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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后为凰全文阅读

作者:息时     帝后为凰txt下载     帝后为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四章 相拥六出景

    正月过后,本该入春,可这一夜京城却是下了场大雪。

    冬雪皑皑,这天竟是愈发的寒冷了,怎生怪哉!

    偌大的谈府似乎空无一人,院中酒坛子滚了一地,枯木下举着酒坛子仰头给自己灌酒的男子这般看来好生凄凉。

    朱佑樘闻着酒气寻来,只见谈一凤坐在院中石凳上,抱着酒坛子醉意深深。

    谈一凤察觉有人过来,抬起头见是朱佑樘,不曾起身行礼反倒是瞥了他一眼,而后凄然一笑,语道:“她走了。”

    朱佑樘上前几步,甚是焦急,“她去哪儿了!”

    谈一凤未搭理他,兀自饮酒,朱佑樘岂会耐烦得住,走来一把扯住他松垮垮的衣领,红着眼嘶吼道:“我问你她去哪儿了!”

    酒坛子忽然落地,却不曾碎裂,唯有一阵沉闷的声音,和凹陷在雪中的印记。

    谈一凤见朱佑樘如此神色,禁不住讽笑出声,“城西。”

    自上元夜之后,张均枼便搬离了谈府,自己在城西寻了处别院,孤身一人出来,唯独招来一个小丫头相伴度日。

    她之所以一声不响的离开,自然是不想叫谈一凤为难,更不愿让朱佑樘再生纠缠。

    这宅子不算大,可也不小,两个人住着,总不免冷清了些。

    屋门大敞,张均枼端坐于妆台前,对镜淡扫蛾眉,好生清闲。

    “夫人,”面庞清秀的丫鬟至此,之所以唤她夫人,是因张均枼如此吩咐。

    张均枼轻放下眉笔,抬头单手支颐望着她,“我突然想吃茗品茶楼的点心了,你去给我带些回来。”

    “是。”

    丫鬟自当应允,这便转身离了屋子,张均枼不久亦站起身走去门口,方才知外头又下起雪了。她踏步去了正堂,恍然瞧见油纸伞还搁置在桌上,便猜想玉珠为人一向粗心大意,定然是忘了,于是连忙拿上伞追出门去,好在玉珠还未走远。

    “玉珠!”她急急一声唤。

    玉珠闻声回首,张均枼自然一阵嗔怪,近前道:“你怎的出门也不将伞带着,这雪下得可不小。”

    “我不曾在意,谢夫人提醒,外头冷,夫人快些回屋吧,”玉珠略是不好意思。

    张均枼听她这番话才察觉自己这是穿着褙子便出来了,平日里出门总披着斗篷,此回确是有些冷了。

    她便也快步回了去,待进了宅门,还未步至正堂,忽闻一人唤她“枼儿”,这声音她自是再熟悉不过。

    是那个曾叫她千盼万盼,日思夜想的人,那个曾令她为之沉醉入迷而不能自拔的声音。

    她转过身,只见这身着墨色常服,肩披兔毛领斗篷的男子已站在宅门内,她漠然问道:“你来做什么?”

    朱佑樘眉峰微拢,极是平静的凝着她,言道:“我来带你回家。”

    “回家?”张均枼闻言本是微微一怔,却仍是故作冷笑,“这里便是民妇的家,陛下的家,在紫禁城。”

    “有你的地方才能称作是家。”

    朱佑樘紧紧蹙眉,徐徐走近,对着她伸出手,目光如炬,柔声道:“枼儿,随我回家。”

    张均枼面色不改,单单是自袖中取出休书,“陛下已将民妇休了,休书尚在此,陛下还想……”

    未等张均枼言毕,朱佑樘便一把抢过那休书,道:“这一纸休书能作何用,废后诏书未下,你还是朕的皇后!”

    朱佑樘此言颇是急切,言语之间毫无破绽,叫张均枼无话可答,只是顿了顿,方才道:“陛下贵为天子,自然说什么就是什么,只是既知王法,仍私闯民宅,岂不昏庸!”

    “昏庸又如何!”朱佑樘当即接话,一面又极是潇洒的将手中休书丢弃与雪地里,只言道:“为帝昏庸与清廉,不过都是那些文人一念之间做的决定,身后之名,怎及生前的逍遥自在。”

    朱佑樘执起她的手,深情的目光始终落在她清澈的眼眸中,他轻唤道:“枼儿。”

    张均枼并未急着挣脱开,这一刻,她怎么可能还像从前那般丝毫不动摇。

    “跟我回宫,”他道:“从此我的便是你的,我的江山任你逍遥,我的天下凭你掌控,吕后也好,武唐也罢,只要你愿意,一切皆由你来定。”

    她亦凝着他,他那真挚的眼神容不得她再逃避。

    可她到底还是不能再次敞开心扉,那日他掐着她的脖子时,那凌厉的目光;他持剑架在她肩上时,那凶狠的眼神;还有她哭得梨花带雨问他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时,他寒气逼人的眼睛,始终惊触她的心弦。

    张均枼终于抽回手,望着他的目中似有一汪寒潭,亦如她离宫那日他看着她时那冰冷的目光。

    “我不愿意。”

    朱佑樘双手停在半空中,久久未放下,只是注视她不着痕迹的垂下眼帘。

    张均枼眼中已噙着泪花,她强装作无所谓的模样,转身背过朱佑樘,长吁了一口气,冷冷道:“你走吧。”

    “但愿此生再不相见,不念彼此,各自安好。”

    张均枼言罢眼泪已如断了线的珍珠般落下,冰冷的脸颊上热泪滚滚,徒留丝丝暖意。

    朱佑樘见她已这般决绝,终于收回手,黯然离去。

    可张均枼却是后悔了,朱佑樘方才步出宅门,她便回身追了去。

    “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她陡然抱住他,趴在他肩头,热泪不止,转瞬间便沾湿了他的衣襟。

    朱佑樘起先是一愣,而后自然惊喜不已,亦转身将她揽入怀中,温语道:“我不走。”

    张均枼始终是狠不下心肠,她终究是爱他的,即便那份情意曾一度破灭。

    她无法忍受一个人孤独终老,至少现在是这样。

    雪地紧紧相拥,若在旁人眼中,自然艳羡不已,可在谈一凤眼中,却已然成了锥心之痛,即使,他没有心。

    但他不后悔将枼儿的行踪告诉朱佑樘。

    喻道纯说过,枼儿是后星转世,乃骑龙抱凤而生,命中注定要母仪天下。

    他从不相信所谓前世今生,及那些后星转世的无稽之谈,可他如今终究还是信了。

    他信的是,枼儿的眼中,再也不会有他的模样。

    他信的是,枼儿的心里,再也不会有他的身影。

    他站在雪地里,望着曾经青梅竹马的恋人与旁人缠绵在一起,嘴角竟还带着一丝笑意。

    只是那笑意,是苦涩的。

    自始至终,他都不过是个旁观者……

第十五章 立使下马威

    张均枼回宫那日,正是二月十五,她一袭红衣,盛妆妖冶不失淡雅,明媚不失清新,一双桃花眼透着清冽的寒意,唇角一抹淡淡的笑,看来极是冰冷。

    马车方停,坐在前端的牟斌便下了车,彼时门帘亦是被一双如玉般白净的手掀开,入眼的是朱佑樘天子之姿。他眼角含笑,看来甚是温润,举步从容下了马车,却不忘转回身伸出手将张均枼扶下。

    坤宁门前早有坤宁宫的都人与内监在此恭候,朱佑樘贵为天子,且不说这俊朗的模样已然令不少妙龄女子倾心,就是他的身份,也引得天下女人的思慕,而今张均枼如此受宠,自然叫人艳羡。

    “奴婢恭迎皇后娘娘鸾驾回宫。”

    南絮方见着张均枼,便已躬下身子,伏地而拜,一众都人内监亦随之行礼。

    张均枼闻声侧首,温婉一笑惹人喜爱,她道:“都起来吧。”

    “谢娘娘,”南絮站起身回她莞尔笑容。

    “好些日子未见姑姑,姑姑脸色似乎憔悴了些,”张均枼言语时徐徐近前,玉珠扶着她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瞧着像是一副惶恐的模样。

    南絮抬眼微微一笑,“近来闲在坤宁宫,无事可做,竟是慵懒了许多,叫娘娘笑话了去。”

    张均枼闻言倍感欣慰,看来她不在宫里的这些日子,南絮未曾做主坤宁宫,反倒是记挂着她。

    忽见张瑜慌慌张张的跑来,不与主子行礼,反是首先便凑近朱佑樘身边,也不知同他说了什么,只见朱佑樘脸色大变,也同张瑜那般惶惶不安。

    “枼儿,”朱佑樘并不曾直接离去,却是侧过身望着张均枼,目中分明充满了焦急,可面色依旧平静。

    张均枼见他如此模样,自然知了他意在何处,便露出一丝莞尔笑意,“陛下且去吧,正事要紧。”

    朱佑樘不舍松开她的手,和煦的笑容展现于脸颊上,“那我便去了,晚些时候我再回坤宁宫找你。”

    “嗯,”张均枼凝着他微微颔首。

    带朱佑樘急匆匆的离去,张均枼远远望着他的背影,嘴角笑容浅浅,极是恬淡。

    南絮亦侧首看了眼朱佑樘,随后毕恭毕敬的问道:“眼下娘娘可是要回坤宁宫?”

    “姑姑莫不是忘了,”张均枼闻言回首,注视着她,“今日十五,本宫理当去仁寿宫给太后请安才是。”

    以南絮这般聪慧,她本该立即会意,可听闻张均枼这番话却有几分讶然,什么时候,张均枼与她竟自称作“本宫”了。

    “姑姑?”张均枼见南絮似乎怔住,便轻唤了声。

    南絮恍然回过神,这才随张均枼去往仁寿宫,时下已是午后,估摸着王太后早已歇下了。

    再至仁寿宫时,果真听闻如此。

    独见束翕出来迎接。

    束翕忽见张均枼回来,免不了大吃一惊,年前曾听闻坤宁宫的人说道,言她已死在宫外,虽说此事被澄清,可如今忽然见到她,也着实心惊。

    “怎么翕姑姑见了本宫,竟是这副神情?”张均枼随意坐至一侧,端起茶盅嗅了嗅,束翕顿了顿,方才福身行礼,“奴婢束翕,拜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

    张均枼未准她起身,单是将茶盅搁在原处,道:“这茶叶可是旧的?太后好歹也曾是一国之母,怎么吃穿用度,却是如此寒酸,莫不是姑姑背地里将好东西都克扣了?”

    束翕福身已许久,浑身上下定然酸痛不已,可一听及张均枼言此,脸色当即又差了些,张均枼所说,自然有理有据。

    “皇后今日好大的阵势!”

    循声望去,只见是王太后身穿单薄的睡衣,披着厚重的斗篷,板着脸甚是傲然的走来,她走至此停住步子,冷着脸乜了张均枼一眼,只道:“哀家宫里的人,还轮不到皇后来管教。”

    张均枼并未起身行礼,仍是坐在椅子上,款款一笑了之,亦是毫不客气的说道:“太后也说了,臣妾是皇后,如何没资格管教一个犯了错的都人。”

    “哀家说你没资格,那你就是没资格!”

    张均枼未答,淡然站起身,站在束翕身前,望了她许久,而后侧身瞥了眼王太后,颇带笑意的问道:“若是臣妾偏要管教呢?”

    “束翕!”王太后微微移步向前,“你过来!”

    张均枼不等束翕直起身,便陡然一转身,掴了她一巴掌。

    王太后委实一惊,唤了声“束翕”,旋即伸手指着张均枼,道“张均枼,你眼里还有没有哀家这个太后!”

    张均枼极是镇定的收回手,转身与王太后一笑,“自然是有的,臣妾眼里不仅有太后,还有当初死去的那个孩儿。”

    张均枼唇角略略上扬,“太后您平日里总忙着怎么用那些下三滥的手段害人子嗣,想必也没那空子管教下人吧。”

    王太后终于不再多言,回身坐下,冷脸道:“皇后今日过来,怕不只是为了管教人这般简单吧。”

    张均枼折回身坐下,“倒也没什么事,不过是想起月半,需来此请安罢了。”

    “请安倒不必了,”王太后亦端起茶盅微微抿了口,而后轻轻放回,才道:“怕不是到此撒泼来了。”

    “瞧太后说的,臣妾若要撒泼,这仁寿宫,可得翻了天了,哪儿还容得下您呀。”

    王太后讪讪一笑,正要开口,张均枼又道:“臣妾前些日子家中出了变故,是以请旨离宫几月,今日回来,竟听闻宫里头有人曾传言道本宫已死在外头了,真真是可笑,”张均枼说罢掩面作噗笑状。

    “可不是?”静太妃岳氏至此,一阵风火伴随,“如今这宫里头养狗的人哪,可是愈发多了,皇后还得挑个空子好好清理门户才是。”

    众人闻声望去,静太妃正巧也已行至张均枼跟前,便停步给王太后行了个礼,又与张均枼略施礼节。

    张均枼连忙起身将她扶起,笑言道:“太妃如此多礼,可是折煞本宫了。”

    “静妃此回为何不将小六带来,哀家已许久未见过她了,这心里头啊,总是空落落的,”王太后佯作忧愁的模样,道:“毕竟,先帝临终前将小六托付给哀家了。”

    静太妃面色不改,只答:“太后从不曾育有子嗣,怕是也不知该如何带小六吧,先帝的意思,难道太后不明白?”

