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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息时     帝后为凰txt下载     帝后为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卌四章 好似旧爱归

    去年腊月十五那日,因朝廷需减少供御用品,故而朱佑樘免去了今年宫里头的上元节灯火,是以即便上元之日,宫中也无喜庆的迹象,况且新年也已过去不少日子。

    朱佑樘因需修身自省,这些日子总不得空去往坤宁宫,加之张均枼总与他不悦,他便鲜少往坤宁宫去。

    唯独每晚得空回坤宁宫时,张均枼也早已歇下,每日早晨离了坤宁宫时,张均枼还未醒来,是以他大概已有好些日子不曾与张均枼打过照面。

    今日上元节,他也难得有空去坤宁宫,谁想却不见张均枼,等了片刻方才见她回来。

    而张均枼却依旧与他冷言冷语。

    “陛下有事?”张均枼方才进殿,一见他在此便开口询问。

    朱佑樘便是一怔,忙言道:“没事,我来看看你,这就走。”

    “枼儿,”朱佑樘方才走了一步,忽而又回首,极是温柔的唤了声,张均枼听唤微微一怔,以为他要同她赔不是,怎知他顿了顿,问的却是,“你方才去哪儿了”。

    张均枼苦涩一笑,答:“清宁宫,今日十五。”

    “哦,”朱佑樘亦淡淡的应了声,而后头也不回的出了殿去。

    张均枼望着朱佑樘渐渐走远,不禁凝眉,其实此种结果也并非她所愿意,只是她心头有那样一块大石,总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久而久之,那便成了一处难以抚平的创伤。

    或许再过些时日。她便可以淡忘了。

    南絮见张均枼步入暖阁,她便跟上去极是自然的为她卸下斗篷,置于屋角。

    岂知眉黛忽然前来禀报。道:“娘娘,礼部侍郎徐琼大人求见。”

    张均枼听言回过身,望着眉黛喃喃自语道:“徐琼?”言罢唇角不自觉微微上扬,看来这徐琼此回进宫来见她,是为寻他家中那平妻,两日过去了,他总算是过来了。

    南絮闻言亦看了眼张均枼。而后便随她一同步至正殿。

    张均枼悠然坐下,抬眸间略显张扬与放肆,言道:“徐卿此回求见本宫。所为何事啊?”

    “娘娘,”徐琼自张均枼言毕,急忙接了话,问道:“微臣有一事询问。”

    这徐琼面色如此急切。都不曾给张均枼行礼。看来他对张静娴倒是挺上心,只可惜,天人相隔,念也徒劳。

    “什么事?”张均枼侧首端起茶盅,吮了一口,道:“说吧。”

    “微臣家中的妾室三日前受娘娘之邀,与陛下圣驾一同去往南郊祭天,前日祭天事毕。她本该回家去,可时至今日。微臣依旧寻不到她的踪迹,敢问娘娘,可曾见到她?”

    果然!

    殿内突然静下来,张均枼未答,单只是重重的搁下手中茶盅,这一声响极大,惊得殿中众人皆是一愣。

    张均枼站起身,阔步走下去,站在徐琼跟前,蹙眉微微愠怒,斥道:“堂姐不见了?!”

    “堂姐?”徐琼抬眼,望着张均枼,看那目中的讶异,想来极是震惊。

    想必张静娴从不曾与徐琼提及张均枼之事,也不知是为何,若她提了此事,且不说因她是皇后堂姐的身份,能受人敬重,保不准连位份都能提高。

    徐琼听张均枼此言,亦恍然大悟,怪不得张静娴总与他提及皇后,原来她竟是皇后的堂姐!

    “是,微臣自她随娘娘一同去往南郊祭天后,便再没有见过她。”

    “照你这么说,”张均枼目光略是凶狠,怒道:“堂姐失踪,还与本宫脱不了干系!”

    “微臣不敢,”徐琼垂首,避过张均枼的目光。

    张均枼抬臂指着徐琼,看来极像是威胁,只道:“徐琼,本宫告诉你,若是堂姐有什么闪失,本宫定不会放过你!”

    “送客!”张均枼言罢返身疾步进了暖阁,南絮未曾立即跟去,只是与徐琼讪讪一笑,和颜悦色道:“徐大人,您恐怕是找错地方了,张夫人那日确是随娘娘一同去了南郊,回程途中娘娘要去兔儿山走走,她也跟了去,只是她走到半山腰便说疲累,于是折回身说要回去。娘娘原本打算吩咐奴婢送送她,可她那般推辞,便只好作罢了,谁曾想她竟没有回府。”

    徐琼整张老脸紧绷在一起,膛目结舌,许久才笑道:“呃呵,殷掌事,老夫也是一时心急,故才到此询问,方才言语间冒犯了娘娘,还望殷掌事,代老夫给娘娘赔个不是。”

    南絮继而又讪笑,言道:“徐大人,您方才与娘娘那口气,奴婢听着不像是询问,反倒像质问,加之娘娘心急,免不了发了脾气。”

    徐琼面露难堪之色,赔以南絮僵硬的笑脸,连连点头,随后转身快步离了坤宁宫。

    南絮随后亦进了暖阁,张均枼坐于妆台前,对镜望着自己,神色略是黯然,轻声问道:“姑姑,你说本宫是不是太狠心了?”

    听此言,南絮并未言答,张均枼又道:“她已嫁做人妇,本可安心过日子,本宫却还要揪着她不放,连后路都不能留给她,她好歹也是本宫的堂姐……”

    南絮沉默了许久,方才淡淡言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张均枼闻言凄然一笑,道:“姑姑退下吧。”

    “是。”

    南絮答得甚是精妙,叫张均枼无可答话,她既避过了张均枼到底是否心狠,又避过了张静娴到底是否该死。

    张均枼单手支额,思量了许久,却始终静不下心。

    良久,她终于生了困顿之意,垂眸间忽然见眼前胭脂盒下似乎压着什么东西,于是拿起一看,却见“长发为君留散发待君束”十字赫然跃于纸上。

    见这十字,她自然怔住,凝着纸张久久不回神。

    “长发为君留,散发待君束……”她低声自语。

    长发为君留,散发待君束,对镜描眉挽君心,佳人笑颜无所求,高头大马,八抬大轿,过桥头,跨朱门,共执手,相见欢,但愿此生久,与君共相守……

    难道是谈大哥……他回来了……

    可倘若真的是他,那他为何不直接与她相见,又为何要留下这个!

    莫不是他有什么难言之隐,还是,他有什么困难,需她相助……

    可这字迹似乎又不是他的……

    到底是谁!

    想至此,张均枼忽然将那纸张投向暖炉之中,疾步推门出了去,只道:“备马!本宫要出宫一趟!”(未完待续。)

第卌五章 和好且如初

    萧萧瑟瑟,冷冷清清。

    谈府朱门紧闭,门上铜锁已锈迹斑驳,轻轻一碰,便已松开,砸在地上,那沉闷的声响惊得人心一颤。

    推门而入,内景更是萧条冷落,枯叶铺了一地,放眼望去,找不出一丁点空隙。

    院中石桌上布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桂堂紧锁,分明是久无人住。

    谈大哥根本没有回来过!

    那会是谁,难道是他!

    不可能,不可能,他无官无职,怎进得了内宫!

    张均枼微微摇头,垂首出了门去,神色黯然,面容略是惆怅。

    回宫之路,竟是那么漫长。

    前头那庵庙进进出出许多人,皆是成双成对,她停步在外看了又看,终还是没有进去。

    忽听闻身后一人温言问道:“姑娘,你一个人?”

    她听那声音极是好听,又是那般熟悉,顿了顿转过身,却见身后来来往往皆是陌生人,侧首方才见了那说话之人,原来那公子并非她思念之人,他口中的姑娘,也并不是她。

    张均枼这便要起步回宫,却察觉一人扯着她的衣袖,她垂首看去,只见是一个稚童。

    那稚童约莫四五岁的模样,仰头望着她,一双眼睛生得明亮清澈,在这元宵花灯之晚,显得晶莹不已。

    稚童见张均枼看着自己,便浮起笑意,道:“我想吃糖葫芦。”

    张均枼闻言笑得温婉,这孩子生得好看。她有多欢喜,若她的皇儿还在,定然也如他这般漂亮。

    “好。”张均枼浅浅一笑,“姐姐买给你。”

    言罢张均枼便走去一边买了支糖葫芦,递至那稚童手中,而后蹲下身子,望着他吃糖葫芦的模样,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豆豆,是一个大哥哥给我取的。”

    “豆豆。”张均枼站起身,轻轻抚了抚他的小脑袋,而后才转身走开。那稚童陡然想起自己的任务,于是极其不舍的拿开糖葫芦,急忙唤道:“姐姐!有人找你。”

    张均枼心下一喜,连忙回过身。问道:“在哪儿?”

    “茶楼。”

    张均枼方才步入茗品茶楼。那老板娘便已疾步走来迎接,热情不减,只是笑起来时,眼角似乎已染上了岁月的痕迹。

    “哟,张夫人来啦,楼上雅座请,有人已等候多时了。”

    张均枼未同她言谈,越过她快步奔去楼上。果真见一墨衣男子背对着她坐在桌前,右臂平抬。看样子似是在喝茶。

    确实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他是朱佑樘,因为曾几何时,朱佑樘也是坐在这个位置,以这个姿势,这样的动作坐在这里。

    可她偏偏是唤了他一声“谈大哥”。

    听唤那墨衣男子愣住,持茶盅的手亦是悬在半空中,良久方才轻放下茶盅,回身与张均枼露出一笑,唤道:“枼儿。”

    张均枼见了他着实心惊,亦怔了许久,方才极是不可置信的唤:“陛下……”

    听唤朱佑樘笑得略显僵硬,向张均枼招手,和颜悦色,看来似乎丝毫没有愠怒之色,唤道:“过来。”

    张均枼举步皆是愧疚与惊怕,极不自然的走去坐下,却是微微垂眸,不敢与他对视。

    “枼儿,你似乎怕我。”

    张均枼终才抬眼,却问道:“陛下怎么出宫了?”

    “想你了。”

    “陛下说笑了,”张均枼讪讪一笑,“臣妾平日都在宫里。”

    朱佑樘凝着她,目中满含真切,道:“我想看看你,想同你说话,想同你,像从前那样。”

    张均枼避而不答,只言:“陛下是天下之主,自然是您说什么,臣妾便依什么。”

    朱佑樘目中闪过一丝失意,讪笑道:“夫人,这里人多耳杂,还是唤我夫君为好。”

    张均枼垂眸,轻唤道:“夫君。”

    朱佑樘兴起,笑道:“再唤一声为夫听听。”

    “夫君。”

    “再唤一声。”

    张均枼这便有些不耐烦,抬眸望着他,目光略是不悦。

    朱佑樘见她如此,连忙笑道:“罢了罢了,听多了腻耳。”

    张均枼听言扫了他一眼。

    话音方落,这茶楼的老板娘忽然走上来,笑容满面的近前,随意将手搭在朱佑樘肩上,颇是轻佻的看着朱佑樘,笑道:“相公模样俊俏。”

    而后又看了眼张均枼,继而道:“娘子生得美貌。”

    老板娘又将目光投注在朱佑樘身上,娇嗔道:“这郎才女貌的,果真是天生一对儿,可羡煞旁人了。”

    言罢这老板娘又极是轻.浮的将手指移至朱佑樘脸颊上,朱佑樘别过脸一躲,老板娘见势收回手,略略望了张均枼一眼,见她脸色不好,随即一声噗笑,转身接过伙计手中木托上的两碗汤圆,一一放在朱佑樘与张均枼二人面前。

    道:“这是送子汤圆,今儿元宵,你们可得全都吃喽。”

    “送子汤圆?”张均枼低声呢喃,而后抬起头,望着老板娘,问道:“这汤圆,果真送子?”

    “那是自然,”老板娘说得神乎其神,“夫人你大可在这方圆百里打探打探,谁家的夫人上元节吃了我这送子汤圆,还怀不上孩子的。夫人放心吧,您若是吃了我这送子汤圆肚子里头还没什么动静的话,那就是把我这茗品茶楼给砸了,我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张均枼淡淡一笑,拿起勺子垂首拨弄着碗中的汤圆,说道:“那我岂不成恶人了。”

    那老板娘轻笑一声,转过身又将手搭在朱佑樘肩上,俯身在他耳边,低语道:“您请慢用。”

    张均枼抬眸望着老板娘渐远的声音,目中寒意深深。

    朱佑樘抬眼见她如此神色,便垂首调侃道:“枼儿吃醋了?”言罢又极是悠然的将汤圆送入口中。

    张均枼怒怒吁了口气,而后也垂首吃起汤圆。

    “枼儿,”才一眨眼的功夫,朱佑樘忽然已走至对面,坐在张均枼身侧,抬臂揽住她肩,温和笑道:“你是爱我的。”

    张均枼未言,依旧吃着汤圆,朱佑樘将她手中勺子夺过,又掠来汤碗,道:“我喂你。”

    良久之后,朱佑樘方才与张均枼一同回宫,那时天色大抵已很晚了。

    那手中拿着糖葫芦的稚童随后不久亦进了茗品茶楼,老板娘见他过来,急忙快步迎过去,问道:“你去哪儿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稚童抬头看了她一眼,而后又低头,只道:“出去玩儿了一会儿。”

    老板娘又问:“你这糖葫芦哪儿来的?”

