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毓秀亭之祸
送走朱厚照与朱秀荣这两个小祖宗,坤宁宫一下子便安静了许多,加之这会儿朱祐樘又回了乾清宫批阅奏本,如今张均枼竟是觉得冷清了。
说起来,这两个孩子就这么去文华殿读书,张均枼心里头总归还是不大放心,朱厚照年纪大些,虽说颇是懂事,可他太过调皮,张均枼总担心他要惹出什么事端来,而朱秀荣,是因年纪小,张均枼怕她适应不来,只怕期间哭闹,吵着要回来。
为人母的心理,张均枼总不免要有,只是她这担心,到底却也是多余的,朱厚照与朱秀荣在文华殿呆了一下午,并没有惹出什么事端来,也不曾哭闹过,倒是乖巧得很,果真都是爱学习的孩子。
张均枼回了坤宁宫,因觉得无聊,又因今日起得过早,便不时觉得困乏,于是卧在软榻上,本想着小憩片刻,哪知这一睡,便睡到晚膳前。
因张均枼睡下了,便无人前去文华殿接两个小祖宗回来,这本该是乳母田氏的分内之事,可这田氏虽进宫多年,却仅在内宫活动,对于内宫之外的地形,却并不熟悉,南絮自然不能叫她去接孩子,倒是眉黛,素来慵懒之人,今儿竟是这般主动,咋咋呼呼的要去文华殿。
南絮见她那般激动,便也准了。
自文华殿回坤宁宫这一路,眉黛问了两个小祖宗许多事情,这两个小祖宗出于今日读书写字,心里头也颇是新奇。便将所经历之事全然讲了出来,眉黛便也跟着乐呵。
这会儿已到了晚膳时候,南絮方才进东暖阁将张均枼唤醒。彼时眉黛正巧也将朱厚照与朱秀荣兄妹二人接回来。
想她张均枼一直歇息,尚且不知此事,是以一醒来便略显慵懒的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南絮道:“戌时,娘娘该起身用膳了。”
张均枼微微颔首,而后坐起身,沉思了片刻,方才问道:“可差了人去文华殿接太子和公主?”
南絮浅浅一笑。接话道:“娘娘放心,奴婢已吩咐眉黛过去了。”
听闻此事,张均枼方才有了动身出去用膳的念头。她正想站起身,却见朱厚照与朱秀荣兴冲冲的推门进来。
兄妹二人这架势,似乎是在抢着做什么事情,张均枼见他们如此。正有些惊诧。却见朱秀荣抢在朱厚照前头跑到她身前,微微屈膝,福身行礼道:“儿臣给母后请安。”
朱厚照见朱秀荣抢了先,自然极是不甘,他便故作无所谓,不慌不忙的走过来,站在软榻上,抬手便搭在张均枼腿上。而后顺势给张均枼捶腿,且乖巧言道:“母后。儿臣给你捶腿。”
见朱厚照如此,朱秀荣便也心有不甘,于是也上前来,给张均枼捶腿,言道:“母后,先生说,小孩子要知道孝敬父母,儿臣这便过来孝敬你。”
张均枼闻言不甚欣慰,她知道这定然几位先生教的,却是故意问道:“这是先生教的?”
朱秀荣抢先答道:“是谢先生教的。”
张均枼道:“看来你们两个认真听讲了。”
朱秀荣道:“母后,秀荣听得可认真了,但是刘先生讲话的时候,哥哥打瞌睡了。”
听闻朱秀荣告状,朱厚照连忙反驳,言道:“我打瞌睡但是没有睡觉。”
张均枼柔声道:“好啦好啦,你们两个有心便是了,母后不强求你们。”
话音方落,兄妹二人皆收回手,而后等着张均枼下榻,一同出去用膳,朱厚照冲着朱秀荣做了个鬼脸,张均枼倒也瞧见了,只是没说什么。
朱秀荣脸色突然变得煞白,又是一阵东倒西歪,这会儿张均枼尚未瞧见,朱厚照望见后,脸色却已大变,张均枼瞧朱厚照大惊失色,这便也要朝朱秀荣望去,却听闻南絮惊道一声“公主”,张均枼再见着朱秀荣时,朱秀荣已倒在南絮怀中。
“秀荣!”张均枼亦是将朱秀荣护在怀里头,慌慌张张道:“快传太医!快传太医!”
南絮应声出去,张均枼又吩咐朱厚照道:“照儿,你快去乾清宫,唤你父皇过来。”
后来,朱祐樘自然是先于刘文泰至此的。
刘文泰给朱秀荣诊脉之时,张均枼这一颗心总是悬着,不知为何,她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就像是,当初朱厚炜病倒时的惊惧与恐慌,那是一种空前的绝望,张均枼活到如今,也仅仅经历过一次,可如今,只怕是要再经历一次了。
朱祐樘知道张均枼担心,便将她揽在怀中,察觉她浑身颤抖不已,却又无力安慰她。朱厚照站在张均枼身侧不远,由乳母田氏护在怀里,也是紧张不已,尤其是当他望见张均枼颤抖之时,便更是张皇,于是问道张均枼:“母后,妹妹会不会有事……”
张均枼闻言侧首望着他,摇头道:“不会的,妹妹身子一向康健,哪里会有事!”
刘文泰此回把脉良久,却始终是一副琢磨不透的模样,这会儿终于折回身,躬身禀道:“陛下,娘娘,小公主这……根本就没病啊。”
“没病?”朱祐樘呢喃,张均枼随即接话,道:“那她怎么会晕倒!”
“这……”刘文泰一时间也说不上来,张均枼便斥道:“怕是你根本诊不出来!
朱祐樘见如此,便吩咐张瑜道:“张瑜,你去把太医院所有太医都请来!”
想来朱祐樘虽也担心,到底却是比张均枼理智些,只是这会儿太医院所有的太医皆已至此,挨个给朱秀荣诊脉,却皆是摇头,只道朱秀荣根本没病。
张均枼这下算是真的慌了,一时间浑身冒冷汗。这便要瘫软,朱祐樘忙将她扶住,轻声道:“枼儿。你别担心,或许秀荣只是乏了。”
“乏了……”张均枼抬眼凝着朱祐樘,低声道:“秀荣会像炜儿那样,一睡不起么?”
“不会,”朱祐樘摇头,笑道:“秀荣贪睡,明儿早上准醒。
张均枼半信半疑。可翌日朱秀荣却未曾如朱祐樘所说那般醒来,且脸色亦是愈发暗沉,起先只是煞白。后来是发青,至如今已是发紫,而今再仔细瞧着,竟是便黑了。
想她张均枼如今只有朱秀荣这么一个宝贝孩子了。朱秀荣这一病。张均枼自然担惊受怕,何况朱秀荣连着躺了七日,皆不见好转,太医院说她没病,可她的脸色却是愈发的差,且气息与脉象,亦是愈发的微弱,曾有几次。脉搏皆没了动静。
而今宫中都人与内监,皆传朱秀荣这是被邪秽之物缠上了。所以才会无病而不起,加之脸色又是乌黑,这便更叫人觉得她这是染上了不干净的东西。
可张均枼哪里肯信,她常听闻外人如此胡言,心中虽极是愠怒,却并无精力责备,如今几日下来,一直守在朱秀荣身边,她竟也憔悴了不少。
李广也说,朱秀荣定然是被邪秽之物缠上了,得在坤宁宫设坛将那些不干净的东西撵走才是,张均枼如今手足无措,即便再厌恶李广,这万般无奈之下,却也准了。
自李广设坛驱鬼之后,朱秀荣的病虽没有继续恶化,却也丝毫不见好转,如今见张均枼这般萎靡不振,朱祐樘心里头也颇是焦急。
朱秀荣晕倒至今,已大半个月,张均枼却是愈发消瘦。朱祐樘每日下朝回来皆是即刻回坤宁宫陪她照看孩子,今日过来之时,坤宁宫都人内监皆是哭丧着脸,朱祐樘进殿察觉不对,急忙推门进了东暖阁,只见南絮站在床前垂首望着张均枼。
而张均枼,坐在床榻上,将朱秀荣死死的抱在怀中,而双目无神,只盯着一处望得出神。
南絮见朱祐樘过来,便唤了一声“陛下”,听闻南絮唤了,张均枼方才回神,抬眼望着朱祐樘,露出欣喜笑意,言道:“陛下,秀荣的病好了,她和臣妾说,睡了大半个月,浑身有些酸痛,要臣妾抱抱她。”
说起来,张均枼也并非不清醒,她其实比谁都清楚,朱秀荣真的已经不在了,她只是不愿接受这个事实,她方才说罢,泪水已充盈目中,她收回目光,垂首望着朱秀荣,抱着她左右缓缓摇晃,呢喃道:“秀荣乖,母后这便抱抱你,可是天亮了,秀荣也不要贪睡才是,秀荣不是说,还要去文华殿,和哥哥一起读书写字么……”
朱祐樘始终未语,如今这会儿,他唯有沉默以对。
“秀荣快长大,母后要亲自给你挑选夫婿,秀荣的驸马,一定要是…天下数一数二的才子,他可以没钱,可以没势,但一定要对秀荣好。秀荣说,以后一定要嫁一个像父皇一样的男人,母后给你找,母后一定给你找,可你先起来,你先起来呀,母后得看你自己中不中意才是……”
张均枼已哭得梨花带雨,朱祐樘不忍再叫她如此,便俯身将朱秀荣抱起,交由南絮将她抱出去,张均枼倒也没有阻止,只是见朱祐樘坐下来将她揽入怀中,她便像是瞬间找到了依靠一般,趴在他肩头放声痛哭。
真的是放声痛哭,她已许多年没有如此……
自记事以来,除了六岁那年跪在雨中求张家人不要赶她走时,曾经放声痛哭过,后来,便再也没有过了。
朱秀荣自弘治七年正月十四辰时出生,至今弘治十一年九月十六亥时,时年尚未满五岁,就此夭折,原本便令人痛心,加之她聪慧娟秀,伶俐过人,便更叫人悼惜,朱祐樘为此辍朝一日,且奉慰礼。
追封为太康公主,凡诸恩典皆从厚,以卒之年十月十一日奉敕,葬于京城西郊,金山之原。
宫中常有人说,朱秀荣的死,应当怪罪在李广头上,可这一说,并无凭据,朱祐樘自那日与张均枼大吵一架之后,便愈发疏远李广,而今听闻此说,却也未曾施加罪责。
想来若是以张均枼的性子,她听闻此说,必定要将李广碎尸万段,可她因朱秀荣之死,从此一蹶不振,整日将自己关在坤宁宫,不问后。宫琐事,更不会听到什么闲言碎语,她如今每日常做的,只有站在殿门外,遥望着远方。
别人都不知道她到底在望什么,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这样的习惯,一直持续到朱秀荣下葬前夕,那一晚,宫里头烧起一场大火,就在清宁宫。
那时朱祐樘尚在坤宁宫歇息,忽然张瑜在东暖阁外一面极是迅速的拍门,一面又疾呼道:“陛下!娘娘!清宁宫走水了!”
张瑜唤的嚎亮,仅那一声,朱祐樘与张均枼便已惊醒,朱祐樘急急忙忙的起身穿衣,张均枼见他如此,本也想前去看看,却被他阻止,朱祐樘知她精神不佳,便唤她在此歇着,言罢便慌慌张张的赶去清宁宫。
火势迅猛,即便众人及时赶来救火,朱祐樘至此之时,这清宁宫依旧是火光冲天,不过应当庆幸的,是并无人伤亡,周太皇太后也仅是受了惊吓,这会儿已被朱祐樘安顿去了仁寿宫。
想她周太皇太后这么一大把年纪,总免不了迷信,从清宁宫移驾至仁寿宫这一路,口中皆念念叨叨,只道:“这一定是犯了什么忌,一定是犯了忌讳,你快去叫钦天监,快去叫钦天监,叫他算算,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作祟!”
朱祐樘见她情绪失控,便也顺着她的意思,至仁寿宫不久,钦天监便已至此,周太皇太后连忙问:“你快算算,算算这宫里头到底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前阵子缠着秀荣,如今又缠着哀家!”
钦天监道:“这恐怕是毓秀亭之祸,亭建年月不利,犯坐杀向太岁,惹怒了邪秽之物,故有此灾祸。”
语尽,张均枼也已至此,方才听闻钦天监说罢,便又闻周太皇太后拍案怒道:“今日李广,明日也是李广,兴工动土,果然招来祸事了!”
张均枼听闻钦天监说是李广招来邪秽之物,是以害得朱秀荣丧命,自然一惊,道:“你说什么?李广?是李广害死秀荣?”
“枼儿,”见张均枼颤抖着身子,朱祐樘连忙将她揽住,他却是遭了她猛然一推,只闻她斥道:“来人!把李广抓来!本宫要将他碎尸万段!”(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未完待续。)
第八章 制骨柄牙刷
张均枼亲自下令欲将李广碎尸万段,李广听闻此事,自然惶惶不已,又闻周太皇太后因清宁宫走水一事震怒,只怕如今他李广亦将周太皇太后给得罪了。
这下可好,非但皇后要杀他,就连久不问事的太皇太后也想他,那他如今哪还有命可活!
至此通风报信的小太监与他说此事紧急,只怕这会儿奉命来缉拿他进宫的人已在路上,李广仓促之间收拾了些金银细软,这便打算连夜逃走,只怕出了府,这狼狈窜逃的模样竟锦衣卫抓了个正着。
小太监告诉他,张均枼势必要将他碎尸万段,这碎尸万段的死法,自古以来除商纣王时的伯邑考遭受过,恐怕还真没有旁人,他不想做第二个,更不想被活活割肉而亡,这万般无奈之下,他索性饮鸩自缢,这样的死法儿,仅是痛那一瞬,岂不是比碎尸万段来得痛快!
锦衣卫见李广自缢,倒也识趣,只将此事禀报给朱祐樘。翌日朝中大臣听闻祸害已除,自然难掩欣喜,又想着这个李广素来贪污受贿,府中定然有不少赃物,于是纷纷谏言,请求朱祐樘下旨抄其家产,没收归于内帑,并将平日里与李广有所焦急之人一举擒获。
朱祐樘自然应了,于是命锦衣卫前去查封李广府邸,果然搜出不少赃物,又碰巧搜出账本,锦衣卫知道朱祐樘欲将同李广有过牵涉之人一网打尽,便将那账本呈交给朱祐樘。原来这李广也曾担心有朝一日会因贪污受贿被查处的。他那账本上,从无金银财宝的流动,唯有米粮的来处。
账本所记。某某送黄米几百石,又某某送白米几百石,朱祐樘原本见此尚有狐疑,而后方才知道,这黄米指的是黄金,而白米指的是白银。
这李广果然狡猾!
账本中提及的所有人,朱祐樘原本皆想一并下狱处置。哪知张鹤龄前来为他们说情,是以那些人得以留住性命,罪责轻者被降职。罪责重者被革职。
至于张鹤龄何故无端来此求情,自是因为那些人知道张家在朝中说话的分量,于是统统跑去寿宁侯府求张鹤龄保他们一命。
那日侯府的大门前跪着几十个人的场面,颇是壮观!
匆匆一年又过。而今是弘治十二年。朱祐樘与张均枼夫妻二人生于成化六年,至今也不过三十岁而已,而朱祐樘一头乌发之间,竟已夹杂了几根银丝。
想他朱祐樘这般注重品貌之人,如今头上生了白发,自然免不了要拔断。就如这会儿,朱祐樘坐在坤宁宫东暖阁的妆台前,而张均枼站在他身后。不时拔出来一根,张均枼记了数。言道:“第六根。”
“是第五根,”朱祐樘自也知道这是第六根,只是不愿承认,便往少了说,是以同她道:“你怕是记错了。”
张均枼哪里又是好蒙骗的,她道:“分明就是第六根,陛下老糊涂了。”
说这“老糊涂”,张均枼自然是故意,朱祐樘闻言果然反驳,说道:“什么老糊涂,我不过三十,还比你小几个月来着。”
张均枼闻言不服气,便道:“陛下都长白头发了,还说不是老糊涂,臣妾为什么没有。”
朱祐樘借势调侃,言道:“你们女人,只怕是皱纹来得比白发早些。”
话音未落,张均枼便随便揪了两根黑发狠狠的拽下来,朱祐樘吃了痛,便道:“你下手这么狠!”
张均枼故意将那两根黑发送到他眼前,且道:“臣妾方才被陛下打岔,一时失手,拔错了。”
朱祐樘自然怨她,言道:“你也老糊涂了。”
张均枼不悦,便道:“改明儿把陛下剃成和尚,免得再长白头发,还得要臣妾给你找。”
二人语出皆是调侃,片刻之后,张均枼为他梳起了发髻,朱祐樘忽然唤张瑜道:“张瑜,取朕的冠巾来。”
听闻朱祐樘吩咐张瑜取冠巾来,张均枼方才想起他今日这一身穿着略显异常,于是问道:“陛下今儿穿这一身璇子,又戴冠巾,好一副士人模样,莫不是要出宫去?”
朱祐樘果然是要出宫的,于是道:“枼儿聪明。”
张均枼听闻朱祐樘要出宫,自然欢喜,便问道:“陛下要去哪儿?”
朱祐樘听出了她的意思,便道:“京城走走,怎么你也要去?”
“京城有什么好玩儿的,”张均枼略显抱怨,嘟囔道:“还不如下江南呢。”
“哟,”朱祐樘转过身子,因是坐着的,便仰头望着她,侃笑道:“你还想下江南哪!”
张均枼见势道:“臣妾不过是说说,陛下又不准。”
朱祐樘明知她想去,却是故意说道:“我在哪儿你就得在哪儿,我下江南了,你才能下江南。”
张均枼不悦,拿着冠巾本想给他戴上,而今一生气,当即甩脸色,只将那冠巾抛到他脸上,而后便出了门去。
生气归生气,到底不是吵架,这会儿张均枼还是随朱佑樘一同出宫了。
张均枼惦记着刘记点心铺子的汤圆,方才出宫,便想着去刘记买些,谁想至此却见刘记店肆的招牌让几个小混混给砸了,而刘记店家母女一同跪在店肆外求那几个小混混留她们一条生路。
那母女二人哭得撕心裂肺,可几个小混混哪里肯依,抢了人家的店铺,还当着人家的面儿,硬是把地上的招牌给砸了。
这几个小混混非但要抢人家的店肆,还要抢人家的闺女,为首的那个一把抓起那小姑娘,小姑娘不从,他便将她摁在地上欲要拖走。
妇人不舍女儿,抱着那人的腿。几句哀求,那人不耐烦,一脚将她踢开。斥道“去你的!”张均枼见此情景,自然于心不忍,这便上前训斥,问道:“你们是哪家的狗奴才!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该当何罪!”
见张均枼同朱祐樘过来,这妇人瞬间像是找到了依靠一般,依旧跪地哭道:“柳夫人。柳相公,求求你们,帮帮我们母女。求求你们。”
这妇人唤朱祐樘柳相公,唤张均枼作柳夫人,是因朱祐樘每每出宫之时,皆化名为柳先开。
朱祐樘望见妇人跪着。便俯身亲自将她扶起来。言道:“你先起来。”
那为首的混混见张均枼美貌,竟出言调。戏,松开拽着那小姑娘的手,言道:“哟,哪家的小娘们儿这么俊俏,”说着又抬手欲要动手,一面又道:“叫哥哥仔细瞧瞧。”
朱祐樘闻言蹙眉,当即过来持手中扇子对准那只污手狠狠敲下去。斥道:“好大的狗胆!”
那为首的挨了打,自然不甘。一众小混混正要冲上来动手,却被他拦住,只见他伸手抹了抹下巴,不屑道:“谁家不识好歹的东西!老子上头有人!说出来吓死你,寿宁侯你知不知道!识相的赶紧滚!”
张均枼一个巴掌下去,“把你家侯爷给我叫出来!我倒要瞧瞧,他到底有什么通天的本事!”
朱祐樘听闻是张鹤龄,亦是愠怒不已,只是张均枼正训斥,他便未插手。
张鹤龄早听到张均枼的声音,出来一看果真是她,连忙转身欲要躲起来,张均枼却已见着他,斥道:“站住!”
这下张鹤龄确是跑不掉了,被张均枼训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跪在店肆内堂求饶,一口一句“阿姐,我错了,你饶了我吧”,张均枼却道:“你去锦衣卫衙门自首,阿姐便饶了你。”
“这不是要我蹲牢嘛!”
话音方落,朱祐樘站起身离开,张均枼便也跟着他回了宫去。
张鹤龄没辙,便只好去锦衣卫自首,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如今连张均枼也不愿饶他,更何况是朱祐樘!
其实张均枼心里头虽有气,却到底是护着些的,而今叫朱祐樘自己撞上,只怕不会轻饶他,她将张鹤龄关进锦衣卫狱,朱祐樘便不好再罚,这便也叫他免受皮肉之苦。
翌日朱祐樘看着似乎消气了,张均枼方才嘱咐牟斌,过两日便将张鹤龄放出来。
张均枼今日为讨好朱祐樘,亲自做了糕点带来乾清宫,这会儿朱祐樘尚在同朝中几位阁老议事,张均枼无意听着,只听闻他们几人似乎在商议将大明自开国以来历朝历代所累积的诸多官职制度汇编成书,此事并非朝堂之事,张均枼自然无心去听,便站在朱祐樘身后,静待他们几人商议完毕。
直至这几人走了,张均枼方才将那糕点端出来,本想着直接唤他食用,可想着倘若如此,只怕来意甚是明显,她便望着朱祐樘,笑着问道:“陛下方才同几位先生说了什么?”
朱祐樘亦是微微一笑,言道:“历朝历代累积下来的官职制度颇是杂乱,我便吩咐他们将这些制度编纂成书,将来也便后人考证。”
一语毕,张均枼也已将那些糕点尽数布在书案上,朱祐樘这便随手拿起尝了一块,而后赞道:“枼儿手艺不错,同我有的一拼。”
张均枼闻言并不接话,每每朱祐樘夸赞她,必定要将自己也赞上一番,对此张均枼自是早已习惯。
话音方落,殿外侍卫又进殿,望着朱祐樘与张均枼,躬身作揖,禀报道:“禀陛下,娘娘,司礼监秉笔提督萧敬求见。”
朱祐樘稍稍抬手,示意道:“宣吧。”
萧敬进殿,屈膝行礼,道:“奴婢叩见陛下,娘娘。”
朱祐樘这会儿正高兴着,便道:“起来吧,先生此来有何事?”
萧敬闻言不免一愣,又见张均枼在此,便更是怔怔。
这萧敬的来意,是因他昨日听了朱祐樘的吩咐,连同刑部与大理寺一起调查张鹤龄侵夺民业为庄田之事是否属实,如今他们三人已查证此事,这会儿萧敬手头上亦有证据,他自然前来禀报。
如今张均枼尚在乾清宫,按理说,朱祐樘若是避讳着她,本不该召见萧敬,可他却是早已将昨日之事抛诸脑后,而吩咐萧敬等人前去调查张鹤龄,那时也不过只是一时恼怒。
可萧敬哪知又知朱祐樘只是随口说说,他以为,朱祐樘故意要在张均枼面前提及暗查张鹤龄一事,以借此来警告张家莫要嚣张,他既然是这么想的,自然如实禀道:“奴婢昨日奉陛下口谕,联合刑部侍郎屠大人,与大理寺断丞一同调查寿宁侯侵夺民业为庄田一事是否属实,如今证据确凿,故来禀报。”
听闻萧敬如此说,朱祐樘方才想起昨日同萧敬说的那些气话,彼时却见张均枼已是脸色大变,他正想言语,却闻张均枼淡淡问道:“陛下昨日既然亲眼瞧见鹤龄枉法,为何还要派人去查他?”
