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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息时     帝后为凰txt下载     帝后为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卅七章 受惊于陶韫

    自张均枼怀了身孕,性子是愈发急躁,亦是时常觉得烦闷,几乎每日都要出去走走,说起来,在坤宁宫附近散步能出个什么岔子,何况她身边还有南絮与樊良这两个一等一的高手护着。可有的人么,若是想叫张均枼出岔子,总是有法子的,或从上面,或从下面,又或是旁边。总之,这个岔子,也不是南絮与樊良想防着就能防住的。

    初夏已至,天儿是愈发燥热了,御花园却是花香四溢,委实能叫人心旷神怡,张均枼在这儿待上一小会儿,倒也安逸了些。

    张均枼连着失了两胎,如今好不容易再怀上,自是万事都小心翼翼的,南絮亦是一直贴身照看着,就是走在御花园里,她也是将张均枼搀扶着。

    樊良便一直在她们二人身后跟着,他想是同张均枼禀报了什么,张均枼听他所言,黛眉紧跟着微微一皱,侧首瞧了他一眼,而后又回过头,不紧不慢问道:“你说老四昨儿去了西内?”

    “是,”樊良轻轻点头,应道一声。

    那西内关着的,不就是一个已被废为庶人的朱见潚,张均枼问道:“他可是去找朱见潚了?”

    樊良再次点头,道:“卑职见他确是进了朱见潚的宅子里。”

    张均枼听言禁不住冷笑一声,挖苦道:“那个朱见潚已被废为庶人,他去找他做什么,莫不是两个失势之人志同道合,还想干出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来?”

    想这朱见潚曾几次三番给朱佑樘进献美女。着实是威胁到了张均枼,如今张均枼自是不喜他,这也实在是怨不得张均枼了。

    樊良继而道:“卑职见他。提了个食盒进去,想是去给朱见潚送吃的了。”

    张均枼唇角微微上扬,冷冷一笑,道:“他竟有这般好心?本宫原以为他是去痛打落水狗了。”

    樊良并未接话,顿了片刻方才道:“应该就是去送饭的,卑职见他出来时袖口上还有一颗饭粒。”

    张均枼依旧是冷着脸,只道:“怕是故意的。若真有这么简单,本宫也不必费心思除掉他了。”

    南絮默然听了良久,终于接了话。侧首望着张均枼,问道:“娘娘是觉得,兴王此回去见朱见潚,另有鬼祟?”

    张均枼坚持自己的意思。略是咬牙切齿。恨恨道:“定有鬼祟!”

    樊良曾在朱见潚府上当过左长卫,他对朱见潚,到底也还是有那么一丝丝主仆之情的,是以张均枼每言及朱见潚之时,他便会微微蹙眉,只是并不言语,更不会反驳。因为如今张均枼才是他的主子,主子说什么。他便做什么,即便主子说了他不爱听的。他也只能听着。何况朱见潚早已失势,他也没有必要为他得罪人,且比起朱见潚来,张均枼更能保他平步青云,即便他跟在张均枼身边只能当个护卫,那也是备受旁人尊崇与艳羡的。

    再加上,为了心中对一个女人尚存的一丝怀念……

    便是在南絮侧首望着张均枼,而樊良又因有心事而无心防备之时,自南絮左手那一侧忽然飞出来一只通身雪白的猫,那猫像是被人抛过来的,重重的摔在张均枼脚前,发出一声极是沉闷的痛吟。

    这猫恰巧是摔在张均枼脚前,又因事发突然,毫无预兆,自是叫张均枼受了惊吓,心中一颤,惊叫了一声,又连忙往后退了一步,竟险些没站稳,幸亏南絮眼疾手快,连忙将她扶着,又得樊良在她身后托着,她方才稳住身子。

    “娘娘!”

    樊良见了那只猫,方才回过神来,他抬起头只见自那只猫摔过来的方向,有个都人望着,彼时张均枼与南絮亦是回了神,纷纷侧首望过去,却见那都人望着张均枼,目中竟满是恨意,极是凶狠的模样叫张均枼实在是想不透。

    南絮见她那眼神,心里头自是气不过,这便想冲过去将她抓来质问,怎知方才跨了不过一步,那都人便已转身跑开,南絮见势一惊,亦是紧接着追过去。张均枼倒是冷静,为顾大局连忙将她唤住,南絮听唤停住步子,转身望着张均枼,皱眉唤道:“娘娘这是为何!”

    张均枼故作平静,作势道:“穷寇莫追,”却是转身同樊良低声道:“你跟过去,看看她是哪个宫里的人,回宫等你。”

    “是,”樊良应了声,这便越过张均枼与南絮二人,暗中跟了过去。

    张均枼与南絮回坤宁宫不久,樊良便已回来,张均枼这会儿正喝着茶,见他回来,当即放下茶盅,站起身问道:“跟到了?”

    樊良也不多费口舌,直言道:“是清宁宫的人,卑职亲眼看见她伺候在太皇太后身边。”

    张均枼听闻那个都人是周太皇太后身边的人,自然是又怒又怨,想她曾经是多么敬重这个皇祖母,不曾想此人竟是接二连三的算计她,起先是将瑾瑜安插在坤宁宫监视她,而今又派自己身边的都人来害她,果真是张均枼信错了人吗!

    一想到这些,张均枼这心里头的气便不打一处来,猛然一声拍案,恨恨道:“去清宁宫!”

    张均枼若要去清宁宫,南絮自是得跟着,可樊良又不能了。南絮儿时跟在周太皇太后身边长大,对她的习性了如指掌,亦最是清楚,这个老人家最忌讳男人随意在后.宫里头走动,更何况是跟在张均枼身边。

    南絮见樊良亦要跟着过来,连忙停步,避着张均枼小声同他道:“你留在这儿,我随娘娘去。”

    听言樊良不免一怔,却想南絮如此做,定然也有她的到底,便听话留在坤宁宫。不再跟过去。

    说起来,张均枼此回到清宁宫倒也不是兴师问罪的,既是到清宁宫来看老人家。她又岂会空着手。

    张均枼到清宁宫时,周太皇太后尚坐在软榻上,由着都人为她捶腿,与樊良方才在外头看的倒是没什么变化,这人么,年纪大了,浑身上下总难免有个酸酸痛痛的。

    而为她捶腿的那个都人。张均枼亦是认得,可不就是放猫吓她的那个!

    周太皇太后见张均枼过来,竟是异常的欢喜。丝毫没有不对头的,侧首示意那个都人下去,而后便下榻,望着张均枼。笑盈盈问道:“皇后怎么来了。你可是许久都没过来看哀家了。”

    张均枼见势亦是微微福身,微微笑道:“臣妾给皇祖母请安。”

    “快不必多礼,”正说着,周太皇太后走去拉起张均枼的手,将她拉着坐在软榻上,又道:“来,坐。”

    待见着张均枼坐下,她亦是折回身坐下。垂首望着张均枼日渐隆起的肚子打量了一眼,而后满脸的笑意。那笑容,与张均枼初进宫时见到的并无不同,张均枼已是许久没有见到过了。

    周太皇太后抬眼见张均枼望着她,便与她相视一笑,张均枼这才记起来带的东西,于是侧首望着南絮,又回过头来同周太皇太后言道:“对了,皇祖母,臣妾此回过来,是给您送东西的。”

    “送什么东西还得你亲自过来,如今你可不能再想以往那样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了,莫不能动了胎气,”周太皇太后望着张均枼,极是慈爱,那目中亦满带和气,丝毫不像假的。

    张均枼亦是迎合着笑笑,道:“臣妾哪有那么娇气,皇祖母怎么同陛下一样了。”

    周太皇太后道:“皇帝疼你,哀家也疼你。”

    这回张均枼仅是附和着温婉一笑,并不接话,侧首示意南絮近前,她接过南絮手中提着的竹篮子,同周太皇太后道:“皇祖母,这是陛下年初赏给臣妾的薏仁,说是南海进贡的,吃起来味道不同于咱们常吃的。臣妾一直收着,原本想等到将这个孩子生下来再吃,可想想等久了,怕是要变味儿了,如今臣妾怀着孩子,又吃不得这个。便想着,把这薏仁送给皇祖母尝尝,也不枉陛下一片心意。”

    周太皇太后接过看了一眼,而后便侧目望了眼乜湄,示意她拿下去,而后又与张均枼笑道:“这薏仁可是皇帝赏给你的,你果真舍得送给哀家?”

    张均枼道:“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舍得舍不得。”

    周太皇太后道:“这倒也是。”

    这周太皇太后果真是极在意张均枼腹中那皇儿,说话间总有意无意打量她的肚子,这会儿闲着没话说了,便又问道:“枼儿啊。”

    张均枼应了声,睁大眼睛望着她,她问道:“算是你这一胎几个月了?”

    “快四个月了,”张均枼道。

    周太皇太后微微低眉,垂下眼帘呢喃道:“四个月……”

    “那你这些日子,可有孕吐?”周太皇太后这到底是想问什么,张均枼还琢磨不透,便如实答道:“有,这几日次数愈发多了。”

    周太皇太后一面轻轻点头,一面又问道:“那……你这些日子,是喜欢吃酸,还是喜欢吃辣?”

    老人家果真还是在意生男生女,竟是问得这般直白,这酸男辣女的道理,张均枼到底还是明白的,她近来倒是喜好吃辣,可她又不愿叫太皇太后知道,免得伤了老人家的心,又不好撒谎,若说这老人家满心期待着抱个孙子,倒是张均枼偏偏生出来一个孙女,那这孩子将来可就不讨喜了。

    张均枼正是纠结,这周太皇太后都已经问出口了,她也不好躲着不回答,索性言道:“臣妾这些日子胃口一向挺好的,酸的辣的,都喜欢吃。”

    周太皇太后没法子,便讪讪一笑,又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好巧不巧,偏偏是这会儿,吓着张均枼的那个都人忽然打了个喷嚏,周太皇太后循声望过去,道:“陶韫,你去泡壶茶来,哀家有些口渴。”

    “是。”

    原来那都人便是陶韫,张均枼对陶韫这个名字亦是有些许印象的,当年就是这个陶韫与郑金莲一同进宫,她也是当年险些就被周太皇太后送给朱佑樘的良家女。

    可张均枼素来与她无冤无仇,她又是因何缘故竟要害张均枼,莫不果真是受了周太皇太后的指使!可周太皇太后对张均枼腹中那个皇儿,分明是满心欢喜的,又岂会害她。

    张均枼微微凝眉,见陶韫出了殿去,便也站起身,同周太皇太后道:“皇祖母,天色不早了,臣妾也该回宫了。”

    周太皇太后点头应了一声,到底理不可废,张均枼就势微微福身行礼,温婉道:“臣妾告退。”

    “好,”周太皇太后说话间亦是站起身,望着南絮,略显严肃,语道:“南絮,千万伺候好了。”

    南絮便也福身,应道一声“是”,而后便依旧小心翼翼的将张均枼搀扶着出了正殿。

    张均枼与南絮主仆二人走至殿外,方巧也遇陶韫两手端着木托回来,她便有意拦在她身前。

    陶韫见张均枼挡在这儿,这便抬起头望着她,唤了一声“娘娘”。

    张均枼见着陶韫望着她时那目光,柔情似水,一双美目晶莹剔透,清澈无杂,丝毫没有方才那凶狠与杀意。

    由此,张均枼自是一愣,顿了顿方才问道:“茶泡好了?”

    陶韫细声道:“是。”这个陶韫极是乖巧,不像方才那个的凶煞与狠厉。

    张均枼亦极是温柔,与她微微一笑,柔声道:“泡的茶总不及煮的甘醇,你伺候着皇祖母,得合着她的口味来煮茶。”

    陶韫亦是冲着张均枼露出莞尔一笑, 毕恭毕敬的笑道:“奴婢明白,多谢娘娘教诲。”

    张均枼点了点头,道:“嗯,去吧。”

    “是。”

    张均枼见陶韫越过她进了殿,便也转过身望着她的身影,亦是借此机会细细的打量了一番,方才放猫吓她的那个陶韫的身影,她亦是细细的打量过,与这个陶韫竟也有几分不同的。

    南絮着实费解,低低的唤了张均枼一声,张均枼这便回过身,缓缓移步走开,久久方才同南絮道:“不是她。”

    “不是她?”南絮微愣,惊道:“难道又是兴王?!”

    张均枼一声冷笑,只道:“保不准就是他!”

    “娘娘,这兴王是想挑拨您和太皇太后的关系!”

    张均枼目光略显凶狠,愤恨道:“是不是本宫对他太仁慈了!”(未完待续。)

第卅八章 惜刘吉致仕

    如今朱佑杬那所谓皇太弟一党的势力已是愈发衰弱,说这刘吉是张家背后最大的势力,朱佑杬若是想暗中打压张均枼,自是要从刘吉身上下手。可刘吉混迹官场数十载,也并非等闲之辈,又岂是朱佑杬想扳倒就能扳倒的。

    想这刘吉为官多年,素来有一个绰号,叫做“刘棉花”,“棉花”这一称谓也非空口而来,何故旁人私底下唤他作“棉花”,这缘由倒也是简单,“棉花”者,不惧弹也!

    这刘吉是英宗朱祁镇正统十三年进士,英宗复辟后天顺四年侍讲读于东宫,侍读当时尚是太子的先帝朱见深。

    至先帝朱见深即位,因他原本便受器重,是以被召编纂《英宗实录》,待《英宗实录》修成,又迁侍读学士,不久又擢升为礼部左侍郎。

    先帝成化十一年,刘吉受命,兼翰林院大学士,入内阁参与朝中机务。又进礼部尚书。至当时已被封为太子的朱佑樘出阁时,又加太子少保兼文渊阁大学士,后不久又加太子太保,进武英殿大学士。

    久之,进户部尚书、谨身殿大学士,寻加少保兼太子太傅。

    这刘吉为官几十余载,从一个小小的进士开始,一路平步青云,至先帝一朝时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谨身殿大学士,成为朝中文武百官之首,靠的不仅仅只是自身才学,亦有不少私相授受的本事。

    先帝朱见深晚年宠信万氏一族,刘吉便与万家交好。百姓传言他尸位素餐,精于结党营私,因此屡遭言官弹劾。可屡遭弹劾又如何。此人极善于察言观色,常阿谀奉承,讨好先帝,又勾结宦官,排挤打击弹劾他的人,是以能在内阁任职十八年。当时曹御史及欧阳旦等言官不断弹劾他,可刘吉的官却是越做越大。没人奈何得了他。

    再后来,先帝朱见深不修政事,不理朝务。再有人弹劾,刘吉已是视若无睹。因他不怕被人弹劾,是以旁人便私下里给了他一个“棉花”的绰号,故谓作“刘棉花”。

    先帝一朝时。曾有“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一说,这“纸糊三阁老”,指的便是万安,刘珝,与刘吉。且不说前两个,就说刘吉,百姓之所以说他是“纸糊”阁老,自也是有缘由的。那缘由便是这阁老整日里无所事事。

    想那时朱见深这当皇帝的都是不理朝政,那刘吉这当阁老的。即便是尸位素餐,那也无妨。

    (关于刘吉,参考了百度百科。)

    可朱见深是朱见深,朱佑樘是朱佑樘,朱见深昏庸无度,朱佑樘政治清明,他们二人虽是父子,却也断断不能相提并论。朱见深那一朝时,刘吉大可不必理会那些于他不利之事,到了朱佑樘这儿,却不能再视若无睹了。

    说起来,一朝天子一朝臣,朱佑樘继位,大力整治朝中歪风邪气,将朝中碌碌无为之人尽数罢免,却独独留下了刘吉。一来,这刘吉确有真才实学,若是愿意改邪归正,也是可用之才,二来,刘吉曾任太子太保兼太子太傅,也算是朱佑樘的老师,想他朱佑樘一向是重情重义之人,自是念及旧情。

    刘吉到底也是聪明人,他既知朱佑樘有心重用他,自是全身心辅佐,而非先帝在任时的懈怠。

    可先帝一朝时,他已得罪了朝中不少言官,至朱佑樘继位,刘吉再受重用,自是免不了受人弹劾,他为保住这官职,自然是力挽狂澜,终受群臣敬重。奈何如今他与张家交好,又惹得朱佑杬不悦。

    想他刘吉原本确是不怕弹劾,可如今朱佑樘在位,他却是战战兢兢,生怕遭人弹劾。

    是以朱佑杬想扳倒这刘吉,说来也不算难事了,只是得看朱佑樘还会不会护短。

    近来上朝之际,总有些官职颇为低下的小臣上奏弹劾刘吉行贿张家,私下里又收受贿赂,此一事刘吉自是知道,是以他这心里头也难免有些惶恐,只是倚靠着张均枼这棵大树,活路总归是有的。

    今日早朝,刘吉依旧是来了,只是一直一言不发,这便不免叫朱佑樘愈发疑心了,只是他一向敬重刘吉,是以也断断不会说他什么。

    众臣议完事,整个奉天殿霎时间静了许多,朱佑杬见时机到了,便微微偏过身子,朝右列最后头看去,他本是想示意李广当庭弹劾刘吉,岂料李广始终低着头,根本见不到他的眼色。

    想这李广分明是故意低下头,他也算是墙头草一棵,既想讨好朱佑杬,又不敢得罪张家,是以弹劾刘吉之事,他自是要躲着。

    朱佑杬心里头也是急切,便不再打算吩咐李广,是以转眸望向李广身后那人,那人已见着了他的眼色,便与他四目相视,轻轻点头正想出列,却听闻刘健忽然言道:“陛下,老臣听闻中宫皇后娘娘每日以盐水洗脸,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朱佑杬暗暗折回身,李广身后那人亦是挪回步子。

    每听闻朝中有人说及张均枼,朱佑樘的脸色便会暗下几分,可想这刘健也是他敬重之人,便微微颔首,淡淡道:“嗯,确有此事。”

    刘健道:“陛下,如今民间百姓多有吃不起盐,皇后娘娘身为一国之母,不以身作则,反而极度奢靡,此事恐怕有违天理。”

    想他朱佑樘是何等护妻之人,岂能容旁人如此诋毁张均枼,他道:“皇后所用不过是坤宁宫每月供给,她也不曾因此向内廷多要,那都是她自己省下来的,不算奢靡。”

    刘健亦不甘,道:“那省下来的盐,难道不应该留着吃?用来洗脸实在奢靡!”

    朱佑樘说不过他,便道:“女为悦己者容。皇后以盐水洗脸都是为了朕。”

    刘健听言无话可说,朱佑樘见势故意问道:“先生可还有话要说?”

    闻言刘健不语,自行退至原处站着。

    站在李广身后那人此回不再需朱佑杬使眼色。自己站出来,禀道:“陛下,微臣有事启奏。”

    朱佑樘微微点头,道:“嗯,说吧。”

    那小臣道:“微臣听闻有人收买九江漕运都御使李蕙,利用钞关税折收银两,私吞九江钞关征收的船料钞。多达百万两,此事已引起民愤,望陛下明查。以平民怨!”

    此话方才说出口,刘吉脸色便是大变,心中亦是惶惶不已,自古贪污盛行成风。小贪小污算不得什么。他正是利用这一点从船料税里取了一些银两收入自己囊中,可那区区千两,何足百万!

    私吞钞关的船料税,那可是要杀头的大罪!这若是换在先帝在位时,他大可不必担心,可这朱佑樘一向痛恨朝中官员收受贿赂,亦或是贪赃枉法,即便他念着些情分。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百万两的数目实在不小。此回怕是定然要彻查了。若是查到他头上,便是区区千两,他怕是也在劫难逃了!

    朱佑樘闻言自知此人所指是刘吉,说起来他到底还是有心偏袒,是以道:“你也只是道听途说,可有证据?”

    那人这便答不上话来,吞吞吐吐一句话也憋不出,朱佑樘又道:“空口无凭,诬蔑朝廷命官可是死罪,你若是拿不出证据来,怕是要污了九江漕运都御使李蕙的名声。”

    “陛下!”话音方落,又有一小官出列禀道:“正所谓无风不起浪,此事来得蹊跷,陛下还是盘查为好。”

    这人说罢,后头几个小臣纷纷出列跪地,一个接着一个道:“望陛下彻查此案!”

    朱佑杬暗暗回首,看了一眼,却见李广依旧杵着,心中不免有所狐疑,彼时李广见他望着,连忙低着头出列跪下,作势朗声道:“望陛下彻查此案,还刘……还李蕙大人的清白!”

    这李广方才分明是要提起刘吉的,这话朱佑樘自也是听去了,此案从头到尾仅涉及李蕙一人,而今李广却有意提及刘吉,果然此事是朱佑杬设计,欲要借此扳倒刘吉的!

    想这李广也确是有些小聪明,如此言语,既取得了朱佑杬的信任,又不得罪张家。

    倘使仅有一人如此弹劾此事,那朱佑樘尚且可以维护,可这人一多,朱佑樘若是再有心如此,怕是就得遭人话柄了。

    朱佑樘点头,一字一句极是较劲儿,言道:“好!你们不过是要朕打击旁人的势力罢了!好啊!好啊!”

    听言朱佑杬拧着眉心,朱佑樘却望着刘吉,道:“刘阁老。”

    彼时刘吉正惶恐着,忽听闻朱佑樘叫唤,不免怔忡,慌张出列,捧着象牙笏,垂首道:“臣在。”

    朱佑樘道:“这个案子,朕交给你来查。”

    刘吉微微一愣,尚不知朱佑樘这是何意,那几个小臣连忙唤道:“陛下!”

    朱佑杬见势察觉异常,亦是急忙回首给他们使眼色,示意他们住嘴。

    “好了!”朱佑樘言语间略带愠怒,言道:“众卿可还有事启奏?”

    见四下无人应答,朱佑樘这便站起身,道:“退朝吧。”

    朱佑樘之所以将此案交给刘吉,一来是为平息此事,二来是为给朱佑杬一个下马威,这再有一个,自然是借此警告刘吉。

    这朱佑樘的心思,刘吉自也是清楚,可这个案子他已接手,案子虽简单,却极是棘手,他是查也不是,不查也不是。

    查了,那就是把他自己送上断头台。

    不查,可案子已经接手了,总不能嫁祸给旁人啊!

    何况朱佑樘明知确是他刘吉收买九江漕运都御使李蕙私吞了船钞税。

    既是如此,倒不如自己去同朱佑樘承认了,总好过最后真的把自己送上断头台,何况朱佑樘总归是会看着些张家的面子的。

    想来朱佑樘吩咐刘吉着手查此案的用意确是想叫刘吉主动去找他,换以往,他下了早朝应当是直接回坤宁宫,此回下朝却是去了乾清宫,此意分明是要等刘吉。

    刘吉步至乾清宫时,未曾需人通报,由张瑜直接领了进去,看来朱佑樘已吩咐过。

    “陛下!”刘吉一见朱佑樘便伏地跪拜,满目苍夷忏悔道:“老臣有罪!”

    刘吉说罢紧接着重重磕下头,布满抬头纹的额头紧贴着冰凉的地。

    朱佑樘闻声方才转过身来,只是依旧负手而立,看来极是冷峻,眸中亦是透着寒意,叫人不敢望向他。

    他垂眸望着刘吉,淡淡问道:“先生何罪之有?”

    刘吉姿势依旧,道:“老臣……收买人心,贪污受贿,私吞九江钞关船料税,老臣罪该万死,望陛下责罚!”

    朱佑樘微微转眸,眼波流转间露出一丝丝欣慰,他俯下身子,将刘吉扶起,道:“先生起来吧。”

    刘吉顺着他站起身,抬眼望着他,略显老泪纵横的唤道:“陛下!”

    朱佑樘浅浅笑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刘吉却道:“陛下,老臣收受贿赂,贪赃枉法,实在愧当首辅,望陛下恩准老臣,辞官回乡。”

    朱佑樘面露难色,道:“其实先生大可不必如此,不过是有些人吹毛求疵罢了,您又何必介怀。”

    “陛下,”刘吉再番跪地,道:“您这一席话,叫老臣实在是……实在是无地自容啊!”

