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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落木寂无声     战国之平手物语txt下载     战国之平手物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章 东军西军

    织田信长率领着旧部亲信们暂时掌控了京都,但足利义昭逃到了平手汎秀的和泉,随时可能卷土重来。

    这就是通常意义上所谓的“元龟之变”。

    在当时看来,倘若平手汎秀第一时间调集精锐部队,抢在远近群雄之前速攻京都的话,仅有一堆乌合之众作为手下的织田信长大概是难以抵挡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作为知名智将的平手刑部并没有抓住良机出兵,而是派遣了多名使者意图从中协调,反复尝试未果之后,方才开始整军备战。

    前后浪费了大半个月时间。

    这就给了敌人呼朋引伴,争取支援的绝佳机会。

    以京都朝廷为大旗,幕府管领的名义,加上织田信长的往日威望,拉拢那些顾念旧情的老朋友,以及有心浑水摸鱼的野心家,或者单纯是看不惯足利义昭与平手汎秀的人——第三种因素很可能才是最重要的。

    理所当然,站在对立面的势力,就会团结在和泉,拥护幕府,支援平手,防止织田再度掌握中枢权力。

    征夷大将军这块牌子的说服力从某些层面甚至更胜过朝廷,平手汎秀的人脉比之织田信长固然不如却也足相匹敌,不至于令对方专美。

    京都与岸和田城为两大据点,近畿之人开始划分阵营,相互集结起来。

    对付这种事情,畿内的众人早已熟能生巧,有了一套惠而不费的办法。

    比如丹波的波多野氏,在第一时间就响应了足利义昭的号称,派了一个亲族一门众,带领六名武士,四十名足轻组成的“大军”,火速赶赴和泉,进献了黄金五两的“巨资”(购买力约合二十贯),表示坚决支持将军大人,与乱党划清界限。

    紧接着是丹波的赤井,丹后的一色,大和与纪伊深山老林的堀内、宇陀,乃至伊贺、甲贺的忍者们……

    这其中有的人是安安稳稳的当着土皇帝,派个人到中枢来刷一下存在感;有的名义上属于幕府或者平手家的管辖,实则独立性极高,象征性表达表达忠心;有的是身份比较模糊尴尬但又囊中羞涩,希望花点小钱就能洗白。

    不过,足利义昭几个月前曾派出一些亲信家臣镇抚各个混乱地带,试图扩大直属领地,多少起到一定作用,所以也不是完全没有真心拥戴将军大人的势力存在。

    若狭守护(当然是镇不住场子没有实权的那种守护)武田元明在一色藤长的劝说下,亲自来到和泉,为将军大人效力。

    但不知道中间出了什么问题,他的重要家臣们,粟屋、逸见、熊谷等人,反而都选择带兵向京都汇合,支持织田信长。

    结果是平手汎秀这一边,只从若狭获得了一千两百人,对面反倒获得了三千人。

    越前的朝仓景健则是听了真木岛昭光的建议,宣布响应将军大人的号召,但另一个“余孽”朝仓景镜的态度正好截然相反,两个家伙就地开始火并,没有一兵一卒能到南边来。

    南畿地区有蜷川亲长在活动。他说服了盘踞甲贺的六角余党头目山崎片家的战力到和泉入伙,但紧接着到河内行动时不慎涉入当地人的冲突,莫名其妙的死了。

    这倒给了一次难得机会,由平手汎秀任命的半国代官岩成友通立即获得了趁机占据了河内全境的口实。

    寺社方面,一向宗当然是倾向于显如上人的亲家,但对于是否直接出兵则未能达成一致。天台宗、日莲宗各自动员了少量僧兵并提供钱粮来支持信长。临济宗、真言宗保持了一贯不掺合武装斗争的作风。

    包括商人也同样有各自的立场。如果不是有巨贾暗地支持,柴田、木下、明智等人根本不可能得到充足的活动经费。只是生意人比起武士和僧侣来说,行事更为讲究现实主义,不会仅仅因为立场问题,就拒绝大赚一笔的好机会。

    总而言之,织田信长占据京都之后,重拾了他被人遗忘已久的人脉与威望,在短短几天之内,迅速获得了的效忠,并且不断以滚雪球式速度膨胀。

    在军事和政治上的准备都不充足——至少外人看来如此——的情况下,平手汎秀只能集中兵力于和泉,然后利用手中足利义昭这张王牌去争取更多人心。同样有许多出于各自不同的理由聚集在他麾下。

    历史的天平,随着砝码逐渐落下,不断地摇摆。

    好事者开始以应仁之乱时的惯例,将两边分别叫做“西军”与“东军”。

    平手刑部坐镇和泉,拥立将军,方位在西,是为“西军”。

    织田弹正控制京都,掌握朝廷,方位在东,是为“东军”。

    对于某些与双方都源远流长的人来讲,必须选择其中一边站队,无疑是件非常艰难和痛苦的事情。

    比如,身为织田弹正之胞弟,又是平手刑部之妹婿的织田长益。

    他得知了“西军”与“东军”的争端之后,反复向自己的亲哥与大舅子写信,言辞恳切地劝说罢兵和睦,试图调停,但一直没有得到实质性回应。

    最终织田长益不断吟诵着和歌,感慨乱世之中亲属之间刀剑相向的悲剧,进而哀伤过度,情不能自已,痛苦流涕着奔入了摄津的芥山寺,声称要遁入空门,不理俗世。

    他的大部分家臣跑到寺门口去求主君回心转意,少部分人则依照自主意志,各自分别加入了东西两边。

    作为一个学者和茶人,织田长益给人的印象就是浓厚的文艺气息,所以做出这种“敏感”和“脆弱”的举止,虽然不合情理,倒也在大家意料之中。

    不管怎么说,近畿周边的小势力大体算是迅速做出反应,有的旁观有的下场。但稍微远一点的大势力们,却显得动作缓慢。

    不知是消息不够灵通,还是利害关系更复杂,难以做出决定呢?

    或许各地情况不同,难以说得清楚。

    德川家康最早打出了支持足利义昭的旗号,不过花了一个多月时间,才终于安排妥当,令其子德川信康,带领三河兵五千人,通过长岛僧人提供的船只到达和泉参阵。

    织田信忠当然要帮他亲爹了,然而内部意见纷乱,粮仓又“突发”火灾,一度进退维谷的窘境。所幸木下秀吉、竹中重治及时到达岐阜城,稳定住了人心,说服家臣们节衣缩食分担了钱粮,凑出一支一万二千人的军队。

    然后这支军队启程通往京都途中,又得到泷川一益、筒井顺庆,以及南近江豪族联盟的呼应,聚集到二万五千有余。

    经过一番不为人知的幕后交易,织田父子汇合之时,已有了超过四万兵力。

    甲斐武田、越后上杉也都各自致辞,表达了对近畿局势的密切关注。双方很有默契地暂停了信浓、西上野的争斗。

    更远的北条、芦名、伊达之流,他们肯定也有各自的态度,但他们的态度不值得关注。

    关西这边,反应要稍微慢一点,浅井长政“考虑”了很长时间,才在明智光秀的劝说下,答应支持织田信长的“东军”。

    随即毛利家的吉川元春便打着“上洛保护公方大人”的旗号,领兵万人侵入但马,小早川隆景亦率水军在备前盘旋。

    考虑到潜在的利益与风险取舍,浅井长政命令别所长治在关西留守,本人带着黑田孝高、荒木村重等人,挥师一万五千,自摄津而至山城,驻军在离信长约半日路程远的地点,派了使节致意。

    毛利很坚决地继续跟随足利义昭,于是去年才受到幕府谴责的大友宗麟,就顺势果断地拥戴织田信长,企图摆脱名誉上的不良影响。

    这又导致岛津、龙造寺、秋月等势力派遣使者到岸和田城来致意。

    然后伊东、阿苏、肝付之流,则以“忠于朝廷”为理由,亲近信长。

    一系列蝴蝶效应让人眼花缭乱。

    截止足利义昭逃出京都之后整整两个月时间,“东军”的总兵力达到五万八千左右。

    反观“西军”,平手汎秀在岸和田城聚集了约一万人的直辖军,又动员了各地附庸豪族一万二千人,得到德川家五千人,畿内小势力六七千人的协助,总计是三万三千出头。

    理论上,平手汎秀还能从四国榨出更多兵力,比如正在从九州折返的“大友讨伐军”。或者请求石山本愿寺僧兵支援。

    另一方面,织田信长如果得到缓冲余地,能有闲暇暂时离京,亲自回到岐阜城整顿一番的话,同样可以在尾美征召更多部队。

    无论如何,人数上讲,“东军”总是占据了绝对的上风。

    这与大众的期待稍有区别。

    多数底层人预计浅井氏会站在平手一边的,或者至少是善意中立。毕竟畿内关于“刺杀事件真相”的谣言可是从未停过的。没想到事实如此出人意料。

    从实力大小和个人威望来看,浅井长政堪称是仅次于织田与平手,重量排第三的砝码,直接改变了平衡的态势。

第三十五章 各怀心思

    石川左岸,东军左翼的竹中重治正在经历痛苦的思索。

    双方在中路的激战局面他已经大致知晓,对面德川家的三河兵似乎也即将要有动作,但以善用奇计著称的“美浓麒麟儿”却在犹疑不定,决心难下。

    既没有老老实实按照事先的承诺,向平手一方发动猛烈攻击,也毫无调换立场临时倒戈的打算,一直保持着按兵不动。

    可是这种不动并非胸有成竹,只待东风,而是前途未卜,举棋不定。

    看起来竹中重治在最近三年是非常风光的。作为一个无官无位的隐士,适当出现在了政坛之上,获取了方方面面贵人们的一致认可,得到南近江豪族联军的拥戴效忠,还通过故有姻亲关系,暗中遥控着美浓三人众与自己一唱一和。

    在柴田胜家、木下秀吉、明智光秀三人搞出大新闻,协助织田信长复起之前,京畿地区舆论一度认为,竹中重治可能是中枢的第二大实力派,实际影响力仅次于平手汎秀,犹在浅井长政、织田信忠、德川家康诸人之上。

    就算是织田信长重出江湖,震惊四邻,完全打破了既有的政治格局,竹中重治依然被当作是需要慎重对待、极力拉拢的一方豪杰来看待。

    但这并不能使他的病情好转,也无法缓解心中的忧虑。

    生理和心理两方面的打击令他难以维持旧日从容不迫的姿态。

    见此,其弟竹中彦作疑惑道:“兄长是否思虑过多了呢?往日隐居,一文不名之时,反倒笑口常开,安贫乐道。如今身居人上,举足轻重,反倒如此长吁短叹?是何道理?”

    闻之,竹中重治苦笑解释:“当时固然潦倒,却身在幕后,盘观者清,可以静待一飞冲天的机会。此刻名望虽然初立,却是大而无当,广而不精,反而时时有身死族灭的风险。”

    这四个字,吓得彦作不敢再说下去。

    自家人知自家事,竹中重治很清楚地明白,麾下的人马看似不少,然而内部关系完全没有理顺,远远没到形成合力的时候,短期内,绝对只能凑热闹而不能打硬仗的。

    权势地位终究要武力背书。

    所以竹中重治的权势地位也是建立在沙子上,一点都不稳固的。

    两个月前忽然得知京都将乱,原本以为可以趁机会救出将军,以此为筹码周旋,慢慢将周围的附属势力经营成令行禁止的家臣。

    可没想到,平手汎秀其人远在南海道,却是提前布下好几层埋伏,第一时间抢在所有人之前,打出了扶持公方归洛的大义名分来。

    当时竹中重治正好病情又在反复,一度心灰意冷。

    得到木下秀吉鼓励,才重新振作起来,决定勉力一试,看看能不能在织田与平手之间左右逢源,火中取栗。

    经过一系列纵横斡旋,竹中重治获得了想要的话语权和地位,来此加入东军。

    到了石川,他没花多少功夫,便看出平手刑部有意示弱,以退为进的手段,也针对这一点做了许多预估,想好诸般对策。

    可没料到织田信长如此豪情,居然孤注一掷,雨夜渡河强袭,逼迫对方提前进行结局难料的决战。

    如果是一般人,可能可以解释为,粮草吃紧,无奈之下,向死求生的绝命绝体之举。

    但堂堂织田弹正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人,必定会有后招。

    后面的发展,竹中重治就感到难以看透了。

    他的为难之处,就在于既不像让织田得势,也不能让平手获胜——无论谁稳定了局势,就不再存在从中渔利的空间。

    先前之所以选择支持织田,小部分原因是被木下秀吉打动,更多是判断出东军外强中干,西军似弱实坚的内情。

    甚至已经想到,如果对面德川信康忽然倒戈支持织田,就佯作不知,挥兵前驱,进行牵制,以防平手汎秀速败。

    而现在又不好说了。

    想要保持平衡,就必须依赖于精确的情报和精准的判断。沙场上瞬息万变,前者不用去奢望,后者现在也不是那么自信了。

    竹中重治被迫开始考虑,退而求其次的办法。

    如果当真迫于时局,无缘天命的话,至少应该想点办法,给后代子孙一条康庄大道吧!