    稚童侧首看了眼门外,答:“我向皇后姐姐讨要的。”(未完待续。)

第卌六 阴晴忽不定

    艳阳高升,一抹暖阳洒进坤宁宫,照在熟睡的张均枼脸庞上,衬得她雍容华贵。

    张均枼原本早已起身,只是用完早膳后,言道疲乏,于是又回暖阁歇下。

    南絮近前,见暖炉里红箩炭已将烧完,便走来加了些,瑾瑜见碳火烧得正旺,唯恐屋内闷人,叫张均枼睡得压抑,是以将窗子半开,南絮见她如此,又折回身替张均枼掖好绒毯。

    瑾瑜随南絮一同出了暖阁,站在门外,侧首往里头看了眼,而后低声同南絮言道:“姑姑,不知你可有发现,娘娘这些日子可是愈发嗜睡了。”

    南絮听言,亦望了眼张均枼,彼时眉黛忽然走来,如同起了兴一般,兴奋道:“我也发现了,娘娘近几日总说疲累,可她什么事也没有做,整日里无非就是吃吃睡睡……”

    未等眉黛言罢,南絮忽然侧目剜了她一眼,眉黛见了心下一惊,连忙住嘴,讪笑道:“我的意思是,娘娘这几日无端劳累,又像几年前刚被封作皇后时那样了。”

    南絮闻言似恍然大悟,偏首望着张均枼,又惊又喜,自语道:“莫不是有了……”

    瑾瑜亦喜上眉梢,问道:“姑姑,要不我去请太医过来瞧瞧?”

    “你留在这儿,”南絮同瑾瑜说罢,又与眉黛道:“你去。”

    眉黛一愣,满脸的不情愿,问道:“为什么是我呀?”

    “瑾瑜做事比你周全,理当留在这儿伺候着。你过去就当是跑个腿。”

    眉黛看来仍是不愿,瑾瑜见势,笑言道:“姑姑。还是我去吧。”

    瑾瑜言毕立即越过她们二人出了暖阁,南絮嘱咐道:“你见了刘院使,莫说是过来给娘娘诊断是否有孕,只说是按期请脉。”

    “是。”

    瑾瑜方才离开,张均枼便已悠悠转醒,却未睁眼,仍是单手撑额。朱唇微张,略是不悦,问道:“你们在嘀咕什么?”

    眉黛听话怔怔。不敢接话,南絮倒是镇定自若,恭敬禀道:“娘娘,该用午膳了。”

    张均枼睁眼。侧首看了看。南絮见她如此,阔步走近将她扶起。

    谁想张均枼近来胃口亦是大不如从前,坐在桌前放眼望着那一桌子油腻的菜,腹中忽的翻江倒海,嗓子酸楚,一阵干呕。

    张均枼随之涌起火气来,只怨憎道:“怎么净是些油腻的东西!”

    殿内都人皆不敢言答,纷纷垂首。似乎惊怕,连南絮也未曾言语。

    张均枼见无人答话。火气愈发旺盛,斥道:“陆掌膳呢!让她过来!”

    听言众都人唏嘘不已,却始终无人敢动身,张均枼陡然拍案,站起身道:“怎么本宫都叫不动你们了!”

    “娘娘息怒,”都人见势不妙,连连伏地叩首,唯独南絮快步出了殿去,不久将陆掌膳带了进来。

    那陆掌膳方才步入殿内,见了众人皆跪在地上,便猜测恐怕不是什么好事,于是当即跪倒在地上,战战兢兢道:“娘娘。”

    “陆掌膳,”张均枼目中仍是充满了火气,“你可知本宫近来胃口不好,为何还往坤宁宫送这些油腻东西!你莫不是想饿死本宫!”

    “回娘娘,”陆掌膳不敢抬头,吞吞吐吐道:“奴婢并非有意如此,只是实在不知娘娘喜好清淡……”

    “你不知?!”张均枼怒意难平,“好,那本宫此回就让你长长记性!”

    张均枼侧首,疾呼道:“来人!把她拖下去,杖责二十!”

    那陆掌膳闻言自然惧怕不已,连忙磕头,哀求道:“娘娘,娘娘恕罪,奴婢已长记性了,娘娘饶命啊娘娘……”

    张均枼见陆掌膳已被拖出去,心下又不免自责,不过是犯了小错罢了,并非不可饶恕,何至于如此重罚!

    可她意已言明,这说出去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又岂能收回。

    她重重坐下,单手扶额,双目紧闭,看来极是疲惫,连气息都明显粗重了几分。

    “都起身吧。”

    张均枼久久又开口:“姑姑,晚些时候你送瓶金疮药到陆掌膳那儿去吧。”

    南絮听此并不惊奇,因她已伺候张均枼四年,早习惯了她如此性子。

    她总叫人先尝了苦头,而后又给人甜头。

    “是。”

    张均枼睁眼,侧目左右两边都看了仔细,皱眉问道:“瑾瑜呢?”

    南絮正想答她,彼时却见瑾瑜领着刘文泰疾步赶了来。

    “娘娘,”瑾瑜入内侍立在一旁,轻轻唤了声。

    刘文泰到此首先给张均枼行礼,屈膝跪地,恭敬言道:“微臣刘文泰,参加娘娘。”

    “起来吧,”张均枼说话间仍是有气无力,显得虚弱无比,只言道:“你是来请脉的?”

    “是,”刘文泰站起身,见张均枼如此神态,似乎极是不适,于是略略蹙眉,问道:“娘娘凤体似乎欠安?”

    张均枼长吁了一口气,回道:“近几日时常疲乏,有些嗜睡,也不知是犯了什么毛病,正巧刘卿此回过来请脉,就来给本宫瞧瞧。”

    刘文泰听罢连忙自腰间医药箱中取出一块软垫子,张均枼见此便将手置于其上,刘文泰又取出一块锦帕,将张均枼整只手全都覆住,而后方才为她诊脉。

    这刘文泰眉头深锁,似乎端详不出什么一般,良久才自语道:“盘如走珠,尺脉按之不绝。”

    “敢问娘娘,上一次月.信是什么时候?”刘文泰问道这个,脸颊微微泛红。

    张均枼闻言不免愣住,盘如走珠,分明是喜脉,可她自己却是诊不出。

    “娘娘上回月.信是在腊月初,这个月还未至,恐怕得晚了好些日子,”南絮答。

    南絮方才说罢,刘文泰便陡然收回手,跪在地上,笑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您这是喜脉啊!”

    张均枼惊得说不出话来,许久才反应过来,忙道:“快起来快起来,刘卿,本宫果真是喜脉?”

    “娘娘脉象微弱,可时而滑而有力,确是喜脉无疑,只是娘娘脸色苍白,毫无血色,恐怕近来得好好儿调养调养身子了。”

    “那你说,本宫应当如何调养?”

    刘文泰略显羞涩,左右扫了眼,言道:“切忌行.房.事,多歇息多走动,少动怒。”

    张均枼连连点头应是。

    刘文泰不忘提醒,“娘娘体弱,应少用安胎药,多了,恐怕适得其反。”

    “好,本宫记住了,”张均枼言毕抬起头,笑脸相迎,望着南絮道:“快快取些银两来。”(未完待续。)

第卌七章 欣喜染眉梢

    张均枼初得知此消息时,原本已吩咐眉黛去往乾清宫告诉朱佑樘,可眉黛方才出了坤宁宫,又被她叫住。

    她说,陛下晚些时候过来,到时再告诉他也不迟。

    天色将晚,原本亮堂堂的坤宁宫已逐渐昏暗,朱佑樘这会儿方才过来,只是张均枼早已歇下。

    “陛下。”

    南絮微微福身,朱佑樘随手一挥,道:“不必多礼,娘娘呢?”

    “娘娘已歇下了,”南絮毕恭毕敬的答。

    “这么早,晚膳可吃了?”

    “吃了。”

    朱佑樘方才说话间已进了暖阁,只见张均枼侧身躺在软榻上,一手压在额下,一手置于额前,搭在另一只手的手臂上,双目紧闭,气息均匀,睡得极是安详。

    她睡得香甜,看来便知是疲乏,唯一不足便是脸色苍白,唇上毫无血色,似乎病了一般。

    朱佑樘走去站在软榻前看了她一眼,不经意眉头紧皱,怜惜她等他已等得睡着了,而后轻手轻脚掀起绒毯,本想将她抱回床榻上,不想方才掀起绒毯,她便恍恍惚惚的醒来,睁着眼睛看他,笑意浅浅,一双桃花眼透着万千星辉,晶莹好似星辰。

    见她这般望着自己,朱佑樘亦笑得温柔,问道:“你笑什么?”

    张均枼不答,依旧是笑容满面,只道:“陛下以后去西暖阁睡吧。”

    朱佑樘闻言一怔,笑得不如起先那般欢喜。恐是因自己回来得晚了,叫她心中不悦,于是急忙问道:“为什么?”

    张均枼娇俏一笑。并不言语,单只是抬臂拉起他的手,置于自己肚子上。

    朱佑樘愣了许久方才反应过来,惊得陡然收回手,却也禁不住欣喜若狂,怔怔道:“你……你……我……”

    张均枼见朱佑樘这目瞪口呆的模样,亦忍不住掩面噗嗤一笑。朱佑樘亦笑得粲然,看来又略似羞涩,抬手挠了挠头顶。而后侧身望向暖阁外,向张瑜招手,唤道:“小瑜子,过来。”

    听唤张瑜满是困惑。稀里糊涂走过去。却见朱佑樘伸手过来猛然抓住自己的脸颊狠狠一掐,他连忙往后退去躲开,捂住脸颊极是可怜,叫了声陛下,却见朱佑樘激动不已,自语道:“原来是真的。”

    “枼儿,我……”朱佑樘回首望着张均枼,开口良久却总是说不出话来。只有那掩不住的笑意。

    张均枼亦是笑靥如花,二人皆不言语。却都明白彼此心中所想。

    这即将为人父母的喜悦,岂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

    张均枼撑着软榻作势要坐起身,朱佑樘见势一惊,连忙近前将她扶起,生怕她伤到自己。

    “张瑜!”朱佑樘唤道张瑜,张瑜这会儿脸颊上还是火辣辣的疼,听闻朱佑樘那声唤,几乎下意识的便往后退了一步,唯恐他再如此掐他。

    朱佑樘一愣,佯装愠怒,斥道:“你躲什么!”

    张瑜扭扭捏捏走过来,朱佑樘方才同他说道:“为朕拟旨,朕要给皇后家加官进爵,提张国丈为寿宁伯,岁加禄米一百石,于京仓关支,另赐金银各百两,布匹……”

    “陛下!”不等朱佑樘言毕,张均枼连忙出声打断,微微皱眉,言道:“臣妾不过是有孕,陛下何至于如此。”

    张均枼颦眉,是人都能瞧出她似乎不悦,如今她已独得椒房恩宠,却时常会想起往日落魄凄惨,倒不是她多愁善感,只是乐极生悲,就如从前那般的不堪。

    荣极必哀,盛极必衰,这样的道理她岂会不明。

    或许有人会说,今朝有酒今朝醉,既然今日得势,何不放肆一把,得个痛快!

    并非她不自信,只是如今荣极时记着往日的悲哀,日后哀极时方能存活。

    多少年后事实证明,她想得是对的。

    “我不仅要厚赏你张家,还要赏你,”朱佑樘看了眼张瑜,将他支走。

    张瑜慌慌张张跑出去,朱佑樘握住张均枼的手,深情款款,道:“枼儿,等你生下这个孩子,我要送你一份大礼。”

    “什么大礼?”

    朱佑樘故作高深,勾唇一笑,只道:“事关江山存亡,你若得了,莫说是我,天下都是你的,到时大明的一草一木,一兵一卒,皆可听从你的号令。”

    张均枼听言已猜到了是什么,于是不免怔忡,讪笑道:“臣妾一介女流,只知深闺事事,既无调兵遣将之能,又无雄才大略,要那个做什么。”

    朱佑樘浅笑,问道:“那你想要什么?”

    “臣妾只要陛下即好,旁的什么都不要。”

    朱佑樘笑意温和,似乎丝毫没有想要收回成命的意思,仍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何况我金口玉言,收不回,我也不愿收。”

    “枼儿,我答应过你,我的江山任你逍遥,我的天下凭你掌控,从今往后,我的便是你的。”

    是,张均枼记得,朱佑樘确是说过这句话,只是那时她也不过是听着,左耳进,右耳出,从不曾在意,更没有当真。

    朱佑樘目中满含深情,目光真挚,叫张均枼再不得忽视,她这回没有答应收下,但也未曾拒绝。

    兵符,那是这天下多少人都梦寐以求的东西,得之便如同得了天下!

    张均枼虽是女人,却也做不到视兵符如无物,何况她自小便已有了壮志雄心,只是如今身在后庭,有太多身不由己,她仰慕吕后之才,更想要武周之志。

    “陛下不怕臣妾效仿武后,谋朝篡位?”张均枼冷不防问道。

    朱佑樘极是认真,答道:“不怕。”

    “为什么?”张均枼亦目不转睛的凝着他,“陛下是觉得,臣妾从无谋反之心?”