    “先生!”朱佑樘自是又委身扶着他,刘吉却是不起,亦唤道:“陛下!”

    朱佑樘无可奈何,便直起身,面色略是黯然,言道:“也罢,既然先生去意已决,那朕也不好再说什么,只盼先生福寿,若是先生还想回来,那朕随时欢迎。”

    “谢陛下!刘吉说罢又重重磕下头,朱佑樘连忙将他扶起来,一面又道:“先生快快请起,您这身子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

    说到底,朱佑樘还是私心偏袒刘吉,这私吞钞关船料税可是要抄家灭门的大罪,朱佑樘非但没有灭门,连抄家竟也免了,这也难免要遭人话柄。

    朱佑杬本意借私吞船料税一事让刘吉受个牢狱之灾,怎知刘吉竟是什么苦头也没吃到,这也不免叫他不服气,可到底这刘吉已辞官回乡,是以此一事还是重重打击了张均枼。

    刘吉致仕,于张均枼而言,自然是当头一棒,如今张均枼尚且不知此事,她若是知道了,不知又会是怎么个惋惜法儿!(未完待续。)

第卅九章 兄弟相盘算

    刘吉致仕,于朝廷而言,多少还是有些影响的。

    想这刘吉虽是贪污受贿,做了不少坏事,却终究是有才之人,他自朱佑樘登基起,已任首辅六年有余,这六年来,他所做万事皆称朱佑樘的心意。

    朱佑樘一向惜才,何况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这刘吉走了,他自然是惋惜。

    不过说起来,刘吉致仕,也不是半点好处都没有。这刘吉在内阁任职几十载,他在朝中亦有不少势力,他一走,这一党势力自是土崩瓦解。

    朱佑樘负手伫立在乾清宫大殿正中央,举目远望刘吉渐行渐远,望着他那愈发佝偻的身影,朱佑樘轻轻一声叹息,刘吉老了,是该辞官了。

    再留,也留不住了。

    朱佑樘这一声轻叹,张瑜侍立在一旁,自是听在耳中,他便微微挪动步子,近前低声问道:“陛下,您就这么让刘阁老走了?”

    闻言朱佑樘仍旧是远远望着刘吉的背影,也不曾回首看张瑜,便淡淡道:“留也留不住,还不如让他走了。”

    张瑜稍稍一顿,道:“陛下,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是说,刘阁老贪赃枉法,何况私吞九江钞关的船料税,这可不是小罪,您就这么放了他?”

    朱佑樘听言略感不时,这便手回放远许久的目光,侧身瞧着张瑜,又淡然睨了一眼,而后回过身去,方才风轻云淡的问道:“不然呢?”

    张瑜见他刚才那目光中略带寒意,便不免有些许怔忡。一时间又接不上话,索性学着张均枼,就不答话了。

    其实张瑜想打听的。并非刘吉此人到底该如何处置,而是朱佑樘就这么放走刘吉,又该如何向朝臣们解释,毕竟刘吉所犯之事罪名不小,更何况这九江钞税一案,还是由刘吉着手查办的。

    张瑜正想着,朱佑樘却是转过身望着他。冷不防同他言道:“你是想问朕该怎么与那些言官解释?”

    到底是自小一起长大的两人,仅凭着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能知晓彼此心中所想。

    听言张瑜未语,微微垂首。亦将目光自朱佑樘脸上移到了地上,朱佑樘见他如此,便也转回身,依然远眺。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道:“有些事,不必解释,解释了,反而愈发杂乱。”

    张瑜已明白了朱佑樘的意思,大概便是让此事不了了之,让言官口中的传言变为子虚乌有之事,张瑜便抬起头,望着他问道:“陛下。那如此说来,九江漕运都御使李蕙也无需论罪了?”

    “李蕙……”朱佑樘顿了顿。沉思片刻方才道:“论罪是必然,只是如今九江钞关船料税一案已将他与刘吉一同推上风口浪尖,若是此时将他定罪,怕是刘吉也难逃一死,不妨隔些时日,找个由头将他革职。”

    仅是革职而已。

    张瑜微微弓下身子,拱手道:“陛下仁慈。”

    朱佑樘确是仁慈,仁慈而不心软,亦不怯懦,仁慈得恰到好处。

    张瑜说罢直起身,望着朱佑樘道:“陛下,这个时辰,咱们该去坤宁宫了。”

    朱佑樘未回身看他,道:“走,咱们回坤宁宫。”

    岂料朱佑樘与张瑜二人方才移了几步,这还没出了大殿,外头侍卫忽然入内通报,言道:“陛下,司礼监韦宁、大理寺王嵩、锦衣卫陈云觐见。”

    听闻此番话,朱佑樘自是一怔,皎皎目中欣喜亦是难掩,只道:“快请!”

    朱佑樘说罢便折回身坐回桌案前,彼时韦宁三人亦是进了殿,方见着朱佑樘便齐刷刷跪地,齐声道:“微臣(奴婢),参见陛下!”

    话音未落,朱佑樘便已抬臂作势示意他们起身,一面又颇是心急言道:“快快请起。”

    韦宁三人领旨纷纷起身,道:“谢陛下。”

    朱佑樘开口正想问及吩咐他们查的事,可不知为何,总是不忍心询问,若吩咐他们所查之事是真的,那两位皇叔犯下的,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细细思虑一番,朱佑樘终还是问道:“朕吩咐你们所查之事,查得如何了?”

    韦宁三人相视一眼,似乎不好开口,朱佑樘见他们如此,脸色不免有些阴沉,韦宁随后阔步上前一步,禀道:“陛下,奴婢奉旨暗查樊山王朱见澋与庶人朱见潚谋反一案,首先去往江西新建,发现朱见潚所言皆是空口捏造,樊山王并无谋反之意,反而是朱见潚自己……”

    那韦宁说至此,忽然欲言又止,朱佑樘冷着脸,沉声道:“你继续说。”

    韦宁又道:“朱见潚多置弓弩、筑土山、操演船马、广积生铁、收器械,其子祐柄相济为恶;樊山王亦有yin虐诸事。”

    朱佑樘默然,怔怔不言,单只是抬手扶额,闭目沉思,韦宁三人抬眼望着他,亦是不语,朱佑樘良久之后方才睁眼,亦不再扶额,望着韦宁三人挥了挥手,道:“你们退下吧。”

    韦宁见朱佑樘似乎心神不宁,想着尚有事情未禀明,继而便道:“陛下,奴婢还有一事?”

    朱佑樘颇时怔忡,接话道:“何事?”

    韦宁道:“奴婢曾在新建,看见太皇太后的人。”

    朱佑樘听言自是有些许诧异,却也未曾多想,单只是点点头,道:“朕知道了。”

    想这朱见潚与朱佑樘虽非近亲,却也是同支,朱佑樘到底是念及亲情的。

    朱佑樘侧首望着张瑜,道:“张瑜,为朕拟旨,朱见潚戕害诸弟,逼jiān弟妇,棰死弟母,灭绝天理,伤败彝伦,又潜蓄异谋,其诸不法事,不可悉数。穷凶极恶,天地所不容,国法所不宥。即令自尽。”

    张瑜得旨即刻前去拟旨,事后将那圣旨取来交给朱佑樘,道:“陛下请过目。”

    朱佑樘抬眸瞧了一眼,又垂下眼帘去,淡淡道:“你去吧。”

    张瑜这便折回身,正想出去,却见朱祐杬过来。彼时朱佑樘亦瞧见了他,于是暗想试探朱祐杬,是以连忙将张瑜唤住。张瑜回过头,正是不解。

    朱佑樘抬手正对着他,示意他将手中圣旨给他,他便顺着他的意思。

    这会儿朱祐杬也已进了殿。弓下身子拱手道:“臣弟参见皇兄。”

    “起来吧。”朱佑樘如今脸色已明亮了几分,亦是略带着笑意,言道:“老四来得正好,朕有事需你去做。”

    闻言朱祐杬微微一愣,道:“皇兄有何事需吩咐臣弟?”

    朱佑樘这便拿起桌案上的圣旨,瞧着张瑜。

    张瑜见势这便接过圣旨走至朱祐杬身前,将那圣旨交给他。

    朱祐杬见这圣旨,不免有些疑虑。抬眼望着朱佑樘问道:“皇兄这是何意?”

    听他这么问,朱佑樘道:“你先看看。”

    朱祐杬只好接过圣旨。见着这一字一句,自是早已将眉头紧紧拧成一团。

    拧眉是假,暗喜是真。

    他算准了时辰过来,可不就是想接着这圣旨。

    想当初他冒险给樊山王通风报信,暗示他检举朱见潚意图谋反,从而使得朱佑樘赐死朱见潚,他再叫朱见潚来个假死的法子,叫他得以逃出西内。

    等到朱见潚逃出西内,那他这手头上的兵力,也足以逼宫造反了。

    朱祐杬抬起头,望着朱佑樘,目露惊诧,道:“皇兄,这……”

    见他如此,朱佑樘便道:“前些日子,朕收到樊山王密报,说皇叔私下招兵买马,恐怕有心谋反,朕便派司礼监韦宁几人前去蕲州暗暗查访,果然搜集到不少证据。”

    见朱祐杬一副狐疑的模样,朱佑樘又道:“他好歹是朕的皇叔,朕实在不忍杀他,可谋逆大罪,也轻饶不得,是以朕下旨想赐他死罪。只是不知该吩咐谁前去颁旨,张瑜恐怕不适,正巧你来了。”

    见势朱祐杬故作为难,面色亦颇是不堪,朱佑樘见他那番神情,心中暗暗思量,嘴上却是道:“老四若是不愿意,那便算了吧。”

    朱佑樘方才同朱祐杬说罢,便侧首朝张瑜望去。

    想他朱祐杬这般作势委婉推辞,到底还是装模作样,朱佑樘方才唤了一声“张瑜”,他便微微朝前挪了一步,与此同时亦是抬臂,唤道:“皇兄!”

    朱佑樘听唤自然暗喜,这便将那略带黯然的目光移回朱祐杬脸上,朱祐杬见势便对他拱手,作出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道:“既然皇兄吩咐,那臣弟这便前去颁旨。”

    “好,”朱佑樘仍佯装作不悦,淡淡的应了一声,亦是微微点头,看来略是冷峻。

    同是赐死,同是牵机酒,同样是诈死。

    这兄弟二人亦是各怀心思。

    一个心心念念去颁旨,表面上却又假意推辞。

    另一个心心念念让他去颁旨,表面上却又假意随他所愿。

    朱祐杬暗喜利用颁旨一事让朱见潚诈死,却不知朱佑樘从头到尾都在试探他。

    而朱佑樘暗想利用颁旨一事试探朱祐杬是否衷心于他,哪知朱祐杬却是巴不得能去颁旨。

    真真是大错特错!

    朱祐杬放走朱见潚是为何,还不是为了他已记挂了七年的皇位!

    等到朱见潚带兵打进紫禁城那一刻,朱佑樘再后悔那便真的太迟太迟!

    张均枼自有了身孕,便愈发的嗜睡,这会儿她午憩方才醒来,睁眼却未见朱佑樘,心里头自然有几分不适应。

    这几个月以来,她可是每日这个时辰都能见着他的。

    张均枼醒来以手遮面打了个呵欠,南絮瞧见她已睡醒,这便近前将她扶起,张均枼便问道:“几时了?”

    南絮答:“快未时了。”

    听闻已是未时,张均枼脸色转瞬间暗了几分,颇是哀怨道:“陛下还没过来?”

    南絮温婉道:“陛下想是朝中还有些许棘手之事未处理完,是以得晚些时候才能过来。”

    张均枼听闻南絮所言,自是不可置信,望着她道:“姑姑这是在安慰本宫,还是在为陛下说话?”

    南絮这才察觉,她自那回朱佑樘赐死之后便再没有同他欢喜过,可她方才竟向着朱佑樘说话了,果真是稀奇,她与张均枼相视一笑,道:“算是……两者都有吧。”

    张均枼未再言语,朱佑樘正巧过来,只是尚在正殿,都人同他行礼,唤了几声,张均枼听着动静,方知他已过来。

    南絮这便扶着张均枼出去,张均枼见着朱佑樘,便随口问道:“陛下今儿怎么来得这么晚?”

    朱佑樘闻声侧目看了她一眼,心底暗暗思量了一番,接话道:“刘吉辞官了。”

    听闻刘吉致仕,张均枼果真是怔怔。

    张均枼自然惊诧,刘吉要辞官,怎么着也得事先同她知会一声才是,可他走得竟是这般突然,恐怕是出了什么岔子。

    可刘吉致仕到底是朝堂之事,张均枼不便过问太多,何况朱佑樘脸色颇是阴沉,张均枼便迎合道:“怪不得陛下脸色不好。”

    朱佑樘心中不悦,一是为刘吉,二是为朱见潚,近来这些事确是不叫人省心。

    听言朱佑樘禁不住沉沉一声叹息,张均枼便走去为他捏肩,问道:“刘阁老为何致仕?”

    朱佑樘同张均枼向来不避讳,此回亦是直言道:“恐怕是老四排挤他。”

    张均枼假意为朱祐杬说话,道:“这怎么可能,老四怎会排挤他!”

    朱佑樘回过身,紧紧执起张均枼的手,抬眸凝着她,道:“老四不简单。”

    张均枼闻言自是不甚欣喜,只是仍作惊讶,亦作不悦,自动回避,收回手便要回暖阁。

    方才走至书案前忽听得西暖阁有些悉悉索索的动静,她便微微皱着眉,折回身步至暖阁外,侧耳倾听,果真有动静。

    她这便推门进了西暖阁,一步一步的走进去。

    果真是好奇心害死猫,张均枼起先还没有看到什么,甚至将暖阁里头扫视了一眼也没瞧见什么,哪知就是转身那一瞬,方才见门后一具女尸吊在那房梁上,而那女尸,正是清宁宫的陶韫。

    张均枼见此情景,自是受了惊,禁不住尖叫一声,浑身上下亦是没了气力,偏偏这肚子又是一阵绞痛。如今她已是再也支撑不住,这便要倒,彼时朱佑樘闻声亦是急急忙忙赶过来,却见张均枼裙襦上血淋淋的一片,他见她要倒,连忙将她扶住,口中亦唤道:“枼儿……”

    可张均枼却是再也听不到了……(未完待续。)

第四十章 私心为保命

    且说朱佑杬奉朱佑樘之命前去西内颁旨赐死朱见潚,这西内一路心中起伏颇是不定,虽说他早前便已思虑过此事,亦是早已将整件事情都已策划好,可如今真到了这会儿,他这心里头反倒是有些张皇。

    倘若此事败露,那他怕是也难逃一死。

    朱佑杬是亲王,相比之下,他所得的这一切,都已远远超于其他亲王,朱佑樘待他当真是极好的。可他依旧不满,亦是不甘于被朱佑樘压在头上。

    既然不甘于现状,那他便情愿冒这个险,去拼出一番凰图霸业来,他有那雄心壮志,倒是令人钦佩的。

    何况在他眼里,朱佑樘如今拥有的一切,原本便该是他的。

    所以他要学英宗朱祁镇,他也要发动夺门之变,他要把朱佑樘抢走他的一切,尽数夺回来!

    行至西内,推门进了屋子去,鼻间唯独嗅得一股冲天酒气,耳边亦传来阵阵鼾声如雷,朱见潚尚且四仰八叉的斜倚在软榻上,瞧他那醉醺醺的模样,再见这一地的酒坛子,想他这是昨儿晚上喝多了酒。

    朱佑杬手中拿着圣旨,一副居高自傲的模样,见朱见潚仍睡着,便侧目给身旁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那小太监见势这便走上前去,伸手对准朱见潚的上臂使劲儿推了两下。

    经这小太监连着推了好几下,朱见潚方才醒过来,只是似乎还不够清醒,仍一副恍恍惚惚的神情。

    小太监见朱见潚醒了。连忙折回身站至朱佑杬身侧,朱见潚睁眼,极是慵懒的直起身子。方才瞧见朱佑杬领着两个小太监伫立在屋门口。他心里头正是疑惑,这便开口欲要询问,可定睛一看,惊见朱佑杬左侧那小太监手中捧着的那木托上放着一只酒壶,一只酒盅,他仓皇转眸,又见朱佑杬手上拿着圣旨。这分明是谕旨赐死的架势啊!

    这会儿朱佑杬瞧见他已察觉了这苗头,生怕他一时情急露出什么马脚来,何况他这脑袋还不清醒。想他身后跟着的那两个小太监可是宫里头跟来的,这要是出了个什么岔子,那可不得了了!

    是以朱佑杬见势连忙展开那圣旨,虽说他心里头是有几分慌张。可举手投足间依旧是不紧不慢的。他垂眸。望着圣旨上一字一句,又故作悠闲,抬眸瞧了朱见潚一眼,道:“罪人朱见潚接旨!”

    朱见潚听言匆忙下榻,想来是因心中胆颤,这动作便略显生硬。

    见朱见潚已伏在地上,朱佑杬便又垂下眼帘,抓住了字眼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罪人朱见潚,戕害诸弟。逼jiān弟妇,棰死弟母,灭绝天理,伤败彝伦,又潜蓄异谋,其诸不法事,不可悉数,穷凶极恶,天地所不容,国法所不宥。朕,即令自尽!”

    着圣旨宣罢,朱见潚自已是浑身乏力,抬起头来看了朱佑杬一眼,这便往左一偏,就如同一滩烂泥一般,整个身子都瘫软在地上。

    朱佑杬见他如此,倒也给他留了喘息的空子,是以未曾言语,朱见潚沉思了片刻,忽然颤着身子抬起手,指着朱佑杬,又抬头望着他,双目空洞无神,望了许久方才开口一个字一个字言道:“你……你……”

    彼时朱佑杬就势悠悠然道:“皇叔,时辰不早了,你赶紧喝了酒上路吧。”

    说话间朱佑杬移步走至他跟前,微微俯身靠近他,亦是稍稍压低了声儿,继而道:“上路了,我也好给你找个安身的地方,免得叫你做了孤魂野鬼。”

    朱见潚见他使的这眼色,顿时恍然,仰头望着他,吞吞吐吐道:“你……你……”

    见朱见潚吓得不轻,朱佑杬便直起身,抬手轻轻拍着他肩头,似乎意味深长的言道:“放心吧皇叔,侄儿不会亏待您的。”

    说罢朱佑杬便转身亲自端起那酒盅,回头一步一步走近朱见潚。

    朱佑杬这动作间分明是停顿了一会儿,方才将那酒盅递给朱见潚,只道:“皇叔,请吧。”

    因朱佑杬是背对着那两个小太监,是以他们也不知他这期间可曾动了什么手脚,可他们已亲眼瞧见朱见潚口吐白沫,七窍流血的倒下去,这便断定朱佑杬定然没有使什么幺蛾子。

    如此,他们便也好回宫交差了。

    可他朱佑杬偏偏还是在那牵机酒里做了手脚,而他做的这手脚,就是与张瑜上回在南絮的酒里做的手脚一模一样。

    南絮上回是口吐白沫七窍流血,仵作验尸时她已完全没了活人的气息;此回朱见潚亦是口吐白沫七窍流血,那两个小太监验尸时,他同样是丝毫没有活人的气息。

    可偏偏就没有人怀疑过朱见潚的死到底是真是假,何况,那两个小太监原本也不知道南絮也曾有过这么个“死法儿”。

    朱见潚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的逃出西内了。

    可此去蕲州路途遥远,身上没个盘缠怎么行,何况他逃得匆匆,有些事情,他还未曾与朱佑杬商量好,诸如京城守卫森严,他那三千越甲应当如何进京,又当如何直捣黄龙……这都是他从不曾想过的。

    换句话说,他虽曾幻想过有朝一日能从这荒芜的西内逃出去,却从不曾想过会是用这样的法子逃出去,更不曾想过日后有一天要起兵造反。

    天已漆黑,这整个兴王府灯火通明之际,朱见潚如期而至。

    只是他已是“死人”,而今自是不能光明正大的出现别人的眼中。

    彼时蒋宁安自后院的长廊里一路走来,忽然瞧见朱佑杬身边最是亲信的随从领着一个人鬼鬼祟祟的进了府。

    随从领着的那人身上披着斗篷,亦将整张脸都遮住。蒋宁安自长廊里走过来,正巧面对着那人的侧身,便也瞧不清他到底是何人。

    可他们行路间那般鬼祟。在蒋宁安眼里,自然不是什么好事,她便停步站在长廊一角,伏在墙上暗暗观望,却见他们二人进了朱佑杬的书房,这个时候,朱佑杬也应当再书房。莫不是朱佑杬要与此人密谋什么大事!

    丫鬟提着灯笼,见蒋宁安驻足不前,又那般观望。不免诧异,是以唤道:“王妃?王妃?”

    蒋宁安听唤回过神,回头看着她,却是心神不宁。以她这性子。遇上这种事情,她又岂会甘愿不插手。她心里头已是愈发惴惴不安,到了这会儿忽然嘱咐道:“你先回去。”

    方才说罢,蒋宁安便匆匆忙忙朝书房跑去。

    丫鬟见她跑开,连忙唤道:“诶!王妃!王妃!”

    奈何蒋宁安已跑远,丫鬟倒也识大体,便也不再叫唤,只是转过身。回了后院。

    蒋宁安伫立在书房门前,自是能听得里头些许动静。

    她听闻朱佑杬唤了一声“皇叔”。心下便迅速琢磨,想他朱家几百旁支,叔侄亦是多得数不胜数,那朱佑杬口中的“皇叔”又会是哪一个。

    朱佑杬唤过一声“皇叔”,紧接着道:“这些盘缠,足够你回蕲州,这一路上,我会派人暗中保护你。”

    蕲州!

    蒋宁安听至此算是明白了,原来那是朱见潚,想这朱见潚今日方才被朱佑樘谕旨赐死,这一消息尚且没有传出来,蒋宁安自然以为朱见潚仍应当被关在西内。

    她倒是猜对了,里头那人的的确确就是朱见潚。

    朱见潚未曾接话,单只是垂眸望着手中鼓鼓囊囊的钱袋掂量掂量,而后颇是吊儿郎当问道:“那你说,这京城守卫森严,我该如何带兵进京,总不能,光明正大的过来吧?”

    听言蒋宁安在外头方才知会,原来朱佑杬放走朱见潚,竟是想与他密谋造反!

    朱佑杬听闻朱见潚那般询问,倒是没有困住,想来他早已筹谋好,这便摊开书案上的地图,一面以手指画,一面又解释道:“兵分两路,四分走水路,乔装成百姓和渔民,六分走陆路,乔装成进京的难民和商贾。”

    想他朱佑杬尚未言罢,蒋宁安转身之际,那腰间挂着的玉器忽的叮当作响,她心下一惊,急急忙忙跑开,朱佑杬自已是听得了动静,亦是连同那贴身的随从追了出去。

    他们二人追出房门外,皆是周遭扫了一眼,却见四下无人,随从正想徇着那细小的声音追过去,朱佑杬却是一把将他拦住,随从自然怔怔,只见朱佑杬微微拧着眉心,淡淡道:“不必追了。”

    那走路带着叮当作响之声的人,他知道是谁。

    这会儿朱见潚忍不住心中胆颤,亦是走至屋门内,扒在门上探头张望,极不耐烦的斥道:“怎么回事!”