朱祐樘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接话,张均枼却已望向萧敬,斥道:“外边儿那些人没有证据,随意捏造尚且可以放纵,而今你们这些狗奴才竟也信了,莫不是不把本宫放在眼里!”
萧敬怔住,朱祐樘亦是随声附和,骂道:“一群废物!污蔑皇亲可知是死罪!还不快滚下去!”
见朱祐樘亦是开口训斥,萧敬自是没辙,无奈之下,仓皇应声逃窜出去。
朱祐樘见张均枼还气着,便唤道:“枼儿,我昨日只是随口与萧敬提及,哪知他真的去查了。”
哪知张均枼却是偏过身子不看他,朱祐樘这便取来一只新鲜玩意儿,递至她眼前,问道:“枼儿可知这是什么?”
张均枼见这玩意儿,一时竟也忘了心里的气,便问道:“牙刷?”
“枼儿聪明!”朱祐樘出言夸赞,继而道:“我见枼儿每日揩牙之时总说握着那牙刷手疼,我猜想是牙刷柄子的缘故,便将竹制的柄子改成了骨制的,这样一来,想必你日后便不会扎手了。”
“陛下还有这等手艺?”张均枼说罢方才想起她这会儿本应同他置气,竟是又笑颜相对,她这便又转身背过他,朱祐樘见她还气着,思虑片刻,终于亮出大招,言道:“枼儿,你前些日子不是一直想回兴济呆些日子,不如我差人给你在兴济建座行宫吧,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崇真宫。”
张均枼果然欣喜,只是回身依旧佯装不悦,道:“陛下这么大方?”
“讨好娘子的,哪能小气。”(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未完待续。)
第九章 新科舞弊案
春当三月半,狂胜十年前。今日三月初九,该是天下举人会试春闱的日子,历来有资格参与会试的考生,唯有乡试中举之人,而吴中四大才子之一的唐伯虎,作为乡试第一的解元,自然也有资格参与会试。
会试春闱历来是由礼部全权负责,而此回会试的主考官,便是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李东阳,与礼部右侍郎程敏政。
这礼部尚书原本该是徐琼,礼部右侍郎原本也该是张邑龄。近来朝中常有人暗讽这徐琼,说徐琼的小妾,是张峦的女儿,所以徐琼是依附着张均枼才得以爬上礼部尚书的位置,偏偏徐琼又是一身硬骨头,每每听闻此说,心中便是不快,久而久之,终于不堪忍受,便辞官还乡了。
至于张邑龄,他任礼部右侍郎约有十载,因徐琼辞官,张均枼多少有些不甘于礼部尚书的位置落于旁人之手,便总想着叫高禄和张邑龄其中之一替补,她这么一想,与其选高禄,倒不如选张邑龄,到底他还是张家人。可张邑龄是礼部右侍郎,没有理由直接推选为礼部尚书,比起礼部右侍郎,礼部左侍郎高禄倒是更有擢升的理由。
可张均枼使了法子,虽不能将张邑龄直接擢升为京城礼部尚书,却也将他调去了南京,在南京任礼部尚书,虽说南京的礼部并不如京城的礼部,可升职了,总归是好些的。
会试在京城内城东南方的贡院举行,统共分三场。三日一场,第一场便是在初九,第二场在十二。而第三场,在十五。
此回主考官李东阳与程敏政出题颇是奇僻,以刘静修《退斋记》为问,即便博学鸿儒之人,也不一定能答出来。
历来会试,朝廷为防止考生贿赂主考官,皆设弥封线。三月十二。是第一场会试结束的日子,照理说,因那弥封线所括之处。考生的姓名已被米糊遮挡住,是以主考官定然是不知这一张卷子到底是何人的,而此回主考官程敏政收上卷子后,随意翻了一翻。见着两张答题极好的。竟是惊喜道:“这两张必定是唐寅、徐经的。”
程敏政这话虽说得小声,可在场不乏几个考生听到,所谓人言可畏,一传十,十传百,一场会试下来,人人都知道了此事。不仅如此,此事还传到了京城百姓耳中。一时间流言四起,盛传江南才子唐寅。勾结江阴富家公子徐经,贿赂主考官程敏政,以重金求得考题;又有人传言,此回金科状元,非唐解元莫属。
因程敏政这一句无心之话,非但毁了唐寅、徐经的前途,也毁了自己的仕途。不过也好在他知道这话不该说,阅卷之时,便故意没有将唐寅、徐经二人的卷子归入录取人之中。可这说出去就是泼出去的水,又岂有收回的道理,何况此事早已传遍京城。
唐寅同乡考生傅瀚,一路皆与他同行。听闻坊间流传唐寅必将是此回金科状元,心中不免嫉妒,一时怀疑之下,便趁着唐寅酒醉,询问起此事来,想来是酒后吐真言,唐寅毫无意识之下自然是口无遮拦,直接与他道:“乡试主考官梁储,颇是赏识我,曾带我拜访礼部右侍郎程敏政。”
这唐寅虽没有直接告诉他是否曾贿赂过程敏政,可在傅瀚听来,不论这到底是否贿赂,可这就是贿赂,何况会试在即,拜访主考官本身便是忌讳!
傅瀚嫉妒唐寅才华,而今又有传言他必将是金科状元,自然更是吃味,便将此事一纸诉状,告给六科给事中华昶。
华昶身为六科言官,闻知此事,匆忙上疏弹劾程敏政,直言程敏政收受苏州才子唐寅与江阴才子徐经的贿赂,将考题弊出。
历来朝中最忌科考舞弊,朱祐樘听闻此事,即便相信程敏政的为人,却也碍于六科言官步步紧逼,不得已召见程敏政询问此事。
这会儿朱祐樘尚在乾清宫,程敏政至此行礼道:“老臣,参加陛下。”
朱祐樘心里头虽有些许怀疑,却敬重程敏政是自己的老师,便也唤他起身,直接问道:“近日京城流言四起,皆传苏州解元唐寅勾结江阴举人徐经贿赂先生,重金买题,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程敏政听言心中虽怔怔,可来之前,他便已猜到朱祐樘传召他的目的,他便也不那么惊诧,何况他阅卷之时,已将唐寅、徐经二人的卷子淘汰,并未归入录取人之中,他凭着这个,便也足以脱罪,于是辩解道:“陛下,老臣行的正坐得直,此事既是流言蜚语,便不足为信,望陛下明察!”
朱祐樘不曾起疑,反而是信了,微微颔首正想吩咐程敏政退下,哪知侍卫忽然进殿,禀道:“陛下,文渊阁大学士李东阳求见。”
李东阳听闻朱祐樘传召程敏政,便知他定然是因为弊题一事,于是急忙赶进宫去,方才得了朱祐樘的允准召见,一进殿便急着为程敏政开脱,言道:“陛下,老臣可证明程敏政的清白。”
听闻李东阳这话,朱祐樘却是起了疑心,他不过是召程敏政至此随意询问一番,何故李东阳竟是这么心急,一进来便急着为程敏政开脱罪责。他心中虽有疑,却也未曾表明,依旧耐心听闻李东阳解释,轻轻点头道:“先生你说。”
李东阳道:“倘若程敏政真的收受贿赂,阅卷之时定然会将唐寅、徐经二人归入录取人之中,可老臣特意看了,他录取的人当中,并无唐寅、徐经二人。
仅李东阳一话,便足可证明程敏政的清白,确实如此,朱祐樘即便心里头怀疑,却也不好再说什么。
如今天色已晚,朱祐樘这便想着回坤宁宫去。
彼时田氏正巧也已去文华殿将朱厚照接回来。这会儿张均枼尚在东暖阁与南絮商议朱厚照之事。听到朱厚照在殿中说话,她这便吩咐南絮去将他唤来。
朱厚照到底是个孩子,到张均枼这里。也不等她同他询问什么,便道:“母后,儿臣今日在文华殿学了好多东西,母后想听么?”
张均枼不急着与他说事,便颔首笑道:“当然想,照儿同母后说说。”
朱厚照“嘿嘿”笑了一声,走近张均枼跟前。抓着她的手,在手心上写下一个扁扁的“曰”字,而后抬头望着张均枼。颇是得意的说道:“先生说了,这个字是读‘曰’,不读‘日’,母后以前教儿臣的是错的。”
张均枼听了这番话。又见朱厚照笑得得意洋洋。实在不忍戳穿他,只是也掰开他的手心,在上面写下一个“日”字,而后道:“照儿,母后以前教你的,是这个字。这个字,确实读‘日’,而非‘曰’。而照儿方才写的那个字,读‘曰’。”
见朱厚照有些懵了。张均枼便道:“照儿,你难道没有发现,这两个字不一样?”
“不一样?”朱厚照愣住,问道:“哪里不一样?”
张均枼经不住噗嗤一笑,道:“‘日’字颇高,而‘曰’字颇扁。”
朱厚照也算是一点就通的,他道:“哦,那儿臣以后看到高一点的,就读‘日’,若是看到扁一点的,就读‘曰’,母后,儿臣说得对不对?”
张均枼抬手轻轻抚了抚朱厚照的头,温婉笑道:“照儿真聪敏。”
朱厚照忽然调皮道:“母后,那比起父皇,儿臣还聪敏么?”
张均枼听言,收回手笑道:“照儿比起父皇,简直就是聪敏极了。”
朱厚照笑得乐呵,张均枼忽然收起笑意,颇是认真的凝着他,问道:“照儿,你如今几岁了?”
“照儿九岁,”朱厚照不假思索,直接答了。
张均枼点头,道:“照儿九岁,是不是该一个人搬去端本宫住了。”
朱厚照这下怔住,顿了顿方才反应过来,问道:“母后要赶照儿走么?是不是照儿哪里做错了,母后告诉照儿,照儿一定改。”
张均枼摇头,道:“照儿没有做错什么,可你如今已九岁,是时候一个人搬去端本宫了。”
朱厚照目中噙着泪花,可他是男儿,张均枼曾告诫过他,男儿有泪不轻弹,即便是痛了,那也定不能落下泪来,否则会叫人笑话,他为不叫眼泪落下来,是以微微仰面,长长的吸了一口气,而后又望着张均枼,问道:“母后,为什么照儿九岁,就该一个人搬去端本宫住?”
“照儿是太子,太子出阁就学之后,便该移居东宫,这是历朝历代的规矩。”
朱厚照听闻此说,便也不再说什么,点了头后便急忙转身出了屋子,并非他不想继续问下去,只是此事已无法改变,何况他的眼泪就快忍不住,他不想在张均枼面前流眼泪。
南絮望着朱厚照急急忙忙跑出去,便不免心疼,回首同张均枼道:“娘娘,太子怕是跑出去偷偷抹眼泪了。”
张均枼心里头也颇是无奈,道:“由着他吧,总归是不能太惯着他的。”
她也不想叫朱厚照这么小便一个人搬去端本宫,可这是历朝历代的规矩,张均枼也无可奈何,只怨他是皇子,是太子。
其实说起来,朱厚照早在去年便该搬过去,只是张均枼说他年纪尚小,只怕是离不开她,一个人搬去端本宫住着又定然不会适应,加之她自己又总是舍不得他,便私心延后许久。
朱厚照从东暖阁跑出去之时,正巧朱祐樘也已至此,远远望见他抬手抹眼泪,又是迅速跑开,朱祐樘自然有几分诧异,他这便跟了过去。这会儿朱厚照躲在屋中流眼泪,朱祐樘推门进了屋去,朱厚照察觉有人过来,连忙背过身将眼泪抹掉。
见朱厚照如此,朱祐樘更是诧异,便问道:“照儿怎么哭了?”
朱厚照个性要强,自然不愿承认自己哭了,他道:“儿臣没有哭,父皇看花眼了。”
“父皇这年纪轻轻的,”朱祐樘故意如此说,言道:“哪里会看花眼。”
朱祐樘年纪确是轻,可张均枼私下里总会与朱厚照调侃这些,朱厚照听闻朱祐樘如此说,便不禁噗笑一声,朱祐樘见他笑了,这便走近他,将他拉着坐在自己身侧,和颜悦色的问道:“照儿告诉父皇,方才到底怎么了?”
“父皇,”朱厚照道:“为什么当太子,出阁就学之后,就一定要离开母后,一个人搬到端本宫去住?”
闻言朱祐樘愣住,道:“照儿是为这个哭的?”
听及“哭”字,朱厚照连忙摇头,道:“儿臣没有哭,儿臣只是不大高兴。”
“好好好,”朱祐樘也迎合他道:“照儿没哭,照儿没哭。”
“父皇,你还没有回答儿臣的问题,”朱厚照眼巴巴的望着他。
朱祐樘方才想起来,言答:“照儿是太子,日后要为帝王,你就该比寻常人家的孩子早熟,也要比他们更早学会独立,你如今已是九岁,便该离开父皇和母后了。”
听闻朱祐樘如此说,朱厚照心底虽不愿接受,却也不再多问。
他知道,身为太子,就该如此,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正想着,朱祐樘忽然道:“照儿,你若是不愿意,那留在坤宁宫也好。”
朱厚照摇头,坚定道:“不,照儿不想父皇和母后费心。”
“好,”朱祐樘笑得不甚欣慰,又同朱厚照谈了许久,方才离开他的屋子,正打算前去东暖阁找张均枼,哪知他方才走至正殿,还未及跨步进去,便听闻牟斌一声疾呼“陛下”,他循声望过去,见牟斌如此匆忙,便微微蹙眉,问道:“什么事慌慌张张?”
牟斌待走至朱祐樘跟前,方才停步,不作片刻歇息,便急忙言道:“陛下,如今坊间多传言苏州乡试解元唐寅与江阴举人徐经重金贿赂礼部右侍郎程敏政,求得考题,而朝中对于此事未作回应,此回应届考生多有不服,聚众在贡院门口闹事,说,倘若陛下不处置了程敏政与唐寅、徐经二人,那他们便砸了贡院!”
“什么!”朱祐樘自是大惊,道:“竟有此事?!”
牟斌未点头应答,只是依旧拱手,言道:“陛下,此事只怕是不容再轻视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未完待续。)
第十章 访尚书救友
唐寅勾结徐经重金贿赂会试主考官程敏政求得试题一事,早已在坊间传开,而在此回应届的考生当中,更是传了个遍,而今此事朝廷并未作出任何回应,应届考生有所不满实属必然,只是大闹贡院,不免过分了些。
朱祐樘尚在坤宁宫,方才同朱厚照父子俩交谈了不少事情,这会儿正想着回东暖阁去找张均枼,哪知道他还未来得及进殿,便从牟斌口中得知应届考生大闹贡院一事。
这应届考生大闹贡院之事,历朝历代恐怕尚未有过先例,而今到了他这一朝,忽然有此一事,这委实叫人为之惊叹,就连朱祐樘自己,也不免吃了一惊。
朱祐樘见了给事中华昶等六科、十三道言官上疏弹劾程敏政徇私舞弊的奏本,原本已特意召见程敏政询问此事,而李东阳也出言力证程敏政的清白,直言程敏政所录取之人当中,并无唐寅、徐经二人。弊题之事,实属子虚乌有,可人言可畏,如今应届考生喧哗不已,坊间舆论四起,此事实在难以平息,朱祐樘仔细思量一番,想着无风不起浪,既然坊间有此传言,只怕唐寅、徐经二人也绝非清白!
可此事又涉及程敏政,朱祐樘若是要将唐寅与徐经二人下狱,程敏政必定也不能安生,否则此事依旧不好平息。
眼下应届考生已闹着要砸贡院的大门,朱祐樘自然不能再坐以待毙,如今唯有处置主犯三人。给一众应届考生一个交代,此事方能平息。
牟斌不断催促,朱祐樘左右思虑一番。在这万般无奈之下,他终于吩咐道:“牟斌,朕命你,速速将唐寅、徐经二人逮捕下狱,不论使什么法子,一定要将此事审出个结果来,至于程敏政。也下狱吧,但,你且需善待他!”
朱祐樘方才说罢。心里头对程敏政颇是歉疚,只是听闻一众应届考生聚众在贡院前闹事,他便又是一肚子的火气,而今说罢。当即拂袖转身。头也不回的进了殿去,又直奔东暖阁去。
这会儿张均枼仍在与南絮谈议朱厚照一个人搬去端本宫之事,想起朱厚照如今年纪还这么小便要离开父皇与母后,张均枼便已是惋惜,又记着方才朱厚照听闻此事之后,那一脸坚强不准自己流眼泪的模样,张均枼便又有了几分悲恸,彼时要黯然摇了摇头。忽然见朱祐樘快步进了屋子。
她尚坐在软榻上,一双秀眉微微凝着。而今见着朱祐樘紧紧蹙着眉心,那一脸及时不悦的模样,便不禁将这眉心皱得紧些。
如今天色已晚了,南絮望见朱祐樘进来,这便识趣退下。张均枼直至南絮出去带上了屋门,方才开口询问朱祐樘,她倒也不是有意避讳着南絮,只是习惯于如此。
这会儿朱祐樘已走至她跟前,张均枼言语间自然而然的微微仰面望着他,问道:“陛下这是怎么了?”
朱祐樘沉沉坐下,依旧紧紧蹙眉,言道:“枼儿在后。宫,可曾对此回会试舞弊之事有所听闻?”
“会试舞弊……”张均枼闻言略有些怔忪,应道:“此事臣妾略有耳闻。”
朱祐樘轻叹一声,道:“连你在后。宫都对此事有所耳闻,看来此事果真闹得非凡!”
张均枼听闻朱祐樘如此说,便更是一愣,连忙问道:“怎么了,莫不是此事闹大了?”
朱祐樘道:“此事早已在坊间传遍,而此回应届考生,听闻有人重金贿赂主考官求得试题,多是不服,今日竟聚众在贡院门口闹事,逼朕作个回应!”
“会试由礼部监办,涉及朝中用人是否贤良,而今竟有考生花重金贿赂主考官求得试题,此事原本便是不该,或当是死罪,而今坊间流言四起,陛下却不作任何回应,难道就这么放纵他们徇私舞弊?”张均枼闻知此事,心中颇是不服,继而又道:“陛下,请恕臣妾口无遮拦,倘若臣妾也是此回应届考生之一,听闻主考官徇私舞弊,那臣妾心中定然也是不甘。”
“枼儿,”朱祐樘望着她,眉头始终紧蹙,他道:“主考官弊题一事,实属子虚乌有,我今日已私下召见过程敏政,他说他是清白的,而李东阳也说他录取的举人当中,并无坊间传言那二人,此事难保不是有人恶意栽赃。”
张均枼淡淡摇头,言道:“既然陛下觉得此事是有人恶意栽赃,那何不继续查下去,何况如今应届考生聚众闹事,陛下倘若不给他们一个交代,恐怕是要出事的!”
朱祐樘又是一声轻叹,他道:“牟斌方才与我说起此事,我已吩咐将程敏政和那两个考生下狱调查了,相信不过三日,此事必有结果。”
“陛下……”张均枼顿了顿,而后方才道:“臣妾听闻那两个考生当中,有一个是苏州乡试第一的唐解元?”
朱祐樘点头,道:“确是那个唐解元,此人在江南一带名气颇大,枼儿也曾听说过他?”
张均枼听闻确是苏州乡试第一的唐解元,已是愈发不安,又追问道:“那个唐解元,到底姓甚名谁?”
“唐寅,”朱祐樘不假思索。
张均枼听闻此事名唤唐寅,而非她一直颇是仰慕的唐伯虎,心中便已安定下来。
她早听闻苏州有一个才子,名唤作唐伯虎,而今她又听闻被牵涉科考舞弊案的人便有一个苏州乡试第一的唐解元,不知为何,她每想起唐伯虎与唐解元,便总会莫名其妙的将此二人联系到一起。而今听闻这唐解元名唤唐寅,她便也放下心来了。
可张均枼哪里又知道,唐寅便是唐伯虎。唐伯虎便是唐寅,此回被牵涉在科考舞弊案当中的唐解元,其实就是她一直颇是仰慕的唐伯虎!
朱祐樘已同张均枼将此事发泄出来。自然也不再想着说这些叫人为之不悦的,朱祐樘顿了顿,忽然想起朱厚照的事,他便又经不住询问起张均枼,只道:“枼儿,你可是同照儿说了叫他一个人搬去端本宫住的事?”
张均枼微微一愣,道:“照儿同陛下说了?”
朱祐樘点头。问道:“枼儿舍得叫他搬走?”
张均枼轻叹一声,道:“舍不得也得舍得,照儿如今已九岁。早该一个人搬去东宫了,陛下也不能为他破了太祖定下的规矩不是?”
朱祐樘闻言确是道:“若是枼儿舍不得,我大可为你们母子破例。”
张均枼淡淡摇头,道:“臣妾不想照儿日后没本事。事事都依赖陛下。”
朱祐樘听闻她如此说。便不好再说什么。
原本朱祐樘同张均枼说,他已命牟斌将程敏政与唐寅、徐经二人下了锦衣卫狱,相信此事不过三日必定能有结果,可用不了三日,此事便已有了结果。
程敏政虽已年迈,却是一身硬骨头,何况牟斌善待他,只是同他磨磨嘴皮子;唐寅家贫。自小吃惯了苦头,而后受点刑罚。也断不会屈打成招;可那徐经就不同了。
想那徐经是富家子弟,自小便是娇生惯养,哪里吃得了一丁点苦头,牟斌不过是命人恐吓几句,他便将什么都招了。
原本他与唐寅二人确实不曾以重金贿赂程敏政,只是唐寅得了乡试主考官梁储的赏识,得以与程敏政结识,而他与唐寅进京之后,曾前去拜访过程敏政,唐寅曾以一个金币向程敏政乞文,只不过他求的,并非此回会试的试题,不过是以往试题的范文罢了。
而程敏政非但给了他们二人以往几届的试题范文,还给唐寅的诗集抒写序章。
虽说在会试前后不久前去拜访主考官本就是不对,可此事怎么也不能算作贿赂主考官呀!何况此事如今闹得这么大,这也是他们二人万万没想到的。
可在朝廷看来,拜访主考官实在是考试之最忌,何况如今坊间流言蜚语颇多,朱祐樘为平息一众应届考生之怒,不得已将程敏政与唐寅、徐经三人定罪。原本他们三人应当被处以腰斩之刑,可朱祐樘因程敏政的缘故,便也留他们性命,只是每人五十大板,程敏政被革职,而唐寅、徐经二人,皆被革除士子身份,发配藩江充当小吏,且此生再不得入仕途。
革除士子身份,对于一个读书人来说,只怕是比死来得更加折磨人,唐寅与徐经十年寒窗苦读,不就是为了一朝鱼跃龙门,能够踏入仕途,可如今非但不能入仕途,他们连士子的身份都没了,没了士子的身份,他们哪里还能再参见考试。
莫说是会试,恐怕连乡试的资格也没了!
