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九章 帝御榻传药
斜阳正在,余晖满地。
朱佑樘与张瑜一同至坤宁宫时,见的是正殿外空无一人,连个把守的都没有,待进了殿,方才瞧见眉黛与一众都人皆慌慌张张的站在东暖阁门口,看她们那模样,想进去又进不得,似乎是被撵出来的一般。
“怎么了?”朱佑樘见此境况自然免不了情急,连忙走过去,一众都人见他过来了,这才散开至两边,纷纷福身行礼。朱佑樘着实等不及,只见南絮站在床前,一声声轻唤看来像是要劝说张均枼,却又不敢近身,便急忙疾步进了暖阁。
他怎知他一踏进暖阁,迎面便飞来一只绣花枕头,他倒是没有躲开,反而是接过来,问道南絮:“怎么了?”
南絮转身,颇是从容,道:“娘娘今日不知是因何缘故,患了口疮,不肯吃药。”
朱佑樘侧目,果真瞧见搁在几案上的汤药,他将绣花枕头随意的掖进南絮怀中,支起百子帐帘子,这才见张均枼坐在床榻正中央,抱着被褥将脸埋在其中,看来叫他极是心疼。
“枼儿,”朱佑樘躬身靠近,轻唤道:“乖乖把药吃了。”
张均枼仿若未闻,朱佑樘蹙眉道:“那你让我看看。”
见张均枼仍无反应,朱佑樘便再不顾太多,两手伸去欲要将被褥拽走。
张均枼感受到拉力,这才松开手,抬眼望着他,朱佑樘亦凝着她,目中尽是怜爱。
“让我看看。”
张均枼朱唇半启,朱佑樘毫无顾忌的近前看了看,随即道:“的确是长了一个。”
“两个,”张均枼略是置气。
朱佑樘借机道:“两个就更应该吃药了。”
张均枼却是伸手拿过南絮手中的枕头,安放在床头,兀自倚靠在阑干上,只道:“我不吃。”
“那你要怎样才肯吃?”
张均枼不答,朱佑樘无奈直起身,轻叹了口气,侧目瞧着南絮,道:“你先下去吧。”
“是。”
至南絮带上门,朱佑樘方才坐下,揽住张均枼的肩,一脸的坏笑,“那我渡给你,我同你一起吃苦。”
张均枼依旧不语,朱佑樘端起汤药,一口饮下小半,而后托住张均枼的后脑勺便要将嘴靠上去。
而张均枼却是伸手捂着他的嘴,硬是将他推开,朱佑樘只好咽下那口药,直起身佯装不悦,道:“我不管你了,你自己吃吧。”
张均枼见他如此,心生一计,亦佯作委屈的模样,道:“那,还是陛下渡给臣妾吧。”
闻言朱佑樘自然欣喜不已,不曾多想便再一次端起汤药饮下,连忙躬身靠上去。
眼看着就要渡上时,张均枼却道:“陛下,这药经你嘴里,怕是都没什么效用了。”
朱佑樘微微一怔,不经意间又咽下那口中的药,道:“你不厚道。”
张均枼侧目见碗中的汤药只剩下残渣,暗自欢喜,却又故作大惊,指着汤碗,置气道:“陛下,你把臣妾的药都喝了!”
朱佑樘闻言循着她的指向朝汤碗看了眼,顿了顿,恍然回首道:“哦~你耍我?”
张均枼彼时拉开被褥钻进去,背过身不再看他,朱佑樘一面为她掖好被角,一面又道:“你不吃药,我可有的是法子治你。”
言罢朱佑樘唤道:“南絮!”
南絮推门而入,朱佑樘暗暗侧目瞥了眼张均枼,道:“你去传刘文泰过来。”
听闻要传刘文泰,张均枼果真转回身,急忙道:“我不要!”
朱佑樘灿灿一笑,道:“那你吃药。”
张均枼竟是死也不肯吃药,又背过身去,朱佑樘见状,着实无奈,凝着她与南絮道:“你下去吧,朕在这儿守着。”
朱佑樘抬头,望着南絮,“你去请谈允贤进宫来给她看看。”
“是。”
待谈允贤进宫瞧了之后,张均枼便再也没有闹腾,安安静静的躺着,朱佑樘确是自始至终都守在她身边。
朱佑樘此番与从前张均枼生病时截然不同,张均枼如今备受宠幸,却时常想起从前苦痛之时。
这回她不过是患了口疮,根本无关紧要,朱佑樘却如此心急,可上回呢,上回她小产,腹中绞痛险些要了她的性命,浑身虚弱气若游丝,正是无助之时,身边却只有南絮一人。
她好怕,她怕这一切都是假的,她怕今日所有的幸福,明日都会突然消失不见,她怕她眼前所见都是在做梦。
朱佑樘察觉她凝着他,便也望着她,他眉心紧紧拢在一起,极是揪心的为她拭去眼角的泪,问道:“怎么哭了?”
张均枼鼻子却是愈发的酸,禁不住潸然泪下,“你爱我么?”
朱佑樘怔住,为她拭泪的手亦停住,顿了顿方才收回,他温润一笑,凝着她泪水充盈的双目,道:“我爱你。”
“那你答应我,这辈子,无论如何都不准丢下我。”
“我这辈子,无论生老病死,都不抛弃你。”
“你发誓。”
朱佑樘深情脉脉,直起身发誓,道:“我朱佑樘以江山和性命做担保,此生若弃张均枼于不顾,便不得好死,且死后魂灵无从所寄,灰飞烟灭。”
言罢朱佑樘目中仍满含深情,望着她笑道:“你睡吧,我守着你。”
张均枼不久安然入梦,朱佑樘却陡然站起身,疾步出了门去。
南絮与眉黛原本在暖阁外守着,忽然见朱佑樘如此张皇的走出来,免不了有些许惊诧,朱佑樘出了正殿,稍后才回来,面色镇定丝毫没有方才的慌张,他见南絮与眉黛二人均望着他,想起方才失礼,便握拳垂眼轻咳了声,泰然近前,站在暖阁外朝里头看了眼,而后低声问道:“朕方才出去咳嗽,可曾惊到娘娘?”
眉黛恍然,摇头欢声道:“没有,娘娘睡得可香了。”
朱佑樘一惊,忙提醒道:“你小声点儿!”
眉黛一愣,当即以手捂着嘴,讪讪一笑,朱佑樘颇是无奈的剜了她一眼,这便又进了暖阁。
(ps:这段内容参考了《明良记》,原文是这样的,“张后尝患口疮,太医院进药,宫人无敢传者。院使刘文泰方受孝宗宠顾,忽得密旨选一女医入视。帝亲率登御榻传药,又亲持漱水与后。宫人扶后起坐,瞪目视帝。少顷,帝趋下榻。盖将咳,恐惊后也。其厚伦笃爱若此。”真的是恩爱得要死,一万个羡慕~)
第三十章 年关清门户
是日张均枼口疮之疾已大好,胃口便也好了许多,不再如之前那般,食不下咽,甚至入口即是疼痛。
“娘娘,奴婢方才听闻,前两日有个藩王向陛下进献美女,被陛下遣回去了,”眉黛言语间极是随意,面色平静,为张均枼捏肩的手亦轻重如初,从未停顿。
张均枼闻言却是微微一怔,当即放下原本捧在手里的茶盅,她下手虽不轻不重,可在这静悄悄的暖阁里,却也发出了极大的声响,足以将眉黛惊到。
眉黛灵活运作的手忽然顿下,她抬眼悻悻,看了眼侍立在软榻前的南絮,南絮察觉她看着自己,便也回了个眼色过去,她瞧了眉黛一眼,在张均枼跟前佯装责备,轻声道:“多嘴!”
见南絮如此,眉黛暗喜,未受张均枼责骂,她自然该欣慰。张均枼却是长舒了一口气,无比悠闲的问道:“是哪个藩王啊?”
闻言眉黛略是惶恐,这回南絮不曾指教她,她便不知该如何作答才能自保周全,吞吞吐吐答:“呃……奴婢只是无意间听到旁人议论的,具体的,奴婢也不清楚,只知道,陛下将那位藩王府上的左长史留下了。”
张均枼别过脸去剜了她一眼,嗔怪道:“消息如此残缺,你还有脸来同本宫禀报!”
眉黛再不敢多话,垂首继续为她捏肩,只是她两手略带颤颤,手法总不如以往的娴熟。
张均枼兀自下榻,头也不回的离了坤宁宫。
朱佑樘还未下朝,这会儿自然不在乾清宫。
“听闻前两日有外藩亲王给陛下进献美女。果真有这回事?”张均枼走至都人跟前,从容问道。
那小都人抬起头。仅看了一眼张均枼,而后又低下去不敢再看。心惊胆战的答:“没……没有。”
张均枼扬起唇角,冷冷一笑,又道:“本宫听闻她们又被陛下遣回去了?”
都人急忙点头,应声说是,良久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蒙了。
彼时张均枼脸色铁青,追问道:“是谁,是谁如此藐视本宫!”
这会儿都人们皆是大惊失色,急忙伏地而拜,道:“娘娘息怒!”
张均枼并未直接免去她们的礼。单是因书案上一侧整整齐齐的搁满了奏本,而走去仔仔细细翻阅起来。
可不论她怎么搜寻都找不到那折子,事发不过两日,除非是京城的朝官,不然这折子断不可能这么早就派送回去。
张均枼正是思量之际,转身间无意瞧见躲在角落里的奏本,于是欣喜,拿起看了看,的确是谏言纳妃之事的。张均枼抬眸喃喃道:“代惠王。”
这代惠王想必是世袭代王,张均枼也不知他到底是何人。
“代惠王是谁?”
南絮闻言,凝眉想了想,方才答:“代惠王。应是太祖第十三子代王朱桂的嫡子朱成炼,此人与陛下虽非同世系,又远在大同府就藩。可在朝中却是颇具盛名。”
张均枼听闻南絮此言,略是不满。重重搁下奏本,似乎有些置气。道:“颇具盛名又如何,还不是一个外藩?”
那奏本不偏不倚的搁在张均枼眼前,左右大敞,张均枼垂眼忽然见了那奏本末尾所注时日乃是己酉年八月初九,原来是两月前,而今尚未批注,进献美女之事过去仅有两日,看来那外藩亲王并非这代惠王。
既然不是代惠王,那又会是何人。
不论是不是代惠王,总之这代惠王上奏请谏纳妃之事,就是不对!
好在这奏本丢在角落里,使得朱佑樘未能得见,否则,多一个人请谏此事,便见朱佑樘内心多一分骚动。
张均枼也不顾殿内尚有乾清宫伺候着的都人和内监,便携这奏本走至暖炉前,毫无顾忌,极是悠然的松开手,任凭奏本在红箩炭火中付之一炬。
而她,垂下眼帘望着奏本一点一点的化为灰烬,耳边拂过奏本被碳火燃得滋滋声,唇角毫无知觉的扬起,她心底,竟有几分恨意。
她想要的,不过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她要的,也仅仅只是帝王之爱盛宠不衰,和那从一而终,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生死契阔。
这又有何错,为什么,每个人都要加以阻挠,既然眼前事事皆已成肉刺滋长在她心里,那她自然要将这些荆棘统统连根拔除。
如此,她方能逍遥。
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都休想阻挡她!
彼时径直走来一人,陡然不顾一切的将炉火中的奏本取出来,丢在地上连踩了多下,张均枼颇是怔忡,炉火极旺,此人竟还如此,看来倒是个衷心之人,也可信赖。
“你是何人?”张均枼侧首睨着他,只见此人面目刚毅,剑眉星目,腰间佩刀,想必是武人。
樊良闻声并未直接搭理,只是凑巧火已熄了,他躬下身拾起破败得已不堪入目的奏本,这才直起身看了眼张均枼。
张均枼望着他,这才露出一笑,道:“哦~你就是代王府的左长史?”
樊良一怔,道:“回娘娘,属下并非代王府的,属下是荆王府的。”
张均枼颔首,又套出一句话来,原来进献美女的是荆王!
樊良又瞧了眼奏本,不假思索道:“请问娘娘,无缘无故,为何要将这奏本烧掉。”
张均枼亦斜着眼睛看了看,只道:“本宫方才手滑了,一个没在意,这奏本便掉下去了。”
“那娘娘下回可得小心点了,”樊良自然是不信的,只是依旧笑容憨厚。
“知道了,”张均枼瞥了眼那奏本,嘴角略带一丝笑意阔步出了殿去。
樊良见她走了,再一次垂首看了看手中那奏本,见已被烧得什么也看不出,便似乎无奈的长舒了一口气。
张均枼步伐略快,走过之处皆伴随一阵微风,如此风风火火,南絮便也不难看出,如今她是满肚子的怨气。
“荆王是何人!”
南絮稍是一顿,答:“仁宗陛下第六子,荆宪王嫡长孙,名讳朱见潚,如今在蕲州就藩。”
张均枼冷哼了一声,自语道:“原来是那个讨债鬼。”
“陛下那日已将那五位良家女遣送回去,足可见他对旁的女子并无兴趣。况且,太祖皇帝开国初便拟定规矩,言内外大臣皆不可进献美女以入宫,想来陛下如今对荆王已有所防备了。”
张均枼侧首,道:“姑姑说的倒是在理。”
二人抬眼见宫正司於宫正领着都人疾步走来,福身行礼道:“奴婢於彦,叩见娘娘。”
张均枼见她,略显不耐烦,“何事?”
“年关将至,新一轮都人服五年之期,应当遣出宫去,奴婢奉太皇太后懿旨,操办此事,今日已将都人名册统筹完毕,请娘娘过目。”
这於彦已被周太皇太后升作宫正,如今是当处理此事。
张均枼接过名册看了眼,却无意见“杨瑾瑜”三字,便喃喃轻唤了声,於宫正闻道,抬眼问:“娘娘,可是有什么问题?”