    朱佑杬回头圆谎,道:“没事,府里头闹了老鼠。”

    却说蒋宁安闻知朱佑杬有心连同朱见潚逼宫造反,心中自是彷徨不定,这会儿回了后院时,丫鬟已将床上被褥铺好,见她回来,便道:“王妃回来啦,奴婢已铺好床了,您过来歇息吧。”

    蒋宁安哪里还有心思歇息,坐在桌前慌慌张张的倒了杯水,又急急忙忙饮下,丫鬟见她如此,更是惊奇,一步步走近,顿了顿方才询问:“王妃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闻言蒋宁安不住的摇头,眼神飘忽不定,只道:“没有,我只是有些乏了。”

    丫鬟又道:“那奴婢伺候您歇息。”

    蒋宁安顺势缓缓站起身,只是显得无精打采,丫鬟近前正要扶着她,她却是偏着身子陡然闪过,转身疾步,头也不回的出了屋子。

    谋逆大罪,当诛九族,她思前想后,不论朱佑杬此回是成是败,她都不能任他走下去。

    何况事成的希望那么渺小。

    与其叫他去送死,倒不如一举揭发他,到最后尚且能求朱佑樘留他活命。

    眼看着就要出了王府,熟料她未能跨出这道高高的门槛,便听闻朱佑杬在身后沉声唤道:“宁安!”

    宁安……

    他有多久不曾这样唤过她了……

    蒋宁安听唤虽已停步,却未曾回过身,直至察觉朱佑杬已走至她身侧,问道:“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她方才转身与他四目相视,她淡然道:“进宫。”

    朱佑杬并不紧张,只是有些许惊诧,神色亦颇是淡然,问道:“你要揭发我?”

    蒋宁安并不言答,只是淡淡问道:“王爷果真要谋反?”

    府里上上下下指不定哪个就是宫里头派来的耳目,如今蒋宁安问得如此直白,朱佑杬自是一惊,却也是镇定,同随从道:“来人,王妃癔症了,你们把她带下去,好生照看着。”

    蒋宁安闻言苦笑一声,见随从已走近,便兀自转过身,道:“不必了,我自己会走。”

    朱佑杬举目望着渐行渐远的那只单薄身影,心底竟也会闪过一丝怜惜。

    他原本确是在利用她,可如今到底有没有对她动心,他竟也不清楚。

    或许动心了,只是他不知道罢了。

    时至深夜,张均枼方才迷迷糊糊清醒过来,只是腹中仍隐隐作痛,她依然记得白日里在西暖阁见到的那怖人场景,她仍惶恐不安,亦是惊于腹中子嗣,是以她一睁开眼便抬手抚着肚子,察觉到孩子尚在,方才稍稍平静些许。

    暖阁中静得吓人,张均枼心中惊怕,故而隐隐约约听到陶韫极是凄惨的哭声,她自然惶惶不已,她垂眸瞧见朱佑樘趴在床前歇息,顿时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连忙伸手将他推醒,朱佑樘睁眼见张均枼已醒,自然是欣喜,道:“枼儿醒了。”

    张均枼却是东张西望,疑神疑鬼,小声问道:“陛下,你有没有听到女人的哭声?”

    朱佑樘见她如此,颇是怔忡,安慰道:“哪儿有什么女人的哭声,枼儿,你听错了。”

    张均枼这便急躁起来,较劲儿道:“臣妾听到了。”

    想想张均枼如今这身子虚弱,哪里还能与他较劲儿,这下一使力气,肚子紧跟着便是生疼,朱佑樘见势连忙迎合,道:“好好好,我也听到了,我也听到了。”

    张均枼泪眼望着他,凝噎道:“陛下,坤宁宫怕是不干净,臣妾想搬出去住。”

    朱佑樘自然顺着她,道:“好,枼儿要搬出去,那咱们就搬出去。”

    “现在就搬!”

    “好,现在就搬,咱们这就搬,搬去乾清宫住一阵子。”(未完待续。)

第卌一章 疾中闻病耗

    坤宁宫那西暖阁吊死了人,加之那大晚上的被张均枼亲眼瞧见,莫说是那样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就是南絮那般身怀绝技,也是吓了一跳,更何况是张均枼。

    想想张均枼已怀了九个多月的身孕,眼看着就要足月了,突然受那一惊,自然不免动了胎气,说起来张均枼的身子原本便偏弱,经那么一吓,竟险些小产。

    不过她腹中那皇儿可是谈一凤甘愿折寿换来的,注定要唤张均枼一声“母后”,又岂会轻易掉了。

    可张均枼到底是受了惊吓,半夜里头悠悠转醒依旧是惊魂未定,恍恍惚惚间总听闻陶韫的哭声,是以不停道说这坤宁宫不干净,于是说什么也不肯再住下。朱佑樘一向惯她,如今见她那副失魂的模样,更是怜惜,自然是一口便顺应了她。

    想那时深夜,如今张均枼已搬到了乾清宫,说来也怪,搬来乾清宫这后半夜,张均枼睡得倒是安安稳稳,再不似在坤宁宫那时的梦魇不断了。

    莫不是那坤宁宫果真不干净!

    张均枼倒是睡得安安稳稳,可朱佑樘却并非如此,张均枼胎气不稳,想来除了她自己,最是惶恐不安的便是他朱佑樘了。

    是以朱佑樘坐在床前守了一夜,从坤宁宫守到乾清宫,这一夜懵懵顿顿前前后后睡了不过一个时辰,以至于翌日清晨到了时辰也醒不来。

    想来张瑜并不知晓朱佑樘如今的状况,是以仍是照常过来唤他起身上朝。可朱佑樘实在困乏。张瑜在东暖阁外头,起先是照旧例轻唤一声,却未曾听得里头的动静。于是微微提高了声儿,再唤一声。

    张瑜已连着唤了两声,这会儿朱佑樘方才有些反应,他已迷迷糊糊的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只是迷糊总归是迷糊,他看了一眼竟又沉沉睡下。

    再看张瑜,两声唤不醒。他也已不必再站在外头叫唤了,不慌不忙推门进了暖阁却见朱佑樘趴在张均枼床前,他见朱佑樘这累倒的模样。亦不免有些心酸,这便有些不忍将他唤醒,可朱佑樘素来勤政爱民,想来定然不愿懈怠朝政。

    早朝到底是不能耽搁的。

    张瑜虽停顿了片刻。却终究还是走去唤道:“陛下。该起身了。”

    朱佑樘自然已是听到了,只是他不愿起身,便微微蹙眉,别过脸去,张瑜见他如此,继而又道:“陛下,该起身上朝了。”

    这朱佑樘果真是勤政爱民之人,原先听闻需起身时毫无反应。这会儿提及早朝,他便回过头睁眼无精打采的扫了张瑜一眼。有气无力的回道:“让朕再睡会儿。”

    张瑜闻言已是愈发揪心,微微俯下身子,轻声同朱佑樘低语道:“陛下,要不……奴婢差人去奉天殿通传,就说您圣躬欠安,今儿早朝,咱们就不开了。”

    朱佑樘淡淡应道:“随你吧,”他到底是累着了,想以往他可从不曾不上朝,除了朱厚照刚降生那几日他称病留在坤宁宫亲自照顾张均枼,想想他继位后的这几年,倒还真没有过不上朝的先例。

    张瑜方才转身欲要离开,朱佑樘拽住他的衣角,张瑜因而怔怔,朱佑樘却是顺势浑浑噩噩的站起身,幽幽道:“不必如此麻烦了,朕这便去上朝。”

    听言张瑜没奈何,只得顺应着他,心底却也颇是钦佩,朱佑樘到底是以天下为重。

    朱佑樘下朝回了乾清宫时,张均枼早已醒来,正由眉黛伺候着喝药,待朱佑樘稳稳当当的站在张均枼床前,张均枼正巧喝了一口,她瞧见朱佑樘过来,便抬起头来,借势轻轻推开那盛着汤药的瓷碗,侧首望着朱佑樘,微微凝眉道:“陛下脸色不太好。”

    见张均枼如此神色,朱佑樘自然知道她这心思,于是移步近前,对着眉黛伸出手,眉黛见势自是明了,只将手中汤药递给他,而后回身退下。

    朱佑樘接过那汤药,便顺势坐在床边,望着张均枼,这蹙着眉头颇是威严的模样张均枼倒是鲜少见到。

    他道:“甭想找借口,快把药喝了!”

    谁想张均枼仍是躲避,反而言道:“臣妾又没病,喝什么药,反倒是陛下,脸色这么差,就得吃点儿苦。”

    “胡说,”朱佑樘始终惯着她,宠溺道:“昨儿晚上不知是谁给吓晕了。”

    张均枼闻言不悦,别过脸去不再看他,朱佑樘道:“你不吃药,我照样有法子治你。”

    朱佑樘说罢便站起身,转身侧目漫不经心的瞧着张均枼,故作吊儿郎当的同张瑜说道:“坤宁宫那案子,要不咱别查了,这年关将至,查一个死人多不吉利。”

    在一起生活了六七年,朱佑樘果真是次次都有法子治张均枼,此回张均枼听他所言,果然心甘情愿喝药了,回过头来便伸手作势要接过汤药,朱佑樘一如既往的端着汤药偏过身子,不容她将药接去,言道:“你不是没病,喝什么药。”

    张均枼道:“臣妾有病,臣妾昨儿晚上受了惊吓,就得吃些苦,也好压压惊。”

    朱佑樘这才坐回去,喂着张均枼将药喝完。

    那药甚是苦涩,张均枼喝完那一双秀眉已是拧得紧紧的,朱佑樘见她如此,连忙将手里头的蜜饯塞到她口中。

    “躺下,别坐着,气都不顺畅了。”

    张均枼却是不愿睡下,言道:“臣妾想下地走走。”

    朱佑樘唯恐身子弱,便未直接应准,侧首问了眉黛,道:“行么?”

    眉黛微微皱眉想了想,道:“刘太医说,若是娘娘没什么大碍了,就得多下地走动走动。”

    张均枼听言便道:“臣妾已无大碍。陛下又虚了。”

    朱佑樘回首睨了她一眼,近前扶着她,言道:“又不是虚你。”

    “是是是。皇儿最重要。”

    张均枼方才下榻,忽然想起醒来这么久一直未见南絮,便四下扫了一眼,而后问道眉黛,“诶,为何不见南絮姑姑?”

    眉黛答:“姑姑同樊将军回坤宁宫去了。”

    提起坤宁宫,张均枼这心里头的气便不打一处来。言道:“为何要回去?”

    眉黛道:“清宁宫太皇太后那儿差人去认领尸首,他们便过去了。”

    朱佑樘记起坤宁宫的事,便使唤张瑜。吩咐道:“张瑜,你去传牟斌来。”

    张瑜不过几时便已将牟斌传来,朱佑樘这个时候传召牟斌,无非就是想吩咐他查坤宁宫的案子。此事用脚趾头想皆能想出来。

    牟斌方才至此。首先是正对着朱佑樘与张均枼拱手行礼,道:“卑职参见陛下,娘娘。”

    朱佑樘依旧深感疲乏,是以单只是朝他挥挥手,道:“平身吧。”

    牟斌直起身,谢了一礼。

    朱佑樘开口本想同他细说坤宁宫的事,可到底是吃不消这身子,便简洁道:“坤宁宫出了命案。你去查查。”

    牟斌闻言一愣,应允道:“是。”

    说罢牟斌转身便要走。朱佑樘连忙将他唤住,道:“此事保密,莫叫旁人知道。”

    牟斌顿了顿,方才道:“是,卑职领命!”

    想想案子发生在坤宁宫,这是于张均枼不利之事,恰巧如今张均枼腹中亦有皇嗣,是人皆能想到,这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指不定这凶手并不是想害张均枼,而是想叫她失了腹中子嗣。

    此事事关朝局,是以朱佑樘总不免有些避讳。

    朱佑樘言语间有气无力,张均枼紧靠着他自然察觉异端,便问道:“陛下乏了?”

    “有些,”朱佑樘点头道。

    “眉黛,”张均枼朝着眉黛招手,温言道:“你走近些。”

    眉黛听唤走来将张均枼扶着,张均枼这才同朱佑樘道:“陛下乏了,不妨先去歇会儿吧。”

    张均枼言罢,朱佑樘未曾答她,只是忽然一阵不适,却又不想叫张均枼担心,便急忙快步上前扶着张瑜,而后立即回首,极是镇定的同张均枼道:“我还有折子没批。”

    朱佑樘说罢又吩咐眉黛,道:“眉黛,你扶着皇后出去走走。”

    “是。”

    张均枼虽是怔怔,却也没有询问什么,想来是朱佑樘实在不动声色,叫她也没能察觉出他的不适。

    再看坤宁宫这头,南絮大清早便回了这儿,因樊良叫她,说是太皇太后派人去认领尸首。

    换以往,清宁宫死一个小都人根本算不得什么,可这回这小都人是死在坤宁宫,想来周太皇太后也是没得法子,是以才派乜湄过来瞧了。

    乜湄一早便听闻张均枼因此事受了惊吓,连夜搬去了乾清宫歇息,是以对于此事,自然也得心存感伤,于是至此瞧清了那死者是陶韫,便同南絮作出一副略是悲恸的模样,惋惜道:“昨儿晚上用膳时还见她活蹦乱跳的,这人怎么好端端的就这么没了。”

    南絮见她这副神情,自然不信她伤心,便也不曾安慰,只道:“这尸体是昨儿晚上未时给娘娘瞧见的,夫人可还记得她未时之前去了何处?”

    (乜湄是朱佑樘的乳母,是以被封了二品诰命夫人,她的封号是佐圣,所以旁人唤她“佐圣夫人”,但大多数仍唤“乜姑姑”。)

    乜湄细想了想,微微皱着黛眉,言道:“这……咱们之前谁也想过她会出个什么岔子,便也美人注意着这些,况且,这孩子平日里总是独来独往,这就更没人关照她了。”

    “这样啊,”南絮说着轻轻点头。

    彼时樊良亦站起身,如实将验尸的结果说出来,正对着南絮,言道:“的确是被勒断脖子致死,只是……”

    樊良说至此欲言又止,乜湄忙追问道:“只是什么?”

    见乜湄如此,樊良又转眸望向南絮,继而道:“她恐怕不是自杀,倒像是被人从后面勒死的。”

    南絮与乜湄二人原本屏息以待,不想樊良竟是这么说的,南絮道:“这我自然真的,你想她要自杀还会跑到咱们坤宁宫来?”

    樊良讪讪一笑,挠了挠头,乜湄作势四下里扫视了一眼,故意问道:“诶,皇后呢?”

    南絮道:“娘娘昨儿受了惊,已搬去乾清宫了,估摸着近些日子不会回来了。”

    乜湄这便佯装作歉疚,轻叹了一声,言道:“南絮啊,你们可一定要把这凶手给揪出来,今儿早上太皇太后听说了此事,可是心神不宁的,如今皇后也受了惊吓,这凶手未免太猖狂了。”

    南絮亦是微微凝眉,点了点头。

    乜湄这会儿又越过南絮走近陶韫的尸体前瞧了一眼,而后又是一声轻叹,回过身望着南絮,略带愁闷的说道:“如今这死者我已确认了,既然你们要查,那就留在这儿吧,只是太皇太后还等着我回去交差,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南絮应了一声,见乜湄出去,便也跟着送她,直至乜湄的身影完全消失在眼中,她方才打算回去,哪知正想转身那一瞬,又见牟斌过来,她便定住身子,望着牟斌。

    彼时牟斌亦是见着了她,他见南絮站在正殿门口,便也停住步子,不再上前。

    南絮与他四目相视,良久方才不动声色的转眸,收回目光后,转瞬间又漫不经心的望着他,淡淡问道:“是陛下叫你来的?”

    牟斌轻轻点头,道:“嗯,陛下吩咐我来查案。”

    南絮亦是微微颔首,而后偏过身子,道了句“进来吧”,便也进了殿去。

    这南絮始终不愿与牟斌深交,想来还是因为他害死了江离。

    南絮进了殿,待站住脚,又回首瞧了一眼牟斌,随即同樊良道:“陛下差牟大人过来查案,你同他一起,我先去乾清宫。”

    樊良自是应了,南絮说罢便直奔乾清宫,几近进殿时,见张均枼在乾清宫前头不远处由眉黛扶着散心,便快步走过去唤了她一声。

    张均枼听唤亦是望着她,问道:“查得如何了?”

    南絮不语,仅是摇头。

    张均枼自然不悦,略显愠怒,斥道:“还查个什么,明明知道凶手是谁,就是找不到证据!”

    南絮道:“娘娘,兴王做事一向不留痕迹,上回也是如此。”

    张均枼正想接话,转眸却见张瑜急急忙忙的跑过来,直道:“娘娘!陛下晕倒了!”

    听言张均枼自是一惊,不可置信道:“什么!”

    “陛下晕倒了……”(未完待续。)

第卌二章 不幸染天花

    朱佑樘突然晕倒,这是张均枼以及所有人都不曾想过的,如今张均枼的身子尚未完全好转,又有朱祐杬觊觎储位,倘若是朱佑樘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朱祐杬想要的,恐怕就不再是储位这么简单了。

    是以张均枼惶恐有二,一是朱佑樘的身子,二便是朱祐杬的野心。

    况且她这身孕已有九个多月,这眼看着就临盆了,可不能再出个什么乱子了。

    况且年关将至,朝中事务亦是愈发繁多,朱佑樘在这个时候病倒,果真是不凑巧。

    太医院院判刘文泰至此诊脉已许久,却始终诊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便叫张均枼愈发忧心,急得在东暖阁里直打转,良久之后,刘文泰终于收回手,只是脸色阴暗,亦是满带惶恐。张均枼这会儿正巧正对着他,瞧见他似乎已查诊出结果来,连忙上前询问,道:“刘卿,陛下怎么样了?”

    岂料刘文泰方才听张均枼这么问,当即便跪下了,亦是伏在地上不敢抬头看她,颤着身子,吞吞吐吐道:“启禀娘娘,陛下……陛下……”

    张均枼见他这般吞吞吐吐的,自是愈发耐不住这性子,沉声急急忙忙斥道:“你快说呀,陛下这是怎么了!”

    刘文泰依旧胆颤,只是这回不再结巴,直言道:“陛下,陛下这怕是患了天花呀!”

    “天花?!”张均枼听闻是天花,自然是大惊。亦是不由自主朝后退去,恍惚间竟险些没稳住身子,幸得南絮眼疾手快搀扶住。

    至于张均枼如此张皇。自然是因朱佑樘的病,想这天花可是绝症,自古无人能医,即便是华佗在世,恐怕也无能为力,何况如今这世道。

    张均枼自然不信,说起来。也不是她不信,只是不愿意相信,也不敢相信。

    她心急之下。这便要走去床前细瞧,南絮见势将她拉住,道:“娘娘!您不能过去!”

    张均枼顾不得太多,拂袖一把将她推开。见张均枼想靠近朱佑樘。刘文泰原本也想阻拦,可一见她如此冲动,他便也不好再拦着她。

    这天花之疾,张均枼自然没有患过,可她永远记得,已故的汤姨娘早年为父亲生下的那个庶妹五岁时便是因天花而丢了性命的,如今朱佑樘也患了此恶疾,她又岂能不惊怕。

    张均枼虽算不得精通医术。可她到底也是医女出身,儿时也曾跟着金扶习得一些颇是简单的医术。这天花的症状,她大抵还是认得的。

    就如朱佑樘脸上零星的红疹,亦如他唇上毫无血色,这便是天花最明显的症状,怪不得他这几日脸色苍白,原来是患了天花。

    朱佑樘这些日子时常无精打采,她早该想到的,他今日那般疲累,她也该想到他或许是病了,可她总是只想着自己,她以为他只是乏了……

    张均枼,你好生糊涂!

    待亲眼瞧见了朱佑樘脸上的红疹,张均枼便是愈发心慌,那红疹,她是认得的,那红疹,确是天花之人才会有的。

    张均枼因而一阵晕头转向,眼前一片空白,眼看着就要支撑不住,南絮连忙上前,正欲将她扶住,哪知张均枼却是自己稳住了。

    至于她为何能自己稳住,自然是因她已回过了神。

    她知道,她不能有事。

    如今朱佑樘已出了事,若是她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朱厚照要怎么办!

    倘若朱祐杬再借此提起朱厚照的身世,那她们母子便真的什么都没了。

    张均枼这会儿已是愈发从容,望向刘文泰,泰然道:“刘卿,陛下患疾,此事关乎江山大统,还望你保密,切莫叫外人知道。”

    刘文泰倒也识大体,便微微弓着身子,拱手应了。

    张均枼继而又道:“以后若是不得急召,你便每日早晚来一次,频繁了,怕是要叫人起疑。倘若有人问起你,你便说本宫即将临盆,此番乃是奉陛下谕旨。”

    “是,微臣明白。”

    “下去吧。”

    刘文泰应了一声,这便要退下,走了一步又回头,言道:“娘娘,微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张均枼自然知道他要说什么,却仍道:“你说。”

    刘文泰果然道:“这天花是会传染的,娘娘体弱,何况腹中还有皇嗣,想来得离陛下远些才好。”

    张均枼微微颔首,却显得力不从心,淡淡道:“嗯,本宫知道。”

    刘文泰又道:“娘娘,您还是趁早将陛下隔离了好,免得传染给旁人,到时一发不可收拾。”

    张均枼紧紧凝眉,愈发心浮气躁,道:“本宫知道,你下去吧。”

    刘文泰见势也明知不好再说什么,只得转身离开,张均枼见他走了,便回首同眉黛吩咐道:“眉黛,你去抓药,取些艾草回来。”

    “是。”

    刘文泰方才离开,南絮亦微微皱着眉心劝道:“娘娘,其实刘太医所言极是,这天花会传染,尤其娘娘体弱,怕是更经不起这番折腾,且不说如此,何况您腹中还有小皇子,您即便是不为自己着想,那也得想着孩子啊。”

    张均枼听言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南絮继而又道:“娘娘,依奴婢之见,咱们还是把陛下移往别处吧。”

    闻言张均枼沉郁一叹,言道:“移往别处,姑姑说得倒是轻巧!能移去哪里,陛下患疾,不在乾清宫养着身子,偏偏要去别处,这若是叫旁人听去了,他们会怎么想,难保他们不会妄自揣测!何况如今尚未至年关,倘若有朝中大员前来参见陛下,那本宫要怎么和他们解释。难道说陛下患了天花,不宜留在乾清宫!”

    听张均枼此言,南絮亦思虑了一番。果真还是张均枼想得周到,原来她想得不过仅是权宜之计,可张均枼却是为保万全,作了长远的打算。

    张瑜在旁静静听了许久,终不解道:“娘娘,可若是这个时候在乾清宫熏着艾草,岂不是更叫人疑心?”

    想想张瑜说得也不错。朱佑樘患疾而不能躬身上朝,这个时候若是在乾清宫熏艾草,怕死更叫人怀疑。

    此事张均枼倒也不是不曾想过。她既是吩咐眉黛去取艾草,自然是早已有了对策,她道:“艾草不必熏了,进食也并非不可取。到时怕是要苦了你们了。”

    听闻要进食艾草。张瑜自然有些许不情愿,可为了保命,他便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不过张均枼倒是愈发通情达理了。

    对于朝中事务,张瑜想是更清楚些,他问道:“娘娘,年关将至,朝中政事愈发繁多,如今陛下患疾。怕是无人打理了。”

    张均枼经此一番思量,道:“张瑜。你去拟旨,就说陛下突犯旧疾,圣躬欠安,尚需休养生息,期间恐怕不能视朝,朝堂之事,统统交由内阁处理,首辅刘健,暂代掌政,而李东阳竭力辅佐;至于每日朝中递呈的奏本,交由司礼监秉笔太监萧敬过目。”

    “是,”张瑜应了一声,这便要去拟旨,可转念一想,张均枼方才所言句句,似乎皆是以朱佑樘的口吻说的,这莫不是要他假传圣旨!