唐寅被革除士子身份,又被发配藩江充当小吏,他如今已是无可奈何,自此一蹶不振,可听闻有此事,他的好友祝允明哪里又忍心于此,何况在他看来,唐寅断断不会做出这等有辱斯文之事。
祝允明自然极想救唐寅,因他的外祖父徐有贞与李东阳是世交的缘故,他便去求了李东阳。
李东阳身为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他的府邸自也不是好进的,祝允明深知外祖父与李东阳故交甚好,便同府上家丁报出了徐有贞外孙的名号,哪知家丁并不理睬,一番软磨硬泡,家丁终于愿意通传。
祝允明这才得以见到李东阳,而李东阳听闻这祝枝山便是好友徐有贞的外孙,又闻知祝允明也颇具才华,自然赏识有加。
李东阳问及来意,祝允明自知求他为唐寅说话之事不大好,言语间便是吞吞吐吐,连贯起来便是:“不瞒大人,小生此回拜访,其实是为好友唐寅。”
“唐寅?”李东阳得知他的来意,方才有所震惊,他只是未曾行色于表,依旧从容,问道:“可是前几日受会试舞弊一案牵累的那个唐寅?”
祝允明见李东阳对此事还有些印象,自然暗喜,直点头道:“是,大人还记得他?”
李东阳淡淡一笑,一面又微微颔首,捋着胡须道:“你是来求我为他求情的?”
祝允明颇是羞愧,便稍稍低下头去,言道:“大人,小生与唐寅一同长大,素来了解他的为人,小生敢以性命作担保,唐寅定然不会贿赂主考官,做出此等伤风败俗之事!”
李东阳笑着摇了摇头,道:“若说实话,我也不信敏政会徇私舞弊,可此事早已结案,我并非通天本事,你来求我,只怕是要失望而归了。”
祝允明听闻李东阳如此说,便不免灰心,连李东阳也没有那个本事,那还有谁能救得了唐寅!
李东阳说罢,望见祝允明黯然模样,继而又道:“我是没本事帮你,可有一个人定能帮到你。”
“谁?”祝允明瞬间又来了精气神。
李东阳道:“皇后!”
“皇后?”祝允明怔住,问道:“大人何故如此说?”
“皇后在陛下跟前说话一向极有分量,你若能请得动她,那唐寅,必将得救!”
祝允明也知张均枼在朱祐樘跟前说话素来有分量,可张均枼既身为皇后,哪里又是好请得动的,莫说如此,他一介草民,恐怕是连她的面都见不上的。
可只要能救唐寅,他仍抱有一丝希望,道:“大人,我如何能请得动皇后凤驾。”
李东阳道:“你怕是请不动,可唐寅请得动。”
祝允明愣住,问道:“这怎么说?”
“皇后一向欣赏唐伯虎的才华,素来喜爱他的诗作《一剪梅》,你只要凭着这个,定能请得动她。”
祝允明听闻此事,自然大喜,眼下只要能见到张均枼,那唐寅便定然有救,李东阳望见祝允明欣喜神情中,似乎掺杂着些纠结,他猜想他定然是为见不到张均枼凤驾一事发愁,便道:“明日寿宁侯的嫡子满月,到时皇后定然前去,你只需想法子拦住她回宫的路,那此事便好办了。”
“可寿宁侯嫡子满月,陛下不会一同前去?”祝允明自然有法子拦住凤驾,他只是惶恐拦到朱祐樘,到时弄巧成拙,反而害了唐寅。
李东阳伸手指着他,笑道:“糊涂!明日殿试,陛下需得亲自在保和殿监考,哪里得空出宫。”
祝允明这下欢喜,起身给李东阳行礼,“多谢大人指点!”(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 力保唐伯虎
唐寅因曾经以一枚金币向程敏政乞文之事,被杖责五十大板,而后又被革除士子身份,不日便要被发配藩江充当小吏,如今唐寅受此劫难,好友祝允明同为此回会试应届考生,消息自然来得迅速,他为给唐寅翻案,不惜以徐有贞外孙之名前去拜访李东阳,只是李东阳无力帮他,又教他去寻张均枼求情。
祝允明得知张均枼素来喜爱唐寅的诗作《一剪梅》,自然是胜券在握,如今他祝允明可是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张均枼身上了。闻知殿试之日,张均枼必会前去寿宁侯府,是以到今日,他便一直等候在寿宁侯府外不远之处,这里是回宫的必经之路,张均枼今日若是要回宫,必定要途经此处,到时他再使计拦架,此事必然能成!
可若是张均枼今日并没有出宫前去寿宁侯府,那他祝允明可就得扑空了。
只是张鹤龄嫡子满月,张均枼作为姑母,必定是要前去的,可若是宫里头有事叫她抽不开身,那她不去,旁人也不会说她什么。
这日清早,张均枼照旧起得颇晚,彼时一切都已准备就绪,这会儿张均枼妆容虽已化好,却仍坐在妆台前对镜观摩,东暖阁的门忽然叫人慌慌张张的推开,张均枼与南絮闻声皆是侧首望过去,却是见着乳母田氏神色惊惶,急急忙忙的唤道:“娘娘!”
张均枼见她如此失礼,自是不想搭理。只是仍望着她,南絮黛眉微微拧着,问道:“夫人怎么了?”
田氏站好身子。这会儿又趁势捋顺了气,恭敬道:“民妇方才听闻,太子在文华殿玩耍,不小心摔了一跤,脑门儿上给磕破了。”
听闻朱厚照磕破了脑门儿,张均枼自然大惊,这便站起身。连忙问道:“严重么?”
田氏摇头,却是道:“民妇也不知,文华殿那边儿差人过来通传了。只说请了御医去看,并不曾多说什么。”
张均枼举步正要走出屋子,一时记起了今日是侄儿满月的日子,于是又回首望向眉黛。嘱咐道:“眉黛。你差人去侯府回一声,本宫这儿还有些事情,一时半会儿怕是脱不开身,今日便不去了,改日本宫必定过去出礼。”
“是。”
嘱咐了此事,张均枼方才急急忙忙的赶去文华殿,见着朱厚照还坐在殿中听着刘健与谢迁关怀,张均枼方才放下心来。只是一颗心仍是七上八下,是以她仍进了殿去。
刘健与谢迁望见张均枼过来。连忙起身迎接,且躬身行礼道:“老臣参见娘娘。”
“不必多礼,”张均枼意在朱厚照,便未多理会刘健与谢迁,甚至不曾瞧他们二人,进殿便直接越过了他们,走去朱厚照跟前,唤道:“照儿!”
这会儿朱厚照见她过来,自也是起身迎接,只是此回受伤实在是因自己贪玩,他便又不敢面对她,便微微低着头,轻唤道:“母后。”
张均枼走至他跟前,便捧起他的脸,瞧着他脑门儿上那被一小块纱布遮住的伤口,问道:“这伤可还疼?”
朱厚照摇头,道:“不疼。”
张均枼回首望见身后座椅,便顺势坐下,而后收回手,望着朱厚照问道:“照儿,你这伤是怎么来的?”
朱厚照到底是害怕挨骂,是以言语间极是轻声,他吞吞吐吐道:“方才在外头玩,一不小心摔了,头磕到了门口的台阶上。”
张均枼轻声责备道:“父皇叫你到文华殿是来听课的,哪是叫你来玩耍的!”
听闻训斥,朱厚照垂首不语,张均枼便也不再说他什么,只是回首望着刘健,问道:“先生,此事可曾差人去保和殿通传了陛下?”
刘健闻言,并不言答,只问道:“要差人去告诉陛下?”
张均枼微微摇头,言道:“今日殿试,陛下尚在监考,此事莫要惊动他。”
“是,”刘健应道一声,谢迁随后道:“娘娘,太子受伤,今日的课业,想是要免了。”
“本宫知道,”张均枼回首,与朱厚照道:“照儿,你随母后回宫去吧,等你这伤好了再过来。”
朱厚照闻言心中自然暗喜,只是又故作不大情愿,略显委屈道:“那好吧。”
张均枼对张鹤龄颇是不喜,此回朱厚照虽然并无大碍,她却仍以此为借口,不愿前去侯府参加小公子的满月席。可她若是不去了,那伤心的可不是张鹤龄,而是祝允明!
天色早已暗下,祝允明仍在侯府外不远处等着,这侯府今日极是喜庆热闹,人来人往,祝允明却始终未曾见着有宫里的车驾,不曾有来的,也不曾有走的,这便意味着,张均枼根本没有过来。祝允明自然不会觉得李东阳骗他,以他的官品,定然是不会蒙骗他的。
可今日已是唐寅受刑的第三天,大后天便是唐寅被押送往藩江的日子,他若是再见不到张均枼,那唐寅便真的没救了。
而今见不到张均枼,祝允明心里头自然焦急,他本想再去拜访李东阳,可李东阳已指点过他一次,如今又岂会再三指点,再者说,他也拉不下脸哪!‘
祝允明万般想再次拜访李东阳,可碍于礼节,此事总不能行,而今他正为此事纠结着,不想天无绝人之路,翌日午后,他尚走在街上,便赶巧遇上了李东阳。
想这李东阳虽为礼部尚书,又兼文渊阁大学士,为官却极是清廉,旁人每日进宫早朝晚朝皆乘坐马车,可李东阳却是自己骑马,身边也单单只跟随一个牵马的随从。
祝允明找他虽是为打听张均枼的行程,却总归是不好直接问的。殿试的结果已经出来,他便借此回金科状元伦文叙的事,接近李东阳。
这会儿晌午。李东阳这想是要进宫午朝,此事祝允明倒是清楚,是以他为与李东阳交谈,便一路同行,他故意问道:“小生听闻此回金科状元的备选原本有两个,一个是此回的状元伦文叙,另一个是叫作柳先开。不知此事可是真的?”
祝允明言罢,李东阳却只是笑笑,并不言语。祝允明继而便道:“听闻此二人才华不相上下,陛下一时不好抉择,便命他们二人即兴赋诗,谁的诗好。便点谁作状元。大人。小生觉得,仅凭一首诗,便定下状元,恐怕过分客观。”
话音未落,李东阳忽然大笑,祝允明不解,李东阳道:“哪里有什么柳先开,这不过是坊间传言罢了。”
“可无风不起浪。金科状元凭一首诗登顶,此事只怕不假吧。”
李东阳侧首望着他。低声道:“柳先开是陛下化名,陛下欣赏伦文叙文才,点状元之时故意出题考他,望月赋诗一首,要他也以月为题,赋出一首诗来,若是他的诗好,那便点他为状元。”
“竟是如此?”祝允明不免惊奇,便停下步子来,李东阳望见他停下来,他便也停步,问道:“昨日皇后并未出宫,此事是我错了。”
祝允明愣住,他们二人这会儿正巧停在张均枼常去的那家刘记点心铺子门前,李东阳便又指着那刘记,言道:“娘娘素来喜爱她们家的点心,隔三差五便会差人过来买,有时也会亲自过来,你若是真想见她,不妨在此等候。天无绝人之路,倘若唐寅仕途不该绝,你自能见到皇后。”
闻言祝允明未语,李东阳这会儿已说罢,这便转回身,头也不回的进了宫去。
祝允明再次得李东阳指点,果真每日守在刘记点心铺子外头不远处等候着,这刘记生意好,每日人来人往,可他就是等不到宫中模样的人过来。
一连等了两日,今日已是唐寅被押送藩江的日子,祝允明依旧未能见到张均枼,他这便打算放弃此事。他进了刘记铺子买些点心去,也不枉这几日在此等候。
这世上偏偏就有那么巧的事,就是祝允明想要放弃之时,张均枼竟是带着南絮与樊良亲自过来了。
祝允明并不认得张均枼的模样,他只是在店肆里头,忽然听闻刘记的老板娘毕恭毕敬的唤道一声“柳夫人”,又匆匆忙忙出去迎接,祝允明只觉得这柳夫人许是富人家的夫人,便只是望了一眼,也并未多作打算,可他又见着老板娘走至那柳夫人跟前欲要跪地行礼,虽被柳夫人暗暗扶着,可这也入了他祝允明眼中,他见老板娘如此,瞬间觉得这柳夫人来头不小。
对了,李东阳不是说,朱祐樘的化名,便是叫柳先开么!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位柳夫人,其实就是皇后!
张均枼买好点心,这会儿便出了店肆,祝允明见她走,急忙跟上去,跟到店外唤道:“柳夫人请留步!”
闻言张均枼停步回首,望着他却并不言语,祝允明拱手作揖,问道:“敢问您家相公,可是唤作柳先开?”
柳先开这名字素来只有张均枼夫妇与朝中个把人知道,张均枼听他这么问,也觉得此人颇有来历,便将他从上至下打量了一番,见着他右手有六只手指,一时间想到了唐伯虎的好友祝枝山,便淡淡道:“你是……祝枝山?”
祝允明一时欣喜,连忙应道:“正是在下。”
张均枼得知他确是祝枝山,心中虽有几分惊诧,却多是狐疑,便问道:“你怎知我家相公唤作柳先开?”
祝允明左右扫了一眼,望见四下人多,实在不便言谈,便问道:“柳夫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张均枼不语,直接转身进了店肆内堂,见着长凳子便毫不客气的坐下,哪知祝允明跟来停步却是当即给她跪下了。
见祝枝山给她跪下,张均枼自是不解,问道:“你这是何故?”
祝允明拜道:“草民祝允明,叩见皇后娘娘!”
张均枼并不惊诧,淡淡问道:“陛下化名柳先开,此事除本宫与朝中几位阁老知道,并无旁人知晓,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祝允明自然不会将李东阳供出来,于是随口搪塞道:“草民是凭着金科状元伦文叙金殿赋诗之事推断出来的。”
张均枼稀里糊涂的信了,便微微颔首,道:“你起来吧,本宫敬重你文才非凡,免读书人礼节。”
“谢娘娘。”
祝允明起身,张均枼问道:“你如此大费周章的找本宫,到底所为何事?”
“草民求见娘娘,是想请娘娘,救伯虎一命。”
“唐伯虎出了什么事?”
“娘娘,此回会试舞弊案,伯虎定然是被人栽赃陷害,如今不仅丢了士子身份,还被发配藩江,此等结果,草民实在为他冤屈,是以求见娘娘,只为求娘娘,为伯虎翻案!”
张均枼闻言愣住,涉及此案的唐解元,名唤唐寅,而今这唐解元又成了唐伯虎,难道唐寅与唐伯虎竟是同一人!张均枼为免出笑话,便未多询问,只道:“唐寅岂是冤屈,与他同涉此案的徐经已亲口招供,唐寅曾以一枚金币向程敏政乞文,此事他自己也供认不讳,又岂会是假的!”
祝允明一时语塞,只是顿了顿,又急忙为唐寅开脱,言道:“娘娘,这怕是屈打成招,岂能信之!”
“屈打成招也好,供认不讳也罢,不论此事到底是真是假,圣旨已下,皇榜已贴,这个结果是对天人最好的交代,何况今日唐寅已在去往藩江的路上,这个案子,翻不了!”
“娘娘!”祝允明竟跪下了,他道:“草民自小与伯虎结实,深知他为人耿直,定不会贿买试题!娘娘也知道,伯虎素来才华出众,此回会试定然是胜券在握,他又岂会冒险做出这等龌龊之事!”
张均枼略显不耐烦,道:“方才本宫已说过,这个案子,翻不了!你莫再多言!”
“娘娘……”
祝允明正要说什么,却被张均枼唤一声“祝相公”而打断,张均枼唤他“祝相公”,确是给足了祝允明面子,她问道:“你千方百计见本宫,就是为了求本宫给唐寅翻案?”
“是!”祝允明应道。
张均枼经不住冷笑一声,道:“你凭什么觉得,本宫就一定会给唐寅翻案?”
祝允明底气十足,道:“就凭娘娘,素来喜爱伯虎的诗作《一剪梅》!”(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 微服下江南
祝允明之所以有如此胆量过来寻求张均枼的帮助,不仅仅只是因为李东阳的指点,多的是因他知道张均枼素来喜爱唐寅的诗作,而今张均枼问了,他便也如实回答,他千方百计求见她,的的确确就是为了求她为唐寅翻案。
他祝允明言语间极具底气,自然叫张均枼颇是震惊,可他凭着张均枼喜爱唐寅的诗,便要求她为唐寅翻案,这说起来,总归是有些无礼的,可张均枼偏偏也是吃软不吃硬的人,她见祝允明如此说,便免不了有些鄙夷。
祝允明说罢此言,张均枼便是顿了顿,而后方才露出冷冷一笑,只道:“本宫是喜爱唐寅的诗,可那又如何,本宫喜爱的,是他的诗,而非他这个人,既然如此,本宫又凭什么帮他翻案。”
话音落下,祝允明倒也没有语塞,他知道张均枼身居高位,脾气一向是不大好的,而今求她翻案,她定然也不会那么快便答应。他起先便没有祈盼着张均枼能一口答应,自然也早已想好了应对的法子,只听他道:“娘娘此言差矣。正所谓爱屋及乌,既然娘娘喜爱伯虎的诗,便也该喜爱他这个人。”
张均枼闻言已是愈发欣赏他这性子,如此有骨气,她自然略是钦佩,不过她也不是好说话的人,即便她欣赏祝允明,却也断断不会应了他这无礼的请求。她微微垂眸望着祝允明,颇是居高临下之感。她淡淡一笑,道:“你不过是强词夺理,唐寅罪不可赦。本该处以腰斩之刑,陛下念他才气出众,方才饶他不死,仅杖责五十,发配藩江充当小吏,已是仁义之举。”
祝允明听言却道:“娘娘也说,杖责五十。发配藩江充当小吏,这便是仁义之举,可革除伯虎士子身份。叫他终身不能再参加科考,不仁不义,未免太过!”
想他祝允明如此出言诋毁朱祐樘,以张均枼的性子。她定然不会轻饶。可正是因为她欣赏他,而他又是唐寅过命的兄弟,她方才不怒不怨,只道:“你说陛下不仁不义,可陛下饶了他的性命,只是你断章取义,只看片面!”
“士子十年寒窗苦读,只为一朝科考。得以鱼跃龙门,可陛下革除伯虎的士子身份。叫他再也没了参加科考的机会,这与断他手足又有何区别!”
张均枼闻言怔住,也左右思虑了一番,的确,对于一个读书人而言,士子身份就是身家性命,一旦被革除,便如同断人手足,就像祝允明所说。
她长吁了一口气,而后缓缓站起身,走至祝允明跟前,垂眸淡淡语道:“你起来吧。”
祝允明听闻她语气平和,察觉此事稍有转机,便应声站起来,却见张均枼微微侧过身子,转向一边踱步,言道:“本宫不是唐寅,也不是士子,自然体会不到那种苦痛,可本宫倒也能理解,只是此事,本宫是真的无能为力。”
闻言祝允明愣住,怔怔道:“倘若连娘娘也无能为力,那此事果真便没有转机了么!”
张均枼回身望着他,轻轻皱眉,语重心长道:“你是读书人,应当知道这天下,有两样东西是决不能触犯的,皇权和圣威。”
见祝允明蹙眉不语,张均枼又道:“陛下已命人张贴皇榜,将此事昭告天下,如今天下人都知道此事,倘若本宫要求陛下翻案,那本宫便是触犯皇权,倘若此案的结果并不如初,那本宫便触犯了圣威,你明白本宫的意思么?”
祝允明自然明白张均枼的意思,他也知道,此事原本便是丝毫没有转机,他怔了许久方才黯然点头,张均枼道:“你明白就好。”
张均枼说罢便转身欲要出去,祝允明见势急忙唤一声“娘娘”,张均枼停步,祝允明道:“草民不求娘娘为伯虎翻案,只求娘娘,容许伯虎逍遥,他是个随性之人,定然不甘愿发配藩江。”
祝允明言毕,张均枼并未接话,也不曾表明是否愿意帮忙,只是举步离开。
若是将唐寅发配藩江充当一个小吏,委实屈才了些,张均枼也是这样想的,所以,祝允明的请求,她答应了。
此回会试舞弊一案,大抵算是告一段落了,如今天下太平,倒也算是盛世。
去年某日,朱祐樘为哄着张均枼开心,许诺她在兴济为张均枼敕建一座行宫,那时他也并非只是说说,如今行宫已建成,建行宫的人立即将此事禀报给朱祐樘,朱祐樘知道了,那张均枼自然也知道了。
张均枼方才尚在坤宁宫小憩,忽然听闻张瑜过来与南絮知会,说是兴济的崇真宫建成了,她便是立马睁眼了,她一向睡得浅,即便睡着,有什么动静也能入她耳中,闻知崇真宫已建成,张均枼二话不说当即起身,这便跑到了乾清宫去。
彼时朱祐樘尚在批阅奏本,他方才吩咐张瑜去坤宁宫知会此事,便已料想张均枼定然即刻过来,这会儿她果真来了,还挺迅速。
张均枼进殿望见朱祐樘埋头,便走至大殿正中央,有模有样的福身行礼,语道:“臣妾给陛下请安,陛下万福。”
朱祐樘闻声抬起头,见她如此,也忍不住噗笑一笑,直言道:“想什么你就说吧,这个样子,我还真不大适应。”
张均枼听言也不拐弯抹角,直起身便朝他走去,站在他身侧,望着他浅浅一笑,言道:“陛下,臣妾听闻崇真宫已建成,特意过来叩谢陛下的。”
朱祐樘故意道:“请个安便当作是叩谢了?”
“不然呢?”张均枼道:“陛下真舍得叫臣妾跪下来给你磕头?”
“当然舍得,”朱祐樘仍打趣。张均枼却是道:“陛下舍得,臣妾还不乐意呢。”
朱祐樘也不再多言,只道:“你想去兴济住一阵子?”
既然朱祐樘一语中的。那张均枼便也不再多费口舌,言道:“臣妾是想,崇真宫已建成,空着总归是不好的,臣妾此去,其实也不单只是为了玩耍,还有的。就是想瞧瞧,他们到底有没有偷工减料,又或是贪赃什么的。”
张均枼说罢。朱祐樘却是道:“枼儿果真只是想去兴济,你不会还想着去别的什么地方了吧?”
话音方落,张均枼紧接着辩解,言道:“除了兴济。臣妾还能去哪儿。”
“你之前不是一直都想下江南?此回我若是准你回兴济。你可不能乱跑。”
张均枼听闻朱祐樘如此说,倒是有些心虚了,她道:“臣妾倒是想下江南来着,可臣妾哪里有那福气。”
朱祐樘拿她没辙,便应道:“你要回兴济,我准了。”
张均枼闻言欣喜,连连颔首,朱祐樘又道:“可你不能乱跑。”
“一定不乱跑。”张均枼应了一声,这便转身朝殿外走去。朱祐樘自然不信她仅回兴济,只是又不好说她什么,便道:“早点儿回来!”
张均枼应道:“知道!”
朱祐樘千叮咛万嘱咐,只准她去兴济,而不能去旁的地方,可张均枼哪里听他的话,兴济是什么样的地方,张均枼在那里生长了十几年,早已玩腻了,趁着这大好的机会,倘若不去江南走一遭,那便真的是可惜了。
南絮知道张均枼想去江南,是以回坤宁宫的路上便询问道:“娘娘,奴婢可需准备什么?”