    “你绝不会谋反,我相信你,没有理由,”朱佑樘站起身,道:“何况兵符放在你这里,绝对周全。”

    听言张均枼不再答话,她既希望朱佑樘方才所言皆是玩笑话,又盼着那一天早一点到来。

    因为兵符,是她极想要的东西。

    朱佑樘走至她身后,为她卸下头饰,而后一声不吭的将她抱回床榻上,又为她掖好被角,躬身以极是宠溺的眼神凝着她,温润如玉,笑得柔情蜜意,叫张均枼心生欢喜。

    他轻语道:“睡吧。”(未完待续。)

第卌八章 世事皆难料

    红花渐开,绿柳初生。

    是因张均枼有孕的消息突然传出去,是以朝中大臣皆已不再上疏请谏朱佑樘行采选良家女以入十二妃之选一事,反而均上奏朝贺。

    更有甚者竟上疏拍马屁,褒赞朱佑樘英明,又夸奖谢迁衷心。

    想以往谢迁因拂了郭镛之谏,奏言延迟选妃之事,致使朱佑樘再不愿纳妃,被朝中文官骂得狗血淋头,一无是处,如今又被捧上了天,真真是讽刺!

    “丁谳(yàn)?”

    朱佑樘喃喃,合上那奏本,抬眸间不经意冷冷笑了一声,侧首望着侍立在一旁的张瑜,低声问道:“这丁谳何许人也?”

    张瑜原本垂眸,思虑了一番,随即抬眼,亦压低声,提醒道:“吏部听选监生丁谳,吏部尚书王恕大人的门生。”

    朱佑樘微微点头,瞥了张瑜一眼,随意言道:“免职吧,这种人留着迟早成祸害。”

    “是。”

    朱佑樘一向厌恶拍马屁之人,这丁谳算是不幸的。

    “退朝!”

    早朝毕,众朝官尽数退下,多是三三两两,成群结伴同行。

    前头那三人中有一人转身瞧见张邑龄与沈禄一同走在在他们身后,便回首与另外二人低声道:“诶,两位大人,不知你们可曾听说了,前些日子张家封了寿宁伯,这几日那张家的门槛儿都给人踏破了。”

    中间那一人侧目瞧了他一眼,冷笑道:“谁家封官儿了旁人不得送礼?就是你升清纪郎那会儿。不也有人给你送钱?”

    “那可不一样,”那人又转身窥了一眼,而后往中间靠了靠。极轻声的语道:“就前几年王家倒台那会儿,礼部侍郎沈禄受了牵连,不得已罚俸一年,陛下因他是中宫的姑父,还特意将他召去乾清宫,私底下给他塞了一少银两。”

    “中宫得宠,陛下一向厚待张家。岂是你我能及?”中间那人听得想是有些不耐烦,说话间目不斜视。

    那人又道:“如今中宫不过是怀了个孩子,那张家就紧跟着封了寿宁伯。日后若是她生下个皇子,张家岂不是要封侯!”

    “那能如何?你还能不让她生?”

    那人讪笑,自语道:“这皇亲国戚就是不一样啊。”

    居左的朝官终于忍不住插话,睨着他道:“要不你也生个闺女送进宫去!”

    那人闻言终不再多嘴。安分随他们二人一同出了皇宫去。

    这张家封了伯侯。在官场上总难免叫人嫉妒,就如张均枼在后.宫,也时常惹人艳羡。

    “娘娘,尚寝局的簿子送来了,”南絮见张均枼单手撑额,侧卧在软榻上闭目养神,于是说得极是轻声。

    张均枼听唤缓缓睁眼,瞧了眼那尚寝女官手中捧着记录宫中都人每月月.事期日的簿子。而后又闭目,漫不经心说道:“你说说。本宫没心思看。”

    尚寝女官闻言,目光飘忽不定,顿了顿方才禀道:“禀娘娘,上个月,宫中都人月.事皆如期至,只是教坊司……”

    那尚寝女官言至此忽然住口,似乎有几分张皇,张均枼听言亦微微睁眼,冷语道:“接着说。”

    “教坊司左韶舞,就是年关前李朝进献的那位舞姬,已有两月未来月.信,”尚寝女官吞吞吐吐方才说罢,张均枼当即接话,自语道:“娉婷?”

    “是。”

    南絮听罢知是娉婷,一时惊诧,目中悄然闪过一丝惶恐,彼时瑾瑜亦不经意朝她看了眼。

    张均枼心中已是起伏不定,可面色仍强作平静,只凝眉道:“传她过来!”

    方及那尚寝女官转身,正想出去,南絮突然抢了话,道:“奴婢这就去。”

    南絮言罢便出了殿去,尚寝女官见势只得福身道:“奴婢告退。”

    瑾瑜望着南絮渐行渐远的身影,目中似有深意,那娉婷何故会如此,又是什么身份,她都一清二楚。

    她自然知道,若是她当初将此事如实告诉张均枼,那南絮定然是要吃苦头的,想必如今这坤宁宫掌事姑姑的位置也会是她的。

    可错就错在她那日一时心软,没有及时将此事抖露出来,若她今日才将此事告诉张均枼,且不说她尝不到甜头,怕是还免不了要与南絮一同受罚。

    “堂姐!”

    娉婷自那日亲眼见着张静娴掉下山崖后,便再不得安生,而今每每入睡时总会回到兔儿山,趴在那悬崖边,看见自己松开手后,张静娴望着她满目惊恐的样子。

    即便是午憩,也不能幸免。

    她坐起身,右手轻抚腹部,垂首皱眉,自语道:“皇儿,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出现,你让母亲怎么办,难道要将此事坦白告诉你姨母,还是要逃出宫去,偷偷将你生下来……”

    “可你是皇子,岂能跟着母亲受苦,”娉婷抬眸间哀愁流露,她轻叹道:“事已至此,母亲真的没有回头路了……”

    屋门忽然被人推开,娉婷当即警惕起来,坐于床榻上侧首望向门口,方才见是南絮。

    南絮面色阴沉,朝她肚子扫了一眼,面无表情道:“此事恐怕瞒不住了,娘娘要见你。”

    娉婷随南絮初进了坤宁宫时,原本已做足了准备,她确是想与张均枼相认,可她一想到自己以往选妃时做过的那些事,一切言语便都难以启齿。

    虽说张均枼并不知她是有卉,可以后终有一日她会知道。

    到时娉婷便是娉婷,有卉也只是有卉,而审言,又将是另外一个人。

    她腹中这个孩儿原本便不该来这世上,与其让她自己亲手了解了他的性命,倒不如任由张均枼来处决。

    或许张均枼会留着他,因为她也曾失去过一个孩子,她最能体会那种丧子之痛。

    “娘娘,”娉婷见了张均枼并未行礼,单只是垂眸微微福身。

    “都下去吧,”张均枼未多说什么,待都人尽数退下,方才徐徐移步至娉婷跟前,垂下眼帘,看了眼她已微微隆起的肚子,淡然问道:“谁的?”

    娉婷抬头看了她一眼,而后又低下头去,答:“陛下的。”

    张均枼异常镇定,不曾发火亦不曾悲恸,气息微喘,良久才道:“什么时候?”

    南絮听言心中免不了惶恐,略微垂首,却抬眼望着娉婷,娉婷顿了顿,方才言道:“进宫那日。”

    张均枼闻此浑身颤颤,转过身背对着她,长吸了口气,不住的颔首,只道:“好,你退下吧。”

    “是。”

    娉婷进宫那日,是除夕。

    倘若郑金莲是周太皇太后使了计策,那这娉婷又是怎么回事!

    说什么余生只愿执她之手,原来都是谎言!

    一旦被拆穿,便再也不堪入目。

    “杀了她。”

    张均枼绝不能容忍这样的隐患留在宫里,更不能容她给腹中皇儿带任何威胁!(未完待续。)

第卌九章 悲从喜中来

    张均枼自娉婷离了坤宁宫后不久,腹中便总是隐隐作痛,一时似乎针锥,一时又如刀割一般。

    这般痛楚,就同上次那样,她倒不是从不曾体会过,是以她神智很清楚,也很明白,恐怕是不祥之兆。

    “娘娘!”

    南絮一见张均枼捧着肚子,黛眉蹙成一团,便是一阵怔忡,于是连忙近前将她扶住,随即侧首疾呼道:“来人!快传太医!”

    且说娉婷回教坊司这一路,途至坤宁门时,只见一辆马车突然停在前头不远处,自那马车上下来一妇人,那妇人衣着不凡,服饰华贵,皆为上等佳品。

    那妇人尚未转身,单只是同车夫吩咐了几句话,而后方才转身,她转身那一瞬,方巧行至坤宁门的一行都人纷纷躬身同她行礼。

    妇人抬起头,踏着莲步款款雍容,一步一步进了坤宁门,亦离娉婷愈发近了。

    这位是金夫人,中宫张皇后的母亲,她自然是知道的。

    娉婷长大后虽不曾见过她,却也记得她的模样,印象中的母亲,就是长了这样一张好看的脸。

    如今多少年已过去,她依旧不曾变过。

    金扶即将走至她跟前时,她微微福身同她施了一礼,而后直起身望着她,从坤宁门外望到坤宁门内,目光自始至终都不曾移开过。

    而金扶,却只是漫不经心的看了她一眼。

    娉婷见她已走远,禁不住笑得苦涩。此刻她多想唤她一声,母亲……

    可她终究是不敢。

    这金扶到坤宁宫时,见得是刘文泰紧紧拧着眉心。坐在榻前为张均枼诊脉,而张均枼,坐在软榻上以被褥护着肚子,非但脸色苍白,就连唇上,也无丝毫血色。

    她见张均枼这病殃殃的模样,自然免不了大惊。原本从容匀速的步伐,一进了暖阁便不由自主加快了许多,她一面又连忙问道:“枼儿。你这是怎么了!”

    张均枼听唤力不从心的抬眸看了她一眼,只是凝眉显得有气无力,极是挣扎。

    彼时刘文泰亦收回了手,张均枼急忙问道:“刘卿。怎么样。本宫腹中的皇儿如何了?能保住吗?”

    刘文泰闻言颇是怔怔,禀道:“保是保住了,只是娘娘脉象微弱,这胎象不平稳,恐怕……”

    言语至此,刘文泰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张均枼自是心急。催促道:“刘卿但说无妨!”

    刘文泰抬起头看了看张均枼,最终却是忽然跪地。低头道:“微臣斗胆,恳请娘娘,免微臣死罪。”

    “好,本宫恕你无罪。”

    “娘娘此胎恐怕难保,未免娘娘日后受罪,还望娘娘……舍了此胎。”

    张均枼只是惊得哑口无言,而金扶在一旁却是怒火中烧,陡然近前指着刘文泰斥道:“你说什么!刘文泰,你好大的胆子!”

    刘文泰又是垂首,此回直言不讳,不再避讳,道:“娘娘,微臣今日只是奉劝,若娘娘执意要留此胎,那日后吃苦的可是娘娘啊!且不说得受这番大罪,怕是连性命都不免攸关!”

    “刘文泰!”金扶再压不住火气,怒道:“你住口!”

    “母亲!”张均枼当即出声将她喝住,只是微微垂首,略显黯然,刘文泰接着道:“望娘娘,趁早决断!”

    “知道了,”张均枼异常淡然,语道:“你退下吧。”

    刘文泰站起身,应了声,这便要退下,金扶急急言道:“今日之事,谁也不准说出去!”

    听罢刘文泰自知金扶言外之意,这暖阁里除了她们母女二人与殷掌事,便只有他。

    他自然是不会说的。

    张均枼静静坐在软榻上,脸颊泛起泪光点点。

    她有多想要这个孩子,有谁能体会到,又有谁真正懂她的心,她已失去过一个,而今又如何接受得了再失去第二个,可这世上又有什么能大过她的性命!

    今日连番打击,已叫她疲惫不堪。

    “娘娘,”南絮不顾金扶在此所秉持的异议,直言道:“依奴婢愚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何况娘娘还年轻,这个孩子没了,您还会有下一个,何必如此执拗,保住性命才是要紧。”

    张均枼依旧垂眸,无比愁怨,似乎自言自语,只道:“本宫已为后四年,至今仍未给陛下生得一男半女,朝中人人上疏催促陛下选妃,以保国祚绵长,若本宫此胎留不住,到时将失去什么,姑姑岂会不明白?”

    “娘娘,”南絮说话间忽然窥了眼紧闭的屋门,而后道:“您的孩子没了,可娉婷的还在,既然同是皇嗣,倒不如来个移花接木,到时不论她所生是男是女,都是娘娘的。”

    “娉婷?”金扶喃喃一声,莫不是她方才见到的那个?