    ……

    战场另一角落,长宗我部元亲亦是坐立难安,茶饭不思的心境,正是无独有偶。

    一会儿踌躇满志,一会儿如临大敌,刚刚笑容满面,旋即眉关紧锁。“姬若子”今天倒真像是个性情敏感,喜怒无常的深闺怨女了。

    好在家臣们还算理解,没有人提出有什么抱怨的,只安静地等待着主君做出最终决定。

    个中情由,有志之士大概也能猜到。

    先前长宗我部元亲紧紧跟随平手汎秀的步伐,是相信刑部大人智勇无双,前途光明,跟在后面想要借势而起的。

    但今日,他对刑部大人是否能够取胜,产生了强烈的怀疑。

    主要原因是被织田弹正雨夜奋兵,破釜沉舟渡过石川的气魄所震慑,另一部分原因是年初奉命远征九州,见识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原本以为,平手刑部是列国无双等盖世伟人,而自己则是仅次于他老人家的英雄豪杰,可以居于天下第二,组合起来足以一扫宇内,战胜所有不自量力的敌人。

    现在感觉好像是想多了。

    于是就不免开始思考后路——万一长宗我部家坚持奋战,却依然无法扭转局势,最终惨败,那么势必就遭到猛烈清算,之前许多年的努力可能会毁于一旦,又要回到四处躲藏、颠沛流离、仓皇度日的岁月当中。

    反之,不如干脆消极应对,保存实力,留下足够的外交空间也许更好……毕竟织田弹正就算此战取胜,也不太可能一战就吞下河内、大和、和泉、纪伊、淡路乃至四国的诸多领地,势必还是需要扶植代理人(或者说走狗)的。

    那么……

    这么做的障碍就在于友军。

    西军左翼共有八千余人,除了以土佐兵为首的四国力量之外,“六角余孽”三云成持所带领的甲贺兵也占了很大一部分,那家伙不知为何对织田弹正十分仇视,虽然跟平手刑部也没啥交情,但却成为西军最死硬的“鹰派”之一。

    想要坐观成败,决计瞒不过此人之眼。

    要不然,干脆从后面动手,先发制人,解决掉这个麻烦的友军算了……

    ——长宗我部元亲也不是没有动过这个危险的念头。

    但理智告诉他,这么做绝对不行。

    万一是平手获胜,或者平局收场,中途背叛的人必死无疑。就算织田得胜,自己的名声也大大坏掉了,日后发展同样十分不利。

    毕竟再怎么说,只是消极作战的话,日后总能想办法洗白,找理由圆回来的。而临阵倒戈……想洗白的难度未免太大了些。

    长宗我部元亲信心大挫之后,决断力远远不如从前,苦苦冥思半天无法得出结论。

    但时间可不等人。

    八月二十四日午后,三云成持接到情报之后,果断提出要向中路移动,企图支援平手本阵。同时东军右翼的浅井长政军,派遣矶野员昌为先锋出击,表现出强行跨河进攻的意图。

    不管选哪条路,都已经到了势在必行的地步。

    是战,是避,还是叛,究竟非得有个交代不可了。

    可是,偏偏这个时候,长宗我部元亲格外焦躁不安,浑身上下大汗淋漓,完全定不下心来,脑子仿佛空空如也。

    直到他余光发现,谷忠澄、吉田重俊、久武亲信、桑名亲成、中岛重房等一干家臣已经心急如焚,快要忍受不住,无视侍卫的阻拦而冲到跟前时,终于来不及多想,脱口道:“将浅井军拦在河滩上,我们要守住刑部大人的左翼!”

    短短一句话,仿佛耗尽浑身力气,说完便瘫倒在地上不住喘气。

    这时候他完全没办法全面思考,只能下意识出于直觉去判断。

    平手刑部和织田弹正当然都是难以仰望的人杰,但前者尊重名教,珍惜羽毛,十分有耐心,做任何事都要先在大义上站住脚才施行,所以处理和泉、纪伊各地国众,都是软硬兼施,并不怎么见血,对阿波、赞岐更是反复征伐之后,才小心翼翼纳入统治。

    而织田弹正,虽然也很关注名分与手腕,但行事苛烈急躁得多,经常有不那么光明正大的行为。他一路走来,尾张、美浓、近江各处,除了在京都讲究仪态,无不杀得血流成河。对寺社课税、对北畠家的威逼和对将军的压迫,显示出肆无忌惮的行事方略。

    一定要选一个的话,果然还是仁君更好啊!

    哪怕这个“仁”只是刻意装出来的形象,总也比装都不装的要好得多。

    说出结论之后长宗我部元亲瞬间轻松了很多,同时也隐约感到自己身上失去了某些重要的东西,令人生出一种无以名状的惆怅,轻微如飞絮般浅淡无痕,却又萦绕于胸,无法压抑。

第三十八章 正义在西军

    石川属于大和水系的一环,发源于纪伊南部山地,向北转西流入濑户内海。

    下游的战场上,长宗我部元亲久经考虑,终究决定要坚定西军的立场,出兵表示态度。显然他的斗志高不到哪里去,因此家臣们也完全不像平常那样激情洋溢。

    这跟以前土佐国之内部的冲突可全然不同。

    我们究竟是以何种身份,代表谁,为了维护谁的利益而作战?事后的功绩能否获取承认?死伤的士卒可否得到抚恤?合战的大名名分能否被世人认可?

    ——武士们一旦开始带着怀疑的情绪思考起这些问题,握着刀剑枪棒的手就难免会无力。

    过去历年作战当中,每每见了血腥味就要兴奋不已嗷嗷叫着往上冲的福留亲政、公文重忠、中岛重胜等等一干猛士,今日居然没有一个站出来抢“一番枪”的。

    重臣们也都相当缄默,大异于往日畅所欲言的气氛。

    长宗我部元亲感觉到了气氛的诡谲之处,也下意识察觉到了危险。

    可是并不能后悔。倘若下令“保持中立按兵不动”或者“改变态度支援东军”,家臣心中的惶恐不安只会更加剧烈的。

    显然“土佐的乡下武士”们,骤然面临参与天下大事,一时心理准备还不足。

    对此,长宗我部元亲唯一可做的就是先坚定自己的意志,再来对家臣们提出要求。他往前方河岸看了一眼,没有顾及对面浅井军潜在的攻势,先不谈战事,而是说起了人生。

    并没有长篇大论,只是简单的一段话而已:

    “我知道,你们现在有些人正在怀疑。正如当年,我第一次初阵对上本山家以寡兵强袭中路的时候,以及我决心与一条国司决裂而同河野家单独议和的时候,还有我不顾三好家的威胁执意进攻安艺国虎的时候……那时候也有很多人并不信任我。但现在的情况,你们都知道。”

    随着话音落地,长宗我部元亲的视线在帐中横扫而去,所到之处,家臣无不低头沉思不语,陷入自我反省,不敢有丝毫顶嘴。

    确实正如前述所言,“土佐姬若子”自幼一直因为相貌、身材、声音和气质显得柔弱,被人看轻,成年以后的一系列选择也多有争议,然而事后他的智慧与勇气都得到不容置疑的充分证明。

    “而现在——我拜托各位,作为西军的一员,为了维护合法公方的秩序,亦是为了土佐人的荣华富贵,请奋力作战。”

    依旧是普拙直白的语言,但此话一出,家臣纷纷跪倒在地上慨然应诺,神色尽皆坚定了起来。

    “来战吧。”长宗我部元亲轻轻点了点头,接着挥动团扇,遥遥一指:“情报已经很清晰了,正面是南近江威名赫赫的无双猛将矶野员昌,侧面还有摄津的善战豪杰荒木村重作掩护,各位以为如何?”

    “土佐男儿何惧之有?”老将福留亲政怒目圆瞠大声应和,半白的胡子和头发都不由得飘飞起来:“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好!”长宗我部元亲抚掌道:“派出如此强兵,一定以为我们难以应付,只能勉强固守。但我却一定要给个教训才是。几个月前到九州碰了钉子,我倒也学了一点新东西,这次特意做了布置。现在就请备后殿(吉田重康)联络附近友军,隼人殿(福留亲政)担当接敌的任务,看看我的‘钓野伏’是否学到萨摩人的精髓……”

    ……

    “居然明目张胆的跨河冲锋,真不愧是矶野员昌。”荒木村重负手而立,气定神闲地远眺着友军的攻势,还不忘吩咐两名随从给自己倒茶:“近江一地,虽然不出好茶,却不缺猛将啊,哈哈哈!”

    “……这有啥关系……”侧面,亲信将领中川清秀倒是对那边的战事十分关注,神情有些焦急:“矶野部已经开始行动的,我们就在这坐视真的合适吗?”

    “那又如何?”荒木村重不以为意,只顾饮茶:“我已经说过,远看对方布阵,似是前轻后重,怀疑有伏兵,建议谨慎行动,奈何矶野大人不听罢了!我总不能跟他一样猪突吧?”

    “这好像不完全是托词啊……”中川清秀作为宿将,立刻反应过来:“确实,放任矶野大人如此轻易过河,有些令人意外了。当然可以解释为敌军被织田弹正的行动所震慑而士气低落,但对面长宗我部元亲不应该是那么弱的武将……”

    “矶野大人面临这种事情的态度一向都很简单——用他的话说,把诱饵和伏兵一齐击溃不就行了?”荒木村重调笑了一句,摇摇头道:“无所谓了,反正马上这些跟我们就关系不大了。”

    “我可不是怀疑您啊……”听了这话,中川清秀皱着眉摇头:“暂时好像还没有看出您所说的,西军必胜的趋势啊?”

    敢于这么直接了当的说话,是因为中川清秀与荒木村重自幼一起长大,情同兄弟,手足无间。以前出卖池田投靠三好,瞬间又出卖三好投靠浅井,一举夺得半个摄津国的领地,整个事情除了荒木村重自己,只有内外两个人知道。

    外是荒木村重一见如故的知己好友黑田孝高。

    内就是中川清秀。

    对于中川清秀的疑惑,荒木村重笑了一笑,耐心安慰道:“别慌!首先我们现在还没有露出任何破绽,其次,如果等到西军必胜才投靠就晚了,既要让自己成为胜负的转变关键,又不能以身犯险,这才是身为战国乱世武人的婆娑罗之道啊。”

    说完中川清秀还不太理解,但荒木村重已不再解释,又开始把注意力放在饮茶之上。

    眼看着矶野员昌攻过了河,与对面长宗我部元亲等人的队伍战到一处,一时杀声震天,拼得火热,场面十分激烈。

    没多时对面便败退,矶野员昌追击而去,却不知是中了计上了当呢,还是真如他所言,会连带伏兵一起击溃。

    紧接着后续的浅井军其他各部也开始展开渡河。

    忽然一名神秘忍者悄无声息来到帐前,小心翼翼道:“德川三河守忽然出现在阵前,率兵猛攻织田弹正。”

    闻言荒木村重大喜,一跃而起将手中茶杯掷了出去,连叫三声:“好!好!好!”意气风发抓起太刀就要下令作战。

    同时又有亲兵禀报,说是“黑田大人过来拜见!”

    荒木村重骤然一惊,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赶紧吩咐:“请进来!”然后忙不迭捡起被扔到泥土里的茶碗,匆匆擦干净了,继续作出淡定的表情。

    须臾少顷,人还未至,话音先到:

    “弥介(荒木村重的通称)!你听我说,此战局势有些不对,浅井大人他又不肯听从劝谏,咱们必须有个对策……”

    接着一个脸色蜡黄,五短身材,没穿甲胄,不配刀剑,只着吴服的武士被亲兵带上来,正是播磨毒士黑田孝高。

    见了这位知己好友,荒木村重仰头一笑,起身抓住对方的胳膊,大摇大摆,朗声打断道:“官兵卫说得不错!此战局势有些不对,浅井大人他又一向不听从劝谏!所以我左思右想,只有一个法子可以保住前程!”

    “噢?”黑田孝高怔了一怔,惊喜有加:“甚好甚好!你的计策是什么?快说出来,咱们一道参详,定能扭转乾坤!”

    “我的计策嘛……说起来也十分简单易懂。”荒木村重故作矜持,酝酿了一会儿,才走进两步,贴着好友的耳朵,一字一句,字正腔圆的开口道:“那便是:正——义——在——西——军!”

    “什么?!”黑田孝高一时没反应过来。

    中川清秀却早已准备好,一听到这个约定好的台词,立即表示领命:“属下明白!我们从即刻起支持正统的公方大人,与挟持京都自立的逆贼织田信长决裂!现在要做的与长宗我部氏一道夹击为虎作伥的浅井长政!”

    “很好!”荒木村重意气风发地点了点头:“传令各军,向半渡的浅井军发起猛攻!”

