道:“你来干什么?”
蒋宁安亦是冷着脸。避过他的目光。言道:“王爷今日没有用午膳,臣妾吩咐厨房做了羹汤,给王爷送来。”
朱佑杬一脸的不悦之色,一把接过那木托,道:“你下去吧。”
“是,”蒋宁安说着当即转身移步离开,朱佑杬垂眸望着那碗羹汤,正想折回身。却听闻府中家丁急唤道:“王爷!”
朱佑杬听唤顿住,蹙眉问道:“何事?”
家丁侧着身子。指着正厅方向,道:“宫里头来人了,陛下下了圣旨,请王爷过去接旨。”
朱佑杬听闻朱佑樘下旨,不由自主的便有几分怔怔,且不说朱佑樘从不给他下旨,就是这个时候的圣旨,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事。他便问道:“是什么圣旨?”
家丁不假思索,道:“好像是……叫王爷去黄河治理水患的。”
“什么!”朱佑杬闻知此事自是一惊,果真没好事,这恐怕又是张均枼的手笔。朱佑杬即便是心里头不愿去接旨,可终究还是得过去一趟,他便随手将木托塞给家丁,自己疾步去了正厅。
刘瑾已在暗处听了多时,朱佑杬所言,他自是听得一清二楚,他记得方才朱佑杬唤的是倪尚书,这倪尚书,想必是礼部尚书倪岳。
朱佑杬方才要同倪岳说的事情,他方才虽还未说完,不过想必待会儿他回来,必定是要说罢的。明日早晨,如今已是傍晚,这一个晚上,消息怕是也送不到坤宁宫,既然如此,他便只有先斩后奏了!
且说田氏被张均枼斥责,撵出了宫,而今回家这一路,她是心里头也是百感交集,又是欢喜,又是不舍。欢喜的是离了皇宫,不必再看人脸色,更无需再受张均枼的气;不舍的是带了朱厚照七个多月,她早已将他视作自己的孩子一般,何况朱厚照这孩子,比她自己夭折的孩儿小不了几个月。
田氏进宫当朱厚照的乳母,这七个月还从不曾回过家,倒不是她有家不想回,而是有家不能回,她还得照顾着朱厚照,张均枼岂会容她回家。那日她为将得来的月俸交给守宫门的侍卫,托请他带给自己的相公,回坤宁宫不过晚了一小会儿,便已挨了张均枼一个巴掌,这样下来,她哪还敢离开朱厚照,这几个月简直是寸步不离。
偏偏这田氏还有个不争气的相公,她到家门口时,尚且徘徊了几步,推门进去时见的却是相公坐在那儿大鱼大肉的。
相公见她回来,自是一愣,站起身道:“诶,你不是说皇后不准你出宫,怎么回来了?”
田氏瞧了他一眼,道:“我这不是被撵回来了?!”
相公一脸的恨铁不成钢,道:“你这是怎么回事,不是都七个多月了,你怎么又被撵回来了!”
田氏未搭理他,漫不经心问道:“咱孩子呢?”
相公见她要进里屋看孩子,忙将她拉住,追问道:“你说说,你是为什么被撵回来的。”
田氏不耐烦,甩开他的手,道:“问什么 问,我不想跟你废话。”
“什么废话,我问你话呢,你就老实说了,躲什么躲!”
田氏这才道:“太子恋我,唤我一声奶娘,那皇后就气了,她一生气,我还能活着回来已是万幸了!你不让我歇会还问东问西的,你烦不烦!”
相公听闻这缘由,斥道:“你回去!现在就给我回去!”
田氏怔住,反驳道:“你要我回去?我回去干什么!回去受气吗!我都被撵出来了,你说我还回得去吗!”
“你方才不也说了,太子认生。就要你带,你就得回去,说不定皇后这会儿正着急找你呢。”
田氏仿若未闻。越过他径直进了里屋,却不见孩子,是以扫视了一眼,回过身问道:“咱孩子呢!”
“什么孩子!”相公原本心中便极是不悦,这会儿听闻田氏这么问,一时想不出答法,便装痴道:“咱孩子不是早就死了!”
田氏近前。亦略带斥责的言道:“我是问你咱抱回来那孩子!”
“那孩子又不是咱们的,我给卖了,”相公言语间满不在乎。折回身坐下兀自喝酒。
“卖了?!”田氏大惊,道:“你给卖哪儿去了!”
相公道:“不记得了。”
田氏推了他手臂,道:“你快说呀,卖哪儿去了!”
相公侧首睨了她一眼。冷笑了一声。道:“我告诉你干嘛,告诉你好让你花钱去把那孩子买回来?”
田氏急得直跺脚,道:“你……你真是糊涂!”
“我糊涂?”相公陡然拍案,站起身望着田氏骂道:“你自己说,到底是我糊涂,还是你糊涂,放着宫里头那么好的差事你不做,非要跑回来。不就是带带孩子,多简单的事儿!受点儿气怎么了。给人做事哪样不是看人脸色!”
“好差事?!”田氏心里头愈发委屈,同他争执道:“你觉得那是好差事?哼,我就是贱命一条,那好差事我做不来,要去你自己去!”
“你!”相公听言气得一挥袖,直将桌子上的酒坛子摔在地上,田氏见势吃了一惊,相公指着她道:“你看看你,说的这都是什么话!我能去带孩子?我要是能去,那我还要你去?”
田氏依旧不理睬此事,道:“你别跟我废话,你说,你把那个孩子卖给谁家了!”
“你老是问那孩子干什么!他又不是咱们的,”相公怎么都不愿告诉她那孩子的去向。
“你知不知道那孩子是贵人!”田氏原本捡到那孩子时,也未曾多想,只将他当作自己夭折的孩儿,可自她进宫照顾太子之后,她再想起那孩子,便愈发觉得那孩子的来历不寻常。
“什么贵人!”相公冷冷嗤笑,道:“不就是在睡莲上抱回来的!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你还把他当贵人!”
田氏斥道:“什么来历不明!他是从御河沟里流过来的,你就没怀疑过他的来历?!”
相公一听,也察觉出了些许异常,静下心问道:“什么来历?”
田氏亦是定了定心,越过相公,走去门口,将头探出门外四下扫了眼,而后方才回过身来,压低声道:“你还记不记得咱们是哪天把他抱回来的。”
“十月二十八?”
“十月二十八,那天是太子出世的第二天,你想这睡莲是晚上开,那这孩子十月二十七就被丢下了,十月二十七可是太子出生的日子。和太子同一天出生,又是皇宫里来的,这世上怎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田氏说得有理有据,相公自是信了,道:“你是说,这孩子是皇子?那指不定是巧合呢。”
“巧合?”田氏一声冷着,听得相公心中不免发慌,只听她道:“你怕是不知,这些日子宫里头一直传言太子并非皇后嫡出,而是安和夫人所出,所谓无风不起浪,这安和夫人定然也为陛下生了皇子。那个孩子,要不是安和夫人的,那就是皇后的!”
见相公仍是半信半疑,田氏便随口胡诌道:“我是见过陛下的,那个孩子,长得跟陛下极像,定是陛下的种。”
“咱们要是能把陛下流落在民间的皇子养大,等到他长大了,再告诉他这些事情,让他进宫去和陛下相认,那咱们可就是功臣了,”田氏想得倒是长远。
相公沉沉坐下,悔恨道:“可那孩子我都卖出去了。”
“你卖给谁了,我这几个月照顾太子,手头上还有不少银钱,兴许能把他买回来。”
“城西魏家。”
“那咱们去把他要回来,”田氏说着,这便拉着相公要出去,道:“走。”
相公却是挣脱开她的手,道:“那魏家人买了孩子,第二天就一家子搬回江西老家去了,咱还能追到江西去?”
“那怎么办!”
“怎么办?办法就是你明儿回宫继续照看着太子。”
天黑路漫漫,彼时礼部尚书倪岳已离了兴王府,独自往自己府上赶,怎知这一路都觉得有人在后头跟着,走到自家门口,就差那一步便能脱离险境,哪知就晚了那一步,他还是被刘瑾取了首级。
翌日此事轰动全京城,亦震惊朝堂,礼部尚书倪岳在自家府门前被人取了首级,如今连个头颅都找不回来,这件事情,岂能不叫人为之震惊。
莫说是在朝堂,就是在后.宫,也引起了微小的波动,倪岳是朱佑杬的人,他被杀了,张均枼也不知该惊还是该喜。
“你说倪岳被杀了!”
张均枼原本安逸,听闻此事当即惊得站起身来。
“是。”
张均枼黛眉微皱,问道:“可知是何人所为?”
南絮微微摇头,道:“暂时还没什么线索。”
张均枼凝眉思虑,眉黛忽的入内,递来一封信,张均枼拆了信一看,转瞬间展眉一笑,道:“原来是刘瑾。”
看罢这信,张均枼便随手递给南絮,南絮亦扫了一眼,随即转身将信烧掉,张均枼道:“老四已动身离京,咱们这儿也能消停一阵子了。”
“娘娘,倪岳被杀,礼部尚书一职空缺,娘娘想举荐谁,是高侍郎(高禄),还是张侍郎(张邑龄)?”
张均枼却道:“本宫一个都不选。”
南絮心中有惑,道:“那娘娘想举荐谁?礼部尚书可是个好职位,娘娘难道不要?”
张均枼侧首看了她一眼,道:“本宫想举荐徐琼。”
“徐琼?”
张均枼踱步道:“举荐张家的人,旁人总难免说三道四,若说本宫私心,本宫岂不要冤死。”
都人慌慌张张的跑来,道:“娘娘,太子殿下又哭闹了,奴婢哄不住。”
张均枼闻言心生无奈,说道一句“知道了”,便急急忙忙走去西暖阁,果真见朱厚照哭闹着,她连忙走去将他抱在怀中,哄道:“照儿不哭,母后来了,照儿不哭。”
朱厚照哭闹得厉害,又岂是张均枼哄得住的,张均枼正是手足无措,忽听闻一人木然唤道:“娘娘。”
她抬眼望去,竟见田氏回来,她这心里头自是欢喜,只是又不好表现出来,她便冷着脸道:“杵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
“诶,”田氏应了声,急忙走来将朱厚照抱走。
说来朱厚照果真是认生,田氏方才抱过去,他便止住了哭声。
这回张均枼心里头即便不喜,也不再说什么了。(未完待续。)
第卅一章 直言荐徐琼
且说礼部尚书倪岳被杀一事,也算是轰动京城的大事,朱佑樘虽责令牟斌严查此案,可礼部尚书一职已空缺下来,如今礼部琐事颇多,这一职若是久久无人接替,恐怕礼部要出大乱子,是以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得找人接替倪岳的位子。
礼部尚书以下,是两位侍郎,可左侍郎高禄,右侍郎张邑龄,一个是张均枼的姑父,一个是张均枼的堂兄,到底应该提拔谁,却是叫朱佑樘犯难了。
想这朱佑樘如今纠结此事,是因张均枼的缘故,所谓解铃还需系铃人,是以有关此事,朱佑樘终究还是免不了要询问张均枼的意见。
是日朱佑樘回了坤宁宫时,天色已晚,如今已是深秋,不免更深露重,张均枼自是早早的便已坐在床榻上,朱佑樘到此一番洗漱,便也陪她入睡。
张均枼歇息时一向喜爱面朝着朱佑樘,她枕着朱佑樘的手臂,望着朱佑樘微微蹙眉的模样,不禁疑惑,便略是娇俏的问道:“陛下有心事?”