闻言张均枼亦抬眼,合上名册,递至她手中,冷冷道:“没什么问题,年关前就将她们遣走吧。”
“是。”(未完待续。)
第卅一章 询问非质问
乾清宫静谧悄然,书案旁放置着一鼎暖炉,将整个偏殿烘得暖洋洋的,免不了叫人生了慵懒之意。
彼时朱佑樘已下了朝,自打他进了乾清宫起,鼻间便总会嗅得一股清香,那味道,淡淡的,同张均枼身上的倒有几分相似。
他负手进了偏殿,却停步站在殿门内,侧首望着樊良,随口问道:“皇后来过?”
樊良怔了怔,方才答:“是。”
朱佑樘倒不惊诧,继而走向书案,这才见书案上已被烧得模糊一片的奏本,他微微一愣,小心翼翼的拿起仔细看了看,然而他却是什么也看不到,于是以指尖轻轻拨开奏本末端,这才见了署名之人,他喃喃道:“代惠王?”
樊良闻言当即反应过来,原来皇后是见了这代惠王的折子才误以为他是代王府的人,怪不得,怪不得!
若如此说来,那他言自己是荆王府的人,岂不是将荆王给供出来了!
不过叫她知道了也无妨,荆王不仁不孝,为虎作伥,他所做的那些不法勾当,迟早要被挖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朱佑樘眉心紧紧拧在一起,抬眼略是不悦。
樊良被他这一声询问拉回思绪,他回过神,直截了当的答:“是皇后娘娘。”
朱佑樘闻知是张均枼,并无怒意反倒是暗暗窃喜,放下奏本,唇角笑意分明。
代惠王的这奏本他倒是看过两眼,本是打算批阅过去,可那日出去后再回来就怎么也寻不到了。
今日好巧不巧让张均枼给瞧见了。她怕是吃味了才会如此。
樊良见朱佑樘如此神色,自然免不了困顿。朱佑樘侧首望着他,问道:“皇后可还说了什么?”
这一问。樊良倒不是蒙的,只答:“什么也没有说。”
“她没有问你是谁?”
“没有。”
这倒是稀奇了。
朱佑樘微微颔首应允,忽闻礼部尚书耿裕请旨求见,便坐下静候。
“耿爱卿到此有何事?”
耿裕施施然行礼,禀道:“于忠肃公祠而今已敕建完毕,但尚缺祠堂牌匾,微臣与工部贾尚书商议,请陛下御笔亲赐匾额,此一事百姓呼声亦高。望陛下,恩准!”
“好,”朱佑樘答应得极是爽快,“朕准了。”
“谢陛下!”
朱佑樘不自觉点头思量,道:“应当叫做什么,几位爱卿可商议好了?”
“旌功祠。”
“旌功祠?”朱佑樘仍不作罢点头,赞道:“这个名字好,就叫旌功祠吧。”
“是。”
坤宁宫鲜少欢声笑语,乐作一团。今日却是闹哄哄的。
只听闻一都人嗤笑,与张均枼道:“奴婢前几日见着惠太妃手下的人将昭太妃打了一顿。说是,昭太妃走路不带眼睛,将惠太妃冲撞了。那惠太妃当即指着昭太妃的鼻子就是破口大骂,昭太妃虽已痴傻,却也不服气。冲上去就要动手。娘娘您想,那惠太妃是何等泼辣的性子。岂能由得旁人动她,那身边伺候的几人。可都一股脑的对昭太妃拳打脚踢,昭太妃势单力薄,只能跟过街老鼠一样,东跑西蹿的。”
“奴婢也见着了,”另一都人亦是噗笑::“你们可是没见着昭太妃被打的那样儿,鼻青脸肿的,当真像个过街老鼠,从前那尖牙利嘴儿的模样全都没了。”
张均枼闻言自然禁不住冷冷一笑,道:“想不到她王巧颜也有今日。”
“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南絮淡淡一笑。
南絮平日里虽也是沉默寡言,可也并非这般性子,张均枼察觉她似乎不悦,便侧首望着她,问道:“姑姑怎么了?”
听罢众人亦顺着张均枼的目光看去,南絮怔立张均枼身后,颇是不适,侃侃一笑了之,只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从前的事了。”
张均枼未再言语,眉黛反而笑道:“娘娘,还有一事,奴婢昨儿个在宫后苑,见着昭太妃被兴王臭骂了一顿,想必是……”
此言未毕,朱佑樘忽然至此,亦笑道:“在说什么滑稽之事,说来给朕也笑笑。”
眉黛闻言忙住了嘴,与众都人一同躬身行礼,张均枼却是依旧单手支额,侧卧在软榻上。
朱佑樘温言道:“都下去吧。”
“是。”
张均枼静静望着他,她自然知道,朱佑樘定已瞧见了那奏本。
朱佑樘亦如是看着她,不久竟是再也忍不住噗哧一笑,连忙走去她身后,为她捏起肩来。
“听说,你失手烧了代王的奏本?”
张均枼并无胆颤,反而是转头抬眸凝着他,坦然道:“不是失手,是臣妾见代王劝谏陛下纳妃,心中一时生了火气,便给他烧了。”
朱佑樘佯装愠怒,蹙眉道:“你如此坦言,就不怕朕罚你?”
“不怕。”
“朕在你心里,就这么没有威严?”
张均枼听罢笑意绵绵,言道:“何为威严,臣妾只知,陛下舍不得罚臣妾,若臣妾受罚了,吃苦的是陛下自己。”
“你怎知我舍不得?”
张均枼回首佯作黯然,置气道:“陛下不爱臣妾了?”
“对,我不爱你了,”朱佑樘收回手,这便作势要离开。
张均枼见势不甘,亦收回手侧身躺下,提起整块绒毯将全身覆住。
朱佑樘见状不禁一惊,急忙走来坐在软榻上望着她,轻唤道:“枼儿。”
张均枼自然不理,朱佑樘心下一急,便伸手去欲要将绒毯拉开,怎知张均枼两手将绒毯紧紧抓着。
朱佑樘不好使力,便不再拉扯,柔声哄道:“枼儿,我错了,你莫再生我气了。”
“枼儿。”
张均枼见好就收,这便推开绒毯,望着他依旧装作不悦的模样,道:“那你说,你错在哪儿!”
“我……”朱佑樘顿了顿,直道:“我哪儿都错。”
张均枼这才完全松开手,神色亦温和了几分。
隆禧殿内只见柏氏太妃屈膝跪在蒲团上,左手持佛珠有序捻动,右手持棒槌不断敲打木鱼,口中念念有词,看来青灯古佛已非一朝一夕。
忽见一个年若十七八岁的都人急急忙忙的跑进来,见柏太妃正诵经念佛,便未直接吱声,单只是对着侍立在香案旁的都人招手,压低了声唤道:“瑾瑜姐姐,瑾瑜姐姐。”
瑾瑜听唤蹑手蹑脚走去,同她一齐出了殿,问道:“什么事啊?”
都人笑得神秘兮兮的,道:“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好消息?”瑾瑜略显疑惑。
“我听说,皇后娘娘懿旨,让今年该出宫的都人在年关前就走,准她们回家过年,宫正司发放的名录里,可是有姐姐你呢。”
瑾瑜听罢明显一愣,“果真?我竟也能出宫?”
“嗯,”都人道:“是真的,那名册就在宫正司刘女史手上,姐姐你若是不信,可以寻她问问。”
瑾瑜笑容满面,掩不住的容光焕发,一声不吭的便阔步跑开。
这后.宫,就是这么一个像牢笼一样的地方,但凡是身在其中的女子,无一不想着将来有一天,自己能够光明正大的走出去。
至于张均枼这样身居凤台的女子,将来也会有一日,梦想着能逃出这个牢笼。(未完待续。)
第卅二章 隆禧殿收奴
天时人事日相催,冬至阳生春又来。
今日冬至节,民间曾有一句古话,叫做“冬至如大年”,冬至之日,并非仅有民间才会庆祝,宫中亦会祭祀一番,只是不如旁的节日那般大肆铺张,只有各宫妃嫔会去往隆禧殿烧点香油。
初进隆禧殿,只嗅得一股香烛味,依旧如同往日那般,唯见柏太妃屈膝跪在蒲团上,只是这回殿内没有了敲击木鱼的声音,也不见柏太妃捻攥佛珠。
见的只是柏太妃双手合十,双目紧闭,口中喃喃低语。
“吴娘娘。”
都人见吴废后至此,毕恭毕敬唤了声,柏太妃虽看似在专心礼佛,可实则却总做不到心无旁骛,闻声亦回首,见是吴废后,便站起身来极是客气的躬身唤道:“吴姐姐。”
吴废后如今虽以太后之礼住在仁寿宫,却总归还是先帝的的废后,自然受不起这礼,于是连近前将柏太妃扶住,道:“太妃多礼了。”
二人寒暄了一阵子,张均枼不久亦到此上香,于是乎,便成了三人家长里短,张均枼与柏太妃虽素无交情,可与吴废后,明面儿上还是客客气气的,毕竟,朱佑樘对她很是敬重。
今日冬至,也是期满都人出宫的日子,说来都人应是在年后约莫二月三月时出宫,可这回却是个例外,缘由自然是在于张均枼。
张均枼此举也并非随随便便就打算的,一来冬至后不久便是除夕,这一年到头来。百姓总有这么个盼头,二来。如此恩赦,也能叫百姓对她有个好的印象。
玄武门侧门大开。门内站着两位都人,那两位都人手中均持木托,木托上放着的钱袋已寥寥数几,再看那两位都人跟前站着的,是宫正司的两位女官,一个着桃色衣,另一个手里捧着簿子,衣着比那桃色的稍稍浅淡。
不远处跑来一个都人,这都人肩挎行礼。笑容满面的跑来取了木托上最后一个钱袋,而后便要越过那两位女官兀自出了宫去。
那桃色衣的女官原本不明就里,当即将她拦住,呵斥道:“诶,干什么的,偷钱都偷到我朱典正眼皮子底下来了!”
都人一愣,握着钱袋摇头,道:“朱典正,您误会了。我是此次被安排出宫的都人,我叫杨瑾瑜,不信您问问刘女史。”
朱典正这便转头看向刘女史,刘女史眼神飘忽。分明是在作假,只对着瑾瑜斥道:“杨瑾瑜?杨瑾瑜早就出宫了,连年俸都拿走了。”
瑾瑜自然惊诧。急忙争辩:“怎么可能,我没有出宫。我还在这儿啊,刘女史。你不记得我了吗?前些日子我还去宫正司找过你来着!”
“我没见过你,你这是想出宫想疯了吧你!”
瑾瑜望着刘女史,目中皆是狐疑,她终于明白,原来昨晚好姐妹说道要为她得以出宫而庆祝到不醉不归,其实就是为了她将灌醉,让她喝得不省人事,她好代她出宫,原来这刘女史早已被好姐妹收买,原来那日好姐妹要她去找刘女史问个清楚并非随意提起,原来这一切都是早有预谋!
朱典正不耐烦,一把夺过她手中的钱袋,骂道:“真是不知羞耻,人家都走了还想冒充人家出宫,今日我念你是出宫心切,暂且饶了你,你还不快滚!”
彼时又有一都人拎着行礼跑来,同刘女史说了几句话,而后便接过朱典正手中钱袋高高兴兴的出了宫去,而后这四人便再不顾瑾瑜,转身回了宫正司,徒留瑾瑜呆呆立于此,满面泪痕任北风如刀刮过。
瑾瑜再也没法坚强,蹲地抱膝,将整张脸埋得叫任何人也看不见,四周静得唯有她痛哭抽泣之声,还有那北风在耳边呼啸而过,看来竟无比凄凉。
良久,终有一人见她如此,也不知是因不解,还是真的动了恻隐之心,疾步走来予以关怀。
樊良垂首望着她,皱眉问道:“姑娘怎么了?”
瑾瑜闻言仰头凝着他,怔了许久才答:“我……我误了出宫的时辰。”
“不过是误了时辰,”樊良笑得憨憨,道:“无妨,我可以放你出去。”
“真的吗?”
瑾瑜如今模样虽显得有几分落魄,可她到底是生得一副好模样,想必任何人见了都免不了怜惜。
“嗯,”樊良点头,随即伸出手来,作势要拿起瑾瑜,瑾瑜自然会意,便也伸出手由她拉起。
想是因她蹲得久了,腿脚麻木,站起身来竟险些站不稳,幸得樊良将她稳稳扶住。
樊良拾起地上的行礼,递于瑾瑜手中,而后又自怀中取出两锭银子,道:“既是要出宫,身上总不能没些盘缠,我这儿还有点银子,姑娘若是不介意,便收下吧。”
“我……”瑾瑜连忙婉拒,道:“谢谢将军好意,只是我这包袱里有好些盘缠,多了我一个姑娘家带着实在是不方便,您还是收回去吧。”
樊良只好收回银两,领着她走去吩咐侍卫将侧门打开,瑾瑜本已跨出了玄武门,只是转过身想要同樊良道别,呼道:“还未请教将军尊姓大名!”
这会儿樊良亦远远望着她,笑道:“我姓樊,叫樊良!”
宫门缓缓合上,瑾瑜已见到樊良转身离去,她便也回过身,还未踏步远去,内心深处却是复杂无比,今日这口气,她果真咽得下去吗!
她自小便父母双亡,出宫后又能投靠谁!
瑾瑜想至此,陡然转过身,趁着宫门还未完全合上,阔步跑去,口中疾呼,“等等!”
樊良听唤,连忙回身,见瑾瑜跑来,便侧目示意侍卫又将忙开开,瑾瑜停步站在他跟前,道:“樊将军,我不打算出宫了,我想留在宫里。”
“为什么?”樊良甚是不解,“你们不都是巴望着能出宫?”