    “……”黑田孝高此时终于明白过来。

    他的脸瞬间变成毫无血色的惨白。

    颤抖地伸出手指,怒目盯着荒木村重,满面难以置信的神情,嘴唇却是哆嗦地发不出连贯的声音。

    “你……你竟……我……我们……交情二十年……竟然……”

    荒木村重神色丝毫不为之所动,依旧轻描淡写,摇头晃脑道:“正因为此,官兵卫你若愿意弃暗投明,改弦易张,我一定拼了这份功业,也要在公方大人和平手刑部面前保住你的前程。播磨一国守护代,如何?”

    听了这话,黑田孝高像是重新认识了荒木村重这个人一样,反复打量了半天,然后失魂落魄,无精打采的逐渐低头,手臂缓缓垂下,用沉默表明了态度。

    这幅样子,就像是被无情浪子抛弃的良家淑女一般。

    荒木村重尽管早有心理准备,见了此种形状,亦难免心生愧疚。只是箭在弦上,不由得不狠心,铁青着脸,吩咐部下将黑田孝高软禁了起来。

第四十一章 落日的余烬

    尽管已经连续奔波作战了接近一整个昼夜的时间,柴田胜家、木下秀吉、明智光秀等人却依然被心中忧虑之情所影响,无法安睡。

    只有织田信长气定神闲,安稳地躺在树枝柴草铺成的临时野铺子上呼呼大睡,并且留下一句信心十足论断:“放心!西军不会夜袭!”

    他的举动令相当多的士卒——当然不可能是全部——感到安定,能够忘掉战局专心休息。

    然后,果然一如所料,整夜平安无事。

    中路的平手汎秀依旧据城不出,左右两边德川家康和长宗我部元亲也没有急于求成的意思,其他的小鱼小虾更加不可能有什么动作。

    次日清晨时分,天将将半亮半暗,信长准时地苏醒过来,啃了几口干粮,迅速整了整装容,在亲兵的帮助下穿上甲胄,佩好了武具,然后马上就看到筋疲力竭焦头烂额的木下秀吉赶忙来请示战术问题——

    “估计今天会遭到三面围攻,恐怕不会好应付……”

    信长早有准备,闻言只是笑了笑,挥手打断:“岂可坐以待毙,应该先发制人。”

    木下秀吉愕然不已。

    但信长不等他反应过来,前后左右走了几步,环视周围将士的情况,又抬头看了看天色和时辰,点头自语说:“正好!”话毕找来一个心腹悄然吩咐了两句悄悄话,然后对着周围的家臣和士兵吼道:“尚有余力和战意的人,便来随我一战!”

    然后不管不顾,毅然向北方迈步而去。

    始料未及,众人尽皆惊讶。

    但片刻间就有许多士兵振奋不已地大声回应,拎着刀剑快步跟上。

    木下秀吉呆滞了半天,愣愣道:“至少应该先整队啊,怎么能这么混乱的……”

    但周围没有人理他。身边诸将如稻田大炊、青山新七等人纷纷摩拳擦掌道:“此刻正宜以气势取胜,如何能拘泥于俗物?”

    “猴大将”无言以对,没有办法,也只能扛起自己的大枪,硬着头皮往前跑了。

    来不及去召集士兵了。

    起初信长身边只有数十人跟着,渐渐走着走着有了二三百人,尾美老人大多闻讯跟了上来。至大半个时辰,木下秀吉上气不接下气地赶上队伍,目测已聚起上千之众,还有更多脚程稍慢的落在后面。

    除了另有任务的泷川一益和柴田胜家,其他家臣基本都是只带着少量亲兵赶到。

    前方也隐隐出现敌军。

    多半是长宗我部元亲所部探查到情况,急忙派人抵挡了。

    这时信长稍微停下脚步,挥刀向前指着,大声喝道:“此番既无奇谋克敌,亦无阵法之妙,唯有诸君血气而已,如何!”

    “死战!”他旁边马廻众出身的野野村正成怒吼一声,架着长枪如离弦之箭,一往无前横冲而去。

    “死战!死战!”福富秀胜、中岛秀政、津川义冬等诸多近臣亦纷纷效仿,以破釜沉舟的态度来表明决心。

    信长也只慢了片刻,便拔出刀刃,高高举着,一声“随我退敌!”即毫不犹豫地向前冲锋而去。

    完全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势头。

    如木下秀吉这等人,本来是从不欣赏猪突猛进式冲锋的,但眼看着自家老大都已经如此莽撞地拼了性命,自然也无法再有半点保留,除了把自己当做弹丸一样射出去之外,无有他念。

    那边长宗我部军明显有些仓促,虽然是以长枪兵为主,却并未结成紧密阵型,反而颇为松散。遇到猛击之后,连忙先以少量弓矢、铁炮回应。

    这本来对于织田军的强袭来说并不构成什么实质干扰,只是好巧不巧,冲在最前面的马廻众野野村正成十分不幸地被铁炮弹丸击中鼻梁,“啊”的痛呼一声,侧倒在地上,再无任何反应。

    邻近众人见了,下意识不免脚步一缓。

    但织田信长丝毫不以为意,决然地从野野村正成的尸体上跨过,冲到了最前的位置。

    家臣们的那一丁点疑虑和胆怯顿时蒸发不见,如狼似虎嗷嗷叫着,又开始一齐往前猛扑,像一群饥饿的野兽般杀到敌军跟前。

    后面还有许多人不断往前赶,看上去是无穷无尽。

    甫一接战,长宗我部军就连连后退,忙于招架。

    织田的家臣们尽力想要把己方总大惊拦在身后,但信长凛然无惧地尽力往前冲,挥刀切开了一名敌方足轻的胸膛,自己也被枪刃刺到了小臂。

    这简直是烈火烹油。

    须臾间长宗我部氏这支部队被织田家的散兵冲锋打垮,逐渐崩坏溃散。

    诸将高呼庆祝胜利,惊喜不已:“这群土佐人并不如吹嘘中那般善战,我等乘胜追击,自可突围而去。”

    织田信长却摇头道:“长宗我部元亲此人不俗,未可轻视。刚才只是攻其不备,久战下去必将深陷泥沼。”

    说完他原地旋转了一百八十度,往南一指:“津川、浅见、森田……尔等留此继续作战,余者随我攻击德川军!”

    众人大为惊讶,虽然下意识跟着折返,却皆不知何意。

    织田信长淡定自若,成竹在胸,并不解释。

    木下秀吉经过一番思考倒是明白过来,然而奔波得疲惫不堪,喘了好半天气才有余力说话,对左右说:“向北突进,只是绝路。不如向南,配合东岸的竹中所部。对付人数最薄弱的德川军。如果顺利,就有机会回到均势。强袭长宗我部,乃是声东击西之计。”

    有人质疑:“竹中军昨日尚且不肯积极作战,更何况今日?”

    木下秀吉摇头晃脑故作神秘道:“前面我军表现得过于勇猛,竹中重治殿方才会犹疑。现在我军处于下风,竹中重治殿反而会倾力协助。”

    这么一说就有些人懂了,然后懂的人再给不懂的人解释,于是都恍然大悟。

    不知为何,平日耳聪目明,眼疾手快的织田信长,此时全然顾不上家臣的反应,一门心思只是迈腿狂奔。

    他彻底抛弃了阵型和组织,只凭个人魅力与威望带领着麾下将士前进,仿佛从一个十六世纪的军事家退化成公元前的部落酋长一般。

    在这个没有军衔制度的年代,大部分士卒一旦见不到直属上司就陷入混乱,跟不上节奏被落在后面,茫然不知道该如何行动,只能下意识随着人潮盲动而已。

    只有不到两千人紧紧簇拥在信长左右。

    不过这样一来,也就节约了大量的时间。

    击败长宗我部元亲的一支小部队,然后立即转身,一路再向南,又走了一个多时辰,才遇上柴田胜家刚刚吃完早饭,正在整队,准备与德川作战。

    见了信长,柴田十分惊讶:“属下只看到本阵有大动作,还在想究竟何事,没想到是您老人家亲自前来……”

    织田信长不知是不愿还是说不出话,轻轻点了点头,往前一指,不等自军列阵,径直带头冲锋而去。

    柴田胜家惊呆了,怔了一会儿连忙劝谏说:“强袭未必不是良策,但主公您本就有旧伤在身,还没好全,这要是出了万一……”

    可织田信长哪里听得见去?脚下丝毫不停。

    柴田胜家满头大汗,焦急无奈,犹豫了一会儿,将部队交给侄子佐久间盛次,自己也连走带跑地跟上了信长的步伐。

第四十三章 怅然若失

    “是吗?织田弹正往生极乐了吗?”

    平手汎秀正在检阅一沓文书,骤然听了前方的急报,愣在原地,呆了半晌,毫无感情地反问了一句,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慨然轻叹了一声,将右手的笔和左手的文书掷在地上,缓缓起身,转了个向,低着头一步一步独自走到御馆二楼的窗台前面,负手望着东面前线的方向,良久伫立不语。

    送消息的是暂时担当使番的亲卫队长铃木秀元,本是受到加藤虎之助提醒,快马加鞭第一个跑回来,想图个彩头的,可这时却只能继续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周围的十几个侧近、奉行、佑笔之类家臣,也是即将出口的大声欢呼和即将举起来的手臂都缩了回去。

    众人疑惑不解,惶恐不安。

    过了好半天,平手汎秀背着身子,侧首过来又问:“织田弹正果真往生了?”

    开口时他目光颇有些茫然无神,话语中带着难以分辨的复杂情绪,不知道是欣喜还是遗憾,抑或是伤感。

    “……是……是啊……禀报主公,织田……织田弹正确实往生了!”

    问题的答案当然是明确的,但不知道为何铃木秀元的音调却是胆战心惊,吞吞吐吐的。

    听到这个,平手汎秀又是摇头感叹,一言不发。

    于是众人的心也不得不跟着悬着。

    家臣们面面相觑,各自心中有所猜测,却不敢说,只能屏气凝神,蹑手蹑脚,避免发出任何响动来。

    当然也没心思做正事了。

    织田弹正都死了,自然是大获全胜,摧枯拉朽的局面,谁还管什么哪个备队需要补充武具,哪家国人申请出钱抵扣军役,哪个兵站的粮草被老鼠啃了之类的小破事啊?

    铃木秀元一个人跪在大厅中间就显得有点尴尬,不知所措,满头大汗,紧张不已,七上八下。

    加藤虎之助在门外候着,倒是心急如焚想替自家队长解围,可惜身份有限,不经召唤连进门的资格都没有。

    平手汎秀背对着家臣们,望着窗外的天地,静静站了足足半刻钟功夫,终于转身走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一脸疲惫和倦怠的表情,像是生了一场大病,或者是紧急行军数十公里一样,丝毫见不到胜利的喜悦。

    步履沉重地慢慢回到座位上,招了招手示意铃木秀元走到近前,以略带沙哑的嗓音开了口:“说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

    铃木秀元这时心才终于敢落下来,连忙将前方所知的战事发展一五一十道来。

    ……

    永禄七年八月二十五日,织田信长在“雨夜渡河”战术未达目的之后,又展开了悍不畏死的散兵冲锋。先是猛攻了西军的左翼,令长宗我部元亲及刚刚“反正”的荒木村重如临大敌,谨慎戒备,不敢轻动。而信长却只留少数疑兵继续吆喝作势,本人趁此机会火速折返往南,意图将西军右翼德川家康的击溃。

    前一日举棋不定首鼠两端的竹中重治也闻讯后立即给予了竭尽所能的支持,展开阵型派兵跨水前进。

    但身先士卒的织田信长遭遇德川家大将本多忠胜所指挥的铁炮兵齐射,惨烈的战死沙场,织田军势随即崩溃。许多兵将扔掉武器甲胄四散而逃,亦不少愚忠之辈当即举刀自尽殉义,随主君一道西去。有少数人向德川军发起绝望的拼死冲锋企图报仇,造成了一定杀伤,但最终无法影响大局。

    竹中重治花了一个时辰控制河岸,正在率领主力过桥时听闻噩耗,只得匆匆退去。

    德川军由于连续作战损失不轻,又恐有诈,没有大规模的进行追击。

    长宗我部元亲、荒木村重直到接近中午才反应过来,赶紧向中路靠拢,轻松击败了战意全无的织田军其他各部分,斩获大量人头。

    许多士兵悲惨地被挤入河中淹死,也有很多尸体被随手抛进去,石川的水流一时成为淡淡的血红色,还弥漫着腥气。

    这时坐镇高屋城一直按兵不动的平手汎秀终于下了调令,却是派人出来劝降。

    走投无路的泷川一益率残余兵力向平手秀益举起白旗,柴田、木下、明智三名大闹京都的“主犯”则暂时去向不明。

    对岸的织田信忠手里原本还有接近万人的预备队。但接收到其父阵亡的消息后,没有做出挣扎,而是果断地摆出投子认输的态度。

    据说信忠原本是悲愤交加,打算“玉碎”的,直到接到信长预先设置好的“锦囊”指示,才咬着牙改变了态度。

    德川家康、长宗我部元亲、荒木村重、三云成持等人得知此事后纷纷向平手汎秀送上祝贺,并且或直接或委婉地邀功。

    兵败撤退的浅井长政自然暂时没有话语权。

    其余还有少量山城、近江、若狭等地的小豪族不肯放弃,摆出一副宁可回乡打游击也要继续对抗的气势,但他们算不得影响大局。

    在世人心中,“石川合战”已经结束,并且以西军的胜利告终。

    那么接下去就是新时代了。可以想见,平手汎秀的地位与权势,大致会与当年的大内义兴、三好长庆相当。

    甚至更高也未可知。

    当然,理论上,胜利归属于伟大光荣正确的幕府,归属于武家栋梁,源氏长者,征夷大将军,正三位中纳言足利义昭大人。

    实际是怎么一回事大家心知肚明,但牌坊不管怎么样还是不得不立的。

    素来以宅心仁厚,宽大为怀闻名的平手刑部大人,秉持了他老人家一贯的作风,第一时间就饶恕了所有的降伏者。

    包括被人瞩目的织田信忠在内。

    虽然他没有得到接见,也没有收到正式安排方案,但平手汎秀派人传了话:“织田一脉纵然有千般过错,昔日扶幕府于将倾之功,不可忘也。”