朱佑樘闻言侧首,望着她依旧是拧着眉心,道:“礼部尚书倪岳被杀一事,枼儿可有听说?”
张均枼听他所言,果真是为倪岳被杀之事,才如此愁眉不展,“此事震惊京师,臣妾略有耳闻。”
“你只是略有耳闻,不知此事前因后果,”朱佑樘说着回首,道:“倪岳于自家府门前被杀,此一事实在是蹊跷。况且,他被人取了首级,至今还没有寻回来。”
“陛下一向惜才。倪岳被杀,想来陛下很是痛心。”
“枼儿总能猜透我的心思,”朱佑樘轻叹一声,道:“如今礼部尚书一职空缺,两位侍郎,一个是你的姑父,一个是你的堂兄。你说我该提拔谁好?”
张均枼佯作一愣,抬眸望着他,道:“陛下问臣妾这个。不是把臣妾往火坑里推?”
朱佑樘怔怔,道:“这是什么话,我岂会把你往火坑里推。”
“他们二人皆是臣妾的至亲,陛下却要臣妾从他们二人里头选一个提拔为礼部尚书。臣妾不论选哪一个。旁人听去了都得说些闲言碎语,到时若有人说臣妾有私心可如何是好。”
“怎么会,我只是询问你,应当不会有人知道这是你的意思,最终到底提拔谁,还是我说了算。”
朱佑樘既是如此说,张均枼大可从中选一个,她却道:“那样更好。旁人说的不是臣妾,这反倒成了陛下的错。陛下一向优待张家。若连礼部尚书这样的位子都要留给张家人,到时难免得遭人闲话,”这是横竖都不愿选他们二人了。
“这倒也是,可我为你们张家遭人闲话的事情还少?”朱佑樘随意开了个玩笑,张均枼听罢略是不悦,嗔怪的唤了声:“陛下。”
朱佑樘为张家所做之事,最遭人闲话的应是张峦的茔地,及他的神道碑。张峦的茔地所在,翠微山双泉桥之南,这坟址是礼部尚书倪岳连同钦天监监正李华等人卜选出来的,这几人可是先帝朱见深明茂陵的选址班子。
再说张峦的神道碑。自明初以来,文武大臣薨逝,例请于上,均是命翰林官制文,立神道碑,而张峦的,却是出自朱佑樘御笔。有明一带,唯有三人的碑文出自帝王御笔,一个是太祖朱元璋时的中山王徐达,一个是成祖朱棣时的荣国公姚广孝,再一个,便是张峦。想这徐达与姚广孝皆是大明的开国功臣,一个同朱元璋打天下,一个助朱棣兵变篡位,而张峦,不过一个王侯,竟也能有如此荣耀。
茔地的选址与神道碑固然算不得什么,可茔地的大小,真真是叫人艳羡与嫉妒的。正统十三年定亲王茔地五十亩,房十五间;郡王茔地三十亩,房九间,而张峦的茔地却有五十顷之大,竟等同于五十位亲王的茔地一般大小。这件事情,朝中大臣可是追着朱佑樘说了好些日子,方才平息。
“不过枼儿,你说,若是不选他们二人,那我还能选谁?”
张均枼痴痴一笑,道:“选臣妾呀。”
朱佑樘听言颇是怔忡,道:“选你?别闹了,哪有女人当礼部尚书的。”
张均枼闻言不悦,道:“凭什么女人就不能当礼部尚书!武则天不也是女人,她还当皇帝呢!”
“枼儿也想当皇帝?”朱佑樘冷不防来了这么一句,虽说像是说笑一般,却也足以令张均枼心中一惊。
张均枼本是一怔,她倒也没那心思,只是话已说出口,若说不想,反而更是惹人猜忌,若直言说想,那可是要掉脑袋的事,即便朱佑樘念着旧情不杀她,保不齐张家也得没落了。
“想啊,”张均枼也如同说笑一般,道:“这天下有谁不想当皇帝,当皇帝多好,吃穿不愁,人人都护着你,整天还有一群女人伺候着,多好呀。”
朱佑樘脸色不变,噗笑道:“枼儿是女人,还要女人伺候着?”
“那就要男人伺候咯,”张均枼说着,抬手轻抚朱佑樘心口,朱佑樘却是握住她的手,极是认真道:“枼儿,咱们先等会儿。”
张均枼愣住,道:“还等什么?”
“方才的事情还没说完。”
张均枼这才记起来,若不是朱佑樘提起,她怕是真的要忘记了,到时倘若朱佑樘选了旁人,那便是她的损失了。
“六部十二位侍郎,到底选谁好?”
张均枼琢磨了一番,道:“兵部右侍郎屠滽。”
想她张均枼心中人选是徐琼,只是倘若直接举荐徐琼,恐怕也不合适,她便随口提起这兵部右侍郎屠滽。至于这屠滽。她已料到朱佑樘定不会选他,一来,屠滽尚在陪都金陵任南京兵部右侍郎一职。仓促之间断不能调回京;二来,屠滽是武人,礼部是文人呆的地方,若任用他为礼部尚书,且不说屈才,他定然也处理不好礼部大小事务,怕是得不偿失。
朱佑樘经一番思虑。果真道:“屠滽恐怕不行,他是南京兵部右侍郎,若是调回京城。那金陵那儿也得空缺下来,况且,他是武人,哪能把他当文臣看待。枼儿一向聪慧过人。为何今日这般糊涂。莫不是没走心,随便应付我?”
“陛下错怪臣妾了。”
“那你再想想,是选户部侍郎徐贯,还是选兵部侍郎秦纮?”
张均枼原想着接话举荐徐琼,不想朱佑樘竟给了两个人选。
“徐贯任户部侍郎不久,贸然调往礼部,恐怕不妥。至于秦纮,陛下不是说兵部右侍郎一职空缺已久。若是把秦纮也调走,那马文升(兵部尚书)岂不要把你骂死。”
朱佑樘微微颔首。道:“这倒也是。”
“陛下不如选工部左侍郎徐琼。”
“徐琼?”朱佑樘侧首望着张均枼,道:“为何?”
“徐琼曾在金陵任南京礼部右侍郎一职,如今回京,再着手礼部的事务,当是如鱼得水。”
朱佑樘点头思量,道:“嗯,徐琼确实不错。”
徐琼与张均枼如今尚且没什么交集,可张均枼如此执意要举荐他,也不是没有缘由。
说起来,徐琼也算是半个张家人,只是鲜少有人知道罢了,这倒也不妨事,只要徐琼自己知道便好。
张均枼的堂姐张静娴,离家出走做了徐琼的妾室,虽说张静娴早已死去,可她嫁给徐琼却也是事实。
凭着这层关系,徐琼日后即便不愿与张均枼同流合污,那也多少会帮着张均枼一些。
况且,这徐琼能当上礼部尚书,还是张均枼的功劳。
一辆马车自玄武门疾驰至北安门,自马车上下来一中年都人,那都人身着斗篷,将浑身上下都遮得严严实实的。彼时不远处安乐堂外有一内监,将一个老妇人强摁着跪倒在地上,那内监瞧见中年都人下了马车,正四下找寻,连忙唤了声,只道:“乜姑姑!”
中年都人听了这声唤,随即循声望去,见着内监与那老妇人,正想就此走过去,却又顿住,四下扫了眼,方才快步走去。
那中年都人走至内监与老妇人身前,又四下里仔仔细细看了眼,方才卸下顶在头上的帽子。内监唤她“乜姑姑”,果真是唤对了,原来她是乜湄。
如此鬼祟,想必没什么好事。
内监见乜湄垂眸打量着跪在地上的老妇人,便阿谀道:“奴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着她。”
乜湄闻言抬眸看了他一眼,露出冷冷一笑,而后又低眉自袖中取出一包银两扔给他,道:“赏你的。”
内监单手接过钱袋,又抬起另一只手,双手一同将那钱袋捧着,意在暗暗衡量钱袋中的银两多少,因乜湄本就是他的主子,他也不忘讪笑道:“谢谢乜姑姑。”
乜湄并不想理睬他,是以垂眸望着那老妇人,又低低抬手抵在老妇人下巴上,将她的下巴勾起,扬起唇角冷笑道:“果然是你。”
老妇人心里头胆颤不已,惊着顺应乜湄的手,抬起头望着她,讪笑着点头应道:“欸,是……是我。”
这老妇人倒不眼生,仔细寻思着,不难回想起,她便是给郑金莲接生的那个稳婆,也是将郑金莲的孩子抱走之人。
乜湄使力甩开她皱巴巴的下巴,道:“你这两条腿倒是挺能跑啊,让我一顿好找。”
老妇人眼巴巴的望着她,也不敢接话,单只是哼两声迎合着,乜湄阴阳怪气的问道:“怎么一声招呼也不打就走了?”
“呃……我……我……”老妇人已想出该如何回答,正想接着说下去,奈何乜湄打断她的话,斥道:“你什么你!废话也不必跟你多说,小皇子呢?”
“小皇子?”老妇人愈发心惊胆战,那小皇子可是被她失手闷死的,她岂能如实说出来,她便应和道:“小皇子……不是在坤宁宫?就是如今的……太子爷啊,姑姑您……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坤宁宫?”乜湄冷噗,道:“坤宁宫那个是李朝人的种!要不是有人告诉我,我还真要把你当功臣!”
老妇人仍旧不敢承认,道:“这怎么可能,那个孩子,可是我亲手送过去的,我还同皇后娘娘交代了,我说,孩子是郑金莲生的,这是太皇太后和姑姑你的意思,皇后娘娘还高兴来着,说改日要去清宁宫好好儿拜谢太皇太后。”
乜湄一忍再忍,终于还是气不过,一个巴掌扇过去,斥道:“满口胡言!”
老妇人颤着身子,道:“是真的,我哪敢骗你呀。”
“好,”乜湄垂首望着她,轻轻点头,道:“那你现在就跟我去坤宁宫,咱们当面和皇后对质!”