瑾瑜笑容浅浅,“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
言罢瑾瑜又躬身道了声谢,随后便头也不回的回了隆禧殿。
“这是菩提?”张均枼仰首望着隆禧殿殿内那两棵参天古树,问道南絮。
南絮尚未答,殿外忽有一都人疾步走进来,一面又答:“这是椴树,不是菩提。”
张均枼听话自然望去,瑾瑜面色淡然从容,不慌不忙的走来福身道:“奴婢叩见皇后娘娘。”
“抬起头来,”张均枼方才一瞬间见到她,便觉得定然见过。
瑾瑜抬起头,张均枼细看了看,方才记起,道:“瑾瑜?”
“是。”
“你不是该出宫去了?”
瑾瑜望着她,目光真挚,言道:“奴婢不想出宫。”
“不想出宫?”张均枼侃侃一笑,“这个隆禧殿未免偏僻了些,你是聪明人,可愿跟随本宫?”
“奴婢,愿誓死效忠娘娘。”(未完待续。)
第卅三章 分歧误隔阂
弘治三年二月,河南多地皆逢暴雪不断,农物颗粒无收,是以户部请旨,多言免税之事,朱佑樘念及百姓之苦,故而应允。
奈何天下不太平,方才免去了河南的秋粮,南畿与湖广之地,又受连绵阴雨,恐怕农物,依旧不得好收成。
“陛下,”张瑜言语间略是轻声,“户部尚书贾大人请旨求见。”
朱佑樘闻言稍显得不耐烦,轻叹了声,放下手中批阅的奏本抬起头,道:“传。”
张瑜听话对守在殿门口的侍卫使了个眼色,而后便见户部尚书贾俊慌慌张张的阔步走近。
方才步至书案前,贾俊便已伏地,颇是忧心忡忡的道:“微臣贾俊,参见陛下!”
朱佑樘眉头深锁,沉声答:“贾卿不必多礼,起来吧。”
“谢陛下,”贾俊适才正站起身,朱佑樘便先声夺人,道:“贾卿是为南畿,湖广秋后税粮一事而来?”
“是,”贾俊略显惊诧。
朱佑樘沉沉舒了口气,道:“南畿,湖广逢天灾之事朕已听说了,既然百姓皆苦,那这税粮,就免了吧。”
贾俊自然心生欢喜,面色愁容稍展,正要跪下去代百姓谢恩,却闻张瑜道:“陛下,此事恐怕不妥。”
朱佑樘微微一怔,蹙眉望着张瑜,问道:“如何不妥?”
张瑜答:“前两日方才免了河南的税粮,如今倘若再免去南畿与湖广的,恐怕到了年末。国库就得空.虚了。”
这个后果朱佑樘倒也不是没有想过,南畿与湖广受灾之事一传到他耳朵里。他便已在思量对策,即便国库空虚。也比不得黎民百姓的温饱来得重要啊!
况且如若不免去税粮,恐怕民怨难平,此一事势如破竹,不容耽搁。
“凶年应当损上益下,倘若仍要收取盈余,岂不如同百姓生病一样。”
“陛下,”张瑜略微近前,看了眼贾俊,而后贴近朱佑樘耳边。低声道:“若是国库亏空了可如何是好?”
朱佑樘未曾思虑,直言道:“三月春耕,命天下预备仓库积蓄粮食,以居民组织多少规定数额,若不满额,便以欺君罔上之罪论处!”
张瑜这才不再多言语,默然应声,贾俊亦是见势退下。
朱佑樘单手扶额,看来似乎疲惫不已。只问道:“皇后今日没过来?”
“是。”
“去坤宁宫!”
坤宁宫檀香缭绕,叫人心神颇是宁静。
“臣妾倒是觉得,张瑜所言不无道理,”张均枼言及此处。张瑜心下自然高兴,目光总不时望向张均枼,眼神略是敬仰。
“如今这世道虽是太平。可这一年下来,总会有那么几个地方遇上天灾。不是洪涝就是干旱,实在算不得兴盛。倘若这时内帑又空.虚,只怕日后连赈灾的钱粮都拨不出去了,”张均枼说话间,为朱佑樘捏肩的力度始终如一,不轻也不重,最叫人流连。
朱佑樘愁眉紧锁,目光紧盯着一处,极是平静的说道:“此事我也不是没有想过,只是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得慰藉民心,我若是不免去秋后税粮,只怕民怨四起,到时就不是仅税粮这么简单了。”
“陛下前些日子视察内帑,曾与臣妾说,内帑钱粮不比先帝时五分之多,而今又免去大户之地的税粮,恐怕,”张均枼言语至此顿了顿,“犹如自讨苦吃。”
张均枼不敢直言,就是因惶恐会惹得朱佑樘不悦,而今她已说了,果真见朱佑樘面露不喜,动了动身子,分明是在提醒她住嘴。
此举张均枼自然会意,也不再言谈此事,只道:“陛下累了?”
朱佑樘淡淡应了声。
果然伴君如伴虎。
“那臣妾伺候陛下歇息。”
“不了,”朱佑樘言辞略微显得生冷,“我待会儿还得去奉天殿上午朝。”
张均枼继而道:“若不得空歇息,那小憩片刻还是需要的。”
朱佑樘未曾回首看她,直接站起身,拧着眉心道:“不必了。”
张均枼脸色稍差,略是委屈,垂首轻语道:“陛下是在怨臣妾方才多嘴?”
朱佑樘闻言一愣,随后折回身,执起张均枼的手,眉头一皱,道:“没有,我岂会怨你。”
张均枼不语,朱佑樘见她皱着眉,不免心疼,连忙将她揽入怀中,安慰道:“近来国事繁忙,我总抽不开身陪你,加之身心疲惫,心情难免浮躁了些,方才并非有意冷淡你。”
“不怪陛下,”张均枼亦有几分懊悔,道:“臣妾适才言语……也有些冲撞。”
朱佑樘这才宽慰了些,欣然一笑,道:“对了,我知你近来总是心神不宁,恐怕是思人所致,所以,我前两日将你思念的人召回京了,不知你到时可满意否?”
张均枼免不了一阵疑惑,又恐朱佑樘所指是谈一凤,于是又惊又疑,愣了愣方才问道:“是谁?”
朱佑樘故作高深,扬唇一笑,松开怀抱道:“到时你就知道了。”
方才朱佑樘一提及她所思念之人,张均枼首先想到的人便是谈一凤,她也不知是为何,她最是思念之人,理应是尚在兴济的家人,而不是非亲非故的谈一凤。
可她偏偏就是想起谈一凤了,难道如此说,一直以来藏在她心底深处的人,果真就是谈一凤吗!
回京……回京……莫不真的就是他!
可朱佑樘所言是她思念之人,倘若真的是谈一凤,可是言外另有含意……
彼时张均枼显得极是不自在,她避过朱佑樘的目光,回身去往软榻前坐下,嗔怪道:“神神秘秘的。”
朱佑樘亦随着她坐下,宠溺的笑道:“我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怕不是惊吓就好了。”
“惊吓?”朱佑樘嗤笑,“你以为我是你?”
“我怎么了!”
“你总吓唬我。”
“还不是跟你学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
(ps:免税粮一事参考《明史.孝宗本纪》一段,原文是这样的:“二月壬辰,免河南被灾秋粮。甲午,户部请免南畿、湖广税粮。上曰:‘凶岁义当损上益下。必欲取盈,如病民何。’悉从之。三月丙辰,命天下预备仓积粟,以里数多寡为差,不及额者罪之。”
大致意思就是:二月十日,免河南受灾秋粮。十二日,户部请求减免南畿、湖广税粮。孝宗说:“凶年应当损上益下。假若一定要收取盈余,如同百姓生病一样。”全部同意减免。三月四日,命天下预备仓库积蓄粮食,以居民组织多少规定数额,不满额的判罪。)(未完待续。)
第卅四章 都人计复仇
二月春花渐开,尚未姹紫嫣红。
整个紫禁城却也是花香四溢,彼时不远处一辆金蓬顶马车自玄武门缓缓驶入,稍后不久,便见一行两人自马车上下来,被张瑜领着,由宫后苑走了一路行至乾清宫。
这会儿张均枼在乾清宫却全然不知有人将至此,只是踱步在殿内,笑意绵绵的语道:“古人云:‘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张均枼言毕忽然回首,站在堂下望着坐在书案前的朱佑樘,问道:“陛下可领会了?”
朱佑樘未抬眼看她,依旧垂眸提勺,托着药膳慢条斯理的舀了勺,微微颔首,又轻轻应了声,而后便将勺子送入口中。
张均枼见他如此,自然是不悦,可今日有事相求,也不好发作,便只好忍住了火气,继而又踱步,言道:“鬼谷子曾曰,‘圣人以无为待有德,言察辞,合浴室’,凡圣明之人,必想方设法招揽贤才,‘为政之体,德化为先’,知人善任,是为君王治国之道。
齐桓公用人不疑,广求天下贤士,拜卫国人甯戚为大夫,故能九合诸侯,一匡天下;魏文侯礼贤下士,以李悝、翟璜为相,后又以吴起攻秦国河西,以乐羊夺中山,故魏国兴盛,能称霸七雄,自古贤明君主,多任用贤才,陛下是否也应当如此?”
张均枼说罢。朱佑樘并不作答,反倒是仿若未闻。低头说了句“嗯,皇后厨艺长进了”。张均枼闻他所言,不曾欣喜反而是怒火中烧,想都未想便大步走上前去夺下他手中捧着的药膳,斥道:“吃吃吃,就知道吃!”
朱佑樘因此自然是吃了一惊,抬眼望着她,见她生起气来好看的模样,禁不住逗笑,只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张均枼垂下眼帘。脸色暗下几分,嗫喏道:“臣妾想家了。”
“想家了?”朱佑樘点头啧啧暗喜,调侃道:“哦~原来你言外之意,是想叫我将国丈二老召进京啊。”
“早说呀,你若是想他们了,与我知会一声即可,何必来这套,”朱佑樘言罢,见张均枼略微凝眉。侧过身子,极是哀愁,恰巧张瑜步入,近前依附在朱佑樘身后。不知耳语了些什么。
随后只见朱佑樘望着他点了点头,待他折回身出了殿去,朱佑樘便站起身。走至张均枼身侧,柔声道:“枼儿。我给你变个戏法儿。”
张均枼回首望了他一眼,略是不解。只因朱佑樘已绕至她跟前,抬臂以宽大的袖袍遮住了她的视线,她便未再询问。
朱佑樘侧首望着她,目中满含深情,又略带戏弄,唇角微微上扬,轻声道:“枼儿,闭眼。”
于是张均枼乖乖顺应他,闭上眼,再闻他唤她时,朱佑樘已收回手臂,而后首先入眼的,并非空荡无人的大殿,而是毕恭毕敬站在大殿正中央望着她的两人。
“母亲……”
张均枼见金扶与张峦至此,免不了惊诧,金扶听唤面露笑意,张峦却是自始至终都板着脸,他只顾躬下身子作揖,道:“微臣,参见陛下,娘娘。”
朱佑樘未等他言罢,便急忙走去将他扶起,彼时金扶恰巧也已福身,他便一并免礼,连忙客气道:“诶,两位不必多礼,都是一家人,还客气什么。”
张均枼徐步近前,直忽略了张峦,只望着金扶,轻语道:“三年未见,母亲瘦了。”
金扶看了眼朱佑樘,而后对着张均枼讪讪一笑,无话可答。
四人坐在乾清宫小谈了片刻,光禄寺茶饭便进,不久食毕,朱佑樘带着张均枼去往玄武门亲自将张峦金扶二人送走。
眼见着马车出了皇城,朱佑樘方才揽着张均枼肩头,问道:“枼儿,这算不算惊喜?”
张均枼未答,朱佑樘转而收回目光,别过脸颊,垂首靠在她脸上,望着她仍旧看着玄武门方向的眸子,言道:“怎么不说话?”
怎知张均枼却是将他推开,转身兀自走远,嗔怪道:“分明是惊吓。”
朱佑樘旋即紧随她身侧,不解道:“这怎么是惊吓,我见你方才用膳时不是挺高兴的?”
待回了坤宁宫,张均枼便要同朱佑樘歇下,南絮为她卸下头饰时,她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忽然问道:“为何不见瑾瑜?”
南絮倒是没有怔住,反而是在一旁铺床的眉黛,吞吞吐吐答:“哦,瑾瑜方才出去解溲了。”
眉黛在撒谎,她每每说假话时,总是舌头打颤,眼神飘忽不定。
她已伺候张均枼三年,这一习性,张均枼还是清楚的。
南絮本以为张均枼听此会禁不住发脾气,可她没有,她仅是微微颔首,后来,整个坤宁宫便静下来了。
夜色漆黑,唯有月光倾洒,即便没有宫灯照亮,这皇宫,也不至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田地。
“刘女史。”
四周悄无声息,亦无人走动,刘女史闻唤停住脚步,回首看了看,却见身后空无一人,免不了浑身冒冷汗。
“刘女史。”
又是一声极是低沉的轻唤,听得刘女史毛骨悚然,她欲要转过身,疾步赶回宫正司,岂知方才回身,却陡然见一身着宫装的都人挡在她身前。
她鼓足了勇气,颤颤巍巍的问道:“你……你是谁呀!”
那都人转身,望着她冷冷一笑,道:“你不记得我了?我是杨瑾瑜啊。”
“杨瑾瑜?”刘女史显然往后退了一步,道:“你想干什么!”
瑾瑜抽出匕首,正对准她,道:“夜路走多了,总难免遇到鬼,你说是不是啊?”
说话间,瑾瑜已将匕首抵在刘女史脖子上,刘女史自然吓得不敢动弹。
彼时宫墙后却有一行人至此,领头的那个厉声喝道:“干什么的!”