    他想至此本想追问张均枼,可想来想去,这总归是张均枼的意思,何况张均枼位居中宫,如今朱佑樘患疾,她代他处理些事情,说来也不为过。

    张瑜正要出去,张均枼忽然将他唤住,言道:“你去告诉李东阳,这期间所涉朝事,要他知会本宫一声。”

    “是。”

    张瑜不曾多想。这天下终究是朱家的,张均枼就此交由内阁处置,到底还是不放心。

    何况刘健并非自己人。

    其实朱佑樘患疾之事,原本算不得什么,可恼人的是他患的偏偏是天花,想这天花之症虽然难治,自古以来却也有些许痊愈的例子。或许在张均枼眼里,即便朱佑樘痊愈的可能微乎其微,亦或是根本没有可能,她也觉得,他一定会好起来。

    无论生死,无论结果是好是坏,她都不会听天由命。

    好在今日已是腊月二十一,再过几日便是年关,等过了除夕,朝中便也没什么事情了,到时一切都会好起来。

    张均枼也不必再担心,如今她要防备的,只有朱祐杬。

    说起朱祐杬,那日他与朱见潚在书房密议逼宫谋反一事,尽数被蒋宁安听去,他虽知蒋宁安倾心于他,却终究不能与她交心相处,何况那晚蒋宁安亲口说要进宫检举他,他便更不能轻易放过她。

    可一日夫妻百日恩,他对她到底尚存几分怜惜,他便也不忍杀她灭口,只得将她关在后院,又加派人手严加看守。

    说起来,蒋宁安也是硬骨头,何况她自小习得一身好本领,哪里甘心被关在这里。

    时至晌午,丫鬟如期给蒋宁安送饭,推门进了屋子,蒋宁安尚坐在妆台前绣花。

    丫鬟见她这般认真的模样,自是有几分惊诧,想她蒋宁安自小舞刀弄枪,何时碰过这等细致东西。

    “王妃,用膳了。”

    丫鬟轻声唤她,蒋宁安方才悠悠然放下手中之物,又不紧不慢的走去坐下,兀自拿起筷子,而后问道:“今儿什么日子?”

    闻言丫鬟道:“今儿正月初五。”

    蒋宁安听言顿了顿,不轻不重的放下手中筷子,丫鬟见她此举,不免一怔,却见她面露不悦,言道:“你出去吧。”

    丫鬟哪里愿意出去,扭扭捏捏唤道:“王妃……”

    蒋宁安这便侧首望着她,冲道:“我吃饭还不至于要你看着,你站在这儿碍着我的眼了,我吃不下!”

    丫鬟没辙,想起外头还有人把守着,量她也不会耍什么把戏,便也应声出去。

    待丫鬟将门带上,蒋宁安便不禁扶额沉沉一叹。她自知朱祐杬若要逼宫谋反,定然会赶在张均枼临盆之前,可今日已是正月初五,算算日子,张均枼已经足月了……

    快了!快了!

    不行,她今日一定要逃出去,她一定要进宫,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朱祐杬去送死!

    蒋宁安收回手,撑着桌边站起身,轻手轻脚走至门口左右仔仔细细瞧了一眼,外头自有人把守,不过这个时辰,守卫定然要比平时松懈一些,毕竟是午膳时辰。

    她急急忙忙折回身,思虑良久,可她却是怎么也静不下心,如今她脑中唯独有一片鲜红,那尽是血染紫禁城的场面;眼前是朱佑樘与朱祐杬兄弟二人兵戈相向,为皇权厮杀;耳边亦是阵阵马蹄,和刀剑相撞的刺耳声音。

    如今她已是愈发紧张,她紧靠在门上,仰面顺着门框蹲下身子,心中一阵火急火燎,她只恨自己不够聪慧机敏,亦恨自己没有运筹帷幄的本事。

    她睁眼忽见滴滴水珠落在桌案边上,只觉怪异,于是起身走去瞧了瞧,方才察觉那水珠是自上面滴下来的,是以仰头望去,果真见屋顶上有一道缝隙。

    昨儿下了一场大雪,想来这水是屋檐上的雪融成的。

    王府侍卫守在屋子外头,忽的听闻屋子里头一阵噼里啪啦响,疑是蒋宁安打碎了桌上的瓷碗,丫鬟站在外头察觉苗头不对,连忙吩咐那两个侍卫开门。

    哪知蒋宁安自屋子里头将门上的木销插上了,侍卫经一番折腾方才将门推开,进屋却见一地的汤水和碎瓷,而蒋宁安已不见踪影,再见那桌子上一片光影,丫鬟抬头,独见屋顶上一个人头一样大小的漏洞。

    丫鬟心中一阵惊慌,急忙转身望着那两个侍卫,言道:“王妃逃走了,你们两个快去追!我去禀告王爷!”

    侍卫应声而去,丫鬟却是急得直跺脚,嘴上虽说要将此事禀告给朱祐杬,心里头却又没那胆子,只因朱祐杬曾说过,若是她看不住蒋宁安,她便甭想活着离开王府。

    想这小丫鬟到底还算是知分寸的,纸包不住火,此事终究是瞒不住朱祐杬的,她沉叹一声便也跟了出去。

    再看蒋宁安,哪里像那丫鬟所想的那样,自屋顶上那漏洞逃了出去,她分明是躲进屋角那橱柜里去了。

    况且那漏洞不过人头大小,想她蒋宁安便是再瘦弱,那也断断爬不出去。

    蒋宁安透过橱柜缝隙瞧见丫鬟连同侍卫皆已出了去,这才出来,又伏在门边将头探出去左右张望了一番,见四下无人,连忙跑出去。(未完待续。)

第卌三章 劳中辛侍疾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朱佑樘患了天花之事,即便张均枼身边的人口风再紧,也难保此事不会传到朱祐杬耳中。

    至于缘由,乾清宫人多眼杂,便是南絮她们几人不说,也总有个颇是机智的人猜测出来,偏偏那颇是机智的人,就是朱祐杬的眼线。

    想想朱佑樘患了天花,恐怕无药可治,此事于朱祐杬而言,自是大好。

    朝中盛传太子朱厚照并非汉人所出,朱佑樘又没有旁的子嗣,他一死,这江山必定易主。他若是遗诏朱厚照继承皇位,那朱祐杬便命他那一党中人趁势造反,而后朱见潚再带兵逼宫,支持朱祐杬继位,到时即便朝中元老心里头不服气,恐怕也无话可说了。

    换句话说,依着如今这大好情势,只要有朱见潚的支持,这天下之主,非他朱祐杬莫属!

    想他朱祐杬起先因惶恐朱佑樘的猜忌,是以同朱见潚商议了进京之后应当如何带兵打进皇宫,而今朱佑樘重病卧床,张均枼又全心照顾着,根本无暇顾及旁的。照这情势看来,朱见潚也无需大费周折的绕道前行了,领兵自东华门直驱奉天殿便可。

    今日正月初五,朱见潚已回蕲州约半个月,既然是快马加鞭,他这个时候应当已在回京的路上,想必不日便可进京了。

    待朱见潚进京,他再与他汇合,到时再重新商议如何进宫也为时不晚。

    午膳过后,朱祐杬方巧出了殿。许是吃得多了些的缘故,这会儿腹中总有些许胀气,他便随处走了走。耳边却忽然传来一声声疾呼,呼的是“王爷”!

    朱祐杬循声望过去,只见来人是贴身伺候着蒋宁安的那个小丫鬟,她虽远远望着他,可一旦他们二人四目相望时,她那眼神又变得极是迷离。

    那小丫鬟神色张皇,匆匆忙忙跑过来。亦是气喘吁吁,因她奉朱祐杬之命紧看着蒋宁安,是以如今朱祐杬见她如此慌张。心里头也不由自主的有几分惶恐。

    朱祐杬亦是有些急切,斥道:“何事慌慌张张!”

    小丫鬟站定了身子,却是愈发怯懦,抬眼望着朱祐杬。目中闪过一丝畏惧。吞吞吐吐,良久方才挤出来一句话,只道:“王妃……王妃,逃走了……”

    “什么!”

    听闻蒋宁安逃走,朱祐杬果真是惶惶不已,一旦蒋宁安进宫检举他勾结朱见潚意图谋反,那莫说他所策划的这一切都将功亏一篑,就是他这条命。恐怕也是堪忧!

    小丫鬟见朱祐杬这脸色铁青的模样,又记起他曾说的那话。已是吓得不敢接话,朱祐杬继而又追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就是刚才……”小丫鬟依旧是心惊胆战。

    朱祐杬心里头虽是焦急,却也没有直奔皇宫 ,反而是折回身朝后院儿走去,转身那一瞬又不忘愠怒道:“还愣着干什么!速速派人把府里封锁起来!”

    “是,”小丫鬟急急忙忙应声而去。

    再说朱祐杬追到后院儿时,哪里还有蒋宁安的身影,算算时辰,这个时候,她怕是早已逃出了王府。

    朱祐杬到底是比那些下人聪明的,她他方才进屋便已察觉了不对,仰头见那漏洞微小,蒋宁安根本不足以出去,收回目光又瞧见屋角衣柜门大敞着,当即明白这是蒋宁安的调虎离山之计。

    他自然极是悔恨,是以立即转过身,望着那丫鬟斥道:“混账东西!”

    小丫鬟不敢抬头看他,朱祐杬也不再搭理她,疾步出了屋子,彼时又吩咐道:“备马!”

    再瞧着蒋宁安,自出了兴王府便是快马加鞭,进宫一路都不曾停歇,朱祐杬离府时,她已到了皇城外。

    想这兴王府与皇宫相隔原本便不远,如今这一路疾驰,不过片刻便能进宫了。

    可巧皇宫里三层外三层,单是皇城那最外头的一层,守卫已是森严至极,这蒋宁安又何来本事一路畅通无阻。

    她自然是在皇城脚下便已被人拦住。

    只是她骑马疾速,侍卫见着她,自然是早早的便在前头拦着,可蒋宁安却是顾不得那么多,远远一声高呼,只道:“让开!我是兴王妃!”

    侍卫见势也招架不住,加之听闻她是兴王妃,一时间也无可奈何,便只好放行。

    这一路颇是崎岖,蒋宁安终于行至乾清宫,按道理来说应是迫不及待的进去,可她下了马远远望着乾清宫大敞的殿门,却是止步不愿再前行。

    她怕是后悔了。

    对,她后悔了,她的的确确就是后悔了。

    她如此大费周折的逃出王府,又如此火急火燎的赶到皇宫,却是什么都没有做,就这样后悔了。

    说来真真是可笑。

    她竟不知自己做这么多到底为了什么,难道她如今检举朱祐杬,便真的能保住他的性命么!

    怕是不能吧……

    朱祐杬勾结死囚朱见潚,企图逼宫谋反,这可是要诛九族的死罪,此事原本便是十恶不赦,何况危及到朱佑樘的帝位,他果真能轻饶了他么!

    所以这一切不过都是她的幻想罢了。

    彼时朱祐杬亦是赶到,下了马却见蒋宁安停在乾清宫外,似乎并未进去检举他,便不免有些许惊诧。

    这马蹄声阵阵,蒋宁安虽背对着他,却也知他已追来,便淡然转身,远远凝望着他。

    朱祐杬被她望得愈发讶异,便微微挪了步子近前,轻唤道:“宁安……”

    蒋宁安目中含着泪,她亦是移步走近他,凝着他道:“杬哥哥,宁安想通了。日后不论是生是死,宁安都愿跟着你,成也好。败也罢,宁安始终是杬哥哥的人。”

    朱祐杬见她如此,听她所言,不免怔怔,也同她那般与她相视,良久之后淡淡道:“回家吧。”

    算来朱佑樘自年前腊月二十一患疾,到如今年后正月初五。已有半个月之久。这半个月,因得张均枼悉心照料,经刘文泰诊治。他这身子骨分明是好了些许,可他就是不醒。

    这半个月,张均枼日夜守在他床前,却遗憾从未见他睁眼。

    南絮端了铜盆进来。推门瞧见张均枼坐在床边以手掩口打呵欠。面容略显憔悴,却极是疲惫,她便近前道:“娘娘,奴婢看您累得不轻,不如您先去歇会儿,这会儿还有奴婢伺候着。”

    张均枼闻声望过去,见南絮手里头端着铜盆,便起身走过去。语道:“不了,本宫方才睡了片刻。”

    南絮知她这性子一向执拗。便也不再说什么。

    张均枼走去拧干盆中毛巾,而后便折回身坐至床边,小心翼翼为朱佑樘擦脸,此事做毕,又起身将手中毛巾放回盆里。

    忽见眉黛入内,随口道:“娘娘,奴婢瞧见兴王和兴王妃在外头。”

    张均枼闻言略感狐疑,便微微侧身,走去窗前,将窗子开了个小小的缝隙,而后转眸朝外头望去,果真见朱祐杬同蒋宁安在外头,只是他们二人这架势似乎是要出宫去。

    朱祐杬走在前头,蒋宁安跟在后头,好一出夫唱妇随的戏码!

    张均枼这几日疲累,于此事也不过只是看看罢了,根本没有心思去想旁的,是以看过一眼,这便又合起窗子,转过身正想坐回去,却听闻张瑜进来唤道:“娘娘,李东阳大人来了。”

    听闻李东阳过来,张均枼便又回了神,只是尚需将张瑜支开,他毕竟不是自己人。

    她匆匆应了一声,道:“知道了,”话音方落,她这便作势不放心朱佑樘,回首皱着眉看他一眼,而后转头望向张瑜,道:“你过来伺候着陛下。”

    张瑜也是个榆木脑袋,听这使唤,也不曾多想,这便走过去伺候着。

    李东阳过来,无非就是为找张均枼。张均枼至正殿,李东阳当即转身同她躬身行礼,唤道:“娘娘。”

    “李卿不必多礼,平身吧,”张均枼如今说话间总是有气无力。

    李东阳应声而起,张均枼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李卿此回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同本宫说?”

    听张均枼这么问,李东阳微微顿了顿,道:“是。”

    张均枼始终站着,道:“那你说吧。”

    李东阳道:“近来朝中多有人上奏弹劾寿宁侯侵占良田,纵容家奴行凶,欺压百姓。”

    张均枼听闻此事并不惊诧,关于张鹤龄的所作所为她也略有耳闻,她却是冷笑一声,道:“以往陛下视朝之时从不曾有人弹劾,如今陛下病了,他们反倒是打抱不平了,区区小事,成不了气候,不必理会。”

    李东阳应了一声,张均枼道:“你退下吧。”

    “是。”

    说全然无谓自然是假,张均枼总归想知道弹劾张鹤龄的到底是哪些人,是以吩咐樊良,道:“你去转告萧敬,明日的奏本,让他批完后送来乾清宫。”

    “是。”

    张均枼一向护着张家人,如今那些人同张家人作对,那便是和她对着干。

    她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些个不怕死的,胆敢与她作对!

    樊良方才出了乾清宫,暖阁那头朱佑樘已悠悠转醒,彼时张瑜正给他擦脸,忽然见他睁眼,自然是又惊又喜,张口惊道:“陛……陛下!”

    南絮与眉黛听他惊唤,亦是看过去,果真见朱佑樘醒了。

    朱佑樘不知自己已昏睡半个月之久,是以见他们如此神情,不免觉得他们大惊小怪,单只是示意张瑜扶他做起来,四下扫视又不见张均枼,便急切问道:“皇后呢?”

    南絮这才想起张均枼,于是急忙转身出去,一见张均枼便欣喜道:“娘娘,陛下醒了!”

    张均枼听唤回过神,却闻朱佑樘已醒,自是惊喜,连忙随她进了暖阁去。

    想他朱佑樘在床榻上躺了半个月,如今乍一坐起来,自然免不了浑身酸痛,他便拧着眉心,怨道:“朕这浑身上下怎么酸得紧。”

    张均枼至此听他所言,便停步在床前望着他,嗔怪道:“陛下偷懒半个月,如今乍一活动,哪有不吃苦头的道理。”

    朱佑樘怔住,道:“你说什么,半个月?!”

    张瑜忍不住解释,道:“陛下患了……”

    未等张瑜说到底,张均枼急忙斥道:“张瑜!”

    张瑜这才知道自己险些酿成大祸,张均枼紧跟着圆谎,道:“陛下旧疾又犯了,这回竟病了这么久。”

    朱佑樘听言点点头,随即又蹙眉,问道:“枼儿,你脸色为何这么差!”

    张均枼颇是怔忡,暗暗思虑了一番,言道:“皇儿总是乱动,叫臣妾夜里头总睡不好。”

    朱佑樘自然欣慰,微微笑道:“皇儿这怕是想出来了。”

    张均枼道:“皇儿已足月,臣妾心里头也急。”

    朱佑樘道:“到了时候,皇儿总会出来的,不急。”

    张均枼微微颔首应允,朱佑樘将这屋子里头四下打量了一番,见窗子紧闭着,便又是不解,问道:“窗子怎么关着,怪闷的。”

    闻言张均枼顺着他的目光朝窗子望过去,随即讪讪一笑,道:“陛下这不是病着,哪能吹风。”

    朱佑樘自然愣住,道:“我这病就得吹吹风才行。”

    言罢朱佑樘便吩咐张瑜道:“张瑜,你去把窗子打开,让朕透透气。”

    张瑜自知朱佑樘吹不得风,自然是为难,张均枼及时道:“陛下,昨儿下了场大雪,外头寒气重,若是开了窗子,怕是叫你冻着了。”

    朱佑樘信了,点了点头,而后问道:“是不是过年了?”

    张均枼道:“今儿都初五了。”

    朱佑樘又点点头,未语,顿了顿又道:“那过几日得祭天了。”

    今年祭天应在正月十一,今日初五,期间不过几日,朱佑樘的身子定然不能痊愈,祭天一事,怕是不能如期了。

    众人皆是明知此事,张均枼未免他再起疑心,是以未曾多言,只是迎合着他,应了一声,亦是点头,淡淡道:“嗯。”

    正说着,都人手中端着木托推门进来,细声轻语道:“娘娘,药熬好了。”

    张均枼闻声望过去,南絮见势回身将药端来,张均枼抬手接过药,这便要喂给朱佑樘。

    朱佑樘见她垂眸欲将汤匙中的药吹凉,又微微皱着眉尝了一口,便禁不住打趣,问道:“苦不苦?”

    张均枼吃了苦,望着他点了点头,朱佑樘却是倍感欣慰。(未完待续。)

第卌四章 不忍心绞痛

    昨日张均枼从李东阳口中得知,自朱佑樘因病不能视朝之后,朝中多有言官上疏亦或是当庭弹劾张鹤龄。初初得知此事时,张均枼因近日疲惫而不愿理会此事,可她到底是护着娘家人,是以待李东阳走后,她便差人给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带话,吩咐他将今日朝臣上疏的奏本批完后送来乾清宫给她过目。

    至今日约莫未时,萧敬已将全部奏本批阅完毕,这便吩咐两个小太监将奏本抬去乾清宫,自己亦是因一些事务前去求见张均枼。

    说起来,张均枼吩咐萧敬将那些奏本交由她过目,无非就是想知道,到底有哪些不怕死的人胆敢弹劾张鹤龄,却不想萧敬找她还有旁的事情要与她商议。

    琐碎小事,萧敬倒是能处理,可关乎于边关兵事,他却是不敢妄下定论了。

    今日朝臣们呈上来的折子倒也算不得多,且多是弹劾张鹤龄连同张家一些外戚的。张均枼一个一个瞧了,心里头却不免嗤之以鼻,目中更是流露不屑。

    她原以为弹劾她张家人的都是些素日里有过一番作为的大人物,却不想那都是些品级低下的小官。

    且这些小官,几乎都是朱祐杬手底下的言官。

    她思量此事前因后果,心里头顿时没了防备,原来不过是朱祐杬想借此打压她张家的势力罢了。

    果真此事是永远也成不了气候的!

    正思虑着,张均枼忽然见一奏本末尾处没有署名。不免狐疑,于是问道:“先生,这奏本。竟还能匿名递呈?”

    萧敬始终侍立在一旁看着,想他批阅奏本,这所谓的匿名折子,他自是曾看过。可终究是没有匿名上奏的道理的,他速速移步至书案前端,正对张均枼微微弓着身子,极是歉疚道:“娘娘。这奏本并非匿名,是奴婢批阅之时一不小心,给撕坏了。缺的那一角,又让奴婢给补上了。”

    张均枼闻言微微颔首,并不怪罪,心平气和的言道:“先生失误。不必如此愧疚。”

    萧敬一面应她。一面直起身。张均枼见那奏本依旧是弹劾张鹤龄的,如今又不知署名者是何人,总归是放不下心,是以问道:“那先生可还记得这奏本是何人递呈的?”

    听言萧敬思虑了一番,断断续续讪笑道:“这……娘娘,奴婢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不记得到底是何人。只知是一李姓之人。”

    “李姓之人……”张均枼喃喃一声,而今朝中李姓之人并不多见。颇具名望的唯有李东阳一人,想这李东阳与她张家人如今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自然断断不会上疏弹劾张鹤龄。

    既然不是声望之人,那此事也无需她费心了。

    张均枼点点头,应了一声。

    萧敬见诸多繁琐之事皆以处理完,便禀道:“娘娘,今日还有两件颇为棘手之事。”

    张均枼闻言一愣,道:“什么事?”

    萧敬道:“奴婢收到哈密卫传来的八百里急报,吐鲁番叶尔羌汗国王子速檀阿黑麻前天夜里头出兵突袭哈密卫,且挟持忠顺王陕巴,如今人质在手,便迅速占领哈密卫,又企图向陛下发战书,执意将哈密卫并入吐鲁番。”

    闻言张均枼秀眉微微皱起,萧敬继而又道:“兵部尚书马文升及左侍郎张海等人锐意兴复哈密卫,奴婢附议。哈密卫自古以来便归属汉人,平日里迎护朝使虽不见得有多重要,可其地乃是通往西域的要塞,得之便可屏蔽西陲,统领诸藩。依奴婢之见,哈密卫实在不可轻易放弃,望娘娘尽早同陛下商议此事,出兵收复哈密!”

    张均枼点了点头,道:“陛下患疾,尚未苏醒,收复哈密之事刻不容缓,怕是拖延不得。不如这样,命兵部左侍郎张海,与都督同知缑谦经略哈密卫之战,命甘肃巡抚许进,即刻出兵,全力营救忠顺王,收复哈密卫!”

    萧敬稍稍躬身应允,而后又道:“娘娘,奴婢还有一事禀报。”

    张均枼又是一愣,这吐鲁番速檀阿黑麻突袭哈密卫一事已令她头疼不已,如今竟还有要紧之事。

    可朱佑樘重病卧床,根本无法应对这些事,她只好应道:“还有何事,先生一并说了吧。”

    萧敬毕恭毕敬道:“昨日约辰时,鞑靼小王子出兵侵犯宁夏左屯卫,锦衣卫指挥使赵玺率兵御敌,不料中了埋伏,全军覆没。”

    果真是叫人头疼之事。

    殿中静谧唯有阵阵清脆的声响,那声响颇有节奏,是自张均枼那儿传来。

    想这夫妻二人相处得久了,连这些习性都愈发相似,就如朱佑樘思虑事情时,总会情不自禁的两手交.叉拨弄指甲,如今张均枼不知是什么时候也有了这样的习惯。

    萧敬见张均枼没什么反应,便又轻唤道:“娘娘……”

    张均枼听唤抬眸,望着他,萧敬道:“鞑靼屡屡犯境,此事不容轻视,何况此回锦衣卫指挥使赵玺遇难。您看,您要不要同陛下商讨商讨?”

    朱佑樘尚在养病,如何能与她商讨此事,这萧敬果真是信不过张均枼的,莫说此回,就是方才商议收复哈密卫之时,他亦是强调了要同朱佑樘商讨。

    张均枼倒是也想同朱佑樘商讨,更确切些所,她根本不想理会这些事,不过是因这些事迫在眉睫,不容耽搁罢了。

    说到底,张均枼心里头多少还是有些不服气的,凭什么女子便不能像男人一样上朝堂!

    张均枼直言道:“不必了,本宫一样能处理好。”

    萧敬闻言无话可说,张均枼道:“鞑靼小王子侵犯宁夏左屯卫。而宁夏地处九边,东临大同镇,不妨命大同镇巡抚领兵五万前去宁夏支援。此去路途遥远。未免引人耳目,切莫走边关。”

    听张均枼此言,萧敬亦觉得有些道理,继而问道:“不走边关,那应当走何处?”