乜湄说罢这便要拎着她过去,老妇人终才道:“诶,别……我说,我说。”
听言乜湄像是得了势一般,笑得得意洋洋,松开手,不紧不慢道:“好,你说。”
“那个孩子,他……”这老妇人原本已鼓足了胆量,欲将事实全部说出来,可转念一想,那个孩子始终是皇子,若是让乜湄知道,那个孩子被她闷死,那她岂还有活路可走!
“说呀!”乜湄愈发不耐烦,极是愠怒。
“那个孩子,被我放在睡莲里头,顺着御河给漂下去了。”
乜湄听罢一惊,“什么!你……”
老妇人连忙解释,道:“当日我原本已把那个孩子带到了坤宁宫,正打算送进去,谁想突然听到婴儿啼哭声,我一想,只怕是皇后娘娘早已寻到了合适的孩子。后来我就想,把那孩子带出宫去自己养着,可玄武门守卫森严,别说是带一个孩子出去,就是我自己想出去,也成问题。那……我没办法,只好让他顺着御河流下去,想着自己在宫外河道上等着,谁知道,出宫的时候遇上点波折,晚了一会儿,等我再到那河道上的时候,孩子已经被人抱走了……”
“可知道被谁抱走了?”乜湄急忙问道。
老妇人摇头,道:“这个……不知道,不过御河道上有不少人家,那孩子,应该就是被他们抱走的。”
乜湄沉思了片刻,望着那内监道:“你带些人手,随我出宫去找。”
说罢乜湄便作势要走,老妇人忙问道:“诶,那我呢,我。”
“你?”乜湄垂眼睨着她,忽然抽出内监腰上的佩刀,毫不留情的割破她的喉咙,冷笑道:“见鬼去吧!”(未完待续。)
第卅二章 痴心妄寻嗣
且说乜湄听闻那稳婆所言,得知郑金莲的孩子被她丢弃在睡莲里,沿着御河顺流而下,而今那小皇子应是被河道两边的人家抱走收养,她这便带了些人手出宫秘密打探,欲将那孩子带回宫,取代了朱厚照。
试想皇城外御河道两边上百户人家,要找一个孩子,又岂是容易之事,更何况如今这情形。那有心人既是将孩子抱走,必定是喜欢,若是贸然将孩子要回去,恐怕也不妥。
况且,此事极是隐秘,断断不能走漏一丁点风声。
乜湄的人手自午膳后便出宫找寻,等到下傍晚,已将这御河道两边的几百户人家挨家挨户的都找了个遍,哪知就是没那孩子的踪迹。
她想那孩子自睡莲里被抱走,想来不知情之人定要以为那孩子生来便不是什么寻常之辈,如此一来,那孩子必定也是小有名气,哪知多番询问打听,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想来此事也是断断不可能,莫不是那稳婆骗她!
“姑姑!”
乜湄站在这河道最上游等着,她统共派出了三队人手,如今已回来两队,而今这一队也回来了,她可是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他们身上了。
“怎么样?可有打探到什么?”乜湄见这三人回来,忙不迭近前询问。
奈何那领头的只是低垂下眼帘,黯然摇了摇头,也不言语。
乜湄心下顿时生了怒意,剜了他们一眼。侧过身去不再看他们,斥道:“没用的东西!”
话音方落,原先那内监突然跑来。道:“姑姑,最下游那儿还有一户人家。”
乜湄听言当即回过身,这便跟随那内监往下游走去。
寻至下游,果真见着前头不远处还有一户人家,只是这户人家并不是在御河道两边,是以方才他们将这家漏掉,这倒也不为过。
至此。一群人停在这门外,望着那两扇紧闭的大门,心里头自然是忐忑不安。这可是最后一户人家了。
若是这家也没有,那这孩子,怕是再难寻到了。
内监见众人停着不动,为了邀功。他这便走上前去。方才抬手欲要敲门,乜湄却将他唤住,道:“我来。”
听唤内监停住手,折回身退至一遍,候着乜湄过来。乜湄站在门前,起先是长吁了一口气,而后方才轻轻扣门。
只听得里头传来一男人极不耐烦的呵斥,问道:“谁呀!”
乜湄开口正想答话。大门却被人开下来,入眼的是一个一嘴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满身的酒气扑鼻,令人不禁有些倒胃口。
说起来也真是巧了,乜湄眼中这一嘴络腮胡子,满身酒气扑鼻的男人,便是朱厚照乳母田氏的相公。乜湄虽不曾见过他,可他的夫人,她却是见过无数回了,可即便如此,又有何用,乜湄并不知道,所以这个人的下场,终究还是死于非命。
田相公见着这一大趟人,霎时间清醒了脑袋,怔怔问道:“你们,你们是……宫里的人?”
乜湄闻言一愣,她这一身打扮与宫中都人倒还是有些出入的,更何况身后那些人,完全没有宫中人的模样,何以此人这么快就认出来了,莫不是还有旁的缘由!她冲他点了点头,微微笑道:“是。”
田相公自是有些许惴惴不安,他若是不知道前些日子卖掉的那孩子是皇子倒还好,可如今他知道了,那便再也不能安定了,他仍然强装作镇定,讪笑道:“有事吗?”
乜湄直奔主题,问道:“哦,我是想问你,去年深秋之时,你可曾见过一个从睡莲里抱出来的男婴?”
田相公自然心惊胆战,吞吞吐吐道:“睡……睡莲里的孩子,没见过,你们,还是去别家打听吧。”
乜湄一向极具观察力,而今见此人如此慌张的神色,自是察觉了异常,只是有些事,不就此点破,反而能有继续下去的法子,她便微微颔首,如初那般面带笑意,道:“哦,叨扰了。”
说罢乜湄便转过身去,田相公见她们 要走,连忙将门关上,彼时乜湄亦是陡然回身,压低声说道一句“冲进去”,众人听言这便一窝蜂涌上去。
想这田相公方才合上门,这会儿还没来得及插销,见他们冲过来,急忙拿起插销,正想搭上去,却还是晚了一步,他这受了惊吓,喝道:“你们干什么!你们干什么!”
乜湄嫌他恶心,本就不愿搭理他,她便仅是冷冷的睨了他一眼,而后别过脸去,吩咐随从道:“给我搜!”
“是!”
众人领了意思,一拨进了里屋,一拨进了后院,不过就是寻个孩子,却是出于本性,竟是翻箱倒柜,田相公见势,想阻止却又没那胆子,只能斥道:“你们……你们私闯民宅,就不怕我去官府告你们?!”
乜湄仍不回他,正巧几拨人已纷纷回来,禀道:“姑姑,没有。”
虽说没有将那孩子搜出来,可乜湄却是断定了此人定然见过那孩子,是以抽出身侧内监腰间的佩刀,丝毫不犹豫的架在田相公脖子上,以命令的口气问道:“孩子呢?”
“孩子?”田相公浑身已是颤颤不已,他为保性命,仍作泰然,道:“什么孩子?我没见过那孩子,你们找错人了。”
乜湄勾起唇角,露出狡黠一笑,道:“是么?”
田相公连连点头,乜湄却是将那佩刀往他脖子上移了几分,几乎是紧紧贴着,问道:“没见过,哪个孩子?”
听言田相公方知自己露了破绽,只是依旧圆谎,道:“就是你说的。那个睡莲上的孩子。”
乜湄不耐烦,冷笑道:“你想活命么?”
田相公动了动身子,略微偏离那佩刀。点头道:“想,当然想。”
“那你就告诉我,那个孩子现在何处。”
田相公倒是想说,可他哪里有那胆子,那可是皇子啊,若叫这些人知道,他把那小皇子卖了换酒喝。他还不是立马就身首异处了!
“我,我真的不知道啊,姑奶奶。求您饶了我吧,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田相公说话间近乎哀求。
乜湄再也耐不住性子,猛的抬手。那佩刀随着她的手势一上一下。手起刀落,转瞬间便斩断了田相公披在肩上的头发。田相公见此状自是吓得腿软,急忙道:“我……我说,我说,我说还不行吗,你别杀了,我这上有老下有小的,一大家子都等着我养活呢。”
“说!”
田相公四下扫了眼。道:“那个孩子……被我……被我卖了……”
乜湄一惊,“什么!卖了?!卖到哪儿去了!”
“卖到……”田相公想着。不能出卖那魏家人,只是如今魏家早已搬走,再说想来也无妨,他便道:“城西,一户魏姓人家。”
乜湄听罢侧首瞧着内监,道:“你带几个人过去,无论如何也要把孩子带回来!”
“是。”
内监这便转身欲要带人出去,田相公唯恐事情最后败露,他得遭罪,倒不如自己主动招供,保不准他们能从轻处置他,他连忙唤了一声,却见乜湄猛然回首望着他,那凶狠的目光里尽带杀意,他顿时住嘴,顿了顿方才坦白,道:“那魏家人搬走了……”
那内监闻言停步,乜湄斥道:“你胆敢戏弄我!”
“不是!”田相公急道:“我哪敢戏弄你,这都是真的,魏家人真的已经搬走了。”
乜湄垂下眼帘思虑了一番,训斥道:“搬去哪儿了!”
田相公断断续续道:“好……好像是……江西。”
乜湄已察觉他定是知道的,便怒道:“江西那么大!到底在哪儿!”
“新……新建。”
乜湄这才放下佩刀,握在刀柄瞥了眼田相公,冷冷的哼了一声,正想转过身离去,却又怕走漏风声,便又抬臂将佩刀架在他脖子上,田相公大惊,道:“你!我都如实告诉你了,你可不能杀我!”
“我可没说过你告诉我了,那我就不杀你。”
田相公一时情急,口不择言,道:“我……我告诉你,我娘子在宫里可是……”
不等田相公说罢,乜湄便偏转了刀锋,一刀了解了他的性命。
乜湄偏生也是个心狠手辣之人,杀人时竟连眼睛也不眨一下,只见她毫不在意的扔下刀,转身云淡风轻道:“烧了吧。”
“是。”
内监见乜湄出了去,自然是紧跟着,献媚道:“姑姑,那新建那儿,咱们可是要派人过去找找?”
乜湄侧目剜了他一眼,道:“自然要派人过去找。”
“那咱们应该派谁过去?”内监讪讪问道。
乜湄头也不回,只道:“你去。”
“奴婢?”内监连忙推辞,道:“奴婢可不行,奴婢没那本事。”
乜湄闻言停步冷眼瞧着他,他自然被瞧得浑身冒冷汗,讪笑道:“奴婢去,奴婢去。”
至于田相公死前说的那句话,乜湄倒是没听得明白,也亏了他没说出来,否则,恐怕连田氏也不能幸免于难了。
翌日朱佑樘忽然提议带着张均枼去寿宁侯府,张均枼心里头自是不愿意,她自得知金扶并非她生母后,便再也不想回去,除非是万不得已,便是张峦过世那会儿,她方才回去待过几日。
奈何朱佑樘执意要带她回府,她这做人女儿的,也委实不好拒绝。
可坐在马车上,她却是愈发不安了,有意无意的问道:“陛下何故非要在今日带臣妾回去?”