张均枼随口道:“无需准备什么,本宫听闻江南暖和,咱们只需带几件儿衣裳便足够了。”
“是。”
待回了坤宁宫,张均枼便暗暗琢磨了去往江南一路的行程,而南絮收拾行李,张均枼说,明日一早便出发,争取天黑之前离开北直隶,她也知道行程有些赶,便说,倘若出不了北直隶,那便赶到天津卫住下。
翌日一早,张均枼果真有这毅力起身,且起得格外早,几乎是与朱祐樘同时。
张均枼原先说要在今日天黑之前离开北直隶境内,想这北直隶范围极大,要说出北直隶,那自然是不大可能,可这一路上若是不出什么意外,要赶到天津卫,倒是势在必得。
天津卫倒也是个好地方,张均枼一行三人昨日天黑之前赶到此处寻了个客栈住下,原想着天亮便离开,可天亮之后却是在这里玩了一日,到第三日方才坐船离开,下面该去的,应当是沧州,可张均枼想去的是济宁府,到沧州府码头处,她们便没有下船,在船上睡了一晚,翌日便跟随船去了德州码头下来。
张均枼虽想去济宁府,可她到底是想去江南的,这江北之地虽也有诸多风景名胜,她却不曾在此多逗留,她们这一行三人,自京城的码头上船,沿着京杭大运河南下,一路途经天津卫、德州府、济宁府、台庄、清江镇、扬州府,皆在这六处停留一两日,而后便继续行程。
是以她们自初春之际启程,一行约一个月,方才到了苏州。
苏州,这是张均枼最想的去的一个地方,也是她自小便极想去的一个地方!
张均枼一行人坐的船沿着水路到苏州府码头之时,已是傍晚,三人下船后并未停留,因天色将晚,她们便急急忙忙的去城中寻客栈了。
可这春日里,江南之地游客颇多,尤其是苏州这样的地方,城中几家客栈皆已爆满,哪里还有空着的客房!
走了一路,张均枼早已疲惫,眼看着天色将要黑了,三人这回寻到的,已是城中最后一家客栈。
张均枼领着南絮与樊良二人鼓足了勇气进去,望见楼下吃饭的客人皆已坐满,张均枼见此情势,心中不免怔怔。
望见有客进店,那老板娘连忙迎过来,用这略带地方口音的语气笑道:“哟,三位这是要住店吧?”
张均枼闻言便知这里定然有空房,于是也笑脸应对,言道:“可还有空房?”
老板娘从头到脚将三人打量了一番,依旧笑道:“有,楼上还有两间天字号房,我这就去给你们三位准备。”
张均枼分明察觉这老板娘误将张均枼与樊良当作夫妻,而南絮为随行的姑姑,便经不住训斥道:“有没有眼力见儿,三个人何故准备两间房!”
老板娘闻言愣住,一时间不知如何言语,南絮暗暗拉扯张均枼的衣袖,轻唤道:“夫人。”
樊良自也听出了这意思,于是对着张均枼微微躬身,沉声道:“夫人,卑职冒犯!”
听闻樊良“卑职”二字脱口而出,老板娘方知张均枼定然是官宦人家的贵夫人,是以急忙讪笑道:“瞧我这记性,楼上正好还有三间天字号房,我竟给忘了。”
南絮吩咐道:“快去准备。”
“诶,”老板娘应了一声,这便转身给一侧的小厮使了个眼色,那小厮这便近前,老板娘贴附在他耳边不知耳语了些什么,见着小厮走了,她方才领着张均枼三人去了楼上。
大概是因下船之后寻客栈过久,张均枼自然疲累不堪,进房由南絮伺候着匆匆洗漱一番之后,倒头便睡下了。
张均枼这一夜睡得安安稳稳,加之有着南絮与樊良二人一东一西随时护着,她自是更无需担心什么。
可翌日早晨睡得还迷迷糊糊,张均枼翻身朝外,侧着身子忽然察觉身边似乎有一股温热的气息,那气息极是熟悉,可她一时间就是想不起来这到底是怎么来的。她探手摸过去,竟是摸到了一个人,她睡梦中由此一惊,当即收回手,更是惊得睁眼坐起身,却见身侧熟睡之人,竟是朱祐樘!
因张均枼惊叫一声,朱祐樘亦是惊醒,他恍惚醒来,望见张均枼垂首凝着自己,似乎大惊失色,便也有些迷糊,抬手揉揉眼,问道:“枼儿怎么了?”
张均枼闻言却仍是惊魂未定,她苦笑一声,问道:“陛下……什么时候过来的?”
朱祐樘长长的吸了一口气,似乎无所谓道:“昨晚啊。”
张均枼仍是不解,问道:“那陛下,是怎么进来的?”
朱祐樘依旧淡然,只道:“就这么走进来的啊。”
这会儿南絮与樊良闻声也已破门而入,却见朱祐樘在此,自然是一愣,朱祐樘却偏过头望向他们,淡淡语道:“没事了,你们退下吧。”(未完待续。)
第十三章 巧遇沈九娘
张均枼自京城启程,沿着京杭大运河走水路下江南,至如今到了苏州府,这一路皆是以柳夫人之名出行,从没有暴露身份,而随行之人也仅仅只有南絮与樊良,照理说,朱祐樘是一定不会知道她的行踪的。
可朱祐樘偏偏就是追来了,非但追到了苏州府,还追到了客栈来,又不知鬼不觉的潜入了张均枼的屋中,这叫张均枼岂能不惊!
南絮与樊良皆是忠心之人,在张均枼看来,她们两个,是一定不会给朱祐樘通风报信,透露她们的行踪的,事实上,她们两个也的的确确没有给朱祐樘透露一丁点儿消息。
可朱祐樘追来,到底也叫张均枼不大欢喜,但这不大欢喜,又万不能就此表现出来。
张均枼恍然间惊醒,回过神来问道朱祐樘这些事情,朱祐樘却是尽力躲避问题,问他什么时候过来的,他说是昨晚,问他是怎么进来的,他说是走进来的……
这下可好,张均枼确是懵了!
朱祐樘望见张均枼如此惊诧,倒也心知肚明,他又不是傻子,哪里不知张均枼问的是什么,他只是起先不想说,可这会儿又想说了,他慢悠悠的坐起身,侧首凝着张均枼本该惺忪如今却是出神的眸子,一时间经不住噗嗤一笑。
这会儿该是极严肃的,他这一笑,叫张均枼转瞬间便变了脸色。
张均枼阴着脸,再次问道:“陛下是怎么进来的?”
朱祐樘如今已不再是躲避。只是仍打趣,故作惊险,还不忘打了个示意她噤声的手势。压低了声音,言道:“枼儿,隔墙有耳,莫唤我陛下。”
张均枼闻他所言,免不了又叫他分了心,问道:“那该唤作什么?”
“我是你相公,你自当唤我夫君。”朱祐樘说得一板一眼。
张均枼素来不喜如此唤他,总觉得有些矫情,一想起还有正事。索性不唤了,直接问道:“方才问你的,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朱祐樘仍道:“就这么走进来的呗,我还能飞进来不成?”
张均枼听言。一双秀眉微微凝起。追问道:“你是怎么找来的?”
朱祐樘这会儿方才认真解释,言道:“我想着去兴济接你回宫,哪知前几日到了行宫,地方县令却说没见你回来,我一想,你定是下江南了。”
张均枼早料到朱祐樘会去兴济找她,哪知这才不过一个月而已,他便去找她了。可这又算什么,江南一路遥远。过来苏州一路,又是途经多地,且不说朱祐樘如此凑巧就是找到苏州来了,况且她们三人自沧州到苏州,途中花了约莫半个月,而朱祐樘所言几日便到了,这未免稀奇!
朱祐樘说得在理,可张均枼也不是好蒙骗的人,她顿了顿,又暗暗在心底思虑了一番,而后便道:“还真是赶巧了,沧州到苏州中间隔了那么多地方,你偏偏就寻到这儿来了。”
闻言朱祐樘倒也不紧张,他自有说法,只道:“我离了沧州,便沿着运河一路到镇江了,镇江没有你的消息,我便赶到苏州,哪知方才向人打听,人家便给我指点,说你进了这家客栈。”
张均枼哪里相信,追问道:“果真是如此?不过只是几日,陛下这么快就寻来了,这说出去谁信呀!”
朱祐樘道:“我这一路都不曾逗留,自然极快。”
张均枼抬手揪着他脸颊,小声斥道:“你说实话!”
朱祐樘吃了痛,急忙掰开张均枼的手,这会儿方才如实道:“你还在宫里的时候,我便猜想你是要下江南,偏偏你又只带了南絮和樊良,我便差人一路跟着你,你每去一个地方,线人都给我飞鸽传书,我便找来了。”
张均枼故作不满,道:“你竟然派人跟踪我。”
朱祐樘急忙辩解,言道:“我可不是派人跟踪你,我这是派人暗中保护你,你看看你,下江南这么大的事情,竟然只带南絮和樊良,我哪里放心得下。”
“你放心不下,”张均枼道:“所以跟来了。”
朱祐樘讪笑一声,轻轻点了点头,张均枼又道:“你出宫多日,朝中竟无人说什么?”
“我病体抱恙,不能视朝,那些酸腐书生能说什么,枼儿怎么也关心起这个来了,”朱祐樘说着,又抬臂揽住张均枼肩头,说道:“你一直想要我陪你下江南,如今我来陪你了,你还嫌弃我?”
张均枼却是故意道:“谁敢嫌弃你呀。”
这一个月来,带着南絮与樊良二人一同游玩倒是挺好,带着朱祐樘反而叫张均枼不舒服。张均枼原本在宫里头之时,确是想叫朱祐樘陪她一起,可如今她这心里头却是不愿意了。
朱祐樘见她神色,察觉似乎有异,便问道:“枼儿不想我跟来?”
张均枼当即接话,言道:“你想多了。”
说罢张均枼便起身下榻,竟是当着朱祐樘的面儿换上了一身男儿的衣裳,这会儿朱祐樘亦是起身,望见她穿着士子的衣裳,便不解道:“枼儿这是何故?莫不是要同我称兄道弟了?”
张均枼只道:“外头人多,打扮成士子模样,总归保险些。”
“我在这儿你还不放心?”朱祐樘道。
谁想张均枼却是道:“就是因为你在这儿,我才不放心来着。”
朱祐樘正想追问,南絮却是入内伺候他们夫妻二人洗漱,朱祐樘叫她打了岔,便也忘了这回事。
洗漱过后,南絮又特意吩咐客栈小厮送来早膳,远远望见小厮端着木托走过来,南絮便出了屋子去将木托接来。彼时张均枼亦是站起身走过去,暗暗在早膳中做了手脚。
朱祐樘却似乎浑然不知,待吃了那早膳。果然昏昏沉沉的睡去,张均枼也顾不得太多,反正还有人在暗中护着他,她见着朱祐樘已睡去,本想就此速速离去,可见着他趴在桌子上,又是于心不忍。回首取来毯子为他披上,方才急着离开。
张均枼不想叫他跟着,朱祐樘自然知道。方才南絮端来的早膳,他似乎是吃下去了,可“似乎”到底就是“似乎”,张均枼那点儿伎俩。他倒是清楚的。他没将那早膳吃下去,那昏昏沉沉的睡下去,自然也是装的。
不过片刻之后,朱祐樘察觉张均枼已走不远,这便站起身来,彼时张瑜亦是从外头进来,禀道:“娘娘走了。”
朱祐樘侧首剜了他一眼,说道:“叫东家!”
“是。”张瑜回神,应道:“东家。”
朱祐樘总想叫张均枼心甘情愿带着他。便暗暗琢磨了一阵子,突然灵机一动,吩咐张瑜道:“你派人追上夫人,同她知会一声,就说我去烟花之地寻欢作乐了。”
“啊?”张瑜闻言颇是费解,言道:“东家,您这脑子没坏吧……”
朱祐樘暗暗欣喜,只道:“不到一个时辰,她一准找来!”
他朱祐樘说这话,并非是为给张瑜解释他的意思,可张瑜听了,却也有个一知半解,于是随即便转身出了屋子,片刻之后方才回来。
朱祐樘料想得不错。
线人快马加鞭跟上张均枼,告诉她朱祐樘其实是装晕,她方才离开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他便去了这苏州城内最有名的醉春苑。
醉春苑,听这名字张均枼便知那是什么地方。
想当初在宫里时,张均枼便绝不容许朱祐樘碰旁的女人,如今在宫外,她自然是依旧不容许,何况那所谓醉春苑的女人,皆是不干净的东西!
张均枼听闻此事,果真是面露愠怒之色,当即呵斥樊良掉头回城,去了那苏州城内最是有名的醉春苑。
朱祐樘料想得确是不错,可他偏偏就是料错了时间,他以为,张均枼会在一个时辰内赶去醉春苑,可他到底还是小瞧了张均枼,以张均枼那急性子,哪里需要一个时辰,半个时辰都绰绰有余!
想这醉春苑是什么样的地方,男人进去是客,女人进去是主,张均枼这样的女人,自然是进不得,赶巧她今儿早上换上了这一身士人衣裳,这一副男人模样,要想进去,还不是光明正大的!
可南絮就进不得了,是以张均枼只带了樊良一个人进去,而南絮在外头候着。
张均枼入内不慌不忙一番打听,方得知朱祐樘是去沈九娘那里听曲儿了。
于是张均枼便也由那老。鸨领着去了沈九娘的屋子。
老。鸨领着张均枼进了屋子,瞧见沈九娘这会儿正给朱祐樘弹曲子,便知会道:“九娘啊,有客人来了。”
沈九娘抬眸望着张均枼,微微颔首,露出温婉一笑,而后继续弹着琵琶,待那老。鸨出了屋子去,张均枼便又将目光移至朱祐樘身上,阴阳怪气道:“柳相公好兴致,竟到这儿来听曲子了。”
听闻张均枼如此说,朱祐樘方才转回身,望着张均枼这士人模样经不住一笑,随即收敛笑容,故作严肃,亦是阴阳怪气道:“张相公也是好兴致,只是这醉春苑,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张均枼不紧不慢的走至朱祐樘身旁坐下,一面又道:“醉春苑是什么样的地方,难道柳相公就该过来?”
朱祐樘叫她说得一时语塞,不知如何接话,张均枼紧接着道:“醉春苑是男人寻欢作乐的地方,我堂堂男子汉大丈夫,为何不能来,柳相公莫要小瞧了我才是。”
闻言朱祐樘噗嗤一笑,随后点头附和道:“好,咱们不小瞧你。”
沈九娘是个聪慧的女子,朱祐樘与张均枼这番言语,或许旁人听不出旁的意思,可她却是听出来了,她微微抬眸望向张均枼,正巧张均枼侧首望向朱祐樘,她无意一瞧,便瞧见了她耳垂上略是明显的耳洞。
她知张相公是女子,便猜想她男扮女装混进醉春苑,定然是为找寻柳相公的,而这柳相公,若是不出意料,应是她的夫君。二人语罢,恰巧她这一曲也尽,她见这情势便询问起张均枼,只柔声问道:“张相公想听什么,九娘愿为您弹奏一曲。”
就因朱祐樘过来寻沈九娘作乐,张均枼必定是要故意为难她的。张均枼思虑一番,而后佯装不假思索,极是干脆道:“十面埋伏!”
沈九娘闻言一双黛眉微微皱起,朱祐樘知道张均枼为难她,便和声道:“沈姑娘今日疲惫,只怕弹不出了。”
张均枼却是反驳,问道:“柳相公怎知沈姑娘今日疲惫,莫不是你们二人做了什么不堪之事!”
朱祐樘不知言语,沈九娘连忙道:“弹得出,九娘这便为张相公弹奏此曲。”
沈九娘说罢,这便弹奏这曲子。
只是曲声哀怨,其人亦是略带愁容,叫张均枼实在听不出这曲子之间的恢弘大气来。
张均枼自然不满,不等她这一曲奏罢,便出声打断,只道:“此曲恢弘大气,沈姑娘弹得,有些不着调啊。”
沈九娘尚未接话,朱祐樘便出言解围,问道:“沈姑娘可是有什么心事?”
朱祐樘这般关怀,张均枼听着自然不悦,沈九娘倒也不是什么矫情之人,她听着朱祐樘如此询问,又望见张均枼面露不悦,自知这是小两口子闹了别扭,便微微摇头道:“没有,张相公说得对,此曲恢弘大气,而九娘曲调抑郁,实在弹奏不出,望二位相公见谅。”
闻言朱祐樘轻轻点头,而后便望向张均枼,似乎正想同她说什么,可张均枼却是不满,陡然站起身,淡淡道:“天色不早了,告辞!”
张均枼说罢便转身离开,沈九娘微微垂首语道:“张相公慢走。”
朱祐樘见张均枼走了,也怕是此回要弄巧成拙,于是也迅速站起身,急急忙忙的追出去,只唤道一声“枼儿”。
沈九娘早知这张相公是女子,听闻朱祐樘如此唤,便也并无惊诧,只是依旧垂首行礼,道:“柳相公慢走。”
朱祐樘追上张均枼时,二人已是到了醉春苑外头。这会儿张均枼由南絮扶着正想上马车,却是被朱祐樘拉住,她便转身推开朱祐樘的手,言道:“光天化日之下,柳相公竟如此无礼!”
听闻张均枼如此说,朱祐樘却是笑道:“我只是觉得,姑娘你长得像极了我夫人。”(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 吴中四才子
想这苏州府风景名胜颇多,张均枼至此已逗留五日,方才与朱祐樘一行人离开这客栈,只是离开苏州府总归只是离开苏州府境内,绝非离开苏州。
这一行人离开苏州府,便直接去往虎丘,在昆山县又呆了两日,而后又去往昆山县下辖的周庄镇,以及陈墓镇。
陈墓一行几人遇着不少人,这不少人当中,就包括三月会试时因涉入了科考舞弊案而本该被发配藩江的唐寅,还有他的几位好友,就如前些日子还千方百计求见张均枼的祝允明,再如其余二位吴中才子。
张均枼这一行人,以往每至一处之时,皆已是下傍晚,每回皆是匆匆忙忙的找寻客栈住下,而此回赶到陈墓之时,却不再是下傍晚,反而是午膳前不久,这也不能说是赶巧,只能说,是因陈墓离周庄颇近,所以她们一行人早膳后从周庄出发,不到两个时辰便赶到了陈墓。
较之周庄,陈墓这里便颇是安宁了,这里没有周庄的喧嚣与吵闹,却是安静许多,可在方才从周庄赶来的张均枼一行人眼中,这里却是显得有些许冷清。
大概真的是陈墓游客不多,连客栈的人也颇是稀少。
不过这样的安静,倒是正合了张均枼的心意。
至客栈住下,待南絮几人安排好一切,这会儿已到了午膳时候,张瑜听了朱祐樘吩咐,这便下来找客栈的老板娘点菜。
江南百姓的人情味儿果真十足,这客栈的老板娘与人极是和善。招呼着张均枼这一行五人过来吃饭。
朱祐樘一向有饭后散步的习惯,如今即便是在宫外,此事也不可免去。他饭后站起身,正出了去,察觉张瑜跟着,便回首道:“不必跟着。”
张瑜也不想跟着,而今朱祐樘吩咐,他自然乐意回去歇息,可张均枼却是跟了出去。朱祐樘便道:“你怎么也跟来了。”
闻言张均枼只道:“吃撑了。”
朱祐樘知道她原本并未吃好,却也没说什么,单只是握着她的手一同散步。走了片刻,朱祐樘正同张均枼说话,张均枼却是忽然驻足不前,朱祐樘怔住。回首望着她。问道:“怎么不走了?”
张均枼露出一笑,言道:“脚疼。”
听闻张均枼如此说,朱祐樘也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他便道:“你方才不是吃撑了?这会儿就得自己走走才好。”
张均枼哪里管他说什么,在她眼里,不论是什么事情,他都是乐意的。她并不言语,单只是抬眸凝着朱祐樘。而后展开双臂,朱祐樘一向拿她没办法。便只好转过身,又微微弓下身子,背起张均枼继续走着。
朱祐樘口中却是调侃道:“枼儿似乎重了些。”
张均枼道:“还不是你养的。”
“怪我,”朱祐樘出言附和一声,张均枼应道:“是啊。”
朱祐樘道:“你要吃什么东西,我还能不让你吃怎么着。”
张均枼道:“瘦了你说不好看,如今胖了些你又说我重,那你到底是喜欢我瘦些,还是胖些?”
“我可没说你胖,我只是说你比以前重了些。”
“哦,”张均枼点头假意迎合,而后道:“那你到底是喜欢我瘦些还是胖些?”
“都喜欢,”正说着,朱祐樘又道:“不过你还是再胖些吧,太瘦了别人总以为我虐待你。”
张均枼闻言噗笑一声,道:“谁这么有眼力见儿。”
朱祐樘未接话,是因他们二人已至五保湖岸边,张均枼望见湖中央的陈妃水冢,兀自下来,走至朱祐樘身侧,自语道:“果真没有一条路能通过去?”
闻言朱祐樘侧首望着她,说道:“怎么你还想过去看看?”
“这倒不是,”张均枼亦是侧首睨了他一眼,却见岸边那头有一个士子模样的人快步朝他们走过来,二人一齐朝那士人看去。
那士人走近,同张均枼二人微微躬身行了一礼,而后望着朱祐樘拱手道:“在下文徵明,见阁下士子打扮,想必是读书人吧。”
听闻此人是文徵明,张均枼与朱祐樘皆是一愣,朱祐樘虽未回礼,却也谦虚道:“读书人倒算不上,不过就是识得几个字罢了。”
文徵明闻言道:“那在下有个不情之请,烦请阁下帮个忙。”
朱祐樘侧首望了张均枼一眼,而后回首道:“文相公且说,只要是在下力所能及的,自然会帮你。”
士人之间总是客套,听闻朱祐樘自称“在下”,张均枼总觉得不大适应。文徵明道:“在下方才与沈周老前辈在此比试诗文,友人因沈周是前辈,一直分不出个高下,在下便想请阁下移步去点评点评。”
朱祐樘不曾迟疑,当即答应了。说是点评,其实就是看两个读书人比诗论文,除了文徵明与沈周,桌案旁还站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士人,想必便是文徵明口中的友人了。
“沈前辈说昌谷分不出高下,那徵明便找来旁人点评,这下沈前辈也该放心了吧,”文徵明这话同沈周说得阴阳怪气,可也不难听出,这三人之间交情极是深厚。
沈周瞧了朱祐樘与张均枼一眼,却似乎并不愿理会他们,文徵明那友人倒是有些见识,阔步朝他们二人走来,问道:“不知这位仁兄怎么称呼?”
朱祐樘道:“在下姓柳,字先开。”
那友人这便同朱祐樘与张均枼作揖道:“哦,柳相公,柳夫人。”
“那不知阁下贵姓?”朱祐樘问道。
“免贵姓徐,字昌谷。”
徐昌谷,原来是徐祯卿!
素闻徐祯卿长相略是丑陋。其貌不扬,比不得其他三人,而今一见。果真是如此。
徐祯卿这便邀他们二人走至桌案旁,看着文徵明与沈周均是一副势不两立的模样,估摸着他这心里头也有些无地自容。
“叫柳相公柳夫人见笑了,在下这两位友人在此说文论诗,不知怎的忽然争执起来,还说要依题写诗,比个高下。沈前辈说在下会偏袒。硬是不依,这不,徵明便请二位来此点评。说来也麻烦你们了。”
朱祐樘客气道:“徐相公言重了,在下与内人也委实喜爱说文论诗,不麻烦。”
“是啊,今日既是两位相公要比得高下。那不如就由贱妾出一题。”张均枼说着侧首望着湖中央,而后回首道:“两位相公就以陈妃水冢作首诗如何?”