    这娉婷已有孕三个月,肚子已微微隆起,虽并不明显,可她金扶是何许人也,即便是两个月的身孕恐怕也瞒不过她。

    金扶虽不同意南絮的意见,却也未曾斥责她,因为南絮所言,总归是有些道理的。

    “枼儿,”金扶亦苦口婆心的劝道:“或许是你多心了呢,我瞧那个刘文泰,医术也不过如此,他怕不是保不住你的胎,就信口胡诌,你也不能全听他的。你把手给我,我来给你瞧瞧。”

    张均枼却未曾叫金扶诊脉,只道:“母亲,你甭再劝我了,我这身子,我自己最是清楚。”

    金扶轻叹一声,道:“既然你心意已决……那母亲就不再多言了。”

    “母亲,”张均枼抬眸望着她,“枼儿有一事相求。”

    “有什么事你还得用求的,你是母亲的女儿,你就是要母亲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那母亲也得应了你啊,”金扶目中满是怜惜,她怎受得了张均枼受如此折磨。

    “让娉婷随你出宫,我记得府上有一处院子,甚是偏僻,母亲安排她住在那儿,叫她安心养胎,等到九月,我应当临盆之时,母亲再助她催生,到时我把陛下支出宫去,你就将孩子带进宫来,神不知,鬼不觉。”

    张均枼见金扶皱眉,继而又道:“把她留在宫里,我总不放心。”

    金扶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张均枼仍放心不下,又道:“母亲,此事万不能叫父亲和堂兄发现。”

    “知道,你放心吧 ,母亲自有分寸。”

    “姑姑,”张均枼言此略微垂眸,并未看南絮,凄然道:“你去把药熬了。”(未完待续。)

第五十章 步步惊弦心

    因服了那药,张均枼腹中更是疼痛,金扶与南絮始终在暖阁里守着,直至天色昏暗,朱佑樘突然至此。

    今日朱佑樘来得比以往早了许多,且眉头紧蹙,神色张皇,略显焦急,似乎知道了什么一般。

    是因朱佑樘来得突然,南絮连那块血淋淋的床单都未来得及收起来,匆忙间听闻朱佑樘已到了暖阁外,她只得将床单塞至床底下,可这一屋子的血腥味又岂能逃过朱佑樘极是灵敏的嗅觉。

    “陛下,”南絮反应迅速,这会儿便已镇定自若,福身同朱佑樘行礼,彼时金扶面色却颇是慌张,匆匆施了一礼。

    朱佑樘仿若未见,他倒也不曾直接询问胎儿之事,反倒是皱着眉问道:“这是什么味道?”

    “枼儿见.红了?!”朱佑樘说话间急忙走至床前,望着张均枼,目中惊惧无可掩饰。

    张均枼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色,只是脸色惨白,显得虚弱。

    “臣妾已无大碍,陛下且放心吧,”张均枼气若游丝,叫朱佑樘不免心疼。

    朱佑樘应了声,而后顺势坐下,握住张均枼的手,道:“没事就好。”

    “陛下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早?”

    “我本在乾清宫批折子,听闻你动了胎气,急忙过来了。”

    金扶听言免不了怔忡,唯恐是刘文泰,于是调侃道:“是哪个不长心的,这么件小事也得说出来。扰了陛下批折子。”

    谁想朱佑樘却是巧妙避过,只答:“朝中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怎及得上枼儿重要。”

    金扶讪讪一笑:“瞧瞧这天也快黑了。民妇这便出宫去了,陛下,民妇告退。”

    “岳母慢走,”朱佑樘言罢转头望向张瑜,嘱咐道:“小瑜子,送送金夫人。”

    “是。”

    待张瑜带上门,朱佑樘又回首。款款深情道:“枼儿,你歇息吧,我在这儿守着你。”

    张均枼一惊。连忙强笑一声,道:“不必了,陛下明日还要早朝,早些回西暖阁歇息吧。”

    南絮伺机亦道:“是啊。陛下。娘娘这儿有奴婢伺候着,您就回去歇息吧。”

    “那样也好,”朱佑樘轻拍了拍张均枼的手,温言道:“枼儿,你早些睡吧。”

    “嗯。”

    朱佑樘方才出了东暖阁,南絮便借关门之故,跟上去紧盯着,直至见朱佑樘进了西暖阁。且将门合上,她方才回过身。

    “陛下走了?”张均枼声音压得极低。

    “去西暖阁了。”

    张均枼陡然又是一阵疼痛。只是强忍着,拧着眉心道:“快些收拾了。”

    “是。”

    且说清宁宫这头,傍晚时分,整个正殿灯火通明,周太皇太后每日用了晚膳,总要出去散散心,今日自也不例外。

    “今年的春天来得有些晚哪,”周太皇太后站在正殿前院中树下,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一番感怀。

    “是啊,”乜湄侍立身后,亦随声道:“这都四月份了,晚上寒气还是这么重。”

    周太皇太后收回目光,直起身子轻叹一声,道:“人老啦,禁不住这寒气。”

    “怎是太皇太后年纪大了,”乜湄巧笑,“实在是天冷,恐怕连陛下也禁不住。”

    周太皇太后听得喜笑颜开,转头看了她一眼,笑道:“你打小就会讨哀家开心。”

    “诶,这是什么?”周太皇太后回首垂眸,忽见树下堆积着些许药渣,不免生了疑惑,因这药渣上还残留些水汽,定然是方才不久倒下的,可偏偏这清宁宫几月来又从无人生病。

    乜湄见势随即近前,弓着身子小心翼翼捻起些药渣,仔仔细细瞧了瞧,黛眉紧蹙,道:“这莫不是黄芪和党参?”

    周太皇太后听言委实一惊,道:“那不是安胎的药!”

    言罢周太皇太后当即转过身,疾声训斥:“这药渣是哪儿来的!说!都过来!”

    凡是在殿内伺候着的都人闻言纷纷疾步跑出来,跪地垂首,参差不齐的行礼,皆低语道:“太皇太后。”

    “你们说!”周太皇太后怒意不减,依旧脸色铁青,“这药渣到底是哪儿来的!”

    都人皆不敢抬头看她,更莫说是应答,周太皇太后见状,气急之下厉声道:“好,都不肯说,那就统统拉出去杖毙!”

    听此都人们未免惊怕,唯有跪在前排的一个都人,旋即接了话,答道:“太皇太后饶命,奴婢想这药渣恐怕是郑姑娘倒在这儿的……”

    这都人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又惶恐周太皇太后责罚,便直言道:“奴婢见郑姑娘这几日总偷偷吃酸,还……还似乎孕吐,她不准奴婢说出去,奴婢便一直没有禀报给太皇太后。”

    再看那郑金莲,确是如周太皇太后所猜想那般,怀了朱佑樘的子嗣,她原本是想着能靠这个皇儿一步登天,可谁知这个时候,中宫皇后也怀了孩子。

    若皇后未曾怀有身孕还好,周太皇太后定然是要千方百计将她护住,可偏偏皇后也有了,如今这宫里头所有人的目光都已是聚集在皇后身上,谁还会管她的死活。

    试想皇后多年无子,又岂能容得下她。

    她如今为了保住性命,自然要废一番周折,她本想将这孩子流了,可她总归是舍不得,便只好裹布条将肚子收住,不让身孕显露出来。

    可日子长了,总难免露出破绽,就如吃酸,再如孕吐,她知裹这东西对腹中胎儿不利,便嘱咐陶韫偷偷熬安胎药,可谁又知这陶韫是那般不长心眼,竟将药渣倒在周太皇太后眼皮子底下。

    周太皇太后与乜湄一声不吭的进了郑金莲的屋子,着实叫郑金莲与陶韫吃了一惊。

    郑金莲见陶韫手中还拽着方才从她肚子上卸下来的布条,连忙将她推开,如今她这四个月的身孕已完全显现出来,自然是瞒不住了。

    周太皇太后只往她肚子上扫了一眼,而后淡淡说道:“流了吧,”说罢便转身欲要出去。

    郑金莲听言,惊得阔步追上去,跪在地上扯住她衣袖,转瞬间便哭得梨花带雨,只道:“太皇太后,求您留着奴婢这个孩子,他是陛下的,奴婢定要将他生下来,哪怕无名无分,奴婢只求孩儿周全。”

    见周太皇太后不为所动,她又道:“是您将奴婢带进宫的,也是您安排奴婢侍寝,如今奴婢怀了陛下的子嗣,您却要奴婢将孩子流掉,未免待奴婢太不公平了!”

    “公平?”周太皇太后冷噗一声,道:“哀家若对你公平,那皇后怎么办!皇后腹中那个才是嫡子,若你先她一步生下这个孩子,那便是皇长子,到时哀家要如何向皇后交待!难道容你的孩子同她的孩子争太子之位吗!”

    郑金莲摇头不止,连连哭诉道:“太皇太后,奴婢只求生下这个孩子,别的奴婢什么也不要,只求您让奴婢把他生下来,太皇太后。”

    “你不要怨哀家,哀家也是不得已,来人!”周太皇太后侧首正欲唤乜湄,恍然间却见乜湄从外头走进来,神色仓皇,低声禀道:“太皇太后,方才坤宁宫传来消息,皇后……小产了。”

    “你说什么!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已许久了,只是她将此事瞒着,怕是要移花接木。”

    正是周太皇太后惊诧之际,郑金莲连滚带爬的近前,抱住她的腿,嘴角浮现丝丝笑意,言道:“奴婢愿给皇后娘娘代生,奴婢愿给皇后娘娘代生。”

    周太皇太后垂首望着她,目中似有深意。

    “好……”(未完待续。)

第圩一章 四处险环生

    九月已将末旬,如今入秋,天气日渐转凉。

    张府这偏院里树木较多,因此总是阴凉,不见光照。

    这张家上上下下几十个丫鬟里头,金扶最是信任令仪,况且令仪伺候张均枼十几年,待张均枼也极是衷心,是以金扶吩咐她在这偏院里服侍娉婷,最放心不过。

    平日里娉婷屋门总是紧闭,令仪就在里头将她死死看着,唯独每日三餐,及安胎药,是金扶亲自送来的,也只有那时,屋子里才会见着光。

    令仪听闻叩门声便已知是金扶,于是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走去开门,见的是金扶手中捧着木托,木托上静静放着一碗汤药,那汤药色甚浓黑,如同墨汁一般,与往日里那安胎药的味道,也明显不同。

    “夫人。”

    金扶左右扫了一眼,方才阔步进了屋子,又转身与令仪道:“你去烧点水来。”

    令仪闻言已知她这是要做什么,今儿既已到了日子,即便娉婷还未至临盆之日,也断断拖延不得。

    “是。”

    待见令仪合上门,金扶这才转回身将木托放置床头,端起汤药朝床边走去,抬眸望着娉婷,道:“吃药了。”

    娉婷未曾细想,不假思索接过汤药,本已送至嘴边,却又停住,垂下眼帘,淡淡问道:“今日,皇后娘娘应该临盆了吧。”

    “嗯,”金扶微微颔首,倒也显得极是和善。

    娉婷嘴角却是浮现起一丝笑意。毫不犹豫的饮下那催生药,金扶心底竟是惶惶,紧皱眉头。凝着她,道:“你知道我把你关在这儿,为的是什么?”

    “知道,”娉婷笑得坦然,丝毫没有惧怕,“皇后娘娘小产。”

    “那你不怕?”

    “生又何哀,死又何苦。我这辈子最痛恨一个‘悔’字,所以,我不会后悔。况且,”娉婷嘴角微微上扬,可笑得却是僵硬,“若我的孩子日后能继承这江山大统。即便我死。那也值得。”

    金扶亦淡然一笑,道:“你倒是看得开。”

    天已如墨般漆黑,不见一点星辰,暗得伸手不见五指,叫人压抑得喘不过气来,似乎今晚,注定是一个不寻常的夜。

    伴随着娉婷撕心裂肺的声声痛吟,一阵婴儿啼哭声响亮的划破长空。非但娉婷已满身是汗,就连金扶亦是汗流浃背。她将婴儿抱在怀中,一面裹上棉被,一面疾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令仪亦手忙脚乱的,捧着倒满了血水的铜盆正要出去倒了,直至跨出了门方才匆匆答:“过一会儿便亥时了。”

    “亥时?!”金扶听言一惊,急忙要离开,回眸间却忽然见娉婷膝盖侧旁一块似是胎记一般的红印子,于是怔怔,缓缓移步近前,微微躬身仔细看了眼,却是瞠目结舌,险些没站稳,抬眼望着娉婷,久久才开口问道:“你……你是审言!”

    娉婷已疲惫不堪,脸色煞白,气若游丝,牵强挤出一丝笑,望着金扶,极是虚弱的言道:“我……还可以……唤你……一声……母亲么?”