瑾瑜一惊,连忙侧身将刘女史与匕首挡住,回首看了看,却见是樊良,便道:“樊将军?”
樊良亦诧然,“你是……杨姑娘?”
“是我。”
“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儿?”
“哦,我出来寻刘女史有事商量,这便回去,”瑾瑜说罢正要推着刘女史往回走,好巧不巧,月光正洒到那匕首上,照到樊良脸上。
樊良当即反应过来,急忙道:“等等!”
瑾瑜止步,虽未回首 ,却见知樊良正一步步走近,于是紧张之下,心生一计,与其直接杀了刘女史报仇,不如冠她以杀人的罪名。
于是刀锋一转,往下毫无犹豫的刺进自己肩头里,她吃了痛,顺势倒地,晕死过去。
刘女史大惊,连忙摆手摇头,身后那群侍卫不由分说便冲去将她扣住,樊良也不镇定,惊得跑去将她揽住,连唤了几声“杨姑娘”。
见她没反应,便探了探她的气息,所幸她只是受了伤,他自然稍微放宽了心,只是眉头依然紧蹙,只将她横抱起,头也不回的往太医院跑去。(未完待续。)
第卅五章 家宴尽不快
坤宁宫陡然一声拍案,震惊四下。
入耳的是张均枼厉声斥责,只闻她道:“刘女史!你好大的胆子!连本宫的人你也敢动,你到底有没有把本宫放在眼里!”
张均枼怒色灌顶,刘女史伏地如鼠,面色惊惧,浑身战栗,额上汗珠滚滚滴落。
“娘娘明查,奴婢没有杀她,是她自己……是她自己……”
“你住口!”张均枼毫不留情,疾声打断她话语,怒道:“倘若依你所言,难道瑾瑜还是自己伤了自己!”
“是,”刘女史闻言连忙点头,“是她自己伤了自己,昨晚是她拿刀要杀了奴婢,后来樊将军过来,她一时慌张,便伤她自己,嫁祸奴婢,娘娘,此事真的与奴婢毫无干系啊娘娘……您一定要明查!”
刘女史起先语速极快,似乎生怕张均枼再次打断,不给她辩解的机会。
张均枼明显略微怔住,这刘女史所言不像是假,何况瑾瑜也并非单纯之人。
当日瑾瑜本该出宫,却又无端回来,那回负责都人出宫一事的人,就是刘女史,难道那时她们就已结怨了?
如若是这样,那瑾瑜记恨刘女史,要想无中生有嫁祸她,也非虚事。
何况刘女史怯懦,断不可能起了杀人的念头。
可瑾瑜是坤宁宫的人,张均枼怎么可能不向着她!
“放肆!”张均枼再次拍案,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昨夜那么多人都亲眼瞧见了,何况樊将军亲口证词。此事岂还会有假,你觉得本宫会听信你一面之词吗!”
“娘娘。”刘女史神色张皇,急忙言道:“奴婢所言句句皆是真的,绝无虚言啊娘娘。”
“你蓄意杀人,即便未遂,也罪不可赦!来人!”张均枼望着殿门内侍立的於宫正,道:“把她拖下去,杖毙处死,以儆效尤!”
刘女史听话大惊失色,急忙挣脱都人束缚。奈何一人之力始终敌不过两人的,只能继而求饶,“娘娘,奴婢是冤枉的,娘娘,奴婢是冤枉的,娘娘……”
待见刘女史被宫正司的人强行拖走,张均枼方才侧首,抬眸看了眼南絮。南絮察觉,随后躬身,贴耳附在张均枼嘴边,张均枼伸手掩口。与她交待了几句。
张均枼说罢,南絮弓着身子望着她略是讶异,却也未敢多话。只得照着她的意思去做,追了出去。
瑾瑜在太医院包扎好伤口。至早晨时才被樊良送回坤宁宫,这会儿已好了许多。眉黛在床前贴身伺候着,看来倒也周全。
张均枼至瑾瑜屋中时,瑾瑜尚在歇息,可眉黛一见她至此,便福身行礼,倒是将瑾瑜给惊喜了。
瑾瑜闻知张均枼过来,作势要坐起身行礼,张均枼见她如此,急忙走去,道:“诶,你有伤在身,不必拘礼。”
“谢娘娘。”
“怎么样,可好些了?”张均枼坐于床前,微微颦眉,望着她,目光中夹杂着担忧与心疼。
瑾瑜微微颔首,如此神色,略显娇柔。
张均枼支走眉黛,方才同瑾瑜道:“瑾瑜,你若是心里头有什么苦衷,就与本宫直说了便是,何必伤了自己。”
瑾瑜略微怔忡,顿了许久才道:“刘女史……收受贿赂,将旁人冒充于奴婢,放出宫去,奴婢追问她时,她转眼却翻脸不认人,还同朱典正说,奴婢想浑水摸鱼,趁势逃走。”
张均枼闻此长舒了一口气,道:“刘女史受贿,本宫已将她绳之以法,只是明面上是以行凶之罪惩治,本宫不想杀她,只将她贬去西苑做了下等都人,此事旁人并不知晓,你也莫要声张。”
“是,娘娘圣明,”瑾瑜脸色略显黯然。
张均枼不顾她如此,继而极是认真的望着她,问道:“瑾瑜,你是不是想出宫?”
瑾瑜当即显得有几分慌张,张均枼道:“你若是想出宫,本宫不会扣留你,等你的伤养好了,自行去内库房取些银两,出宫去安家。”
“奴婢……”瑾瑜顿了顿,“不想出宫,奴婢只想伺候在娘娘身边。”
张均枼微微颔首,面带微笑站起身,轻语道:“你歇息吧。”
试问天下间哪个女子心甘情愿孤独终老,瑾瑜何尝不想出宫,只是如今,她已找到了一个更好的托身之所,能将她的心留在这个牢笼之中。
“娘娘!”
张均枼离了瑾瑜的屋子,正步至正殿外,忽闻一声唤,于是循声望去,只见樊良手中提着一个食盒,远远望着她。
“左长史?”张均枼私下里虽视樊良作将军,可与他言语时却总是调侃的唤他左长史。
樊良近前与张均枼躬身作揖道:“属下参见娘娘。”
“起来吧,左长史到此有何贵干?”
樊良站起身,讪讪一笑,吞吞吐吐问道:“娘娘,杨姑娘她……醒了吗?”
张均枼见他怯怯神色,立即会意,唇角微微上扬,冷冷笑道:“醒了。”
而后侧目看向身后的都人,语道:“带樊将军过去。”
“是。”
张均枼自然是亲眼看着樊良走去,只是南絮走来一声唤将她的思绪拉回。
“交代好了?”
“是。”
“走吧。”
到张府时,家宴已全然准备好,乍见到张均枼时,张延龄着实欢喜,这便要扑过去,却被张鹤龄硬生生的拉住。
延龄略是不悦,回首瞪了眼鹤龄,鹤龄未顾他如此,单只是对着张均枼行礼,道:“给阿姐请安。”
而后延龄亦学他如此做法,张均枼心底虽高兴,却佯作面无表情,只瞥了一眼,随后越过他们二人,道:“装腔作势。”
鹤龄随即站起身,走至张均枼身前,道:“阿姐,这么久不见,你怎么也不给我们包个红包,就当是补给我们的压岁钱咯。”
张均枼伸手推开他的脸,道:“你都多大了,也不害臊,延龄那么小也没跟我要。”
“十六而已,延龄也不过比我小两岁,他小我就不小了?”
张均枼闻言回首,道:“那就统统都不给,若是要压岁钱,还是等明年吧。”
鹤龄于是佯作置气,双手抱胸坐在椅子上,延龄跑去他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转而便见他笑容满面。
稍后不久,他们见张邑龄回来,便一拥而上,伸手讨要压岁钱,邑龄素来疼他们,不由分说便自袖中掏了银子递给他们。
他们得了银子,这便要跑出去,恰巧张峦自后堂出来,厉声将他们镇住,只道了句“你们两个要去哪儿啊”。
“堂姐!”
灵姝跟在金扶身后出来,一见张均枼便扑来挽住她手臂,望着她胸前,低声调侃道:“堂姐,你似乎长肉了。”
“没正经,”张均枼亦压低了声,“你是不是又看那些小人儿书了?”
“我发誓,绝对没有看,”灵姝笑意正浓,又道:“不过堂姐,这可都是皇帝姐夫的功劳啊,我记得你以前都没有的。”
张峦回首,肃然道:“吃饭吧。”
酒足饭饱,鹤龄与延龄便同邑龄出了府去,张峦不动声色的放下筷子,轻咳了一声,望着张均枼,略带歉意的说道:“枼儿,为父……有件事想同你商议。”
张均枼察觉气氛异常,似乎是什么大事将发生,便停住手,却也并未看张峦,冷冷道:“什么事,父亲直说吧。”
金扶神色亦有些不自在,张峦侧首看了她一眼,而后又望着张均枼,道:“我同你母亲商量,想让你把姝儿带进宫去。”
张峦言至此,灵姝怔怔,放下筷子抬眼望着张峦,张峦继而言道:“给陛下……封个妃子。”
听话张均枼面色僵硬,灵姝亦如是,金扶接话道:“而今姝儿也到了该出阁的年纪,我们想,你一个人在宫里头为张家谋福也不容易,不妨,将姝儿也带过去,无趣的时候,她还能陪陪你。”
张均枼放下筷子,极是平静的看着金扶,问道:“这是母亲的主意?”
金扶微微颔首,张均枼凄然一笑,“南唐李后主有大周后与小周后,此二人原本姐妹情深,后来却因帝宠反目,心生嫉恨,大周后由专宠椒房到后来孤独病逝,母亲是想让我重蹈她的覆辙?”
“不是的不是的,”灵姝心中惊怕,慌忙解释,站起身走至张峦身侧,道:“叔父,姝儿未曾想过要进宫,你们快别做此打算了。”
金扶垂首,黯然道:“你若是不愿意,那就罢了,母亲不强求你。”
张均枼忽然站起身,道:“愿意,既然母亲说了,枼儿岂敢有不依的道理!”
灵姝怔然,张均枼望着她,毫无客气的说道:“姝儿,随我进宫!”(未完待续。)
第卅六章 意灵姝侍寝
花繁木暖,春意阑珊。
回宫这一路上,马车内皆是静得怖人,叫人压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张均枼与张灵姝始终未语,就如张均枼所说,原本这如同手足般的姊妹之情,果真要因帝王之爱面临决裂么!
马车行至坤宁宫前方才停下,姊妹二人下了马车,仍未言语,单只是张均枼踏进坤宁宫正殿前,仅那一步之遥时,冷冷语道:“伺候灵姝小姐沐浴更衣!”
都人这会儿以眉黛为首,闻言怔在殿内皆是惊诧与茫然。
眉黛因此自然而然的向南絮看去,南絮这便与她使了个眼色,眉黛这才应允,福身道:“是。”
“堂姐!”
灵姝急忙唤住张均枼,张均枼止步,灵姝越过眉黛,走至她跟前,嗫喏道:“堂姐,我……”
张均枼强颜欢笑,与她依旧和颜悦色,言道:“什么都别说了,而今姐姐所有,你日后皆能享受到,往后咱们姐妹二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灵姝仍免不了惶恐,张均枼是以将手搭在她手上,安慰道:“去吧。”
“嗯。”
待灵姝沐浴完毕,天已将黑,张均枼已等候多时,见她出来,一句话也不说便领着她去了乾清宫。
彼时乾清宫悄然无声,张均枼至此时,朱佑樘还不知情,垂首批阅奏本极是认真,却因困倦禁不住抬眼打了个呵欠,这才知道张均枼过来。
朱佑樘欢喜不已,连忙近前迎接。一面又欣然问道:“你怎么来了?外头寒气重,你身子不好。应在坤宁宫等我回去。”
灵姝闻朱佑樘所言,不禁黯然。她不知原来堂姐与姐夫竟是这把恩爱。
若她贸然插足,岂不成了恶人。
张均枼微微垂首,并未作答,朱佑樘察觉异常,侧目瞧见灵姝,不免惊奇,问道:“这位是……”
灵姝见朱佑樘望着她,怯怯低头。
张均枼抬起头,长舒了一口气。侧首看了眼灵姝,随后同朱佑樘道:“这是臣妾的堂妹,小字灵姝,”张均枼唤道:“姝儿,快与姐夫行礼。”
灵姝微微福身,娇然道:“姝儿拜见姐夫。”
朱佑樘颔首应了声,张均枼随即道:“陛下,臣妾今日身子不方便,就由姝儿伺候陛下歇息吧。”
闻言朱佑樘自然惊诧。正要开口答话,张均枼却抢了先,侧首看了看灵姝,悦然道:“一切都已准备妥当。陛下就不要推辞了。”
张均枼言罢仍不给朱佑樘插话的机会,福身直截了当的说道:“臣妾告退。”
朱佑樘知她如此神色,分明是心意已决。便未追去,单只是瞧了眼灵姝。背过身道:“你去西暖阁歇息吧。”
“是,”灵姝由都人领着去了西暖阁。她也同是浮躁,不知进退如何是好。
稍后许久,朱佑樘终于将奏本全部批阅好,正想站起身去往坤宁宫,却见张瑜端来一碗汤药。
张瑜略带惶恐的将汤药放置在书案上,弓着身子禀道:“这是皇后娘娘方才差人送来的。”
朱佑樘望着那乌漆墨黑的药汁,鼻间嗅得那味道,不由得怒火中烧,当即站起身来将木托掀翻在地。
她就那么想把他拱手让于旁人!