张均枼话音未落,文徵明便已提笔作诗,沈周亦是不甘示弱。
转眼已见沈周落笔,文徵明眼疾手快,毫不下于这长者,竟直接举起桌案的纸来,侧身望着朱祐樘道:“还请柳相公指点一二。”
沈周是个拗脾气的人。他见文徵明如此,倒是没有如他那般。只是自顾自的念起诗来,“君恩付流水,无复吊仙妃,有客捞明月,香魂应借辞。”
文徵明瞧着沈周,也未曾打断他,依旧举着自己作的小诗,朱祐樘待沈周说罢,方才读起他的诗,还有模有样的道:“谁见金凫水底沉,空怀香玉闭佳人。君王情。爱随水流,赢得寒溪尚姓陈。”
朱祐樘读罢出言夸赞道:“确是好诗。”
沈周闻言却是来气,陡然将手中的诗作揉成一团,硬生生的抛掷于地,斥道“没眼力”,而后便拂袖离开。
文徵明见沈周扬长而去,心里头亦颇是不悦,扔下手中的诗作便紧跟着过去。他们二人倒是潇洒,可急坏了徐祯卿。
徐祯卿回首与朱祐樘同张均枼急急忙忙作揖,只道:“叫二位笑话了,在下这两位友人就是倔脾气,方才并非出于本意,还请二位不要怪罪。在下这还得跟去,先告辞了,有缘再会!”
见这三人匆匆离去,朱祐樘与张均枼自也是无语应对,说来他们二人已出来许久,是该回去了。
晚膳后朱祐樘出去走了一阵子,回来后便歇下,这会儿客栈里头的人亦是少了许多,零零散散的坐了几桌,张均枼仍站在阁楼上,南絮出来轻唤道:“夫人,东家唤您进去歇息。”
张均枼颔首应允,忽然问道:“樊良回来了?”
南絮摇头,道:“还没,不过想是快了。”
闻言张均枼方才随南絮进了屋子。
张均枼方才进了屋子,便又有一行四人进了客栈,而这四人当中领头的那个,便是徐祯卿,徐祯卿身后那个,是祝允明,而与祝允明并肩而走的那个穷书生,便是张均枼一直颇是仰慕的唐寅。他们四人进来时,张均枼正巧进屋,她总是无缘见到唐寅。
文徵明走在最后头,言道:“怎么伯虎来陈墓也不事先与我们知会一声,我们也好去接应你。”
唐寅道:“我哪知你们也在陈墓,若非方才见着昌谷,我怕是还遇不到你们。”
闻言徐祯卿回首,道:“这方圆百里就这一家客栈,遇不到才怪。”
唐寅笑道:“说的也是。”
文徵明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忽然抓住唐寅的衣袖,问道:“沈姑娘呢,怎么不见她?”
唐寅面色略显黯然,道:“九娘还在苏州。”
文徵明自知这话叫唐寅不适,便岔话道:“对了,伯虎,你方才遇见昌谷,那可曾见着沈周那个老顽固?”
“沈周?”唐寅微微一愣,道:“他也在?”
文徵明脸色这便青了,道:“那个老顽固,我与昌谷今日好心唤他同游,没想到他竟与我不欢,非要与我比诗。”
四人这会儿落座,徐祯卿侃笑,“徵明兄与沈前辈今日可叫人笑话了。”
“哦?”祝允明道:“怎么说?”
文徵明接着道:“他要与我比诗文,我说那行,昌谷出什么,那我们便比什么。谁想他说昌谷是我好友,定然会偏袒我,硬是不依,我没得法子,只好请来一对来此游玩的柳姓夫妇,赶巧人家也是读书人,那柳相公夸赞我的诗好,他立马便气跑了。”
唐寅与沈周交情匪浅,道:“沈前辈年纪大了,多少脾气还是倔了些,你何必与他计较这个。”
这文徵明的脾气偏偏也是犟得很,他听闻唐寅如此说,便是不悦,虽未曾言语,脸色却是阴沉,另外二人也知文徵明心中不悦,连忙解围,祝允明道:“徵明,伯虎与沈周老前辈交情一向好,说这些话,你莫往心里去。”
这四人交情好,文徵明转瞬间脸色便好了许多,讪笑道:“我哪是小气人,枝山可是小瞧了我。”
唐寅正想接话,忽闻客栈的老板娘走至他跟前笑道:“这位相公莫不就是唐寅?”
闻言唐寅笑着颔首,应道:“在下确是唐寅。”
老板娘惊喜道:“素来听闻唐相公才气出众,还是乡试解元,如今得以一睹风采,可是三生有幸。”
说起乡试会试什么的,唐寅当即变了脸色,其余三人知道此事不该提起,一时不知该怎么好,却闻唐寅愠怒道:“有才气又如何,才华横溢又如何!无人赏识还不是穷书生一个!想我唐伯虎十年寒窗苦读,满腹经纶,只盼着一朝中第,哪知如今竟落得个革除士子身份的下场!朝廷识人不明,用人不慧,我们这些士人,终究是没得好仕途!”
听闻唐寅如此抱怨,那老板娘愣住,恐是自己说错了话。唐寅说罢,樊良正巧从外头进来,方才唐寅语出厉声,自然叫樊良一字不差的听了去。
这祝允明前不久为保唐寅,曾求见过张均枼,那时樊良也在,这会儿樊良从外头进来,一路走上楼,目光都落在唐寅身上,祝允明见他如此,自然有些狐疑,又觉得此人甚是面熟,他转念思虑一番,方才想起,这可是张均枼身边的人啊!
祝允明见唐寅仍要抱怨,连忙打断,唤道一声“伯虎”,唐寅愣住,问道:“你这是作甚!”
“当心隔墙有耳!”祝允明依旧压低了声儿,提醒这么一句。
其余三人皆是一愣,唐寅亦是怔怔,祝允明忽然想起方才文徵明提及一对柳姓夫妇,便问道:“徵明,你方才说的那位柳相公,可是唤作柳先开?”
文徵明点头,道:“枝山怎么知道。”
祝允明闻言自然大惊,当即站起身,其余三人不免费解,祝允明只道:“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快走。”(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 莲生自莲生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唐寅便是这么一个人,他自负才气出众,乡试一文,深得主考官梁储赏识,成了江南之地有名的才子,人皆唤之“唐解元”,哪知经历会试,竟是一落千丈,这一落千丈并非名落孙山,却是遭人指责唾骂,他自此萎靡不振,想他才华横溢,满腹经纶,如今落得如此下场,任谁也是惋惜不已。
他痛恨朝廷,总归是不可说的,且不说张均枼与朱祐樘就在这客栈里头,就是对着旁人,如此出言不逊,恐怕也不得好下场。
何况他所言句句,皆已叫樊良听了去,祝允明心中惶恐,也是应当的。
祝允明拉着唐寅几人匆匆离去之时,樊良方才走至阁楼上,他也是认得祝允明的,望见这四人仓皇离开,樊良经不住发笑,他原本并未打算将此事告诉张均枼,怎的他们四个如此慌张,竟将他视作恶人了。
樊良无奈摇了摇头,举步走至自己屋门前,正想进去,却察觉张均枼与朱祐樘屋门叫人打开,他这便侧首望过去,见的是南絮端着铜盆出来。
南絮见樊良回来,便微微侧首瞧了眼屋里头,而后轻手轻脚带上门。樊良见她此举,自知她有话要说,便静静站在屋外等着,南絮果真走近问道:“你方才去哪儿了?可叫夫人好找。”
樊良听闻张均枼急着找他,自然免不了一愣。怔怔言道:“我晚膳吃多了,出去走走,夫人找我有事?”
南絮睨了他一眼。而后轻声责备道:“你出去那么久,怎么事先不与我们知会一声儿,夫人还以为你走丢了,差点儿吩咐我和张瑜去找你。”
“走丢?”樊良听着经不住噗嗤一笑,言道:“我都这么大人了,哪里还会走丢,夫人还当我是小孩子?”
南絮听罢亦是觉得有些好笑。于是侃笑道:“你都这么大人了,夫人哪里还会当你是孩子,她只是想你一向没脑子。怕你找不着回客栈的路。”
“欸,打住,”樊良抬手示意南絮莫再言语,紧接着道:“姑姑每回都这么取笑我。我以后都不敢同你说话了。”
樊良说罢旋即推门进了屋去。南絮见他如此,免不了摇头笑一阵子,而后亦是起步离开。
在这陈墓逗留两日,张均枼一行人在至此的第四日早膳后方才坐马车离开,本打算去往池州,可他们这一路途经芜湖与铜陵,走过铜陵本该走西北方向,哪知他们走错了路。竟往西走去了安庆。
他们离了安庆,一路又是走走停停。方才至南昌。
至于这会儿,他们这一行人应当是在新建。
大概是从南昌走得早了些,这一行人到下辖的新建县时,天色虽不算是过早,却也并不晚。
马车直接停在客栈外,一行五人皆下了马车,依旧是樊良上前打听住宿,只是这家客栈已没有空余的客房,樊良将此事告之,朱祐樘没得法子,只好想着寻下家,哪知五人方才打算动身,却闻一个孩子自他们身后提醒道:“这是城中唯一一家客栈。”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自然齐齐转身望向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看着与朱厚照一般大小,生得也极是漂亮,瞧着便叫人欢喜,张均枼问道:“那你可知,这城中还有哪里可以借宿?”
听闻张均枼打听,那孩子伸手指着前头,言道:“前面不远,益王府可供人借宿。”
“益王?”张均枼一愣,说着侧首朝朱祐樘看去,低声道:“那不是老六的王府?”
张均枼说罢,却见朱祐樘怔怔望着那孩子,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她方才说了什么,张均枼于是便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而后又侧首推了推朱祐樘的手臂,朱祐樘经张均枼如此,方才回过神来,问道:“怎么了?”
瞧着朱祐樘这心不在焉的模样,张均枼没辙,又道:“我说,咱们要不要去老六府上借宿一晚?”
朱祐樘依旧不走心,浑浑噩噩的点了点头,道:“那就去吧。”
张均枼察觉不对头,便问道:“你怎么了?”
朱祐樘摇头,道:“没怎么。”
想这朱祐樘如此心不在焉,当真就是有心事的,他方才说罢,便走至那孩子跟前,微微俯身望着他,异常和气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也不认生,望见朱祐樘如此和蔼,便露出一笑,言道:“我叫魏莲生。”
“魏莲生……莲生……”朱祐樘呢喃,忽然微微摇头,又问道:“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那孩子闻言想了想,还未接话,张均枼近前,将这一肚子的不解统统发泄出来,只问道:“你好端端的,何故打听人家的名字?”
朱祐樘思虑一番,而后方才同张均枼道:“这个孩子,同咱们照儿一般大小,我是觉得,我一见他,便是打心眼儿里喜欢。”
张均枼听言黛眉微皱,并未接话,魏莲生这会儿也已思虑好,这便笑道:“我爹娘说,我是他们从莲花里捡来的,所以他们就叫我莲生。”
听闻魏莲生如此解释,众人皆不免一愣,倒不是因为旁的什么缘由,只是听着此事有些稀奇,朱祐樘道:“你是从莲花里捡来的?这世上竟还有这等稀奇事!”
魏莲生依旧笑得乐呵,只是并未言语,朱祐樘继而又道:“不过……莲生这个名字不大好。”
“那我该叫什么?”魏莲生笑问道。
朱祐樘抬眼思虑一番,而后又俯身同魏莲生道:“不如叫……”
不等朱祐樘说罢,张瑜忽然急急忙忙跑过来。慌张唤道:“不好了!东家!”
张瑜慌张,朱祐樘便也狐疑,于是直起身子。转身望向他,微微斥道:“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京师……”张瑜道:“京师地震了!”
听闻京师地震,众人皆是一惊,张均枼急忙拉扯张瑜的衣袖,低声问道:“宫里头可曾有事?”
张瑜摇头,道:“这是牟大人差人传来的书信,具体的我也不大清楚。只是请东家速速回京。”
听至此,朱祐樘二话不说,这便带着众人一齐上了马车。只道:“快去码头!咱们先去九江。”
朱祐樘方才本已给这魏莲生想好了名字,可他就是晚了那么一瞬,倘若魏莲生原本想他这名字来的缘由时能快些,那朱祐樘必能将那名字说出来。
魏莲生是新建人。年纪与朱厚照相仿。又是从莲花里抱养的,这一切都那么凑巧,他果真就是郑金莲九年前流落在民间的孩子。
他可是朱祐樘的亲生儿啊!
朱祐樘同张均枼说,这个孩子与朱厚照一般大小,他一见便是打心眼儿里喜欢。
可这不过都是幌子罢了,他只是觉得这魏莲生甚是面熟,像极了小时候的自己!
其实张均枼小时候也是见过朱祐樘的,只是仅那一面之缘。她便也不记得朱祐樘小时候的模样。说以,她没有觉得这个魏莲生的模样有什么不同寻常的。
“莲生”这一名字是父母取的。朱祐樘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就这么说人家的名字取得不好,这换做旁人,免不了要不满,可魏莲生却是并无愠怒之色,反倒依旧是笑着。
倒不是他年纪尚小,不懂这些道理,他只是生来乐观,性子温和,不与人计较这些道理。
魏莲生与朱厚照同是朱祐樘的孩子,他们不同的地方,就是一个谦恭知礼,而另一个,骄纵放肆。
听闻京师地震,朱祐樘心里头自然惊惶,只是也没有一时间乱了阵脚,回京的路有无数条,朱祐樘仓皇之下,尚且知道走哪条路会快一些。
虽说从新建去往京师,出了九江直接去往安徽,途经河南与山东,再经北直隶,这样路途要近一些,可朱祐樘也知道,这样走,比不得走水路来得迅速。
九江与安徽边界,正巧是长江,他们一行人至九江码头乘船下长江,不过几日便可到镇江,到镇江转入京杭大运河,走水路北上,不日便可抵达京城。
这样说来,朱祐樘还是冷静的。
朱祐樘一行人回到宫里时,已是五月下旬,张均枼这样算起来,她离宫也并不长久,不过两个月罢了。
这一趟江南之行,在张均枼看来,总归还是有些不划算!
任何一个地方地震,都是不可轻视的,在百姓看来,地震便是不吉利,尤其京师还是天子所居,京师一地震,百姓纷纷猜测这个,猜测那个,都说此事有鬼祟。
在朝中大臣看来,京师地震,同样是有妖孽作祟,朱祐樘本不信鬼神之说,只是朝臣一再上疏奏请彻查地震缘由,朱祐樘便也没得法子,只好吩咐钦天监夜应付着瞧瞧此事的来由。
钦天监夜观天象,不日便查出此回京师地震的鬼祟,翌日便去往乾清宫求见朱祐樘。
朱祐樘闻知钦天监已查明此事来由,不免有些吃惊,他那会儿不过只是说说,没想到这钦天监竟还真的有模有样的查了。
钦天监进殿同朱祐樘禀道:“地震源在东岳泰山,而泰山所指东宫,故此回地震,是东宫所致。”
听闻钦天监言语间提及朱厚照,朱祐樘自然不悦,他以为这钦天监又要拿朱厚照的身世来说事,便出言微微斥道:“什么东宫所致!你可莫要出言诋毁太子!”
“陛下,”钦天监慢条斯理的解释道:“微臣所言,并非诋毁太子。”
朱祐樘望着他,蹙眉不语,钦天监继而又道:“东宫有邪祟之气,而太子尚且年幼,恐怕不敌,微臣想,太子如今尚在文华殿就学,唯有文曲星能帮助太子驱除邪祟之气。微臣昨夜夜观天象,发现文曲星照在江南,应在新建县附近。微臣恳请陛下,传旨至新建,寻找与太子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进宫侍读。”
这钦天监说得神乎其神,在朱祐樘看来,却像是胡编乱造,根本不足为信,可偏偏朝中几位阁老在此,想这老人家还就相信这些鬼神之说,加之此事又涉及朱厚照的安危,这几位阁老便一个接着一个的劝谏朱祐樘,非逼着他传旨到新建,命人去找一个所谓的文曲星,进宫来给朱厚照当侍读。
朱祐樘拗不过这几个老人家,便也应付着答应了。
钦天监如此言语,还真不是出于本意的胡编乱造,可此事也并非真的,他不过是受人指使,又迫于后。宫某位主子的权势,不得已才答应了。
新建县一个与朱厚照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钦天监口中所指的文曲星种种,一切皆与魏莲生毫无差异,指使他如此胡编乱造的那个人,想来就是乜湄了,至于后。宫的某位主子,无疑就是周太皇太后。
郑金莲为朱祐樘生下的那个皇子早年前便流落民间,这宫里一直惦记着那个孩子的人,唯有乜湄。
想她乜湄是什么人,她可是周太皇太后最信任的人,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她不过几句话,便将那钦天监糊弄得团团转,一口答应了她的吩咐。
乜湄吩咐钦天监如此说,倒也不是无偿之事。那钦天监自乾清宫出来,便原路去往景运门里头,乜湄正等着。
钦天监进了景运门,望见乜湄等在墙下,便快步走过去,竟对着乜湄这一个都人躬身行礼,作揖唤道:“乜掌事。”
听这一声唤,乜湄回过身望着他,又将他从上至下打量了一番,只是眼波流转间颇是不屑。
乜湄冷冷笑了一声,言道:“大人何须如此多礼。”
钦天监也知自己不当给乜湄行礼,于是闻言一阵讪笑,乜湄这便自袖中取出一张纸来,递至那钦天监身前,言道:“太皇太后体谅大人年俸偏低,还要养家糊口,实在不容易,便吩咐奴婢去城西购置一处别院,赠给大人,这是那院子的房契,大人千万收好了。”
这自然不是周太皇太后吩咐相赠的,只是几年前周太皇太后随意赏赐给乜湄的宅子,乜湄无需那宅子,如今便拿来转送给钦天监,也算是给了个人情。
在这宫里,即便你有权有势,也还是得卖弄人情,这样,倘若以后失势了,旁人还是会敬重你。
这是张均枼说的。(未完待续。)
第十六章 东宫伴侍读
当年郑金莲丢失的那个孩子,在这宫里头,唯有乜湄一人一直心心念念,在乜湄看来,当今的太子朱厚照是安和夫人所生,他既是李朝人的种,便必定不能为储君。可如今朱祐樘只有这么一个子嗣,他又坚信朱厚照就是张均枼嫡出,任何人都没有理由将朱厚照的储君之位废黜,唯有一个人的出现,能顺理成章的取代朱厚照的位子。
而那个人,便是几年前被稳婆丢弃的那个皇子,那个皇子虽只是都人所出,可到底也是汉人的种,取代一个李朝人所生的太子,想是轻而易举之事。
说起来,此事乜湄应当如实告诉周太皇太后的,可她隐瞒多年,从未与周太皇太后提起,难保她不是有私心想坐收渔翁之利!
要知道,帮一个流落在民间的皇子谋得储君之位,日后他登上皇位,对她必定是感恩戴德,什么荣华富贵,什么滔天权势,还不是信手拈来!
乜湄吩咐钦天监所言,文曲星照在新建县,必定是与朱厚照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她企图以此将那个皇子召进宫,而后她再一步一步的帮他逆反。
朱祐樘是受不住朝中几位阁老的劝谏,无奈之下,方才愿意传旨到新建,吩咐新建的知县,连同益王朱祐槟一起找寻那个与朱厚照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
虽说他这心里头不大相信这些鬼神之说,可他到底还是派人去找了。
新建县与朱厚照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孩子。有两个,一个姓李,是富家子弟。另一个,姓魏,是穷人家的孩子。
既然是朱祐樘亲自下旨,那这两个孩子,自然是新建县的知县派人护送进宫的。
这日两个孩子进宫,得朱祐樘的召见去往乾清宫面圣。
照理说,能够给太子当侍读的。优先选富家子弟更为合适,可偏偏那穷人家的孩子,合了朱祐樘的心意。又讨了朱厚照的欢喜。
两个孩子进殿之时,朱祐樘尚未抬眼望过去,可张瑜却已是远远望见,他见那衣着朴素的孩子甚是面熟。想了一番方才记起。那就是前些日子他们一行人在新建无处借宿时,告诉他们可去益王府借宿的孩子,那个孩子,似乎唤作魏莲生。
当初朱祐樘还曾想给他取个名儿来着。
想至此,张瑜连忙侧首低声唤朱祐樘,朱祐樘听唤方才抬眼朝那两个孩子望过去,他望见魏莲生,不免微微一愣。呢喃道:“莲生?”
彼时魏莲生也已望见他,当初朱祐樘可是要给他取名儿的。是以这朱祐樘的模样,他是记得清清楚楚,如今见他坐在乾清宫的龙椅上,他方知原来当初要给他取名儿的怪叔叔,就是当今圣上!
曾经虽有幸见过一面,魏莲生却也未曾以此自恃轻狂,朱祐樘也没有这个孩子长得极像自己,而当即选定他为朱厚照的侍读。
这两个孩子方才进殿,尚不知宫中礼节,魏莲生自小谦恭知礼,不论眼前的是何人,他总要微微躬身行礼,不过仅是微微躬身,并不曾屈膝跪地。
而另一个富家子弟,自小养尊处优,哪里知道这些礼节,他望见魏莲生如此躬身,依旧是无动于衷,张瑜出声提醒道:“见到陛下,还不快跪下行礼?”
闻言魏莲生方知要如此行礼才合适,他也不是什么愚笨之人,听得张瑜提醒,他当即跪下,言道:“莲生叩见陛下。”
另一个孩子待魏莲生说罢,方才上前一步,跪下行礼,只是并未开口言语。
“都起来吧。”
魏莲生道:“谢陛下。”
经此举,这两个孩子,谁聪明谁不聪明,谁能给朱厚照当侍读谁不能给朱厚照当侍读,这都已是显而易见之事,朱祐樘原本便是打心眼儿喜欢这个魏莲生,而今这两个孩子相比之下,魏莲生又极是聪慧,他自然更是看好。
可张均枼说了,此事他们做父母的做不了主,得看朱厚照自己喜欢谁。
朱祐樘这便侧首望向张瑜,道:“你去唤太子来。”
张瑜应了一声,而后便走至东暖阁外,轻轻叩门,唤道:“太子,陛下唤您出来。”
朱厚照原本因此事等候在东暖阁,这会儿张瑜唤了,他自然兴冲冲的跑出来,跑到朱祐樘身侧,唤道一声“父皇”,朱祐樘便道:“父皇方才与你说的事,你可还记得?”
“记得,”朱厚照点头。
朱祐樘这便回首,指着殿中央的那两个孩子,言道:“这两个小哥哥,你自行挑选一个,陪你一起读书。”
闻言朱厚照也不客气,待朱祐樘说罢,便跑去那两个孩子跟前,起先问道那个富家子弟:“你叫什么名字?”
那李姓孩子听闻朱厚照如此询问,颇是惶恐,吞吞吐吐道:“我……我叫李兴。”
朱厚照不过仅是想找一个能陪他一起玩耍的同龄孩子,可这个李兴如此慌张,怕是日后他们二人也没什么可玩耍的了。他便轻轻点头,应道一声“哦”,而后便又走去魏莲生跟前,问道:“你呢?”
魏莲生微微躬身,垂首作揖道:“回太子,我叫魏莲生。”
“莲生?”