    张均枼未曾迟疑,是因她早已想好,便道:“走山路。一来山路颇是便捷,无需绕道,二来。也免得叫靼子的耳目瞧见,到时靼子见势也派兵前去宁夏支援小王子,那咱们岂不是得不偿失。是以此行,途中需经应州和朔州。”

    萧敬点头。原本已认可。可转念一想,又觉不妥,言道:“只是大同亦是九边重镇,贸然调走五万精兵,若是鞑靼再犯,那大同怕是也要失守了。”

    张均枼道:“这个,先生倒是不必担心,大同镇地形本身便占优势。况且,九边重镇之中。唯独大同兵力最是雄厚,平日里鞑靼便不敢轻易冒犯,何况如今他们已出兵攻占宁夏,定然是心无旁骛。”

    见萧敬仍在思虑,张均枼便问道:“先生还不放心?”

    萧敬抬眼看了她一眼,并不作答,张均枼不免无奈,道:“大同自有镇守总兵官,先生如今担心,恐怕是杞人忧天了。”

    “娘娘,”萧敬苦口婆心道:“并非奴婢杞人忧天,只是大同为九边重镇,一旦失守,那接下来要遭殃的可就是京城了,这……不得不防啊!”

    张均枼自然胜券在握,可到底也拗不过萧敬这头老驴子,只好道:“既然先生不放心,那本宫也没法子了。”

    萧敬倒也思虑出了对策,道:“娘娘,不妨……调走大同五万精兵之时,也自山西承宣布政使司调三万精兵去往大同。”

    张均枼愈发不耐烦,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只是她既然尊称萧敬“先生”,便说明她到底还是敬重他的,是以她仍强作镇定,心平气和言道:“山西行都指挥使司便设在大同,那里有几万兵力驻守,如今还要布政使司做什么,不显得多余么!”

    萧敬仍固执己见,紧跟着接话道:“娘娘,防备着些总归是好的……”

    岂料张均枼一口打断,道:“够了!”

    张均枼此话出口虽不是怒斥,却也并不和善,叫萧敬委实怔怔,张均枼道:“若从山西布政使司调三万精兵去往大同,先生可知这样一来得耗费多少财力和物力,且不说旁的,就说粮草。先生身为司礼监秉笔提督,理应知道如今天下不太平,多地爆发洪涝旱灾,秋粮颗粒无收,百姓都在忍饥挨饿,可九边之地却要做些徒劳之事!如此劳民伤财,先生觉得可行?”

    萧敬被说得哑口无言,张均枼便道:“好了,此事不必再议了!”

    谁想这萧敬竟是这般执拗,拂袖转身离去,口中亦是怒道:“若是陛下,他定不会如此草率!”

    张均枼说得有理有据,叫萧敬无能反驳,可萧敬不放心总归也是对的,只是在张均枼看来有些多余。

    说起来,他们皆是执拗之人,是以谁也不让着谁,心甘情愿如此争执不休。

    萧敬方才已离去,可这么些奏本却仍堆积在书案上,张均枼坐于书案前,双眸虽打量着这些奏本,心里头却仍记恨着萧敬方才所言。

    南絮伺候在一旁打理零零散散的奏本,见张均枼望着奏本却丝毫不走心,料想她定然还记着方才的事,便温婉唤道:“娘娘。”

    张均枼听唤微微侧目瞧了她一眼,而后又收回目光。

    南絮道:“其实萧老先生所言也不无道理,他只是有些偏激了。”

    张均枼未语,抬眸只见眉黛端着木托自殿外进来,又转身进了东暖阁。

    不过片刻之后,东暖阁内忽然传来一阵声响,怕是眉黛打翻了朱佑樘的汤药。

    想她张均枼彼时正在气头上,闻声自然是要赶过去训斥,哪知方才起身走了两步,便见眉黛被撵出来,耳边是眉黛疾呼“陛下”,亦听闻朱佑樘斥道“出去”,随即便见暖阁的门被紧紧合上。

    她只知朱佑樘昏迷不醒,哪知他已醒来,何况他那一身单薄衣衫,方才出来吹了风,怕是于病体不利。

    “这是怎么了?”张均枼急急忙忙询问。

    眉黛方才被撵出来,正巧站稳了身子,听闻张均枼如此询问,竟是不敢言答。

    张均枼耐烦不住这急性子,略显愠怒道:“你说呀!”

    眉黛这才低头道:“奴婢方才进去送药,看见陛下已醒,坐在妆台前照镜子,奴婢看见他的脸……他的脸……”

    患天花之人脸上起先都会出红疹子,后来,那红疹子会变成黄豆模样,逐渐遍布全身,那模样着实怖人。

    这眉黛想是突然瞧见朱佑樘的模样,由此受惊打翻了汤药,朱佑樘也知自己吓人,便将她赶了出来。

    张均枼心中急切,追问道:“脸怎么了!”

    眉黛竟吓得哭出来,摇头呜咽道:“奴婢说不出来……”

    张均枼连忙转身,拍门唤道:“陛下!陛下……你快开门哪,让臣妾进去,陛下!”

    “陛下!”

    听张均枼这一声声疾唤,朱佑樘倒也想开门让她进来,只是他这怖人模样,又岂能叫她瞧见。

    “陛下!你开门哪!让臣妾看看你……”张均枼说着,心里头愈发焦急,加之坏了孩子本身便有些多愁善感,说话间竟忍不住落下泪来。

    朱佑樘起先背靠着门死死抵着,而今听闻张均枼哽咽呼唤,也是心如刀割,依旧抵着门,顺着门框缓慢滑坐在地上。

    “陛下……”张均枼亦是几近绝望,缓缓蹲下身子,却是一时体力不支瘫倒在地,南絮与眉黛见她如此,极是惊惶,连忙近前欲将她扶起,口中亦是唤道:“娘娘!”

    哪知张均枼不肯起身,有气无力的倚在门上,依旧喃喃道:“陛下……你快开门哪……让臣妾看看你……”

    听闻张均枼如此哭喊,朱佑樘终是于心不忍,却仍不愿开门,只无奈道:“枼儿,你不要进来,我怕吓着你……”

    张均枼听他如此说,察觉他已心软,便偏过身子,哭道:“臣妾不怕……无论陛下变成什么样子,臣妾都不怕……”

    朱佑樘闻言,隔了许久方才开门,却见张均枼坐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那模样叫他甚是揪心。

    张均枼亦见他坐在地上,只是见着他的脸,虽说吃了一惊,却又是满心的绞痛,唯独颤着手抚上他的脸颊,心疼道:“陛下……”

    朱佑樘凝着她,并未言语,张均枼竟哭出声来,随即俯身靠着他,陡然将他紧紧拥住。(未完待续。)

第卌五章 帝留书辞别

    朱佑樘自腊月二十一患了天花,到如今正月初六,已有十六天之久。照刘文泰所说,初患天花之人只要熬过七日亦或十日左右,必定能存活,而朱佑樘理应痊愈,可病情却似乎愈发严重,叫张均枼不得不忧心忡忡。

    刘文泰还说过,倘若半个月仍不见好转,多半是没救了……

    可张均枼总不愿相信,她说,只要朱佑樘还有一口气在,她便不会放弃他。

    是啊,他是她的天,她又岂会放弃他!

    眉黛进了暖阁,不经意瞥见朱佑樘的脸,吓得慌张,颤着手低声道:“娘娘……药来了。”

    方才眉黛受惊打翻了汤药,这会儿朱佑樘被扶回了床榻上,张均枼自然得吩咐她前去将剩下的药端来。

    眉黛到底是胆小之人,说起来这朱佑樘若是看得适应了,便也不再那么吓人,可这眉黛始终记得那会儿朱佑樘突然转过头来看她时的那一瞬间,是以这会儿见了他,便仍是心惊胆战。

    张均枼听闻眉黛言语间吞吞吐吐,又见她那脸色惨白的惊惧模样,自然是极其忌讳,便剜了她一眼。

    眉黛见张均枼这眼色,更是仓皇,连忙将头低下,张均枼见她如此,略显不安,当即便抬手接过木托上的汤药,而后极是不悦道:“你下去!”

    “是,”眉黛这声应得倒是直截了当,说话间亦是迅速转身,阔步往外头走去。想来她是根本就不想进来。

    待眉黛出去将门带上,张均枼方才回首,望着朱佑樘。温婉道:“陛下,喝药了。”

    朱佑樘尚且坐在床头,眉黛方才瞧见他时那惊怕的模样,他自然是看在眼里,是以转眸暗暗看了一眼张均枼,心里头却是愈发自卑,不受抑制的便微微偏过脸去。似乎要躲着张均枼。

    张均枼见他如此,自知他心里头想了什么,可未免他难过。仍牵强一笑,道:“陛下。”

    朱佑樘仿若未闻,依旧偏着头,张均枼又唤了一声。他方才回首。看了张均枼一眼之后,又黯然垂眸。他竟是不敢与她相视,单只是低声问道:“枼儿,我是不是很丑?”

    张均枼自知他想听的并非虚言,也知这个时候安慰他反而叫他愈加难堪,便假意调侃道:“丑是丑了点,可臣妾喜欢。”

    朱佑樘又抬眸窥了她一眼,道:“可我配不上你。”

    张均枼惊道:“陛下这是什么话。咱们夫妻七年,哪有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若说身份。陛下是天下之主,而臣妾不过是个市井女子,怕是更配不上陛下了。”

    朱佑樘闻言不语,依旧低眉,始终不敢看张均枼,张均枼见势编道:“陛下这模样便叫丑了?那臣妾小时候脸上不知是长了什么东西,丑得连母亲都不愿看,后来不还是好了。”

    张均枼继而笑道:“陛下只要乖乖的吃了药,总归是会好起来的,到时候,依旧是臣妾的俊郎。”

    朱佑樘竟被张均枼逗笑了,终于抬起头,任由张均枼喂着他将药喝完。

    见朱佑樘已将药喝完,张均枼这便侧目瞧了眼南絮,示意她将这瓷碗与汤匙拿走,而后又望着朱佑樘,道:“天色不早了,陛下歇息吧。”

    朱佑樘温顺点头,这便乖乖躺下,张均枼为他掖好了被角,便也出了去。

    张均枼脸上虽带着欣喜,实则却是灰心丧气。刘文泰说,若是半个月了还不见好,那便是没得救了。

    这要张均枼该如何是好。

    入夜,南絮本已在西暖阁将被褥铺好,唤张均枼过去歇息时,张均枼却是毫无困意,黯然道:“本宫睡不着,想出去走走。”

    南絮总是贴心,微微颔首,笑着应道:“好。”

    张均枼方才转过身欲要朝门外走去,南絮便已取来斗篷为她披上,虽未言语,可这举止间极是娴熟。

    如今正值寒冬,虽说已过了年,可这正月里的北京城,依旧是天寒地冻。

    张均枼这一肚子的伤心事,无处倾诉,而今便只能举头望着那一弯残月,她本想对月诉情,却终究碍于耳目,只能将所有委屈与无奈藏在心里。

    “姑姑,你说,陛下的病会好么?”张均枼说话间略带苍凉。

    南絮侍立在她身后,望着她形单影只,想起以往朱佑樘总伴她左右,心里头亦如她那般愁闷,只是仍悦然道:“会的,陛下洪福齐天,吉人自有天相,必定会好起来。”

    “可刘文泰说,若是半个月了还不见好,怕是没得救了……”张均枼始终是担心朱佑樘,说着说着目中便充盈了泪水。

    南絮听得一阵揪心,道:“娘娘,刘太医从前也不曾医治过患了天花之人,如今所言,也不过只是道听途说罢了,怕是不足为信。”

    张均枼却是愈听愈伤心,哽咽道:“照儿还小,又深陷易储风波,若是陛下就此撒手人寰,本宫该怎么办……”

    “娘娘……”南絮欲言又止。

    想这朱佑樘病得果真是不凑巧,张均枼即将临盆,正是需得静养身子的时候,他这一病,叫张均枼劳心又费神。偏偏他患的又是天花这不治之症,如今朝中情势又紧急,内有朱祐杬狼子野心,处心积虑欲废太子,又对皇位虎视眈眈,外有吐鲁番挟持忠顺王侵犯哈密卫,又有鞑靼小王子出兵攻占宁夏。

    这一连串的灾祸接踵而至,已压得张均枼几度奔溃。

    她又如何能做到平心静气的去面对!

    张均枼垂首捧腹,望着早已足月的肚子,凄然问道:“皇儿,你说。母后该怎么办?”

    “你告诉母后,父皇会不会好起来?”

    四下里自然无人应答,可这皇儿似乎是听懂了张均枼所问。竟轻轻踢了她的肚子,张均枼有所察觉,心中自是一阵欣喜,她连忙抬手,随意拭了满脸的泪痕,而后又将手放回肚子上去,垂眸问道:“皇儿。若是你父皇会好起来,你便踢一下,若是你父皇不会好。你便踢两下,好不好?”

    张均枼方才说罢,腹中那小皇儿紧跟着踢了两下,张均枼哪里肯信。直道:“这次不算!”

    张均枼继而又道:“若是父皇会好。你便踢两下,若是父皇不会好,你便踢三下。”

    话音未落,那小皇儿便踢了三下,张均枼连忙摇头,不可置信道:“皇儿,你是不是记错数了……”

    张均枼一时情急,竟捶打着肚子。南絮见她如此,心中一阵惊怕。急忙走去拉住她,却是怎么拉都拉不住,只见她潸然泪下,极是无奈道:“会好踢两下,不会好踢三下,你是不是记错了……你一定是记错了……不算!这都不算!”

    “娘娘!”南絮始终拉着她,她却是不管不顾,依旧捶打着肚子,南絮连忙劝道:“娘娘,您别这样,陛下会好起来的!”

    张均枼闻言终于停住手,只是怔怔,似乎痴呆了一般,转头望着南絮,问道:“真的么?陛下真的会好起来么?”

    南絮一面点头,一面应道:“会的,陛下会好起来的。”

    张均枼平静下来,南絮见势道:“娘娘,外头凉,咱们回去歇息吧,明儿陛下好起来,若是看见娘娘脸色不好,怕是要心疼了。”

    听言张均枼浑浑噩噩的点头,亦是恍恍惚惚的随南絮进了殿,进了西暖阁。

    这些话,总有些人不该听到。

    殊不知,这一切都被朱佑樘看在眼里,所有不该让他听到的话,亦是尽数入了他耳中。

    想他朱佑樘原本便怀疑自己所患并非旧疾,却不知原来那竟是天花!

    他也不知,原来他这一病,竟叫张均枼如此痛苦……

    翌日尚坐在妆台前由着南絮为她梳妆之时,张瑜慌慌张张闯进西暖阁,直惊道:“不好了!娘娘!”

    彼时南絮正巧已为张均枼绾好发髻,便侧首望着他,问道:“什么事叫你这么冒失,莫不是天塌了?”

    “比天塌下来还严重!”张瑜道。

    张均枼微微侧过身子,望着他力不从心的问道:“什么事?”

    这张瑜顺了顺气,道:“陛下失踪了!”

    张均枼惊得站起身,“什么!你怎么不早说!”

    闻言张瑜自觉委屈,吞吞吐吐道:“那……奴婢倒是想说,就是让南絮给弄岔了……”

    张均枼不等他说罢,越过他急急忙忙出了西暖阁,至东暖阁时果真不见朱佑樘,唯独见床头安放着圣旨与一封书信。

    她走去拿起那书信,只见“枼儿珍重勿念”六字赫然纸上,简短六字,却是字字诛心!叫张均枼痛心疾首。

    张均枼垂眸凝着那六字,心中早已痛如刀割,不过片刻,那书信已是湿透,那六字亦是模糊不清。

    见张均枼如此,张瑜在旁道:“那个圣旨……是陛下禅位给太子……”

    张瑜说至此再也不忍说下去,张均枼转眸忽见地上那一小滩墨汁未干,当即转身,道:“陛下还没走远!你们快去找!快去找啊!”

    话音方落,张瑜与眉黛连连应是,樊良方才至此,走到暖阁外头,见他们二人这慌里慌张的模样,急忙问道:“怎么了?”

    眉黛正想应他,张瑜见殿中还有几个不想干的都人,连忙拍打她肩头,示意她住口,又随手将樊良拉出殿,这才低声告诉他:“陛下失踪了。”

    樊良一惊,这便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恐怕就是片刻之前。”

    樊良闻言不再多问,旋即回身,连同张瑜、眉黛二人一齐奔走。

    方才张均枼吩咐,张瑜与眉黛二人皆已听命出去找寻朱佑樘,唯独南絮一人尚且留在乾清宫,想是因她放心不下张均枼。

    她放心不下张均枼总归是有道理的,东暖阁这些日子 除了那几个相干之人,旁的任何人都不得进来,这若是张均枼出了个什么岔子,那可真的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良久之后,张瑜、眉黛与樊良三人一同回了西暖阁,只见张均枼伫立在窗前,静静凝着紧闭的窗子,低垂的眼帘下尽是失落,不知蕴了多少无奈。

    张均枼听闻开门声,知他们回来,随即侧首朝他们望过去,张瑜与眉黛见她满目的祈盼,委实不忍告诉她,便微微垂首,不再看她。

    见他们二人如此,张均枼已明知没有结果,可始终不愿接受这事实,是以仍朝樊良看去。

    樊良倒是不躲着她,亦与她相视,黯然摇了摇头,而后亦是低下头去不再看她。

    张均枼追问道:“你们找仔细了么!”

    眉黛与张瑜不答,樊良抬头道:“都找过了。”

    张均枼终信了此事,自然是心急如焚,免不了一阵腹痛,她吃了这痛,拧眉捧腹。

    南絮见势,急忙近前,惊道:“娘娘!”

    众人见张均枼如此,亦是心忧,南絮正要扶着她,张均枼却是抬手阻了她,淡淡道:“本宫没事。”

    张均枼单手扶着窗沿,急促的舒了几口气,缓缓直起身,抬眸见窗子紧闭着,便伸手去将窗子打开,垂眸道:“陛下喜欢屋子里亮堂些。”

    众人不语,片刻之后,张瑜低声问道:“娘娘,过几日西郊大祭天,如今陛下失了踪迹,怕是……”

    张瑜说至此闭口不再言语,张均枼亦不接话,张瑜顿了顿,忽然像是茅塞顿开一般,言道:“娘娘,趁着还有几日,不如张贴皇榜,咱们尽快把陛下找回来。”

    听闻张瑜此言,张均枼并未言语,南絮侧目剜了他一眼,眉黛道:“陛下又不是犯人,张贴皇榜岂不失了身份!”

    南絮道:“陛下如此不辞而别,即便咱们照着他,他怕是也不愿回来。”

    张均枼仍旧未语,是因南絮所言,不无道理。

    南絮继而又道:“何况一旦张贴皇榜,那天下人都知道了陛下失踪一事!到时朝野内外狼子野心之人纷纷趁势起兵造反,那天下大乱,即便陛下回来了,怕是也难以收拾。”

    张瑜急得直跺脚,道:“那怎么办!过几日就祭天了,总不能真的叫太子继位呀!”

    见无人言语,张瑜又望向张均枼,唤道:“娘娘!”

    张均枼也已思虑周全,侧过身子望着张瑜,淡淡言道:“传牟斌来。”

    放眼朝野内外手中尚有兵力之人,如今张均枼信得过的,唯有牟斌。(未完待续。)

第卌六章 思君望菩提

    自朱佑樘失踪,张均枼本想搬回坤宁宫去住,可转念想想,外人只知朱佑樘患疾,并不知他已失踪。而朱佑樘患病,张均枼理应在乾清宫侍疾,倘若她就此搬回坤宁宫去,难保旁人不会胡乱猜疑。

    张瑜早前便曾说过,不日便是祭天大典。照太祖朱元璋所定,于每年孟春之月行祭天之礼,而今年的祭天大典,原先便定在正月十一,这是万不能轻易改动的。

    今日已是正月初十,是以明日便是祭天大典,倘若再寻不回朱佑樘,怕是一切都瞒不住了。

    终究是纸包不住火!

    朱佑樘想是于正月初六凌晨之时留书出走,至今日正月初十,期间已有五日之久。

    这五日,张均枼始终压着此事,就是为了能在祭天之前将朱佑樘找回来。

    朱佑樘出走之前已留下那道圣旨,圣旨上一字一句皆写着,禅位于太子。说起来,张均枼大可将此事昭告天下,而迎立朱厚照继承江山大统,可她始终是不愿就此放弃朱佑樘。

    她总有一种感觉,朱佑樘并没有走,而是一直都陪在她身边。

    张均枼为保此事丝毫不露马脚,即便朱佑樘已不在,她依旧吩咐刘文泰每日早晚都过来为朱佑樘诊脉。

    而眉黛依旧为朱佑樘熬药,南絮依旧端着铜盆进东暖阁为朱佑樘擦脸。

    一切都照常进行,唯独少了最重要的那个人。

    祭天到底是一年之中的头等大事。满朝文武,乃至天下的黎民百姓,都期盼着此事。朝野上下。唯独刘文泰与牟斌知道朱佑樘失踪一事,牟斌倒是奉了张均枼之命这几日始终尽心竭力搜寻朱佑樘的踪迹,而刘文泰虽不过仅是承德郎太医院的院判,却也对此事极为上心。

    刘文泰心里头虽担心此事,这几日却也一直没有询问过,可眼看明日便是祭天大典,他今儿个下傍晚过来诊脉时。终究还是忍不住询问。

    过了诊脉的时辰,刘文泰临走之际,折回身望着张均枼。微微弓下身子,作揖唤道:“娘娘。”

    张均枼也知祭天事重,见刘文泰这般,自知他这是想询问朱佑樘的踪迹。便问道:“刘卿是想问陛下?”

    刘文泰听张均枼所言。颇是怔忡,应道:“是。”

    张均枼并未直接答他,只是停顿了片刻,而后方才淡淡道:“刘卿不必担心,本宫已有分寸。”

    刘文泰大概是稍微放了心,点了点头,支支吾吾的应了一声,而后又作揖道:“娘娘。时辰不早了,微臣告退。”

    待刘文泰转身。张均枼侧首望着眉黛,力不从心道:“去抓药吧。”

    “是,”眉黛应了声,这便跟随刘文泰出了门去。

    眉黛方才出去,樊良推门入内,道:“娘娘,牟大人来了。”

    张均枼听闻牟斌过来,转瞬间提起了些精气神,虽依旧不如往日那般意气风发,目中却也闪过一丝光彩。

    牟斌随樊良之后进来,张均枼随即问道:“怎么样,有消息了么?”

    彼时南絮连同张瑜亦将目中投去,牟斌却是神色黯然,微微垂下眼帘,摇头道:“没有,整个京城,亦或是北直隶都找遍了,就是没有陛下的踪迹。”

    经多日如此,张均枼再得知此事,早已没了心急火燎的切切,反而是神色淡然,转过身望向窗外,云淡风轻道:“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只觉屋中静得极是压抑,皆未曾接话,直接出了门去,唯独南絮轻唤道:“娘娘……”

    张均枼听唤也不曾回首看她,依旧是淡淡道:“姑姑也下去吧。”

    南絮没辙,便微微颔首,道:“明日祭天,奴婢已命人烧好了水。”

    张均枼默然应道:“嗯。”

    良久之后,张均枼回了西暖阁时,南絮正巧已命都人放好了热水,这便伺候着张均枼沐浴。

    “姑姑,明日祭天,没有陛下,你说,本宫一个人要怎么办?”