“今日得空,那便今日回去,况且,咱们不是好些日子没回去过了?”
张均枼就势枕着他肩头,道:“臣妾不想今日回去。”
朱佑樘有些困顿,道:“这是为何?”
张均枼不知如何回答,索性不言语,彼时马车忽然停住,只听闻外头一声训斥,有人道:“让开让开!”
这声音听着不像是他们的人,张均枼正巧借此机会起身移步至马车门口,掀起帘子看了看,只见前头也有一辆马车,同他们的马车多面而遇,因这街道狭窄,必须有一辆得原路返回去退让。
南絮见着张均枼出来,便低低的唤了声“娘娘”。
对面那领头的侍卫又斥:“还不快让开!知不知道这是尚书夫人的车驾!快让开!”
张均枼由南絮搀扶着,悠悠然下了马车,近前淡然问道:“你家尚书大人,姓甚名谁呀?”
那领头的见了张均枼,竟是不屑,道:“告诉你怕叫你吓着,识相的赶紧滚开!”
正说着,那马车门帘亦被掀起,车内妇人见是张均枼,心下一惊,连忙走下来,张均枼亦瞧见了她,冷笑道:“原来是彭韶。”
“放肆!彭尚书的名讳岂是你能叫的!”
这领头的方才言罢,彭夫人已赶过来,慌慌张张将他推开,望着张均枼讪笑道:“皇……”
张均枼忙打断,阴阳怪气道:“彭夫人养了条好狗。”
彭夫人连忙赔罪,道:“他有眼不识泰山,您别见怪。”
张均枼垂眸间无意瞧见彭夫人手腕上的镯子,可不就是她送给朱祐杬的那对,她压着心里的火气,道:“彭夫人手上的镯子,怕是价值不菲吧。”
话音方落,朱佑樘已走过来,低声问道:“怎么了?”
张均枼未回他,彭夫人垂首看了眼那镯子,同张均枼笑道:“这是兴王爷送给大人的。”
朱佑樘正巧听去,不免一愣,朱祐杬送彭韶镯子,这二人怕是不简单。
张均枼见势煽风点火,道:“看来老四与彭尚书好交情!”
彭夫人哪里知道个中意义,应和道:“大人常去王府,有时候很晚才回来,想这交情是挺好的。”
朱佑樘愈听愈觉得不对劲,张均枼就势作不悦模样,哼了一声便转身上了马车,朱佑樘忙不迭跟上去,唤道:“枼儿。”
张均枼气鼓鼓道:“老四即便不喜欢臣妾送的镯子,也不该转送给旁人!”
朱佑樘怔怔,道:“那镯子是你送的?老四真是太不像话了!”
而今朱佑樘已对朱祐杬起了疑心,亦对彭韶略有反感,说来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两辆马车所停之处,正是茗品茶楼前,是以这一情景,皆被人看在眼中,尤其是,坐在茶楼二楼雅座的谈一凤,想他可是全然注意着的。
张均枼一举一动,甚至她心中想的,他都了如指掌,并非谈一凤有什么过人的本事,只是他的心,在张均枼身上,所以张均枼心里想了什么,他自是一清二楚。
若他想的没错,张均枼接下来,就要对彭韶下手了。(未完待续。)
第卅三章 奈何诛已心
春寒料峭,天边乌蒙蒙的一片,晚膳过后,外头竟下起雪来。
今年这冬天,来得格外长久。
白日里头朱佑樘带着张均枼去寿宁侯府,途遇刑部尚书彭韶的夫人,因街道偏为狭窄,两辆马车需得有一辆返程避让,不料起了争执。想此事原本也算不得什么,只是彭夫人手腕上所戴的那金镶玉镯子,实为张均枼赠与朱祐杬的,朱佑樘得知此事,心中本已是有几分疑虑,加之据那彭夫人所言,似乎朱祐杬与彭韶交情甚好,且彭韶平日里头也是时常去往朱祐杬府上,甚至有时一去,便是好几个时辰。
看来朱祐杬与彭韶的关系,怕是非比寻常,也远不止表面上那么简单。
说起来,若是朱祐杬平日里在朱佑樘跟前便与彭韶相处和睦,那朱佑樘尚且不会疑心,可他与彭韶,偏偏就是水火不容,而今朱佑樘看清了形势,又岂能再对朱祐杬深信不疑。
可朱祐杬毕竟是他的四弟,虽是同父异母,可也是手足情深,自小到大,他们二人哪样不是同享的,他又岂能对他起疑心。
想至此,朱佑樘禁不住沉沉一叹,这万千思绪凌乱纷杂,全都纠结在心头。
“陛下,”张瑜进殿见着朱佑樘单手扶额,双目紧闭,又微微蹙眉,似乎心神不宁,是以这一声唤得极低。
朱佑樘未曾放下手,也没有睁眼看他。单只是开口问道:“何事?”
张瑜闻言垂首,一面自袖中取出奏本,一面又抬眼望着朱佑樘。道:“樊山王差人送来折子。”
朱佑樘仍淡淡应道:“放着吧。”
“陛下,”张瑜看着似乎有些许为难,道:“是急事。”
张瑜既是如此言说,想必这奏本,他是看过的。
谁想朱佑樘仍不予理会,默然应了一声,张瑜见势心急。开口正想接话,朱佑樘终于直起身子,睁眼斜睨着他。道:“你看看皇叔说了什么?”
张瑜一愣,翻开奏本,垂首作势认认真真看了眼,而后抬头道:“樊山王检举庶人朱见潚在蕲州时暗地里招兵买马。私造兵器。与小王爷(朱见潚之子朱祐柄)意图谋反。”
朱佑樘听言怔怔,果真是立马回过神,想去年朱见潚被废为庶人后不久,也曾上奏检举朱见澋有心造反,只是他那时以为这朱见潚只是记恨朱见澋告发他,是以如此。而今朱见澋也检举朱见潚造反,他莫不也是为了报复!
可朱见澋又是如何得知朱见潚检举他造反一事,他记得当初朱见潚的奏本他看完之后便已烧毁。难道这朱见澋在宫里头还有线人!
张瑜见朱佑樘想出了神,便试探着唤道:“陛下。”
经张瑜这一声唤。朱佑樘立马被拉回了思绪,言道:“传司礼监韦宁、大理寺右寺丞王嵩、锦衣卫都指挥佥事陈云。”
“是。”
张瑜匆匆忙忙召来韦宁三人,虽说雪天路滑,可他们这三人得了朱佑樘传召,还不是赶忙进宫来面圣。
韦宁三人急忙行礼,道:“奴婢(微臣),参见陛下。”
朱佑樘望着他们,正对着抬起手臂,示意他们起身,又道:“不必多礼,都起来吧。”
“谢陛下。”
朱佑樘待他们三人尽数站稳了身子,方才道:“朕偶得密报,一个说樊山王朱见澋勾结楚府永安王暗中操演兵马,图谋不轨,一个说庶人朱见潚与其子朱祐柄私下招兵买马,企图谋反,朕唯恐此事不实,是以命你们三人前去秘密查访。”
韦宁微微躬身,拱手道:“陛下,奴婢所知,樊山王封地所在江西新建,庶人朱见潚原封地在湖北蕲州,不知……”
朱佑樘自是知道韦宁要问什么,便一口打断,直言道:“先去新建,查樊山王朱见澋,再去蕲州查庶人朱见潚及其子。”
“是。”
朱佑樘沉着脸,略显严肃,道:“明日启程,不得有误!”
“是,奴婢(微臣)领旨。”
这同样的人物,同样的事情,看似只是双方为了报复寻仇,实则却是有人暗中推波助澜,想来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至于那渔翁,非朱祐杬而不是!
“张瑜,传刑部尚书彭韶来。”
“是。”
朱佑樘说话间有气无力,丝毫不走心,张瑜也知道白日里发生之事,他自也知朱佑樘唤彭韶过来,所为何事。
彭韶至此,自是首先行礼,只是他未来得及躬身,朱佑樘便急着言道:“无需行礼。”
见势彭韶察觉异常,又听闻朱佑樘直呼他的名字,他方知今日过来,果真没好事。
平日里朱佑樘从不会唤他的名字,而是唤他作“彭卿”。
朱佑樘唤了彭韶一声,这便站起身,走下堂来,负手站在彭韶跟前,望着他久久不语,却叫彭韶心中着实惶恐。
“陛下,”彭韶终忍不住讪讪问道:“不知您传旨召见老臣,所为何事?”
话音方落,朱佑樘转过身去,只是仍旧将两手背在身后,开口淡然道:“朕调你去金陵,任你为南京工部尚书如何?”
彭韶听朱佑樘说罢,心下一惊,连忙伏地跪拜,近乎哀求道:“陛下,不知老臣所犯何事,您要将老臣调往金陵。”
看来彭韶尚不知那件事。
朱佑樘回首瞧了他一眼,道:“你们犯什么事,只是南京工部尚书一职空缺,朕觉得你任职颇为合适罢了。”
彭韶只愿与朱祐杬同流合污,如今叫他离开京城,他自然是万般不愿。只道:“陛下错爱,南京工部尚书一职,老臣只怕是做不来。”
朱佑樘这才回过身。垂首望着他,道:“你连刑部之事都能处理妥当,何况工部。”
彭韶面露难色,道:“陛下,老臣……”
朱佑樘不容他多说,打断了说道:“好了,朕意已决。你下去吧。”
彭韶哪里还敢多说什么,应了一声,便站起身退下。
朱佑樘望着彭韶在雪地里渐行渐远。忽然记起彭韶也曾当真满朝文武百官的面谏言明查朱厚照的身世,不知此事,与朱祐杬是否也脱不了干系。
“如今可还有官员在外办事尚在回家途中的?”
张瑜听朱佑樘这一问,不免一愣。方才彭韶不就是。他道:“有。”
朱佑樘不假思索,道:“如此凛冽且昏黑,倘若廉贫之吏,归途无灯火为导,怎么办?”