    “先帝的意思,静妃明白?”王太后反问。

    张均枼笑容浅浅,未告退便转身出了去,南絮临走前不忘看了眼依旧跪在地上的束翕,见她脸颊上分明的掌印,禁不住冷冷一笑。

    想必不久以后,这王家的势力,便要同当初的万家一般,烟消云散了。

第十六章 人间欢不尽

    自古帝王无不佳丽三千,粉黛成群,便是坊间稍稍宽裕的寻常百姓,也是三妻四妾,而今朱佑樘坐拥天下,却尚无后妃,且皇后未能添得子嗣。如此这般,自然避不了朝中些许大臣的催促。

    二月初春,天气微寒。

    说来张均枼回宫不过几日,朝中便陡然传出许多对她极是不利的风言风语,其中多是言她天生便患有不孕之症,定然不能为朱佑樘诞下皇嗣,以继承江山大统。于是乎,一时间朝中处在中下等的朝臣多已上奏劝疏朱佑樘册立二妃。

    奏本如雪花般一份一份的堆积在朱佑樘的书桌前,对于这些东西,他自然不愿理会,那么些奏本,他想是连瞧都没有瞧过,可他这头多日没有消息传出去,朝中自然有人耐烦不住。

    这日朱佑樘正欲言退朝,却见郭镛出列跪地,朗声道:“陛下,微臣,有本启奏。”

    朱佑樘已猜到了他要说什么,早前几日他便已看过他呈上来的折子,怕不是此回同是为了选妃之事。

    “郭爱卿有何事,”朱佑樘略微皱眉,“且说道说道。”

    那郭镛起先是唠唠叨叨的说了许多无关紧要的话,见朱佑樘似乎有些坐不住了,这才切入正题,继而言道:“望陛下预选女子于宫中,或于诸王馆读书习礼,以待服阙之日册封二妃,而广衍储嗣。”

    “不可!”郭镛方才言毕,又有一人出列,毫不犹豫的驳回他的话,只道:“陛下,六宫之制,固不可废,而三年之忧岂容顿忘!如今先帝山陵未毕,谅阴尤新,选妃之事理当有待,祥禫之期,岁亦不远,陛下富于春秋,请俟谅阴既终,万不可急于一时,以免失了国殇之礼!”

    这谢迁如此一番话,自然叫朱佑樘心生欢喜,可郭镛却是不甘,回首亦驳他的话,“左庶子所言并非无理,可中宫皇后自与陛下成婚以来,已有一年之久,到如今还未给陛下添得子嗣,而今陛下既无后人,又无二妃,此事如何还拖得!”

    谢迁回话,“不过一年罢了,陛下年轻气盛,何事拖延不得,郭少监急个什么!”

    谢迁方才言毕,礼部尚书周洪谟亦出列进言,道:“陛下,臣附议,陛下以孝治国,理应服三年丧期。”

    “陛下!”郭镛闻言正要开口发作起来,却闻朱佑樘一声喝,“好了!”

    只见他猛然站起身,面色铁青,甚是不好,沉着脸道:“左庶子所言句句在理,就依他的,选妃之事,众卿再莫上奏!”

    倒不是朱佑樘沉不住气,只是郭镛说的话,无一不如利刃一般刺痛了他的心,皇后如何未有孕,倘若他当初没有吩咐人将鳝鱼骨粉掺进她的安胎药里,想必今日,她已身怀六甲了。

    他真是悔不当初!

    如今宫里头流言蜚语盛传,张均枼明面里看来是满不在乎,可私下里无人时,却也是伤心不已。

    张均枼素喜清净,是以坤宁宫一向都很安静,少有热闹的景象。

    朝堂风雨,不断传入内廷,此回张均枼正侧卧于软榻上,神情很是慵懒,再看南絮,坐在另一端为她以浸了凤仙花汁的纱布包裹手指甲,看来小心翼翼。

    如今的张均枼,可不像从前那般随和了,近些日子她待下人虽与以往无异,可她那举手投足间略显凌厉的眼神,总不免叫人敬畏几分。

    “郭镛?”张均枼朱唇微启,似乎沉思,而后细细打量着毕恭毕敬站在软榻前的眉黛,问道:“可是御马监那个郭镛?”

    眉黛垂首答:“是。”

    “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奴婢告退。”

    南絮看来似乎无意,随口道:“以往听闻这位郭少监,与王太后的弟弟王源曾有往来。”

    张均枼不曾惊诧,如今这阵风,她大概已猜到了源头,而今不过是确定了。

    “这个王源是何官职?”张均枼略微侧首,睨着南絮。

    “从一品都督同知。”

    张均枼双目微斜,开口道:“姑姑,若是内官与外臣勾结,当如何处置?”

    南絮微微抬眼,顿了顿,道:“满门抄斩。”

    张均枼闻知此事明显怔了怔,“从轻发落会如何,能保性命么?”

    “那就看娘娘怎么做了。”

    张均枼长吁,动了动身子,避不再谈此事,“周洪谟本宫倒是听说过,礼部尚书,那这谢迁是何许人也?”

    “左春坊左庶子谢迁,是翰林院的讲官,陛下还是太子时,他曾多次给陛下授课,因而陛下对他很是器重。”

    张均枼颔首,这个谢迁,不过官居正五品,说话却是如此管用,原来是朱佑樘的老师,难怪,难怪。

    仁寿宫陡然一声拍案惊响,听得束翕都人纷纷伏地。

    “你说什么!”

    都人不敢抬头看她,颤着身子道:“郭……郭少监……”

    “住口!”王太后打断她的话,“一群没用的东西。”

    待王太后稍稍静下心来,束翕便贴附在她耳边,颇是神秘的说道:“太后,奴婢听闻,隆庆大长公主与游驸马有一个年纪到了却还未出阁的姑娘,年前大长公主便一直寻思着给游小姐找婆家,可他们家门第高,那个贵族子弟游小姐总是看不上,为此大长公主也颇是发愁,您看,咱们不如将那游小姐叫进宫来,给陛下封个贵妃什么的,也好压压皇后的气势。”

    王太后黛眉微蹙,斜眼瞧着她,“这么些日子皇帝都回绝了选妃之事,这游小姐,果真就能讨了皇帝的欢喜?且不说她并非隆庆嫡出,即便是,恐怕太皇太后那头也不会同意。”

    “太后,”束翕上前,“大长公主自小便受太皇太后的喜欢,若是她开口,太皇太后必定同意,况且,陛下无子,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这心里头也着急呀,太后您想,这游驸马可是御前侍卫,那可是陛下跟前的大红人哪,他的掌上明珠,陛下能不欢喜?”

    王太后思虑了一番,随后言道:“就照你说的办吧,改明儿你差人去隆庆府上把那游小姐请来,哀家,必定要撮合这门亲。”

    “是,”束翕愈发得意忘形,笑得嘴都合不拢。

    天色渐晚,坤宁宫那内殿云雾缭绕,都人皆侍候在殿外,唯独南絮一人留在殿内伺候着。

    张均枼双目微闭,仰首躺在浴桶中,南絮为她捏着肩,此般看来极是享.受。

    殿门微微张开,又轻轻合上,便是朱佑樘轻手轻脚的进来,南絮侧身察觉他进来,倒是识趣,一声不吭的退下,换作朱佑樘继续为张均枼捏肩。

    想必是朱佑樘的手也是极其嫩,起初张均枼不曾感觉到,可这力度上总不免有偏颇,她未睁眼,嘴角洋溢出一丝恬淡的笑意,道:“陛下何时过来的?”

    朱佑樘亦是一笑,“已许久了。”

    张均枼这便回过身,素手轻抚他胸膛,娇俏一笑,道:“臣妾伺候陛下沐浴。”

    朱佑樘握住她的手,笑容愈渐绽开,“那便有劳皇后了。”

第十七章 不速之贵客

    三月春风吹,花开遍地香。

    那朱衣妇人面容姣好,五官玲珑精致,生得极是好看,黛眉杏眼朱唇,肌肤似雪白嫩,头顶墨发如漆,活脱脱一个未出阁的少女,同身后跟着的那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相比起来,她们二人不似母女反倒像是姊妹。

    乾清宫是天子寝宫,素来守卫严密,今日也不例外。

    朱衣妇人携女儿方才走至乾清宫正殿外,门外守卫的侍卫便均已跪地行礼,皆恭敬道:“参见隆庆大长公主。”

    这妇人原来便是早前王太后与束翕口中提及的隆庆大长公主,英宗第七女,高淑妃所出,却自幼受周太皇太后的宠爱,是以一切服用制度皆与英宗长女重庆大长公主无异。

    “都起来吧,”隆庆言罢回身,望着那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道:“荔儿,你父亲在里头,你堂兄应当也在,他是皇帝,你进去见了他,务必要行礼拜他,母亲方才在家中与你嘱咐的那些,你可还记得?”

    “记得,”游荔笑靥如花,“荔儿知道要做什么,母亲放心去清宁宫吧。”

    隆庆闻话未曾当即离开,反而是抓起游荔的手,颇是语重心长,道:“荔儿,皇宫可不同于家里,母亲只能为你争取机会,后事还得靠你自己打拼。”

    游荔依旧笑得灿灿,“母亲,您放心好了,荔儿知道分寸,断不会辜负了太后一番好意。”

    “知道就好,”隆庆望着她,目中尽是宠溺的爱意,“你先进去,母亲随后便走。”

    话音方落,游荔便已抽回了手,转身进了去。

    隆庆仍是放心不下,她这个女儿,自出生起便没了母亲,由她抚养长大,性子娇纵蛮横,只怕在宫里头待不下去,不过好在如今只有一个中宫皇后,想来她们二人也争不出什么名堂来。

    “父亲!”

    彼时游泰正立于偏殿,忽闻游荔这一声唤,着实一愣,便也迎过去,“荔儿?你真的来了?”

    游荔满面笑意丝毫不减,“母亲进宫给太皇太后请安,将我带来了。”

    “诶,”游荔伸头够着偏殿内,四下里张了一番,“陛下不在?母亲吩咐我要给皇帝哥哥请安的。”

    游泰闻她之言,当即明白了她来此的意图,眉心紧紧拢成一团,略是急切的问道:“是你母亲的意思?”

    游荔见他如此神色,也作不悦,“父亲不希望荔儿进宫?”

    “为何不希望!”游荔见游泰不答,仅是循着四周扫视了一眼,免不了一着急,竟跺起脚来。

    游泰知了是隆庆大长公主的意思,便也不再多言,只道:“陛下下了朝便去坤宁宫了,不在这儿。”

    闻言游荔当即转身,不等游泰言毕便走去拉住一个小都人,极是强势的言道:“你,带我去坤宁宫!”

    “是,”那小都人略显张皇。

    游泰见游荔已走,暗暗谈了口气。

    宫中都人内监尽知,帝后恩爱如胶似漆,如坊间寻常百姓,每每陛下下朝,皆前往坤宁宫找寻皇后。

    这会儿坤宁宫的都人已尽数退往殿外,就连南絮也在外头侯着。

    再看东暖阁里头,张均枼仰面端坐在梳妆台前,朱佑樘躬身站在她身前,手中眉笔轻扫,将张均枼那黛眉画得不甚美妙。

    眉笔轻落,张均枼侧首对镜照了一番,嘴角笑意愈发浮出,她回首,仰面望着朱佑樘,问道:“好看么?”

    朱佑樘玉指温柔的捻起她下巴,笑道:“怎一个美字了得。”

    张均枼道:“陛下描眉的手艺这般好,怕不是老手了?”

    “我这双手,生来便是为你描眉的,”朱佑樘愈发轻声。

    张均枼浅浅一笑,“陛下生得一张巧嘴,甜得恰到好处。”

    “你还没尝够?”朱佑樘凝着她双目,一张精致无暇的脸靠得愈渐近了。

    张均枼未语,静待他那一吻落下。

    她怎知他们二人方才紧贴在一起,屋门便陡然被人推开,他们这才极不情愿的分开,彼时门边一声唤:“皇帝哥哥!”

    那游荔推开南絮疾步闯进来,岂知一进来便见了这副旖旎场景,不免一怔,朱佑樘闻声回首,甚是茫然,直起身,望着她问道:“你是何人?”

    游荔回过神,满面红光,“皇帝哥哥不记得我了?我是荔儿啊,小时候你去我家时,我还同你戏耍来着。”

    朱佑樘仍无印象,看了眼南絮,南絮方才道:“隆庆大长公主与游都尉的千金。”

    这才见朱佑樘恍然大悟,游荔旋即也走来拐住他手臂,道:“皇帝哥哥记起荔儿了?”