    南絮闻言,为她捏肩的手稍稍顿了顿,若说真的,其实她也不知到底该怎么办,可她也不好如实告诉她。

    便只好微微一笑,巧妙应道:“娘娘素来有先见之明,想来对此事也早已有了对策。”

    张均枼淡淡一笑,她确是已有了对策,只是尚觉得不妥。

    “水凉了。”

    南絮听闻张均枼如此说,自知并非水已凉,只是她不愿再呆在水中,是以不曾唤都人过来添水,而是折回身拿起浴巾,迅速为她拭去满身尚有余温的水珠,又伺候她穿好衣裳。

    张均枼穿好衣裳,倒没有上榻歇息,反而是站在窗前,原本是透过半敞着的窗子望向窗外,见几个小都人拿着铜盆进来,便又微微偏着身子,静静的望着她们用铜盆一点一点的将浴桶中的水舀出去。

    见张均枼如此望着她们,南絮也知她并非发呆,而是在沉思。

    南絮因此便也侧身望着她们,直至都人最后将那浴桶搬出去,张均枼方才收回目光,亦是转身朝床榻走去,拿起朱佑樘那日留下的圣旨,支开望着许久,终于合上,转身望着南絮,淡淡道:“姑姑,咱们回坤宁宫吧。”

    听闻回坤宁宫,南絮自然是一怔,张均枼方才望着那圣旨,这会儿又说要回坤宁宫,这意味着什么……

    果真要将此事昭告天下,迎立朱厚照继统?!

    南絮心里头多少是有些不赞成的,可眼下权宜之计就是如此,毕竟明日便要祭天,倘若不施以此计,恐怕朝中要出乱子。

    自张均枼那晚从坤宁宫搬走,至今已是整整二十天。这二十天,她从不曾回去过,亦或者说。她也曾想回去,可朱佑樘病着,她便也没法回去。

    二十天了,她甚至没有看过朱厚照,这期间,乳母田氏曾言朱厚照哭闹着要见张均枼,却是被张均枼一口回绝。朱佑樘患的是天花,张均枼自然是说什么也不愿叫朱厚照过来。

    这会儿天已漆黑,张均枼回到坤宁宫时。朱厚照早已睡下。

    多日未能见朱厚照,张均枼自然是万分想念,不过想念也仅是这一时的事情,平日里在乾清宫。她根本不得闲暇之心去想念朱厚照。

    这是张均枼亏欠了朱厚照的。亦是朱佑樘亏欠了张均枼的。

    坐在床边望着朱厚照熟睡的模样,张均枼心中竟是掺杂了欣喜与无奈,他还这么小,便要顶起那千斤重的担子……

    朱佑樘啊朱佑樘,你怎么忍心如此!

    张均枼伸手去轻轻抚着朱厚照的额头,望着他满目的怜惜,她也不忍心……

    屋门忽被人轻手轻脚的推开,南絮闻声望过去。只见是田氏。

    田氏见着张均枼坐在床边,面露欣喜之色。轻声道:“方才听闻娘娘要回来,民妇起初还不信,听着这屋子里头有动静,民妇便过来瞧了,没想到娘娘真的回来了。”

    张均枼微微颔首,应了一声,又站起身朝太看去,亦是低声问道:“太子这几日可还听话?”

    田氏望了朱厚照一眼,而后又将目光转回来,点头道:“嗯,听话倒是听话,就是有时候想起娘娘了,总会哭闹着要去乾清宫找您。”

    张均枼听言未语,南絮连忙给田氏使了个眼色,田氏由此闭口不再多言,却是询问起了朱佑樘,只道:“娘娘,陛下的病,可是好了些?”

    这田氏果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不过不知者无罪,张均枼不曾怪罪她,亦没有当即与她冷下脸。

    想她张均枼若是要将朱佑樘禅位之事昭告天下,如今面对田氏如此询问,理应如实告诉她。

    这南絮倒是知道的,是以听闻田氏询问朱佑樘的病,她也没有暗示她这不该问。

    可张均枼却是没有告诉田氏朱佑樘早已失踪之事,而是露出浅浅一笑,道:“陛下的病已好些了,所以本宫回来小住几日。”

    南絮闻言不免一怔,她以为张均枼会说朱佑樘早已失踪,如今传旨禅位朱厚照,却不想张均枼依旧将此事瞒着。

    这张均枼到底是不肯放弃朱佑樘。

    田氏闻知朱佑樘病体即将痊愈,自然欣喜,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

    这田氏关心的到底还是祭天之事,她问道:“娘娘,既然陛下病体即将痊愈,那明日祭天大典,也可如期了?”

    张均枼始终从容,微微皱眉故作忧心,道:“陛下的病虽是好了些,可太医说,陛下正值康复期,万万不能见风,明日祭天大典,陛下怕是去不得了。”

    田氏一惊,问道:“啊?那……祭天怎么办?”

    张均枼淡然道:“陛下去不得,还有本宫和太子,这不妨事。”

    田氏点了点头,可目中闪过一丝狐疑,她到底是希望朱佑樘能亲自前去的。

    张均枼微微转眸瞧着田氏,吩咐道:“你收拾收拾,明日祭天,太子也要过去,你得跟去带着他。”

    想这祭天可是天下大事,若能前去,那可是祖上积了德,田氏听闻她也能跟去,自然惊喜,连连点头应“是”。

    出了朱厚照的屋子,张均枼依旧没有回东暖阁歇息,而是出了坤宁宫。

    坤宁宫后面便是宫后苑,张均枼与南絮走着走着便走到了这里,这一路走走,倒是叫张均枼如释重负了。

    可南絮依然不解张均枼的心思,祭天之事虽已有了解决的法子,可这样瞒着朱佑樘失踪之事总归不是办法,是以她问道:“娘娘,陛下的事,咱们是说,还是不说?”

    张均枼淡淡道:“再等等吧,若是三日之后,陛下还没有陛下的消息,那本宫便亲自去奉天殿,将陛下禅位之事昭告天下。”

    南絮并未言语,只是默默听着。

    殊不知她们二人所言一字一句,皆已入了旁人耳中,而三日之后的早朝,也注定不平凡!

    走过了宫后苑,不知不觉,她们二人竟走到了绛雪轩。

    这绛雪轩于南絮而言自然是没什么特别的,可于张均枼而言,却有这一辈子也忘不了的记忆。

    方才至绛雪轩,入眼的依旧是那棵菩提树,张均枼于不远处望着那棵菩提,过往之景皆历历在目,她依旧记得当年,她与他在此相见,又在此相识、相知、相爱。

    动心不过瞬间,却叫人终身难忘。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万法因缘起,因缘灭。

    佛祖说,心中若有尘,则要时常去擦拭,心中若无尘,便无需去擦拭。

    张均枼心中有尘,她却无能擦拭……

    记起当年朱佑樘坐在这菩提树下弹着《凤求凰》之景,耳边是他那时同她所言句句,张均枼不经意间露出久违一笑,那笑容不再泛着苦涩与牵强,连南絮也是许久都不曾看到过。

    张均枼道:“当年本宫就是在这儿与陛下相识的,那会儿是深夜,大约是子时,陛下在此练剑,本宫被有卉算计至此,直到这儿了,才发现势头不对。陛下怀疑本宫是万贵妃派去监视他的线人,横竖都不肯轻饶。”

    “后来呢?”

    “后来……后来本宫同他解释,说只是深夜难眠,便在宫里随处走动,无意至此扰了他的清静。他竟是傻乎乎的信了,可本宫还是冲撞了他。”

    南絮微微一笑,问道:“是怎么冒犯的?”

    “他羞辱本宫深夜至此,是在这儿私会了男人,”张均枼说至此笑得略甜,“本宫一怒之下赏了他一记耳光。”

    张均枼顿了顿,继而道:“后来,本宫无意发现他是太子,再后来,本宫听闻喻道纯所言,才知道,原来本宫六岁那年在山西冒死救下的那个男孩,便是他。”

    “那些年,他一直记挂着救他的女孩,本宫嫁他为太子妃,他却一直都不知道本宫就是那个女孩。”

    南絮未语,张均枼又道:“这世上怎会有这么巧的事,姑姑,你说,这到底是缘分,还是巧合?”

    张均枼始终面朝中那菩提树,是以背对着南絮,便叫南絮看不见她的脸色,南絮便也不好看她的脸色答话,只能道:“娘娘乃是骑龙抱凤而生,与陛下如此巧遇,应当是天定良缘。”

    听言张均枼眸中黯淡,她凄然一笑,低眉道:“天定良缘……可如今只剩下本宫一个人,又如何能称作是良缘,老天爷莫不是在捉弄本宫……”(未完待续。)

第卌七章 奉天殿逼宫

    张均枼到底是一国之母,又是宠后,在朝中说话总归是极有分量的。即便朱祐杬那一党中人不大待见她,却始终不敢对她不敬,毕竟都是些不入流的小官,虽攀附着朱祐杬这棵大树,却终究不敢得罪权贵。

    张均枼既是说祭天大典之时,以太子朱厚照代替朱佑樘行祭祀之礼,那到时祭祀天地的,便定然是他朱厚照。

    只是朱厚照年纪尚小,是以整个大典,都由她张均枼一手操纵着。

    祭天全程都未曾有过意外之事,唯独事毕之后,朱祐杬假心假意过来询问张均枼身子如何,毕竟张均枼挺着个大肚子,他身为御弟,总该关照着些。

    张均枼自知他意不在此,而后朱祐杬果真询问起了朱佑樘,张均枼既然有此把握祭天,自然是早有对策,三两句话便随随便便的将他打发了。

    朱祐杬也不好多问什么,毕竟话说多了,总叫人猜忌。

    张均枼未免再生事端,祭天之后连庆成宴都免了,当日便回了宫。

    祭天后,一切皆是如常进行,朱佑樘龙体欠安,朝中大小事务依旧由内阁首辅刘健与武英殿群辅阁老李东阳代为处理,而每日朝臣递呈的奏本,照旧由司礼监秉笔提督萧敬代笔。

    今日是正月十四,便是在今日,这个紫禁城将染上血色。

    这日早朝依旧,刘健立于奉天殿正中央,而李东阳站在他身后。

    今日朝中倒是没什么可议之事。是以刘健正想宣布退朝,却见张瑜至此。

    张瑜过来自然是有事需说,只是方才过来便见刘健欲要退朝。便有几分惊诧,倒不是他来得迟,只是刘健退朝过早。

    刘健见张瑜过来,自然是笑脸相迎,唤道一声“张公公”,想他张瑜虽不过是个小太监,到底却也是朱佑樘身边的大红人。凡人见了他总要礼让三分。

    张瑜也并非趋炎附势之人,亦同刘健毕恭毕敬问道:“刘阁老今日下朝这么早?”

    刘健笑道:“今日朝中没什么事情。”

    张瑜点头,道:“哦。早些下朝总是好的。只是娘娘待会儿要过来说事儿,烦劳诸位还是多留片刻吧。”

    刘健听闻此事,想张均枼过来定然有重要只是得说,便道:“不打紧。不打紧。既是娘娘要过来,那臣等便在此恭候。”

    张瑜未语,单只是轻轻点头,这便回过身欲要朝殿外方向走去,岂知他方才转过身,忽见一侍卫慌慌张张的冲过来,那侍卫满身是血,叫人见状不由得吃了一惊。

    那侍卫还未进得奉天殿。远远的疾呼道:“不好了!不好了!荆王带兵打进宫来了!这奉天殿已经……”

    侍卫还未说完,一脚正巧跨进了殿内。忽有一支箭羽自他身后飞来,硬生生的戳穿了他的喉咙。

    众人见势皆是怔怔,不少人一时间手忙脚乱,慌张不已。

    而后紧接着进殿的便是早已被废为庶人的朱见潚,那朱见潚手持大刀阔斧,满身的酒气进殿,一脸的胡子拉碴,活脱脱一个山大王,不过这人模狗样倒是有了。

    朱见潚方才跨进了殿中,便高高举起双臂,手中那佩刀顶天,仰天大笑道:“我朱见潚终于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张瑜见殿外整齐排了三列火枪手,心中已然确认他这是要逼宫造反,一时仓皇失措,不知该如何是好,可想着张均枼手中有朱佑樘的遗诏,连忙趁乱进了奉天殿的偏殿,自那窗子爬了出去,急急忙忙的便往坤宁宫跑去。

    自那日祭天,为今已过三日。祭天前一晚,张均枼曾说,倘使三日之后,朱佑樘仍无踪迹,那她便将朱佑樘禅位于朱厚照一事昭告天下,亦将迎立朱厚照继承江山大统。

    而今三日之期已过,她也是时候兑现她的承诺了。说来她也并非是因为那句话而兑现承诺,只是此事一拖再拖,日后若是被人揭穿,恐怕结果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南絮所言张均枼素有先见之明到底是有道理的,张均枼事先预料的丝毫不假,如今朱见潚带兵逼宫,这结果果真是一发不可收拾了!

    想她张均枼既是要带朱厚照前去奉天殿亲自颁旨继统一事,可见此事极为重要,万万不可轻视,是以张均枼褪下一身便服,换上了唯有行大礼之时才会穿着的瞿衣。

    朱见潚带兵逼宫之事,这会儿张均枼尚且不知,是以依旧淡然,唯独为接下来的朝堂之争有些惶恐。

    张均枼换上瞿衣,直至一切妆办皆已妥当之时,方才出了东暖阁,哪知一出东暖阁,便听闻张瑜疾呼道:“娘娘!娘娘!”

    听闻张瑜如此疾呼,张均枼暗想恐怕不是什么好事,是以止步不前,静候他过来,张瑜进了殿,见着张均枼时,虽是上气不接下气,却也未曾稍作歇息,直接便道:“荆王……不是,朱见潚……朱见潚带兵打进宫来了!”

    张均枼听闻朱见潚带兵逼宫,着实怔忡,听闻有了起兵造反她已是一惊,何况这造反之人还是早已被赐死的朱见潚!

    得知此事,张均枼心里头虽极是怔忡,却也并不慌乱,反倒颇是从容,众人见张均枼如此,便也稍稍放心,仅是有些忐忑,唯独眉黛慌张不已。

    “朱见潚现在何处?”

    张瑜答道:“在奉天殿,他怕是扣住了所有朝中大臣,如今奉天殿已被包围了!”

    “莫慌,”张均枼道:“本宫有法子。”

    众人闻言皆竖起耳朵,张均枼问道张瑜:“你可知朱见潚手上有多少兵力?”

    张瑜来得急,他便也不知具体情况。只知朱见潚手中兵力并不少,便道:“不少,他还有火枪手。不过都把守在奉天殿四周。”

    南絮道:“娘娘,这个朱见潚既是能不动声色的带兵进京,手上的兵力定然不多。”

    张均枼微微颔首,自语一句“那就好办了”,而后抬眸望着她们四人,问道:“你们几个,谁愿出宫去北镇抚司衙门?”

    话音未落。张瑜便急忙道:“奴婢去!奴婢去!”

    哪知张均枼却是摇头,道:“不行,你不能去。”张均枼说着扫了其余三人一眼,目光停在眉黛身上,道:“眉黛,你去。”

    “奴婢?”眉黛一愣。

    “对。你去找牟斌。告诉他朱见潚带兵逼宫,要他带兵前来支援。”

    樊良道:“可他带兵逼宫,四个宫门必定已被占领,眉黛怕是出不去呀!”

    张瑜道:“绛雪轩的偏殿,孝穆太后的画像后面有个暗格,使劲推那个暗格,有道石门可以通向宫外的茗品茶楼。”

    听言张均枼随即道:“眉黛,你快去!”

    眉黛似乎为难。道:“可是……奴婢不认得路。”

    张均枼急道:“茗品茶楼东边儿不远,有一个三岔路口。你往东走,看到刘记裁缝铺子,那个刘记后面,便是北镇抚司衙门,快去!”

    眉黛应声而去,南絮道:“娘娘,要锦衣卫过来恐怕不合适。”

    张均枼自然也知道锦衣卫必然不敌朱见潚,可眼下权宜之计便是如此,她道:“锦衣卫那点儿兵力,多少还能抵挡片刻,叫牟斌与朱见潚的人周旋一会儿,本宫也好趁着这空子搬救兵啊。”

    说罢张均枼回身进了东暖阁,走至妆台前打开右手边的屉子,取出那小匣子,将里的兵符握在手中,垂眸望着思虑了片刻,终于折回身出了暖阁,毫不犹豫的将兵符交至樊良手中,抬眸望着他,微微皱眉却极是坚定,道:“樊良,你是本宫最后的希望了,本宫能相信你么?”

    樊良也知此事至关重要,是以明知张均枼并非极其信任他,却也不怒不怨,单只是紧紧拧着眉心,道:“娘娘吩咐,卑职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张均枼点头,“那好,你速速去神机营,找寿宁侯,要他带三百火枪手,即刻进宫。”

    “是。”

    张均枼又道:“记住,火枪手所配火铳,需得是三眼铳,切莫是鸟嘴铳。”

    “是。”

    听闻张均枼要以三眼铳替代鸟嘴铳,张瑜却是不解,问道:“娘娘,三眼铳可不比鸟嘴铳来得好用。”

    张均枼素来想得周到,言道:“如今正月,北京风沙偏大,若用鸟嘴铳,无疑是自寻死路。”

    闻言张瑜也觉有道理,这三眼铳和鸟嘴铳他倒是分辨得清的,他方才在奉天殿时可是无意瞧见了朱见潚的火枪手手中拿着的是什么火铳。

    他便惊喜道:“娘娘,朱见潚的火枪手,用的都是鸟嘴铳。”

    张均枼早已猜到,是以道:“朱见潚受封于蕲州,他是南方人,南方人用的素来是鸟嘴铳。”

    她们三人方才出了坤宁宫,朱见潚的人便已至此,这三人是一人领头,其余二人手持火铳,对准了张均枼。

    领头那人喝道:“王爷在奉天殿,请娘娘过去一趟!”

    张均枼依旧从容不迫,微微昂首,扬起唇角,姿态颇是傲然,只道:“本宫正要过去,劳烦三位护驾。”

    彼时奉天殿已乱作一团,只听闻朱见潚道:“本王听闻陛下重病垂危,恐江山无主,特地赶来继承大统。”

    听言朱祐杬当即怔住,想他如此怔怔自然是应当的,原先说好要朱见潚带兵逼宫是为迎立他为帝,不想这朱见潚出尔反尔,他为朱见潚铺好一切的路,不想到最后仅是他篡位路上的一颗垫脚石。

    果真是他朱祐杬将这朱见潚想得太简单了,这天底下,有谁不想坐上奉天殿那宝座,又不想坐拥江山,怀抱佳丽三千,手握天下人的生死大权!

    何况在朱见潚看来,他冒着一旦失败了便要被诛九族的险,领兵逼宫,那若是成功了,这一切便都是他的功劳,凭什么要归功于一个只会说空话指挥人的朱祐杬!

    朱祐杬心中虽有气,却也不敢说什么,这朱见潚他的性子他也知道,杀人不眨眼,何况如今这情势,他若是将他惹怒,只怕要成了他刀下的亡魂。

    众臣间虽已乱作一团,却总归有几个硬骨头,譬如马文升,又如刘健,再如李东阳,等等。

    只见马文升出列,开口似乎要出言训斥,刘健见他如此,急忙近前将他拉回,而后折回身同他客客气气的拱手道:“荆王爷,老臣不知你此言何意,陛下虽患疾,却日渐痊愈,何来重病垂危之说!何况太子尚在,即便江山无主,也应当由太子来继统,实在不当由您来啊。”

    朱见潚仰面噗笑,道:“本王听闻太子并非中宫所出,而是一个李朝人的种,这李朝的后人若是当了皇帝,那这朱家的天下岂不成李朝的了!”

    这刘健到底是文臣,说话总是文绉绉的,待人待事亦是和气,可马文升就不同了,他即便是同朱佑樘,也一向是快人快语。他见朱见潚狂妄,便伸手指着他的鼻子,怒斥道:“你休要胡言!太子乃中宫张皇后嫡出,此事岂会有假!”

    朱见潚见马文升如此,倒不生气,反而是大笑一声,拱手道:“兵部尚书马文升,久仰大名,幸会幸会。”

    马文升见他惺惺作态,自然唾弃,冷眼不观,朱见潚见他这般,便放下手,道:“本王听闻兵部尚书马文升老当益壮,着实钦佩,可如今亲眼一瞧,也不过如此,本王瞧你年纪大了,还是趁早回家养老吧。”

    想这马文升虽是硬骨头,却终究不适与人废口舌之争的人,李东阳见马文升似乎辩不过朱见潚,急忙为他解围,亦斥道:“好你个朱见潚!你早已被降为庶人,又何来资格进这奉天殿!”

    说起被废为庶人,朱见潚心里这气便不打一处来,他一怒,以刀柄对准李东阳心口硬生生的撞过去,果真丝毫没有心慈手软。

    举止间又破口大骂道:“滚你的!老东西,要不是你挑唆,本王岂会被废!”

    李东阳受那一击,险些跌倒,幸得马文升与刘健搀扶,却经不住口吐鲜血,想这李东阳虽是文臣,却有这非同一般的硬性,仍骂道:“你不仁不义,不忠不孝,被废是迟早的!”

    朱见潚气急败坏,挥刀正想砍过去,张均枼却及时至此。

    只听张瑜朗声道:“皇后娘娘驾到——”(未完待续。)

第卌八章 力与之周旋

    想这李东阳素来便是刚正不阿之人,他言谈耿直,丝毫不避讳,又遇上朱见潚这等奸佞之人,他破口大骂也在情理之中。偏偏这朱见潚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而今又手握重兵,将这奉天殿占领,他今朝大可主宰这里任何一个人的生死,却遇上李东阳出言不逊侮辱于他,他自然不会轻饶。

    何况李东阳又是出口便提及他的伤心往事,加之素有恩怨,他对他便更是恨之入骨。

    朱见潚正挥刀欲要了结了李东阳的性命,岂料忽听闻张均枼至此,他这目光便自然而然的转向殿外,他自朱祐杬口中得知张均枼即将临盆,而今果真见她挺着大肚子过来。

    伴着张瑜那一声高唱,殿中众臣,不论是服,还是不服,统统都跪地行礼,齐声道:“臣等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唯独朱见潚同他带来的人手尚且站着。

    张均枼并未直接示意他们起身,只是方才至此,便见朱见潚举刀欲要杀李东阳,又见李东阳嘴角带着一丝血迹,心底不由得一惊,亦暗自庆幸她来得及时。

    朱见潚早在昨日去往朱祐杬府上时,朱祐杬便提醒过他,说这张均枼诡计多端,颇是狡猾,千万要小心提防。他为保今日万无一失,便不由自主的放下手臂,亦不再动杀李东阳的心思。

    张均枼见他放下手臂,便远远朗声道:“听闻皇叔大难不死。怎么今日进宫,也不事先知会本宫,本宫也好设宴款待啊。”

    言语至此。张均枼方巧也已走至大殿正中央,既是同朱见潚言语,自然该正对着他,可张均枼至此却是背对着他,反而是面对着李东阳。

    张均枼微微俯身,亲自将李东阳扶起,和言道:“李卿快快请起。”

    李东阳应声而起。张均枼见他手捂着心口,便关切问道:“李卿没事吧?”

    见张均枼如此,李东阳闷声沉叹一声。摇头道:“老臣无碍。”

    “没事就好,”张均枼欣慰道,说罢又侧首望向依旧跪地的众臣,道:“诸位爱卿不必多礼。都起身吧。”

    “谢娘娘。”众臣谢了一礼,方才起身。

    朱见潚却是不屑一顾的睨了张均枼一眼,冷冷哼了一声,道:“设宴款待就不必了,找几个美人儿陪本王喝喝小酒就行。”

    张均枼闻言亦是冷噗一声,回过身正对着他,假意调侃,只道:“皇叔就这么点志向?”

    朱见潚稍稍偏过身子。言道:“本王志向高远,岂是尔等能匹敌的。”

    张均枼噗笑。道:“看不出皇叔一介莽夫,也有志向高远一说,只是不知,皇叔这高远的志向,到底是什么。”

    朱见潚转身手指金銮宝座,望着张均枼目光炯炯,道:“坐上这龙椅,让这天下所有人,都对本王俯首称臣,”朱见潚说着又将手指转张均枼,道:“包括你。”

    张均枼冷笑一声,转身一步一步走向那金銮宝座,一面又道:“有这志向总归是好的,可也得有本事才行。”

    话音方落,张均枼已至宝座前,回身极是随意的坐下,垂眸睥睨朱见潚,问道:“不知皇叔有什么本事?”