瓷碗打翻在地,那一声响将西暖阁早已熟睡的灵姝惊醒,灵姝睁眼怔了一会儿,而后慵懒的坐起身,恰巧侧首,惊见朱佑樘板着脸走进来。
月色朦胧,倾洒在坤宁宫,照得整个坤宁宫皆是浓重的寒意。
张均枼坐于妆台前,凝着镜中的自己,神色黯然,愁闷不已。
或许因为今日冲动置气,她会害苦了自己的后半生。
抑或许,他不近女色,不会碰除她之外的任何女人。
可方才她那汤药已送去了,她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她沉沉一叹,却闻南絮推门而入,沉声禀道:“娘娘,国舅爷来了。”
言罢南絮便出了暖阁,带上门后,张均枼闻声侧首,只见张邑龄急忙进来,气喘吁吁,分明一副愤怒的模样。
“姝儿呢?”
邑龄冷冷问道。
张均枼长吁一口气,亦淡然答:“在乾清宫。”
邑龄心下一惊,顿了许久,方知此事已再无挽回的余地,于是厉声斥道:“你把她带进宫,可曾问过我的意思!”
张均枼回首对镜,故作悠然,自鬓间取下头饰,淡淡道:“父亲的意思,与我何干,我不过是做了个中间人。”
“长兄为父,姝儿的命运,岂是你们能左右的!”
张均枼拍案而起,怒道:“本宫如何无权左右!”
“这后.宫是什么样的地方,你难道不知!”
张均枼当即接话,“你也知深宫险恶,那当初我要进宫时,你为何没有阻拦!”
闻言邑龄无话可说,怔了许久,方才转过身,咬牙道:“若姝儿日后有什么差池,我定不会放过你!”
待张邑龄出了去,张均枼便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坐下,猛然推开妆台上一切首饰盒与胭脂水粉,而后泪流满面,趴在妆台上无声痛哭。
再看乾清宫这头,朱佑樘坐在床榻上望了灵姝许久,灵姝却自始至终都不敢抬起头与他对视。
“此事是谁的意思?”朱佑樘冷不防问道。
灵姝悻悻抬眼,低声答:“是……堂姐的意思。”
朱佑樘以指尖轻轻挑起灵姝的下巴,冷笑道:“你很聪明,可惜不及你堂姐。”
灵姝怔住,朱佑樘毫不留情的撇下她,拂袖而去。
朱佑樘到坤宁宫时,南絮尚守在东暖阁外,而张均枼,已趴在妆台前睡熟。
“枼儿,”朱佑樘未敢碰她,靠在她耳边轻唤了声,道:“我回来了。”
张均枼并无反应,依旧睡得沉沉,朱佑樘直起身,将她横抱起,垂首看着她依偎在自己怀中,熟睡时安静的模样,唇角浮现出一丝暖暖的笑意。
朱佑樘将她轻放在床榻上,为她盖好被子,而后躬身凝着她,瞧见了她眼角的泪痕,便为她拭去。
张均枼恍惚间睁眼看了看,许是因神志不清的缘故,又将眼皮子闭上。
朱佑樘收回手,望着她又露出一笑,随后才直起身走出去,与都人吩咐道:“把西暖阁收拾收拾,朕今晚去那头歇息。”
“是。”
南絮站在床前望着张均枼,良久微微一笑,道:“你真幸福。”
翌日灵姝盛装在西暖阁坐到天亮一事莫名其妙在宫里头传开,灵姝自乾清宫回坤宁宫这一路上,都人内监皆在她身后对她指指点点。
灵姝正是崩溃之际,张均枼忽然走来,望着灵姝身后不远处站在宫墙下那两个相互交头接耳的都人。
张均枼越过灵姝直接疾步走去宫墙下,灵姝于是转过身看着她走过去。
“你知道吗,皇后娘娘的堂妹,昨儿夜里头在西暖阁……”
“你们两个在嘀咕什么!”张均枼毫无预兆的至此,惊得那两个都人当即闭嘴不敢多言,只颤颤答:“没……没什么。”
张均枼厉声斥道:“说!”
“灵姝……灵姝小姐……”
不等她们二人言毕,张均枼便侧目看着南絮身后的都人,道:“拉下去,杖毙!”
“娘娘饶命……”这两个都人慌忙伏地求饶,哭道:“奴婢不敢了,奴婢不敢了……”
灵姝低垂着头,强忍泪水,张均枼近前,道:“你先回去。”
张均枼到乾清宫殿外时,恰巧碰见礼部右侍郎徐琼步出,徐琼匆匆与张均枼施了一礼,而后便要离去。
却忽然停步,回身唤道:“娘娘!”
张均枼回首,徐琼随即问道:“敢问您,可认得张静娴?”
闻言张均枼起先是一愣,怔了怔方才泰然道:“不认得。”(未完待续。)
第卅七章 赐婚壮家势
夜色无边,春风微拂,明月高挂,酒香袭人。
若张均枼请旨想在宫中设宴,朱佑樘岂会不准。
此回张均枼设宴,请的多是达官贵人家中的女眷,而这些贵妇人身边,总会跟着自家年已及冠不久而尚未婚配的年轻公子。
张均枼还未步至席上,方才出了坤宁宫不远,忽然见一个年若八岁上下的小姑娘在前头,虽低头玩着自己的发梢,却仍不时抬起头试下张望。
那小姑娘衣着不凡,通身贵气,身后还跟着两个丫鬟,看来像是哪个达官贵人家的小姐。
因今日她在宫里设宴,有不少达官贵人家的夫人小姐皆会出席,她恐是这小姑娘走丢了,于是侧首问道南絮:“前头那个是哪家的小姐?”
南絮闻言细想了想,答道:“是隆庆大长公主家的二小姐。”
“隆庆姑母?”张均枼低声自语,随即冷冷一笑,从容步至那小姑娘跟前,垂首问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这小姑娘闻声仰头,望着张均枼,答:“我叫游芝。”
“游芝,”张均枼一面喃喃轻唤,一面又点头,她继而又问:“你母亲可是隆庆大长公主?”
游芝点头,神色淡然自若,丝毫没有为自己的母亲是隆庆大长公主而骄傲。
“你母亲,她可曾与你说过,等你长大之后,将她送进宫来,给你的皇帝哥哥做妃子?”
“没有,”游芝答得极是干脆。看来不像是假的。
张均枼这便直起身,问道:“你多大了?”
“七岁。”
“七岁。”张均枼淡淡一笑,“是时候叫你皇帝哥哥给你封个郡主当当了。”
游芝闻话抬起头。正要开口叫唤张均枼,却见隆庆大长公主至此,只听闻她急急一声唤:“芝儿!”
听唤非但游芝循声望着她,就连张均枼,也是朝她看去,只见她神色张皇,连忙疾步走来将游芝护在身后,而后厉目死死盯着张均枼。
不由分说便叫骂道:“张均枼!你已害死了我荔儿,如今休想再动芝儿!”
张均枼冷笑一声。道:“隆庆姑母果真是爱女心切啊。”
隆庆面色不改,依旧愤然,张均枼走至她身侧,贴附在她耳边,低声恐吓,只道:“本宫想杀的人,谁也护不住。”
闻言隆庆脸色颇是惊怕,似乎自游荔死后,这隆庆的性子。便是愈发的古怪,有时总会一个人坐在镜子前自言自语,还会突然放声大笑,也因此吓坏了不少伺候在公主府的丫鬟婢女。
待见张均枼离去。隆庆方才胆敢言语,弓着身子紧靠在游芝身前,急忙问道:“芝儿。方才那个女人同你说了什么,她可曾伤了你!”
游芝免不了惊奇。抬眼望着隆庆,问道:“母亲。郡主是什么?”
张均枼自西边入席,灵姝彼时自东边入席,姊妹二人对面而入,却相互未见。
这会儿张均枼方才到这儿来,还未入座,侧目余光忽然瞧见东一列席的最远处,一个女眷陡然站起身掩面跑开,巧的是灵姝走在人后也已瞧见,她只觉得这背影甚是熟悉,像是……
灵姝未及多想,连忙追过去,而张均枼却是自始至终都不知她已至此,如今她跑出去,她便更是不知了。
这时除灵姝外,一干人等皆已到齐,张均枼阔步走至东一列那最后一坐,食案前所坐中年妇人便与身侧年轻公子一同福了一礼,张均枼侧首看了眼方才那女眷跑去的方向,而后看着这中年妇人,问道:“敢问你是哪家的夫人?”
妇人垂首,答:“回娘娘,贱妾夫名徐琼,是礼部右侍郎。”
张均枼微微颔首,继而又问:“方才那个,是何人?”
“那是贱妾家中的通房丫头。”
张均枼冷冷一笑,言道:“一个通房丫头也能进宫赴宴,想必不久之后,她就能转做平妻了吧。平起平坐,徐夫人果然大度。”
言罢张均枼拂袖而去,徒留徐夫人愁容满面,神色凝重僵硬。
众人见张均枼已落座,便纷纷起身行礼,道:“妾身(小民),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都平身吧,”张均枼微抬双臂,“今日只当是家宴,不必拘泥于礼节。”
“谢娘娘。”
灵姝这时才到此,自西边而入席,坐在距离张均枼最近的地方。
张均枼自然已瞧见了,可也不曾多言。
“本宫今日设宴,意在何事,想必诸位都已了然,”张均枼侧首看了灵姝,随后道:“小妹灵姝,时年已十七,如今到了出阁的年纪,却还待字闺中,本宫之所以将诸位召进宫,是想为小妹择一佳婿,座下诸位公子都是颇有名气的青年才俊,若不嫌小妹年长,还望你们尽情发挥才技,若是对小妹无意,也可行此举,好助宴席欢畅。”
话音方落,便有一公子毫不客气的问道:“娘娘,小民曾听闻,您家中有一位堂妹,天生痴傻,无药可治,想必这位灵姝姑娘就是吧。”
闻罢灵姝当即脸色难堪,垂首兀自饮酒,张均枼倒是没有拉下脸,依旧春风得意,只答:“公子觉得,灵姝像是痴傻之人?”
张均枼已给了他台阶下,他本该就此住口,谁想他竟咄咄不休,言道:“既不是痴傻之人,那且容小民出一对子来考考她,听闻娘娘出身书香门第,学识渊博,想必灵姝姑娘,也是满腹经纶吧。”
“公子过奖了,”灵姝抬眸谦谦一笑,“灵姝并非满腹经纶,也不如堂姐学识渊博,只是识得几个字罢了。”
那位公子不容灵姝多言,当即接话,道:“怨女攀龙欲比凤,只把门面丢,羞也,羞也!”
此人委实好胆量,这话一出,四座皆惊,他不光是骂了灵姝,就连张均枼,也一并骂了。
张均枼面色不改,仍是笑容浅浅,直夸赞道:“公子果然有才气,姝儿,你定要好好儿作答,”张均枼侧目望着灵姝,那目光中寒意透彻,直叫人发慌。
灵姝思量了许久,始终作不出好对子来,她总是做不到处变不惊,而今满脑子都充斥着别人鄙夷的讥讽。
那位公子禁不住嗤笑,“灵姝姑娘该不是答不出来吧,看来这张家书香世家的名头,也不过如此。”
话音未落,左一列最前端一个老妇人身后坐着的俊朗少年朗声道:“灵姝姑娘答不出,便由我来为她答。痴儿鼠目施诡计,直另众人耻,愧也,愧也!”
言罢那公子果真如鼠瞠目结舌,低头羞愧不已,只端起酒盅仰头一饮而尽。
“刘家公子真是好才气,同灵姝姑娘简直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啊。”
说这话的,是坐在灵姝右手边的中年妇人,灵姝听言略显娇羞,抬眼与那刘家公子相视一笑,而后又低下头去。
张均枼立即了然,又看了眼那刘家公子,见他似乎也有几分羞涩,便道:“本宫瞧两位似乎皆有情意,且听闻刘家公子也尚未婚配,今日不如就由本宫做主,为你们牵个姻缘,刘老夫人想必也无异议吧。”
刘老夫人笑容和蔼,答道:“娘娘赐婚,已令老身感激,老身自无异议,一切,皆听凭娘娘做主。”
张均枼笑意绵绵,又高深莫测,而今刘吉可是内阁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他的儿子与张家的女儿结亲,想必张家的势力,又将壮大几分。(未完待续。)
第卅八章 夫妇险遇刺
暖风微醺,夏日清凉。
近来宫里头棘手之事颇是繁多,是以为灵姝与刘吉长子赐婚一事,硬是从三月拖到了八月,这近半年的时日,张均枼已快将此事忘了,灵姝倒是半点儿也不曾着急,反而是刘老夫人,多次进宫求见张均枼,虽未直接言明,却也暗示了不少次。
灵姝早已出了宫去,那日张邑龄进宫接她时,仍未给张均枼好脸色看,怕不是还记恨着张均枼。
张均枼这头倒是不在意这个,反正她已为灵姝寻得了好婆家,况且她是皇后,日后邑龄总会有事情相求于她。
这一家人,岂会有两家事。
刘老夫人今日进宫面见张均枼,想必仍是为了两家结亲之事,张均枼如今手头上的事大抵已忙完,便也是时候下旨赐婚了,于是简单将她应付过去。
彼时乾清宫内却是争执得热火朝天,这在大夏天里,着实叫人烦躁,偏偏这争论的二人,皆是火爆脾气。
给事中韩鼎与左庶子谢迁,皆秉持自己的意见,一个劝着即刻纳妃,一个谏道延迟,这二人在朝中原本没什么交集,偏偏此回韩鼎来此觐见时,谢迁也在,两人意见相悖牴牾,言谈不过三句,竟吵了起来。
朱佑樘对他们二人皆是器重,也不好直接表态说道自己到底向着谁,便始终保持中立,谁想他仍是逃不过他们二人的法眼。
谢迁与韩鼎争吵之际,突然转过身,望了眼朱佑樘。随即对着韩鼎斥道:“你我所言都无关紧要,且看陛下是什么意见!”