    这么一提,至少命是保住了。

    众多有功的护驾忠臣和一小撮罪人都命令与足利义昭一齐进京。顺便欣赏将军大人起初意气风发,但没多久就面貌诡异,反应迟钝,手足失调,昏昏欲睡,满嘴荒唐,不知所云的模样。

    刚刚元服的言千代丸——现在是风华正茂的平手义光殿下,他作为将军的“护卫”率兵随行。其下是河田长亲、平手秀益、岩成友通三大家臣。

    而风头正盛的刑部大人,却一意孤行,不顾将军大人的邀请,也要暂时留在战场附近。进行一项收尾工作——那就是收拾织田信长的尸骨,并且为他准备丧事。

    本来这该是织田信忠的活,但他现在戴罪之身,不方面出面,平手汎秀作为旧臣和亲属,毫不客气地代劳了。

    这个安排引发了极大的争议,让各方面的人议论重重。

    但平手汎秀一副决心已定,又是怅然若失的样子,断不接受任何质疑与打扰。

    倒也没有谁能拦住他。

    对此小西行长自作聪明的评论道:“劲敌死去,固然可喜,但亦有空虚寂寞的情怀。另一方面,往日的亲友落下惨淡结局,亦不免予人悲伤。刑部大人的心境,大抵如此吧!”

    在场者听了皆点头称是。

    本多正信次日却在私下见面时不经意的提及这段话,并评价说:“若换了是鄙人,现在最深的感触大概是眼见绝世豪杰陨落的惋惜,以及战胜了绝世豪杰的成就感夹杂吧。但刑部大人的心思,在下是不敢妄加猜测的。”

第四十四章 先祖的官衔

    第一次得到表现机会的平手义光十分有积极性地“护送”着足利义昭来到了京都。

    一路之上,这位年轻的二代目表现得非常得体,应对自如,不卑不亢,谦和有礼,深思熟虑——不管有几成是真,反正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反观堂堂征夷大将军足利义昭,言行举止是让人尴尬至极,一言难尽。

    二者形成鲜明对比。

    从河内到京都,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如群蚁踟蹰,行了足足三四日,还没到。

    此时出乎意料地,接到朝廷谴使,表示欢迎幕府重新“归洛”,并称“风闻织田弹正战殁,畿内大为惊惧,幸有浓州义士竹中重治保境安民。想必一定是足利中纳言,或者平手刑部派他前来的吧?真是令人安心啊。”

    对此平手义光大为惊讶,连忙加快脚步,赶到京都,却见竹中重治与山科言经一道等候在西郊之外恭迎。

    山科言经可能是确实不知道前线发生的事情,当真以为竹中重治是“拨乱反正”之后接到平手的命令才来的,连连夸奖说,这几天盗贼丛生,人心惶惶,多亏了此人快马赶来,守住宫门及高官府邸,防止了恶性事件的发生。

    平手义光毕竟年轻,当即不知如何反应。

    一来事发突然,二来这几天在周边的吹捧当中警戒心早都丢掉,三来与那人曾有师徒情分,不想弄得难看……总之是愣住了。

    竹中重治带病之躯,恭敬地站在一侧相迎,无懈可击。

    碰巧足利义昭他不知是真糊涂,还是假毛病,大腹便便地跑出来,说了一句:“竹中殿虽然曾与织田乱党有些接触,不过涉及不深,还是属于忠臣的!”

    平手义光一下子相当被动起来,

    然而也急中生智,连忙摆出微笑表情,柔声道:“家父曾说,织田一党纵然有万千过错,昔年扶助幕府上洛的功绩终是不可磨灭的,竹中殿请安心。”

    如此,由于平手汎秀没有亲自带队,二代目又缺乏经验,想得不足够周全,就被竹中重治趁此机会表现了将功折罪的戏份。虽然只是帮着皇室和公卿守了几天大门而已,但在这特殊时期,非常显眼,收获了大量的好感。

    大军继续进城,觐见了诸位高家大臣们,又与宗教和文化界有力人士取得联系,发布了各项禁制,宣布京都恢复和平状态。

    接着,比照着大内义兴、三好长庆等人旧例,朝廷在收到一笔献金之后,立即兑现了往日就已经说好,但因为织田作乱而耽误的待遇。

    甚至可以说,不是足额兑现,而是超额兑现。

    平手家的嫡子义光,在其父曾任职过的中务省出仕,获封“从五位上,中务大丞”之位。

    笔头一门众,战功赫赫的平手秀益,任从五位下,大和守。

    这也等于默认其对大和一国的占有,而不仅仅是从松永那里抢来的西半国。地头蛇筒井顺庆作为织田的一翼,位于败军序列,对此没有质疑的权力。

    兢兢业业效忠了十五年的老臣河田长亲,任正六位上,淡路守。

    淡路虽然是狭小的岛国,却是目前平手家家眷所居住的地域,因此河田长亲显然是得到了中枢的高度信任,也是作为他被解除“四国代官”职务的补偿。

    前“三好三人众”之一的岩成友通,任正六位上,河内介。

    同样是表明对河内一国的占有。河内守一职由于历史原因多年不设,退而求其次选了河内介。企图将北河内消化为直属的将军大人当然会有意见,但他状态不佳,无暇顾及。

    嫡子也就罢了,三名家臣分别代表亲族一派,原从一派,和降将一派,都获得正式官位的尊荣,充分展示出平手家的特殊地位。

    至于家主本人……

    山科言经主动说出:“朝廷会授予刑部大人从四位上,以及相应官衔。”

    听了之后,平手义光本人不方便说话。因为他的正妻,本愿寺的纱织小姐,拜了对方做义父,所以对方就是尊长。

    而是派虎哉宗乙做使者,前去表示:“刑部大人此番功绩极大,应该进位为参议才是。”

    所谓参议,虽然也是从四位即可担任的官衔,但实际地位与三位以上的高级公卿并列,是一般武士极难接近的殊荣。

    山科言经表示为难,答曰:“一般只有久任藏人头、左右大弁或式部大辅,资历较深者,方才转任参议,刑部大人现在也不必过于操切。”

    虎哉宗乙见状立即接上话题说:“那就先让刑部大人担当式部大辅如何?”

    山科言经尽管恭敬,依然小心翼翼地婉拒:“式部大辅已经有人在任,要想调动需要花费一定力气,短时间内怕是……”

    接着虎哉宗乙仿佛是做了极大让步,才冷着脸道:“这样吧。刑部大人的先祖源光院曾经历任左近卫中将,左卫门督,左兵卫佐等职,那么这次请朝廷也从近卫府、卫门府、兵卫府中选择合适官位吧。”

    山科言经觉得这个没啥问题,爽快同意。

    但他回去一想,发现有些不对劲。

    前面说“刑部大人的先祖源光院”的时候,并没有仔细去想到底是说的谁。回到家琢磨半天,才反应过来,说的是新田义贞啊!

    几百年前,此人曾经跟足利氏的先祖足利尊氏一起推翻了镰仓幕府,后来又决裂,与之争夺“武家栋梁”的位置,奈何实力不济,兵败身死。可以说此人是室町幕府的头号对手,一直被打上“朝敌”和“逆贼”的标签。

    平手汎秀以前自称是新田氏后代,但没有刻意大规模宣传,倒是不要紧。但现在明目张胆,索要新田义贞曾经担任过的官职,这是何意啊?

    不敢想,不敢想。

    ……

    平手家的赏格需要过一段时间研究决定,才能确认,所以其他人只能等着。总不能说大将未获封,先奖励小兵吧?

    这段日子,细川藤孝为首,大馆晴忠、上野清延等人代替越来越不能理事的足利义昭,重建了幕府框架。

    由于在动乱中损失了大量成员,新幕府的筹建者们统一达成了“广招贤才”的意向,至于到底什么样的人算贤才,大家一致同意,让德高望重一言九鼎的平手刑部大人来决定是最好不过的。

    然后,德川、长宗我部、荒木,以及竹中、织田、黑田等等人的奖惩处置,也等着他老人家定夺。

    平手义光作为世嗣,对所有找上门来的人只是用一些含混的词汇应付,表示自己没有决策权。

    西军取胜的消息传出去,各方的人物也都有了动静。

    除了狼狈逃回去之后一直装死不发声的浅井长政之外。

    首先是反应最快的越前,支持西军的朝仓景健瞬间得势,支持东军的朝仓景镜不战自乱。前者派人到京都,希望地位得到认可,后者逃入山林不知所踪。

    伊势那边,被织田压制的北畠具教终于看到了扬眉吐气的机会,亲自进京来对平手家表示祝贺,显然也是有些期盼的。

    西国毛利由于交通缘故消息不算灵敏,过了几天才派了使者,重点阐述了“铲除逆贼浅井长政”的决心。

    京畿地区大量为信长提供过帮助的商人和僧侣,担心受到牵连,或是带着礼物来求和,或是向边远地区潜逃。

    至于武田,上杉,北条,大友,岛津等等,就纯粹只是听说京都又换了人当家,派个人过来礼节性的问候一下罢了。他们鞭长莫及,无法影响中枢。

    天下人注目的中心,平手汎秀却是在战场又呆了好久,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寻找信长的遗体。

    花了上十天功夫,好不容易通过各项线索,在污秽的骨堆里筛选半天的结果,但找到的是一具无头尸体,只能从细节处勉强推测极有可能是属于东军总大将的。

    怀疑是柴田、木下、明智等人把信长的首级带走藏匿起来。

    平手汎秀当即昭告天下,无论是何人,只要能把织田弹正的头颅带回来,使之得以安息,诸罪皆可一并赦免不咎。无罪之人则赏一千贯钱,若是武士就奖励五百石知行。

    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让那三个在逃人员悬崖勒马,主动自首。或者诱惑他们的仆从反水,以及吸引村民积极进行“落武者狩”。

    同时,无头尸体则是存在于河内道明寺的地窖当中,暂时封印起来。

    平手汎秀亲自监督这件事情,命令在京畿各大街町和寺社都张贴起布告,务必让来往行人都明确看到这条消息。

    然后他才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当中,优哉游哉的,从河内前往京都,主持大局。

    究竟朝廷会有什么安排,幕府又有何种反应,有功的诸侯们能不能得到满意的奖励,罪臣们又改如何处置,潜逃顽抗的要不要立马追击……这些都等着有人决定呢。

    平手义光毕竟只是提前去京都混资历的,没人指望他现在就挑大梁。

    足利义昭的意见本来也很重要。但他的精神似乎有点问题,今日才说“杀光织田一门才能解我心头只恨”,明天又讲“让他们戴罪立功去讨伐其他乱党”,甚至有时候还说出“我明白了,一切都是平手的阴谋!”这等无稽之谈来。

    特别是最后一句话,细川藤孝、大馆晴忠、上野清延等人一致认为将军大人是疯了才会这么说。

第四十七章 主次分明

    秋收时节转时既过,一眨眼到了冬日。

    十月中下旬开始,天气依然同前面几年一样,非常的寒冷,但尚未到冰雪交加的日子,暂时还不至于完全没办法用兵。

    大战刚刚落寞,乱象却又重生。

    此事充分证明,经过最近几年的折腾之后,以征夷大将军为代表的旧有体系,已经不足以维护天下的安宁了。

    由织田信长幕后策划,柴田胜家、木下秀吉、明智光秀等人实施的“相国寺之变”,虽然在半年之内就遭到平定,但所涉之广,遗毒之深远,难以估量。对中枢权威的打击,不亚于当年的嘉吉之乱和明应之变。

    前后整个过程当中,共有超过二百名足利家谱代家臣因各种原因死亡。使足利义昭来到接近于光杆司令的处境。

    尽管这些受诛的幕臣未必忠心耿耿,但至少是将军身边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是延续旧体制运转的部件。昔日三好长庆等人掌握近畿,是强行占据幕府内部的高位,代替足利家,窃取了指挥权,把自己的家臣任命为“奉公众”,以此彰显大义名分。