朱厚照闻知这名字时的反应,竟与朱祐樘当初的反应如出一辙,他略有些惊诧,问道:“为什么你叫莲生?而不是荷生,又或是藕生。”
听闻朱厚照此言,魏莲生经不住咧嘴露出一笑,其实朱厚照这么问,就是想逗得魏莲生开心,哪知朱祐樘听了却是微微训斥道:“照儿,不可无礼。”
朱厚照听了训斥,回首同朱祐樘做了个鬼脸。同是应道一声“哦”,彼时魏莲生亦是出言,玩笑道:“我叫莲生。太子若是唤我荷生又或是藕生,那我就当没听见。”
魏莲生说罢,朱厚照回首,点头笑道:“哦,那我还是叫你莲生吧。”
二人相视而笑,朱厚照回过身望着朱祐樘,言道:“父皇。儿臣想要莲生做侍读。”
“好,”朱祐樘知他选莲生,自然心生欢喜。又甚是满意,微微颔首道:“照儿喜欢谁,那咱们就选谁。”
话音未落,朱厚照便又转身拉起魏莲生的手。同他笑道:“莲生。以后你就要陪我一起读书了,你有没有什么感言要说的?”
魏莲生摇头,笑道:“没有什么感言,我就是饿了,想吃饭。”
“我知道御膳房有好多吃的,肯定有你喜欢的,我带你去,”朱厚照说罢便拉着魏莲生往外头跑。一面又大声道:“父皇,儿臣带莲生去找吃的。回来再写课业!”
朱祐樘望见朱厚照如此喜欢魏莲生,自然也倍感欣慰,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魏莲生似曾相识,他当初在新建见到他时,便觉得非常熟悉,非常亲切。
何况这个魏莲生,长得又像极了小时候的他!
真的是像极了,眉毛,眼睛,鼻子,嘴,统统都与小时候的他如出一辙,不仅外形上多番相同,就连眉眼间的神韵,也那么相似。
朱祐樘总会想起这个魏莲生与自己模样相像,却从不曾怀疑过他的身世,魏莲生说,他是父母从一朵莲花里抱养的,从那时起,他便应该怀疑了。
转眼已过四年,如今已是弘治十六年初春。
今日张均枼午膳后毫无睡意,便想着偷偷去往端本宫看看朱厚照在做什么,她常听闻几位先生说朱厚照极是好学,亦有上进心,加之有魏莲生辅佐,便愈是谦恭知礼。
这些都是文华殿的几位阁老说的,张均枼自然相信,只是她已许久不曾关心过朱厚照的课业,今日一时兴起,趁着这会儿又得空,她这便去了端本宫。
张均枼到端本宫之时,朱厚照正巧与魏莲生从端本宫出来,二人这便给张均枼行礼,一个言道“儿臣给母后请安”,另一个言道“微臣给皇后娘娘请安。”
“都平身吧,”张均枼应了一声,望见朱厚照手中拿着他们二人的课业,不免一愣,想这朱厚照果真是极喜爱魏莲生的,身为太子,竟自己给侍读拿东西。
张均枼也不曾说什么,毕竟这是朱厚照自己乐意的,她说什么也不该管教才是。
“照儿这是要去文华殿了?”
朱厚照点头,笑道:“母后真聪明!”
到底是父子,朱厚照说话竟与朱祐樘愈发相像了。张均枼亦是笑道:“那你们去吧,好好儿听讲,不准开小差!”
朱厚照颔首应允道:“知道,儿臣一向听得认真。”
张均枼闻言轻轻点头,而后又望向魏莲生,言道:“莲生,看好太子,他若是开小差了,你就告诉本宫。”
魏莲生笑道:“是,微臣一定禀报给娘娘。”
张均枼待魏莲生说罢,便挥了挥手,和蔼道:“去吧。”
“儿臣告辞,”朱厚照福了一礼,魏莲生紧接着亦是作揖,道:“微臣告辞。”
张均枼望见朱厚照左右拿着课业,右手拉着魏莲生跑去外头,心中又是诧异又是欣慰,不过到底这诧异还是多于欣慰的,她低声问道南絮,“照儿何故如此喜爱莲生?”
南絮不假思索,只道:“想是因为……莲生同太子有诸多相像之处。”
张均枼侧首望向她,淡淡道:“姑姑觉得莲生像照儿,本宫觉得他像陛下。”
南絮怔住,想她自小服侍在朱祐樘身边,自然知道这魏莲生与朱祐樘容貌相像,她只是未免滋生事端,是以从不曾与张均枼提起,不想张均枼竟是早已察觉此事。
张均枼道:“姑姑有没有觉得,莲生举手投足间的神韵与陛下极像。”
南絮道:“许是巧合吧。”
听闻南絮如此说,张均枼也不再说什么,单只是举步朝端本宫外走去,却见乜湄沿着围墙疾步离开,张均枼知道她方才定然是要过来的,是以这心里头便也免不了有些许狐疑。
她便嘀咕道:“乜湄过来做什么……”
这乜湄过来,自然是想讨好魏莲生,可她方才过来,望见张均枼在此,便急急忙忙折回。
在旁人眼中,乜湄对朱厚照与魏莲生极是关切,时常来端本宫找他们二人。
南絮也是这样想的,张均枼方才嘀咕,她便道:“奴婢听闻,乜湄时常至此找太子和莲生。”
张均枼不悦道:“她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南絮不知该如何答,索性不语。
其实张均枼不过也仅是说说,原本便未曾想叫南絮应答,这会儿出了端本宫,她自然是要回坤宁宫。
彼时张均枼还未出景运门,远远望见谈一凤站在前头,想她已是许久不曾见过他,而今忽见,自然有些惊喜,她便唤道:“兄长?”
谈一凤听唤回过身,不紧不慢的朝她走过去,依旧温润道:“娘娘,微臣有事想同你说。”
“什么事?”张均枼问道。
谈一凤的目光越过张均枼,移至南絮身上,张均枼见他如此,自知他这是要支开南絮,是以侧首吩咐道:“姑姑先回去吧。”
待南絮走后,谈一凤方才言道:“娘娘,明日是谢儿的忌辰。”
闻言张均枼怔住,顿了顿方才微微颔首道:“我知道,我会去的。”
张均枼话音落下,二人相视皆无言,良久之后,张均枼问道:“兄长找我,就是为说此事?”
谈一凤却是摇头,道:“不是。”
张均枼闻他所言,自然更是狐疑,这谈一凤,可是愈叫她难以捉摸了,她怔怔问道:“还有什么事,兄长一并说了吧。”
谈一凤道:“我就是想看看你。”
张均枼怔怔,微微一笑,并不言语,谈一凤暗暗侧目,望见朱祐樘自张均枼身后不远处走来,便佯装作心口绞痛,陡然俯身捂着心口。张均枼见他如此,自然一惊,连忙扶住他,挽着他的手臂唤道:“兄长!”
谈一凤似乎好了些,张均枼自是一番关切。只是这会儿依旧挽着他的手臂,谈一凤直起身,却是毫无预兆的执起她的手,双眸自然垂下凝着她。
彼时张均枼心里头一时惊诧,竟忘了躲避,亦是凝着他,谈一凤却是缓缓抬手,轻抚她的脸颊,笑道:“枼儿依旧好看。”
张均枼回过神,连忙挣脱,转身便要走开。
这时方知朱祐樘一直在后头看着,已是晚了!(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 相爱苦相瞒
谈一凤与张均枼举止暧昧不清,这叫朱祐樘亲眼看见,他自然不能咽下这口恶气,他早些年前便听闻谈一凤自小在张家长大,与张均枼是青梅竹马,而张均枼进宫之前,他们二人也曾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而今他们二人此举,自然叫朱祐樘生了猜忌之心,何况谈一凤起初分明是望见他的。在他看来,谈一凤就是故意做此举挑衅他,以他朱祐樘的性子,他又岂会轻饶了他!
朱祐樘不过是碍于张均枼,又唯恐此事传出去叫他颜面扫地,便没有当场处置谈一凤,亦没有与张均枼翻脸。
可这口恶气终究是不能忍,朱祐樘是君,而谈一凤是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翌日朱祐樘便想了个莫须有的罪名,召见谈一凤进宫面圣。
朱祐樘召见谈一凤,在谈一凤看来并不是什么稀奇之事,相反的,此事他早已预料到,他也料想到,以朱祐樘的性子,他此去,定然是有去无回了。
谈一凤并非贪生怕死之人,此事他既已预料到,自然是做足了准备。
他想,倘若他的死,能叫张均枼惋惜,能叫张均枼与朱祐樘翻脸,那也是值得的!
这会儿朱祐樘尚坐在乾清宫书案前,静心等候谈一凤过来,而谈一凤方才至此,自然是面向朱祐樘躬身行礼,恭敬道:“微臣,参见陛下。”
谈一凤身为人臣,若给朱祐樘行礼。理应只是躬身,并不需屈膝跪地,可朱祐樘有意为难他。便冷冷斥道:“跪下!”
听闻朱祐樘如此训斥,臣子自当跪下,可谈一凤却似乎有意与他对着干,便没有跪下,反而道:“微臣无罪无过,何需跪下?”
朱祐樘早已料到他会这么说,便淡淡道:“你有罪。也有过,自然要跪!”
谈一凤道:“微臣愚钝,不知身犯何罪。所涉何过。”
朱祐樘自然不愿与他耍嘴皮子,可他不下跪,他也没辙,便抬眼给把守在殿门内的两个侍卫使了个眼色。那两个侍卫这便快步走来。强摁着谈一凤跪下,而后并未退回原地,而是站在谈一凤身后,二人一同摁着谈一凤肩头,绝不容许他有动弹的余地。
谈一凤并不屈服,虽不曾与那两个侍卫挣扎,却也抬眸望着朱祐樘,略显愠怒的斥道:“陛下无礼与人臣。不怕传出去叫人笑话!”
朱祐樘自也是有理有据,和颜悦色道:“你方才说。无罪无过便无需给朕下跪,朕应准了,可你有罪有过,自然得跪下。”
见谈一凤不语,朱祐樘继而道:“你可曾任平江县知县一职?”
“是,”谈一凤回应傲然,只道:“当年陛下亲自指派。”
当年谈一凤前往平江县任知县一职,确是朱祐樘亲自下旨,此事朱祐樘自然记得清清楚楚。
可朱祐樘故作不知,仍问道:“是哪一年?”
谈一凤如实道:“弘治元年。”
朱祐樘忽然询问起十几年前的事,谈一凤也自知他并非无心提起,想来定是要借十几年前的事来问他罪责。朱祐樘听罢果然道:“朕问你,弘治二年,平江县上缴的税收应是九千六百八十两,为何内帑所查,那一年平江县只缴了五千六百八十两。”
谈一凤淡淡一笑,并不接话,朱祐樘又道:“还有四千两纹银去了何处?”
“那四千两,”谈一凤抬眼望着他,并不与他解释什么,不假思索道:“被微臣收入囊中了。”
朱祐樘见他未曾辩解,自然是又惊又喜,只道:“作何用处了?”
谈一凤道:“微臣用那四千两为皇后娘娘置办了一样东西。”
闻言朱祐樘果然拧紧了眉心,这谈一凤如此言答,分明是挑衅他的皇威!
谈一凤就那么淡淡的望着他,朱祐樘亦是与他相视,久久方才道:“朕再问你一遍,那四千两,到底作何用途了?”
这谈一凤此回果真就是寻死来的,他竟丝毫不为自己辩解,且还故意挑衅朱祐樘,他依旧道:“那四千两,被微臣用来给皇后娘娘置办了一样东西。”
朱祐樘自然不再追问,当即拍案,斥道:“来人,把他押下去,听候审问!”
“是!”那两个侍卫应了一声,这便押着谈一凤离了乾清宫。
朱祐樘本是想借此事杀了谈一凤,可如今此事无凭无据,根本不足以要了谈一凤的性命。可想他朱祐樘此回是铁了心要杀谈一凤的,他又岂会没有旁的缘由,只是这一回,得要一个人帮忙才行。
想至此,朱祐樘侧首朝张瑜望去,吩咐道:“你晚些时候去坤宁宫,告诉皇后,就说朕派人将谈一凤押在东厂,恐怕要杀他。”
张瑜领会了他的意思,颔首应允。
没有证据,朱祐樘自然杀不了谈一凤,可若是张均枼偷偷将谈一凤放走,那谈一凤便是畏罪潜逃,到时朱祐樘再想杀他,那就是顺理成章了。
张瑜对朱祐樘一向极是忠心,朱祐樘要他晚些时候将此事透露给张均枼,那他就晚些时候给张均枼传话。
这会儿天色将晚,张瑜慌慌张张赶至坤宁宫之时,张均枼方巧从东暖阁出来,正打算用膳,忽闻张瑜仓皇唤道:“娘娘!大事不好了!”
张均枼听闻张瑜这一声疾呼,循声望过去,见着张瑜神色如此仓皇,自然免不了有些许狐疑,于是问道:“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见张均枼微微凝眉,略显不耐烦,张瑜便故作这张皇神色跑过来,又有意忘记行礼,气喘吁吁的说道:“谈……谈……”
“谈什么!”张均枼见张瑜这般,自然更是耐不住性子。训斥道:“你能不能一口气说完了!”
闻言张瑜闭嘴,待顺了口气,方才道:“谈大人被陛下派人押去了东厂。只怕逃不了一死!”
“什么!”张均枼闻知此事自然大惊,继而问道:“是因何故!”
张瑜紧跟着解释,言道:“陛下说谈大人十几年前在平江任知县时贪污受贿。”
听闻谈一凤贪污受贿,张均枼自然是说什么也不肯相信,可朱祐樘如今已派人将谈一凤押入东厂天牢,此事定然已没有回旋的余地,张均枼急忙问道:“那他承认了么!”
张瑜点头。道:“承认了,谈大人还说……还说那四千两……是给娘娘置办了一样东西,陛下当即火了。所以……”
说至此,张瑜闭口不再说下去,张均枼却是怔住,张瑜见势道:“娘娘。奴婢觉得。谈大人只是出于无奈方才承认的,陛下要杀谈大人,恐怕是因昨日之事,您还是快些去东厂救救谈大人吧,晚了谈大人可就没命了!”
以张瑜料想的,张均枼即刻便会去东厂,而后闯进去将谈一凤救出来,嘱咐他赶紧离开。
果然。张均枼惊慌之余越过张瑜,一声不吭的便去了东厂。
只是东厂远在东华门外。东安门内,离这坤宁宫极远,光是走过去,就得花上好一阵子。
等张均枼匆匆忙忙赶到东厂天牢之时,天色已完全暗下来,而东厂似乎也因关押着谈一凤,天牢外把守甚是严密。
可把守严密又如何,张均枼若想进去,终究是没人能拦得住她的,即便守在天牢外的多加阻挠。
这会儿张均枼心中焦急,自然毛躁,她见有人挡她去路,哪里管这些人是谁,挥刀便砍下去,只呵斥道:“让开!”
张均枼挥刀杀人,谁又敢还手,躲得过自然能活命,躲不过的,便只有一死。
刀锋上沾了几人的血,而活着的人依旧不肯放行,张均枼仍不死心,手起刀落,又斩一人,忽然听闻萧敬自她身后沉声唤道:“娘娘。”
听唤张均枼转过身,望见那是萧敬,方才扔下手中的刀,冷冷问道:“谈一凤呢?”
萧敬露出诡异一笑,言道:“谈一凤就在里头。”
张均枼于是又回过身,岂料方才起步,正想进去,却闻萧敬再唤一声“娘娘”,张均枼停步,却未曾回身,只闻萧敬道:“里头不干净,您这娇贵的身子,怕是进不得。”
闻言张均枼未语,也未动身,萧敬走至她身侧,望着守门的太监,斥道:“混账东西!还不快去把谈大人请出来!”
“是,”果然东厂的人听的都是萧敬的吩咐,萧敬方才说罢,那太监当即转身进去将谈一凤领出来。
谈一凤自从将心给了张均枼后,这身子便极是虚弱,张均枼望见他面容憔悴,连忙近前将他扶着,唤道一声“兄长”,谈一凤并未言语,张均枼也觉狐疑,却未曾说什么,只是将他扶着离开这东厂附近。
“枼儿何故救我?”谈一凤冷不防问道这么一句,张均枼微愣,言道:“陛下要杀你。”
听闻此事,谈一凤不以为然,竟是道:“你将我放出来,难道他便不会杀我了么?”
张均枼怔怔,良久方才道:“那你快走,离开这里,离开京城。”
谈一凤淡淡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枼儿觉得,我能去哪儿?”
张均枼果真是急糊涂了,谈一凤说这话,她竟是当真了,她道:“去安陆州,去找老四,他会帮你的。”
谈一凤不语,单只是摇了摇头,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张均枼秀眉微凝,道:“你快走啊!”
哪想谈一凤却是停步,侧身垂眸凝着张均枼,言道:“让我好好儿看看你。”
张均枼愣住,谈一凤淡然一笑,道:“这是最后一面了。”
谈一凤抬手本想轻抚她脸颊,张均枼却是偏首躲过,谈一凤黯然收回手,转身疾步向东安门走去。
张均枼望着谈一凤渐行渐远的身影,也不禁长吁了一口气,或许这真的是最后一面了。
直至谈一凤的身影完全被黑夜吞噬,张均枼方才转身欲要回坤宁宫,可转身那一霎,她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陡然僵住身子。
南絮见她如此,怔怔唤道:“娘娘!”
张均枼听唤望着她,问道:“兄长可是从死牢里出来的?”
南絮恍惚颔首,道:“是。”
谈一凤可是被关在死牢里的,萧敬与张均枼一向不和,岂会轻易将谈一凤放出来,还有张瑜,张瑜素来只忠心于朱祐樘,而今朱祐樘想秘杀谈一凤,他怎会偷偷将此事告诉她。
此事怕是不简单。
遭了,这分明是朱祐樘在算计她!
这一番恍然大悟,张均枼即刻回身朝东安门跑去,可当她赶到东安门之时,这一切都已晚了。
张均枼至此,远远望见谈一凤被困在东安门内,正含笑望着她,张均枼侧首又见朱祐樘领着一支锦衣卫队齐齐张弓对准了谈一凤。
“不要杀他!”
张均枼话音方落,紧接着便见万箭齐发,硬生生的刺入谈一凤的五脏六腑!
原来朱祐樘迟迟不动手,就是为了等张均枼过来,等张均枼亲眼看见这一幕!
“谈大哥!”张均枼冲去将谈一凤护在怀中,谈一凤依旧笑得云淡风轻,他抬手抹去张均枼眼角的泪痕,淡淡笑道:“枼儿终于……肯唤我谈大哥了。”
张均枼泪流不止,哽咽道:“原来你早已料到如此,谈大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
谈一凤单只是笑了笑,握起她的手,缓缓放到自己心口上,张均枼陡然察觉他没有心跳,自是怔住,谈一凤见势又将她的手移至她的心口上,张均枼由此方才恍然大悟,谈一凤道:“我死了……枼儿……要……代替我,好好儿活着。”
“我不,谈大哥……我不让你死,你不准死,我不要替你活着,我要你自己活着!”
谈一凤忽然收起笑意,淡淡问道:“枼儿……你可曾……爱过我?”
张均枼闻言顿住,垂眸凝着他,久久未语,可谈一凤已是将死之人,哪里又能等她思虑。张均枼如此,在谈一凤眼里,便是否认,谈一凤淡然一笑,缓缓合上双眼,张均枼惊着摇头,潸然泪下,方道:“不是爱过,是爱,谈大哥,我还爱你……”
世人总在失去时方知珍惜,就如张均枼,这么多年,她一直对谈一凤念念不忘,却从不曾说过。
而谈一凤,直到死,也没有听到张均枼说出那句话……(未完待续。)
第十八章 情人相怨艾
朱祐樘诱杀谈一凤,又设计叫张均枼亲自将谈一凤送上死路,此事于张均枼而言,本身便极是残忍,何况张均枼亲眼望见朱祐樘动用锦衣卫队射杀谈一凤,只怕此事张均枼这辈子都不能忘怀,通俗来讲,这张均枼想是要与朱祐樘彻彻底底的僵了!
再说朱祐樘,张均枼当着他的面,抱着谈一凤口口声声说还念着旧情不忘,他自然也是满腹憎恨。换作寻常人家,倘若妻室还与旧情人有所苟且,那已是一口忍不了的恶气,又何况朱祐樘身为天子,居于天下万民之上,他的皇后与自己的大臣藕断丝连,他又岂能不怒!
谈一凤咽气,朱祐樘亲眼望着张均枼将谈一凤的尸体抱在怀中,那一声声恸哭,于张均枼而言或是撕心裂肺,却也叫他心如刀割。
她痛,他也痛!
他痛在原来张均枼与他夫妻十六年有余,心里头一直装着的却是另一个人。
至少,在他看来,张均枼爱的,的的确确就是谈一凤。
可朱祐樘到底是爱张均枼的,如今尚有一支锦衣卫队在此,他便也给足了张均枼面子,他只待她抱着谈一凤的尸体哭够了,方才示意锦衣卫上前将谈一凤的尸体抬走。
张均枼早已绝望,叫她绝望的,并非仅是谈一凤的死,更多的,却是朱祐樘算计她,算计她亲自将谈一凤送入地狱。
她既已绝望,现下望见锦衣卫快步靠近她与谈一凤之时。便也不再躲避,亦是面无表情,只是任由他们将谈一凤的尸体抬走。
张均枼恨透了朱祐樘。朱祐樘也恨透了张均枼!
待锦衣卫将谈一凤的尸体抬走,朱祐樘望见张均枼仍瘫坐在东安门下不起,也依旧是那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虽有几分怜惜,却多少是有点怨恨的。
南絮见谈一凤的尸体已被抬手,而张均枼仍坐在地上不起,唯恐张均枼因此事惹来杀身之祸。便侧首朝朱祐樘望了一眼,却见他目光冰冷,面色僵硬。凝着她陡然拂袖,转身便头也不回的回了宫去。南絮一心想要张均枼去同朱祐樘认错,可她也知张均枼素来是倔脾气,如今自然是劝不动她。眼下最为要紧的。还是得先将张均枼带回坤宁宫,至于旁的事,且等回了坤宁宫再说也不迟。
望着朱祐樘的身影愈渐被黑夜吞噬,南絮终于回首,疾步近前将张均枼扶起来,轻唤道:“娘娘,外头凉,咱们回宫吧。”
张均枼并未挣脱。也不曾说什么,反而是一声不吭的由南絮扶着站起来。转身亦是朝东华门走去。
朱祐樘回了乾清宫,思虑良久,他早听闻张均枼与谈一凤之间曾有过一段情,却始终不愿相信,如今即便他亲眼见到他们二人那般,也依旧强迫自己不去相信,他告诉自己,那不过只是表面上的,其实张均枼还是爱他的。
他怎么也不相信,曾经为了他,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管不顾的女人,岂会不爱他!
所以,他今日势必要去找张均枼问个清楚!
朱祐樘心平气和的走至坤宁宫之时,仅仅望见张均枼一眼,便彻彻底底的相信了她与谈一凤的事情。
他只见张均枼浑身是血的坐在妆台前,对着一支带有裂痕的玉笄望得出神,那支玉笄他是知道的,那是谈一凤亲手雕刻送给她的,他以为,那支玉笄已被张均枼亲手埋了,却不想,原来自始至终,她都将那支玉笄收着。
果然!果然!果然张均枼心里头一直牵挂着谈一凤!