    金扶热泪充盈目中,她自以为审言并非她所生,可也视她如己出,于是连忙点头,娉婷欣慰一笑,本已开了口,却再也没了气息。

    见她如此,金扶抱着婴儿正想走过去施救,奈何事态紧急,令仪一进来便催促,道:“夫人,已快亥时了您还不走?怕是小姐都等不及了。”

    在金扶眼中,审言虽也重要,可她始终是不及张均枼的,这金扶方一听及张均枼,便忘记了审言,忙不迭将婴儿放入篮中,挎上篮子便出了门去。

    彼时清宁宫那头亦是乱作一团,周太皇太后不顾郑金莲方才生下皇子,便急忙吩咐稳婆将孩子抱去坤宁宫,甚至连看都不容许她看一眼。

    这周太皇太后因唯恐张均枼会对郑金莲下手,故始终都不曾将郑金莲有孕一事告之,直到今日坤宁宫那头传来张均枼临盆的消息,她方才有意将此事告诉她。

    好巧不巧,就在此消息传到清宁宫之时,郑金莲腹中也起了反应,于是一来二去,此事至今都无人敢传到张均枼耳中。

    那稳婆出了清宁宫,便直奔景和门去,因臂上挎着的那竹篮中还藏着郑金莲所生之子,她自是处处都小心谨慎,可谁想她方才步至景和门外,便陡然见朱佑樘与张瑜步伐匆匆,从前头不远出走过,看样子自然是去往坤宁宫的。

    因周太皇太后万般交代,此一事定不能叫朱佑樘知道,她便迟迟不敢动身,直至朱佑樘与张瑜已走远,她方才窥了左右,急急忙忙跟上去。

    坤宁宫内早已是一团乱,是因金扶久久未将娉婷的孩子带来,这会儿偏生朱佑樘又过来了。

    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反倒来了。

    张均枼躺在床榻上佯装做疼痛难忍,亦叫喊了几声,却叫朱佑樘听得心急如焚,踱步在暖阁外头,疾呼道:“枼儿,你怎么样了!”

    这一声唤,张均枼在里头自然大惊,忙压低声问道南絮,“陛下回宫了?”

    南絮亦是慌张,急忙开门出去,拦住朱佑樘道:“陛下,产房重地,您还是离远些的好。”

    朱佑樘愈发焦躁,极不耐烦,眉心紧紧拧作一团,只道:“枼儿怎么样了?怎么还没生出来!”

    “娘娘一切安好,陛下还是出去等吧。”

    “我不出去,枼儿在这儿我怎么放心,”朱佑樘原本就心急,听南絮此言,便更是耐烦不住,这便作势要冲进去。

    南絮见势便慌了,再顾不得礼数,沉声斥道:“您站在这儿娘娘一时也生不出来啊!反倒叫娘娘心慌,您还是快些出去吧,”说话间南絮已毫不客气的将朱佑樘推出殿外,而后望着张瑜训责道:“张瑜,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陛下请远些,陛下天子之尊,岂能见这等污秽场面!”

    张瑜一听亦连忙拉着朱佑樘,朱佑樘却是一把将他推开,正跨进了殿门时,南絮陡然拦在他身前,道:“陛下!产房见不得风,若娘娘此回落下什么病根,陛下可还对得住她!”

    朱佑樘听言终才沉默不语,任由张瑜将他带远。

    南絮见朱佑樘被张瑜拉走,转身便将殿门紧紧锁住,抓住瑾瑜,慌忙道:“瑾瑜,你快去张家,找金夫人,让她快些过来,快去。”

    “是。”(未完待续。)

第圩二章 两子命各异

    凉风瑟瑟,拂过耳边,留下丝丝冷意。

    那稳婆提着竹篮,已躲在坤宁宫宫墙外观望许久,因朱佑樘突然过来,她便迟迟不敢进去。

    可篮中婴儿已渐渐睡醒,她自是惶恐,抬眼却见张瑜将朱佑樘拉出来,二人亦阔步朝自己走来,她正是惊惧,左右踌躇不知该躲往何处。

    好巧不巧,这时婴儿亦陡然啼哭起来,她一时慌张,惊得以手掌将婴儿整张脸都捂住,压低声跺脚道:“诶哟我的小祖宗诶,你可不能出声啊。”

    这婴儿方才啼哭声极是响亮,叫朱佑樘听去猛然一回神,侧首望着张瑜,惊喜问道:“是不是生了!”

    那稳婆闻言惶恐不已,只见张瑜伸手朝着自己这边指来,于是连忙提着竹篮往别处走去。

    张瑜自也是听见了,只是总觉得声音似乎并非自坤宁宫传来的,是以迷迷糊糊伸手左右指了指,吞吞吐吐答:“好像是生了。”

    朱佑樘听言,终展眉梢,欢欢喜喜向正殿跑去,也不事先询问一番,便急忙推开了门,见的却是金扶抱着婴儿站在正殿左手方,她没有站在东暖阁外头,反而是站在西暖阁外,这不免稀奇。

    彼时金扶委实一惊,浑身冒着冷汗,望着朱佑樘,强挤出一笑,道:“生……生了。”

    金扶说话间,南絮已回过神,只是侧目却见金扶脚后还放着竹篮,于是佯装作随意。疾步走去紧靠在金扶身侧,正好将那竹篮挡住,舒眉一笑。道:“是个小皇子。”

    朱佑樘听是小皇子,自然大喜,当即走近,正想抱起婴儿,金扶却是一躲,言道:“陛下,这孩子还没洗干净呢。您可看不得。”

    闻言朱佑樘连连点头应是,西暖阁屋门忽然打开,瑾瑜由内而出。不想竟见朱佑樘在此,着实一愣,唤道:“陛下。”

    朱佑樘这才想起张均枼,怔怔道:“哦。枼儿呢!”

    “娘娘!”南絮见朱佑樘言语间已往东暖阁走去。又生怕张均枼还不知金扶已将孩子带来,于是有意扯着嗓子唤了声,继而又道:“娘娘方才疲累,想是要歇下了。”

    “我去看看,”朱佑樘言语至此已将屋门推开,只见谈允贤坐在床榻前,极是自如的挥起锦帕为张均枼拭去额上的汗水,眉黛捧着装满了血水的铜盆。正想走出去,却见朱佑樘进来。她自知男人忌讳这个,于是慌忙背过身去。

    朱佑樘亦知避讳,故不看她,只朝床边走去,谈允贤见他过来,这便作势要站起身行礼,方才唤了声“陛下”,朱佑樘便打断,笑道:“不必多礼,你忙你的吧。”

    “是。”

    谈允贤倒也识趣,这便站起身,同朱佑樘施了一礼,而后便示意眉黛与她一同出去。

    “枼儿,”朱佑樘见谈允贤离座,他便顺势坐下,望着张均枼,笑意深深。

    张均枼亦作虚弱,看来疲惫不已,轻唤道:“陛下……”

    朱佑樘握住她的手,笑得甚是欣慰,道:“辛苦你了。”

    张均枼笑容浅浅,忽然像是记起了什么一般,别过脸去,作张皇模样,心急火燎的问道:“孩子呢?”

    朱佑樘亦侧首,朝门口望去,随后回首,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色,道:“孩子在外面。”

    话音方落,屋门便开了,朱佑樘见势看去,入眼的仍是金扶抱着婴儿,笑容满面的走过来,南絮亦跟在她身后,随手将门关上。

    朱佑樘见金扶过来,这便站起身欲将孩子抱来,不想仍是被金扶躲过,非但如此,金扶还不经意皱眉瞥了他一眼,想是怕他不知要如何抱这初生的婴儿。

    见状朱佑樘倒不曾在意,只是看着金扶站在床前,便兀自走开,将座留给她。

    直至金扶坐下,他方才绕至床头,正对着张均枼。

    金扶将婴儿担在手臂上,轻轻放于床头,满含笑意的看着,道:“枼儿,快来看看。”

    张均枼侧身,伸手轻触那婴儿脸颊,不想这肌肤竟这般细嫩,就如薄纸一般,似乎吹弹可破。

    这孩子虽不是张均枼所生,可她到底也是欢喜的,毕竟她也曾数度有孕,只可惜,那两个孩子始终与她无缘,都不幸没了。

    “枼儿,这孩子怎么那么好看,”朱佑樘弓着身子将这婴儿的模样仔细端详了一番。

    张均枼嫣然一笑,道:“可惜还没睁眼。”

    金扶斥道:“这新生的孩子哪有那么快就睁眼的,怎么着也得过个几日才行。”

    朱佑樘听言禁不住噗笑,言道:“他若睁了眼睛,定如枼儿那般好看。”

    张均枼听着心中却是不悦,笑容不经意间便已全无,只是垂眸凝着那婴儿,朱佑樘见她如此,不免怔忡,连忙问道:“枼儿,你怎么了?”

    屋中众人皆知张均枼为何如此,只是都未敢言,唯独朱佑樘百思不得其解。张均枼轻叹了声,侧身躺下,背过众人,淡淡道:“没事,臣妾累了。”

    “你们都下去吧。”

    张均枼方才言罢,南絮便已领着眉黛与瑾瑜一同出去,朱佑樘却始终不知张均枼为何愁闷。

    “母亲,天黑了,你回家的路上,千万小心些,”张均枼此言自是想叫金扶回去,可也不好直言撵她走,便只好如此交代。

    金扶自然知道张均枼言外之意,轻轻应了声,便抱着孩子出了暖阁,张均枼又道:“天色不早了,陛下也早些回西暖阁歇息吧。”

    朱佑樘点了点头,道:“嗯,你也睡吧。”

    且说那稳婆抱着郑金莲所生子四处躲藏,见那婴儿闭了眼,便以为他已安睡,便收回了手,终于躲到一处时,再定下心来却听不到婴儿一丝呼吸声。

    于是心中起了不详的念头,颤着手试探婴儿气息,怎知这婴儿果真已没了活气。

    她自是惊怕,正想将孩子就此丢下,却始终没那胆子,便一路将这死婴带到御河沟。

    可巧的是岸边竟有一朵如蒲团般大小的睡莲,她便随手将婴儿抱起丢在那睡莲中央,这睡莲晚上开花,到白天便会合上,想必等到这睡莲漂出京城时,天已全亮,到时这睡莲合上,此事便神不知鬼不觉。

    她见那睡莲已渐渐漂远,便跪地闭目拜道:“阿弥陀佛,你不要怪我啊,冤有头债有主,要怪就怪你太祖母,是她要我这么做的,你可千万不要来找我啊,千万不要找我,这不能怨我啊……”(未完待续。)

第一章 得兵符为礼

    秋日高挂,暖阳倾洒。

    已是辰时,朱佑樘尚在坤宁宫,虽早已起身,却迟迟不愿离开,只是始终坐在床前,静静等着小皇子醒来。

    苦的是张瑜,一直侯在暖阁外。

    小皇子睡得正熟,久久未醒,朱佑樘本已觉得有几分无趣,可巧的是这小皇子忽然动了动手指头,引得他一阵紧张,连忙细细瞧着。

    这小皇子起先虽只是动动手指头,后来又摇头晃脑的,正是要醒来的先兆。果不其然,朱佑樘见势连忙站起身,微微俯身近看,只见他左右稍稍摇头,而后缓缓睁了眼。

    他这双眼睛,竟生得那般好看,如同天上的星辰一般晶亮,清澈。

    朱佑樘忽然见他睁眼,竟是激动得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惊喜道:“他睁眼了!他睁眼了!”

    张瑜闻言亦是一愣,这便想进去瞧瞧,好在屋门未关,他便直接进了去,却见朱佑樘小心翼翼将小皇子抱起,转身便越过他疾步出了屋子,竟似乎没有瞧见他一般。

    见他如此,张瑜还能说什么,这为人父的欢喜,他是这辈子都体会不到了。

    朱佑樘方才出了西暖阁,这头南絮守在东暖阁外头也见着了他,南絮见他如此抱着小皇子,免不了心惊胆战,连忙走过去,急唤道:“陛下,可不能这样抱着!”

    听言朱佑樘自是愣住,可更多的却是怔忡,他抬眼望着南絮走过来。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南絮走去一番指点,一面又道:“昨儿金夫人教过奴婢,像陛下这么抱孩子。恐怕要伤着小皇子。您若这样抱,那便什么事也没有了。”

    朱佑樘连连点头应是,丝毫没了帝王气概,反倒像个初学世事的孩童,懵懵懂懂,甚讨人喜。

    再看这小皇子,躺在朱佑樘怀中。一双眸子如同滚珠一般,四下里仔仔细细扫了眼,转瞬间便将坤宁宫看了个遍。

    “皇后可起身了?”

    “还没有。”南絮说话间看了眼东暖阁屋门,道:“想是快了,以往都这个时辰。”

    朱佑樘仍只是应了声,随即进了暖阁。果真见张均枼还在熟睡。他不敢将她唤醒,便只好抱着小皇子踱步在屋内。

    方不过片刻,张均枼果真悠悠渐醒,侧首望着朱佑樘,极显诧异,从前这个时辰,他都应在奉天殿。

    “陛下?”

    朱佑樘闻声止步,回首疾步走近。如金扶昨日那般,将小皇子托在臂上。轻放在床头,紧靠在张均枼身侧,笑道:“枼儿,你快看,皇儿睁眼了。”

    张均枼已就势侧身,听朱佑樘此言更是欢喜,连忙抬起身来,垂眸望着小皇子,虽未曾言语,却也是欣喜若狂。

    那小皇子起先是望着朱佑樘,待朱佑樘将他放下来,他便又转头望着张均枼,他见张均枼欢喜的模样,转瞬间便露出一笑。

    惹得张均枼与朱佑樘皆是眉开眼笑。都说这新生儿得过个好些日子才能看见东西,可这孩子的眼睛却极具灵气,这种灵气,仿佛与生俱来。

    张均枼撑着床榻坐起身,将小皇子抱在怀中,喜悦之情洋溢于表。

    南絮忽然推门进来,禀道:“陛下,奶娘来了。”

    朱佑樘侧首,目光已越过南絮,望向她身后,只见那朱衫妇人面容姣好,身姿丰盈,确像是刚才生过孩子不久。

    “快进来,把门带上。”

    “是。”

    说话间那妇人已走至张均枼床前,福身行礼道:“民妇田氏,叩见陛下,娘娘。”

    朱佑樘示意她起身,张均枼却无表示,单只是瞧了她一眼,而后继续哄着小皇子,似乎略是不满的问道:“你这是方才生过孩子?”