朱佑樘微微一怔。韩鼎当即也转过身,望着朱佑樘。朱佑樘顿了顿,方才指着谢迁,道:“就依谢爱卿的,选妃一事,还是等到明年再议吧。”
韩鼎当场便与朱佑樘发起火来,骂道:“陛下宁肯信邪说,也不肯纳妃,真是糊涂!”言罢旋即拂袖而出。
巧的是张均枼也已步至乾清宫外,韩鼎这会儿出来。便与她打了个照面。
张均枼见韩鼎如此神色,委实一愣,韩鼎见了她,停住步子,不屈身行礼反倒是冷冷哼了一声,而后挥袖离去,口中还不忘骂道:“妖后祸国!妖后祸国啊!”
闻言张均枼已不再是愠怒,她猜想此人定然又是为纳妃之事而来,便不做理睬。直接跨进了殿内,谢迁见她进来,便躬身与朱佑樘道:“微臣告退。”
“嗯。”
谢迁临走时又与张均枼施了一礼,张均枼亦极是客气的回了一礼。
朱佑樘垂首。微微摇头似乎很是无奈,取了奏本来看,方才展开那奏本便是一惊。连忙合起来,巧的是张均枼也已步至书案旁。见他此举未免狐疑,于是抽来那奏本看了看。念道:“上言古者天子一娶十二女。以广储嗣。重大本也。今舍是弗图。乃信邪说。徒建设斋醮以徼福。不亦惑乎。”
张均枼读罢淡然笑了笑,轻轻放下那奏本,问道:“给事中韩鼎,就是方才那位吧。”
朱佑樘避而不答,单只是拿起毛颖,打量了一番,见毛颖上所镌刻字为‘笔匠施阿牛’,于是道:“这毛颖不错,只是这笔匠的名字委实不够雅致,改作‘施文用’吧。”
张均枼绕至他身后,两手抚上他肩头,使力捏起来,道:“陛下,臣妾有件事,想同你说。”
“什么事,”朱佑樘侧首,侧目望着她,侃笑道:“只要不是为我纳妃,任何事情,你都可自己做决定。”
张均枼闻言禁不住噗笑一声,言道:“臣妾是想,为姝儿与首辅刘吉之子赐婚。”
“灵姝……”朱佑樘顿了顿,回首长吁了一口气,问道:“枼儿觉得,灵姝对你,果真是绝无二心?”
张均枼怔了怔,亦长长吸了口气,淡淡道:“不论是否绝无二心,她都是臣妾的妹妹。”
朱佑樘因此便不再多言,以免惹得张均枼不悦,而后便拟旨交由张瑜往两家送了去。
“陛下。”
殿外一内监进来禀道:“李朝驻会同馆使臣求见。”
朱佑樘免不了讶然,今日并非节日,李朝使臣不该觐见的。
“宣吧。”
“宣李朝使臣觐见——”
“臣参见大明皇帝,大明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佑樘道:“平身吧,李朝大使今日觐见,所为何事?”
那李朝使臣答:“臣昨夜梦见有一仙人与臣道说,会同馆南馆那棵柳树下埋着一个宝贝,于是臣早晨便拿铲子去柳树下挖了,谁想果真挖出来一个宝贝,便来朝将此宝贝进献给陛下。”
朱佑樘来了兴趣,笑道:“什么宝贝?”
使臣自随从手中取来那礼盒,折回身面对朱佑樘打开,而后朱佑樘与张均枼皆是震惊,那宝贝,是一婴儿形状的玉石,且全身通透,光泽鲜亮,甚至能瞧见玉石中央有一根血丝游动,这玉石虽只有巴掌大小,却极是精巧,真如同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一般。
朱佑樘见此宝贝已按捺不住,连忙带着张均枼近前,仔细观赏,张均枼却是满腹狐疑,若是在泥土中挖出来的,怎么可能如此干净。
正当朱佑樘伸出手欲要触碰那玉石时,张均枼却忽然瞧见那玉石下残留的粉末,于是当即抓住朱佑樘的手,同他收回。
而后侧首望着那使臣,那使臣见势果然目露凶光,陡然自袖中取出一支锜便要朝张均枼刺去。
朱佑樘见势察觉不妙,连忙将张均枼推去身后护住,与她一同往后退去,樊良在书案旁见此情景,急忙冲去,内监在一旁见了,亦是大惊失色,张皇大叫护驾。
那使臣见顷刻间便有一群侍卫冲进来,便不再躲闪,以那支锜毫不犹豫的往自己脖子上刺去,似乎就没有打算过要活着离开。
张均枼受了惊,还未回过神,朱佑樘心疼她如此,便不住抚慰她。
樊良见这使臣已无气息,便走进禀道:“陛下,刺客……畏罪自杀了。”
张均枼听言抬起头,推开朱佑樘缓缓走去,垂首目光死死盯着那支锜,竟是惶恐不已。
难道是她!
她果真回来找她报仇了!
这个人没有喉结,手心皮糙肉厚,虽长了一张那李朝使臣的脸,却也并非是他。
“把他的人皮面具撕开!”
樊良闻言略是诧异,也不忘疾步走去对着那使臣的脸一阵揉捏,果然撕下一张人皮。
虽不是李朝使臣,却也不是她……
她这一计使得果真是毒辣,冒充李朝使臣进宫刺杀朱佑樘,分明是想引起两国交战!
“今日之事,任何人也不得说出去!”朱佑樘明显已怒火中烧。
“是。”
乾清宫这边已是如此境况,清宁宫那头,却是毫不知情,只见得乜湄笑容浅浅,领着两名姿容秀丽的女子进了清宁宫。
周太皇太后素来和蔼可亲,见了那两名女子便是满心欢喜。
这两名女子皆恭顺知礼,福身道:“民女叩见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万福金安。”
“好好好,都起来吧,你们叫什么名字。”
“回太皇太后的话,民女郑金莲,另一女子亦道:“民女赵甯。”(未完待续。)
第卅九章 娉婷羞入宫
弘治三年除夕之日,琉球、安南、哈密、撒马儿罕、天方、土鲁番入朝进贡,朱佑樘与张均枼自然在乾清宫设宴款待诸国使团。
酒宴上,广东海关守将忽然八百里急报上疏,禀报海关紧要之事,朱佑樘未看奏本时尚有几分怔怔,还以为是海关又起了什么乱子,直至张瑜将奏本呈上来,他才知原来仅是有关撒马儿罕贡品之事。
那快马加鞭送来奏本的小卒见朱佑樘与张均枼同看着奏本,便直言禀道:“撒马儿罕由满剌加国直入广东海关,进贡虎狮、鹦鹉等物,守关将军已放行,但不知受拒如何,是以上报给陛下,由陛下定夺。”
朱佑樘合起奏本交于侍立一侧的内监手中,而后看了看坐于左下方的撒马儿罕使臣,那撒马儿罕使臣随即同朱佑樘开口说了些话,至于说了什么,朱佑樘自然是听不懂的。
话音方落,只闻朱佑樘身侧的四夷馆少卿紧跟着译道:“我王为与大明建立友好关系,特进贡虎狮、鹦鹉等物,以表诚意,还请大明皇帝笑纳。”
礼官耿裕出列进言,道:“陛下,南海并非西域贡道,这些贡品,万不可收纳啊。”
语毕,礼部给事中韩鼎亦言道:“狰狞之兽,不宜狎玩,且骚扰道路,供费不赀,定不可收受。”
朱佑樘还未做定夺,座下又有几人骚动不已,皆道附议。
彼时张均枼亦稍稍动了动身子,朱佑樘便侧首与她相视一笑。而后道:“珍禽异兽,朕不受献。况且来路并非正道,还是退回去吧。守臣违制自当论罪。朕念他初犯,姑且宽恕。”
耿裕又言:“海道固然不可开,然也不宜直接拒绝,望陛下薄犒其使,量以绮帛赐其王。”
“准奏!”
待那小卒离去,李朝使臣明淑公主浅浅一笑,同朱佑樘道:“早闻大明皇帝陛下公正廉明,此回以使臣身份来朝觐见,得见陛下处事果断毫不犹豫。才知坊间所传非虚。”
朱佑樘回她一笑,道:“明淑公主过奖了。”
“陛下,”明淑公主继而又言:“臣此回入朝,并非只代我王进献贡品,臣也为陛下备了一份贺礼。”
明淑公主说罢,便伸出两手高举同蛾眉平齐,响亮拍了两声。
随后便见几位身着单薄裙裾的女子踏着莲步翩翩而入,为首的那位衣着与旁人不同,更甚鲜艳。且她蒙着面纱,眉间一点朱砂,秀眉高挑,一双杏眼生得却是极是好看。
张均枼蹙眉望着为首的那女子。明淑公主亦眉眼间略带轻笑的望着张均枼。
磬竹丝丝,歌舞升平,余音袅袅。荡气回肠。
为首的那女子青丝垂肩,玉带绕臂。腰肢灵活,舞姿婀娜。通身暗香扑鼻,怎一个妖娆!
她翩然移步,起舞近前,单指正对朱佑樘挑起缓慢拨动,眉目间笑意尽显,摄人心魄,此举分明如同烟花之地的女子一般。
张均枼目光已然投注在她身上,何况朱佑樘。
且看朱佑樘目光紧随着那女子,眼神迷离,丝丝笑意浮现于脸颊上,分明已失了魂。
张均枼侧目见他已如此,免不了生了怒意,重重捶下手中酒盅,有这一惊人的声响才将他的思绪拉回来。
朱佑樘回过神,侧首略带歉意的看着张均枼,怎知张均枼不领情,目光向前宁愿望着那舞姬,也不肯看他。
那舞姬见朱佑樘不再看她,自知讨了没趣,剜了眼张均枼便折回身去。
“枼儿,”朱佑樘心下一急,连忙轻声唤了她。
张均枼却仍旧对他不理不睬,似乎未闻一般,朱佑樘这便以两指捻起张均枼衣袖晃了晃,做出一副求饶的架势。
又不时低声唤道:“枼儿,我知错了。”
张均枼见四座皆是各国使臣,需得给朱佑樘树立下威信,于是连忙推开他的手,睨了他一眼。
朱佑樘见张均枼终于肯看他,于是得寸进尺,抬臂搭在她肩上,揽住她肩头,而后侧首在她脸颊上偷偷一吻。
一曲尽,舞也毕。
那舞姬同旁人一齐行礼,却未同旁人一齐退去。
着单薄衣裳站在殿下,看来却似乎丝毫没有冷意,殿内虽生了不少暖炉,可也算不得暖和,毕竟殿门大敞着,时不时有阵阵寒风吹来,连披着大氅的精壮男子都免不了打了个寒颤。
明淑公主笑意不绝,看了眼那舞姬,而后望着朱佑樘,言道:“此女名唤娉婷,是李朝舞技最是惊艳的女子,自及笄后便跟在仁粹王大妃身边伺候,而今已是桃李年华。如此才貌双绝的女子,臣想,总不能一辈子都埋没在宫里当下人,便将她带到大明,欲将她,献给陛下。”
这明淑公主言毕,朱佑樘笑容僵硬,暗暗侧目看了眼张均枼,见张均枼脸色不好,便回明淑公主道:“后.宫之事,朕鲜少过问,此事,就由皇后定夺吧。”
张均枼心里自然不快,她本还想,一个长公主不在宫里头好好儿呆着,怎的好端端的,要充作使臣来朝觐见,原来是早已打好了算盘的。
朱佑樘自然是不好拒绝,自古藩属国之间互送舞姬伶人之事常有发生,何况李朝心诚,且这女子也已送到,即便他再不愿接受,也实在不好遣回,若是不然,只怕是要坏了两国的交情。
可他也不便直言笑纳,方才张均枼那吃醋的模样,他也瞧见了,若今日将这娉婷留在宫里,日后张均枼岂不是要闹翻了天!
明淑公主言罢,便又面带笑意的问道张均枼,“既是如此,想必皇后殿下,也无异议吧。”
“明淑公主好一个‘也’字,”张均枼并未直接作答,单只是垂下眼帘,伸手拿起酒盅微微抿了一小口。
“难道皇后殿下有异议?”明淑公主倒是镇定。
张均枼亦是淡定,一面悠然放下酒盅,一面又抬眼从容笑道:“明淑公主一番心意,本宫不好拒绝,这贺礼,自然是要收下的。”
明淑公主轻吁,显然是放宽了心的模样,道:“素来听闻皇后殿下气度不凡,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实。”
张均枼淡淡一笑,不答明淑公主,只道:“既然是贺礼,又岂能置于殿中,”张均枼侧首,道:“来人,给本宫把这份贺礼抬下去。”
此话一出,四座皆惊,朱佑樘略是一愣,望着张均枼,也未曾说什么。
明淑公主怔怔,瞠目结舌。
倒是娉婷,坦然面对,任由两个内监将她抬走。
张均枼见娉婷被抬走,便执起酒盅,垂眸凝着杯中之酒,道:“奏乐吧。”
明淑公主连忙追问,“皇后殿下,那娉婷当如何?”
张均枼抬眼望着她冷冷一笑,道:“既然是舞姬,自然要送去教坊司,难不成还得将她留在宫里伺候本宫洗脚?”