原来从一开始,他便是一个替代品!
真真是天大的笑话!
朱祐樘将南絮遣出去,兀自回身带上了门,而后转身朝张均枼走去,凝着她久久方才冷冷唤道:“枼儿。”
张均枼却仿若未闻,依旧对着那支玉笄望得出神,朱祐樘自知她始终听着,只是不愿面对他,他便也不再耽搁,直接道:“你既然一直都没有将他放下,为何不告诉我,你伴我左右,心里想的却是他,你这样对我公平么!”
闻言张均枼目中忽然有了些神韵,她顿了顿,忽然冷笑一声,抬眸望着朱祐樘,问道:“陛下若是知道了,那他还有命可活么?”
朱祐樘怔住,许久方才气得直点头,略是斥道:“素来听闻你与谈一凤有染,我原本不信,原来竟是真的!”
“我与他有染?”张均枼低声自嘲,只道:“陛下说得对,我与他有染。”
张均枼话音未落,朱祐樘陡然俯身握住她手颈,瞪目凝着她,恨恨道:“张均枼,你果真有本事,竟能瞒我十六年!”
见朱祐樘如此,张均枼也不再唯唯诺诺,她挣脱开朱祐樘的手,浑浑噩噩的站起身,与朱祐樘相视,忽然冷笑道:“对!我瞒你十六年,就是因为你傻!因为你好骗!”
这一番四目相对,二人皆没有闪躲,朱祐樘怔怔不语,张均枼继而斥道:“我与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本该谈婚论嫁,可你为什么要拆散我们!为什么要拆散我们!”
朱祐樘闻言愈加愠怒,言道:“我何时拆散你们!你们青梅竹马也好,两小无猜也罢!谈婚论嫁与我又有何干!当初可是你自己进宫的,难道是我硬拉着你选妃的吗!”
话音方落,张均枼紧接着反斥,只道:“确是我自愿进宫选妃,并非旁人相逼,可我素来无心太子妃之位,你却以锦衣卫百户之身,千方百计接近我,说服太皇太后选我为妃,你这又是何意!当年我被汪直设计落水,你何故救我!你当初就该任由我淹死在水里!”
朱祐樘依然瞪着她,只点头道:“我如今后悔了!我后悔当初救你!我当初就该让你死在水里。我还要亲眼看着你在水里挣扎,听着你唤我救命却拍手叫好!”
“那你为何还要救我!”张均枼说罢,紧接着微微移步。愈发靠近朱祐樘,斥道:“又为何要杀他!”
张均枼不愿给朱祐樘说话的机会,继而道:“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动用锦衣卫队杀他!朱祐樘,你好残忍!”
话音未落,朱祐樘陡然反身拔剑架在张均枼肩上,斥道:“我残忍!难道你就不残忍么!你我夫妻十六年,这十六年。你可曾真心待我!你欺我瞒我,为的是你的荣华富贵,为的是你张家至高无上的地位!你心心念念谈一凤。那我呢!我又算什么!我仅仅只是你谋权的工具!仅仅只是你谋权的工具而已!”
自朱祐樘说罢,东暖阁中便是死一般的沉寂,张均枼抬眸望着朱祐樘,双目泪水充盈其中。她良久方道:“对。你只是我谋权的工具。”
朱祐樘虽将剑架在张均枼肩上,却始终不曾将剑锋朝张均枼脖子上移去,怎料张均枼却是自己朝剑锋移去,朱祐樘本是怔怔,忽见张均枼脖子上渗出一丝血迹,连忙将剑收回,扔至地上,而后凝着她。许久终于转身出了去。
自那日大吵一架,朱祐樘便下令将张均枼禁足。不准张均枼出去,他也从不曾去坤宁宫看过张均枼。
宫中岁月本久长,于伤心人而言,更是一日三秋,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熬到了年关。
今日是除夕,乾清宫家宴,理应不能少了张均枼。
朱祐樘想撤了张均枼的禁足令,也想看看她,可他一想起当日她说的那番话,心中便是怨恨不已。
他趴在书案前,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他梦到六岁时张均枼冒死救了他,梦到十六岁时张均枼误闯绛雪轩冲撞了他,还梦到十七岁时他坐在菩提下望着张均枼弹《凤求凰》,他梦到很多很多以前的事,那些都是他与张均枼二人之间的往事。
梦里发生的事,都是真的,唯独一件,张均枼握着匕首毫不犹豫的刺入他心口,看来亦真亦假,叫他难以捉摸。
朱祐樘惊醒,张瑜侍立在一旁望见,便问道:“陛下梦魇了?”
闻言朱祐樘并非直接答他,只是顿了顿,方才道:“朕梦到皇后了。”
张瑜笑道:“陛下梦见皇后娘娘,那可是好事啊。”
朱祐樘侧过身子,面朝着他,淡淡道:“朕梦见,她要杀朕。”
张瑜听言一惊,只道:“陛下这是什么话,娘娘岂会杀您,这梦都是相反的,怕是陛下多心了。”
朱祐樘黯然,未语,张瑜见他如此,便提醒道:“陛下,今儿晚上乾清宫家宴,您看,要不要请皇后娘娘过来?”
乾清宫家宴,历年都是张均枼与他一同操办的,而此回,操办家宴的,却仅他一人。
朱祐樘长吁了一口气,站起身朝殿外走去,一面又强颜欢笑道:“枼儿性子倔强,若不是我亲自过去请她,她必定不肯过来。”
听闻朱祐樘如此说,张瑜自然一愣,朱祐樘言语间略显欢喜,又说此番话,想必是要主动与张均枼和好了,愣归愣,张瑜这心里头总归还是有些欣慰的。
朱祐樘与张瑜走至坤宁宫外头,远远便望见张均枼站在殿外西暖阁窗前的树下,微微仰面望着天,而面容憔悴,神情依旧消沉。
望见张均枼如此,朱祐樘自然想探听她这是做什么,便在宫墙后远远望着,只听闻张均枼黯然问道:“姑姑,你说他还会回来么?”
朱祐樘听闻张均枼这么问南絮,瞬间愣住,这么久了,张均枼果真还记挂着谈一凤么!
南絮浅浅一笑,依旧温婉道:“会,今日除夕,他一定会回来看娘娘的。”
“真的么?”张均枼呢喃自语,又道:“可本宫怎么觉得,他好像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南絮自是听去了,便言道:“怎么会,娘娘别胡思乱想了。”
张均枼目光呆滞,她淡淡道:“本宫方才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娘娘梦到他了?”南絮语出略带微笑。
张均枼亦露出久违的笑容,她道:“本宫梦到他了,梦到六岁时的情景,还梦到十六岁时的情景,一切都那么熟悉……他还抱着本宫,对本宫说,枼儿,你终于不用再等我了,我回来了。”
听至此,张瑜也始终觉得张均枼与南絮说的是谈一凤,望见朱祐樘脸色果然铁青,他便有几分惶恐,朱祐樘紧紧蹙眉,转身淡然语道:“走吧。”
索性朱祐樘忍了,这是叫张瑜暗暗在心底庆幸的。
张均枼满心期盼朱祐樘过来,可方才朱祐樘过来,她却全然不知。南絮回她道:“娘娘梦见陛下,那可是好事啊。”
方才朱祐樘梦见张均枼,彼时张均枼也梦见了朱祐樘。
朱祐樘梦见他与张均枼从前的事,张均枼梦见的是她与朱祐樘的种种过往。
也不知这到底是天定缘分,还是一个巧合。
如今竟连南絮与张瑜接的话都这般相似,这果真只是机缘巧合么……
张均枼良久方才转过身,面朝着南絮,淡然道:“可本宫,梦见他下旨废后,还将本宫打入冷宫。”
南絮闻言一惊,忙道:“娘娘这是什么话,陛下岂会废后,更莫说是将您打入冷宫了。”
张均枼黯然,言道:“可本宫方才梦到的事,都是真的,如今废后一事,只怕也不远了……”
南絮紧接着道:“娘娘怎的胡思乱想,常说梦都是相反的,娘娘梦到废后一事,想来也不是什么真事,相反的,指不定陛下这几日还会亲自过来找娘娘呢!”
张均枼未语,脸色依旧是苍白,南絮见她如此,唯恐她又胡思乱想,便道:“娘娘,今日是除夕,晚上乾清宫家宴,想来陛下会请娘娘过去。”
听闻此事,张均枼方才回了神,侧首望着她,问道:“陛下会亲自过来么?”
南絮望见她不再像原先那般消沉,便颔首笑道:“会,当然会,陛下已是许久不曾见过娘娘,必定甚是想念。”
张均枼闻言自然欢喜,笑意亦浮上脸颊,不久却又忽然收起笑容,黯然垂眸,她抬手一齐轻抚脸颊,抬眼望着南絮,问道:“本宫这个样子,是不是很丑?”
“娘娘一向是美人坯子,而今只是脸色有些差,待进去梳妆打扮一番,定然也如往日那般美貌了。”(未完待续。)
第十九章 孝肃太后故
去年除夕乾清宫家宴,张均枼理应前去,可她依旧没有获批撤销禁足令,依旧没有去乾清宫,依旧没能见到朱祐樘。
那日南絮说,朱祐樘已是许久不曾见过张均枼,定然甚是想念,还说,他必定会亲自去往坤宁宫接张均枼过去。
张均枼自知面容憔悴,特意梳妆打扮了一番,她原本满心期盼,却终究是空欢喜一场……
她怨朱祐樘,恨朱祐樘,却也爱朱祐樘。
当初一言,他与她二人不欢而散,她如今想,那时朱祐樘将剑架在她肩上时,她就该毫不犹豫的迎过去,一剑了解了性命倒是痛快得很,如今这落魄模样,叫她生不如死!
她想死,却始终没有那个胆量,她也舍不得离开,她舍不得朱厚照,更舍不得朱祐樘!
转眼已入春,如今三月,算起来,张均枼已有整整一年没有见过朱祐樘了……
今日天气晴朗,春光明媚,午后张均枼一如既往的小憩了片刻,南絮也如往常那般守在东暖阁里头。张均枼多日来食不甘味,夜不能寐,如今午后小憩,自然也睡得极浅,她虽闭目侧卧在软榻上,到底却是毫无睡意。
暖阁的门忽然叫人推开,南絮望过去,见的是眉黛手里头握着一把梅花枝,她便走去低声嘱咐道:“娘娘在歇息,这花枝,你先拿好。”
眉黛听闻南絮如此说,正想转身出去。却闻张均枼平静的问道:“梅花枝取来了?”
说话间,张均枼已坐起身,南絮与眉黛听言皆朝她看过去。南絮见她已醒来,自然是走过去扶着她,眉黛彼时亦道:“是,取来了。”
张均枼这会儿已由南絮扶着下地,她缓缓朝眉黛走去,望着她手中的梅花枝,问道:“是从哪儿折来的?”
眉黛竟不知避讳。直接道:“绛雪轩后头。”
听闻这梅花枝是绛雪轩后头折来的,张均枼果然面色一怔,南絮见这情势。这便剜了眉黛一眼,眉黛见南絮这眼色,方知自己说错了话,她本以为张均枼会出言训斥。不想张均枼却极是淡然。接过那梅花枝,只道:“绛雪轩后头的梅花,开得一向好。”
眉黛闻言心生欢喜,南絮却是微微皱着眉,她暗暗侧目瞧了张均枼一眼,见的是她垂眸望着手中的梅花枝,唇角虽略带笑意,眸中却含悲戚。
张均枼抬眼一语不发。一步一步朝殿外走去,她停驻在殿前。微微垂首望着那一片空地,良久方才淡淡道:“就种这儿吧。”
南絮听言,侧身给眉黛使了个眼色,眉黛这便折身回去取来小铲子递给南絮,南絮随后又转交至张均枼手上。
张均枼接过小铲子,便徐徐蹲下身子,亲自动手挖土,将那梅花枝种下去,又悉心浇上水,她站起身,垂眸望着虽孤单却又极是傲然的梅花枝,淡淡问道:“姑姑,你说,等这株梅花长到殿檐那么高,要多少年?”
南絮其实也不大清楚,她想了想,道:“十年吧。”
“五年……”张均枼微微扬起唇角,露出一丝苦笑,她道:“十年太久了,本宫这辈子,怕是看不到了。”
南絮自然知道她这话的意思,便道:“娘娘又胡说了,十年算什么,娘娘长命百岁,十年不过眨眼的事。”
“是么……”
“是啊。”
张均枼素来喜爱梅花,朱祐樘当年在绛雪轩后面为她种下一片梅花,许诺她等到朱厚照长大了,他便禅位给他,而他则与张均枼一起搬去绛雪轩,寒天坐在梅园里,二人温一壶小酒,一边赏梅,一边谈天说地。
朱祐樘如此许诺,张均枼当年竟也曾幻想过他们二人一起饮酒赏梅的情景,可如今,张均枼却已是想都不敢想了。
南絮话音落下,坤宁宫四下便是一片沉寂,眉黛忽然惊喜道:“娘娘,张公公来了!”
张均枼听唤,当即转身望过去,来人果真是张瑜。
彼时张瑜亦是望见张均枼,他又见张均枼脚下前头不远那株梅花,不免微微一愣,想了一番方知张均枼这是何用意。张均枼分明见张瑜面色极是消沉,她便主动问道:“有事么?”
“太皇太后……”张瑜脸色黯然,言语间亦是略带悲恸,他说至此欲言又止,张均枼见他这副神情,已料想到周太皇太后定然不测,张瑜继而道:“病重,只怕是熬不过今日了,陛下唤娘娘过去看看。”
张均枼闻言怔住,众人只听得她一声低低的苦笑,她心中苦闷,并非是因周太皇太后即将仙去,她只是怨朱祐樘,怨朱祐樘到今日才将此事告诉她,更怨朱祐樘撤销她禁足令的缘由,竟单单只是想叫她去看看周太皇太后。
“娘娘?”张瑜见张均枼这脸色,心中自是有些许惊诧,他唯恐张均枼不肯过去,张均枼听唤,淡淡道:“走吧。”
世间总有太多太多憾事,张均枼闻知周太皇太后即将仙去,总想着一定要见她一眼,不想她到底还是来晚了一步。
真的仅仅晚了一步而已!
张均枼急急忙忙赶至清宁宫时,只听闻清宁宫都人内监一片哭声,她心里头不定当,待她跨步进了东暖阁时,不巧周太皇太后方才咽气。
朱祐樘就跪在床前,而朱厚照也跪在朱佑樘身侧后方,这两个人,皆是张均枼这一年极是思念之人,可如今,张均枼再见到他们,却仅仅只是多看了那么一眼。
暖阁宫都人内监皆在掩面恸哭,似乎并无人瞧见张均枼过来,便不曾有人与她行礼,张均枼自也知道礼节。于是缓步走至朱祐樘身侧后方,朱厚照左手一侧不远,重重跪下。默声不语。
朱厚照这会儿方知张均枼过来,他已有一年未得见她,自然也极是想念,而今忽然见到,朱厚照竟是有些怔忡,他怔怔唤道:“母后……”
张均枼听唤侧首望向他,轻语道:“照儿。许久不见,你愈发有大人模样了。”
朱厚照望着张均枼,极力忍着泪水。终于忍不住之时,他偏过头,也不接话,倒是朱祐樘。他忽然听到张均枼的声音。亦是怔住,他想回过身来看看她,可身子却似乎一时僵住,叫他怎么也动弹不得。
弘治十七年三月,周太皇太后崩,谥曰孝肃贞顺康懿光烈辅天承圣睿皇后,与宪宗朱见深合葬裕陵。
周太皇太后下葬之后,清宁宫紧接着散伙。一众都人内监皆被分到了别处,诸如六局一司。又如其余主子的宫里。
乜湄服侍在周太皇太后身边几十年,如今周太皇太后去了,她这心里头总是空落落的,再者说,她一向受人阿谀奉承,如今自然也不甘心被张均枼打发去宫后苑,去当一个只能被人唤作“姑姑”,却并不受人尊崇的管事都人。
周太皇太后病重,乜湄早知她命不久矣,她处心积虑将郑金莲的孩子召回宫,这些年又一直待他好,只为了有朝一日能扶持那个孩子夺得储君之位,日后待他登上皇位,她也算是明史上的功臣,如今周太皇太后仙去,她终于可以施展大计!
这日午后,乜湄尚在宫后苑管教小都人,忽然得清宁宫旧部刘山求见,刘山只说是她一直想要打听的人如今有了下落,她便立即吩咐都人引刘山去往屋中见面。
刘山方才推门进了屋子,乜湄便迫不及待的问道:“怎么样?打听到了?”
见乜湄如此焦急神色,刘山自然也不会故意卖关子,毕竟他与乜湄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日后倘若乜湄辉煌腾达了,他也能跟着沾光,刘山道:“奴婢打听到了,也将他带来了。”
乜湄欣喜,这刘山果真不负所托,刘山见乜湄露出笑意,这便折身出去将那人带进来。
刘山领着进来的,是一个年纪在五十上下的老伯,那老伯由刘山领着走至乜湄跟前,微微屈膝行了一礼,道:“小人郑旺,见过乜姑姑。”
乜湄问道:“你是郑金莲的父亲?”
郑旺点头,应道:“诶,小人是金莲的父亲。”
乜湄听言站起身,走至郑旺跟前,围着他打量了一番,瞥见他右手手心里那一处有厚厚的茧,便问道:“你是武人?”
郑旺摇头讪笑道:“小人早年曾在武成卫当过小卒。”
乜湄应着点头,并不直接切入主题,只待郑旺主动询问郑金莲的下落,她方才转身越过郑旺,便听闻郑旺吞吞吐吐的问道:“乜姑姑,小人的女儿……金莲她……”
听至此,郑金莲这便悠悠然转过身,面朝着郑旺,微微笑道:“郑金莲如今可成贵人了,您也不当再自称‘小人’。”
闻言郑旺自是一愣,怔怔问道:“贵人?什么贵人?”
郑金莲也不急着与他直言魏莲生之事,细细问道:“弘治四年十月,太子出生那晚,郑金莲也给陛下诞下一个小皇子,这件事,您不知道?”
能给朱祐樘诞下一个小皇子,此事可非比寻常,郑旺听闻此事,自然怔住,只道:“什……什么……”
乜湄略带笑意,言道:“我说,您的女儿郑金莲,曾给陛下诞下一个小皇子。”
郑旺确信此事,更是一番惊喜,怔了许久,方才回过神来,可转念一想,此事从未公诸于众,那即便郑金莲生下了那个皇子,又有何用,郑旺道:“这事儿,还有旁人知道吗?”
乜湄摇头,淡然道:“没有。”
郑旺道:“既然没有旁人知道,那那个孩子,他活着不是毫无意义?”
想这皇亲国戚可是天下人都想当的,又何况这郑旺素来家境贫寒,早些年不得已将郑金莲卖进宫,如今得知郑金莲曾为朱祐樘诞下皇子,这可是天赐良机啊!
乜湄也早料想郑旺定然有此心思,便故意问道:“那你想不想让那个孩子的存在公诸于世?”
郑旺果然点头,只道:“想。”
乜湄见势又道:“郑金莲是你的女儿,你的外孙是陛下除了太子之外唯一的皇子,一旦陛下知道这个孩子,那你可就是皇亲国戚了,你想不想像张家人一样,封侯加爵,享尽荣华富贵,受尽百姓尊崇?”
郑旺彼时已被乜湄说得完全没了心智,依旧点头道:“想。”
乜湄道:“既然想,那你就去说呀,告诉天下人,你是皇亲国戚,你的女儿郑金莲,曾给陛下诞下皇子,只要你将此事闹大,那你就可以当面和陛下对峙的,到时候,你便将此事如说说出来,那封侯加爵,便是迟早的事。”
郑旺回过神,道:“陛下难道不知道那个孩子?”
“他哪里知道,”乜湄添油加醋道:“当年皇后为免郑金莲生下皇子,必然会威胁到她,便一直将郑金莲有孕之事瞒着,郑金莲诞下皇子当晚,皇后便派人将小皇子闷死,稳婆不忍心,将小皇子送去宫外交给别人收养,我费尽千辛万苦才将他找回来。”
郑旺惊喜道:“这么说,那个孩子如今就在宫里?”
乜湄道:“那是自然,只是他如今是太子的侍读,陛下还不知他的身世。”
郑旺未语,郑金莲道:“他们同是皇子,凭什么一个能当太子,而另一个却要当侍读,何况那个太子,还是一个来历不明的杂种。”
闻言郑旺不解,问道:“太子不是皇后所出?”
“自然不是!”乜湄说着陡然转身瞪着郑旺,继而道:“太子是李朝人,我此次寻你将此事公诸于众,就是想日后扶持郑金莲的孩子当太子!”
郑旺闻言,方知乜湄的心思,于是道:“乜姑姑,这……怕是不妥吧。”
“有何不妥!”乜湄道:“你觉得,汉人的孩子比不过一个李朝人的孩子?”
“可太子是皇后娘娘嫡出,这是人尽皆知之事啊。”
“人尽皆知?”乜湄冷笑,“太子的身世,几年前在朝中便掀起过一阵波动,如今百姓不知此事,不过是因无人提及罢了。”
乜湄见郑旺仍犹豫不决,便又道:“郑皇亲,难道你不想像张家人一样,割据这天下一半的江山?”
郑旺自然想,他终于问道:“那,我该怎么做?”
“你只需,将此事闹大,余下的,我自有法子。”(未完待续。)
第二十章 郑旺妖言案
乜湄所言句句皆叫郑旺心动,权势、地位、名利、荣华富贵,原本便是世人所求,何况郑旺自小家境贫寒,一向就是穷怕了,他而今得知女儿郑金莲曾为朱祐樘诞下过一个皇子,自然不甘愿就此埋没于世。
想如今张家在朝中的势力,这天下有何人不是艳羡,张家的人,不论与张均枼是近亲,还是远房,官职皆在五品以上,天下臣民皆对张家子弟俯首,又有谁不是争相巴结。而他郑旺,同为皇亲国戚,凭什么就不被人所知,又凭什么只能是一个食不果腹的山野村夫!