张瑜讪笑着应了声,也不知该如何言答,朱佑樘道:“传令下去,日后若是遇到在京官员归还。不论职位高低,一律铺军执灯传送。”
“是。”
朱佑樘素来体恤下臣。只是此回这般,到底是体恤所有在京官员,还是只为体恤彭韶一人 ,那便不得而知了。
翌日冬雪渐消,外头因融雪不甚寒冷,坤宁宫升了暖炉,也叫张均枼禁不住这严寒侵袭。
张均枼拢了拢身上的斗篷,道:“如今已是初春,竟还是这般寒冷,真是怪异。”
南絮露出微微一笑,道:“这回冬天来得便有些晚,奴婢方才出去,瞧见屋檐上的雪水滴下来都结成冰柱子了。”
“冰柱子?”张均枼听言竟是来了兴致,欣喜道:“本宫长这么大,还从没玩儿过冰柱子呢。”
南絮噗笑,道:“怎么娘娘都这么大人了,还想玩儿那东西,今儿天寒,娘娘若是碰了那东西,保不准这手还得冻伤了。”
张均枼笑道:“姑姑还真信了,本宫可是沧州人,这冰柱子小时候倒是玩儿过,只是那会儿家教严,主母都不让碰那些。”
正说着,张均枼渐渐收了笑意,语气亦是愈发淡然,只道:“那时候,兄长总会爬梯子,够着屋檐下的冰柱子,偷偷取来送给本宫。”
不知为何,每每提及小时候的事情,张均枼总不免感伤。
南絮已是看在眼中,有些人,爱了便是爱了,又岂能轻易忘记,就如她与江离,也是那般难忘。
“娘娘,”眉黛入内,禀道?“谈大人来了。”
张均枼忽听闻谈一凤过来,自是难掩面色欢喜,匆忙下榻,也不顾斗篷随之掉落在软榻上便出了暖阁。
南絮见她如此,不免怔怔,想平日里朱佑樘过来时,她也从没有如此欣喜,果真是旧情难忘么。南絮回过神来,方才瞧见她没有披上斗篷,何况外头殿门还大敞着,连个暖炉都没有升,怕是得冻着,她连忙拿起斗篷跟出去。
张均枼出了暖阁,便见谈一凤站在殿中,他穿着一身月白色华袍,披着厚厚的大氅,只是面色苍白,唇色若有若无,两手时不时搓在一起,似乎畏寒。
“兄长觉得冷?”
谈一凤闻声回首,彼时南絮亦唤了张均枼一声,忙将斗篷给她披上。
张均枼侧首望着一侧的都人,道:“你们两个,去搬个暖炉出来。”
都人正应着,谈一凤却道:“不必了,微臣有事想同娘娘说。”
张均枼一愣,自觉的摒退左右,连南絮也出了去。
谈一凤始终站着,张均枼便也没有坐下,她问道:“兄长有何事,说吧。”
“倪岳被杀,是你的手笔?”
张均枼颇是怔忡,虽顿了顿,却也未躲避,只道:“兄长怎么知道的?”
谈一凤早料想她会问,自是早早的编出了缘由,道:“凭着些蛛丝马迹,总能猜出来。”
张均枼淡淡一笑:“兄长今日是来兴师问罪的?”
谈一凤未语,张均枼点头道:“对,倪岳是我差人杀的,我杀他,也不过是为了保住照儿的储君之位,何错之有,”她说得云淡风轻。
“所以太子并非你嫡出,”谈一凤此言倒不是询问,反倒是确信,朱厚照是娉婷所出,谈一凤自是清楚。
张均枼转过身,背对着他,垂眸执起茶壶往杯中注水,淡然道:“近来朝中传言皆是事实,照儿是安和夫人所出。”
一语说罢,杯中茶水已满,张均枼却未曾停休,茶水渐渐溢出,顺着桌腿流到地上。
张均枼继而道:“那个安和夫人,其实就是审言,一个审言,害了我十几年。父亲在世时,就因为她,从没有正眼瞧过我,只有母亲待我好,可如今母亲也是她的,现在连我全心全意护着的孩子也是她的。我这一辈子,注定要为她而活。”
谈一凤亦极是平静,道:“茶溢了。”
张均枼垂首看了眼,轻放下执壶,回身与谈一凤一笑而过,道:“所以我杀了她,把她和陛下的孩子据为己有。”
谈一凤并不言语,张均枼又道:“老四抓着我的把柄不放,勾结那些人劝谏陛下查清照儿的身世,他们说,照儿的生母是李朝人,所以他不能当太子。难道我要去告诉他们,安和夫人不是李朝人,她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姐,你说,他们会相信我么?”
“老四想和照儿争储,可照儿是我的命,我不能让他被废,我一再忍让,他们却咄咄不休,”张均枼说着竟落下泪来,“我忍无可忍,所以……”
“所以你算计他们……”谈一凤打断她的话。
“对,照儿是审言的孩子,我不能让他有事。所以我算计他们,让他们被革职,被处死,被发配边关,可他们都是罪有应得,这一切罪魁祸首,都是老四!”
谈一凤却道:“其实你这都是为了你自己,你嫁给陛下七年无子,你怕丢了后位,怕他纳妃。”
张均枼凄然一笑,也不应答,只道:“我生不出孩子,活该担惊受怕。”
“枼儿,收手吧。”
并非谈一凤心善,他只是不愿看张均枼日后自食恶果。
张均枼听唤怔住,顿了良久方才道:“兄长许久不曾这样唤过我了。”
可张均枼却是再也唤不出“谈大哥”了……
或许日后有一天,她真的再次唤出来,可谈一凤却是听不到……
谈一凤察觉方才唤了她“枼儿”,免不了躲避,只道:“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
张均枼闻言冷笑一声,道:“我想要的,你永远也给不了。”
“枼儿,如果我们能回到七年前,你可愿随我走?”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谈一凤怔怔不语,张均枼抬眸望着他,二人如此相望,却同相隔千里。
自此那两颗心,也再不能走到一起。
一颗……
“天色不早了,兄长请回吧。”(未完待续。)
第卅四章 折寿求子嗣
谈一凤素来是言而有信之人,他既是许诺张均枼,可以给她想要的,他便必定会做到,他也知道张均枼想要的是什么,无非就是后位稳固,张家权势稳如泰山罢了。
如今太子朱厚照深陷被废的险境之中,张均枼为此绞尽脑汁,说起来,她缺的,也不过就是一个自己的孩子。
可他也知道,张均枼喝过那符水,是断不可能生出孩子的。
想这世间万物,因果轮回,凡事都有个解决的法子,只不过需要付出一些代价罢了。
就如同张均枼当年为了保住朱佑樘的储君之位,不惜喝下那符水,也不惜忍受绞心之痛,更不惜做个无心之人。
又如同谈一凤为了张均枼能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为了她不断七情六欲,为了她能记得他,甘愿将自己的心给她。
正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当年这一切既是喻道纯一手造成,那如今若是想解决,自是要找他。
谈一凤到了白云观,倒不曾拖沓,托请领路的小道士直接引着他到了禅院,至喻道纯的禅房前,那小道士却是叫他止步。
说起来道真是怪异,这小道士是喻道纯的徒弟,原本便知他与喻道纯的关系非同一般。若换作以往,他应是直接领着谈一凤进喻道纯的禅房的,此回却是要进去知会一声,似乎喻道纯早知道他会过来。
不过片刻,屋门大敞。又见那小道士出来,身后站着的那便是喻道纯。
几年不见,喻道纯是愈发的仙风道骨。而同样着了一身白衣,谈一凤却是愈发的孱弱,只是温厚不变,他这脸色苍白的模样,总叫人不免有些揪心。
“世叔。”
谈一凤见着他,轻唤了声,掩不住有些欣喜。
喻道纯自是知道谈一凤此回过来所为何事。他也不想帮他,他原本并不打算出来见他,只吩咐小徒弟出来知会他一声便可。可他也知道。谈一凤骨子里是多执着,多倔强的一个人,若是他不亲自出来同他说清楚,他又岂会知难而退。
“施主走吧。”
喻道纯说罢。谈一凤听言略是一愣。喻道纯何曾与他这般生疏,竟当他是施主,况且他还未言说此回的来意,他便要他走。喻道纯见他如此怔怔神色,又道:“贫道不过是个山野老道,并非天人,施主想求的,贫道无能为力。”
“世叔何故如此?”谈一凤这才知道。原来喻道纯早已料到他会过来,也早知他的来意。
“施主若是替人求子。当是去送子娘娘庙,求那送子观音。”
“世叔,侄儿知道,您有法子。”
喻道纯冷下脸,道:“我没法子,这送子的事,你得去求送子观音。”
“世叔,”谈一凤紧皱着眉,似乎愈渐急切。
喻道纯忽然抓住谈一凤的手,替他诊了脉,却察觉他脉象微弱,似有似无,竟像个活死人一般。
谈一凤见他拧着眉心,便知异常,连忙收回手,喻道纯却颇是愠怒,斥道:“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人不人鬼不鬼,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何况是一颗心,就为了一个女人,你对得起你自己,对得起你爹娘吗!”
听言谈一凤神色略显黯然,淡淡道:“世叔,这都是侄儿心甘情愿,与她无关。”
“她本该做了孤魂野鬼,你把你自己的心强加给她,这岂是与她无关!”
“世叔常说,做人要知恩图报,侄儿所做,不过都是为了还她的恩情,这何错之有!”
喻道纯斥道:“什么样的恩情得要你用自己的心去还!”
谈一凤面色坦然,道:“侄儿的命都是她的。”
喻道纯冷笑一声,道:“她心肠狠毒,怙宠当权,想这世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日后终有一天,她要尝到那苦头,你又何必违反天意,你这样反而是害她!”
谈一凤见缝插针道:“所以世叔还是有法子的?”
“没有。”
谈一凤见他脸色,心中略带欢喜,道:“世叔,出家人不打诳语。”
喻道纯听他所言,不免无奈,作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转身冷冷道:“我即便有法子,也断不会帮你!”
说罢喻道纯便进了禅房里,小道士亦是紧跟着进了去,待那两扇门合二为一,谈一凤终于屈膝跪地,道:“世叔若是不帮侄儿,那侄儿便在此长跪不起!”
约莫过了两三个时辰,外头又下起了雪,谈一凤尚跪在门外,一阵北风吹过,留下凛冽寒意,叫他禁不住打了个寒碜。
喻道纯听闻北风呼啸,又想起谈一凤尚在外头,自是不能安心打坐,连忙唤来小徒弟,道:“你出去看看,可是下雪了?”
小道士听言连忙走去门边,开了门便是一股子寒风铺面袭来,不免打了个冷颤,却见谈一凤仍跪在地上,他那大氅上,已覆上了一层厚厚的雪,再看头上,亦是白茫茫的一片。
谈一凤虽已是冻得直哆嗦,却也没有站起身,依旧垂首跪着,果真是执拗,就同张均枼一般。
小道士见谈一凤如此,自是免不了心酸,正开了口欲要唤他进屋,可转念一想,又不能违逆师命,他便合上门,转身快步走至喻道纯跟前,道:“师父,外头下了好大的雪。”
喻道纯闻言确是有些坐不住,可如今叫谈一凤这样跪在外头冻着,也同样是害他,与其叫他伤了身子又伤了心,倒不如称了他的心意。
小道士见喻道纯仍旧无动于衷,连忙慌张道:“师父,谈施主还在外头跪着呢。”
喻道纯这便起身下了榻。亲自走去开门,垂眼望着他,又禁不住长叹一声。道:“随我进来吧。”
谈一凤听他如此说,又见他神情,当即会意,想站起身,全身却是早已僵硬,那小道士见势,急忙走来搀扶。
喻道纯见他已由小道士扶着站起来。便又转身进了屋去,淡淡道:“你可是要折寿的,日后若是轮回了。可莫要怨恨我没提醒你。”
谈一凤正想应他,开口却是忍不住咳嗽两声,方才道:“这都是侄儿心甘情愿,断不会怨恨世叔。”
等到天黑时。这雪不仅没有停。反倒是愈下愈大,到这会儿已足足有一指之深。
张均枼站在正殿门内,望着外头一片雪白,不禁微微凝眉,道:“怎的又下雪了……”
南絮亦道:“若说下点雪花子倒不稀奇,可下这鹅毛大雪那就怪异了,何况如今已是二月份。”
张均枼禁不住寒,回身往殿内走去。问道:“今儿廿几了?”