    朱佑樘见她如此,免不了不适,慌忙躲避,欲要将她推开,却不知游荔紧紧将他手臂抱住,推也推不开。

    便只好应付,点头道:“记起了。”

    张均枼自然不悦,却也未全部发作出来,毕竟这是朱佑樘的堂妹,隆庆大长公主的女儿,她只道:“陛下,臣妾这一晚未歇好,有些疲累,陛下若要与她叙旧,还是移往别处吧,”她言罢看了眼南絮,南絮会意近前。

    朱佑樘听她的话,分明有几分吃味,便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而后与游荔道:“你且去乾清宫侯着,我稍后便去。”

    游荔自知他这是为了张均枼,便收了笑意,故作不欢,剜了眼张均枼而后仿佛赌气一般离开。

    朱佑樘扶住张均枼两肩,躬身贴近她,同她一起望着铜镜中的她,在她耳边轻唤道:“枼儿。”

    张均枼当即展眉一笑,道:“陛下去吧,若见隆庆姑母,莫忘代臣妾向她问个好。”

    “你果真让我去?”朱佑樘微微蹙眉。

    张均枼讶然回首,四目与他相视,“为何不让你去?”

    朱佑樘才知,原来她不曾多想。

    “那我便去了?”朱佑樘略带试探。

    “嗯。”

    待朱佑樘走后,张均枼便回首来自顾自的梳理发梢,抬眼在镜中无意瞧见南絮脸色稍差,便道:“这隆庆姑母家的姑娘好不知礼数,也不知敲门便闯进来了。”

    南絮微微抬眼,看了看她,而后又垂下眼帘,答:“奴婢方才本想拦她,可她毕竟是游驸马的千金,自幼便随游驸马习得一身好本领,奴婢虽同她一般,却也不好动粗。”

    张均枼面色不改,依旧笑得温婉,转身仰头望着南絮,道:“本宫知道,不怪姑姑,这游荔确是粗鲁了些。”

第十八章 庶女谋上位

    清宁宫素来清静,加之今日并非十五,便更甚寂寥了。

    说来无事不登三宝殿,总有那么些人不愿给周太皇太后留得耳边清净。

    王太后与隆庆大长公主早早至此,只说是隆庆许久不见嫡母,故来请安。

    偏偏这周太皇太后又一向偏爱隆庆,便也是满心欢喜。

    “怎么隆庆你此回进宫来,不差人先与哀家知会一声?”

    隆庆笑容满面,坐在周太皇太后身侧,道:“儿臣本不想过来扰了母后清静的,只是为了……”

    周太皇太后见隆庆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一般,便直言道:“为了什么?你直说罢。”

    隆庆又作为难的神情,长叹了一口气站起身往殿中央走去,踱步道:“儿臣此回进宫,是为荔儿的婚事。”

    “荔儿?”周太皇太后打断她的话,“哪个荔儿?”

    “就是……阿泰从前那个亡妻荔非氏的女儿啊,”隆庆脸色似乎暗了几分,她一向对游荔宠爱有加,甚至甚于自己嫡出的女儿游芝。

    “原来是她,”周太皇太后略是试探,“游泰在你嫁过去之前有一个亡妻,哀家确是记得,不过这个荔非氏恐怕不是汉人吧,哀家怎么记得她是冉駹(máng)人。”

    王太后心下一惊,忙不迭言道:“母后,荔非氏的确不是汉人,可游泰是汉人哪,况且,荔儿还是隆庆一手带大的,根本上而言,她就是汉人。”

    周太皇太后原不知隆庆与王太后此回过来,真正是为了什么,故而不再多言,游荔之事,与她本身就是毫无干系。

    隆庆见她如此神色,也暗暗松了口气,看来她已稍稍认可荔儿了。

    “母后,”隆庆愁眉不展,“荔儿如今已到了出阁的年纪,儿臣年前便一直忙着为她寻婆家,前些日子安远侯世子柳文上门提亲,儿臣瞧他文武双全,德才兼备,长相也算是英俊,心里头便已认可了,奈何荔儿嫌他年纪大了些,总是看不上人家,死活不答应。为她的婚事,儿臣可是愁闷了好些日子了。”

    周太皇太后不以为意,“那你此回进宫来,是为的什么?”

    隆庆这才步入正题,扭捏道:“儿臣是想,将荔儿许给皇帝做侧妃……”

    “什么!”周太皇太后当即露出不悦的面容,看来极是反对此事。

    隆庆眉头皱得愈发深,故作委屈的模样,侧目看了眼王太后,随即道:“此事儿臣本是想同太后商议,可太后说,母后您才是六宫之主,此事当与您商议,不过儿臣已料想到母后您断然不会同意,可儿臣就是不死心,到底还是斗胆过来询问了。”

    周太皇太后闻言便软下心来,轻叹道:“不是哀家不同意,只是那游荔身上流着冉駹人的血,盛唐时有党项族人拓跋氏建立大夏王朝,而今难保冉駹人不会再度崛起,割据一方,若是如此,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这母后您就多虑了,那荔非氏为生荔儿血崩而死,荔儿虽知自己并非儿臣嫡出,却也不知自己是冉駹后人,断不会助长了冉駹人的气焰。”

    周太皇太后看来仍有些许为难,只道:“此事光哀家同意还不行,得问问皇后的意见,”自古帝王纳妃之事皆是从不用过问皇后的意见,可周太皇太后一直以为张均枼是朱佑樘的福星,故而很是尊重她,加之她对游荔本身便不是太过认可。

    隆庆与王太后微微一愣,怎的还需皇后的同意。

    周太皇太后侧首望了眼乜湄,乜湄转瞬会意,颔首出了门去。

    不过一会儿,张均枼便与南絮至此,周太皇太后问道她:“皇后,若隆庆将游驸马的长女许给皇帝做侧妃,你可有什么意见?”

    张均枼并不惊诧,方才乜湄去往坤宁宫传唤她时已同她说过。

    她道:“臣妾没意见。”

    此话一出,隆庆与王太后便是笑容满面,相比之下,周太皇太后的脸色便有几分惊讶了,她侧目望着乜湄,乜湄亦垂首望着她。

    乜湄分明同她讲过,叫她万不能同意此事,可张均枼偏生要反其道而行之。

    “自古帝王无不粉黛成群,陛下自也不能例外,何况臣妾已与陛下成婚一年之久,至今尚未有子嗣,不免有违纲常。”

    王太后见周太皇太后欲要开口,急忙插话,道:“那就皆大欢喜了,起先还怕你不答应来着,如今是好了。”

    “正巧荔儿也在宫里头,母后,”隆庆面对周太皇太后,喜笑颜开,“您看,儿臣要不要将她叫来?”

    “不必了,”周太皇太后忽的站起身来,“你们去找皇帝瞧瞧,将他说服了才是正事。”

    言毕周太皇太后转身便回了内殿,她这回是可恨又可气,宠了那么多年的隆庆竟与太后合起伙来蒙骗她,还有张均枼,枉她对她一直信任有加,如今连她也忤逆她的意思。

    不过她又总觉得张均枼似乎另有打算。

    张均枼岂是真的愿意让那游荔进宫来同她分享朱佑樘的宠爱,一切不过都是为了些贤德的好名声罢了。

    将步至坤宁宫,张均枼终于忍不住心里的疑惑,问道:“游荔可是隆庆姑母所出?”

    “不是,”南絮答得极是平静,“她是游都尉原配所出。”

    张均枼停步,略是诧异,“这么说,隆庆姑母是偏房?”

    “这倒不是,她只能算是续弦。”

    “原来是这样。”

    再看乾清宫这头,这游荔一心想要当上皇后,又自小便仰慕朱佑樘,而今长大了,隆庆又满心撮合他们二人的事,她便愈发大胆了,竟缠着朱佑樘死活也不愿离开。

    “皇帝哥哥。”

    朱佑樘手捧奏本,专心批阅,实在无暇顾及她,便未理睬她。

    游荔见他不理,当即从书桌一侧的椅子上站起身,坐在朱佑樘身侧,紧紧贴着他,朱佑樘为避嫌,毫无意识的往后挪了挪。

    岂知游荔又靠近一分,抓着他手臂嗔笑:“皇帝哥哥,你觉得荔儿好看么?”

    “好看。”

    游荔不悦,“你都没看荔儿。”

    朱佑樘眉头深锁,侧目瞧了她一眼,又道:“好看。”

    “比起皇后呢?”

    朱佑樘想都未想,直言:“自然是皇后好看。”

    游荔随即摇着他手臂撒起娇来,“谁好看!”

    朱佑樘本想一把将她推开,却又顾及她是隆庆姑母的女儿,只好应了她,道:“你好看。”

    游荔这便笑靥如花,脸颊贴着他耳根子,轻声问道:“那,你喜不喜欢荔儿?”

    朱佑樘终于忍无可忍,正要将她推开,却见张均枼与南絮过来,着实一惊,游荔亦见张均枼,这便双手揽住朱佑樘,在他脸颊上落下一吻。

    “你!”朱佑樘当即站起身来将她推开,游荔却是满面红光。

    张均枼强压住火气,浅浅笑颜极是镇定,福身道:“臣妾告退。”

    “枼儿!”

第十九章 无辜受掌掴

    外头天气正好,淡淡阳光倾洒,可人心却是不悦。

    朱佑樘追出乾清宫外,挡在张均枼身前,拦住她去路。

    急急一声唤,“枼儿!”

    张均枼冷着脸,不与他相视,朱佑樘见她如此,正要抓住她的手,怎知游荔这时也追了出来,口中娇嗔,道:“皇帝哥哥。”

    游荔拐住他手臂,朱佑樘一时心急,当即将她推开,她却故作娇弱,跌倒在地,又唤了声“皇帝哥哥”。

    好巧不巧,彼时隆庆大长公主与王太后亦是至此,二人亲眼见着游荔被朱佑樘推倒,皆是大惊,尤其是隆庆,一见游荔倒地,连忙跑来,唤道:“荔儿!”

    “母亲,”游荔泪眼望着她,隆庆将她扶起,当下便发了火,指着朱佑樘破口大骂,道:“朱佑樘,你好生无理,你即便不喜欢我荔儿,也不应如此待她!”

    朱佑樘闻言不再顾她脸面,亦怒道:“是朕无理还是她胡闹!”

    王太后见大事不妙,忙不迭走来欲要拉住隆庆,隆庆却是翻脸不认人,不看是谁便一把推开,好在束翕站在她身后,及时将她扶着,才不至于叫隆庆酿成大祸。

    隆庆再压不住火气,往前移了一小步,分明是一副要上前动手的架势,她亦吼道:“我荔儿满心念着你,何错之有!”

    朱佑樘瞧了游荔一眼,见她故作那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便愈是难以息怒,“世家小姐不知廉耻,对朕投怀送抱,扰朕清净这是不是错!”

    隆庆自知说不过朱佑樘,便将矛头指向始终站在一旁未语的张均枼,道:“贱人!都是你,我荔儿与你无冤无仇,你何故阻她荣华路!”

    张均枼闻言自觉可笑,冷笑一声问道:“本宫何时拦她作践自己!”

    话音未落,张均枼脸颊便是一阵火辣辣的焦灼之痛,她紧捂着脸颊,只闻南絮急唤一声“娘娘”,而后便陡然被朱佑樘揽入怀中。

    这回朱佑樘怕是再也不会给隆庆留面子,护着张均枼开口便冲她喝道:“你干什么!”

    游泰在不远处听得乾清宫的动静,急忙赶来,却见隆庆毫不留情的掌掴张均枼,不及细想便也走去扇了她一巴掌,训斥道:“你真是愈发放肆了!”

    说罢转瞬间跪地请罪,言:“属下训妻无方,纵容她僭越礼数,望陛下娘娘降罪。”

    “疯子!都是一群疯子!”朱佑樘未理睬他,单是望着这一群人,兀自感念。

    再看隆庆,被游泰如此教训,着实惊诧,愣得弓着身子久久未回过神来,游荔亦是一惊,平日里在家中时,父亲待母亲可是百依百顺,今日竟敢对母亲动手。

    游荔略微上前,正要将隆庆扶起,口中亦轻唤了声“母亲”,却被隆庆猛的掴了一巴掌,只闻隆庆道:“你住口!”

    “不争气的东西!”

    游荔当即落下泪来,捂着红肿的脸颊头也不回的跑开,隆庆也收回手,面对朱佑樘与张均枼,垂下眼帘,心平气和的道:“方才不知荔儿的错,一时情急,失了礼数,望皇后息怒,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莫再怪姑母了。”

    张均枼如何能咽下这口气,将脸埋进朱佑樘胸膛,不再看她,朱佑樘已知张均枼的意思,便回道:“姑母真当好好管教管教游荔了,”言罢揽着张均枼转过身去,道:“枼儿,我们走。”

    隆庆见他们二人离去,满腹的怨气正是无处可发,见游泰缓缓站起身,禁不住剜了他一眼,随后转身便要出宫,却见从府上带来的丫鬟紧紧跟着,便侧首骂道:“你跟着本宫做什么!还不快去将大小姐找回来!”