    而平手汎秀跳过了这个过程,从朝廷那里获得了“近畿管领”的称号。

    这是游离在室町幕府机构之外的非常设头衔。

    也就是说,一个绕过足利家,直接对天下领地进行管辖的武家政治机构诞生了。尽管是非正式的,暂时性的。只相当于把严丝合缝的大门,稍微打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透过些微光点进来,不过意义非凡。

    被指定代表“精神失常”的足利义昭,摄任幕府执权的细川藤孝半公开地承认:“如今若无平手刑部大人联名,公方的御书便是形同虚设一般。”

    平手汎秀刚刚被任命为“左近卫少将”,按理可尊称为“羽林次将大人”或者“羽林大人”,不过依然是“领刑部大辅如原”,所以还叫做“刑部”也没什问题。

    当然,承受了殊荣就不免要担当相应责任。

    不得不面对现在的混乱局面。

    咋一看上去,问题似乎比以往织田上洛时还要麻烦很多。当年所虑的不过是“三好乱党”和“六角余孽”,其他人都还算恭顺。今日举目而望除了少数盟友外全都是居心叵测的。

    因为信长是刻意利用权威,而汎秀是刻意绕开权威。

    许多内部人员,包括二代目义光在内,都感到有点忧虑,觉得:“我家虽然兵强马壮,武力亦有极限所在,恐怕无法同时顾及越前、近江、伊势、大和、播磨、但马……多处。”

    对此,平手汎秀进行了一番透彻的内部发言:“朝廷与幕府责令我平定的,仅限于近畿五国,至多再加上近江、伊势、摄津等处而已。所以,无论关系的毛利、浅井、宇喜多如何争斗,都只能姑且坐视,不可越俎代庖。竹中重治乃识时务之人,越前之事尽可信之任之。同理德川与织田大概也不会出什么问题。筒井氏只求自保无进取之意,大和只需抚慰而不宜用兵。现在唯一要做的,只不过是设法平定南近江争端,然后教训桀骜无礼的北畠家罢了。”

    几日后,代表筒井家求见的法相宗僧侣,被平手汎秀拒之门外。但第二日那和尚又找到了一向宗和临济宗的同行壮门面,这次便只能虚与委蛇的应付了。

    紧接着,织田家也帮忙说情,讲什么“故土难离”的话。

    织田长益、佐佐秀成向平手汎秀恳请,同时也让织田信孝找平手义光不断叙旧。

    现在织田信忠娶了泷川和筒井家的女儿,但据说前者体弱多病恐有短寿之虞,后者倒是被认为“多子多福之相”并且已经有孕在身,所以帮筒井就等于帮自己。

    而且“故土难离”也是暗指将尾张交给德川家的事情。

    这种丝毫不会触怒于人的叫屈方式,非常巧妙,不知道是织田信忠忽然开窍,还是背后有高人指点。

    收到这些恳请之后,平手汎秀直接把担子交给了儿子,告诉他:“你找个理由,让筒井家参与攻打北畠,便允许他们保留故土,不必迁居。”

    但理由从哪里来呢?

    平手义光思来想去之后,对使者做了一些提点。

    十余日后,筒井家上报说,在大和领内发现在逃乱党的踪迹,然后出其不意突袭其据点,捕获明智光秀、明智秀满、斋藤利三等人,并取得疑为信长之首级的头颅。

    坊间也有说筒井顺庆是假意承诺庇护明智,骗到城里立即反水的,真假不知。

    借此平手义光宣布赦免其罪,并且命令筒井家在明年开春之后参与对伊势的进攻。

    同时在南近江,也是围绕这个“在逃乱党”的话题展开了变故。

    竹中重治受命前往越前之后,蒲生贤秀、后藤高治等六角遗臣大多表示愿意跟随,原属织田的坂井政尚起初抵制后续被说服,放弃了城池。但中川嘉俊坚决不肯离开,也拒绝按要求把领地移交给泷川一益。

    平手汎秀派了本多正信前往协调。

    结果,不知是否在本多正信的诱导之下,中川嘉俊忽然辩解说,不把领地交给泷川的原因是对方收留了“乱党”柴田胜家。

    泷川一益闻之大惊,立刻反过来指责说中川嘉俊暗中庇护了木下秀吉。

    双方毕竟都是尾张出来的同僚,还是知根知底的,两边的举报都不完全是无的放矢,而是确含了一些可信的蛛丝马迹,本多正信见状赶紧回来报告。

    平手汎秀立即命令两人都解除武装到京都来接受调查,所涉及的南近江领地暂时“查封”。并且沿着线索继续追捕柴田、木下两人。

    本以为他们不会乖乖从命。

    结果不曾想,中川嘉俊公然回复“平手刑部大人恪守义理,乃是值得托付的仁人君子,相信一定可以查出清白”,然后就十分听话的只带了十个卫兵,主动“投案”。

    泷川一益起初不大情愿,不过其家老木全忠澄一语惊醒梦中人:“对方同意去京都接受调查,而我们却拒绝的话,那么平手刑部会相信哪一方?舆论又会怎么想?”

    于是几天之后他也被迫地采取了同样的行为。

    这会儿织田信忠又一次出面,提出可以献出西美浓土地来,以解决诸将争夺知行的问题,还说“柴田、木下、明智三位固然罪无可赦,言行中亦有忠义之心,希望三人的血脉和家名在织田家得以存续”。

    织田长益、佐佐秀成、织田信孝的面子都已经用过,所以这次,是五德受了委托,来找青梅竹马的平手义光恳求通融。

    这个曾经搅蛮任性不可一世的贵女如今看上去相当凄惨憔悴,承受了婚姻的巨大变故又要面对父亲的死讯,现在还要被胞兄拜托着,为了家族利益舍弃颜面出来求助,那么情况是可想而知。

    实情并不为人所知,只从侍从们口里传出“织田家的大小姐在少主怀里哭了一个时辰什么话都没有说,来自本愿寺的少夫人是不是相当危险了啊”之类的八卦消息。

    尽管与此关系不大,不过平手汎秀最终还是顺水推舟地告诉儿子,无论从情面还是利益上来讲,继续留给织田家一些尊严亦无不可。

    但平手义光却答非所问的回应说:“不知道母上大人此刻的心情如何呢?也许我们应该早日回去给她一点安慰才是。”

    这令名冠天下的刑部大人第一次在儿子面前默然哑口。

    ……

    根据平手汎秀的规划,关西的争端不予理会,越前和尾张果然没有出什么乱子,大和、近江基本依靠外交解决,而唯一打算用兵的地方却在于伊势。

    表面上是因为北畠具教自视高门,目中无人,不肯放下身段,悍然打伤平手家的小西行长,之后还硬挺着拒绝道歉。

    另一方面,也是由于他缺乏盟友,利益关系最简单,不用担心有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危险。最适合用来做腾出领地,缓解情绪的牺牲品。

第五十一章 商贾的布局

    尼崎的冈本二郎右卫门,是个很讲究派头的小商人。

    这人在临街正路上,建了一栋进口窄小,进深却极长的豪宅,最外是店铺,再有居所、书房、茶室等,最里面设了三间大仓库,中间还点缀了两个袖珍的庭院,修得十分气派。

    可是毕竟只是小商人,缺乏人脉关系,又没有值得一提的独门技术,街面上来来往往始终是锱铢必较的布衣白身,罕有贵客临至,消费力并不充足。于是无法坐在家里收钱,还是时常要到外面主动跑商,才有口饭吃。

    左邻右舍,乡邑亲友,都知道他底子有限又喜欢装模作样,充其量略有薄财,小康之资,每年赚个二三百贯文的辛苦钱,大半如流水般花销出去,看起来体面光鲜是个人物,实际不过勉强能撑住门面而已,进不了贵人的门槛。

    以前曾有不了解实情的石山僧二代,到尼崎来挂职锻炼时,真以为这厮身上颇有油水,大张旗鼓带着随从们,进了门喝口茶,说要化缘求斋,张嘴便是五十贯之多。冈本二郎右卫门一时拿不出,又不愿露怯失了面子,硬着头皮凑出四十贯来送上去。

    后来那僧二代的父亲听闻此事,还大发雷霆,骂儿子不搞清楚实情,就冒然做着丢脸的事,败坏自家名声,命令将钱返还回来。

    冈本二郎右卫门自是不敢不收,从此名声与牌面,却是找不回来了。

    直到元龟六年的冬季,又有十余人前呼后拥,在奉行、坊官与座头的引导下,将他请出去,附近的人看见了,并不觉得“这家伙果然有些本事,能结交贵人”,而是怀疑“是不是太喜欢出风头,开罪了谁”。

    ……

    走了几百步,拐弯抹角来到一座佛寺,忐忑不安的冈本二郎右卫门被“请”了进去,带到茶室,见了一个锦衣华服,安闲雅适的中年人。

    那人起初背对着外面,闭目品茗,只觉得身形熟悉,认不出是谁。

    缓缓一盏茶饮下去,转身过来,冈本二郎右卫门顿时认出:“这不是界町的津田宗及大人吗?您向来是咱们商界的巨擘,近来更是平手家的座上宾,怎么有空见我这么一个小人物呢?”

    他话中惶恐、敬佩、畏惧之意兼有,看上去果真是个见了同行偶像的年轻人一般。

    然而津田宗及淡淡一笑,并没回答问题,只一句话便拆穿了对方的伪装:“好一手虚实相应,遮掩住自己的富贵,策略不错。更难得是让石山的名门僧人帮你演戏,不管是收买还是诱导,都是高明手段。”

    骤然被说中隐蔽,冈本二郎右卫门“咦”的大惊失色叫出声来,但旋即冷静下来,从容笑到:“果然还是瞒不过您这些商界的老前辈。小人斗胆请教,不知是何处出了差错?”

    “没有差错。”津田宗及只是微笑:“只不过类似的方法,我祖父五十年前就用过。所以今日来到尼崎访友,听说了您的事情,我便立即明白了其中蹊跷。再稍微调查一下常与您合作的那些人,呵呵……”

    “原来如此。”冈本二郎右卫门摇头叹道:“果然我苦思冥想的法子,也只不过是古人故智。”

    “虽是故智,却也不凡。”津田宗及掐指算了算,状似无意地发问:“以前的事姑且不提,就说去年,我们几个商家借着武田忍者烧毁粮船的事,帮助平手家筹集军费……那一次您趁机赚了多少?差不多该有三千贯?”

    “没有,也就是二千四百贯而已。”冈本二郎右卫门非常“谦虚”地回答道:“鄙人这点微末家当,一向不敢掺合太多,怕引人注目。没想到还是被您发现了。”

    “哈哈,若不是适逢其会、这几千贯的生意,我还真是难注意到。”津田宗及投过来赞许的眼神:“有眼光,有胆量,又知道进退,懂得自保……您这样出色的年轻商人,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了。”

    “不敢当您谬赞……”听到这话冈本二郎右卫门反倒神色凝重,小心翼翼回到:“请问您老人家有何吩咐?在下才具有限,只能尽力而为……”

    “确实有些事情想要拜托,倒是被您发现了。”津田宗及捋须笑道:“先不谈这个……话说,像您这样,关起门来闷声发财固然是好,但格局总是难以扩大。为何不展示自身实力,去吸引大名的注意呢?须知这天下的生意做到头,总是要与庙堂有关,才走得下去。”

    闻言冈本二郎右卫门叹曰:“您说得的确是正理。可惜这世上,一味索取,涸泽而渔的大名太多,能与商家互利的实在太少……”

    “那平手刑部大人如何?”津田宗及忽然正色出言打断。

    冈本二郎右卫门神色一滞,开始有些紧张起来,颤声道:“能为刑部大人效力当然是最大的荣幸,可是他老人家坐拥界町的支持,身边能人如云……”

    “能人如云,可都各有缺陷,找不出像您这样胆大心细的俊才。”津田宗及缓缓道:“擅长做生意赚钱的人,确实不缺,界町里面太多了。但是……有谁能在做生意之余,还顺便完成一些,刑部大人交待下来的其他任务呢?我认识这么多年轻人,看起来倒是非君不可。”

    “其他任务?”冈本二郎右卫门顿时汗流浃背。

    他脑筋极好,瞬间就想明白,大概是平手家要用商屋做掩护,搞情报工作。立马跪地推辞:“鄙人其实只是个懦弱怕死,贪图享乐的小人物……”

    “别这么说啊……”津田宗及友善地笑了一笑:“您要知道——现在只是我发现了您搭便车倒买倒卖发横财的事。我们都是商人,讲究以和为贵,一切事情好商量。可若是平手刑部大人属下的武士和忍者,发现了您的情况,这个,这个可能就……就不那么以和为贵了啊,对不对?”

    “……”听到这里,冈本二郎右卫门无言以对。

    他不得不承认对方说得很有道理。

    一番思虑之后,冈本二郎右卫门长叹一声,苦恼地问:“阁下身为界町首富,天下豪商,为何偏偏要屈尊来做这等事?”

    津田宗及听出对方已经服软,并不以为冒犯,反而快慰大笑,坦诚答道:“当然是因为膝下几个儿子太不成器,既不会做生意,又放不下身段当狗,将来恐怕要败家。我年已过五十,不得不早日布局。”

    “您的意思……我明白了。”冈本二郎右卫门越发愁眉苦脸了,无奈道:“请问如何安排?”