南絮亦是转过身跟着,道:“廿三了。”
张均枼轻叹一声。随口调侃道:“逢着坏天心这心里头就郁闷,你们可不要把本宫惹毛了。”
南絮微微一笑,迎合道:“是是是,哪个不怕死的胆敢惹娘娘生气。”
张均枼进了暖阁只见朱佑樘坐在妆台前,手中拿着张信纸,垂首细阅,他身前那屉子开着,看来那信纸是从屉子里取出来的。
她见朱佑樘微微蹙眉,神色略显凝重,不免心中一惊,莫不是瞧见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
张均枼稍稍定心,平静走去问道:“陛下在看什么?”
谁想朱佑樘听唤却是一怔,连忙将手中那信收起来,回首冲着张均枼讪讪一笑。
张均枼见他如此,方知原来并非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是以近前至他身前,伸手便要去抢,直言道:“陛下看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臣妾也要看。”
朱佑樘见她将手伸来,他便亦是伸手,叫张均枼够也够不着,同她笑道:“这种东西,你们女人可看不得。”
张均枼听言不语,收回手佯装没了兴致,暗暗想着待会儿趁他不备之时再抢来,是以这便直起身子,正想走开,朱佑樘却是抬臂环抱住她的腰肢,顺势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叫她跌坐在自己腿上。
那信朱佑樘仍握在手中,张均枼见他没有防备,连忙伸手去抢过来,朱佑樘见那信已被她拿在手中,心中竟颇是怔忡。
张均枼夺了信,这便起身下地,哪知看了那信,仅是扫了一眼,当即拉下脸来。
这信上写道:“朕自薄情寡义,无心情爱,奈何有妻张氏,正逢如花年纪,知书达理,贤惠端庄。朕实不忍辜负盛情,是以立此休书,任从改嫁,再无争执。委是自行情愿,即非相逼,恐后无凭,立此文约为照。愿夫人相离之后,重梳婵髻,再扫蛾眉,巧呈婉约之态,选觅良人之欢。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自欢喜。从此山水不相逢,莫道彼此长和短。立约人朱佑樘,成化二十三年十月十七。”
原来叫朱佑樘看了那般紧张的信,竟是他当年写给张均枼的休书!
这休书算是张均枼这辈子最想留住,却又最不想看到的一样东西。
朱佑樘亦是站起身,举步走至她身后一侧,讪讪笑道:“枼儿还留着这个做什么?”
张均枼侧首睨了他一眼,道:“自然要留着。”
“扔了吧,”朱佑樘伸手欲要夺来,张均枼却是侧身闪过,而后不紧不慢的将那休书照着原先的折痕折起来,方才转身心平气和的问道:“为何要扔掉?”
朱佑樘长吁一口气,道:“怕你看着伤心。”
“陛下也知道臣妾看了会伤心,当初为何就是那么绝情,”张均枼越过他,走至妆台前,将那休书放回屉子里。
朱佑樘亦走来轻轻唤了她一声,张均枼回过身,道:“这休书时时刻刻都提醒臣妾,如今的一切都来之不易,所以要珍惜。”
张均枼说罢,朱佑樘深得宽慰,这自是张均枼的心声,只是她不甘叫朱佑樘欣喜,是以又道:“还警示臣妾,万事都要靠自己,男人么,都是不靠谱的,日后人老珠黄,遭了嫌弃。想这天下粉黛三千,个个儿都比臣妾年轻貌美,陛下又是天子,喜欢哪个就得了哪个,臣妾无权无势,一个人孤苦伶仃,保不准就得被陛下抛弃了。”
“怎么会,”朱佑樘自身后将张均枼抱住,柔声道:“这天下,没有任何一个人比得上枼儿。”
张均枼忽的记起曾经在朱佑樘迷迷糊糊间问过的一个问题,而今再问一遍,不知他会如何回答。
想至此,张均枼回过身,抬眸凝着他,微微笑道:“那江山呢?臣妾与江山,哪个更重要?”
朱佑樘未曾思虑,直言道:“枼儿重要。”
那晚他也是这样回答张均枼的。
一模一样的问题,一模一样的答案。
张均枼故作狐疑,道:“臣妾不信。”
朱佑樘较起真儿来,急切问道:“枼儿为何不信?”
张均枼笑道:“陛下一向油嘴滑舌。”
“我发誓,”朱佑樘说着便半举起手来,张均枼亦紧着伸手跟他的手轻轻一拍,嗔怪道:“发什么誓,俗套。”
“枼儿重要,枼儿最重要,枼儿在我心里无人能及。”
张均枼听言自是不甚欢喜,踮起脚尖吻.上他的唇,留下一片温热。
翌日大雪初融,只是不甚寒冷。
如今已是二月份,算来朱厚照已有十七个月大,走起路来像个小大人一般。
朱厚照似乎极爱雪,是以乳母田氏带着在外头堆雪人,张均枼原本心中是反对他碰雪的,可想着既是他喜欢,何不由着他,何况他还小,如今又岂能克制着他。
坤宁宫前的雪,张均枼因朱厚照喜欢,特意吩咐内监不要扫去。
平日里张均枼虽闲,却也不如田氏带他的多,比起张均枼,似乎朱厚照与田氏更为亲近。张均枼带得少,或许这便是他与她不亲近的缘由。
张均枼见着田氏带着他堆雪人,也不知是她自己真的来了兴致,还是她想与朱厚照亲近,忽然便动了出去随他们一起的念头。
正想着,张均枼拢了拢斗篷,这便出了殿去,走至朱厚照身侧蹲下身子,伸手去抓了一捧雪来,田氏见她如此,不免一愣,道:“娘娘,这个不干净。”
张均枼睨了她一眼,道:“你碰得,本宫就碰不得了?”
田氏怔怔,连忙解释道:“不是,民妇……”
南絮见势轻咳了一声,田氏抬眼望着她,见南絮给她使了个眼色,她便讪讪笑着,亦不再多言。(未完待续。)
第卅五章 易储事不休
张均枼睁眼时唯独见南絮伺候在榻前,可她也不知道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只记得她方才还在外头与朱厚照堆雪人,这会儿却是躺在软榻上。
南絮见张均枼醒了,当即舒展了眉头,露出温婉笑容,言道:“娘娘醒了。”
张均枼以为自己昏睡了片刻,可这会儿浑身轻松,毫无不适之感,哪像是生了病之人。她微微抬起身子,两手撑着软榻正想坐起身,南絮见势连忙近前将她扶起来。
直至这会儿,张均枼方才觉得身上有些酸痛之感,她便问道:“本宫这是怎么了?”
南絮见张均枼稍有不适,面色竟是略带欣喜,回道:“娘娘方才昏睡了片刻。”
张均枼怔了怔,道:“天凉,本宫莫不是生了什么病?太医可曾来瞧过?”
“娘娘这哪是生了什么病,”南絮说话间愈发欢喜,道:“您这分明是有喜了。”
张均枼听言怔住,愣了许久方才道:“你说什么!”
“娘娘有喜了。”
南絮也知道张均枼这个孩子来之不易,如今这般惊讶,倒也是应当的。
“果真?!”
南絮掩面微微噗笑,道:“奴婢岂会骗娘娘。”
张均枼这便伸手抚着肚子,面色欣喜难掩,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扶着软榻一边够着身子四下瞧了眼,随即问道:“陛下呢?本宫有喜,姑姑没有差人去知会陛下?”
南絮闻言似乎有几分张皇。讪讪道:“知会了。”
张均枼一愣,道:“陛下没过来?”
“陛下来过,只是又走了。”
张均枼果然有些许不悦。冷下脸问道:“为何走?”
“兴王回朝,正巧进宫来面见陛下。”
张均枼原本颇是愠怒,却终究忍了怒火,黯然未语。
原来在他心里,她始终及不上朱祐杬,他说她比江山重要,所以朱祐杬才是远远高于一切的那个人。
都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果然如此……
朱祐杬进宫觐见,朱佑樘这个当哥哥的。自是要去同他见上一面,他便在乾清宫简单设了接风宴。
宴上二人皆没有贪杯,亦是各怀心思,朱祐杬虽海量。却也怕酒后吐真言。朱佑樘虽一向疼这个弟弟,而今对他多少也有些疑心。
“老四此去黄河治水,可有何趣事?”
朱祐杬听言放下手中酒盅,道:“臣弟此去黄河,日日夜夜与黄河水相伴,若说趣事,那便是吃了一肚子的泥沙。”
“哦?”闻言朱佑樘噗笑,道:“那这泥沙味道如何?”
“真真是人间美味。皇兄想是尝不到了,”朱祐杬亦是噗笑着迎合。
朱佑樘执起酒盅。送至嘴边,微微抿了一口,道:“黄河水势凶险,朕听闻老四带人筑堤坝时险些出了滑子,可是真的?”
说起来朱祐杬对朱佑樘,到底还是有几分真心的,是以他即便是险些丢了命,也不愿差人知会朱佑樘,他讪讪一笑,道:“不过都是些传言罢了,皇兄岂能信之。”
朱佑樘点点头,道:“嗯,传言确实不可信。”
听朱佑樘此言,朱祐杬察觉异常,他总觉得朱佑樘这话里,似乎另有深意,像是喻指前些日子朝中盛传朱厚照身世的谣言一般。
朱祐杬尚未言语,他身侧跟着的小太监却嘟嘟囔囔道:“王爷心系天下,几次死里逃生……”
这心系天下,可不能用来说朱祐杬,这朱祐杬也知道避讳,不等那小太监说罢,连忙打断,道:“瞎说!”
朱佑樘已是听得清清楚楚,惊道:“果真?”