明淑公主闻言虽心生怒意,却也不敢再多言语,毕竟,擅自向大明进献美女本就是不该。
(ps:撒马尔罕在明朝时称撒马儿罕。)(未完待续。)
第四十章 万事藏于心
北风呼啸而过,刮得人脸颊生疼。
南絮掌灯独自一人走在自乾清宫回坤宁宫的路上,这一路静得可怕,耳边唯有风声划过,留下阵阵呜咽,如同女人的哭诉声一般,凄惨渗人。
这南絮到底是习武之人,自小便是天不怕地不怕,而今又岂会怕走夜路。
可若是身后总有人跟着,想来她便再不能泰然了。
南絮忽然止步,微微侧首,还未看清身后之人是谁,脖颈上便是一阵寒意袭来,此人动作竟如此迅速,她不过一个停步的功夫,她便已将利器抵在她喉咙上了。
见势南絮并不惊惧,反倒是从容淡定,她垂眸看了眼抵在自己脖子上的锜,而后望着娉婷淡淡一笑,缓缓道:“周淑女。”
娉婷亦笑得淡然,收回锜,退后一步垂下眼帘对着锜吹了口气,举手投足似乎是要吹走其上的灰尘,道:“南絮姑姑真是好眼力。”
“汪厂公的独门暗器,自然是周淑女继承了衣钵,”南絮言语间颇是镇定。
娉婷使了这锜,分明是有意要南絮认出她,她是几年前朱见深在位时亲自下令通缉的要犯,然因新帝登基,天下大赦,而今已无罪过,可她到底还是罪臣之女,实在不应如此光明正大的出现。
今日却胆敢如此,恐怕是有了十足的把握的。
娉婷闻言冷笑一声,望着南絮道:“姑姑一个人走夜路,不怕撞上鬼?”
“当惶恐的。”南絮亦望着她,浅浅笑道:“应是周淑女你吧。”
“周淑女此回露面,不怕我禀报皇后娘娘?”
娉婷又是一声冷笑。她望着南絮,虽笑眼温和,可目光中,却总难免有些冰冷。
“姑姑若真敢,娉婷便也不怕,”娉婷无比泰然,将锜收回袖中。南絮听言略是狐疑,黛眉微微一皱,而后娉婷道:“听闻张均枼最痛恨旁人的背叛。若她知道姑姑你曾为了一己之私而算计她,只怕你免不了一死吧。”
娉婷笑得极是轻蔑,南絮大概已知道她言语所指到底是何事,于是心下一急。愠怒的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闻话娉婷依旧是冷冷一笑。答道:“这宫里头人多眼杂,要养几条狗倒也不难。”
娉婷言语至此忽然压低声,靠近南絮,似乎是威胁的口气,道:“我还知道些旁的,姑姑想听吗?”
南絮长长吁了口气,直言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要的倒也没什么,就看姑姑敢不敢冒这个险。”
南絮剜了她一眼。娉婷继而道:“安排我侍寝,这件事。想必以姑姑的本事,不难办到吧。”
闻知是侍寝一事,南絮自然免不了怔忡,朱佑樘每晚皆会前往坤宁宫与张均枼一同歇息,若要瞒过张均枼的眼睛安排旁人在乾清宫侍寝,又谈何容易!
“怎么样,这个交易,姑姑是做,还是不做?”
“做,当然做,”南絮当即接了话,侍寝一事虽难办到,可这天底下又有什么事能难住她殷南絮,“周淑女且回教坊司等着吧,时机到了,我自会转告你。”
“好,”娉婷一声轻笑,“姑姑果真爽快。”
南絮不再理睬她,越过她兀自疾步离去,回了坤宁宫时,张均枼早已歇下,却不见朱佑樘在旁,倒是稀奇。
今儿晚上委实是好机会,只是一切都尚未准备好,确是可惜了。
翌日,张均枼竟也早早的便起身了,只是不见枕边之人,未免费神,见南絮已在床前侯着,便睡眼惺忪的问道:“陛下昨夜没过来?”
“是。”
张均枼以手掩口,打了个呵欠,也不知怎的,她这些日子时常困倦,每到晚上,总熬不过多久便乏了。
就如昨晚,连朱佑樘没有过来歇息她都不知。
妆毕,她正要站起身出去用早膳,却见张瑜慌慌张张的跑进来,都不曾行礼便急忙问道:“娘娘,陛下可曾在您这儿歇息?”
张均枼自是一愣,道:“陛下没在乾清宫?”
“没有啊,”张瑜亦是怔怔,“陛下昨儿晚上被太皇太后召去,没让奴婢跟着,奴婢以为陛下是回了坤宁宫,怎知他今儿连早朝都没去,这才过来询问。”
“你说什么!”张均枼当即站起身,瞪着张瑜目中已然充斥了火气。
老早便听闻太皇太后在仁寿宫养了两个面貌清秀的姑娘,昨晚一声招呼都不打便将朱佑樘叫去,莫不是……
想至此张均枼便是片刻都不耽误,即刻就往仁寿宫去。
这周太皇太后吃斋念佛好些年,素来不过问后.宫琐碎之事,而今竟也插手她与朱佑樘的事情来了!
真是杀了张均枼一个措手不及!
张均枼到仁寿宫时,周太皇太后方才起身,尚在东暖阁更衣,以张均枼此番急躁的性子,她岂会先行请安,自然是直奔西暖阁,好来个捉.奸在床。
西暖阁的门方才被她踢开,里头床榻上的二人便皆为之一惊,尤其是那女子,衣衫不整,见了张均枼,吓得脸色苍白,忙不迭以被褥挡在身前。
朱佑樘紧紧蹙眉,抬眸凝着张均枼,目中皆是歉疚与自责,亦叫张均枼看出了乞求原谅的模样。
方才张均枼踢门那一声响,周太皇太后在东暖阁也着实惊到,慌忙走出来,见张均枼这气势汹汹的神情,便才想恐怕不妙,可她却也不好说什么。
可张均枼偏偏是不怒也不闹,安安静静的进了暖阁,走至衣架前拿起朱佑樘的衣服,朱佑樘见势便也下榻,由着张均枼为她更衣。
万事藏于心而不表于情,千言匿于魂而不表于口,这或许已是张均枼对待此事最好的处理方式,可朱佑樘见她如此模样,却更是内疚,若她与他哭了,闹了,他心里头多少还能舒坦些。
可张均枼如此,实在叫他不甚惶恐。
自始至终,张均枼都未曾与朱佑樘言语,而朱佑樘,亦不曾与张均枼开口道歉。
唯独朱佑樘临走时,张均枼跟随,她才停步回首,望着床榻上仍旧抱着被褥掩住身子的女子,淡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吓得颤颤,吞吞吐吐答:“奴婢……郑金莲。”
“郑金莲?”张均枼镇静伊始,“本宫记住你了。”
闻言那郑金莲更是惊怕,朱佑樘见她那般神色,便抬臂欲要揽住张均枼的肩,同她一齐走出去,岂知她竟是有意躲闪,只往右移了几步,似乎刻意要远离他。
南絮见今日之事,却是忧心,恐怕经今日一事,日后张均枼对朱佑樘,将会更加严格,而今若想安排周有卉侍寝,恐怕要比登天还难。(未完待续。)
第卌一章 子不与君和
初阳高升,冬寒渐消。
且说那应了周太皇太后之意,使了手段得以侍寝的郑金莲,因张均枼早晨临走时留下的那句话,这会儿已是胆战心惊,生怕张均枼要对她做些什么。
她本以为周太皇太后无论如何都会保她周全,可今日早晨这么一闹,周太皇太后却是什么也不管了,不怒也不喜,待张均枼走后,便一声不吭的离了仁寿宫。
听闻宫里的姑姑们说,这周太皇太后一向偏爱皇后,不论皇后做什么,她都不会插手,甚至皇后有意打压太后,她也视而不见。
若是如此,恐怕再没人能庇护她了,除非,她这肚子争气。
“哇,”彼时进来一年纪与郑金莲相仿的女子,方才推门进来一见桌子上放满了绫罗绸缎与珍珠玉器,便是满眼放光,又惊又喜。
“这都是皇后娘娘的赏赐吗?真漂亮,”那女子阔步走至桌子前,两手抓起珠串,面颊绯红,笑容深深,尽显艳羡。
她未闻郑金莲所答,便侧首看了她一眼,笑道:“金莲,你可是要飞上枝头当凤凰了,到时若是富贵了,可不能忘记我啊。”
郑金莲望着那些赏赐,却是略显张皇,那女子不免疑惑,问道:“你怎么啦?”
“我……我害怕,”郑金莲吞吞吐吐嗫喏了句。
“怕什么,咱们不是还有太皇太后?”那女子这便走去将她从床榻上拉起,与她一同步至桌子前。随手拿起一只浑身通透的碧玉镯子,便要为郑金莲戴上,道:“你看这镯子。多漂亮,与她最是般配了,”语罢便拉起郑金莲的手要为她戴上。
郑金莲却是躲闪,惶恐道:“陶韫,你说……这镯子,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陶韫一愣,极是天真。只道:“镯子能有什么问题。”
“欸呀,我是说……”郑金莲略是急躁,压低了声儿。言:“皇后娘娘会不会记恨我,在这镯子上做手脚。”
“怎么可能!”陶韫往后一闪,急忙道:“皇后娘娘怎么会是那种人!”
“你小声点儿,”郑金莲言语间朝着屋门瞧了眼。
陶韫亦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而后讪讪一笑。道:“我听闻,皇后娘娘贤德温顺,定然不是心肠歹毒之人。”
“可今日早晨你也瞧见了,她盯着我目光那般凶狠,你是没瞧见,当时,可把我吓坏了。”
“那许是一时心急,”陶韫笑眼朦胧。“你可知,陛下一直不愿纳妃。皇后娘娘却是几番劝诫,可见娘娘心怀宽广,定是贤后之才呢。”
郑金莲仍有顾虑,陶韫一笑带过,只将那玉镯戴上她手颈上,夸张道:“诶呀,你若是害怕,那不还有我呢,我可是天上的仙女,只要有我在,谁也不能欺负你。”
闻言郑金莲终才现出笑容,噗笑道:“若我以后当上贵妃了,定也要叫陛下封你个妃子当当。”
“这话可是你说的啊,”陶韫伸手指着她,弯腰与她一般,同是笑作一团。
冬日里白天总是短暂,到了晚上,未免寒冷。
坤宁宫不比往日亮堂,反倒是有些昏暗。
“娘娘。”
张均枼端坐于妆台前对镜梳头,左手握着发梢,右手持木梳,听唤未看来人,只问:“打探清楚了?”
“是,”南絮禀道:“徐琼大人年关时纳了一门妾室,原本是府上的通房丫头,名唤作张静娴。”
张均枼听言停住手,抬眸盯着妆台上的首饰盒子,目光凛冽冰冷,自语道:“张静娴。”
想不到昔日风光无限,对自己指手画脚的堂姐,而今竟沦落到了做一个通房丫头的落魄田地。
何况是徐琼那个糟老头子,堂姐做他妾室,此事说出去,真是丢尽了张家的脸面!
南絮见张均枼那脸色,又闻她一声讽笑,便猜想恐怕张静娴此人来头并不简单。
张均枼放下手中木梳,在这静谧的暖阁中,发出了极大的声响,她悠然道:“明日灵姝成婚,本宫需得去主婚,你去备份大礼,还有,”张均枼这才侧目望向南絮,冷冷语道:“替本宫给徐琼府上递张请柬,请府上的张姨娘,明日务必到场。”
南絮抬眼稍做思量,“是。”
话音方落,朱佑樘便进了来,南絮同他行礼后,方才退下。
朱佑樘直至南絮带上门出了去,也始终未曾言语,起先是定定的站在屋中,顿了许久方才缓慢走去张均枼身后。
这二人皆是一语不发,惹得气氛极是凝重。
“枼儿,”朱佑樘因是尴尬,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该做什么,便只将手探上张均枼肩头,为她捏肩。
张均枼却是什么反应也没有,面无表情,目光生冷。
朱佑樘见她如此,免不了心急,长吁了口气,缓缓开口,问道:“听闻你今日赏了不少东西给郑金莲?”
“是,”张均枼淡淡应答。
朱佑樘亦应了声,而后便再无下文,良久方才又问道:“那,你都赏赐了些什么?”
“绫罗绸缎,珠玉玛瑙,簪花首饰,所有女人喜爱的,臣妾都赏了,陛下觉得,臣妾委屈了她?”