    “好说。过几日劳烦您主动去岸和田城,寻找铃木秀元、长坂坚信、野口经立三者之一,搭上关系——但不可过于主动,而要制造偶然。以您的智慧肯定懂得怎么做。接下来,只需表达欲建立功业而不惜艰险的斗志即可。”津田宗及一字一句道出。

    冈本二郎右卫门听得分明,牢牢记住,点了点头。

    津田宗及又道:“你我之间,就姑且不必先有什么联系。等到您有了身份,轻易进得了岸和田城的门槛,咱们倒可以叙叙旧,甚至谈些儿女婚嫁的事情。我听说您的次子聪明伶俐,现今十岁,倒正好与我嫡出的孙女同年。”

    此话一出,冈本二郎右卫门吸了一口气,脸上无奈之色稍减,渐渐有了兴奋之意。

    既然肯拿出嫡出的孙女来作承诺,说明津田宗及多半是真要有心投资,而非过河拆桥,临时找炮灰顶缸。

    那这个事倒可以好好琢磨一下。

    “请问……”冈本二郎右卫门眼中射出不加掩饰的欲望:“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任务?也好让我先有准备。”

    “是备前。”津田宗及遥遥西指:“那里原有平手刑部大人设的三个小分店,用于暗中传递消息。只是最近一年消息完全断了,可能是“春田”“三鹿”“玉越”的招牌太亮,过于引人关注了。于是就有人建议另辟蹊径……”

    “明白了。”冈本二郎右卫门笑道:“我虽然在尼崎有些微末名气,但只要改头换面一番,远到关西办事,就不会被人认出来。好吧,日后冈本二郎右卫门便不复存在,我便是石山町内,淀屋的少东家,人称常安居士的商人,因与兄长分家不睦,带着继承下来的资财到关西自立门户。”

    “淀屋常安?不错。”津田宗及点头赞同:“我会尽快帮您安排,将这个假身份做得更像样子一点……石山这些年比较和平,有据可查,难以作伪。不如就说是京都商人如何?京都这些年卷入战乱的商家可不少啊,外人是没法一一分辨的。”

    “那再好不过。”冈本二郎右卫门笑道:“先父本就是山城国的武士!只不过恶了主家的一门亲族,被迫到此寻了一向宗的庇护,改行经商而已。京都话的腔调,我可还没忘记了去。”

    “希望数月之后,淀屋常安这个名字就在备前崛起。”津田宗及收敛神色,重新恢复成淡然安宁的样子,缓缓道:“顺利的话,日后您的身家,至少是现在十倍不止。”

第五十六章 储君的部队

    十六世纪的弊案毫无技术含量,又能随意使用酷刑逼供,很轻易就查得明白,找出了几个涉嫌不法行为的腐败分子出来,其中包括了河田长亲的族叔,本多正信的胞弟,虎哉宗乙的同门等等。

    借着人心惶惶之时,他们或是彼此勾结,或是自作主张,与京都周边的国人众、寺社、商人联合,冒用平手家的名义狂妄行事,有的横征暴敛私自加税,有的设局侵占竞争对手的店铺和物资,有的立名目强夺底层僧侣、神官的财产。

    河田长亲、本多正信、虎哉宗乙等人是否知道内情,乃至是否涉足不法行为,这事就很难说清了。

    总之平手义光收到小西行长回报时,先是表示为难,没过多久就十分果断决定:“诸位大人一定都是收到蒙蔽,否则绝不可能纵容亲属胡作非为的。”

    小西行长听了这话不知道什么感受,大概既有点失望又有点安心才是。

    然后按照惯例,河田、本多两人为了避讳不得不再三申请停职反省,此举遭到了平手汎秀的强烈训斥,和平手义光的极力安慰。

    一代目和二代目的态度区别之大,耐人寻味。

    最终诸位重臣的亲朋好友们,施以了撤职,罚俸,观察后效的处理,没有大动干戈。其中河田长亲的族叔,完全是拉虎皮的掮客,压根就没有在平手家领俸禄,更只警告威胁一番,命人监视起来了事。

    至于涉事的其他小卒,比如西冈地区国人众神足氏、洛北湖町商人西城氏、妙心寺盛龙院僧人等等,这些直接动手,引发民愤的,则是被除以严惩,斩首,除名,没收家产,赔偿受害者,一气呵成。

    然后平手义光顺势做出了“物归原主”的指示,从不知哪来的一大箩筐故纸堆里,找到资料,证明山城的许多地产,原本都属于藤原家的公卿百官们,后来在乱世才被各地豪强篡取瓜分,现在理应恢复旧有秩序。

    很显然,那些自称“无法亲自监督地产,委托平手氏代管,惟愿每载领取禄米”的公卿,他们的地产会优先得到“归还”。

    相比起一向的“仁政”,京都地头蛇们受到的待遇似乎可谓严苛。但由于拍到了朝廷的马屁,反而令平手义光名声大好。

    小西行长作为重臣,主持了这一系列复杂事务,并且贯彻了二代目的意志,致力于山城一国的推到重建。

    他俨然成为少主的亲信。

    刑部大人侧室之侄,视若半子,公认关系户的井伊虎松,以及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尾张少年加藤虎之助,两个半大小子负责的抓捕。

    涉案的国人、商贾、僧侣皆非善类,其中不乏拥众百十人的豪强。但此二人来势汹汹,杀气腾腾,只凭一纸文书,带二三随从,便敢于上门逮人,而且一路之上软硬不吃,无人能挡。曾有不服者收买死士七人,当街行凶,却被这两个少年武士反过来格杀当场。

    好事者曰“一双乳虎”。

    似乎他们也将与储君结下难得的缘分。

    同时,平手义光旧日伴当,岩成小次郎、加藤孙六、平野权平、户田尊太郎等人受命来到京都奉公,似乎默许了他自立门户的权限。

    新任幕府执权的细川藤孝隐晦表达了希望其子进入这个班列的愿望,但未获回应。这可能是因为平手汎秀觉得那么做太过张扬了。

    因此细川藤孝感到相当郁结。他被扶上幕府执权之位时还曾十分激动,后来才渐渐体会到,这个敏感身份的尴尬之处,远不及以往占着文坛领袖地位,可以在卖主和沽名之中左右逢源,见机行事。现在坐视幕府权威不断衰败就等于自己打自己的耳光,但更不可以展示出任何复兴幕府的意图,那简直是自寻死路。

    平手义光对于组建自身班底的事情,表现得格外谨慎,仅仅让岩成友通之子岩成小次郎、加藤教明之子加藤孙六成为传递消息的侍官,平野权平、户田尊太郎等则只是任命为卫兵的组头而已。

    有任何问题依然派人去征求河田长亲、本多正信的意见。并且对小字辈们提出“应对前辈视之为师长,不可以同僚自居”的要求。

    二人推辞说“此时不便出面任职”,平手义光却称“纵然不便任职,作为顾问仍是无可指摘的”,坚持要尊重老臣的看法。

    三五次推来推去,河田长亲碍不过面子,草草在庙里反省了三天,就低调的复出,继续接过外交仪程方面的工作。但本多正信倒像是真的

    如此相互恭谦礼让,高风亮节的场面,不知道远在和泉国岸和田城的平手汎秀是否能看到呢?

    众人相信咱们刑部大人神机妙算,未出楼阁仍可料知天下大事,只要他老人家想看到,就一定能看到。

    ……

    这段时间之内,居住在御所的足利义昭日复一日越来越颓唐消沉,神志不清了,每天从早到晚除了服食“神药”之外,再无他念,以至于穿衣吃饭都渐渐不能自理,时常有把汤泼到胸口,袍子左右穿反之类令人哭笑不得的举止,更不要说处理公务,签署文件了。

    但他毕竟还是好好活着,这样就够了。在整个室町时代,将军被排除在权力中心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在细川藤孝这个执权的代表下,更重要的是,在忠勇有加、智计过人的从五位上中务大丞平手义光“协助”之下,幕府成功处理了引发人民不满的弊案,随后又集中力量,准备征讨大逆不道的伊势国北畠家。

    说起这北畠家当真可恶,明明受到乱党织田的不断迫害,却不敢明着反抗,一味屈辱求和,也就罢了,后来承蒙平手氏上承天时,下应民心,讨贼安民,击败织田,这北畠具教便仗着自己是堂堂三位中纳言的高官,厚颜无耻地抢胜利果实,乃至于与真正劳苦功高的小西行长产生矛盾,然后竟敢殴打对方,事后还拒不认错道歉,可谓目无法纪,肆意妄为了。

    当时平手汎秀就取得朝廷和幕府的同意,下了“年后加以讨伐”的决定。

    几个月来北畠具教一直贼心不死地试图蒙混过关,说什么“酒后失态,非有恶意”之类狡辩的话。可是一旦让他来京都当面谢罪,就坚决不肯。明显是没有认识到自己的严重错误。

    那么只有刀剑和伤痛能让他反省了,于是此战势在必行。

    平手汎秀将会带着自家的旗本大军,以及纪伊、大和、河内诸地的征召兵。

    坐镇京都,“协助”幕府行事的平手义光,则是向摄津荒木村重、近江京极高吉、若狭武田元明、东海德川家康,以及最重要的——美浓织田信忠,发送了出兵的要求。

    当然也少不了他在京都组建的直属人马。

    以井伊虎松、加藤虎之助为左右手,岩成小次郎、加藤孙六为将领,平野权平、户田尊太郎为亲卫,尾张原从、家臣子嗣、恩养孤幼为兵丁,设立了一千人的军队。

    这将是平手义光真正意义上的初阵。

第五十七章 新时代的立场

    元龟八年(1574)的二月初十,近畿地区已经全部解冻,平手汎秀带领一万二千人的部队从和泉出发,打算前往讨伐伊势的北畠具教。

    附近大名纷纷起兵响应,赢粮景从。

    美浓织田氏,在得到了粮草资助的承诺之后,派遣平手汎秀之婿佐佐秀成,领六千兵自岐阜城支援。

    东海德川氏,令本多忠胜将兵三千五百人,取道长岛,直入北伊势,充任前锋。

    北近江京极高吉,若狭武田元明,合计六千七百人,提前到达京都。他们与细川藤孝所率领的幕府军二千人,名义上护卫着公方大人,实则归于平手义光的指挥序列。

    军中还包括平手家储君新建立的一千名亲兵,以及山城国众三千。

    摄津荒木村重由于路途遥远,财政状态不佳,象征性拿出一千人以示态度。因为同样的原因,四国诸从属势力总计也只被要求一千四百人的联军。越前的朝仓景健、竹中重治拼凑了二千联军声称参战,只是距离更远,行程较迟。

    乃至于卷入“藏匿逃犯”事件的泷川一益、中川嘉俊也都获准得到“戴罪立功”的机会。前者自称可以利用人脉调略北伊势,后者则是耿直地请求直接参与作战。

    另一个方向上,平手秀益领大和兵四千,岩成友通领河内兵三千,中村一氏领南纪伊兵四千(名义上是畠山高政的旗号),共计超过万人,集于甲贺,协同三云成持的三千部队,向伊贺国人众提出通行的要求,俨然有种“假道伐虢”的势态。

    伊势国司北畠具教反复谋求和平不成,也只能被迫动员军队抵抗了。

    他在伊势南部数郡毕竟具有无可争议的正统性,统治根基尚在,很快组织起一支高达一万三千人的军势。

    但北伊势诸地的情况可就不尽如人意了。

    这片地域本就十分混乱,豪族林立,在北畠和织田两大势力之间数次易主,还深刻受到长岛一向宗的影响,绝非任何人可以只手遮天的地方。

    北畠具教以国司的名义发布动员令,到了北伊势八郡,却只引起了极大的混乱。

    固然也有细野藤敦、云林院佑基等人抱着“唇亡齿寒”的想法,响应了号召,但他们还没引来讨伐大军,却已经陷入邻居们的汪洋大海之中。

    安浓郡有力国人一向跟织田家关系不错,又从暗地知道了“织田信孝与平手义光乃是总角之交”的消息,于是他公开表示,前几年已经达成了织田氏继承北伊势的协议,虽然被战乱打破,但现在理应继续履行,恳请织田信孝过来实行统治。

    铃鹿郡的关盛信,通过蒲生家的关系,联系了竹中重治,也积极展开了“拨乱反正”的工作,表示情愿降伏称臣,还能帮忙安抚同郡其他势力,带头调转枪口进攻北畠家也毫无问题。

    三重郡的赤堀氏、安芸郡的稻生氏,大概是以前与泷川一益相处得很和睦,果断接受了他的调略,以迎接王师的名义大肆攻击附近有旧恶旧怨的势力。桑明郡的伊藤氏本来也要入伙,可不知怎么得罪了长岛的愿证寺,一夜之间被僧兵攻灭。