    “是是是,奴婢这就去,”丫鬟吓得头也不敢抬,张皇跑去游荔离开的方向。

    一场闹剧如此仓皇的便算作是结束了,可游荔自我毁灭的路才刚刚开始。

    朱佑樘见张均枼已微微鼓起的脸颊,自然极是心疼,便接过南絮取来的药膏亲自为她涂上。

    “还疼么?”朱佑樘凝着她,心疼不已。

    “怎么不疼?”张均枼仿佛赌气一般,背他而坐,“你来试试。”

    南絮黛眉微蹙,言道:“这隆庆大长公主下手未免太狠了些,瞧娘娘这细皮嫩肉的,怎经得起她那一巴掌。”

    朱佑樘眉头深锁,站起身走至张均枼面前坐下,轻唤“枼儿”。

    张均枼心里头不甚委屈,她平日里倒也算是坚忍,奈何今日朱佑樘与南絮都是如此安慰她,她便一头扑进朱佑樘怀中,忍不住哭出声来。

    朱佑樘轻抚她后脑勺,像哄孩子似的哄着她,道:“好了好了,有我在,日后谁也不能欺你。”

    “果真?”张均枼闻她所言,冷不防抬眼追问。

    “嗯,”朱佑樘点头允诺,张均枼望着他坚定的眼神,又将头埋下。

    朱佑樘见势抬起头看了眼南絮,示意她出去,南絮带上门,想起今日在乾清宫外头所发生的种种,不免胆战心惊,至今还存后怕。

    再说游荔,这会儿与寻她的丫鬟行至玄武门内,隆庆正站在马车旁等着她。

    隆庆见她脸颊肿着,眼帘也是微微鼓起,自然心疼极了,忙迎上去,正要触到她脸颊,却被游荔本能的躲过,见此隆庆倍感歉疚,望着她蛾眉紧皱,哽咽着说道:“荔儿,母亲并非有意打你,母亲都是为大局着想。”

    “荔儿知道,”游荔苦诉,只是撅着嘴仍一副委屈的模样。

    隆庆双目充泪,伸手轻抚她脸颊,“荔儿可还疼?”

    游荔道:“不疼了。”

    “荔儿,母亲待会儿便回府,你莫要跟着,且去仁寿宫找太后,与她知会一声,她是你婶婶,定会留你住下。你住在宫里头,万事都行得方便。”

    游荔点头,“嗯。”

    “还有一事,你明日一大早便去坤宁宫,给皇后赔罪,不论你怎么做,怎么说。总之,必定要叫她接纳你,你可明白?”

    “荔儿明白。”

    隆庆说完又交待了些琐碎之事,方才登上马车。

    “母亲。”

    隆庆回首,游荔吞吞吐吐道:“父亲他……”

    “荔儿莫再提他,”隆庆当即不悦,“他不是你父亲!”

    游荔黯然垂首,应了声:“是,荔儿知道了。”

    “走吧,”隆庆与车夫道,随即放下帘子再也不忍看游荔那颇是不舍的眼睛。

    她只愿自己的女儿好,如此,她便也好。

第二十章 咄咄紧相逼

    清晨第一缕阳光洒进坤宁宫时,张均枼尚在梳妆。

    南絮为她绾好发髻,张均枼仍坐在妆台前,玉手抚着昨日被隆庆大长公主掌掴的面颊,对镜细细查看了一番。

    “姑姑你瞧本宫脸上可是已完全消肿了?”

    南絮略微俯身,亦仔细看了看,随即直起身子笑道:“是已消了。”

    张均枼松了口气,眉黛推门进来,福身道:“娘娘,游荔姑娘来了。”

    闻知游荔至此,张均枼当即面露不悦之色,侧首睨着眉黛,略是不屑的道:“她来做什么?”

    眉黛抬眼,道:“说是,为隆庆大长公主昨日之事请罪来的。”

    张均枼一听及隆庆,这心里头便有一股子火气,她未曾多想,当即回绝,直言道:“本宫不想见她,你叫她回去吧。”

    “可是……”眉黛欲言又止,张均枼即愠怒道:“可是什么?”

    “没什么,”眉黛终不敢多言,“奴婢告退。”

    张均枼侧目见眉黛出了门去,便望了眼玉珠,略是置气的说道:“玉珠,将门带上。”

    “是。”

    不过片刻之后,殿外略有些吵闹,张均枼听闻那喧闹声,便已知游荔还在外头侯着,旋即拉门出了去,这便见游荔极是歉疚的望着她。

    她仅是瞧了她一眼,而后阔步走去坐下,满是高傲的问道:“你来做什么?”

    游荔亦跟随她脚步,站在殿中央,闻言怔了会儿,竟突然给张均枼跪下了。

    她道:“我是来负荆请罪的。”

    “负荆请罪?”张均枼冷冷一声笑,“那你的荆条呢?”

    游荔原以为只要她跪下了,便能显得更有诚意,而张均枼便也会认可她,却不曾想张均枼竟是步步紧逼,如此不讲情面。

    “荆条……荆条……”

    不等游荔说罢,张均枼便站起身来,走至她跟前,侧身道:“你要负荆请罪,却连个荆条都没有,你要本宫如何容纳你。”

    张均枼早知游荔进宫是为何事,也知她今日的来意,便不再同她废话。

    “我……”

    “你起来吧,”张均枼垂眼望着她,“这后.宫是陛下的,不是本宫的,本宫能不能容下你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陛下。”

    张均枼抬眼,道“至于你能不能抓住陛下的心,就看你的本事了。”

    “回去告诉你母亲,她若猖狂,本宫有的是法子治她。眉黛玉珠,送客!”

    言罢张均枼便转身进了内殿,游荔这会儿还未起身,跪在地上,双目死死盯着张均枼,心底的怨气一触即发。

    “今日早晨游荔曾到这儿来找过臣妾。”

    朱佑樘微微一愣,“她找你做什么?”

    张均枼浅浅一笑,“陛下紧张什么?”

    朱佑樘回身抓住她正为他系玉带的手,“枼儿,我这是关心你。”

    “倒也没说什么,她只是来此负荆请罪的,臣妾知道她的意思,她不过是想叫臣妾容纳她罢了。”

    “那你同她回了什么?”

    “臣妾说,后.宫是陛下的,即便臣妾容下她了,若是陛下容不下,那一切也都只是徒劳。”

    朱佑樘忽展眉一笑,凝着张均枼双目,道:“枼儿,你可是吃味了?”

    张均枼避过他的目光,道:“为帝王者,左右粉黛三千,自当御六宫,这都是必然,倘若臣妾这便吃味了,恐怕免不了要被人说三道四,言臣妾无才无德,是个善妒的妇人。”

    朱佑樘听罢却是微蹙眉头,沉声问道:“枼儿觉得,我纳妃是理所应当?”

    “是,”张均枼淡然答道,而后抽回手坐至软榻上,别过脸去不再看他。

    朱佑樘怔了许久,“若我偏不御六宫呢。”

    他言语间走至张均枼身前坐下,执起她的手,含情脉脉的凝着她,道:“枼儿,我朱佑樘此生只愿执你一人之手。”

    她自然是信了他,然天下男儿皆薄幸,何况江山之主。

    “陛下,时辰到了,该上午朝了。”

    张瑜自知张均枼不喜旁人随意进出暖阁,时下朱佑樘又同在里头,便不敢进去,仅站在外头叫了声。

    朱佑樘看来略是不舍的松开张均枼的手,道:“我去上朝了,晚上过来同你一起用膳。”

    “嗯,”张均枼淡淡应了声。

    谈一凤自言身体抱恙,恐怕不能上朝,朱佑樘念他长久以来照顾张均枼,便准他在家中养病,且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他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朱佑樘原本虽怨谈一凤蛊惑了张均枼,而今张均枼既已回了他身边,他便也不再怨恨他,到底,他也不是什么记仇之人。

    谈一凤言他久久卧病在床,今日一见,果真是脸色苍白,毫无血色,连同唇色也是白得渗人,竟像个死人一般。

    连朱佑樘见了他这副模样,都免不了一阵揪心。

    “谈卿卧病许久,朕已许你休养生息,今日何故来此上朝?”

    谈一凤看来也并非极是孱弱,至少,他还能自己走动。

    他出列禀道:“微臣自知体弱无能,恐怕命不久矣,是以奏请陛下,准微臣,辞官回乡。”

    朱佑樘心里头自然是极其不愿答应,可他见谈一凤如今这凄楚可怜的模样,又实在不忍拒绝。

    “此事……从长计议吧,”朱佑樘言罢当即站起身来,“退朝!”

    谈一凤未再多言,只是随朱佑樘去了乾清宫。

    “以往见谈卿身体似乎很健朗,何以如今竟病成这副模样了?”

    谈一凤自也不知该如何作答,总不能实话实说,道是因自己没有心,所以才会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朱佑樘见他默而不答,便直言道:“谈卿要辞官,朕不准,不过朕准你带病休养。”

    “陛下厚爱,微臣不甚惶恐,只是微臣实在不愿吃闲饭,还望陛下,准微臣辞官。”

    “谈卿怎的如此执拗,你不过是带病休养,何人会说你吃闲饭,”朱佑樘紧紧蹙眉。

    谈一凤就同张均枼一样,皆是骨子里的傲气,执拗的性子,倔强的脾气。

    “这样,朕准你离京,前些日子平江县空缺下一个知县,你去那里任职吧,”朱佑樘细想,“至于何时回朝,朕不强求,随你意愿。”

    谈一凤弱弱开口,正要推拒,却是让朱佑樘抢了先,只闻朱佑樘言道:“平江是个好地方,有山有水,最适宜养病,就这么定了,谈卿过几日便去吧。”

    朱佑樘言毕已出了乾清宫,正欲去往坤宁宫,他停在殿外,忽而又回首,轻言道:“对了,你临走之前,去与皇后知会一声。”

第廿一章 游荔篡中宫

    春光正好,柳絮飘飘,河面微光粼粼,万事皆不如人意。

    这游荔自小便被隆庆大长公主捧在手心里,可是从不曾离开家过,如今头一回离家,竟已有三五日之久。

    且不说在这里没有隆庆的庇护,似乎所有人都不待见她,周太皇太后不喜她;皇后厌斥她;就连皇帝哥哥也躲着她,唯有王太后一人,对她有说有笑,也曾命人贴身伺候着。

    可她总觉得,王太后此人太过伪善,不像是真心待她好,倒像是在利用她。

    利用她,来拉拢母亲和父亲的势力,利用她与皇后相争。

    她想回家,可隆庆却是不准。

    石子大起,大落于河心,荡漾起一道道涟漪。

    她的人生也如同这石子一样,大起大落,搅不动一池江水,只能有那么一丝丝的波动。

    “游荔妹妹?”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唤,那声音甚是陌生,游荔回首,只见是一个身着朝服,束冠如玉的俊俏少年,这男子的年纪瞧着大概与朱佑樘相仿,只是身形,却是远不及朱佑樘,此人偏于瘦弱,略是矮小。

    游荔极是慵懒的站起身,从上至下将来人打量了个遍,而后略似鄙夷的问:“你是谁呀?”

    来人并无不悦,仍是笑容满面,道:“游荔妹妹不记得我了?我是安远侯世子,柳文哪。”

    “原来是你呀,”游荔言语间略带不屑。

    柳文面色不改,欣喜不减,上前几步,道:“游荔妹妹怎么会在宫里?”

    游荔满肚子的火气正是无处可说,偏偏这柳文又问道她这样的话,她便忍不住叫嚣,“我母亲是隆庆大长公主,我父亲是驸马都尉,御前带刀侍卫,太后是我婶婶,我为什么不能在宫里!”

    柳文一惊,连忙摆手道:“游荔妹妹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游荔近前,紧紧逼问。

    柳文吞吞吐吐答:“我……我……”

    “你不是该随你父亲回广西封地?进宫来干什么?”

    “我父亲进宫面圣,我随他一起。”

    “所以你就私闯后.宫?”

    柳文一听,更是大惊,“我……我……我这不是私闯后.宫。”

    游荔愈发得势,径直越过他,冷笑一声,道:“窝囊废。”

    柳文听罢心里头自然多有不适,可也不曾表现出来,亦转身跟在游荔身后,问道:“游荔妹妹今日似乎不开心?”

    “我不开心又能怎样,凭你能让我开心起来吗!”

    柳文讪讪一笑,“游荔妹妹告诉我,我说不准就能让你开心起来呢。”

    游荔又是一声蔑笑,回身乜视他,毫无顾忌的说道:“我啊,不喜欢皇后,我想让她死,你能……”

    未等游荔说罢,柳文便陡然以手掌捂住她的嘴,随即四下里扫视了一眼,正要开口同她说些什么,却被她挣脱开。

    游荔一把推开他,骂道:“你干什么!神经病啊!”

    言罢游荔便转身跑开,徒留柳文一声急唤。

    柳文唤她不得,便急忙追去。

    彼时谈一凤亦不动声息的走出来,望着游荔与柳文的身影,心底思量了许久。

    “娘娘,谈大人来了。”

    张均枼听闻谈一凤过来,心中无端便是欣喜,忙出去迎接。

    只见谈一凤背过身伫立在殿中央,她步出后望着他的背影,轻唤了声“谈大哥”。

    谈一凤闻声回首,转过身微微福身行礼,唤道:“娘娘。”

    张均枼心中略感不适,“谈大哥怎么了?脸色不太好。”

    谈一凤略加掩饰,眼神飘忽不定,答道:“哦,近来有些疲累。”

    “哦,”张均枼走至正座坐下,拂手指着谈一凤身后的椅子,道:“谈大哥坐吧。”

    随后侧目看了眼玉珠,唤:“玉珠。”

    玉珠这便走去服侍谈一凤坐下。

    “谈大哥今日来找我,所为何事?”

    “我要走了,”谈一凤说得极是平静,殊不知张均枼闻言内心已是波澜四起。

    张均枼明显怔住,“走?去哪儿?可是要回金陵?”