“皇兄莫听他胡言乱语,”朱祐杬解释道:“臣弟几次死里逃生,全是托了皇兄鸿福。”
朱佑樘心中既是悻悻,又是芥蒂,道:“难为你了。”
“皇兄这是什么话,”朱祐杬忙道:“臣弟吃着百姓缴纳的口粮,就当为百姓谋福祉。”
朱佑樘听言不甚宽慰,开口接话道:“你皇嫂……你皇嫂托朕给你求了个平安符。”
想这朱佑樘欲言又止,却言说张均枼给朱祐杬求平安符一事,朱祐杬自是不信,张均枼恨不得噬他骨,喝他血,又怎会为他求平安符。
至于那所谓的平安符,或是朱佑樘随口胡诌,或是他为他求的。
想来朱佑樘原本是想同朱祐杬说张均枼已有孕一事,可他转念想了一想,如今朱祐杬尚没有清白,他自是要以此来试探一番。
想当初朱祐杬尚在京城时,朝中几乎每日都有人上奏易储,可朱祐杬一走,朝中立马风平浪静,这已是稀奇之事。
若说这只是巧合,此等琐事,朱佑樘倒是无需在意。
可他再一想,朝中六部,刑部尚书彭韶、工部尚书刘璋、礼部尚书倪岳、户部左侍郎周经、户部右侍郎侣锺,加上一个中城兵马指挥使蒋斆,和一个西城军主将仇驷,这些人在那段时日里,几乎每回上疏都劝谏明查朱厚照身世,且似乎每隔几日上朝时便轮流提及此事。
他们虽只是劝谏查朱厚照的身世,可字里行间亦或是言语间总是有意无意提起易储之事。想如今他只有朱厚照一个子嗣,倘使朱厚照被废,那下一个极有可能被封为储君的,便是朱祐杬。
如此一来,朱祐杬便是愈发叫他怀疑,那彭韶几人时时诋毁朱厚照,莫不是朱祐杬与他们早有勾结!
而今朱佑樘确是清醒了脑子,想他起先因为彭韶的缘故,对朱祐杬仅是有一丝疑心,却因他是他最亲近的四弟。疑心总归只是疑心,也不至于到了怀疑的地步。如今莫说是疑心,就是怀疑也远远不止。
朱祐杬面色镇定如初。笑道:“皇嫂真是有心了,还请皇兄,替臣弟谢过皇嫂。”
“好,”朱佑樘微微点头。
朱祐杬作势四下扫了眼,道:“诶,对了,说起皇嫂。今日为何没见她过来?臣弟可知道,皇兄与皇嫂素日里都是如胶似漆,今日何故没有黏着?”
听言朱佑樘淡淡笑出了声。执起酒盅抿了一口,道:“在带孩子,抽不出身。”
二人就此又把酒畅谈了一番,直至天黑时方才离席。
朱佑樘再回到坤宁宫时。张均枼早已歇下。他经一番洗漱,自是习惯性的睡在张均枼身侧,他本以为张均枼已熟睡,彼时却见张均枼回过身来,他便问道:“枼儿还没睡?”
张均枼并未言答,当只是抬手缠着他的腰身,又微微挪了挪身子,紧紧贴着他。
朱佑樘便也顺势将她揽着。想来张均枼这么些年早已习惯枕着他的手臂入睡。
“陛下,”张均枼抬眸凝着他。笑道:“臣妾有喜了。”
朱佑樘点点头,道:“我知道啊。”
张均枼佯装一愣,道:“陛下怎会知道。”
朱佑樘说笑道:“你腹中皇儿告诉我的。”
“臣妾还以为陛下不知道。”
“我若是不知道那还得了,你肚子里那个可是我的孩子。”
张均枼似随口道:“今儿一整日都没见着陛下过来,臣妾才以为陛下不知道。”
朱佑樘这才听出了她的意思,于是回首道:“枼儿在怪我?”
张均枼抿唇垂眸,避过他的目光,佯作悻悻,言道:“没有。”
朱佑樘自是察觉她的异常,他便亦是侧过身,面对着张均枼,解释道:“今日老四回京,我去给他接风洗尘。”
张均枼望着他,黛眉微微皱着,言道:“臣妾真的没有生气。”
朱佑樘抬手轻轻推她躺平了身子,道:“枼儿有孕在身,莫再侧着睡。”
“陛下又虚了,”张均枼虽已躺平,却也不忘侧首望着朱佑樘,朱佑樘闻言又将她的脸端平,道:“我可不是担心你,我是担心咱们的皇儿。”
张均枼又侧首,问道:“臣妾重要还是皇儿重要?”
朱佑樘便又将她的脸推过去,道:“都重要。”
怎奈何张均枼又偏过头来,道:“二选一。”
朱佑樘终于不再碰她,思虑了一番,方才道:“枼儿重要。”
说罢朱佑樘原以为张均枼定是不甚欢喜,岂料她却是不悦,道:“那皇儿呢!皇儿不重要么!”
朱佑樘连忙道:“皇儿也重要。”
“那臣妾呢?”张均枼竟是没完没了了。
朱佑樘道:“枼儿自然重要。”
“那是臣妾更重要还是皇儿更重要?”
朱佑樘这回倒是放聪明了些,道:“皇儿重要,枼儿更重要。”
这果真就是张均枼想要的。
张均枼这才回过头去,闭目道:“臣妾乏了。”
朱佑樘见她睡了,方才转身歇息。
翌日早朝,朱祐杬自是如期而至,他既是已回京,自是要上朝。
说起来,朱祐杬本已察觉朱佑樘对他起了疑心,却仍不知悔改,早朝时非得往他枪口上撞,因为他知道,朱厚照若是被废,能当储君之人,唯有他一个。
是以他一直肆无忌惮。
依旧是早朝将毕,朱佑樘正要退朝之时,工部尚书刘璋出列,跪地禀道:“陛下,老臣有一事要议。”
这工部尚书刘璋许是朱祐杬的人,这朱佑樘自是清楚的,是以他便也大致猜到了刘璋有何事要禀,无非就是朱厚照的身世。
“刘卿有何事要议,说吧,”此回他倒是没有出言呵斥他,反而是容他启奏,因他早已想好了对策,更要借此机会,告诉众朝臣张均枼已有身孕,叫他们打消了扶持朱祐杬为储君的念头。
见朱佑樘如此心平气和的,刘璋竟是有几分惊诧,暗暗朝朱祐杬望去,彼时朱祐杬亦是望着他,见他看过来,便给他使了个眼色。刘璋方才禀道:“陛下,黄河水势凶险,老臣几次听闻兴王赴黄河治水,曾多次死里逃生,老臣以为,兴王治水,有功于社稷,而太子实为李朝人的血脉,陛下应当废立太子,而拥兴王为储君。”
见势朱祐杬紧跟着推辞,道:“刘尚书过奖了,只是本王无功无德,实在愧不敢当。说起储君,而今已有太子,何况皇兄皇嫂尚且年轻气盛,再怎么说,也轮不到本王,刘尚书可莫再说这等荒唐之言了。”
朱佑樘听刘璋所言并无愠怒之色,反而是冷冷笑了一声,问道:“太子是李朝人的血脉,刘卿这是从哪儿听来的?”
“此事民间多有传言,宫中也曾有人兴谈,只怕是不得不信,”刘璋道。
“此为谣传,原本便不可信以为真,刘卿说宫中也有谣传,朕都不曾听到过风声,何况刘卿一个外臣,又是如何得知的?”
“这……”刘璋被问得哑口无言,他便低下头去,又暗暗望向朱祐杬,朱祐杬蹙眉紧绷着脸,连忙又给他使了个眼色,刘璋抬头道:“老臣恳请陛下废太子,立兴王为储君!”
朱佑樘并未言语,这刘璋方才说罢,后头又有几个官职偏低的小臣站出来,一个接着一个的跪地道:“微臣恳请陛下废太子,立兴王为储君!”
见此情形,朝中一众阁老纷纷出列反对,言此事不妥,而后户部尚书徐琼,兵部尚书马文升等亦是反驳,虽未明说朱厚照的的确确就是张均枼所出,却也直言他是嫡长子,理应封储。
众人如此争执辩论,哪知朱佑樘依旧沉着冷静,竟是不怨也不怒,单只是微微一笑,言道:“老四此回确是有功于社稷。只是太子是朕的长子,又是皇后嫡出,如今他尚且年幼,性子温顺,从无过错,实在无由废黜,更何况而今皇后已有孕,即便废了太子,这储君之位,也轮不到旁支。”
朱佑樘语出果真惊人,莫说是朱祐杬脸色已是大便,就是刘璋一众亦是怔忡。如今张均枼已有孕,即便朱厚照因那些荒唐之由被废,那朱祐杬也断不可能被立为皇太弟。
他们已是冒险跟随朱祐杬打拼了近一年之久,莫不是要就此输得个一败涂地!
众臣霎时间议论纷纷,朱祐杬就势连忙出列,捧着象牙笏道:“皇兄所言极是,皇嫂已有孕,即便废了太子,也不应由臣弟当储君。”
朱佑樘闻言微微点头,站起了身,垂眸睥睨众人,略略思量了一番,方才言道:“退朝吧。”
话音方落,众臣旋即住嘴,纷纷回过身来,面朝着朱佑樘,齐刷刷跪地,拜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未完待续。)
第卅六章 兴王现野心
转眼已步入初夏,想是因天微热的缘故,晌午时分,百姓若是闲来无事总不愿出门叫自己晒着一定点太阳。
同样是闲来无事,朱祐杬却是不愿在兴王府里待着。想如今张均枼已有身孕,若是她此回诞下个皇子,朱祐杬那所谓皇太弟一党必定要输得一败涂地。而今他手下官职颇高的唯独剩下工部尚书刘璋一人,加上那些仅有芝麻绿豆大小的朝臣,即便张均枼没有身孕,他也注定要败给她。
张均枼的身子愈发显怀,朱祐杬那一党的阵势便愈发微弱,是以如今每隔段时日便有人临阵脱逃。说起来,那些人不过是小官,于朱祐杬并无多大可用之处,是走是留,朱祐杬倒也不曾在意,可若是刘璋也要随风倒,那朱祐杬可真的就是连一丝丝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了。
偏偏这工部尚书刘璋,他就是这么一株墙头草。
自朱祐杬有心思争储后,还从不曾拜访过他手底下的朝臣,此回到刘璋府上,倒还是头一回。
朱祐杬至刘璋府前,方才下了马车,便见府上家丁搬着两个礼盒放上前头不远处的马车,与那车夫言道:“这两个送去寿宁侯府,大的是寿宁侯张鹤龄的,小的是建昌伯张延龄的。”
朱祐杬听闻那家丁所言,原来这礼是要送往张家的,这刘璋果真是要临阵倒戈了。
那车夫应了一声,随即驱车离去。那家丁自是不认得朱祐杬,是以仅是瞧了一眼,并未作理睬。跟着朱祐杬的随从见那家丁走了。连忙唤了一声,那家丁听唤止步,回首问道:“什么事!”