    总之北伊势是全部陷入了混乱。

    北畠具教只能固守在南伊势的大河内城,无法得到支援。

    佐佐秀成和本多忠胜挥师进入的时候,基本没有遇到成型的阻拦,少量负隅顽抗的稍微集中兵力一下子就打掉了,毫无任何挑战。

    规模普遍不足五百,而且装备杂乱,缺乏训练,士气也很低下又看不到前景的部队,在十倍以上的数量面前,没什么还手之力。何况讨伐军还有很多带路党可用的。往往是几个冲在最前的死硬派一倒地,剩下的一哄而散,或逃或降。

    平手义光拔军到达,北伊势八郡基本见不到敌人,只剩三座城砦仍在抵抗,倒是有一大堆迫不及待过来请功的墙头草,为了争夺战利品不断打嘴皮子官司,期望得到平手家的支持。

    而且大部分都是粗鄙不文,充满市井俗气的底层小领主,溜须拍马的手法十分简单粗暴,并不让人愉悦,目的性过于强烈,反而颇难以忍受。

    尤其与京都人相比。

    人家公卿、高僧和茶人,那说话如同和风细雨,润物无声,不着一词又能挠到痒处,才叫高明啊。

    被扰得不胜其烦之后,借口“依旧有敌人未能清除”,平手义光将注意力集中于尚未攻克的三座城砦上。

    分别叫做“柿城”,“大木”和“柚井城”,听名字就很没有派头,规模也都不大,全是简单的土木结构,没有任何石制的墙壁,守军加起来可能还不到一千。唯一坚守的原因就是攻方既没有大型火器也缺乏强攻的斗志而已。

    然则,尽管只是小场面,第一次独当一面的平手义光仍然严阵以待,十分重视。

    首先他大张旗鼓地来到柿城,准备展开攻击。结果,城主的亲戚佐藤又三郎见外面几万人连绵不绝,觉得毫无希望,心生异志,纠结同党砍了城主,主动献城。

    平手义光顿觉失落,但也因进展顺利而高兴,将其安抚一番。移师来到大木城,并且架设了两门大筒。

    结果第一次试射,正好绕过城墙,打到城中主馆的屋檐。城主大木安仁是个缺见识的乡下人,从未见此神威,吓得屁滚尿流,哭爹喊娘爬出来投降。

    全过程中,只有一个杂役被断掉的梁柱砸瘸了腿,没有形成其他死伤。

    于是平手义光继续前往柚井城。

    此城虽小但地处丘陵,大筒难以直射,城主西村要人颇有武勇,攻方以密密麻麻的弓手、铁炮掩护,打算强攻叩开城门,尚未得遂,忽然传出城主绝望切腹自尽的消息,守军顷刻崩溃,或降或殉死。

    三日下三城,平手义光广受赞誉,被周围的无耻好事者吹捧为“攻城上手”,“攻城名人”,乃至“攻略之神”。

    但他可是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又花了几日,等候补给,安抚人心,平手义光带着二三万人的联军南下,见北畠具教的大河内城。

    此城依山傍水,四周各有天险,建得威武雄壮,共有曲轮七座,箭橹、矢仓数十,互成犄角掩护之势,内设守兵过万,有剑豪北畠具教亲自领兵。

    见之平手义光感慨:“这才是武家男儿大展身手之处。”

    可惜就在同日,他老爹也领着二万余人到达,理所当然接过了指挥权。

    二代目的初次大冒险到此结束。

    父子见面,平手汎秀笑曰“攻城名人”之事,义光不以为荣反而颇觉羞耻,直说“并非我军作战得力,实在是敌方过于弱小。”

    接着又问:“秀益殿他们借道伊贺国之事如何?”

    汎秀答道:“不出我意料,伊贺那帮自称‘上忍’的法外之徒产生了矛盾,藤林长门愿意与我合作,百地丹波却坚决不肯,恐怕还要多费一番周折。既要尽力压制灭除百地丹波这等无法无天的匪类,又不可过分刺激藤林长门这样有所动摇的绥靖派,恐怕需要写智慧。”

    闻言平手义光叹道:“伊贺虽小,但不乏百地丹波、藤林长门这等豪杰妙人,与之斗智斗勇岂不也是人间大乐吗?不像伊势这边,尽管土地肥沃,商贸发达,国人地侍却尽是土鸡瓦犬一般,让人提不起兴致……”

    听了这话,平手汎秀心里真是五味陈杂,半开玩笑半正经道:“你老爹奋斗数十年,不就是为了让后辈可以处在以强敌弱,以众击寡的立场吗?当年稻生、萱津、桶狭间九死一生,若非家臣忠义勇猛,我又有些运气,岂能活至今日?饶是如此也留下身上多处创伤。”

    “是孩儿矫情了。”平手义光立刻表示反省:“我明白了!接下去我家恐怕会一直面临以强敌弱,以众击寡的局面。但这种局面,也未必就容易处理。”

第六十一章 本愿寺的求助

    除却政务之外,平手家的人们在闺阁之中也没闲着。回到岸和田城没几天,去年新纳的侧室阿代就怀上了身孕,平添三分喜色。

    这令阿代的叔叔,也就是天王寺屋的大老板津田宗及乐开了花。

    同时在石山主母如春尼的催促之下,平手汎秀宣布在琵琶湖流向濑田川的入口处修筑一座大型新城,取名“濑田城”,授予儿子义光,命他以此为据点,正式管辖山城及南近江的土地。而本愿寺家的纱织小姐将作为城主夫人,大张旗鼓地搬过去。于是有了“濑田殿”的称呼。

    此城既可以威慑京都,又占据了水陆的交通贸易要冲,还能防止东面之地攻入平手家腹地,兼具政治、经济、军事的用途,预计建成后将是附近最大的城池。

    建筑材料不需要全部购买,而是拆毁了山城、近江、河内、大和的三十余座小城小砦,集中起来回收再利用。这不仅是为了省钱,更是为了消除各地国人众的独立性。

    按照平手汎秀的想法,奉行和佑笔们草拟了一个“检地”“刀狩”“家臣集住”之后顺水推舟的“存城令”,规定以后领内未经特许,一律不得私自建城,现有的城若判定并非必要就逐渐拆除,确实有必要存在的则定期巡检监督维护情况。

    这个法令暂时不会明文执行,但类似的思路将体现在执政过程当中。

    男人的想法总是如此世故不提,母亲们却没想那么多。本愿寺的如春尼连续到岸和田城来访,平手家的主母也屡屡欣然受邀到石山作客,并且极力要求义光务必抽空到场一次,慎重地讨论了儿女的家庭问题。

    此会面中,如春尼采用了“犬御前”的敬称,近畿众人认为这是十分恰当的礼仪,自此之后广受传播。两位女性端庄大方,言笑晏晏的场面,被与会的一个侍女称颂并转述给了画师长谷川等伯,后者根据语言发挥想象创作出一副评价极高的艺术品,敬献上去之后,受到高度赞赏,平手汎秀说:“等伯才华横溢,虽学于狩野派,今可谓青出于蓝。”

    一句话将这个北陆来的外乡人,提升到与名门巨匠狩野永德同等甚至更胜的高度。

    其实平手汎秀哪有那么懂艺术呢?无非是以前玩游戏的时候,才知道了狩野永德、长谷川等伯、本阿弥光悦三个艺术家的名字。

    最后一个还是个小年轻,暂时没听人讲过。前面两个随便吹肯定没问题,毕竟是经受过历史考验的人名嘛!

    至于狩野永德听了这话会不会不服气偷偷在家里憋大招,这就不是平手汎秀所会考虑的事情了。

    因为他跟本愿寺显如会面好几天,一共只花了不到半个时辰谈儿女婚事之类的细节问题,主要精力都在讨论北陆的军政形势。

    平手强吞伊势北畠时,列国一大堆喊打喊杀的,大部分都没有行动或只有微弱行动,惟上杉谦信是公私两便,以陆水两道,分别杀入越中、能登各地,痛击当地的一向宗势力。

    双方的矛盾来源已久,以前平手为了制衡武田,尽力加以调解,现在形势一变,无人居中说和,再也无法阻拦了。

    年初,北陆就发生了交战,当时本愿寺的名将杉浦玄任如有神助,率领一向一揆成员,联合椎名、神保等,连续五战五胜,将入侵者逐出越中。

    但到秋日后,上杉卷土重来,利用一揆众骄兵之心,选择大雨火器不便使用的日期,以诈败诱敌之计取得大捷,斩首数千人。

    一揆众毕竟是迅速扩张起来的乌合之众,先天不良,并无一个明确的领袖,内部僧俗主客不同地域争端很多,顺风时尚可合作,一败就彻底崩溃了。

    站在本愿寺显如立场上,看到北陆一向宗快速扩张不一定高兴到哪去,但看到被人暴揍肯定是不高兴的。虽然并不直接利益相关,不过却与声望是直接相关的。

    任何统治者肯定都不希望被看作为败家庸主。

    特别是显如这种家业特殊,无法在活着的时候大展身手,就更重视身后名了。

    但他本人实在没有余力顾及那么远,于是请求平手汎秀施加帮助。

    平手汎秀的应对方案是送了一批钱粮物资,并且以幕府名义,延请越前的竹中重治、朝仓景健,同时施加外交压力,要求飞驒的姊小路、江马势力停止对上杉的支持。

    本愿寺显如认为这样的支持是不够的。

    平手汎秀则回答说:“畿内尚且不够稳妥,若要发动一场远在北陆,又难以获得土地利益的征战,恐怕难以说服众家臣。还有不少人,劝我早日借南海道,平定混乱不堪的九州呢!”

    这当然是标准的托词。

    与其说“难以说服众家臣”不如说“难以说服自己”罢了。

    除非本愿寺显如做出某些让步,比如,放弃畿内一些一向宗僧院的自治权之类,那样的话,又另当别论。

    那就等于割掉主干的利益,去填补分支的亏损,而且分支还未必听话。

    站在石山的立场上,有不太能接受。

    北陆再惨,对本愿寺显如的打击主要是虚名。虚名不能说不重要,肯定没有实利重要。

    至于讲到九州,那是实话。

    四国群雄以长宗我部元亲为首,被平手汎秀勾起了对肥后、丰后等地的觊觎之心,渐渐膨胀而难以遏制。

    谁叫大友家占着膏粱沃土,却又武运不济连战连败呢?怀璧其罪啊。再者说大友义镇多次借助一条兼定的名义插足四国事务,也是很引发众怒的。

    另外说“畿内尚且不够稳妥”也不全是托词。

    具体解释起来很简单——当年闹事的“本能寺三杰”里面,只有明智光秀留下个血肉模糊的尸体,看着很像,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死了,这年头也没办法验证DNA什么的。

    柴田胜家、木下秀吉大概都还活着!

    大半年以来,借着泷川一益和津川嘉俊相互攻击,追捕了不少涉嫌与乱党联系的,刑讯之下发现有的是冤枉有的是确有其事,顺着线索也挖出一些暗中支持过信长的鸡鸣狗盗之徒,但是大鱼一直不见露面。

    始终不能让人安心。

    再发散开想,那两人既然还活着,而且怎么也找不到,就有不小的可能性,已经被某些势力保护起来了。

    终究平手汎秀离名正言顺的天下之主还差得远,如果不是泷川一益和津川嘉俊相互检举揭发,也没法搜查人家的居城啊。

    然后在此基础,进一步推测可知,若是境外的敌人,比如上杉、武田他们庇护了柴田、木下,并不需要可以隐瞒。

    如此一来,说明就在畿内,存在着心怀叵测,而又丝毫不漏马脚的野心之辈。

    岂不是很危险吗?

    如何还有余力远征?

    平手汎秀甚至“悄悄”透露说,坚持讨伐北畠具教,就是怀疑这个,只是不方便明说。

    道理本愿寺显如听着很新鲜。

    论述过程每一步似乎合情合理,连在一块却总感觉哪里不对。

    可惜显如自幼生于庙堂对基层实务了解不多,抓不住问题的重点。

    如果是下间赖廉在此,一定能指出,更大的可能性不是有人刻意庇护,而是柴田、木下等人可能隐居于中枢意志难以贯彻的偏鄙村落。

    显如一时没想过这点,他只能故作淡定地笑着说:“现在天下静谧是人心所向,就算有少数宵小作乱,也不过是螳臂当车而已,对您的大业岂有丝毫减损?如有野心辈无事生非,鄙宗派上下定然倾力支持平手家戡乱。”

    平手汎秀自然是说不敢当。

    可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一语成谶,上午显如才说完这句话,下午就收到消息,说是以长岛为中心,伊势、尾张、志摩卷入动乱!

    具体是谁的责任暂时还说不清楚,据说本多忠胜、泷川一益、织田信孝等人都卷入其中,而长岛愿证寺的一向宗信徒们也显然扮演了重要角色。

    本愿寺显如顿时尴尬不已。

第一章 王冠之重

    元龟九年,用南蛮人的话说,即是公元一千五百七十六年,八月一日正式改元,亦称之为,天正元年。

    大部分的民众,不管是基层武士,小商贩,还是町人百姓,农人匠户等等,其实都无法准确地描述出这件事情背后的政治因素,但所有人都公认,平手家这下子肯定是非常非常厉害了。

    厉害到了一个大家都很难去类比的程度。

    织田信长、三好长庆乃至更远一些的大内义兴、细川政元都似乎不够,再往前找的话,就不得不去提出足利义满、足利尊氏乃至源赖朝才行了。

    那又似乎……不够谨慎。

    总而言之,时代肯定是变了,只是一般人恐怕说不出变成了什么样子。

    即便是平手氏的重臣大将,也未必敢说看懂了风向。

    “正三位权大纳言兼左近卫大将”与“正四位上权中纳言兼左近卫中将”之间的区别到底是什么呢?