    “不是,”谈一凤见她怔怔的模样,竟倍感宽慰,便扯出一丝笑容,道:“陛下调我去平江任知县。”

    张均枼暗暗放心,“平江,知县一职确是空缺了。”

    “是谈大哥自请去平江,还是陛下?”张均枼生怕是因她的缘故,朱佑樘才会将谈一凤远远调离。

    谈一凤知她的意思,便答:“是我自请的。”

    “哦,”张均枼端起茶盅,埋头将脸遮住,欲要掩饰忧心,淡然问:“那谈大哥可还会回来?”

    “不会。”

    张均枼端着茶盅的手分明抖了一下,她极力稳住心绪,将茶盅轻轻放下,抬头与他一笑,“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谈一凤笑容有些僵硬,“京城太过嘈杂,我喜欢清静。”

    张均枼苦笑,谈一凤察觉到,便也是一笑,道:“我今日来此,就是同你道别的。”

    他侧首望了望天,回首道:“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张均枼颔首,“嗯。”

    见谈一凤走向殿外,张均枼目中竟满是失落,谈一凤忽而停步,转身望着她,道:“提防游荔,还有,安远侯世子。”

    张均枼一愣,却也未曾追问,她确是一直提防着游荔,如今多了个安远侯世子,那想必此人,已归心于游荔了。

    “陛下。”

    张瑜一声轻唤,生怕扰了朱佑樘的心神,他自然知道,朱佑樘若在聚精会神的批阅奏本,旁人是万万不能打搅的。

    倘若打搅了,怕是免不了受罚。

    何况此回这事,并非朱佑樘欢喜的。

    他伺候的主子,个个儿都是喜欢清静的,这边儿的朱佑樘是如此,坤宁宫的那个,也是如此。

    朱佑樘闻声抬眼,神情略有几分不悦,而后又垂下眼帘,因他实在无暇理会他,便只沉声问道:“何事?”

    张瑜被他那一个眼神看得打冷战,悻悻道:“游荔姑娘来了。”

    朱佑樘果然皱起眉,张瑜又道:“很早就在外头跪着了。”

    张瑜说罢,朱佑樘极是不耐烦的起身出了去,果真见游荔跪在殿外。

    “皇帝哥哥……”游荔如此神色,看来极惹人怜爱。

    朱佑樘不再看她,转身便要回内殿去,游荔却道:“皇帝哥哥,荔儿知错了,求皇帝哥哥责罚。”

    游荔哭得梨花带雨,朱佑樘虽未瞧见,闻声却也是不忍。

    他到底还是走过去双臂将她扶起,游荔见势佯装作腿软,跌入他怀中,苦诉道:“荔儿腿好痛。”

    朱佑樘极力往后退去,可依旧是将她扶着,“你起来,叫人瞧见怕是要污了你的名声。”

    游荔却是紧紧靠着他,且将脸颊贴在他胸膛,道:“荔儿不怕,荔儿只想嫁给皇帝哥哥。”

    “放手,”朱佑樘禁不住烦躁。

    “荔儿不放,皇帝哥哥若不答应娶荔儿,荔儿便要一直这样抱着皇帝哥哥,”游荔说罢抱的愈发紧了。

    朱佑樘眉心已拧成川字型,他侧首望着张瑜,张瑜忙走来将游荔拉开。

    巧的是玉珠端着药膳至此,见此情景着实愣住,朱佑樘亦是一惊,玉珠张皇将药膳放下,快步跑出去,一面又碎碎念道:“奴婢什么也没瞧见,什么也没瞧见。”

第廿二章 众怒一触溃

    清晨,初阳倾洒。

    张均枼睡眼惺忪,困乏不已,虽如此,却仍是与朱佑樘一同起身,一同洗漱,而后伺候他更衣,为他换上朝服,送他去往奉天殿早朝。

    她多希望他们的生活每日皆是如此,平平淡淡,与寻常百姓无异,恩爱相偕,白头到老。

    可这是后.宫,不是民间,他是帝王,而非坊间平民。

    有些事情,从一开始,便注定成为不可能。

    张均枼接来眉黛手中的朝服,还未靠近朱佑樘,却陡然怔住,顿了顿方才为他披上,一面又言道:“陛下勤政爱民是好事,爱谁都好。”

    朱佑樘闻言不免一惊,他虽不知张均枼为何突然说道这个,却也猜到,定然是因昨日之事被她知晓了,他便垂下眼帘,未再多问。

    送走朱佑樘,她本可像往常一样卧在软榻上小憩片刻,可此回却是心神不宁,实在难以抚平心绪。

    “玉珠,”张均枼垂目坐在梳妆台前,冷冰冰的一声叫唤。

    玉珠听唤疾步走来,垂首站在门边,应允道:“娘娘。”

    “你昨日去乾清宫送药膳,可曾见了什么人在里头?”张均枼目不斜视,依旧垂着眼帘,正对妆台。

    玉珠略显张皇,吞吞吐吐答:“没……没见着旁人。”

    “你说实话,”张均枼再抑制不住内心的怒意,突然侧首望着她。

    张均枼言此并不非常凶狠,玉珠却吓得瘫软跪地,哭道:“奴婢……奴婢看见游荔姑娘在里面。”

    闻知是游荔,张均枼自然颦眉,追问道:“她在乾清宫做什么?”

    玉珠彼时已哭得满面泪痕,道:“奴婢昨日去的时候,只看见陛下紧紧抱着她,还有张公公,他见奴婢过去,便走去要将游荔姑娘拉开,别的……别的奴婢什么也没看见。”

    张均枼黛眉紧皱,当即站起身指着她,“那你昨日为何没有禀报本宫!”

    玉珠俯首,颤着身子,竟要将一切都胡乱供出来了,她哽咽不止,道:“是陛下……陛下不准奴婢将此事说出去,奴婢不敢不从。”

    “娘娘,”眉黛进屋来见玉珠跪在地上,张均枼又是那样一副愠怒的神情,不免怔怔,愣是后退了一步。

    “什么事?”张均枼甚是不耐烦。

    眉黛垂首,略带颤抖,道:“游荔姑娘来了。”

    “本宫正想找她!”张均枼言罢再不顾及旁的,越过玉珠眉黛二人便疾步出了去,果真见游荔满面红光,傲然站在殿中,而殿中竟有着一股子极重的脂粉味,似乎游荔此举是故意而为。

    那脂粉味,分明与朱佑樘朝服上的味道无异。

    张均枼定了定心,仅剜了她一眼,冷语道:“你来干什么?”

    游荔笑容丝毫不减,“我给皇后姐姐请安呀,晨昏定省,不是后.宫中人该守的本分?”

    “姐姐?”张均枼拂袖坐于主座,“当是嫂嫂吧?久闻隆庆姑母家中长女天生痴傻愚钝,本宫原本并不相信,而今看来,恐怕是真的。”

    游荔闻言面不改色,轻狂道:“如今确是嫂嫂,日后,可不就是姐姐了?”

    张均枼望着她冷笑一声,“可笑。”

    “姐姐不信?”游荔忽而露出一副羞怯的神情,掩面娇笑,道:“陛下脊背上那道伤疤,想必是他六岁那年被人追杀所致吧?昨儿晚上陛下在我耳边说了,我这会儿耳边还痒痒呢。”

    闻罢张均枼当即变了脸色,厉目望着她,心底也委实不愿接受这事实,可她最终还是压住了火气,心平气和的说道:“你今日这是要站着给本宫请安?”

    游荔不曾察觉自已失礼,反而言道:“荔儿这腿酸痛得紧,陛下特准不必给人下跪,见谁都如此,何况是姐姐你。”

    “放肆!”话音未落,张均枼陡然摔下茶盅,“这是坤宁宫,岂容你一个外人造次!”

    “外人?”游荔极是轻蔑,狂笑一声,道:“我游荔若是外人,你张均枼也不见得就是自家人!”

    “你住口!”张均枼说话间忽然拍案而起,怎知话音方落,忽见王太后任由风风火火的走过来,她道:“哟,皇后这是与谁置气呢?”

    游荔见得王太后至此,当即撅起嘴靠过去,扶住她手臂撒起娇来,故作一副委屈的模样,苦诉道:“婶婶。”

    王太后自然任由游荔将她如此拐着,现下游荔此人于她还有极大的用处,她确是万不能将她得罪了。

    她侧首望着游荔,假意作心疼的眼色,而后回首极是狠厉的剜了张均枼一眼。

    张均枼仿若未见,自顾自的坐下,一声轻笑,惹得王太后倍是不欢。

    其实此举也着实怨不得张均枼,从一开始,她王钟英便对张均枼冷言冷语,加之后来她又与杨恭妃谋害她腹中皇儿。

    这丧子之痛,她王钟英岂能体会到,血海深仇,张均枼又如何能释怀!

    换句话来说,张均枼如今得势,未曾像对杨恭妃那样让她死得不明不白,已是对她天大的宽恕。

    而今待她不敬又算得了什么。

    可张均枼到底也不是什么慈悲心肠之人,将来终有一日,她会忍无可忍,将所有仇人都逼上绝路。

    除了那个养育她十七年的女人。

    王太后自知拗不过她,便转身坐在一侧,又侧目瞧着束翕,道:“束翕,你去奉天殿把皇帝请来,哀家,有事要同他说。”

    朱佑樘下了朝便急忙赶过来,他本不心急,可闻知召他去坤宁宫,便已猜到了什么,而今到此见这阵势,果然还是没错。

    他见游荔楚楚可怜的模样,心中顿生厌弃,眉心紧紧拢成一团,而后正对着王太后,正欲躬身作揖,却闻她言道:“皇帝来得正好,哀家方才与皇后商议过几日将荔儿选做贵妃之事,昨儿哀家已同太皇太后说了,她倒也没说什么,想必皇帝,也无异议吧?”

    朱佑樘早知隆庆将游荔送进宫是何用意,如今听王太后所言,自然没有惊诧,他侧首凝着张均枼,望着她异常平静的神色,良久才道:“朕,有异议。”

    “皇帝哥哥!”游荔旋即接话,冲动之下正想冲去,却被王太后抬臂拦住,“皇帝有何异议?”

    朱佑樘仍含情凝着张均枼,道:“朕说过,此生只愿执皇后一人之手。”

    游荔闻言热泪充盈在眼中,头也不回的跑出去。

    张均枼却道:“臣妾也说过,陛下勤政爱民是好事,爱谁都好。”

    朱佑樘皱着眉,徐徐近前,王太后见势愈发不甘,拍案而起,斥道:“此事就这么定了,容不得你推三阻四!”

    王太后说罢便也快步出了去,朱佑樘却似乎未闻,仍在向张均枼走去。

    张均枼反是站起身,道:“姑姑,吩咐尚寝局,将乾清宫西暖阁清扫出来,三日后备用。”

第廿三章 自寻死路去

    春花尽开,群芳争妍。

    池面斜眼照耀,波光粼粼,倒映朱佑樘略显忧愁的面容,他眉心紧拢,不如往日意气风发。

    往常这个时候,他即便不在乾清宫批阅奏本,也应在坤宁宫与张均枼一同用晚膳。

    可今日,他是不愿回乾清宫,想去坤宁宫却又去不得。

    “陛下。”

    游泰疾步走来,英姿飒爽,正对朱佑樘侧身,作揖禀道:“重庆大长公主回宫,现在乾清宫。”

    朱佑樘愁容立减,当即转过身朝乾清宫走去。

    这重庆大长公主比起隆庆大长公主来,年岁确是长了好些,可这张脸看来却丝毫不落于后风,反倒是更甚雍容。

    “姑母!”

    朱佑樘方进殿便是急急一声唤,重庆闻声回首,唤了声“佑樘”,而后转过身亦迎上去,止步于朱佑樘跟前,蛾眉微微一皱,问道:“你此番急着叫我回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之事?”

    见游泰尚在此,朱佑樘自然不能直说,他暗暗侧目瞧了他一眼,而后又侧首望向左边,对着张瑜道:“你们都下去吧。”

    “是。”

    直至张瑜将门带上,朱佑樘方才言道:“姑母,实不相瞒,此次朕请你回来,是为了纳妃之事。”

    “纳妃?”重庆早听闻周景说道朱佑樘要为先帝守孝三年,而拒选妃之事,如今朱佑樘竟主动提起纳妃了。

    “姑母可知,”朱佑樘说话间不自觉又蹙了眉,“隆庆姑姑家中有一长女,名唤游荔,如今已到了出阁的年纪,隆庆姑姑与太后商议,要将游荔许给朕封作贵妃。

    姑母也知,朕心中不愿,且不说皇后那儿过意不去,何况如今三年之忧还未过去。朕本要去与皇祖母拒了此事,可皇祖母不愿理会,而今又待在清宁宫谁也不见,朕是真的没有办法了,才想到姑母你。”

    重庆听闻朱佑樘顾及到皇后,禁不住一笑,想不到他也同先帝一般,是个痴情种子。

    “那你要姑母如何?”

    “朕知道,姑母在皇祖母跟前说话向来有分量,如今皇祖母虽闭门不见任何人,却定然不会不见姑母你,况且姑母也许久未进宫请安了,你是皇祖母最疼爱的嫡长女,你若能与她说道此事,她必定管了。”

    重庆佯作无奈,做出一副宠溺的神情,“就知道没好事,我且去同她说道说道,但此事未必就能成了,若是不行,你便再想想旁的法子。”

    “嗯,”朱佑樘点头,“那就有劳姑母了。”

    “陛下,”张瑜在殿外靠在门边传呼,“安远侯父子来了。”

    朱佑樘抬眼,“传。”

    重庆应着开门那一瞬朝门口望去,而后便与安远侯略略施礼,随即越过他,径直出了殿去。

    “微臣安远侯柳景,携子柳文,参见陛下。”

    “起来吧,安远侯今日觐见,所为何事?”