随从道:“去禀报你家……”
朱祐杬原本便是想过来探探情势的,如今得知刘璋已不愿再向着他,他自也不会再热脸贴着冷屁股,听闻随从即将说出口来,于是连忙呵斥一声打断。
随从受了训斥。自是一愣,朱祐杬不好明说刘璋已不必再拜访,便只好言道:“不可造次。”
朱祐杬说罢便转过身欲要登上马车离去。彼时恰巧这尚书府的管家出来,见着朱祐杬过来,却是又惊又喜,忙唤道:“兴王爷!”
听唤朱祐杬回过身来。那管家已迎过来。拱手给朱祐杬行了个礼,问道:“王爷此回过来,可是找我家大人有事?”
这朱祐杬即便再是有骨气,也委实不愿就此放弃刘璋这个大势力,是以仍贴着笑脸应了一声,那管家想来是不知刘璋的心意,竟作势请他进府。
朱祐杬回首与车夫道:“你先回府,”随后便与管家进了府去。
那管家引着朱祐杬同他的随从至桂堂中。微微躬着身子,笑脸道:“王爷。您请先坐会儿,我这就去通报大人。”
朱祐杬点了点头,顺势坐下,管家直起身,转身吩咐丫鬟道:“给王爷上茶。”
“是。”
管家说罢便去了后院。
还未走至后院,远远便听闻刘璋与府上妾室及几个通房丫鬟一齐嬉戏寻欢,他推门进了去,竟是如同见了一幅春.宫图。
见管家进来,那几个妾室与通房丫鬟自是一惊,又见自己衣衫不整,连忙躲起来,刘璋亦是拢了拢衣襟,下榻斥道:“冒冒失失的这是干什么!”
并非这管家冒失,他不过是有意而为。
管家悻悻道:“大人,王爷来了。”
“王爷?”刘璋垂首着衣,问道:“什么王爷?”
管家道:“就是兴王啊。”
“什么?!兴王?”刘璋颇是怔忡,道:“他怎么来了!”
管家见刘璋这副神情,似乎根本不愿见朱祐杬,于是问道:“大人,那您是见,还是不见?”
刘璋拢着衣襟,越过管家,径直出了门去,只道:“我还能躲着他不成!”
管家见他出去,亦是急急忙忙跟着,刘璋即将行至桂堂,却是忽然停住步子,管家本是低着头,自是不知刘璋已停步不前,竟硬生生的撞了上去。
刘璋回头并未责备他,只低声道:“你去告诉兴王,就说我……身子有恙,不方便见客,请他先回府,改日我必定登门拜访。”
管家惊道:“大人不见他?!”
“你小声点!”刘璋连忙训斥,道:“一个失势的纸老虎,我见他干什么!快去!”
管家连声应是,快步越过刘璋,步至桂堂。朱祐杬见他回来,却未见着刘璋过来,不免一愣,问道:“何故不见刘尚书?”
听朱祐杬这般询问,管家自然不好说话,讪讪言道:“王爷,我家大人今日抱恙,实在不方便见客,要不……您先回去,改日等大人好些了,一定亲自去拜访您。”
随从听言禁不住斥道:“什么抱恙不抱恙的!我看他就是不想出来见王爷!”
管家闻言惊怕,连忙解释道:“那可不是,大人确是身子抱恙。”
方才管家这话,人人都能听出个中意思来,那随从已忍不住训斥,朱祐杬却仍是心平气和,果真是能忍。
朱祐杬回首与随从道:“不得无礼!”
随从心中虽是多有不甘,却也不好顶撞朱祐杬,只好默然不语。
朱祐杬虽如同吃了闭门羹,面色却颇是从容镇定,回首与管家客气道谢,随后方才带着随从离去。
如今这朱祐杬果真是得不偿失了,出了府又不见马车,想着方才见马车遣回去,真真是万般后悔,加之天气燥热,他便是愈发郁闷烦躁。
随从瞧出了朱祐杬的心思,便问道:“王爷,要不要,卑职快些回去叫辆马车来?”
“不必了,”朱祐杬脸色阴沉。道:“这么点脚程,本王还走的过来。”
“是。”
方才离刘璋府上不远,朱祐杬已是愈发烦闷。忽听闻一声唤,是自身后传来的,朱祐杬闻声回首,只见唤他那人着了一身朝服,亦是有些许面熟,似乎是他的人。
只是此人职位偏低,是以朱祐杬对他并无多少印象。
朱祐杬停步等他。那人见势急忙快步迎过来,阿谀道:“王爷。”
随从依旧板着脸,微微冲道:“你可有事?”想他却是忠心耿耿。只是忠心过头了。
那人不免怔怔,朱祐杬这便给随从使了个眼色,那人见势这才安定下来,只是仍略带愧色。冲着朱祐杬讪讪一笑。
二人就此一路同行。交谈诸多朝事。
“眼看着如今朝中大权皆被张氏独揽,王爷可有何对策?”
朱祐杬每听及张均枼,总情不自禁微微蹙眉,面色亦是略显黯然,言道:“若想扳回一城,本王倒也有对策,只是眼下朝中势力皆依附皇嫂与张家,本王如今已不比从前了。”
“难道王爷甘心就此打消争储的念头?”这人说话间竟是愤懑。
这话似乎是戳中了朱祐杬心中痛处。只闻他轻轻哼了一声,恨恨道:“本王费尽心思策划这么久。岂甘心就此放弃!不过是迫不得已需得休养一阵子罢了。”
“想当初的六部,除去兵部马文升和吏部王恕这两个迂腐不化的朽木,其余哪个不是依附着王爷。不想这张氏竟是如此阴险,趁着王爷不备,先后将户部,礼部和刑部的人统统打下马,如今唯独剩下工部尚书刘大人站在王爷这一边,其余五部皆是张氏的人。”
提起刘璋,而今他也已临阵倒戈,朱祐杬却是不愿告诉旁人,以免打压自己的实力,可转念一想,礼部怎的也会是张均枼的人,是以问道:“户部尚书徐琼,本王听闻此人是皇兄亲自擢升,他莫不也是皇嫂的人?”
想这徐琼被朱佑樘擢升为户部尚书之时,朱祐杬已赶赴黄河治水,他自是不知朝中局势,只是听得些风声。
那人轻叹一声,道:“王爷有所不知,曾有人传言,这徐琼已故的妾室,是张氏的堂姐,就是那张邑龄的嫡亲妹妹,况且徐琼得以擢升户部尚书,也是张氏的功劳。”
朱祐杬紧紧拧着眉心,并不言语,如今莫说朝中阁老向着张均枼,就是六部也统统都是张均枼的势力,他还拿什么和朱厚照争储!
“王爷,如今朝中局势可是紧张得很哪!陛下虽重用六部尚书,最是信任的却一向是朝中几位大学士(大学士即是内阁辅臣,例如刘吉是文渊阁首辅大学士,故刘吉亦被称作刘阁老。内阁是明朝中后期全国最大的权利机构,而内阁首辅职位虽低,却等同于宰相之职,实为百官之首),譬如刘吉,李东阳之流。王爷,六部尚书偏向张氏说起来倒也不打紧,可您想,这刘吉和李东阳,他们与张家多少是有些牵连,可杨延和,徐溥素来清廉,您看,您要不要,把他们挖过来?”
果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只听朱祐杬冷着脸问道:“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那人被朱祐杬这一问,顿时接不上话,朱祐杬又道:“如今皇嫂不过是凭着肚子才得了些士气,若是她那个孩子生不出来,你且看她可还笑得出来?”
“王爷有法子?”此人言语间略带欣喜,又暗藏惊诧。
朱祐杬并不言答,单只是勾唇露出得意 一笑,彼时他们已走至兴王府,那人便停住步子,转身面对着朱祐杬,微微弓着身子,拱手谀媚笑道:“王爷,微臣定当竭尽全力效忠王爷,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听言朱祐杬淡然一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道:“微臣李广。”
且说张均枼已有身孕,朱佑樘如今去坤宁宫去得便是愈发的勤快了,几乎每日一下早朝便往坤宁宫跑,这几个月连乾清宫的门都不曾踏过,至于每日朝臣呈上来的奏本,他自是吩咐了张瑜差人搬去坤宁宫。
说起来,这朱佑樘原本去坤宁宫便去得极是勤快,以往每日下了早朝,亦或是午朝,便去往乾清宫批阅奏本,时不时召朝中大臣商议政事。待每日诸事忙完,便前去坤宁宫歇息。
历代帝王皆是宿在乾清宫,东暖阁召幸皇后,西暖阁召幸妃子,到了朱佑樘这一代,乾清宫竟是愈发冷清了,莫说是西暖阁从无人歇息过,就是东暖阁,也是久无人居。
说这东暖阁久无人居,朱佑樘到底还是在这里歇息过的,不过是好些年前,他刚登上皇位那会儿,那时他从不愿正眼瞧张均枼,自是不会歇在坤宁宫。再说如今,他与张均枼即便是闹了别扭,也定然是死活赖在坤宁宫不走,至于睡处,那便是坤宁宫的西暖阁了。
此回他批完了奏本,高举双臂正想伸个懒腰,偏过头往暖阁里看去,却见张均枼站在妆台,躬身端起木凳,他这心里头自是大惊,连忙跑去接过那木凳,惊道:“枼儿挺着这么大的肚子,岂能做这等粗重之事!”
张均枼原本便是不甚烦闷,便直起身,转过去不搭理他,走至软榻前,见那剪刀,便又随手拿起看看。朱佑樘这会儿正巧放稳木凳,抬起头见张均枼握着剪刀,不免又是一惊,快步走去一把将剪刀夺过,道:“枼儿还有身孕,拿着这个,若是伤着孩子可怎么好!”
听言张均枼斥道:“这也不让碰!那也不让碰!臣妾还能一天到晚搁床.上躺着?!”
朱佑樘顿了顿,竟点头道:“是啊。”
张均枼自觉没法再与他沟通,气鼓鼓的坐下,朱佑樘便也顺势坐在她身侧,伸手正想抚着她微微隆起的肚子,却被张均枼抬手打开,他便收回了手,问道:“枼儿这是怎么了?”
这张均枼微微皱着眉,轻叹了一声,道:“俗话说,一白遮三丑,一胖毁所有,臣妾怕是要胖了……”
朱佑樘噗笑,道:“就为这个?”
张均枼不语,朱佑樘继而又道:“枼儿本就瘦,胖也胖不了多少。”
听朱佑樘此言,张均枼却是愈发不悦,稍稍侧身背对着他,他便起身坐至另一侧,正对着张均枼,笑道:“枼儿即便胖了,那也是我心里的女神。”
张均枼又偏身背过他,道:“油嘴滑舌。”
朱佑樘无奈又起身坐至她对面,道:“枼儿若是不信,那我就把自己吃胖,到时候和枼儿一样胖。”
想他朱佑樘若是不说这话倒还好,他一说,张均枼反倒是愈发来气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