所以郑旺答应了乜湄,势必要尽快将此事在天下臣民之间传开,加之他又是顺天府人,住在天子脚下,想必此事不过一个月,必能传到朱祐樘耳中。
而今郑旺逢人便说他女儿郑金莲曾给朱祐樘生下过一个皇子,旁人只知朱祐樘唯有一个独子,那便是当今的太子,是以此事一传十,十传百,传到朱祐樘耳中,已全然变了味儿。
此事传到朱祐樘耳中时,又弄巧成拙,成了朱厚照的身世之谜。
朱祐樘以为,坊间百姓皆传言太子朱厚照并非中宫张皇后嫡出,他的生母,是周太皇太后宫中的都人,名唤郑金莲。
这郑金莲,朱祐樘是有些许印象的,张均枼也记得此人,只是周太皇太后在世时,她常去清宁宫却也不曾见过她,大概就是自当年郑金莲侍寝过后。
周太皇太后死。张均枼的禁足令也已撤去,只是如今她与朱祐樘,依旧是不言不语。丝毫没有交集,是以张均枼听闻此事,便依旧无动于衷,而朱祐樘,亦是对此事置之不理。
只是此事闹大了,朱祐樘本不想管,可朝中大臣皆言此事不容小觑。就同当年被废荆王朱见潚起兵逼宫一事,硬是劝谏朱祐樘将百姓口中的“郑皇亲”召进宫来亲自审问。
朱祐樘一向礼待下臣,此回之事闹得也颇大。这一来二去,他便也没了法子,只好挑个空子,派牟斌带领锦衣卫队将郑旺“请”进宫来。
这日午后。朱祐樘方才吩咐牟斌将郑旺押进宫。他明知张均枼并不愿理会此事,却终究是想与她像从前那样亲切交谈,于是找了些个理由,打发张瑜硬是将张均枼唤来。
张均枼确是不愿理会此事,只是既然朱祐樘传唤她过去,她便也去了。
何况此事,多少也牵涉到她了。
张均枼至此时,朱祐樘正坐在那金丝楠木龙椅上。他虽高高在上,可自张均枼进殿起。他的目光便始终落在她身上。
而张均枼,眸光黯淡,至始至终都微微垂下眼帘,直至走至大殿正中央停下步伐,她方才微微抬眼,朝朱祐樘望了一眼。
张均枼淡淡的望了他一眼,而后又躬身垂首,异常生分道:“臣妾,拜见陛下。”
朱祐樘凝着她,不经意眉头紧蹙,他顿了顿,方才僵硬道:“平身吧。”
“谢陛下,”张均枼依旧行礼,而后移步走近朱祐樘,朱祐樘见她走来,便抬手示意向他右手侧的椅子,言道:“坐。”
“是,”张均枼毕恭毕敬应了一声,而后方才走去坐下。
待张均枼坐下,朱祐樘又微微侧首朝她看去,而张均枼,却始终不与他相视,她面色那样冷淡,叫朱祐樘怎么也不敢靠近。
良久,朱祐樘回首,远远望见牟斌正巧带着郑旺过来,这便静下心等着。
郑旺活了大半辈子,终于得见天颜,进了殿自然颇是忐忑,他跪地道:“小民叩见陛下,娘娘。”
朱祐樘瞧着他,淡然道:“你是郑旺?”
郑旺心下已是愈发不安,他却是撑着笑脸点头道:“是,小民郑旺。”
朱祐樘也不避讳了,他直奔主题问道:“朕听闻,你大肆宣扬自己是皇亲国戚,朕问你,你是哪位皇亲国戚?你与朕皇家,又有何渊源?”
郑旺听言,这心里头虽是怔忡,却也不乏庆幸,他笑道:“是,陛下,小民的女儿郑金莲,曾为您诞下皇子。”
“哦,”朱祐樘假意附和着,问道:“是太子?”
郑旺尚且没有听出朱祐樘这话里的意思,他也不知此事传到朱祐樘耳中已成了郑金莲是太子生母这样的话,他听闻朱祐樘如此说,自然怔住,一时糊涂之下,他竟以为朱祐樘召他进宫,是为说改立魏莲生当太子一事,他于是应道:“是,是太子。”
闻言朱祐樘并未急着接话,只是又微微侧首,朝张均枼看去,见着张均枼依旧面无表情,他这心里头,总归是觉得空落落的,朱祐樘回首,又望向郑旺,他“噗嗤”一笑,而后忽然训斥,言道:“太子是皇后嫡出,又岂会是郑金莲所生,你满口胡言,诋毁皇后与太子,该当何罪!”
郑旺听闻朱祐樘言语,便又怔住,他反问道:“太子?”
朱祐樘并不接话,只看这郑旺自圆其说,谁想郑旺却是摆手道:“不不不,陛下,小民说的可不是太子,小民说的,是陛下的另一个皇子。”
听言张均枼心中一顿,面色却依旧,朱祐樘哪里相信,他戏谑道:“朕除了太子,哪里还有别的皇子。”
“有!”郑旺道:“当然有!小民的女儿郑金莲,就曾给陛下生下过一个皇子,还是与太子同年同月同日生的。”
听至此,张均枼心中一惊,与朱厚照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宫里头就有一个,那魏莲生的模样像极了朱祐樘,难道此事当真有鬼!
朱祐樘听着心里头似乎也有数,可朱厚照到底是嫡长子。何况他也不想承认旁的孩子,他便斥道:“荒谬!”
郑旺挨了训斥,心中自然惊惶不已。他直磕头,言道:“陛下,小民所言,句句都是实情啊,小民绝没有欺瞒陛下,求陛下彻查,还小民的女儿一个公道啊。”
朱祐樘自然也唯恐这郑旺情急之下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是以仍旧斥道:“把他拉下去,下锦衣卫狱,听候处置!”
“是。”牟斌听唤,这便示意殿中两个力士将郑旺拖下去,郑旺口中不停呼道:“陛下,小民所言句句都是真的啊!陛下!小民的女儿。真的给陛下诞下过一个小皇子啊!”
乜湄昨日唯一没有与郑旺交代的重要之事。就是没有告诉他,郑金莲的孩子到底在宫中何处,又是叫什么名字。
朱祐樘望见郑旺走了,心里头却仍不定当,虽说此事是误会,可如今朱厚照的身世,在朝中又掀起了一阵波动,朱祐樘唯恐旁人旧事重提。于是硬是要将此事查到底。
郑旺方才走,朱祐樘又吩咐张瑜传召郑金莲至此。
关于朱厚照身世一事。在宫里头闹得也不算小,郑金莲自然也有所耳闻,她熬了十几年,如今这机会终于来了。
而今郑金莲也不必再装疯卖傻了,她这神智可是清楚得很!
郑金莲应召至此,望见朱祐樘与张均枼,依旧是首先跪地,毕恭毕敬道:“奴婢叩见陛下,娘娘。”
朱祐樘心中早已有数,魏莲生就是自己的孩子,而这郑金莲,就是魏莲生的亲生母亲,当年那一晚的事,至如今记忆虽已模糊不清,却终究是发生过的。
他知郑金莲确是给他生下过一个皇子,心里头虽不情愿光明正大的承认,可对这郑金莲,却也颇是客气,他淡然道:“起来吧。”
郑金莲应了一声,这便站起身,朱祐樘又道:“你可知,朕召你前来所为何事?”
想这郑金莲早已做足了准备,而今朱祐樘发问,她自然从容不迫,只道:“知道,是为太子的身世,为奴婢当年生下的皇子。”
朱祐樘闻言,眉头稍稍蹙起,良久方才道:“朕只有太子一个子嗣,你口口声声说你曾为朕生下过一个皇子,这不是矛盾么!”
郑金莲面色镇定,回道:“奴婢当年为陛下生下的,就是太子。”
倘若原先没有郑旺那一番言语,那众人听闻郑金莲所言,必将惊诧,可郑金莲如今所言,与郑旺所言,句句皆不相符,众人听她言语,便也只当是想攀龙附凤,称太子是自己所生,日后总归是有好处的。
朱祐樘默声笑了笑,道:“你父亲说你曾给朕生下过一个皇子,而非太子,你却说太子是你所生,朕到底该相信谁?”
郑金莲果然怔住,她岂知此事是郑旺闹出来的,便更不会知道,原来郑旺所言,她曾给朱祐樘诞下过一个除了朱厚照以外的皇子。
可在郑金莲看来,她当年给朱祐樘诞下的皇子,就是如今的朱厚照啊!
还有郑旺,当年之事除了周太皇太后与乜湄,还有那个早已死去的稳婆,根本没有旁人知道,可郑旺一个宫外人又是如何知道的!
当年的稳婆早已死了,周太皇太后前不久也已过世,此事源头就在前些日子,难道是乜湄!
想来就是她了!
眼下朱祐樘追问,郑金莲底气不足,顿了顿道:“太子是奴婢所出,奴婢有人证,也有物证!”
“人证是谁?物证又是什么?”朱祐樘语出迅速。
郑金莲道:“人证是当年伺候在太皇太后身边的乜湄姑姑,物证就是太子右耳后的那颗红痣。”
张均枼旁听许久,终于确定魏莲生就是郑金莲当年为朱祐樘诞下的皇子,她曾无意瞧见他右耳后的那颗红痣,朱祐樘尚未言语,张均枼默然道:“太子的红痣,并非在右耳后,而是在左耳后。”
郑金莲听言,已是愈发没了底气,她见势仓皇道:“陛下,太子确是奴婢所出,此事乜湄姑姑可以作证!”
如今得知郑金莲为的并非是魏莲生,她是想冒认朱厚照生母,朱祐樘便也放下心来,开口便道:“好,传乜湄!”
乜湄至此,恍然望见郑金莲站在殿中央,而那一副姣好清秀的面容,竟丝毫没有痴傻的模样。乜湄行礼过后,朱祐樘便直接问道:“乜湄,郑金莲说她是太子生母,而你是当年的人证,此事,你作何解释?”
听闻朱祐樘所言,自然是一愣,她与郑旺交代过此事,可郑金莲一句话,却将她所有的计划全盘打乱,这下可好,这父女二人言语自相矛盾,任是她怎么作证,她都只会被朱祐樘视作这父女二人其中一个的同谋!
乜湄虽一心想扶持魏莲生当太子,可眼下这情势委实不利于她,她倒也不是傻子,如今确保性命才是要紧,乜湄这便露出一丝笑意,言道:“奴婢听不懂陛下在说什么,太子是皇后娘娘所出,此事难道会有假?”
这乜湄抵死不承认当年的事,郑金莲自然是慌慌张张,她望向乜湄,唤道一声“姑姑”,乜湄听唤也朝她看过去,只听郑金莲道:“这件事情,难道不是你……”
郑金莲说至此欲言又止,乜湄借势却是逼问:“我怎么了?”
见这情形,郑金莲不再与她多费口舌,从一开始她便错了,她不该以为是乜湄告诉郑旺这一连串的事,也不该求朱祐樘召乜湄至此当面与她对峙,郑金莲回首望向朱祐樘,道:“陛下,太子确是奴婢所出,奴婢恳请陛下,滴血验亲,以证奴婢所言虚实!”
朱祐樘虽微微皱眉,却也应道:“好!”
朱厚照虽不是张均枼嫡出,却也不是郑金莲所出,郑金莲自以为她是朱厚照的生母,是以此回滴血验亲,她自然信心十足,可她到底是输了。
她并非朱厚照的生母,她的血与朱厚照的血又岂会相融,此事已经明证,此回一干人等皆应当处死,可朱祐樘终究念及郑金莲是魏莲生的母亲,便饶她一命,只将她打发去了浣衣局,而在坊间广播谣言的郑旺,也仅仅只是被下了锦衣卫狱,朱祐樘原本是想着将郑旺放出来,可此祸到底是由他造成,他也唯恐郑旺日后再次胡言,便始终没有吩咐牟斌将他放出来。
至于罪魁祸首乜湄,郑旺只供出了刘山而没有将她供出来,她便也侥幸逃过一死。
弘治十七年的郑旺妖言案,就此草草了解。
就好像当年唐寅、徐经贿赂程敏政新科舞弊一案,也似乎是匆匆结案。(未完待续。)
第廿一章 阴阳两相隔
郑旺妖言案当时虽轰动朝野内外,却因朱祐樘亲自审理此案,终还是将此事压了下去,而自那以后,朱祐樘便也如同从前那般,每日下朝后皆去往坤宁宫,不论是批阅奏本还是夜间歇息,皆在坤宁宫,只是他与张均枼夫妻二人,却再也不同往日那般亲密无间。
他们夫妻二人平日里虽也有过交谈,却是鲜少言语,二人之间就像是隔了一道门,朱祐樘绞尽脑汁想要推开那道门,可当他找到了推开门的方法时,方才发现原来张均枼一直死死的抵在门后。
看来他们二人之间的那道门,朱祐樘这辈子,怕是永远也推不开了。
时日匆匆,转眼已至弘治十八年,如今已是五月,夏天将至,宫中已有些许闷热,坤宁宫却是清凉,就连乾清宫也比不得这里舒适安逸。
今日正巧是五月的第一日,这日下了早朝,朱祐樘依旧是事先吩咐司礼监将所有奏本都送去坤宁宫,随后不久便去往坤宁宫。
朱祐樘至此,一如既往的去了东暖阁,却只见张均枼坐在妆台前,似乎是在捣药,可他进屋闻见的分明是一股子花香,是以朱祐樘走至身侧,垂眸望向那药罐子中已被碾碎的花瓣,问道:“枼儿在做什么?”
张均枼并未回首朝他看去,只是淡淡语道:“梅花钿。”
听闻张均枼回他,朱祐樘已是心满意足,可张均枼语气冰冷。也叫他这心里头,总觉得空落落的。
朱祐樘却是挤出一笑,言道:“枼儿总爱捣鼓这些。”
张均枼未语。面色亦毫无波澜,朱祐樘继续站在她身侧片刻,而后方才折回身,原本确是想出去批阅奏本,走至软榻旁忽见矮几上搁着一本书,那书本正面朝上,可书面上却没有书名。朱祐樘见此不禁疑惑,于是走去拿起那书,翻开粗略的看一眼方知这是一本诗集。
这是张均枼亲手抄录的。
朱祐樘起先仅是大致看了一眼。见这字迹得知这是张均枼亲手抄录的,便也顺势坐在软榻上。
见这诗集,朱祐樘自然有心观摩,可见了第一首诗。他这心里头。便颇不是滋味儿。
第一首诗题作《一剪梅》,诗文道:“红满苔阶绿满枝,杜宇声声,杜宇声悲!交欢未久又分离,彩凤孤飞,彩凤孤栖。
别后相思是几时?后会难知,后会难期。此情何以表相思?一首情词,一首情诗。
雨打梨花深闭门。孤负青春,虚负青春!赏心乐事共谁论?花下**。月下**。
愁聚眉峰尽日颦,千点啼痕,万点啼痕;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这一句“后会难知,后会难期”,又一句“孤负青春,虚负青春”,竟叫朱祐樘以为,诗中所表,皆在思念亡人。
朱祐樘以为,张均枼念的是谈一凤,而非他,殊不知,张均枼念的是他,而非谈一凤。
“行也思君,坐也思君……”朱祐樘呢喃,张均枼听见这细微的声音,手中动作骤停,却只那一刹那,刹那之后,举止依旧。
罢了,罢了,张均枼念着谈一凤又如何,不爱他又如何,这十几年都这么过去了,只是知与不知,当初他不知,如今一样可装作不知。
他设下陷阱,利用张均枼将谈一凤一步一步引入圈套中已是不对,更何况又叫谈一凤万箭穿心而死,朱祐樘如今却是知错了,只是他身为帝王,又岂会有犯错之时!
朱祐樘正想着,恍惚间陡然见一滴豆大的血珠落在这首页诗集上,他望见这一滴血,心中自然颇是惊诧,可这一滴血,分明是自他鼻子里滴下来的啊!
一滴,两滴,三滴,直至第四滴,朱祐樘猛然回过神,他抬手轻触人中,再收回手看时,已是沾了一手的血,朱祐樘望着手指上血色分明,心中自然一惊。
朱祐樘察觉人中上又一滴血即将滴下来,他急忙取来帕子,挡在鼻子下。
张均枼原本专心捣着寒冬时储存的梅花瓣,余光忽然见朱祐樘举止慌张,于是微微侧首看过去,一眼望见的是那诗集上豆大的几滴血,她再朝朱祐樘看去,果真见他指缝间还有一丝血迹。
朱祐樘察觉张均枼正看着他,便也侧首朝她看去,却见她望着自己,面色苍白,毫无表情。朱祐樘连忙合起那诗集,而后站起身出了门去。
张均枼望着他的身影,愈渐走远,心底也颇是感伤,她有多久不曾认真望着朱祐樘的身影了。
朱祐樘片刻之后回了东暖阁之时,张均枼依旧坐在妆台前,面朝着那面铜镜,微微垂首捣着梅花瓣,只是她黛眉微微皱着,似乎心神不宁,举手投足间,亦没有起初那般认真。
张均枼也知朱祐樘回来了,只是没有侧首看去,只听闻朱祐樘笑道:“枼儿,你这诗集可有名字?”
听闻此言,张均枼循声侧首朝他看过去,只见朱祐樘站在软榻的矮几旁,手中拿着她手抄的诗集,面色虽发白,却略带笑意。
张均枼凝着他,几乎是与他四目相望,她似乎想了许久,方才漠然道:“这是臣妾摘录唐伯虎的诗,没有名字。”
朱祐樘听闻这是唐寅的诗集,心中虽有瞬间一愣,却也是转瞬间便如起初那般,他依旧笑了笑,只道:“原来这是唐寅的诗集。”
张均枼并未接话,只是淡淡一笑,而后便回首,垂眸继续捣着梅花瓣,朱祐樘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想此时无声胜有声,他便也不再说什么,眼下还有奏折尚未批阅,他这便又转身正想朝屋外走去。哪知他方才走了两步,紧随而来的是一阵前所未有的晕眩……
朱祐樘突然晕倒,这叫张均枼又陷入一阵恐慌。记得上次朱祐樘晕倒之时,还是十一年前,那时候,朱祐樘患的是天花,而这一回,朱祐樘患的是肺热。
上一回,他患疾半个月已痊愈。而这一回,他已患疾七日,这病。却是愈发严重,甚至每日吐血不止,太医院太医皆是医术高超,无人可比。却也束手无策。
张均枼每日皆祈盼着朱祐樘早日康复。可她这心里头不祥的预感,却是愈发的强烈……
今日是五月初七,朱祐樘此回患疾的第七日。
这七日,张均枼每日都在乾清宫侍疾,张均枼亲眼看着他口吐鲜血,也亲眼看着他愈发虚弱,却无能帮他,她曾无意听到朱祐樘对张瑜说。他恐怕是大限将至了。
朱祐樘昨日确是与张瑜说过这句话,他也的确是大限将至了。
这日午后。朱厚照依旧与魏莲生在文华殿视政,却听闻朱祐樘急召,他便急急忙忙去了乾清宫,至乾清宫外,又见满朝文武皆跪在殿外候旨,见此情势,他心中预感便是愈发强烈,他大概已猜出了此回朱祐樘急召所为何事。
朱厚照进了东暖阁,望见张均枼坐在床前,正给朱祐樘擦脸,他便轻唤道:“父皇,母后。”
张均枼首先侧首看着他,朱祐樘随后唤道:“照儿,你过来。”
朱厚照近前,朱祐樘也不再避讳什么,直言道:“照儿,父皇怕是大限将至了,你是太子,是储君,待父皇西去,你必定要继承江山大统,到时务必任用贤臣。”
对于这个独生子,朱祐樘也没什么需要特别嘱咐的,毕竟朱厚照一向温厚谦恭,只是尚且年幼,恐怕贪玩,是以朱祐樘唯一嘱咐的,便是任用贤臣。
闻言朱厚照点头应道:“是,儿臣一定任用贤臣。”
望见朱厚照低着头,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朱祐樘并未说什么,张均枼伸手去为他拭去眼泪,言道:“照儿,母后与你说过,男子汉大丈夫,不论遇到什么事,都不可以流眼泪。”
听言朱厚照却是愈发忍不住,朱祐樘道:“照儿,待父皇去了,你定要听你母后的话。”
朱厚照应道:“嗯。”
见朱厚照应了,朱祐樘便道:“你去唤几位阁老来。”
朱厚照应了一声,这便起身欲出去,朱祐樘又将他唤住,朱厚照回首,朱祐樘却是顿了顿,方才道:“莲生是个好孩子,你定要善待他。”
“是,儿臣明白。”
朱祐樘吩咐朱厚照唤几位阁老来,张均枼自知避讳,是以待朱厚照出去,她便也起身走去屏风后。刘健、李东阳、谢迁三人随后入内,朱祐樘道:“朕自继承祖宗大统,至今已十八年,时年三十六,忽得此疾,殆不能兴,是以传召几位先生。”
刘健急忙接话,言道:“陛下万寿无疆,偶尔违和,暂须调摄,何以言此?”
朱祐樘长舒了一口气,而后道:“朕自知大限,天命不可违,强求不得。”
彼时张瑜入内进药,至此朱祐樘分明已瞧见他,却并未接过这汤药,似乎并无进药的意思,于是张瑜提醒道:“陛下,再进此一服,便可无事。”
朱祐樘仍旧不理,只与刘健三人道:“朕为祖宗守法度,不敢怠玩,凡天下事,先生每多费心,朕知道。”
话音落下,刘健三人皆未应答,朱祐樘又道:“朕蒙皇考厚恩,选张氏为妃,成化二十三年二月十日成婚,至弘治四年九月二十四日生东宫,今已十五岁,尚未选婚,社稷事重,可命礼部举天下大选。”
刘健三人齐声应道:“是。”
朱祐樘随后道:“授遗诏。”
朝中几位阁老,朱祐樘自是极信任的,待遗诏书写完毕,朱祐樘又与刘健三人道:“东宫聪明,但年幼好逸乐,先生当请你出来多读些书,辅导他做个好人,也要做个好皇帝。”
刘健三人齐齐道:“臣等定当竭力辅佐太子。”
“嗯,”朱祐樘应了一声,而后便挥挥手道:“几位先生都下去吧,吩咐他们,都不必在外头候着了,天热。”
“是,”刘健三人一同出去,却也不曾嘱咐外头文武百官退下,如今这情势,朱祐樘是真的到大限了,这时候文武百官若是不在乾清宫外候着,那可就是欺君犯上。
待刘健三人走了,张均枼在屏风后拭了眼角的泪痕,方才走过来,站在床前,依旧面无表情的望着朱祐樘。
彼时朱祐樘亦是望着她,二人四目相望,心中皆是五味杂陈。
“枼儿,”朱祐樘轻唤一声。
张均枼未应,只是望着他,朱祐樘继而道:“你上来。”
听唤张均枼至床榻上,坐在朱祐樘身侧,朱祐樘执起她的手,蹙眉凝着她,良久方才问道:“枼儿,我要走了,你可会念我?”
张均枼亦是凝着他,并无言语,唯独见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朱祐樘走了,她自然会念他,可张均枼却不明说,只道:“你当真忍心抛下我和照儿?”
朱祐樘并不急着接话,只是抽回手,伸过去捧着张均枼脸颊,竖起两只拇指拭去张均枼脸颊上的泪,而后露出微微一笑,他道:“枼儿哭起来,不大好看。”
张均枼亦是抬手,握住朱祐樘的手,言道:“你说你要陪我看菩提花开,如今花未开,你却要走了,你竟是这样许诺我的?”
朱祐樘依旧笑道:“我许诺你的,必定会做到。”
张均枼未语,朱祐樘继而道:“枼儿,嫁给我,你后悔么?”
听言张均枼顿了顿,久久方道:“后悔。”
朱祐樘笑了笑,只道:“枼儿,我有些冷,你抱抱我。”
张均枼如他所愿,抬臂将他揽入怀中,朱祐樘紧紧依着她,起先二人皆未言语,许久过后,朱祐樘忽然道:“枼儿,菩提花开之日,我会回来,同你一起看。”
朱祐樘说罢,便缓缓合上双眼,他倚在张均枼怀中,话音落下,张均枼只望见他的手沉沉的垂下,而后怀中人便再也没了气息。
张均枼骤然泪崩,朱祐樘这次,是真的走了。
她不后悔嫁给朱祐樘,她只想回到十八年前,她想与朱祐樘重头开始,那时她定会好好珍惜他,不与他吵闹,不与他争执,每天与他一同起身,一同歇息,什么也不做,就像这样静静的看着他。
那样多好。
朱祐樘说,菩提花开之日,他会回来,陪张均枼一起看花开。
可菩提哪里会开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