    田氏抬眼,略显拘束,答:“回娘娘,不是。”

    “那你孩儿现下多大了?”

    “五岁了,”这田氏言答间分明是思虑了一番。

    “五岁,”张均枼这才看向她,问道:“那他平日里不黏着你吧。”

    田氏直截了当的答:“不黏。”

    “那就好,”张均枼示意她将孩子抱走,待田氏转身欲要朝屋外走去时,张均枼又冷冷道:“你身上那件朱色衣裳,以后不要穿了。”

    田氏颇是怔怔,方才答:“是,民妇告退。”

    南絮见田氏出了门去,便也同他们二人施了一礼,而后随茹氏出了去。

    “娘娘如今喜着银朱色和枣色,你以后避讳着些。”

    田氏听南絮告诫,唯唯诺诺应是,南絮偏首看了她一眼,往殿外方向走去,道:“随我来吧。”

    “陛下今日不去上朝?”张均枼陡然想起此事。

    朱佑樘悻悻道:“我病了,得休养几日。”

    “病了?”张均枼不经意浅浅一笑,朱佑樘今日气色极好,哪像是生了病的人,分明是想偷懒罢了。

    “枼儿,”朱佑樘轻唤了一声,正想自袖中取出什么来,却闻张瑜在门口一唤,便略是不耐烦的出去,蹙眉问道:“什么事?”

    张瑜道:“礼部贾大人同内务府在乾清宫侯着,说有事请见。”

    “朕不是说了,身子不适,需得在坤宁宫调养几日,你去回了他,有什么事过几日再议。”

    “陛下,可贾大人说,是为小皇子取名一事。”

    朱佑樘不假思索,只道:“取名字这事儿,朕都没急,他们急个什么!你去告诉他们,此事朕已同皇后商议了,不要来催促!”

    “就这样,”朱佑樘拂袖转身,留下句“莫再来坏了朕的好心情”。

    南絮安排好田氏住处,便回了东暖阁复命,张均枼见朱佑樘不在,便交代南絮,言道:“除了你们三个,把这坤宁宫上上下下所有都人内监都换一番。”

    “是。”

    南絮方才言毕,朱佑樘又进了来,南絮于是又同他行礼,礼毕后出门。

    朱佑樘随意坐在床前,执起张均枼的手,笑得温润如玉,道:“枼儿,你可记得,我曾答应过你一件事。”

    张均枼听言已猜测到是何事,但仍佯装不知,讪讪一笑,问道:“什么事?”

    朱佑樘微微皱眉,“枼儿没有把我的话记在心上。”

    “都说一孕傻三年,臣妾哪还记得陛下说过什么,”张均枼侃笑。

    朱佑樘亦讪笑一声,收回手自袖中取出兵符,道:“枼儿,我曾说过,等你生下这个皇儿,我便将兵符赠与你,如今你为我诞下皇长子,我自要兑现承诺。”

    张均枼并不言语,单只是凝着那兵符,心绪却早已乱了。

    这可是兵符,握兵符者即掌天下兵权,这是天下多少人都梦寐以求的东西,如今它就在眼前,她只要一抬手,便可以手握天下兵马大权。

    可她终究是不好如此接过。

    “战国时曾有如姬窃符救赵,陛下不怕臣妾起策反之心?”

    “不怕,”朱佑樘见她似乎不愿收下,便兀自拉过她的手,将兵符置于她手中,道:“你若是爱我,便不会背叛我,你若是不爱我了,我即便坐拥天下,也毫无意义。”

    张均枼垂眸望着兵符,久久才道:“若陛下封皇儿为储君,臣妾便暂代他保管,若陛下无意封他,臣妾便将这兵符交还给陛下。”

    “那我便封他为储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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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郑氏苦算计

    北风呼啸,冬日严寒。

    且说郑金莲为朱佑樘生下皇子,却误以为拱手相让于张均枼,她自是不甘。

    可她曾答应了周太皇太后,只要能留住腹中皇子,不论如何也心甘情愿,而今又岂能反悔。但见天下父母心,那皇子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她自也是万般不舍。

    如今周太皇太后叫她安心在清宁宫养身子,还特意吩咐了好几人在此伺候着,可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哪是照看她,分明是在看着她呀!

    她以为,只要告诉朱佑樘,那孩子是她生的,那她便能同张均枼平起平坐,毕竟皇长子必定是要封为储君的,况且现下张均枼也生不出孩子。

    到时太皇太后又算什么,连张均枼都要敬她三分,太子生母,即便是封个贵妃也能令张均枼惶恐。

    说起来,这郑金莲也是颇有心计之人。

    “你在想什么呢,”陶韫见郑金莲坐在梳妆台前,似乎心绪不宁的模样,便停下为她挽髻的手,随口问道。

    郑金莲依旧心神紊乱,长长叹了一声,漫不经心的答道:“我想去坤宁宫。”

    陶韫闻言一惊,连忙弓下身子,贴附在她耳边,压低声道:“你想去看太子?!你可千万不能去,要是叫太皇太后知道了,她定不会饶过你的!”

    郑金莲当即面露不悦之色,侧首望着她,极是不满的斥道:“那可是我的皇儿。我去看他两眼又能如何!”

    陶韫听她说话声似乎响亮,便更是怔忡,转过头朝门口扫了眼。郑金莲目中略带鄙夷,直言道:“一句话,你到底帮不帮我!”

    听言陶韫匆匆思虑了一番,而后方才连连点头,道:“帮!咱们是好姐妹,我自然要帮你。”

    郑金莲这便面露笑意,指着门口。低声道:“那你去把门口那两个人引开。”

    “怎么引?”

    郑金莲见她如此,不禁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神情,凑近她耳边同她耳语了几句。陶韫听此一言,望着她,目光颇具狐疑。

    “你快去呀,”郑金莲不免心急。连连催促。

    “哦。”陶韫略显木讷,直点头出了门去,郑金莲望着她的身影,见她脚步沉重,便剜了一眼,随即喃喃自语道:“真是笨死了。”

    陶韫拉门出去,守在门外的那两个都人旋即将目光投注过来,陶韫故作慌张。急匆匆道:“两位姐姐,不好了。金莲不见了!”

    那两个都人一惊,急忙转身望向屋内,果真不见郑金莲,于是不及细想,当即跑开。

    郑金莲终究是算不过周太皇太后。方才出了清宁宫的宫门,便见周太皇太后已在宫墙外侯着。

    她每见了周太皇太后,心中便是惶惶,于是心惊胆战的唤道:“太……太皇太后。”

    彼时陶韫亦装腔作势跟随那两个都人追了出来,怎知方一跑到正殿外,便见郑金莲停在宫门口,与周太皇太后撞了个正着。

    周太皇太后面色不苟,望着郑金莲,目中尽是寒意,冷冷问道:“你要去哪儿啊?”

    “奴婢……奴婢,”郑金莲果真是为见孩子,拼尽了一切胆量,竟跪倒在地上,仰头望着周太皇太后,直言不讳,言道:“太皇太后,奴婢想去坤宁宫,奴婢想去看看小皇子,只是看两眼,看看就走,求您成全奴婢吧,太皇太后。”

    郑金莲言语间略带哽咽,目中也早已充盈了晶莹泪花。

    可周太皇太后依旧不为所动,只道:“你别忘了,你曾经答应过哀家什么!”

    郑金莲连连摇头,道:“奴婢没有忘,奴婢还记得,可皇儿终究是奴婢生的,奴婢自生下他之后还从没看过他,奴婢只是想去坤宁宫看他一眼,仅此而已,奴婢保证别的什么也不做,求太皇太后成全奴婢吧,奴婢求您了,求您成全奴婢……”

    周太皇太后面色凝重,左右扫了眼,沉声道:“把她带回去!”

    郑金莲见势不妙,当即扯住周太皇太后衣袖,哀求道:“太皇太后,求您成全奴婢,奴婢真的只是想看看他,求您成全奴婢……”

    周太皇太后当即生了厌恶之意,斥道:“哀家看她是疯了,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她关到安乐堂去!”

    “是是是,”左右都人见势连忙上前,驾住郑金莲,强行将她拉走,耳边唯听闻她苦苦哀求,一声又一声的唤道“太皇太后”。

    周太皇太后却始终是铁石心肠,侧首瞧见陶韫站在正殿外,便瞪了她一眼,而后冷哼一声,转身便离了清宁宫。

    陶韫自也是惊怕,胆颤着身子垂首退下。

    这会儿张均枼还坐在床榻上,抱着小皇子笑意绵绵的哄着,朱佑樘就坐在床前满眼温存的望着张均枼。

    南絮忽进屋禀道:“陛下,娘娘,太皇太后来了。”

    方及南絮说罢,周太皇太后已进了暖阁,见朱佑樘坐在床前,望着张均枼似乎已想出了神一般,便笑得花枝乱颤的,道:“哟,快让哀家瞧瞧这小重孙可有长胖了。”

    朱佑樘闻声望去,见是周太皇太后,便站起身唤了声“皇祖母”。话音落下,周太皇太后已走至床前,满含笑意的望着张均枼怀中的小皇子,张均枼亦跟在朱佑樘后头唤道:“皇祖母。”

    周太皇太后已伸过手来,张均枼便亦将小皇子送至她怀中。

    小皇子卧在周太皇太后怀中,眉开眼笑,极惹人欢喜。

    “瞧瞧这孩子长得真是愈发漂亮了,同皇帝小时候一模一样。”

    张均枼来了兴趣,问道:“陛下小时候是什么模样?”

    “他呀,”周太皇太后抬眼瞧了朱佑樘一眼,而后又垂首,正要接话,却被朱佑樘急忙打断。

    朱佑樘唤道:“皇祖母!”

    周太皇太后又看了他一眼,笑道:“同现在也没什么区别,就是小时候头顶少了一块头发,如今长大倒是又长齐了。”

    “哦?”张均枼不解,“如何长出来的?”

    “涂了生姜水,便长出来了。”

    “皇祖母,”朱佑樘面露羞色,看了眼张均枼,随即压低声与周太皇太后道:“枼儿日后怕是要笑话朕了。”

    周太皇太后禁不住噗笑一声,道:“你们夫妻两个,笑话几句有什么的。瞧瞧天色不早了,哀家就不打搅你们歇息了。”

    言语至此,周太皇太后垂首望着小皇子,目光宠溺,移步出了门去,一面又笑道:“走,太奶奶要带乖孙儿过去睡觉觉咯。”

    待南絮关上屋门,朱佑樘便兀自卸下衣物,顺势爬上榻,掀开被褥进了去方才笑着问道:“枼儿,我何时才能与你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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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五月方赐名

    初春方至,冬寒渐消。

    乾清宫檀香四溢,令人心神安宁。

    朱佑樘端端正正坐在书案前,手捧奏本,细思斟酌,时而蹙眉,时而微笑,对于刘吉彼时所言,却仿若未闻。

    刘吉立于殿中见朱佑樘将奏本捧在手中,已将整张脸都遮住,从他这个方向望去,完全见不着朱佑樘的神情。

    “陛下,”刘吉自知朱佑樘是不愿听他此言,却也是听在耳中,便顾不得朱佑樘到底应不应,直言道:“前日早朝,您蒙发下口谕,令臣等作赞语,以慰皇后娘娘诞下皇长子,昨日臣等已撰写呈上。今日陛下又蒙发口谕,命臣等改拟,臣等亦已改拟进呈。但此等事,陛下素来圣德清明,以往从不听信,而今忽然连连有此举,意者,近因陛下圣躬欠安、皇后产育,恐怕有祈神保佑之说。”

    刘吉言到此,忽然停顿,是因朱佑樘轻轻咳嗽了一声,似乎是在提醒他,这些话,说几句便够了。

    可他刘吉一向直言不讳,继而又道:“臣等切思,陛下为天地百神之主,福庆嘉祥皆来于天,又何必信此等邪说。倘若信以为然,必叫外藩惊骇。到时进言烦渎圣听,陛下若然不从,又未免为圣德之累。是以此等不经之事,万望陛下,切莫再听信。”

    直至刘吉说罢,朱佑樘方才放下手中奏本,露出一张脸来,望着刘吉那张沟壑横生的老脸,应付道:“朕知道了。刘卿且退下吧。”

    朱佑樘言毕便拿起毛颖,正想落笔批阅方才看了的奏本,刘吉又言:“陛下。微臣还有一事要同陛下商议。”

    “何事?”朱佑樘并未抬眼看刘吉,问得亦是有些漫不经心。

    “是关……”刘吉顿了顿,道:“小皇子取名一事。”

    朱佑樘微微抬眸,看了刘吉一眼,而后就垂下眼帘,问道:“哦?那刘卿可想到了什么好名字?”