    “回陛下,微臣已入京多时,恐广西之地政务至多,是以奏请陛下,准臣父子回封地。”

    朱佑樘料想得不错,周太皇太后避见谁都不会避见重庆大长公主。

    “儿臣,拜见母后。”

    周太皇太后到底是疼爱重庆,匆匆下榻将她扶起,一双凤目流露出鲜见的母爱,略是哽咽的道:“延安,你怎么回宫了?”

    “母后,”重庆有意躲避她,故而后退一步,周太皇太后自然一怔,轻唤道:“延安……”

    重庆沉沉一叹,“母后,儿臣此回进宫,是为佑樘纳妃之事。”

    周太皇太后闻之重庆此行之意,脸色当即冷下几分,转过身缓缓坐下,问道:“是佑樘叫你来的?”

    “母后,”重庆紧紧跟过去,此声唤略带急切,她道:“儿臣只是有一事不明,那游荔是何人,且不说她并非隆庆嫡出,身份低下,就是她的生母,也上不了台面呀。

    再者说,皇帝这心里头也是千万个不愿,隆庆和太后要如此胡来,难道母后也要放纵她们!”

    “不是母后不管,”周太皇太后微微皱眉,“母后这是想管也管不得。”

    “母后这话是何意?”重庆道:“你是太皇太后,她们还能忤逆你的意思不成?若当真如此,还不如将她们废了!”

    这重庆大长公主随周太皇太后,自小便是直爽的性子,又是嫡长公主,自然尊荣无比,素来直言不讳。

    乜湄开口道:“大长公主有所不知,此事本还有挽回的余地,可皇后那头却是应下了,她是六宫之主,手里头又有金册,她若应了,旁人便不能再说什么。”

    重庆这便怔住,良久才回过神来,“皇后恭顺谦和,又识大体,太后说了,她自然要应下,说到底,还不是太后的意思?”

    她见周太皇太后仍无回应,便道:“儿臣今日心意已决,这门亲,定不能成!”

    重庆说罢随即转身往殿外走去。“延安!”周太皇太后忽然站起身,急忙一唤,重庆嘴角这便现出一丝浅浅笑意。

    再看乾清宫这头,安远侯与柳文尚在此,政事还未谈毕,隆庆便带着游荔与王太后至此,惹得众人皆是不悦。

    游荔身着瞿衣,红妆浓艳,风光无限。

    “哟,”隆庆见安远侯在此,并无大惊,只讪讪一笑,“安远侯也在。”

    安远侯亦与柳文一同与她们作揖,彼时游荔极是娇羞的看了眼朱佑樘,福身道:“荔儿给皇帝哥哥请安。”

    太后听此悦然道:“还皇帝哥哥,该唤道夫君了。”

    听及此,游荔又是一阵羞怯,朱佑樘却道:“朕还没说要娶她。”

    游荔略是难堪,隆庆扶着她,王太后道:“哀家说娶了便是娶了。”

    见游荔脸色阴下去,隆庆不免愠怒,道:“皇帝将我荔儿当猴子戏耍!”

    “朕从未说过要娶她!”

    “你若是不愿娶,当初为何不明说,而今难道要她从这儿走出去?倘若真是如此,那我荔儿日后还有何颜面!”

    “七妹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重庆彼时悠然自若的走来,手中握的瞧着似乎是懿旨,她不急不慢的近前,望着隆庆,道:“一个冉駹人,也想做我皇家的女人,七妹你莫不是想学那窦太主,将游荔比作陈阿娇?”

    隆庆忽然见重庆,自已惊住,她自幼时便对这个长姐极是惧怕,游荔亦是怔怔,凝着隆庆目中尽是不可置信,喃喃自语:“冉駹人?”

    即便游荔如此,隆庆也已无暇顾及,重庆唇角微微上扬,兀自将手中懿旨伸去王太后跟前,言道:“太皇太后懿旨,赐婚于游驸马长女同安远侯世子,太后可要宣读?”

    柳文听觉一愣,游荔却是久久未回过神来,口中念念:“我不是冉駹人,我不是冉駹人,我不是……”

    游荔已跑出去,隆庆当即追出去,唤道:“荔儿!”

    柳文亦随隆庆之后追去,疾呼“游荔妹妹”。

    隆庆与柳文寻到游荔时,游荔已没了气息,她右侧脖子上横插着一支玉搔头,死状并不凄惨,不过是双目未闭,还如铜铃一般睁着,看来凶手动作极快,叫她来不及闭眼。

    至于这个凶手到底是谁,就要问问游泰了。

    留着一个冉駹人的女儿,他迟早要受牵连。

第廿四章 鞑靼屡犯境

    张均枼看着似乎极是疲惫,脸色蜡黄,面容憔悴,侧卧在软榻上,单手支额,双目微合,似已休憩。

    说来前两日游荔死在坤宁宫外头,旁人虽未曾怀疑她,可隆庆却是将所有矛头都指向她,如此一来,想必换做任何人,都难免有诸多不适。

    “娘娘。”

    玉珠一向不知分寸,不顾及张均枼已睡去便走来唤了她,南絮方才点了薰炉,转过身见玉珠手中拿着一封信走至张均枼身前,自然已猜想到她要做什么,正想开口提醒她莫要扰了张均枼歇息,岂知她已开口唤了。

    好在张均枼还醒着,倒是不曾责怪玉珠,她只是缓缓睁眼,见玉珠手上拿着封信,便又慵懒的闭上,略是不悦的问道:“是什么?”

    “陛下差人送来的,说是李朝王后遣使臣捎给娘娘的,请娘娘过目。”

    “李朝?”张均枼双眼微张,说起李朝的王后,她首先想到的便是左钰,她接过信函看了看,目中却是怔怔,黛眉紧蹙,极是震惊。

    南絮见她如此,不免疑惑,忙走来侍立在她身侧,问道:“娘娘怎么了?”

    张均枼轻放下信函,沉沉一叹,道:“钰儿死了。”

    “钰儿?”南絮问:“可是李朝那位顺淑长公主?”

    张均枼微微颔首,“嗯。”

    南絮不再言语,她知张均枼当初与左钰要好,如今这一噩耗,自然叫她免不了悲恸。

    怎知张均枼竟是一声冷笑,道:“红颜薄命,”张均枼言罢下榻,朝殿外走去,南絮紧跟着上前扶着。

    “陛下!”

    彼时乾清宫正是安静,忽有一侍卫手持密函不事先通报便闯进来,朱佑樘闻唤抬眼,那侍卫方巧也已走至书案前,单膝跪地,两手握拳,禀道:“兰州卫急报!”

    朱佑樘闻知是急报,免不了有几分紧张,急忙望向他,张瑜见那侍卫手中欲要呈上的密函,便走去取来交至朱佑樘手中。

    拆开一看,朱佑樘自然一惊,那侍卫接着道:“鞑靼小王子犯境,直入陕西,现已入兰州卫,地方都指挥使司正全力御敌,望陛下即刻加派兵力。”

    朱佑樘听罢反而镇定,只道:“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

    “张瑜,”朱佑樘道:“你即刻为朕拟旨,命左都御史马文升携兵符去往西宁卫,告知西宁都指挥使廖斌,调一万兵马至兰州御敌。”

    “是。”

    待张瑜携圣旨与兵符出了乾清宫去,朱佑樘方才定下心,单手撑着额头支在书案上,双目紧闭,眉心高高隆起,良久才悠悠问道:“朕有多少日未去坤宁宫了?”

    游泰顿了顿,答:“五日了。”

    朱佑樘缓缓睁眼,凝着一侧的薰炉,目中从不曾移过。

    五日未见了,她应该想他了。

    而今三月,春花尽开,宫后苑的金达莱开得也极是漂亮。

    张均枼依稀记得,当初左钰忽然见到这一丛金达莱时的欣喜若狂,那女子笑靥如花,望着一丛枯木却如逢春一般。

    她还记得,那晚左钰同邵淑尤和周有卉一起以扶乩之术请仙,那时她问的第一个问题便是她的寿数。

    张均枼虽不知有卉装神弄鬼到底是如何作答的,却也猜想到,她答的定然是高龄,是以左钰才会露出那浅浅一笑。

    她当然记得左钰问的第二个问题,她问了,太子妃最终会是谁。

    张均枼远远注视着那一丛金达莱,嘴角一丝冷笑浮现,原来心思单纯的钰儿也是有野心的。

    只是不知她的野心,是为她自己,还是为了她的家国。

    那么她当初会进宫,果真是因马贼的劫持吗……

    还是,从一开始,她便是李朝派来的细作……

    若真是如此,那便还会有第二个左钰,第三个左钰潜伏在紫禁城,那个纪莞,她到底是谁的人……

    也是李朝的细作的吗,还是,另有其主……

    张均枼余光忽然瞧见南絮转身向左,福身行礼,便顺着南絮所见看去,原来是朱佑樘。

    她心底对朱佑樘多少还是有些许怨气,便极是生分的与他行礼。

    朱佑樘也知她心中有气,便急忙上前将她扶着,温润一笑,道:“有心事?”

    张均枼直起身,淡然道:“没有。”

    朱佑樘未再多言,只道:“我有事想同你说。”

    张均枼抬眼望着他,分明已瞧见了他目中的丝丝浮躁。

    朱佑樘似乎避嫌,看了眼南絮,示意她退下,游泰转而亦随南絮退至一边。

    “枼儿,我问你,”朱佑樘凝着张均枼的晶亮清澈的眸子,蹙眉极是认真,沉声道:“鞑靼屡次犯境,我当如何?”

    张均枼微微一怔,她不曾想朱佑樘竟会突然问她这个。

    鞑靼是元朝残存的蒙古贵族势力,自退回草原时便称国号为“北元”,却因英宗土木堡之变,整个北元又内讧不断,导致东西两部迅速分裂,如今东部蒙古为瓦剌,西部蒙古,便是屡屡骚扰中原北部边境之地的鞑靼。

    当年太祖大兴土木,建造长城,就是为了抵御北元势力,还曾与北元君主达成共识,称“君主沙漠,朕主中国”,不曾想,北元这一百多年来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兴兵攻入京城,光复元朝。

    “当守无疑。”

    张均枼的意思,鞑靼屡次犯境,无非就是想要收复原本属于他们的领土,好一统中原,不过北部边境之地兵力雄厚,岂是他们区区小国靠着蚍蜉之力就能撼动的。

    他们之所以不敢以全部兵力犯境,就是因他们还觊觎大明的势力,既是如此,倒不如陪他们玩玩,如此一来,既能打压他们的气势,又能损耗他们的兵力。

    “我想御驾亲征。”

    张均枼一惊,怔了许久才道:“陛下想学英宗吗?”

    “英宗御驾亲征,不敌瓦剌,反成俘虏,如今陛下也要御驾亲征,不怕重蹈英宗的覆辙?”张均枼淡淡一笑,“陛下如今继位不过半年,且不说朝纲未为稳固,如若这时将朝中事务尽数交由内阁,陛下果真放心的下?”

    “臣妾一席话自然算不得什么,陛下若想御驾亲征,还得天下子民同意了才行。”

    朱佑樘听罢竟是侃侃一笑,望着张均枼道:“你生气了?”

    张均枼侧过身不再看他,似乎置气,朱佑樘这便抬臂揽住她肩,和言道:“听你的,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姑姑!”眉黛一见南絮站在这儿,便急忙跑过来,神色张皇莫掩,苍白似受了惊吓。

    她开口正要说事,却见游泰亦在此,不好多说,便贴附在南絮耳边。

    闻罢眉黛此番耳语,南絮着实惊诧,满腹的狐疑,连忙疾步赶至张均枼身边。

    “娘娘!”

第廿五章 难消心头恨

    张均枼听得南絮禀报,急急忙忙回了坤宁宫,果真见玉珠七窍流血,口吐白沫躺在正殿。死状如此看来极是凄惨,张均枼方才至此时确是惊着了,而后倒也未再惧怕,死人她见多了,这还算不得什么。

    朱佑樘陡然见此触目惊心的情景,又瞧见张均枼适才怔怔,恐她害怕,连忙将她揽入怀中,紧紧护住,而后拢起眉心垂首望着玉珠的尸体,问道:“可传了刘文泰?”

    “回陛下,”眉黛不敢看向玉珠,避过她的尸体略是难受,吞吞吐吐的答道:“奴婢方才已打发人过去传唤了。”

    张均枼秀眉始终微蹙,常人皆知,七窍流血,口吐白沫定然是中毒所致,何况她是医学世家出身,更是知了这是何类毒物。

    仵作一番验尸,跪地禀:“陛下,娘娘,这尸体不干净,望陛下准奴婢,将尸体带回去细细查看。”

    “不行!”张均枼心底的火气再也抑制不住,她脸色极是不悦,急言道:“人是坤宁宫的,本宫倒要瞧瞧,到底是谁如此大胆,连本宫的人也敢动!”