“没有,”朱佑樘怔怔,当即接了话,“我只是问问。”
“臣妾原本还打算封她个婕妤,可怕是婕妤位分太低,不合陛下的心意,便作罢了。”
朱佑樘眉头深锁,“枼儿,你别这样……”
“哪样?”张均枼侧首,“臣妾不过是尽了自己的职责罢了。”
张均枼言语始终平静淡然,毫无起伏,哪怕是一丁点怒意也没有,这便叫朱佑樘更是歉疚。
她自早晨亲眼见到他那般后,直到这会儿已整整一日之久,可这一日里,却是不怒也不怨,反而是平静得叫他惶恐。
如此这般,倒不如让她将肚子里的火全都发了,也叫他舒坦些。
“枼儿,你打我,骂我,怎样都好,”朱佑樘眉心紧紧蹙成一团,目中含情,实是满含歉意,“不要这样安静……”
“我错了……”朱佑樘凝着她。
张均枼怔了许久,却仍未作出应答,单只是站起身,道:“臣妾乏了,”说罢便兀自上榻,面朝墙,背对着朱佑樘。
朱佑樘亦怔了怔,长叹了声便也上榻歇下。
或许是四年的相处,张均枼早已习惯了躲在朱佑樘怀中入眠。
此回背对他而睡,倒还真是极不适应,久久不能入睡。
可困意早已生了,心神又怎会是清晰的。
她迷迷糊糊的一转身,便钻进了朱佑樘怀中,彼时朱佑樘竟也未能安眠,张均枼此举委实叫他一愣,可见她如此,他又岂不会心生欢喜。
于是他也抬臂将她揽住,虽是一夜温存,可夫妻之仇却未能就此化解,实在令人惋惜。(未完待续。)
第卌二章 笑与堂姊言
北风瑟瑟,白雪皑皑,夕阳的余晖洒在路面上,映着墙角几层厚的积雪,一抹耀眼的白,直刺人眼眸,眼前之景,确是美不胜收。只可惜,太过耀眼。
正月初十这晚,京城异常光彩,刘家与国丈府之间几条街,家家户户都张罗着挂上了双喜灯笼。
伴着点点星辰,路上也照得璀璨夺目,五彩缤纷。暗蓝天际,繁星如烟火般绚丽,如流金般耀眼。随处可闻嬉笑声,孩子们亦挥舞着手中的烟火,兴奋的跳喊。
耳边仿若传来阵阵锣鼓声,喧嚣似响彻云际,这张家嫁女,声势竟如此浩荡,场面恢宏堪比公主出阁,这恐怕又将变成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早前坊间百姓常言谈张家一女嫁入帝王家,使得天子坐拥天下却甘愿为她不御六宫,有人道这张皇后贤淑温婉,深得陛下的欢喜;也有人说张皇后使了狐媚手段,将陛下的魂儿给勾走了;更甚者,说的是张皇后性子泼辣,娇纵蛮横,如同万贵妃一般,叫陛下不敢碰旁的女人。
而今张家再次嫁女,嫁的是内阁首辅刘吉之子。这一门姻亲,叫张家的权势,又壮大了几分,虽说如今张家只是个都督同知,可中宫张皇后独得圣宠,张家封侯进爵是迟早的事。若这张皇后有幸能为陛下添得个子嗣,那这张家,定然迅速水涨船高,张家子弟日后也必能独揽朝中大权,手握机要。就同先帝一朝时的万家一般。
这谈资笑柄,皆是有关于张家的,唯一不同的。便是前者所言张均枼,后者所论为张家一族。
只是不知日后这张氏一门,将受人艳羡,还是遭人唾骂。
有时风光太过也未必是好事,就如当初的万家。
因为盛极必衰,荣极必哀。
说来说去,似乎人人都将张均枼比作了万贵妃。
刘府热闹无人能及。远远只见得里头人山人海,皆谈笑风生,无疑乎是道喜。可这却是朝臣门巴结权贵的大好机会。
天已将黑,这时便不会再有什么客人将到访,可偏偏那站在府门前迎客的刘吉与管家想要进门时,又来了辆马车。
自马车上下来两位女子。前一个是身着粗布衣裳。模样老实的丫鬟,后一个是衣着华贵漂亮,面容姣好的主子。
而那主子,便是已由通房丫头转作平妻的张静娴。
那随行的丫鬟已将请柬交由管家过目,刘吉正请她们二人进去,张静娴站在府门前却是不肯动步,今儿是大喜的日子,来人本应是高高兴兴的。可她张静娴却是脸色苍白,似是见着鬼了一般。
刘吉见她不进。一时有些不解,又是诚惶诚恐,便问道:“张夫人,您怎么不进?”
张静娴闻声回首,与他讪讪一笑,嗫喏道:“我……我可以不进去么?”
刘吉一愣,连忙赔了笑脸,道:“嘿哟,张夫人,你今年还真是说笑了,您看您这来都来了,岂有不进去的道理。况且您是贵客,这不,您的请柬还是皇后娘娘亲自发的。今日小儿大婚,还望张夫人您,赏个脸喝杯喜酒,老夫也尽了东道主之仪不是?”
“皇后娘娘也在?”张静娴言语间略带试探。
“那可不是?”刘吉言此略显自豪,“皇后娘娘是小儿的主婚人,再者说,她也是咱们刘家的亲家呀。”
“张姨娘,”丫鬟亦难抑心头困顿,问道:“你怎么了?”
张静娴一惊,连忙道:“没……没什么,我们进去吧。”
府内红绡直垂,轻纱摇曳,喜灯高悬,红烛点点。
“堂姐,别来无恙啊。”
张静娴正是灰头土脸的躲着张均枼与张邑龄,这会儿张均枼却是自己找来了。
南絮闻张均枼此言未免惊诧,原来这张静娴竟是她的堂姐,怪不得昨儿晚上她脸色那般阴沉。
张静娴听话放下酒盅,站起身来,面朝张均枼略是紧张,福身微微行礼,语道:“贱妾见过皇后娘娘。”
“诶,”张均枼竟极是和善,近前将张静娴扶起,欣然道:“堂姐与我,怎还如此多礼。”
张静娴未免诧然,抬眸望着张均枼,略显震惊。
“怎么?”张均枼亦如她一般讶异,“堂姐不认得我了?”
张静娴当即接话,笑道:“认得,枼儿。”
闻言张均枼略是怔忡,顿了顿方才应了她,她怔忡是因张静娴唤她枼儿,她张静娴何时这般唤过她。
从前在家中时,张静娴若要唤张均枼,那她便直呼其名,既非妹妹,也非枼儿。
“好些年未见,不知堂姐如今过得可还安好?”
张均枼此话自已是戳到了张静娴的痛处,可张静娴自以为张均枼不记她怨恨,是以此言皆是无心,便未与她置气。
“嗯,”张静娴微微颔首,与她笑容浅浅,道:“挺好的,只是不及枼儿你舒适安逸。”
张均枼笑得温婉,“我在宫里头位分虽高,可也算不得清闲,每日都有诸多琐碎之事需我着手,若是可以,我还想将这位置送给堂姐呢。”
“呃,”张静娴闻言难免惊惧,吞吞吐吐道:“这怎么行,枼儿又说糊涂话了。”
她目中竟充满了愧色,怎么都不敢与张均枼相视,况且张均枼似乎话中有话,总叫她难以捉摸。
想当初,张均枼初被封作太子妃时,她便曾使了诡计欲要夺了她的位子。
而今张均枼此言,只怕是在试探她,可她眼神真切,看来又不像是作假,是以才叫她惶恐不已。
张均枼噗嗤一笑,道:“瞧堂姐紧张得,我不过是说句玩笑话了,况且堂姐你如今也已嫁做人妇,见你与徐卿这般幸福,我自然欣慰。”
“娘娘,”南絮在旁忽道:“天色已晚,咱们该回宫了。”
张均枼侧首目光微寒,略似愠怒,道:“今日灵姝大婚,本宫不想回去。”
“可是娘娘,过两日南郊祭天,您应当回宫准备诸多事宜。”
“既是过两日,”张均枼黛眉微微皱起,“那便明日再回去,姑姑且先回宫吧。”
南絮抬眸,张均枼望着她似有深意,道:“乾清宫那边一切都得打理妥当了。”
“是,”南絮暗暗欣喜,想是机会来了。
待南絮走后不久,张均枼望着她的身影,侧目瞥着瑾瑜,低语道:“你也跟着。”
瑾瑜听唤一怔,她何曾想过,原来娘娘对南絮姑姑也并非完全信任的。(未完待续。)
第卌三章 方幡然醒悟
远山重峦,寒风凛冽。
张均枼初次上这兔儿山,此虽仅是一座小山,不想景色也是怡人。
“枼儿,”张静娴偏首,笑容清浅,问道:“你不随陛下回宫,到这儿来做什么,这天寒地冻,怪冷的。”
张均枼并未作答,也未与她相视,依旧远远俯视整个皇城,似乎自语,道:“想不到这兔儿山也有如此秀丽之景。”
“若做葬身之所,”张均枼侧首望着张静娴,唇角略微上扬,冷笑道:“便是死,也不为惋惜。”
张静娴闻言心下一惊,免不了惶恐,张均枼此话似乎暗藏深意,恐怕话里有话,她想至此暗暗回首扫视了四周,这里仅她们姊妹二人。
早知如此,她便该称病躲在府中,又何必来趟这趟浑水,只怪她一时昏了头,想到能随圣驾前往南郊祭天便欢天喜地的出了来。
都说伴君如伴虎,可伴着自己的堂妹,竟也如此,朝避猛虎,夕避长蛇,果真应当!
张静娴讪讪一笑,略是张皇,答道:“枼儿这是说什么胡话,什么死不死的,不是应避讳这些?”
“避讳什么?”张均枼笑得淡然,“这世上还有什么话,是堂姐也需得避讳的。”
听言张静娴默然,倒不是她有意如此,只是她实在不知该如何作答,才能使得张均枼满意。
“堂姐这些年可曾寻过伯母的踪迹?”张均枼突然询问起林氏的事,叫张静娴颇是怔忡。她怔了怔,方才吞吞吐吐答:“没有。”
“哦?”张均枼稍有质疑,“可我听闻。伯母年前曾去往徐府投靠堂姐,只是堂姐不认,硬是将她给逐出去了?”
张静娴着实惊怕,沉住气道:“是有过这么一回事,可林氏当初已被逐出家门,她便不再是我的母亲,我自然不能认她。”
“堂姐果真心狠。”张均枼垂眸,望着悬崖下之景,毫不恐惧。反而是眼角略带轻笑,她道:“就像当初,待我那般。”
张静娴总算是明白了张均枼此回唤她到此的目的,可她位卑。山下不少都人内监侯着。她又岂敢轻易造次,便讪笑道:“枼儿还记恨着堂姐?”
“记恨!”张均枼丝毫未有迟疑,当即接了话,言道:“岂能不记恨,堂姐与伯母当初对我所做种种,我从未敢忘记,到如今都记得清清楚楚。”
“枼儿,”张静娴看来像是服了软。似乎央求,只说道:“我当初是被猪油蒙了心。你可莫再记恨堂姐了。”
“猪油蒙了心?”张均枼冷噗,“真是笑话!”
张均枼侧首望着她,穷追不舍的追问道:“若伯母是猪油,那堂姐又是什么,猪狗不如的畜生吗?”
“我……”彼时张静娴面色苍白已无可掩饰,连忙问道:“枼儿你今日这是怎么了?”
张均枼仍未作答,良久方才转过身,正对着张静娴,冷面凝着她,她那目光竟似寒潭冰冷,叫人顿生彻骨之意。
“十五年前在中隐山,阿姊被推下山崖时,堂姐也在吧!”
此话一出,张静娴便是怔怔,望着张均枼,哑口无言,瞠目结舌。
“堂姐害得枼儿好苦,”张均枼略略挪步,愈发靠近张静娴,彼时张静娴见势亦惊得连连后退,张均枼凄然道:“你我姐妹,你非但不帮我说话,反而说假话陷害我,叫父亲恨了我十五年,到如今依旧不肯与我和善!”
张静娴惶惶不已,眸中惊慌大显。
“你可知当年就因你那句话,害得金家没落,主母袖手旁观,我与母亲险些被逐出家门,若不是那时母亲怀着延龄,恐怕我们早已命断黄泉!”张均枼仍步步紧逼。
“我恨你!我恨张家的每一个人!”张均枼目露凶光,“我与母亲十年隐忍,为的只是一份安宁,可你们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施压!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张均枼陡然抓起张静娴的双肩,两眼通红,似是要发疯一般,癫狂斥道:“你既已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灵姝选亲那日,你为什么要进宫!为什么要出现在我眼前!”
话音未落,张静娴亦再忍不住如此,将张均枼一把推开,厉声道:“你以为我愿意如此!从小到大,你样样都比我好,处处都比我精,我作为张家的嫡长孙女,外人却都不欢喜我,他们只知张家有一个梦月入怀而生的张均枼,而不知我张静娴是何人!什么骑龙抱凤!什么后星转世!张均枼,你休要以为自己是什么贵女!你同你母亲一样,都是下贱东西!”
“凭什么谈哥哥视你如命,待我却如陌生人!凭什么主母送你进宫,而不是我!你已被选作太子妃,为什么还要同我抢谈哥哥!”张均枼忽然冷哼一声,道:“皇后又如何!还不是贱骨头一个!”
“你住口!”张均枼突然一声怒吼。
这会儿娉婷已躲在暗处观望多时,许久都不见有人过来,于是便心生杀意,正想冲过去时,却见一支锜自不远处飞向张均枼二人。
看清那锜的模样,她自是怔然,因那锜与她平日里使的是一模一样,难道是西厂的余党!
那锜所对直指张静娴,张静娴侧首瞧见,免不了受惊,于是急忙想要躲闪,却不想自己是站在悬崖边上,脚下一滑,禁不住头晕眼花,竟失足摔了下去。
张均枼稍稍前移,站在崖边垂眸望着,只见得张静娴死死拽着一束枯草,做此垂死挣扎。
“娘娘!”南絮忽然出现,自方才那支锜出现的方向疾步跑来,急忙询问道:“您没事吧?”
张均枼久久未答,目光始终落在张静娴身上,许久才回过身,与南絮笑得极是僵硬,言道:“姑姑做得很好。”
娉婷一愣,原来那锜是南絮使出来的,怪不得!
张均枼言罢便折回身与南絮一同下了山,娉婷这才自暗处走出来,亦步至悬崖边上,垂首忽见张静娴抓着那根救命稻草,口中费力唤:“救我,我,我不想死。”
她原想,任何人杀自己的长姊,都同于欺师灭祖,何况皇后,若这张静娴不死,得以回宫指证张均枼杀她,来一出当庭状告皇后的戏码,那即便朱佑樘仍有心偏袒她,恐怕在朝中文武百官面前,也不能再徇私。
于是她便俯下身子,欲要将张静娴拉上来,二人正是极其艰难,好不容易两手交缠。
娉婷却是一怔,此情此景,竟是万般熟悉。
似乎她十五年前也是因失足跌落山崖,失去记忆,才被汪直救下,收养作女儿。
似乎十五年前她跌落山崖时,也曾有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姑娘趴在悬崖边上欲要将她拉上去。
十五年前所发生之景,而今竟皆突然仿佛历历在目,她记起了!她记起了!
那眼前此人是……
“堂姐……”
经娉婷如此轻声一唤,张静娴一愣,浑身使足了的气力忽然间便没了,于是身子一软,整个人便向下垂。
且娉婷因心下惊诧,也已浑身无力,手这么一松,张静娴便向后一仰,毫无疑问的落下去。
“堂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