    刘吉闻言一愣,讪讪笑道:“微臣……还没想好。今日过来,只是提醒陛下。”

    朱佑樘眉头紧蹙,并不言语。刘吉又道:“陛下,而今小皇子已足五月,却至今没有名字,这恐怕不妥。”

    朱佑樘终于抬起头。轻放下毛颖。拿起奏本走下去,站在刘吉身前,打量了一番。

    刘吉见朱佑樘走来,已早早的低下头,朱佑樘沉声道:“刘卿恐怕多虑了,那是朕的儿子,取名一事朕也着实忧心,断不会轻视。”

    “陛下。”刘吉果真是不怕死的,明知朱佑樘已是耐烦不住了。却仍要撞他枪口,道:“可此事您已足足拖延了五个月,历朝历代,还从不曾有哪位皇子取个名字都这么困难的,况且礼部与内务府……”

    “好了!”朱佑樘再也忍不住,陡然出声打断刘吉言语,斥道:“取名一事朕已在同皇后商议,刘卿不必再来说教!退下吧!”

    “陛下……”刘吉仍不死心,方才想开口说话,却见朱佑樘剜了他一眼,便不再言语,只躬身作揖道:“微臣告退。”

    待见刘吉出了乾清宫的大门,朱佑樘便发起火来,转身见张瑜垂首立在一旁,便禁不住高抬手臂,以手中奏本对准张瑜的脑袋连敲了几下,发泄道:“你看看那些酸秀才!朕不过是叫他们写几句话夸赞皇后,他们便如此说朕!”

    张瑜吃了痛,身子愈发弓下去,弯腰躲避,朱佑樘怔怔,这便收回手,冷冷哼了一声,便将奏本随手丢给他,而后阔步出了乾清宫。

    坤宁宫少见的喧闹。张均枼站在田氏身前,垂首望着她怀中的小皇子,笑意绵绵,含情脉脉。她竖起手中的拨浪鼓,在小皇子眼前摇了几下,小皇子见着拨浪鼓,当即来了兴趣,笑得欢天喜地,这便伸出手来似是要接过去一般。

    岂料张均枼瞧见他伸出手,便一把躲闪过去,将手背在身后,望着他笑道:“你想要吗?”

    小皇子自是不会说话,只是依旧眉开眼笑,不时在田氏怀中抖动身子。

    张均枼继而道:“那你告诉母后,你什么时候才会叫父皇和母后?又是什么时候才能学会走路?”

    田氏听言禁不住露出浅浅一笑,道:“早呢,小皇子如今才五个月大,若要叫人,还得过几个月才行。”

    张均枼神色颇是洋洋得意,言道:“皇儿天赋异禀,这些事情,学得定然比旁人快。”

    “皇儿若要开口叫人,那他唤的第一声定是父皇!”

    张均枼闻声抬起头,只见朱佑樘笑容满面的走进来,她故意争辩,道:“谁说的,指不定皇儿叫的第一声是母后呢。”

    “那可不一定,”朱佑樘说话间,田氏回身正想同他行礼,却被朱佑樘免礼,“你退下吧。”

    “要不咱们打个赌,”朱佑樘看了眼小皇子,而后走至张均枼身前。

    张均枼道:“赌什么?”

    “若是你赢了,那我今晚便伺候你,若是你输了,那你今晚便得伺候我,” 朱佑樘言语间笑意浅显,略带轻佻。

    张均枼倒是较起真来,兀自坐下,佯装作不满,道:“横竖都是陛下得了好处,臣妾岂不是吃了亏。”

    “你吃什么亏,到最后还不是我伺候你,”朱佑樘亦随意坐下,顺势揽住张均枼,道:“枼儿,我今日有一事想同你商量。”

    “什么事?”张均枼略有疑惑。

    “是为皇儿的名字,”朱佑樘略微皱眉,道:“这些日子礼部总来催促,要我快些给皇儿起个妥当的名字,可你也知道,皇儿毕竟是咱们的第一个孩子,我总拿不定主意,不知要起什么好。”

    张均枼微微颔首,问道:“那陛下心中,可有了合适的想法?”

    “昭。”

    “昭?”

    朱佑樘点头。

    “高瞻祁见佑,厚载翊常由,”张均枼黛眉微凝,“叫朱厚昭?”

    “嗯。”

    “不好,”张均枼想出了神,丝毫不走心的摇头,忽然又似灵机一动,惊喜道:“叫朱厚照吧。”

    朱佑樘略是怔怔,张均枼道:“明于庶物,察于人伦,四海虽广,兆民虽众,无不在于照临之下。”

    “嗯,”朱佑樘轻轻点头不止,喃喃道:“这个名字好,就依枼儿的。”

    朱佑樘随即侧首,唤道张瑜进来,言道:“你速速为朕拟旨,赐皇长子名曰‘厚照’,快去!”

    “是。”

    “枼儿,”朱佑樘回首话锋一转,突然道:“咱们挑个吉日,册封照儿为太子吧。”

    “太子?”张均枼明显一怔。

    朱佑樘见她如此,未免诧然,道:“怎么,你不喜欢?”

    张均枼垂眸,掩饰目中不快,讪笑道:“不是。”

    说来其实张均枼千方百计得来这个孩子,就是为了他能被册封为储君,毕竟母凭子贵,何况她已是中宫皇后,如此一来,她日后便可大权在握,愈发得势。

    可这孩子毕竟不是她所出,储君之位,她又岂甘心交于旁人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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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奈何终立储

    是日晴空万里,春光明媚。

    自古以来,历朝历代皇长子都应立为太子,以备日后继承江山大统,何况这朱厚照,还是大明自开国以来,第一位皇后嫡出的长子,任何人都没有理由反对立他为太子一事。

    是以即便张均枼心中再多不情愿,也无可躲避此事。

    况且,在外人眼中,朱厚照是她所出,试想这天底下哪个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儿女好,且不说如此,就是立朱厚照为太子,她自己也必能因而受人拥戴,如此想来,她便更不该反对。

    可她终究是不愿,即便她也喜爱朱厚照。

    今日便要举行册封仪式,眼下若要阻止此事,就只有一个法子,那便是杀了朱厚照!

    张均枼站在朱厚照摇篮前,垂眸望着他,目光冰冷,面无表情,她已站在这儿望了许久,可朱厚照始终是笑容满面。

    彼时张均枼的手早已做出爪形,只是怔怔立于此,良久过后,方才慢慢向朱厚照脖颈上伸去,可她的手却始终颤抖不已,目中亦不曾有过痛恨,反倒是惶恐与不舍居多。

    朱厚照从始至终都望着她,直至她的手离他的脖子仅剩一指之遥,他方才陡然一声哭出来。

    张均枼停住手,悬在半空,凝着他目中闪过丝丝怜惜,许久终还是舍不得,连忙伸手将他抱在怀中。

    这朱厚照虽只有五个月大,可却像是什么都明白一般。张均枼方才将他抱起,他便止住了哭声。

    “娘娘,”南絮推门进来。垂首恭敬言道:“立太子大典开始了。”

    张均枼微微侧首,顿了顿,淡淡道:“知道了。”

    既然她狠不下那颗心,便唯有欣然接受,日后,也必定要因此而付出代价!

    弘治五年三月八日,立皇长子朱厚照为皇太子。大加赦免。审查太祖庙附祭功臣绝封者后代。

    今儿非但是立太子之日,同时也是灵姝之子周岁。

    因此,张均枼自大典过后。便匆匆忙忙赶去了刘府,她本无需前去,可灵姝前不久便已与她下了请帖,何况她还是那孩子的堂姑母。她自是要去的。

    只是一个凑巧。偏偏灵姝的孩子周岁之日,是个难得的黄道吉日,连钦天监也言奏,说在今日册封太子,最合适不过。

    张均枼到这刘府时,已是晌午,府上一派喜气,更甚于灵姝与刘郅成婚那日。

    这张均枼方才到刘家时。刘家一众人纷纷同她躬身行礼,连刘家老夫人都没有免此虚礼。金扶为客,又是张均枼的母亲,自是无需行礼。

    倒是灵姝,却借怀中抱着孩子之故 ,始终不曾与张均枼低头。

    照刘老夫人的说法,幼儿周岁时,应当行期扬之礼。如此,灵姝便命人在院子里设了桌案,弓矢纸笔,样样齐全。金扶亦是吩咐府中丫鬟取了些饮食之物及珍宝服玩,置之于桌案上,只观稚儿所取,以验其日后智愚。

    张均枼忽然兴起,取下手颈上的串珠,随手丢在桌案上。

    只片刻之久,桌案上便已置满了各色器具,笔墨纸砚、市井小玩、各色吃物,当真是如集市上的杂货摊一般。

    灵姝同张均枼等人站在桌案前,转身欲将孩子送去奶娘怀中,却是不见奶娘的人影于是只得交由丫鬟抱着,却仍不免诧异,问道:“奶娘去哪儿了?”

    丫鬟稳稳的抱好孩子,道:“刘姑姑说她身子不舒服。”

    “不是早上还好好儿的?”灵姝言语间略带狐疑,又略显凶恶。

    “奴婢也不知是何缘故,”丫鬟嗫喏,“只知她似乎是脸上生了什么东西,见不得人。”

    灵姝不满,剜了她一眼,斥道:“真是晦气!”

    而今这灵姝的性子,与说话的口气,竟同当年初嫁入张家的林氏愈发相像了,到底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好了好了,天色不早了,快些叫孩子抓周吧,可不能误了吉时,”刘老夫人同灵姝说话间,总归是带着些敬意,何况张均枼尚在这儿。

    灵姝的孩子站在桌案上,由那丫鬟小心翼翼的搀扶着,他起先蹲下身子抓了个市井小玩,把玩在手中瞧了瞧,而后又放下去,站起身来什么也瞧不上。

    “诶,”金扶见状调侃,噗笑道:“瞧瞧这孩子,还挑剔得紧。”

    灵姝神态自若,颇是得意,道:“想是我儿子瞧不上这些东西,他日后必能成大器。”

    张均枼听及灵姝此言,禁不住淡淡一笑,不想出了声,灵姝闻声问道:“堂姐,我听闻照儿是在百日礼上抓周的。”

    “嗯。”

    “那他抓了什么?说来我们听听,”灵姝说话间总略带攀比之心。

    张均枼不假思索,言道:“照儿抓的是弓弩,而今他得为储君,想必日后定能在武功上有一番治世。”

    “那不是与姐夫相反了?”灵姝竟丝毫不知避讳。

    张均枼闻言自是不悦,道:“你姐夫文治武功,哪样输于旁人!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宫了。”

    灵姝见她如此,着实一愣,讪讪一笑,道:“堂姐慢走啊。”

    说来张均枼还真是看错了这灵姝,殊不知她养了只白眼狼,当初竟还将她当做宝贝一样护着。

    她只是不知,灵姝嫁人不过一年罢了,何以性情变化竟如此之大!

    张均枼即将步出刘府大门时,忽见一妇人遮面从院中走过去,想必那便是灵姝口中的奶娘。

    只是那刘姑姑行色匆匆,似乎是在躲着什么人一般,可张均枼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竟愈发觉得眼熟了。

    回宫这一路上,总免不了途经伤心之地 ,自刘府去往玄武门,必是要经过谈府的。

    张均枼原本并未想过要去谈府,不过是机缘巧合,正巧的是马车途经到此时,微风将窗帘子掀起,她因此再见谈府,却并不是上回那样的荒废景象,自然难免惊奇,便要进去,探个究竟。

    亦或许,命中注定,他们总将重逢。

    门上原先的斑驳锈迹已再不复,张均枼推门进去,她本以为,谈一凤就在里头等着她。

    可她终究是想多了。

    府中虽已不再荒废,却仍没有生气,依旧是死气沉沉的。

    张均枼此回是独自一人进来的,却忽然听闻身后一阵清脆的声音,那是珠玉相撞的啷当声。

    她闻声回首,朝府门外望去,只见一个身穿姜黄色袄裙,年纪约二十出头的女子站在门口。

    “谢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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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冷语出如注

    彼景至繁盛,人心却凉薄。

    张均枼独自一人站在谈府入门院落正中,面朝大敞朱门的桂堂,又望见周遭空荡荡,心中不免凄凉。

    记得他曾说过,以后不会再回来,那时她尚以为,他不过是说说而已,如今想来,终究还是她将所有事情都看得太过美好。

    五年了,他始终没有回来过。

    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她一直都记挂着他。

    耳畔忽然传来丝丝清脆的啷当声,那声音由远及近,均匀缓慢,是自身后响起。

    张均枼闻声转过身,入眼的是一个长相颇是清秀娟丽的女子,那女子着了一身姜黄色袄裙,看来二十出头,年纪与张均枼正是相仿。

    她们二人四目相对,远远望着,目中皆略带惊诧,张均枼朱唇轻启,低唤了声,“谢儿……”

    容谢亦如她那般讶然,开口欲要唤她,却是唤不出来。

    张均枼话音方落,自门外便传来谈一凤一声询问:“怎么了?”