    仵作闻言不敢多话,单是抬眼看了看朱佑樘,见朱佑樘点头示意,这才站至一旁同众人一齐等候太医院的结果。

    “陛下,”刘文泰匆匆忙忙至此,正要行礼,被朱佑樘免去,只命他赶快验尸。

    张均枼回眸间忽然瞧见桌上那碗看似还未食用过的羹汤,便急忙道:“刘太医,你去瞧瞧那碗羹汤。”

    刘文泰赶忙近前,微微躬身以银针试毒,不过片刻,他便是脸色铁青,惊道:“娘娘,这羹汤,怕是有毒啊!”

    张均枼早已猜到这羹汤里掺了毒,心底并无惊惧,脸色却作大惊。

    看来投毒之人要害的是她,玉珠不过是替她而死,可这玉珠死得也不算冤屈,只怪她嘴馋,背地里偷吃。

    朱佑樘闻知坤宁宫中竟也有人投毒害人,不免怔忡,当即接话,问道:“可知是什么毒?”

    刘文泰端起羹汤,起先是嗅了嗅,而后又以手指蘸了些,细细检查,不久剑眉便紧紧拧在一起,开口正要回禀,张均枼却忽然插话,直言道:“是不是老鼠药?”

    张均枼言毕,众人皆是一愣,刘文泰顿了顿,吞吞吐吐答:“是……是老鼠药。”

    “姑姑,”张均枼转而望着南絮,佯装愠怒,道:“本宫让你将掺了老鼠药的东西放到西暖阁去,你怎么放这儿来了,可怜了玉珠贪吃,竟给误食了。”

    南絮随即会意,面露愧色,微微垂首,跪地并不作答,张均枼这便侧首凝着朱佑樘,颦眉极是委屈,嗫喏道:“臣妾这两日夜里头总睡不安稳,常听到窸窸窣窣的声,便猜想定然是坤宁宫进了老鼠,于是吩咐南絮姑姑取了些老鼠药回来,怎知她竟放错了地儿。此事说来也怨不得姑姑,是臣妾之过。”

    朱佑樘见她如此自责,免不了心疼,亦蹙起眉头,将她揽得更是紧了些,温言道:“不怪你,只怨玉珠贪吃,凑巧罢了。”

    张均枼仍作歉疚的面色,刘文泰见势,便躬身作揖,禀道:“微臣告退。”

    “姑姑,”张均枼侧目瞧着南絮,略是不悦的说道:“你去送送刘太医!”

    “是。”

    张均枼见刘文泰已走,委实不愿再见那尸体,便将头埋进朱佑樘胸中,朱佑樘以手护住她的后脑勺,皱眉同仵作道:“抬去净乐堂焚化吧。”

    “是。”

    已出了乾清门,南絮扫视了四周,环顾了一番,见四下无人,便唤住刘文泰,问道:“刘太医,方才那羹汤里,掺的到底是什么?”

    刘文泰未再多想,他已猜到了张均枼此回打发南絮出来送他必定不是好事。

    “是商陆。”

    南絮闻言明显怔了一怔,能想到将红茎商陆混作人参熬汤的,除了王太后还能会是谁。

    送走刘文泰,南絮回坤宁宫时,与张均枼原话道说了一遍。

    张均枼闻知那是红茎商陆,自然是吃了一惊,她不曾想,当初她利用王太后以商陆毒杀万贵妃,如今王太后竟以商陆来谋害她。

    她也不知,事到如今,王太后还不肯罢休。

    张均枼分明已是满眼的怒色,“本宫要你,出宫办一件事。”

    南絮抬眼,张均枼咬牙切齿,言辞愈渐狠厉,她道:“杀了王镇(王太后父亲,正一品右都督)!”

    “是。”南絮望着张均枼凌厉的眼神,暗自思量,张均枼心中的怨气终于还是迸发出来了。

    终于张均枼也走上了万贵妃曾走过的路。

    终于王家的势力也要同当初的万家一样土崩瓦解。

    “枼儿!”

    张均枼听闻朱佑樘的唤,从容转身,回了东暖阁,只见朱佑樘坐在梳妆台前。

    “过来,”朱佑樘并未侧首看她,单是垂首握起木梳。

    张均枼阔步走至他身侧,朱佑樘方才抬头看她。

    他极是温润,望着她和悦一笑,随即站起身拉她至凳子前,推她坐下,什么都不问,只拿起木梳为她梳起头来。

    “陛下今日怎么想起要为臣妾梳头?”张均枼不免困顿。

    朱佑樘灿笑,道:“不光是要为你梳头,我还想为你绾髻,只可惜你每日早晨起得都太晚,我还得上朝,都不得空子,回来你已梳妆妥当了。”

    张均枼佯作恍然,“哦~原来陛下是要责怪臣妾懒惰。”

    “诶,”朱佑樘连忙道:“那可不是,只要你愿意,睡多晚都行,即便是睡到我下朝回来,我也绝不说你,你呀,也不必与我一同起身。”

    “既然陛下准了,”张均枼笑容满面,毫不拘束,她忽然转身,美目看着朱佑樘,洋洋得意道:“那臣妾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朱佑樘垂首凝着她,目中尽是宠溺,他以木梳轻轻敲打张均枼的额顶,灿然笑道:“转过去,不准乱动!”

    (ps:头一回卡文,卡得还老厉害了,连章节名都想不出来,这章两千字左右,本宝宝花了三四天才写好,所以,这章可能有点啰嗦,也不是,其实每章都挺啰嗦的……)

第廿六章 商陆噬人命

    马车自北安门伊始,绕过万岁山一路缓缓驶过,由玄武门入宫城,直至进了广运门(现指坤宁门)方才停下。

    眉黛首先跳下马车,而后转身将张均枼扶下,张均枼又回过身搀扶着那年约三十岁的妇人下车。

    这妇人穿了一身松江府织造的袄裙,堇色上衣将整个人衬得神清气爽,只是她眼角眉梢总带着一丝疲惫,便又显得苍老。

    她这一身袄裙虽整洁如新,可到底还是旧了些。

    张均枼将她扶着,侧首望着她,笑意绵绵温婉动人,这妇人倒也识大体,察觉张均枼看着她,便也侧首回她款款一笑。

    妇人回首,平视望着坤宁宫内,目中极是含情,脉脉温和,似有泪充盈,看来略是激动。

    张均枼原本落在妇人脸上的目光亦随她移至坤宁宫内,她知故地重游,总难免一番抒怀。

    这妇人确如张均枼所想这般,有感而发。

    坤宁宫,二十四年了,她终于回来了,只是时隔多年,旧地重见时,这坤宁宫的主人,已不是她,也再不可能会是她。

    况且,那个负心之人,也已不在了。

    “我可以进去看看吗?”妇人言语间极是恭敬,却叫张均枼听出了低声下气的味道。

    张均枼依旧和颜悦色,当即接话道:“当然可以。”

    她本以为这妇人话毕便会进去,怎知她竟屈膝与她行礼,感恩戴德的说道:“多谢皇后了。”

    “诶,”张均枼见她如此,着实怔怔,连忙将她扶住,颦眉急道:“这可使不得。”

    待她将妇人扶起站直了身子,又言:“您对陛下曾有养育之恩,便是陛下的恩人,臣妾理当孝敬您。”

    妇人垂首,自卑不已,二十四年的西宫生活,已叫她完全没了当年盛气凌人的风光与傲然。

    “皇后言重了,我不过是个弃妇,怎受得起你如此纡尊降贵,以礼相待。”

    张均枼笑容灿灿,“陛下说了,您往后一切服用制度皆如母后,原意便是要将您视作太后,是以,您也应当与王太后平起平坐,臣妾自当如此。”

    妇人似恍然,不急不慢的说道:“对了,说起陛下,我自他当年被先帝接走,便再也没见过他,我想……”

    张均枼粲然一笑,“不急,您先进去坐一会儿,等陛下下了早朝,他自会过来,臣妾得先去仁寿宫给您安排住处。”

    “仁寿宫?”妇人明显是吃了一惊,“那不是……太后住的地方?”

    “是啊,您如今服用皆是太后之礼,自然要住在仁寿宫。”

    这妇人心中虽惊,可欢喜居多,自然高兴,只道:“那便有劳皇后了。”

    张均枼已将妇人安顿在坤宁宫喝茶,而后便要出门去,站在正殿里恰巧远远的瞧见南絮回来,南絮脸色平静,目光却是深邃,分明大有文章。

    南絮见张均枼望着自己,脚步自然而然的加快了些,张均枼亦迎过去,走至门口时方才停步。

    “事成了吗?”张均枼的声音压得极低。

    南絮颔首,张均枼亦点头,不再低声,道:“姑姑先回去歇息吧。”

    “是,奴婢告退。”

    王太后未能除掉张均枼,委实不甘,这会儿束翕方才回了仁寿宫,准备了满腹的鬼点子,贴附在她耳边,一番耳语,说得王太后笑容满面,极是得意。

    束翕说罢,还未直起身,王太后侧目睨着她道:“就照你说的去做吧,越快越好。”

    “是,”束翕这才站直了身子,方才举步正要出门去,却见张均枼领着一群都人进来。

    那一列都人手中均捧着木托,木托上衣料首饰胭脂水粉各色不等,王太后见张均枼如此,不免惊诧,她此回过来竟备了这么多东西,莫不是敌她不过,反而要讨好她?

    张均枼进来起先是巧笑一番,直至所有都人都进了殿来,站在她与眉黛身后排列开来,方才微微福身行礼,道:“臣妾给太后请安,太后万福。”

    王太后故作不悦,侧眼瞥着她,冷冷道:“皇后这是何意?”

    张均枼淡淡一笑,并未直接作答,仅是侧首看了眼眉黛,示意眉黛打发都人将所有东西都送进西暖阁。

    直至见这一群都人往西暖阁走去,张均枼才答:“西暖阁要住人,臣妾身为六宫之主,自然得过来安排一下。”

    王太后当即明白,这回她倒是真的冷下了脸,她道:“谁!”

    “是我。”

    妇人在都人的搀扶下,从容步至正殿,言语答得利落淡然。

    王太后见是她,自然惊得目瞪口呆,愣得说不出话来,良久才回过神,正对张均枼斥道:“胡闹!这是仁寿宫,岂是一个废后能住的!”

    “废后?”妇人闻言禁不住苦笑,“我是因何被废,王钟英,你莫要忘了自己当年做过什么!”

    张均枼闻之困顿,但也猜出了个一二来,倒是王太后,面色铁青,似乎是被刺激到了一般,惊惧道:“哀家不同意,她是废后,理应住在西宫,如何能与哀家同住!”

    原来这妇人便是先帝朱见深的结发妻吴氏,当年仅为后一个月,便蒙冤被废,宫中人皆传道是她因掌掴万贵妃被记恨,故而才被先帝废去。

    可这个案子,也并非表面上这么简单,不论此案主谋是谁,过程又是如何,导火线还是她自己。

    只因她个性要强,眼里容不得万贵妃嚣张跋扈,那万贵妃挨了打,自然难忍,跑去与朱见深告上一状,她的后位便注定要丢掉。

    倘若她能像王太后一样,隐忍不发,委曲求全,那如今住在这仁寿宫的,便是她,而不是王钟英。

    说到底,还是怨她太冲动。

    张均枼毫不示弱,傲然道:“陛下口谕,太后不同意,也得同意。”

    “你……”王太后欲言又止,张均枼颇是得胜,她要的,可不就是如此。

    这吴废后对朱佑樘有恩,她便去请旨,要将她接回宫来住,而今一切都无不妥。

    王太后不语,转身便要冲进西暖阁,却有一个丫鬟模样的人慌慌张张的跑进来,急忙唤道:“太后!太后娘娘!”

    张均枼闻声望着她,王太后亦止步,侧身看着她,目中尽是厌烦,她皱眉斥道:“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丫鬟气喘吁吁,顿了顿,回道:“老爷……老爷没了。”

    王太后大惊,吓得站都站不住,身子往后一仰,眼看就要倒下去,束翕见状连忙走去扶住她,王太后稍稍回过心神,亦单手撑着桌案,待稳住心性,一声不吭的朝外头跑去,头也不回。

    张均枼见她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禁讽笑,难道仅她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吗!

第廿七章 一举溃王氏

    张均枼猜想得不错,王家的账本上,的的确确记了不少东西,此回若是王家因贪污受贿被罢官,抑或是株连,恐怕京城又将血流成河。只因牵连的人,实在是多,上至内阁学士,下至县令差役,甚至锦衣卫,这中间,也不乏些股肱之臣,和专为百姓谋福祉的好官。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况且朝臣之间礼尚外来也是人之常情。

    再者说,这账本涉及到的人也有不少皆被朱佑樘视为左膀右臂,倘若张均枼真的将这账本交上去,岂不是将朱佑樘陷于两难之地。

    只是以张均枼的性子,她果真愿意放弃这次能一举扳倒王家的机会吗!

    “樊?”张均枼停住手,望着残缺下来的那一张,南絮见她如此,并不急着解释,张均枼紧盯着那张纸首行上独留下的字,道:“朝中可有樊姓之人?”

    “如今是没有了,”南絮答:“前两年先帝一朝时,倒是有个姓樊的,只是他已被贬职,去了奴儿干城。”

    “哦?”张均枼略有所思,转头望着南絮,“姑姑原先看过这账本?”