    朱见潚望着张均枼坐在那龙椅之上,心里头自然不满,指着她问道:“你又有何本事,能坐在那龙椅上,你莫不是想学那武后篡位!”

    张均枼笑姿得意,向张瑜伸出手,张瑜领会她的意思,将玉玺放在她手中,张均枼目不斜视,始终望着朱见潚,一面说道:“说本宫学武后篡位,皇叔未免抬举本宫了。只是本宫手上有玉玺,见玉玺如见君王,持玉玺者,为何不能坐在龙椅上?”

    朱见潚仍旧不服,道:“这天下是朱家的,你并非朱家人,自然坐不得龙椅。”

    张均枼嗤笑道:“笑话!本宫嫁陛下为后,自然是朱家人!”

    见朱见潚争辩不过,张均枼便站起身一步一步走下去,一面又问道:“不知皇叔又有何本事?”

    朱见潚道:“本王手握兵甲,能上阵杀敌,这便是本事!”

    “上阵杀敌?”张均枼轻笑一声,道:“皇叔何曾上阵杀敌过,此回带兵逼宫又算什么本事,不过是逞匹夫之勇罢了。”

    朱见潚如今还不愿承认他这是逼宫篡位,竟也学起文人来,只道:“非也非也,本王这可不是带兵逼宫,这叫临危受命。”

    张均枼问道:“临危受命,那么敢问皇叔,临的是什么危?受的又是谁的命?”

    朱祐杬听闻张均枼这么问,自然怔怔,唯恐朱见潚借此将他供出来,却见朱见潚转身面向奉天殿外,对外拱手,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言道:“临的是江山即将落入李朝人之手的危,受的是天下百姓的命。”

    张均枼听闻他说起江山即将落入李朝人之手,便知朱见潚定然又要拿朱厚照的身世威胁她,可她依然道:“笑话!陛下尚在,太子尚在,何来江山易主之说!”

    朱见潚果真借朱厚照的身世来说事,言道:“陛下重病垂危,太子又是李朝人的种,这大明的江山,迟早要落入李朝人之手!”

    张均枼当即冷下脸,不再同他客气,道:“陛下疾病如今已大好,太子亦是本宫嫡出,皇叔满口胡言,不怕叫人笑话!”

    朱见潚听言正想应她,却听闻随从进殿疾呼一声“王爷”,他便循声望过去,那随从走近,贴附在朱见潚身侧,不知耳语了什么,言罢只见朱见潚目露惊喜,侧首望着那随从,低声问道:“果真?”

    随从点头,道:“是。卑职方才带人将整个皇宫都搜遍了。”

    张均枼听闻那随从所言,心中当即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朱见潚随即点头。道:“好!好!”

    朱见潚这便面向张均枼,道:“本王收到消息,说陛下根本就不在宫里,妖后!陛下到底在何处,你老实与本王交代,本王尚且饶你不死!”

    张均枼听言心里头颇是怔忡,她料想得果真不错。听闻朱佑樘根本不在宫中,众臣一时间慌张不已,亦是议论纷纷。连同朱祐杬也有几分惊诧,有几人经不住猜疑,询问起张均枼,慌慌张张的问道:“娘娘。这……陛下不在宫里。此事是真是假?”

    见势张均枼却是从容不迫,因为她知道,眼下至关重要的,并非叫朱见潚撤兵,而是稳住人心,倘若连她也乱了阵脚,那就真的全完了!

    张均枼并未理睬众人询问,如今再解释。终究是徒劳。

    她原本便打算过来将朱佑樘禅位之事昭告天下,可碍于朱见潚带兵逼宫。为确保此事万无一失,暂且压着,可如今朱见潚大肆抖露朱佑樘未在宫中,此事怕是再也瞒不住了。

    张均枼终于将此事公诸于众,坦然道:“对,陛下的确不在宫中。”

    想她张均枼为稳住阵脚,言语一向悠然随意,不想此回还未说罢,朱见潚便急忙插嘴,道:“陛下在哪儿,你这妖后,果真是谋朝篡位来的,偷了陛下的玉玺不说,竟还将陛下藏起来!”

    “放肆!”南絮斥道一声,张均枼依旧淡定,道:“姑姑,不得无礼。”

    张均枼又同朱见潚道:“皇叔别急呀,本宫何来本事将陛下藏起来,陛下不过是出宫养病去了,还劳烦皇叔如此担心。”

    朱见潚气急,指着她斥道:“妖后满口胡言!你就是想学武后谋朝篡位!”

    张均枼也不搭理他,言道:“陛下那日临走之时,为保天下安宁,特意留下御笔圣旨,欲要禅位于太子,本宫思虑良久,始终不忍,今日下定了决心,是以留诸位在此,就是为将此事昭告天下。”

    正说着,张均枼抬手接过南絮手中的圣旨,展开垂眸凝着,众臣见张均枼欲要宣旨,纷纷跪地,张均枼一字一句宣读:“奉天承运,皇帝召曰:朕以菲薄之资,承祖宗丕业,今七年矣。图治虽勤,化理未洽,深违先帝付托。今忽遘疾病,弥留,殆弗能兴。夫死生常理,古今人所不免,惟在继统得人,宗社生民有赖,朕虽弃世,亦复奚憾矣。朕长子厚照,聪明仁孝,德器夙成,已为储君,告于宗庙,于皇后张氏,与内外文武群臣合谋,即日迎之,嗣皇帝位,继江山大统。然,太子年幼,涉世未深,恐不能自理朝政,需皇后张氏着手打理,而内外文武群臣,竭力辅佐。钦此!”

    张均枼宣毕,众臣纷纷磕头,道:“臣等领旨,叩谢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见潚见势却是不服,一把夺过张均枼手中圣旨,毫不忌讳的摔下,斥道:“玉玺在你手里,这圣旨也是你带来的,谁知道这到底是陛下御笔,还是你假传圣旨!”

    “放肆!”张均枼终忍不住训斥:“本宫念你是皇叔,是以处处敬你三分,可你莫要得寸进尺!”

    听至此,张瑜亦忍不住道:“就是!这分明就是陛下御笔,旁人都认得陛下的字迹,就你不认得!”

    “你闭嘴!”朱见潚见张瑜帮腔,当即挥刀欲要砍过去,幸好南絮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朝后拿,才叫他躲过这一刀。

    张均枼见此,厉声道:“皇叔这是要当着本宫的面杀人!”

    谁料朱见潚却是愈发大胆,道:“杀人又如何!本王不仅要杀他,还要杀你!”朱见潚说着又对准张均枼一刀砍下去,南絮见势连忙将张均枼拉往身后,及时躲过。朱见潚却是不甘,又挥起刀欲要砍来,朱祐杬却猛然将他拉住,只道:“皇叔,莫伤皇嫂!”

    朱见潚哪里管他是何人,随随便便的便是一刀砍下去,朱祐杬倒也不是软柿子,他也会躲,想他原本大可护住自己不被伤到一丝一毫,却是有意慢那一步,偏偏叫朱见潚砍伤手臂。

    张均枼见朱祐杬竟会救她,不免怔住,可眼下这情势,哪里由得她思虑这个,朱见潚果真是铁了心要杀张均枼的,他砍伤了朱祐杬,虽见他仅是受了小伤,却不曾深究,反而是转回身又杀张均枼,却陡然听闻外头一阵阵火铳声。

    朱见潚听闻火铳声,自知定然是张均枼事先搬了救兵,由此已知晓原来张均枼方才一直与他和言,皆是为了拖延时间。他见张均枼面露笑意,自然气急败坏,又抡起刀欲要砍过去,外头火铳声震耳欲聋,朱见潚那举刀的手陡然吃了一阵巨痛,再看是已被火铳打得血肉模糊。

    张均枼一惊,侧首朝殿外望去,只见张延龄手持鸟嘴铳跑进来,她自然由心欢喜,朱见潚如今已是形单影只,他见张延龄过来,躬身欲要以另一只手捡起落地的刀,张延龄见势又打伤他另一只手,斥道:“混账东西,胆敢伤我阿姐!”

    “阿姐!”张延龄见张均枼,连忙询问,“你没事吧。”

    “我没事。”

    朱见潚虽吃了痛,终究保命要紧,他也不顾疼痛,迅速往殿门外跑去,张延龄见他要逃,急忙以火铳对准他,张均枼连忙拦住,道:“穷寇莫追,外头自有人拦他。”

    张延龄听话放下火铳,张均枼腹中却是陡然一阵疼痛,南絮见她捂着肚子,急忙唤:“娘娘!”

    外头果真有人拦着朱见潚,首先入眼的是一妇人,将朱见潚反扣住,又迅速娴熟的将他捆绑起来,而后入眼的是一模样俊美的男子。

    这会儿众人目光皆在张均枼身上,自然无人关注殿外,唯独朱祐杬仍关心朱见潚的去向,是以望见那一男一女。朱祐杬见了那男子,竟是大惊,怔怔唤道:“皇兄……”

    朱祐杬唤得声虽并不大,众人却也听得清楚,张均枼亦是朝殿外望去,果真见朱佑樘一步步走进来,再看殿外扣着朱见潚的那妇人,分明就是茗品茶楼的老板娘啊!

    众人见了朱佑樘,皆是一惊,尤其是张均枼三人,张均枼望着朱佑樘精神十足,丝毫没有病态,自是怔住,朱佑樘见张均枼捂着肚子,又微微躬身,疑她怕是要生了,急忙跑过去将她扶住,亦急切唤道:“枼儿!”

    “陛下……”张均枼依旧怔怔望着他,直至陡然一阵锥心之痛方才回过神。(未完待续。)

第卌九章 难产弥留际

    张均枼在奉天殿察觉腹痛,朱佑樘知她早已足月,恐怕她这是要临盆了,是以慌慌张张将她抱回坤宁宫去,坤宁宫与奉天殿离得偏远,这一路耽搁,张均枼的羊水竟险些流尽。

    想来张均枼从不曾生过孩子,便也不知这羊水若是流尽,腹中的孩儿即便生下来,怕是也活不得长久。

    南絮素来眼疾手快,早在奉天殿之时,她见朱佑樘将张均枼抱走,她便急急忙忙出宫去太医院请了稳婆来。

    当时奉天殿文武百官均在,如今张均枼临盆,此事至关重要,这满朝文武既然有人祈盼着,自然也有人不当回事,更甚者,也有人在心底巴望着张均枼难产,血崩,最好一尸两命。

    这皇后临盆一事,朝中百官若不知道,便也无需做什么,可此回他们偏偏都知道,何况如今又身在奉天殿,势必要在此静候坤宁宫那边儿的消息,以彰显忠君之心。

    说起来,其实也没有人非要留他们在此,只是有那么些人担心张均枼与小皇嗣的安危,便顺势留在这里等候消息,再有那么些人见他们不走,便也留在这里等着,这一来二去,群臣便都不走了。

    可眼看着太阳就要下山,如今已过去约莫四五个时辰,坤宁宫那头却是一点消息也没有,群臣自然焦急,因这会儿已过申时(下午五点),那些个不愿等的人便也有了理由不再等下去,奉天殿的人愈发稀少。却总归还有几个人等着。

    马文升到底是急性子,他自然是担心张均枼与小皇嗣的安危,可如今等得久了。他这心里头便也着急,至这会儿竟是急得团团转,礼部侍郎高禄亦是心急,踱步在殿中硬生生的与他撞了个正着。

    想这高禄可是张均枼的嫡亲姑父,他背后虽有张均枼的势力,却从不以此横行官场,依旧如同以往那般谦恭有序。对刘健、马文升这等前辈亦颇是敬重。

    他这一不留神撞着马文升,自然心存歉疚,连忙赔礼。讪笑道:“诶哟,下官这是给急糊涂了。”

    马文升倒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他亦知这是自己的过失,便道:“诶!我也急呀!”

    忽有一小官嘟嘟囔囔道:“这么久还没生出来。怕不是难产吧。”

    这小官出言如此。惹得众人怒斥,高禄谦恭,嘴上并未言语,刘健与李东阳警告他莫要胡言,其余人有的出声责备,有的人指指点点。可马文升哪里还忍得住不动手,上去便卯足劲推了他一把,直叫他步步后退。正巧的是朱祐杬站在他身后,他遭了马文升这一推。竟险些没站稳,毫不留神便倚在朱祐杬身上,好在这朱祐杬是习武之人,他稳住了身子,他便也没跌倒。

    马文升指着他,骂道:“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瞎说什么鬼话,你要是不愿等,趁早走人,呆在这儿一个劲儿的瞎凑合什么,谁还不让你走了?”

    那小官揉着心口,马文升见他似乎没事,心里头颇是不甘,冲上去正要动手,旁人见势当即将他拉住,一面劝他算了,一面又叫那小官赶紧走。

    想那小官亦是要脸的人,他挨了马文升的打,心中虽不甘,却始终不敢多说什么,直起身瞅着马文升,气鼓鼓的走出去,口中亦嘟囔道:“走就走,谁还怕你不成!”

    马文升更是来气,举起手便要将手中那象牙笏砸过去,幸好吏部尚书王恕眼疾手快抢过来,直道:“你这老糊涂,这朝笏要是给你砸坏喽,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刘健与李东阳见势慢慢松开手,马文升得以挣脱,拢了拢官服,拿过象牙笏侧目睨见那小官步伐迅速,仍骂道:“这个小兔崽子,今儿要是再叫我撞见他,我定要打他个半死!”

    话音方落,张邑龄自外头疾步进殿,听闻马文升如此言语,他自然免不了惊诧,高禄见他进来,急忙迎过去,问道:“怎么样,可打听到消息了?”

    众人闻言亦是纷纷围拢过来,均盼着张邑龄说些好话,哪知张邑龄却是摇了摇头,道:“我方才在坤宁宫外头等了片刻。”

    张邑龄说罢见高禄垂头丧气,连忙安慰,道:“不过姑父你放心,枼儿这是第二胎了,理应不会出什么滑子。”

    高禄闻言轻轻点头,他也知张邑龄这是叫他放心,可他这心里头,总有一丝不详的预感,不知道这到底是因为今日朱见潚带兵逼宫谋反的缘故,还是来源于张均枼。

    再看坤宁宫这头,远远只听闻张均枼一声声撕心裂肺的痛吟,又见朱佑樘与张延龄来来回回踱步在殿中,紧紧拧着眉心看来极是焦虑。

    周太皇太后与王太后一同坐着,她见朱佑樘与张延龄如此焦心,她心里头便也跟着担惊受怕,她同为女人,同样生过孩子,这生孩子素来是九死一生之事,她自然极是清楚,而今张均枼此胎已生了四五个时辰,至今没有动静,恐怕有难产的征兆。

    王太后在一旁,侧目瞧见周太皇太后拄着龙头拐杖的手不时紧紧攥着,又见她眉心微微凝着,便知她心中紧张,她便也佯装心急,沉沉叹息,随口道:“这已是第二胎,照理说第二胎应当好生些的,怎么这都四五个时辰了还没生出来。”

    周太皇太后听闻第二胎之言,心中顿时不悦,斥道:“你又没生过孩子,瞎说个什么劲儿!”

    说来张均枼这还是头一胎,王太后并不知此事,是以此言并非故意,不过是随口一说,偏偏这就是周太皇太后忌讳的,她没来由遭了周太皇太后的奚落,心里头自然又是委屈又是记恨。

    她便道:“臣妾不过是随口说说。母后怎的如此……”

    王太后说至此欲言又止,实则却是不敢再说下去,毕竟这太皇太后可不是好得罪的。她本已与张均枼不和,若是再得罪了这尊大佛,那她在宫里头这日子可就真的不好过了。

    可这话既是说出口了,即便收回去,怕也是徒劳,周太皇太后逼问道:“如此什么?你要说哀家不讲理?”

    王太后不语,朱佑樘听闻她们如此争执。心中便愈发不耐烦,转回身正对着她们正想叫她们莫要喧闹,却见稳婆开门出来。他便转身望着那稳婆,急急忙忙问道:“怎么样了?”

    张延龄彼时亦是问道:“我阿姐怎么样了?”

    见稳婆出来,周太皇太后与王太后亦是连忙站起身拢过去。

    那稳婆见他们四人如此,一时间又极是为难。朱佑樘见她这神色。心中更是不安,那稳婆果真吞吞吐吐道:“娘娘怕是……怕是难产,陛下考虑一下,保大还是保小。”

    朱佑樘与王太后均不假思索,几乎同时开口,一个愿保大,一个愿保小。

    张延龄听闻王太后说保小,顿时生了怒意。斥道:“你胡说什么!凭什么保小!我阿姐的命不是命吗!”

    朱佑樘亦道:“保大!朕要你保皇后!”

    王太后听闻张延龄训斥,竟是视若无睹。仍坚持己见,道:“保小,皇后没了咱们还能再续,可小皇子若是没了……”

    不等王太后说罢,朱佑樘便冲她斥道:“皇后是朕的,孩子也是朕的,朕说保大就保大!”

    想这朱佑樘一向敬重长辈,今日却是与王太后如此不敬,王太后见他如此,自然怔住,终不再同他们争执。

    稳婆见他们二人各执己见,自然是愈加为难,这便望向周太皇太后,周太皇太后知道她的意见至关重要,思虑良久,终决定保小。而今朱佑樘独有一个皇子,张均枼此胎自然要紧,若是舍弃,张均枼日后未必还能怀上,毕竟她曾小产两次,能怀上此胎便已是不易,莫再说下一次了。何况有张均枼在,朱佑樘便不会纳妃,张均枼一死,非但朱佑樘得以有此子嗣,他亦能再娶贤后,何乐而不为呢!

    “保……”周太皇太后开口却是迟疑,她转眸望见朱佑樘看她的目光,顿时一阵揪心,正所谓爱屋及乌,她爱朱佑樘,朱佑樘爱张均枼,她便也该爱张均枼,朱佑樘好过,她才会好过啊!

    “保大!听哀家的,保住皇后。”

    听闻周太皇太后决意保大,朱佑樘自然放宽了心,王太后却是愠怒,陡然一拂袖,这便出了坤宁宫。

    稳婆随即亦转身欲要进东暖阁,朱佑樘却是将她拉住,稳婆一愣,回身望着他,朱佑樘再三嘱托,道:“一定要保住枼儿,一定要保住枼儿!”

    “欸,”稳婆连连点头,道:“奴婢尽力。”

    “什么叫尽力!”张延龄斥道:“你方才不是说,舍小便能保大!”

    稳婆摇头,为难道:“这……这也不一定啊!”

    朱佑樘再也顾不得那么多,一把推开稳婆便要进暖阁去,稳婆见势急忙将他拦住,道:“陛下!产房重地,您不能进去呀!”

    如今朱佑樘已是失去了理智,哪里还管这些,稳婆一再阻拦,周太皇太后淡淡道:“你让他进去吧。”

    稳婆听言,这才缓缓放下手臂,容朱佑樘进去,自己亦是紧跟着进去带上门。

    周太皇太后见朱佑樘如此,经不住微微摇头,轻叹一声,折回身坐下。

    这朱佑樘果真随他父皇一个性子,都是痴情种。

    他父皇爱万贵妃爱得对后.宫佳丽三千视若无睹。

    而他,爱张均枼爱得死心塌地,甚至不愿纳妃,不愿再看旁的女人。

    都说帝王家最是无情,试问从古至今,有哪一个帝王可以对一个女人从一而终,除他朱佑樘之外,恐怕再也没有了。

    东暖阁里头始终喧闹,张均枼痛吟之声亦是不止,周太皇太后始终坐在正殿里头等着消息,心里头亦是着急,乜湄侍立一旁见了,贴心过来为她捏肩揉背,二人皆没有说什么,朱佑樘早已进了暖阁,张延龄便一直站在暖阁外等着。

    天色渐渐暗了,忽有婴儿啼哭之声划破长空,自那一声之后,坤宁宫便陡然安静下来。

    这婴儿啼哭声叫众人欣喜,唯独有一人脸色苍白,面露惊惧之色,那便是张延龄。朱佑樘原本分明是要保大的,可如今竟是小的出来了,而大的却至今没有消息。

    照那稳婆所说,大小两个,只能保其一,是以保大便不能保小,保小便不能保大。

    如今小的还在,那大的呢!

    张延龄想至此心中愈发胆颤,正忧心忡忡之时,暖阁的门忽被人打开,入目的依旧是那稳婆,只是这时的稳婆怀中还抱着一个婴孩。

    稳婆面挂笑容,方才出了暖阁便朝周太皇太后走去,开口正要道喜,周太皇太后彼时亦是连忙站起身,不等稳婆说话,开口便问道:“是男是女?”

    听闻周太皇太后如此询问,张延龄便是不悦,稳婆欣喜道:“是个小公主”,周太皇太后脸色当即冷下来,张延龄见状更是愤愤,可转念想想,又担心张均枼的安危,是以急忙走过去,问道:“我阿姐呢!我阿姐怎么样了!”

    稳婆吞吞吐吐不好言答,张延龄见她如此,一颗心顿时如石头一般沉下去,反复不止的摇着头,旋即转身冲进东暖阁。

    南絮察觉有人进来,侧首一见是张延龄,连忙将被褥翻过来将张均枼下.身覆住。

    张延龄进了暖阁,首先见到的便是床榻上那一大滩刺眼的鲜红,而后方才见朱佑樘瘫坐在地上,紧握着张均枼的手趴在床前。

    只闻朱佑樘略带哽咽道:“枼儿,枼儿,你快醒醒,你快睁开眼睛看看我,看看咱们的孩子,你快醒醒,快醒醒啊……”

    见此情景,张延龄即便不愿意相信,恐怕也不得不相信,他当即阔步奔过去,亦跪在地上,趴在床前一声一声唤道:“阿姐!阿姐!阿姐你快醒醒!你快醒醒啊阿姐!”

    张均枼曾说过,这一胎命真的很大,不论怀胎之时遭受过什么样的惊吓,亦或是打击,她都没有过小产的迹象,她说,倘若此胎能生下来,那她日后便吃斋念佛,行善积德。

    谢天谢地,孩子真的生下来了,可张均枼自己,却没能挺过来。

    张均枼死了,张均枼确是死了……(未完待续。)

第五十章 回魂来续命

    说起来,这命运果真是捉弄人,朱佑樘患天花之症命悬一线,原本以为自己已是无药可救,静静等死之时,疾症突然痊愈,他本该与张均枼共享天伦之乐,岂料张均枼却是难产而死。

    这不是造化弄人又是什么!

    张均枼原想着,此胎若能生下来,那她便吃斋念佛,行善积德。

    可上天终究是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张均枼正值花信年华,尚且不过二十有四,如此美妙之时,却是命丧黄泉,这委实令人惋惜。

    想他朱佑樘原本极力保大,可进了暖阁之时,张均枼却又执意保小,朱佑樘虽嘱咐稳婆势必要保住张均枼,可那稳婆终究还是听了张均枼的意思。

    倒不是张均枼轻生,她也想好好活着,可她偏偏就是遇上了这茬事,想她与朱佑樘成婚七年有余,这七年,她日日夜夜都想有一个自己嫡出的孩子,如今终于有了,她又岂甘心放弃。

    只要能有一个自己亲生的孩子,无论要张均枼做什么,她都心甘情愿,即便是死。

    她死了,朱佑樘还在,她也不怕朱佑樘孤寂,她不能再陪伴朱佑樘左右,还有她的孩子,她的孩子便如同她,以后的日日夜夜,都能陪着朱佑樘。

    代价不过是死,旁人觉得不值,可她却觉得值,这条命是她自己的,或生或死,只有她自己做决定。

    生死有命,倘若她命不该绝。即便舍大取小,她也照样能死里逃生!