    容谢闻言侧首,温婉一笑,道:“均枼姐姐来了。”

    彼时谈一凤已步至容谢身侧,入了张均枼眼中。

    谈一凤听闻张均枼在此,看着容谢,目中闪过一丝纠结,转过身正巧与张均枼相视,张均枼亦远远的凝着他,目中惊喜交加,却面无表情,并无欢喜之意。

    可下一瞬间,谈一凤已突然抬臂,搭在容谢肩上。不言不语便将她紧紧揽住,就如同几年前,他揽着张均枼那样。揽着容谢。

    容谢着实怔怔,侧首看着谈一凤,心中早已是五味杂陈,她本该欣喜,可这一丝欣喜,却多不过她心中的哀怨。她自是知道谈一凤忽然作此举是为何。

    她也知道,谈一凤心中丝毫没有她的位置。这一切,都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罢了,她已爱了他十六年。他也爱了张均枼十六年。

    从前那十年,她心中是他,眼中却是他与张均枼每日欢声笑语,嬉戏作乐。

    她们三人。连同孙伯坚。本是青梅竹马,无猜无疑,而今却是嫁的嫁,走的走,唯剩下她与谈一凤两人,可谈一凤心中,始终仅张均枼一人。

    孙伯坚与张均枼自小便有婚约在身,她原本以为。等张均枼长大了,必定要与孙伯坚成婚。到那时,谈一凤便会移情于她,可后来,孙伯坚重病垂危,张均枼入宫为妃,而谈一凤,却紧追不舍,从兴济追到京城。

    原来她们这四个人里,孙伯坚并不是最可怜的那个,最可怜的那个,是她容谢!

    谈一凤亦侧首与她露出温润一笑,而后回过头望着张均枼,唇角微微上扬,目中却略藏寒意。

    张均枼亦凝着他,笑得不温不火,浅浅淡淡,却叫谈一凤心寒。

    容谢自小便极是贤淑,以往行事作风,举手投足皆如大家闺秀,而今自也是温婉大方,只是几年不见,她眉目间又添了几分妩媚。

    张均枼坐在桌案一端,与容谢正是面对面,望着容谢垂眸斟茶,她终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谢儿为何会进京?”

    容谢听言,脸色忽的掠过些许黯淡,抬眸看了张均枼一眼,随后又垂下眼帘,将方巧斟好的茶放置张均枼跟前,抬眼淡然一笑,道:“主母走了,谢家也紧跟着没落,欠了不少债,几个舅舅争着分家产,见我无依无靠,便将我撵出门来。”

    “后来,”容谢说话间再次垂眸,似要掩饰目中悲切,长吁了一口气,继而言道:“我流落街头,落魄潦倒,幸得谈大哥出手相救,才得以活命,我知谈大哥要回京,便随他跟来了。”

    张均枼原本垂着眼望着茶盅里的茶水,闻知是谈一凤将容谢带来的,便抬起头望着坐在容谢左侧的谈一凤,这时方知他一直都看着她,她淡淡问道:“兄长曾回过兴济?”

    谈一凤微微一愣,什么时候,她对他的称呼,竟成了兄长,他未言语,仅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张均枼笑得浅显,几乎不动声色,道:“兄长已回京好些日子了吧。”

    谈一凤闻言,左右扫了眼,方才答:“陛下没有同娘娘说?”

    张均枼听罢自是一怔,原来朱佑樘一直瞒着她。

    “没有,”她笑得淡然。

    谈一凤冷冷一笑,道:“陛下自是不会告诉娘娘的。”

    张均枼听得不适,便作势侧首望向堂外,而后回首道:“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宫了,陛下还等着。”

    待张均枼站起身,谈一凤亦是紧随其后,直起身道:“听闻娘娘前不久为陛下诞下皇长子,而今已立为储君,真是可喜可贺。”

    张均枼听他此话,未曾回过身,亦不曾言答,单只是停顿了片刻,稍后不久便疾步离去。

    谈一凤仍站着,他望着张均枼愈渐远离的身影,禁不住苦笑一声,他知道,太子并非张均枼所出。

    他也知道,张均枼是断不可能生出孩子的。

    而今的张均枼,已不再如以往那样,心善温和。

    张均枼方才上了马车,陡然发觉手颈上原本戴着的串珠已不见了,想了想方知是方才在刘家时随手搁置在桌案上,叫灵姝的孩子抓周了。

    那串珠虽并不值钱,却也至关重要,无论如何都不得丢下,她便吩咐瑾瑜回去找寻。

    且说瑾瑜寻得了串珠,正想出了府去,也是在与之前那同样的地方,再一次见到了那刘姑姑,这回倒不是背影,可正脸却也模糊不清,只因那刘姑姑脸上蒙着块布,看来那丫鬟口中所言,刘姑姑脸上生了东西,确实不错。

    那刘姑姑一见瑾瑜,便是大惊,当即转过身欲要逃走,瑾瑜见她如此仓皇逃窜,便觉其中定然有鬼祟,遂疾步跟去。

    刘姑姑自然知道瑾瑜在跟踪她,于是加快了步伐,愈发疾速,这刘府地形本就复杂,刘姑姑有意绕路,不过多久便将瑾瑜绕晕,何况瑾瑜并不熟悉刘家。

    瑾瑜停步站在后院,面对林林总总的假山,一时手足无措,不知进退如何。

    巧的是来了两个丫鬟模样的人,一见到她便上前问道:“诶,你不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贵人?怎么会在这儿?”

    瑾瑜闻声回头,讪讪一笑,道:“娘娘的串珠落在府上,吩咐我回来取。”

    那两个丫鬟点头,瑾瑜借势探问,道:两位姐姐,不知你们府上的那位刘姑姑,到底是什么身份?”

    “刘姑姑?”其中一个丫鬟颇是不解,道:“不就是奶娘?”

    另一个丫鬟倒是聪明些,答道:“我听人说,刘姑姑好像是宫里头来的,好些年前曾伺候过先帝的嫔妃。”

    瑾瑜听罢凝眉,偏首望着那刘姑姑消失的方向,一番思虑。

    她到底是谁……

    既然两次出现在她们眼前,又为什么总要躲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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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樊山王密报

    是春逢百花齐放,整个皇宫都是花香四溢,何况乾清宫里头还种着几株银丹草,殿内便更有阵阵清香。

    按照道理,这乾清宫本不应该种植这些花卉,可张均枼却道,这银丹草极具提神的功效,比起檀香来更胜一筹,利于朱佑樘在此批阅奏折,商讨政事,便吩咐司苑局送了几株来。朱佑樘一向惯着她,又执拗不过,便也随她如此了。

    “怎么还烧着檀香,”张均枼方才到这儿不久,朱佑樘虽命张瑜将檀香偷偷熏在西暖阁,却还是叫张均枼这灵鼻子给闻了出来。

    朱佑樘听闻张均枼已嗅出了檀香的味道,不免有些无奈,当即抬起头,望着张瑜,问道:“张瑜,你是不是又点檀香了!”

    张瑜自然无辜,低低的应了声便转身进了西暖阁,稍后便出了来。

    朱佑樘的心思,张均枼岂会不明,她停下为朱佑樘捏肩的手,侧首面对南絮,道:“姑姑,得空了你去六局知会一声,叫她们日后谁也不准往乾清宫送檀香,谁要是胆敢送了,本宫定要她们好看。”

    南絮听言自知张均枼此话是何意义,又是针对谁而言,便忍不住一笑,随后应道:“是。”

    朱佑樘听得张均枼此言,暗暗偏首看了她一眼,可就是他转头的那一瞬,张均枼亦是回首,二人四目相对,皆不言语。张均枼倒是坦然,朱佑樘却是急忙回过头。继续批阅手中的奏本。

    “陛下,”守在殿外的侍卫阔步进殿,手中拿着一个奏本。低头躬身,作势欲要递交,道:“樊山王密报。”

    朱佑樘着实怔怔,既是密报,定然不是什么好事。

    “呈上来!”

    朱佑樘话音方落,张瑜便紧跟着走去接过奏本,呈至朱佑樘跟前。朱佑樘翻开奏折,张均枼站在他身后 ,自也禁不住看上几眼。

    只见那奏本中所写种种。矛头均直指荆王朱见潚,句句都是朱见潚袭封荆王后,在封地蕲州所为恶行。

    署名者樊山王朱见澋,看来他大费周章将这奏本秘密呈上。是为检举荆王。

    荆王朱见潚。不就是前些年明目张胆的给朱佑樘进献美女的那个藩王!

    真真是合了张均枼的意!

    朱佑樘读毕奏本,心中愤愤不言,合上奏本猛然拍案,斥道:“来人!速传司礼监萧敬,刑部戴珊,锦衣卫孙瓒!”

    “是。”

    司礼监秉笔太监萧敬、刑部右侍郎戴珊、锦衣卫指挥同知孙瓒,他们三人已是多年的老搭档,这些年来曾多次私访民间。辗转各个藩王封地,以查他们有无贪赃枉法。或是招兵买马。

    不过多久,他们三人便已到了乾清宫,朱佑樘脸上怒意丝毫不减,一见了他们便怒斥道:“朕命你们三个走访诸王封地,你们说诸位藩王均无异动,也仁慈深得百姓爱戴,可你们谁曾去过蕲州,查访荆王!”

    他们三人方才察觉朱佑樘脸色不好,便已纷纷伏地而拜,萧敬及朱佑樘言罢,抬头道:“启禀陛下,先帝在位时,也曾命老奴暗查诸位藩王,那时老奴也不曾查过荆王,只因先帝说,荆王昏碌,不过贪生鼠辈,断不有异心,是以无需私查。”

    朱佑樘闻知是先帝的意思,便收了怒色,蹙眉心平气和道:“朕方才收到樊山王密报,说荆王因嫉生恨,嗜杀成性,不仁不孝,先后逼死生母魏氏与两个弟弟都梁王和都昌王,又强抢弟媳,私押两位镇国将军,搜刮民脂民膏,到处寻花问柳,私吞官粮,高价倒卖。”

    “朕唯恐不实,着命尔等三人,即刻前去蕲州查探!”

    “是。”

    萧敬三人方才站起身,却闻方才那侍卫又阔步进了殿来,躬身禀道:“陛下,荆王觐见。”

    “荆王?”朱佑樘闻知朱见潚未先请旨便进京,免不了一愣,正巧心中尚有愤意,于是冷冷道:“宣吧。”

    朱佑樘话毕 ,萧敬三人亦躬身,道:“臣等告退。”

    那朱见潚进殿,身后跟随着五个浓妆艳抹,服饰艳丽的女子,她们五人翩跹而入,朱佑樘抬眼见了,难免怔忡,他不曾想时隔三年,朱见潚仍有向他进献美女的心思,何况此回还是当着张均枼的面儿。

    张均枼心中虽不悦,脸色倒还算平静,俯身贴在张均枼耳边,低声道了句“臣妾告退,陛下好自为之”,便转身退至东暖阁看着。

    朱佑樘目光紧随张均枼,直至见她进了东暖阁,依旧不舍移开视线,待南絮将东暖阁的门紧紧关上,他方才收回目光。

    朱见潚倒还是知道行礼的,朗声道:“臣,参见陛下!”

    “起来吧,”朱佑樘虽一心想查办他,可现下并无实据,又不得打草惊蛇,故仍是和善几分,只道:“皇叔既未得朕召见,也不曾事先与朕请旨,这便一声不吭的进京,恐怕不妥吧。”

    朱见潚既然胆敢如此,自然是早已准备了充分的理由,笑道:“前几日陛下立太子,臣得知消息,本想进宫朝贺,不想路上出了岔子,给耽搁了。臣自知已误了时日,原本是想回蕲州去,可想着这儿还有贺礼要进献给陛下,便斗胆,私自进京了。”

    “哦?”朱佑樘作势点头,不经意间挑了挑眉,“那皇叔这一路舟车劳顿 真是辛苦了。”

    朱见潚讪讪一笑,道:“臣既是陛下的臣子,自需为陛下分忧,吃这点苦头,算不得什么。”

    闻言朱佑樘暗暗冷笑,道:“那敢问皇叔,到底给朕备了什么厚礼?”

    朱见潚转身,望向那五个女子,而后笑眯眯的回过身,道:“听闻陛下不御六宫,想是没有中意的女人,臣倒是斗胆为陛下挑选了五个,只是不知,她们合不合陛下的口味。”

    这朱佑樘始终没有怎样瞧过那五个女子,便直言道:“依朕看,皇叔的贺礼,未免太过粗糙了吧。朕已有上天所赐厚礼日夜相伴左右,至于皇叔的礼,朕断不会受,皇叔还是收回吧。”

    张均枼站在暖阁门后听闻朱佑樘此言,自是心中暗喜。朱见潚却道:“陛下,自古天子一娶十二妃,陛下即便无需十二妃,也得有一后二妃才是。”

    “不必了,”朱佑樘当即接话,道:“人生苦短,宠着一个人就够了,何况朕心胸狭隘,实在容不下旁人。”

    说罢朱佑樘便站起身,径直往东暖阁走去,不再同朱见潚多费口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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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后为凰介绍:
她本该嫁作人妇,阴差阳错之下入宫为妃他将她宠得无法无天,任她玩弄权术,干预朝政她踏着腥风血雨登上权利的最高峰,垂眸睥睨天下,任人唾骂指责当累累白骨筑成的高台崩塌,她又该何去何从……帝后为凰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帝后为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帝后为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