    南絮顿了顿,方才回道:“是。”

    这樊姓之人既非名气响亮的清官,又非臭名昭著的权臣,而张均枼问时,南絮竟能脱口便说出来,若不是她原本就已将此事想通,定然就是她也时常关注朝堂之事。

    张均枼回过头,翻开前一张看了看末端,自语道:“丁未年(成化二十三年)除夕,”而后又翻开后一张看了眼,喃喃道:“戊申年(弘治元年)正月初三。”

    “看来就是今年春节那两天的,”张均枼合上账本,平放在手中打量了一番,末了放下账本冷冷一笑,道:“这王家果真是大胃口,不过两天而已,能吞下那么多赃物。”

    “娘娘,要不,奴婢去将这几张追回来?”南絮言辞间略是试探。

    张均枼翻开账本将那几张撕了个干净,极是干脆的回道:“不必了,逢年过节礼尚往来,算不得贪赃,本宫也不想牵扯太多无关紧要之人。”

    南絮垂首不再言语,张均枼将账本翻至有所记载的最后一张,再往后翻时不禁皱起眉,问道:“姑姑,这里是不是缺了一张?”

    张均枼未听得南絮答话,便回首望着她,南絮似乎有些无奈,自袖中取出那一张,道:“在奴婢这儿。”

    闻言张均枼望着她目中略是诧异,南絮将那张纸展开,递交至张均枼手中,张均枼接过后仅是瞧了一眼,便是怔怔。

    怨不得南絮将这一张藏起来。

    张均枼稍后便已回过神来,她将那一张折起来夹在账本中,而后抽身离去,交代了一句,“午后趁着陛下上朝,将这账本送去乾清宫,莫叫人瞧见。”

    “娘娘忍心?”南絮紧跟在她身后,淡淡追问。

    言罢张均枼已褪下外衣,兀自钻进被中,言道:“此回牵连的人太多,陛下顶多是将王家查封了,至于那些小贪小污的,还不至于严惩。”

    “况且姑父待本宫不薄,本宫又岂会害他,只是他私相授受,王法难容,总难免要吃点苦头。对了,”张均枼安安稳稳的躺下,望着南絮问道:“那个郭镛近来在忙些什么?”

    南絮站在床榻前躬身一面为她掖被角,一面答:“似乎是在同蔡用忙着找寻纪太后的故亲。”

    说起郭镛,他近些日子确是奉了朱佑樘的御旨,同蔡用在全国各地寻找孝穆纪太后的故亲,只是总有人前来冒认,声称自己是太后的兄弟姊妹,他也因此被朱佑樘骂了不少回。

    郭镛此回进宫面圣,却无纪太后家人的消息,是以总不免胆战心惊。

    “陛下,奴婢此回确是没什么消息,可蔡用去了广西,他必定能将此事打探清楚。”

    朱佑樘自始至终都未曾言语,这会儿不等郭镛言毕,猛然拍案,惊得郭镛连忙跪地,磕下头道:“陛下息怒,奴婢知错。”

    “你可知你错在何处!”

    “奴婢错在惰性大发,粗心大意,未曾用心找寻。”

    “错!”朱佑樘怒道:“你错在私相授受,内外勾结!来人,把他拉下去,下锦衣卫狱!”

    郭镛大惊,急忙磕头,“陛下,陛下饶命,奴婢知错了,奴婢确是被冲昏了头啊陛下……”

    张均枼自东暖阁走出,瞧见郭镛伏地而拜,言道这些话,便已了然,朱佑樘手中账本所记,与王家送礼最多者,除了已土崩瓦解的万家,便是郭镛与蒋琮。

    “陛下因何动怒?”张均枼从容走至朱佑樘身侧,朱佑樘火气难消,并未答话,张均枼佯作头一回见到那账本,拿起翻开粗略的看了眼,道:“陛下,郭镛确实有过,可这次牵扯到的人太多,陛下果真愿一并处置?”

    见朱佑樘默然,张均枼走至他身后,为他捏起肩来,道:“臣妾倒是有个点子,不如情节严重者,查抄家产,发配边远之地充军,而过五次者,罚俸三年,降职两级,过两次者,罚俸一年,降职一级。”

    “枼儿,”朱佑樘终于开口,只是紧紧蹙眉,颇是压抑,“若是当中也有你姑父呢?”

    张均枼佯装一愣,停住手顿了顿,而后才继续捏肩,笑道:“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何况姑父,陛下依法处置,臣妾绝无异议。”

    “枼儿且看,”朱佑樘将那撕开的纸取出,道:“这一张,原本已被人撕走,而今又夹在其中,怕不是此人有心打击你。”

    “有心之人想要如此,陛下便更不能轻饶了,”张均枼言语间极是平静,毫无波澜,便叫朱佑樘有些愧疚,他转过身握住张均枼的手,温情脉脉道:“真是难为你了。”

    朱佑樘到底是顾及张均枼的脸面,并未从严处置,王家自然免不了被查封,王家一众子弟,男为奴女为娼,年不过十岁者,皆充入内廷。

    而此案牵连到的大员,过十次者罚俸三年,降职两级,过五次者罚俸两年,降职一级,过两次者罚俸一年,不降职。

    礼部侍郎沈禄,便在过两次者当中,至于那郭镛与蒋琮,被贬至两广。

    王家在一夕之间溃散,其门第之高本令人艳羡,曾经门庭若市,如今却是门可罗雀,人人避如瘟神,可怜王家老爷子,尸骨未寒,还未来得及风风光光的以国丈之礼入葬,家人便已四处逃散。

    死后莫说是墓志,连圹志都无人敢立。

    这王太后尚在府中戴孝,却亲眼见着家人被抓走,自然不甘,也曾与朱佑樘闹过,可终究是以卵击石,此事已成定局,她也无能力挽狂澜。

    王太后病倒,守在她跟前的,除了束翕,便只有吴废后。

    曾经那样辉煌,如今却树倒猢狲散。

    “我勾结万氏,谋你后位,你不怨我?”

    “冤冤相报何时了。”

第廿八章 荆王献佳人

    匆匆一年过,时已入十月。

    天气微凉。

    “陛下,是月以来,四川归业流民甚多,乃至超于原居,眼下人多以无从就业,赋税却多于从前,为此百姓叫苦连天,民怨将起,望陛下早做决断!”

    翰林院侍讲学士王鏊之言句句铿锵,字字有力,极为百姓忧愁,朱佑樘一向为民生苦之人却仿若未闻,依旧手捧奏本垂首观摩。

    “陛下!”

    王鏊再唤,朱佑樘这才从思绪中走出来,抬头应了声。

    “四川流民……”

    朱佑樘不等王鏊说罢,便急着回答,只道:“朕知道,免去流民赋税,先生是这个意思吧,朕准了。”

    王鏊听罢颇是怔怔,朱佑樘又道:“还望先生多多留心民生之事,朕也代天下苍生,谢过先生了。”

    朱佑樘说了这番话,王鏊心里头才免去了些抑郁,躬身作揖道:“微臣告退。”

    再看朱佑樘手中的奏本,写的是“陛下继统三载,储嗣未闻,请遣内官博选良家女入宫以备采择。”

    自去年二月郭镛当着朝臣的面奏请预选良家女于宫中,被他斥责后,便再也没有人敢上奏谈我及此事,如今时隔一年多,再上此奏本的,竟是朱佑樘的皇叔,荆王朱见潚(su)。

    “这奏本是何时送来的?”

    “昨儿夜里头送到的,当时陛下正在坤宁宫歇息,奴婢未敢打搅,便放在这儿了。”

    朱佑樘重重的搁下奏本,略是调侃的冷笑一声,“皇叔这次竟没有上疏道岁用不足,朕还以为他又是讨要加俸来了。”

    张瑜亦侃笑,道:“陛下,不是奴婢多嘴,这荆王爷,未免贪得无厌了,先帝在位时,每逢朝廷庆典,都会额外赏赐,王府的待遇可谓优厚非常。况且,他还得了九江府船料钞的三分之二,当时虽只有半年,可也足够王府几代人的花销了。”

    朱佑樘不语,毕竟这朱见潚是他的皇叔,讨要岁用不算过分。他单只是提笔复道:“王以朕未有储嗣而请遣官选取女子,固为盛意。此系人伦重事,不可轻举。朕即位方及三年,过先帝大祥未久。若遽选妃,将不启天下之私议乎?况祖宗朝册后之后,无遣官重选妃例,朕果欲选妃亦当禀命于太皇太后、皇太后然后行,岂敢任意自为。”

    落笔,朱佑樘方才将玉玺盖上,便见殿外侍卫进来,禀道:“陛下,蕲州荆王府左长史求见。”

    朱佑樘皱眉,“宣吧。”

    抬眼间朱佑樘果真见那左长史领着五个容貌颇是好看的女子走进来。

    那左长史与五个女子行礼毕后,便道:“陛下,属下奉荆王之意,进宫进献佳人五位,望陛下收纳。”

    朱佑樘并未直接答话,反而是侧目瞧着张瑜,“张瑜,你瞧她们容貌可比得上皇后?”

    张瑜侧首假意看了眼,摇了摇头。

    朱佑樘拿起毛颖近前,眉眼间闪过一笑,站在那五个女子身前,以毛颖顶端挨个儿挑起她们的下巴,分别道:“这个眼睛不及枼儿灵动,这个鼻子不及枼儿高挺,这个嘴不及枼儿小巧,这个眉毛不及枼儿精致。”

    他走至最靠近左长史的那女子跟前,装模作样细细打量,道:“这个嘛,是挺清秀。”

    那左长史听罢一笑,略显憨厚,朱佑樘侧目瞥了他一眼,道:“只可惜,还是没有枼儿好看。”

    张瑜与殿内一众都人闻言禁不住嗤笑,左长史却是困顿不已,连忙问道:“陛下,听闻皇后娘娘美貌,若要能及得上她的,可得费好一番功夫啊。”

    “所以皇叔没诚意,随随便便找几个庸脂俗粉就要进献给朕,你们回去告诉他,比不上皇后好看的,以后就莫要再往朕这儿送了。”

    朱佑樘这番话果真是精明,这天下佳丽虽数不胜数,可又有几人敢自诩姿色甚于皇后。

    “陛下……”

    朱佑樘见左长史开口,忙打断,自言道:“你叫什么名字?”

    左长史微微一愣,回道:“回陛下,属下樊良。”

    “樊良?”朱佑樘点了点头,随即望向身前的女子,道:“你们回头代朕好好儿谢谢皇叔,他的左长史,朕收下了。”

    “陛下……”

    朱佑樘转过身,往书案走去,当即接话道:“好了,你们都回去吧,樊良不必走。”

    “是。”

    樊良见那五个女子都出了去,终于不再多言,朱佑樘走至游泰跟前,顿了顿,道:“姑父,朕见你年迈,不忍你再多疲累,你不如回公主府,带俸闲居吧,日后就由樊良代你护卫乾清宫周全。”

    游泰随即怔住,良久才反应过来,躬身作揖,道:“是,属下告退。”

    “樊良,你也出去守着吧。”

    “是。”

    二人方才出了乾清宫不远,游泰趁着樊良不备,陡然拔刀向他挥去,厉目中分明满是杀意,樊良见势连忙向后退了一步,趁着这躲避的空子抽出佩刀平举过头顶抵挡住。

    游泰却是卯足了气力,樊良见势不妙,亦使力猛然扫腿朝他腹部踢去,游泰往后一仰,险些没站稳,他吃了苦头,泰然的将刀收回鞘里,与樊良仰面爽朗一笑,道:“年轻人果然好功夫!”

    樊良挺直了腰板,双手抱拳,正气凛然的同他道:“游都尉,承让!”

    言罢樊良便转身离去,游泰望着他的身影,心中颇有感慨,只怪隆庆胡闹,误了他大好前程,要不然,如今哪会有樊良这臭小子将他替了。

    朱佑樘见游泰与樊良皆已走了,方才落笔在方才那奏本上添道:“王所拟诚未当者,朕志已定可,不劳尊虑也。惟叔亮之。”

    末了,朱佑樘合上奏本,搁置一边,与张瑜道:“暂且收着,过些日子再送去。”

    张瑜原本不解,细想了想,方才明白他的用意,应允道:“是。”

    原来朱佑樘是想让奏本同那五个女子一同到达蕲州,那五个女子回程坐的是马车,速慢至极,可送奏本的是快马加鞭啊,定然不过五日便能送到。

    “几时了?”

    “酉时”,张瑜微微弓下身上,道:“陛下该去坤宁宫与皇后娘娘一同用膳了。”

    朱佑樘微微颔首,而后步至殿门内停住脚,回首与殿内侍立的都人说道:“今日朕所言莫要传到皇后耳朵里去!”

    “是,”都人齐齐垂首答。

    张瑜忍不住讪笑,问道:“陛下,您方才所言句句,皆是夸赞娘娘,为何不能让娘娘知道?”

    朱佑樘瞥了他一眼,随口道:“朕怕她骄傲。”

    说起来朱佑樘真正怕的却是张均枼会记恨荆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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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后为凰介绍:
她本该嫁作人妇,阴差阳错之下入宫为妃他将她宠得无法无天,任她玩弄权术,干预朝政她踏着腥风血雨登上权利的最高峰,垂眸睥睨天下,任人唾骂指责当累累白骨筑成的高台崩塌,她又该何去何从……帝后为凰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帝后为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帝后为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