    张瑜站在东暖阁外,起初瞧见稳婆同张延龄面色阴沉之时。心中便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如今见张延龄进了暖阁去,听闻里头一声声痛哭哀嚎,便已确定张均枼果真是仙逝了。

    如今天边已黑下来,张瑜自知奉天殿那头还等着消息,他这便转身欲要过去传话,可一转身。想起张均枼仙逝一事令人悲恸,便又不忍前去。可朝中群臣都等着消息,他若是不传话过去。怕是又不好,何况如今天已黑了,外头又冷,这样耽误群臣回家总归不合理。

    张瑜左右不是。索性吩咐旁人过去传话。他望见殿外几个都人太监跪地抹脸痛哭,便走至其中一个小太监跟前,吩咐道:“你去奉天殿传个话。”

    那小太监仰起头望着张瑜,泪眼模糊的问道:“什么话?”

    张瑜一愣,这个时候还能传什么话,无非就是张均枼诞下小公主血崩而死的消息,他倒是心平气和的,只道:“眼下坤宁宫的境况。奉天殿还有人等着消息,顺便告诉礼部。准备国丧。”

    那小太监这才领会了他的意思,方才慢吞吞的站起身,转身往奉天殿方向跑去。

    再看东暖阁里头,南絮与眉黛跪在床前不远,朱佑樘瘫坐在床前地上,声声呜咽轻唤,而张延龄紧挨着他跪在床边,两手扶着床沿,望着张均枼惨白的模样,一阵阵痛哭流涕。

    朱佑樘紧执张均枼一手抵在唇边,泪眼凝着她睡得安详,不经意间缓缓合上双眼,任由泪水肆意滑落,划过他的手,又渗进他的手心,最后汇聚在张均枼手心里。

    他睁眼凝着张均枼,紧紧拧着眉心,轻声唤道:“枼儿,你快睁开眼睛,看看我,我回来了,你忍心让我一个人孤独终老么?还有咱们的孩子,是你拼了命才保住的,是个小公主,她长得很像你,你难道不想看看她么?”

    朱佑樘正说着,忽然察觉握在他手里张均枼的手指似乎动了一下,不由得心下一阵惊喜,急忙放下手,连带着张均枼冰冷的手亦是被一同放下去,他连忙出声,唤道:“枼儿!枼儿!你听到我在叫你!你听得见我说的!枼儿!你都听见了是不是!”

    张延龄在旁听闻朱佑樘如此欣喜说道,心里头便也是由悲转喜,亦是唤道:“阿姐!阿姐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这会儿不论是暖阁内的,还是暖阁外的,听闻他们二人言语,皆是一愣。

    张均枼果真还有一丝气息,她缓缓睁眼,望见朱佑樘满面泪痕,这便抬手轻触他脸颊,颤着手为他拭去泪水,极细声语道:“陛下怎么哭了……”

    朱佑樘望着她,一个劲儿的摇头,张均枼又笑道:“陛下哭起来真丑。”

    闻言朱佑樘破涕为笑,道:“枼儿好好活着,我便不会哭了。”

    张均枼不答他,只是淡淡一笑,而后又望向张延龄,问道:“延龄,你怎么也哭了?”

    听闻张均枼如此问,张延龄一时间泪流不止,张均枼便道:“你看看你,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哭鼻子。”

    “我……”张延龄道:“我不哭了,以后不会再哭鼻子了,决不让阿姐笑话。”

    张均枼道:“你那点儿眼泪,还是留着,等阿姐死了再哭。”

    朱佑樘连忙打断,道:“你别胡说,什么死不死的,你不是还活着!”

    张均枼仍旧不答他,依然只是笑笑。

    想她张均枼气若游丝,正是虚弱之时,言语间声音自然极是细小,非暖阁中人只怕是听不到什么,可周太皇太后等人在正殿中听闻朱佑樘与张延龄似乎在与张均枼对话,她心底颇是狐疑,这便望向那稳婆。

    稳婆也是惊诧,抱着小公主一步一步走至暖阁门前。可张瑜一直站在门外,听了许久,已足可确定下来,张均枼必定还活着。

    可张瑜想起方才已吩咐那小太监去往奉天殿传话,如今张均枼还活着,那小太监若是将错消息带过去,只怕要闹了笑话。

    想至此,张瑜当即转身出了殿去,急急忙忙赶去奉天殿。

    张瑜离了坤宁宫之时。那小太监正巧也已赶至奉天殿。

    想那小太监只是坤宁宫一个看门的,这奉天殿到底是没人认得他,唯独一个张邑龄瞧他尚有几分眼熟。

    张邑龄瞧他眼熟。是因他方才不久前去坤宁宫打探消息时曾不经意瞧过他一眼。

    “你是坤宁宫来的?”

    小太监方才进了殿,尚未走几步远,张邑龄便近前询问,听闻张邑龄这一问,殿内群臣亦是转身围拢过来,纷纷问道:“怎么样了?是不是生下来了?”

    那小太监也不拖延,直接道:“嗯。生下来了。”

    其中几人闻言心里头已是安定下来,又有几人追问男女,道:“是小皇子还是小公主?”

    小太监道:“是个小公主。”

    那几人既然如此询问。自然盼望着张均枼能诞下个小皇子,可张均枼偏偏诞下一个公主,这便又惹他们不悦。

    其中几人小声嘀咕议论,只道:“怎么是个小公主?”

    这话入了马文升耳中。他们自然要挨骂。只听马文升道:“小公主好啊,我还巴不得自己能添个小孙女呢。”

    马文升性子耿直,谈吐间亦是快人快语,他自然不知这话说出来到底有无不妥,不过他在朝中可是元老级的人物,旁人即便知道他这话说得不妥当,那也不会出言责备,到底是知道他这话的意思。

    众人一时间笑作一团。吏部尚书王恕语出调侃,道:“文升兄这话说得可不妥啊。”

    马文升一愣。顿了顿方才反应过来,亦讪讪一笑,道:“你们都知道的。”

    刘健笑道:“你家几个孩子都给你添了小孙子,这我们倒是知道。”

    礼部侍郎徐琼亦侃笑道:“只怪文升兄的儿媳妇这肚子太争气。”

    马文升几人皆是满脸的欢喜,高禄依旧微微蹙眉,忧心忡忡的望着那小太监,怔怔问道:“那皇后呢?皇后可还安好?”

    那小太监竟是丝毫不避讳,开口便要告诉他,正道“皇后”二字,却陡然听闻张瑜自殿外走进疾声道:“母女平安!”

    张均枼分明已难产而终,又岂是母女平安,小太监听闻张瑜此言,自然免不了狐疑,稀里糊涂的望着他一步步走近。

    得知张均枼与小公主母女平安,高禄便松了口气,众人亦是庆幸不已。

    唯独那小太监依旧怔怔,张瑜走至小太监身侧,瞧见他面色微惊,便越过他,抬臂将他挡在身后,望着高禄与张邑龄,拱手贺喜,道:“恭喜高大人,张大人,皇后娘娘诞下凤髓,母女平安。”

    高禄与张邑龄皆是点头,二人笑得合不拢嘴。

    张均枼诞下公主,而非皇子,原本于朱祐杬而言确是极好之事,他若没有怂恿朱见潚代他逼宫造反,那他只需在朝中对朱厚照的身世添油加醋,那不过多久,储君之位便可顺利落入他手中,可他偏偏就是等不及,涉此一险,如今朱见潚败了,他哪里还有心思想着储位,怕是连性命都堪忧!

    朱祐杬正想着,面色颇是凝重,与旁人的欢声笑语相比之下显得格格不入。

    张瑜转眸,目光无意中落入朱祐杬身上,见他冷着脸,不免一愣,彼时朱祐杬亦见了他的脸色,连忙扯出笑容来,却是笑得僵硬又牵强。

    想他张瑜也知人情世故,是以又走去朱祐杬跟前,拱手同他道:“恭喜兴王爷,又得了个小侄女。”

    朱祐杬笑脸迎合,张瑜有此一言,叫他不适。可张瑜此言并非故意奚落,毕竟他原本也不知朱祐杬有反心。

    张瑜回了坤宁宫之时,周太皇太后已不在此,张均枼昏昏沉沉的脑袋也已愈渐清醒,平躺在床榻上,由着朱佑樘手握毛巾为她擦脸,却是微微偏着头,望着站在床前不远的张延龄。

    彼时张延龄亦是望着她,二人不言不语,独见张延龄乐呵呵的傻笑。

    “延龄,”张均枼轻唤一声,张延龄立马回了神,当即应道:“阿姐。”

    张均枼待朱佑樘为她擦完脸后转身将毛巾放进南絮手中捧着的铜盆里,方才幽幽道:“我记得,我吩咐樊良,去神机营,找的是鹤龄,怎么,是你过来了?”

    闻言张延龄一时张皇,吞吐良久方才道:“大哥他……他那会儿不在神机营。”

    张均枼自知其中有鬼祟,便略带不悦的追问道:“那他去哪儿了?”

    “去……去……”张延龄一时想不出旁的去处,索性道:“他回府有事。”

    张均枼又岂是那么容易便被蒙混过去的,沉声训斥,道:“白日里头不在神机营待着,他回府做什么!”

    见张延龄答不上来,朱佑樘连忙解围,讪笑道:“小孩子出去玩儿,不算什么坏事。”

    张均枼却道:“这么大的事情,他竟跑出去玩儿,神机营是那么好呆的地方吗,无功无德,他凭什么呆在那儿!”

    朱佑樘一时语塞,张延龄亦不好再为张鹤龄开脱。

    张均枼之所以如此愠怒,一来是恨铁不成钢,如今朝中不断有人上奏弹劾张鹤龄,即便那些都是朱祐杬作祟,可无风不起浪,到底还是张鹤龄的不对。二来,朱见潚带兵进京,而张鹤龄在神机营任职竟是全然不知,关键时刻竟还跑出去寻花问柳。

    想张延龄年纪尚小,却比张鹤龄懂事,亦比他知道分寸。

    何况带兵进宫救驾一事,相比朱见潚的兵力,以少对多,委实是险中求胜,而张鹤龄对此事不闻不问,竟叫弟弟冒此等风险,这叫张均枼如何不怒!

    张均枼确是偏爱张延龄,这是事实,可张鹤龄作为哥哥,理应保护弟弟。

    且不论于公于私,就是趁着逼宫之危,带兵救驾,也是大功一件,而张鹤龄却视若无睹,倘若不是张延龄甘愿冒着战死的风险进宫,那这等功劳,怕不是要被旁人抢了去!

    “枼儿,”朱佑樘到底还是要为张鹤龄开脱的,他道:“鹤龄还小,不懂事,何况事发突然,他原本也是不知。”

    张均枼仍一肚子的火,道:“他哪里还小,他若是还小,那延龄不就成小孩子了!延龄都比他懂事!”

    听闻张均枼夸赞自己,张延龄自然是喜上眉梢,张均枼见他如此,却是泼了一盆冷水,道:“还有你,下回若是再给你哥哥撒谎,你就莫再想待在神机营了!”

    张延龄一惊,急忙道:“阿姐,你别这样,我不敢了,真的。”

    见张延龄如此,张均枼竟是经不住噗笑一声,却是强忍着,只道:“天色不早了,比快些回府去吧。”

    张延龄连连点头,亦是当即转身出了暖阁。

    他到底还是怕姐姐。(未完待续。)

第圩一章 新仇与旧恨

    张均枼诞下公主,有人欢喜有人愁,欢喜有如朱佑樘,愁也有他朱佑樘,欢喜的是如今儿女双全,愁的是女儿的名字。

    想当初朱厚照的名字起得可是一波三折,朱佑樘挖空心思想了整整五个月,期间礼部与宗人府一催再催,他也绞尽脑汁,终于决定以“昭”为名,到头来却被张均枼驳回,硬生生的将“昭”字改为“照”。想这朱厚照可是皇长子,日后是要被封为储君的,起名一事自然不能轻视,而公主的名字,虽不必再如朱厚照的名字那般注重繁文缛节,却也万不能草率,且不说那小公主是张均枼险些丢了性命才生下来的,况且她还是朱佑樘至今唯一的女儿,也将是朱佑樘这一生当中,唯一的一个女儿。

    这回给小公主起名字,朱佑樘倒是没有再如上回那般一拖再拖,不过他到底还是拖延了一阵子,约莫过了一个月,朱佑樘与张均枼商量再三,终于赐小公主名为“秀荣”。至于封号,朱佑樘倒也花心思去想了,只是朱秀荣如今不过才一个月大,封号一事,怎么说也得等到她及笄之后才能有。

    朱见潚逼宫谋反之事早已过去,如今一切皆是如常,这天下,依旧是朱佑樘的,皇位也不曾落入旁人之手,而朱厚照,依旧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至于他颇具疑点的身世,而今也再没有人胆敢提及。

    那日朱见潚谋反,张均枼逼不得已将朱佑樘留下的禅位诏书宣读出来。可这似乎并未对朱佑樘有什么影响。朱佑樘是想,那诏书是他因病写下的,诏书中一字一句也皆是关于他久病而不能临朝。如今他这病好了,诏书自然作废。虽说为帝王者,金口玉言,可朝中并无人提起此事,朱佑樘这皇位坐得,自然也是心安理得。

    想他朱佑樘患疾大半个月,期间朝中大小事务皆是由刘健与李东阳代为执掌。就连每日收上来的奏本,亦是由司礼监秉笔提督萧敬代笔。朱佑樘原本大可不必再理会已过去的事务,可他偏偏就是闲不住。非得过问一二。

    于是这一个月,他忙了两个月的事,期间本该闲着的时候,他竟是一刻也没闲着。除了昨日朱秀荣满月。他陪着张均枼大办宴席,旁的还真没闲过。

    眼看着这大小事务即将处理完毕,朱佑樘自然是愈发来精神,这日下了早朝,依旧回了乾清宫批阅奏本。

    朱佑樘正翻着上个月余下未看的奏本,张瑜忽然疾步近前,躬身禀道:“陛下,史官来了。”

    听闻史官至此。朱佑樘当即放下手中奏本,抬头望着史官快步走进来。

    史官见了朱佑樘。这便要屈膝行礼,方才开口唤了一声“陛下”,便听闻朱佑樘道“刘卿不必多礼,快快起身”,想他朱佑樘素来体恤下臣,这史官倒是清楚,只是他们史官一向只负责记录帝王言行以及朝中颇为重大之事,平日里根本不会得朱佑樘的召见,而今日朱佑樘突然召见,只怕不会有好事。

    这史官料想得不错,果真有先见之明。

    待史官站起身,朱佑樘依旧未语,殿中陡然安静下来,片刻之后,那史官终于忍不住询问道:“陛下,您召见微臣,可是有什么事情要说?”

    朱佑樘方才之所以不开口,就是为等他自己询问,而今朱佑樘自他言语间听出了试探的口气,便出言故作扭扭捏捏,蹙眉道:“确实有些事情想同你说,只是不太好开口啊。”

    史官微微一顿,果然没好事,他讪笑一声,道:“陛下还有什么话不好说出口。”

    朱佑樘又佯装作为难的模样,微微拧着眉心,轻叹一声方才道:“前些日子,庶人朱见潚逼宫谋反一事,叫皇家颜面扫地,你看看,此事能不能不记入史书?”

    想他朱佑樘横竖都不好开口,索性也不避讳了,直接询问此事,倒是干脆利落。

    史官果然面露难色,似乎极不情愿,他停顿良久,突然跪地,拱手道:“陛下,您这不是叫微臣为难吗!”

    朱佑樘见他如此,便是难堪,这说出去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他一个皇帝,不过是要求一个小小的史官做这么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如今竟是被拒绝,这若是传出去,岂不叫他颜面扫地,他便略带不悦的问道:“哪里叫你为难?”

    史官道:“朱见潚逼宫谋反一事,在朝中人尽皆知,微臣若是不记下去,那可是得挨骂的呀,此事倘若流传后世,那不光是微臣,就连陛下,恐怕也要……也要……”

    那史官欲言又止,想是这话不中听。朱佑樘不曾追问,只道:“你只说朱见潚私下招兵买马,恐怕有反心便好,又何必非要说他逼宫。”

    见史官不言,朱佑樘便也不言语,与他僵持了许久,史官终于忍不住,吞吞吐吐道:“可微臣早已将此事记下了……”

    朱佑樘听言心中一喜,想这史官既然这么说,定然是答应了他的要求,他便道:“记下了,咱们还是可以改的,是不是?”

    史官没奈何,终于轻轻点头,应道:“是。”

    朱佑樘见势便要给他好处,言道:“朕昨日询问过户部,你们史官的年俸,确是少了些,朕琢磨着,还是给你们加俸吧。”

    史官虽听闻加俸,却仍是为方才那事为难,便也没心思想旁的,于是淡淡应道:“是。”

    朱佑樘亦淡淡道:“你下去吧。”

    自古天下群臣,唯独史官最难伺候,朱佑樘如此贿赂,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

    送走那史官,朱佑樘又马不停蹄的批阅奏本。哪知方才瞧见那奏本,便是一肚子的怨气,当即拿起来朝坤宁宫走去。

    这会儿张均枼还全然不知。尚且坐在床榻上由着南絮喂药。张均枼病体虽已痊愈,朱佑樘却仍不许她随处走动。

    张均枼一向不爱吃药,只是朱佑樘吩咐南絮督促着,她便也不好反抗,方才半推半就的喝了一口,忽见朱佑樘过来,听闻他唤了一声“枼儿”。张均枼当即推开那药碗,侧首望着他,轻声应道:“陛下。”

    朱佑樘虽一肚子的怨气。可一见张均枼正喝着药,他便也甘愿等候,只道:“你先喝药。”

    张均枼见他脸色似乎不太好,便是微微一愣。却终究是要躲避。言道:“陛下来得正好,臣妾正好有事想问你。”

    这回换朱佑樘愣住,他问道:“什么事?”

    张均枼自然没什么重要之事能问他,只是朱佑樘既然问了,她便也不好说没什么,许久才想出件“大事”来,她问道:“陛下那日回宫,怎么是和茗品茶楼的老板娘一起?”

    朱佑樘一时间竟是完全忘了来此的目的。噗笑道:“枼儿莫不是吃味了?”

    张均枼询问这个,原本不过是没得问了。是以随随便便想了个,倒还真没有想起那老板娘的为人,可经朱佑樘这么一说,张均枼陡然记起那老板娘素来是个风.流之人,以往与朱佑樘一同去往茗品茶楼时,那老板娘也几次三番对朱佑樘动手动脚,想想那时张均枼尚在,那若是张均枼不在,那老板娘岂不是更肆无忌惮了!

    想至此张均枼当即冷下脸,朱佑樘见她如此,连忙解释,言道:“那个老板娘,名唤沈琼莲,她原本是锦衣卫指挥使,后来因为嫁了人,我便安排她在宫外。”

    “果真?”张均枼尚有几分狐疑。

    朱佑樘连连点头,道:“她也是牟斌的师姐,当年同在怀恩门下学艺。”

    话音方落,南絮端着汤药的手陡然一抖,叫张均枼与朱佑樘一怔,张均枼见南絮面色凝重,方知此事不可随意提及。

    想来朱佑樘也是知道的,张均枼这便剜了他一眼,不过朱佑樘方才也实属无心,这便也不能怨他。

    南絮见他们二人如此,连忙垂首道:“奴婢告退,”她虽强作镇定,心中却颇为感伤,当年同在怀恩门下学艺的,除了沈琼莲,还有江离!

    朱佑樘经此,忽然想起来意,这便道:“对了枼儿,我也有事要问你。”

    “什么事啊?”

    朱佑樘转身拿过张瑜手中的奏本,递至张均枼手中,见张均枼翻阅,便问道:“鞑靼小王子侵犯宁夏左屯卫,原本命大同巡抚领兵五万前去支援已是极好,为何还要从山西承宣布政史司调三万精兵去往大同?”

    张均枼闻言自是一愣,命自大同调兵五万前去宁夏,这是她的意思,可提议从山西布政司调兵三万去往大同的,是萧敬,如今怎么都成她一个人的意思了!

    朱佑樘见张均枼不语,继而又道:“山西行都指挥使司便设在大同,如今又从布政司调兵过去,且不说多此一举,就是人力和财力上,恐怕也耗费不少,枼儿你是怎么想的?”

    张均枼心中虽是委屈,可怒意居多,想不到萧敬非但当着她的面忤逆她的意思,私底下竟也做小动作,莫说如此,明明是萧敬一人之过,可如今担这罪名的,却是她张均枼,这要她如何不怒!

    可张均枼强忍着这一肚子的火气,又思虑再三,却是没有为自己辩解,反倒将此事揽下来了,黯然道:“臣妾一时糊涂,自愿受罚。”

    朱佑樘并未接话,见张均枼那般,单只是皱着眉,却听张瑜道:“陛下,从山西调兵去大同是萧老先生的意思,您怕是误会娘娘了。”

    张均枼暗自欣喜,她就等着张瑜为她说话,好显得她大度,又显得萧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想他朱佑樘一向敬重萧敬,如今若叫他知道萧敬如此忤逆张均枼,他还不是要恨他恨得牙痒痒。

    看他萧敬日后还如何猖狂!

    朱佑樘果然怔住,张瑜又道:“娘娘本意是从大同调兵去宁夏,可萧老先生不放心大同,硬是要从山西调兵去大同,娘娘没同意,他怕是自行篡改了娘娘的口谕。”

    听言朱佑樘方知错怪了张均枼,随即坐至床边关切,唤道一声“枼儿”,张均枼却是偏过头去,朱佑樘又唤一声,张均枼方才回首望着他,朱佑樘道:“枼儿,我错怪你了。”

    张均枼阴阳怪气道:“陛下是天子,您说的话便是圣旨,岂有错怪之理。”

    朱佑樘道:“枼儿,你别这样。”

    见张均枼不言语,朱佑樘又问道:“枼儿,你方才怎么不告诉我?”

    张均枼依旧满腹怨气,道:“陛下那么凶,臣妾哪敢插嘴。”

    “枼儿,我知道错了,”朱佑樘倒是诚心诚意的,张均枼却是道:“陛下不分青红皂白便到此责备臣妾,实在该罚!”

    朱佑樘见有起色,连忙应道:“好,枼儿想怎么罚,那就怎么罚,我绝不皱一下眉头。”

    这夫妻之间到底是没有隔夜之仇,想不到张均枼竟是转瞬间便不再记恨朱佑樘,只见她满面笑意,指着朱佑樘道:“这是你说的。”

    朱佑樘点头,张均枼道:“今儿晚上,陛下一个人去乾清宫歇息,臣妾不想伺候你。”

    张均枼早料到朱佑樘不愿意,而今果真见他大惊,只道:“那可不行!”

    “怎么不行?陛下方才说了,臣妾想怎么罚,就怎么罚,”张均枼方才说罢,朱佑樘便急忙道:“别的都可以,就是这个不行。”

    张均枼果然意不在此,笑问:“果真?”

    朱佑樘应了声,张均枼道:“臣妾突然想吃宫外刘记点心铺子的汤圆,不如陛下亲自去吧。”

    张均枼话音方落,朱佑樘便已站起身,道:“这就去,你等我。”

    谁料朱佑樘方才转身,迈步正想出去,却见眉黛推门进来,毕恭毕敬禀道:“陛下,牟斌大人求见。”

    朱佑樘一愣,挥手道:“不见,你让他回去。”

    眉黛道:“可他就在外头等着,说是,有重要之事同陛下商议。”

    朱佑樘没奈何,只好道:“知道了。”

    说罢,朱佑樘望着眉黛出了去,而后回首与张均枼道:“枼儿,你等着,我今儿定会把刘记点心铺子的汤圆双手奉上。”

    张均枼并非蛮不讲理之人,她知朱佑樘公务要紧,便道:“快去快回,臣妾饿得慌。”(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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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后为凰介绍:
她本该嫁作人妇,阴差阳错之下入宫为妃他将她宠得无法无天,任她玩弄权术,干预朝政她踏着腥风血雨登上权利的最高峰,垂眸睥睨天下,任人唾骂指责当累累白骨筑成的高台崩塌,她又该何去何从……帝后为凰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帝后为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帝后为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