    为什么仅仅上升了一两个台阶,就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改元更只是朝廷和皇室的事务所在,又与武家政权有何关系?

    答案在每个人嘴里都是呼之欲出,昭然若揭,但同时大家好像有了上佳的默契,谁都不肯说出那个人尽皆知的语句。

    即便是平手秀益那么喜欢开玩笑的人,几十年前就在吹牛皮的时候幻想过“我若成为一国之主该当如何如何”的屁事,到了现在这种关头也反常地拘谨起来。

    河田长亲、岩成友通、中村一氏他们,就更别提了。

    有人问,也只说,战事还没有停歇,应该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任务上,不要去好高骛远。

    家臣们的骚动情绪随着九月开始的新征程而渐渐消散了——但某种程度上,也更加激化了。

    因为讨伐的对象,乃是丹波国的诸豪族。

    而落跑的征夷大将军,其人正好在丹波。

    这次,平手汎秀并未打出什么“解救公方”“勤王护驾”之类的陈词滥调作借口,而是十分公开地宣布——

    “足利中纳言弃天下于不顾,贸然抛弃御所,一心勾连匪类,置武家义理何地?今奉朝廷之命,出此义兵,意在缉捕归洛。”

    言语中很有种“陛下何故谋反”的黑色幽默。

    平手汎秀聚三万六千兵于京都郊外后,向西大举进发,三日即攻到八木城下。

    丹波国东部各郡中,小畠、川胜、上林三方豪族纷纷投降归顺,而内藤、宇津两家为了独立地位,坚持抵抗,力战十余日,在炮火中化为灰烬。

    不过足利义昭已经跑到了丹波的西部,受赤井、波多野的庇护。

    平手军乘胜追击,由平手秀益、中村一氏各领一部,分别攻打八上、黑井二城,结果因道路崎岖,火器难以运达,久久未能攻破,反而遭到夜间逆袭,颇有折损,被迫退兵。

    另外在丹波的侧面,丹后一色义道原本见内藤、宇津等人被灭,已经宣布降伏,看到战事有变之后,复又首鼠两端起来。

    混乱局面,造成足利义昭不顾挽留,前往安艺国毛利家避难。

    没有选择浅井,可能是因为旧怨。

    同时,无双勇将“丹波赤鬼”赤井直正,据说染上疾病,死在阵中,也有传闻讲是流矢伤势造成。

    为了挽回士气军心,加上这家伙也的确足够能打,足够有名,平手汎秀便对将士们说:“今虽未能取下西丹波半国,但致使‘赤鬼’殒命,亦可谓之得胜。他日卷土重来,就没有什么阻碍了。”

    这片穷山恶水看起来一时没办法速取,然而靠京都这么近也实在令人不安。

    于是做出安排,让二代目义光为帅,小西行长辅佐,领近江、山城、若狭诸兵,包括京极高吉、武田元明在内,加上东丹波新附众,以及旗本三千,在西丹波和丹后两国步步为营,耐心侵吞。

    这是个难度不算太高,但需要好好磨练一番耐性的任务。

    那么就是说,适合交给年轻人练手。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足利义昭去了安艺,再把重点放到丹波就显得不分轻重缓急了。

    随着将军的去向,平手汎秀的目光不自觉转向了更西面。

    根据一些深层次的情报和分析来看,毛利辉元与浅井长政合谋,瓜分宇喜多直家这件事情,早已有了端倪,如今只不过是用落跑公方的事情作为幌子罢了。

    这是战国乱世的常见态势,地方武士们对中枢的忠诚心从来都高不到哪儿去。

    备前的宇喜多直家显然是个顶级的聪明人,但他依然毫不犹豫地选择支持平手,唾弃足利,给了毛利和浅井进攻的口实。

    而且就算遭到围攻之后,他写到近畿来到的求援信,语气依然是十分平和冷静的,看不出有什么惊慌失措的意思。

    显然这家伙心里有底。

    浅井长政失去了黑田孝高又接受了播磨国人的合议制度之后,虽然还保持较强的军力与疆域,进取的锐气却失去了大半;毛利辉元则是在军政外交各方面一直就没有过什么令人眼前一亮的表现,还要明里暗里受到两个叔叔的挟制。

    相比起来,无论是决策能力还是执行能力,宇喜多直家都是压倒性的大优,如果没有外力干扰,将来说不定能在两家的夹缝里生长成庞然大物。

    平手汎秀介入关西的理由,并不是担心盟友被打死,而是担心盟友过于坐大,这一点除了他自己恐怕谁都难以理解。

    十月份,他在淡路、赞岐多线布置军队,准备与浅井、毛利进行作战,结果尚未正式进军,内心的担忧居然得到了印证。

    事情是这样的……

    毛利、浅井抢在平手大军干涉前,两面夹击,取得大捷。

    但接下里,浅井长政将新取得的备前东部二郡土地全部划分给谱代家臣与播磨国人,引得美作人大为不满,声称浴血奋战却没有受到公平对待,愤然带兵离去回到家乡,喊出了“浅井家处事,远不如宇喜多家公正服人”的牢骚。

    同时,小早川隆景正要在备中乘胜扩张,却忽然收到了令他火速支援北九州的信件,也听到“平手氏会以高官厚禄收买两川”的谣言。君臣猜忌之下只得亲身前去解释。事后毛利辉元否认发出指令,便成了一团迷雾的悬案。

    于是打了个大败仗的宇喜多直家没怎么损失,反而向平手汎秀表示“不知大纳言大人意欲先进攻毛利还是浅井,无论哪边,鄙人都愿自请为先锋”。

    展现出他活力充沛,野心勃勃的姿态。

    关西局势,依旧不乏令人操心之处。

    而九州方面也出现了不算很严重但仍然值得头疼一下的事故。

    原本,大友宗麟站出来支持平手的举动并没有改变他被一堆人围殴的局面,充其量,只是影响了长宗我部元亲作为“南海守护代”如何介入九州事务的方式方法而已。

    联岛津打大友,变成联大友打岛津,算不上多大的修改,在战国时期是很常见的事情。

    按道理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又得到一些援助,再撑几年不是问题。

    谁能想到,急于收复失地的大友宗麟自认为得到四国援兵就可以尝试扭转局势了,居然鼓动长宗我部元亲跟他一起反击。

    后者也同意了。

    他们毕竟只是从属势力不是家臣,平手汎秀没法严令禁止,只能建议尽量谨慎。

    可惜最后还是不够谨慎。

    十月底在日向发生的一场大战当中,长宗我部元亲一万五千名四国兵,被名声尚不显的岛津家久以不到三千人牢牢拖住,寸步难进。

    而大友家的三万军势,却是十足软柿子,面对岛津义久、义弘兄弟一万八千的兵力,不仅没有发挥出优势,反而被打得满地找牙,狼狈不堪,许多重臣宿将战死。

    然后长宗我部元亲得到前线消息,也只能撤兵龟缩守城,不敢露头,同样免不了损兵折将。

    更严重的是,事后大友宗麟、大友义统父子相互推卸责任,引发家臣团内部分裂成两派大相争执,立花道雪闻讯急匆匆从筑前赶来,才勉强控制住局面。

    岛津则趁势扫荡日向国全境,几乎所有国人众都望风而降。

    筑前也因为失去了立花道雪坐镇打了两场败仗,倒是债多不愁,没什么大关系。

    九州反正是只能等着近畿大军救场了。

    总而言之,平手汎秀面临的问题是——关西的敌人太不禁打,不能不介入,否则打着盟友旗号的势力要坐大;九州的敌人过于强大,也不能不介入,否则打着盟友旗号的势力要被吞并;丹波、丹后的敌人离京都太近,也不能不介入,否则公卿、僧侣、商贾、文人们会感到不安全。

    更别说东边还有北条、上杉等着收拾呢。

    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面临着多个方向用兵的局面。

    满打满算,平手汎秀现在能拉出一万五千旗本常备兵,四万以上征召兵,从属势力还能提供五六万左右的军势,但依然觉得不太够用。

    留了一部分防备上杉,一支偏师进攻丹波,剩下的人,投放到关西或九州任何一线依旧是决定性的力量,但同时兼顾两线还要控制住局面,是做不到的。

    为何忽然如此捉襟见肘了呢?

    天下列国的豪强依然是在打来打去,并不是说局势一下子恶化了很多。

    变的是心态。

    挟持足利义昭在手,代行幕府公仪之时,平手汎秀其实是只享受了权力,没怎么承担义务的。

    反正最终战乱不休的锅可以丢到征夷大将军头上。

    现在那家伙跑路了,等于是自己当家,心态就彻底不一样。见到任何违背中枢指定,擅自开战扩张的,好像都觉得是在打自己的脸了。

    此时平手汎秀内心有些庆幸,没有急于接受“从二位内大臣”的官位,也没有立即索求“源氏长者”和“武家栋梁”的称号,是对的。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这个看起来只是个段子的话,果真有几分道理在里面。

第四章 暴殄天物

    伊予的行动充分展示出平手家的威势。

    一共只用了不到两个月,攻灭了河野家,降伏了西园寺公广,将总计约二十三四万石的领地置于旗下。

    同时在来岛附近大举扩建,修筑军港,使之成为能容纳大量水军,还可以随时提供登陆和运输服务的前线基地。

    行动是如此的迅猛,甚至平手汎秀还能赶在正月初一之前回到岸和田城,可以在自己家里度过新春了。

    对于日理万机的“大纳言大人”而言,这其实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而这几个月时间里,平手义光也按照“步步为营,稳扎稳打”的策略,在丹波发动了数次攻击,拿下三座城砦,扫灭三家豪族,讨取敌首八百,俘虏妇孺六百,其中包括以大口径铁炮打死了著名的将领“青鬼”籾井教业。

    那条战线的情况,确实如汎秀所料。

    年事已高的赤井直正不幸染病身亡之后,丹波国人众联军就没有了可以做顶梁柱的人,基本丧失了发动野战反击的魄力,只剩下各为其主结寨自保。

    由于穷山恶水孕育的凶悍民风,打起来依然很是艰难,像啃硬骨头一样难受。但好在安全,只要稍加注意,不被骨头卡到喉咙,就没有什么风险存在。

    义光也能班师凯旋,回家过年。

    但回的不是和泉岸和田城,而是南近江濑田城。因为他已经是个开门立户的成年人了,不仅娶了本愿寺家的纱织大小姐,还很快弄了好几个侧室宠妾回来,扩展后宫的速度比老爹还快。

    而且其中的五姐妹还是大房主动帮忙纳入的,真是幸运的男人啊!

    反观岸和田城之内,虽然有许多可爱的小孩子,但犬御前由于挂念独子心绪不佳,侧室们就不免战战兢兢了。平手汎秀不得不卖出苦力安慰了一番,事后发现效果拔群——三月份医师确认,正室夫人时隔十六七年,又有了身孕了!

    全年的军政行动,便告结束。

    天下列国,需要用兵的地方其实是很多的。可能需要五六十万大军,再加上七八个名将才可以应付。

    在诸多可以选择的战线当中,重点攻击了率先接纳足利义昭的丹波联军,以及最终收留足利义昭的毛利家,大体的态度就已经表示得足够清晰,政治上面有了交代。

    至少向天下人证明了自己的决心。

    好不容易归家,不过春节的假期放不了很长。

    公元一千五百七十七年,也就是天正二年的新春,是改元之后的首次,为了表示隆重对待,平手汎秀上表朝廷,准备在京都举行大型庆典。

    包括了传统的典仪祭礼,大型的舞乐表演,相扑弓箭赛马多种竞技,茶会连歌之类高层风雅,鹰狩捕猎剑术等武家项目,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这是奉行们的噩梦——像伊奈忠次听到具体任务简直想哭了,也是奉行们的春天——石田三成满脸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的兴奋感。

    未必是后者的才能比前者强出多少——可能多少要强一点——主要是两人地位资历不同,导致想法各异。

    以前信长特别喜欢玩这一手,而平手汎秀不太以为然,向来觉得是费时费力的形象工程,如无必要不应频繁开设。

    直到今天有条件又有需要,自己搞了一次,才知道这个其实是很好玩的。

    看到许多同类在一起进行集体活动,熙熙攘攘场面宏大,下意识便觉得心情愉快,不由自主就兴奋起来,很容易受到群体情绪的感染了。

    这或许是天生的人性。

    如果活动是自己组织举办的,然后所有的参与者都必须拍马屁装孙子呢?

    正月十六日那天,精心准备了偌大的场地,平手汎秀站在铺设好的高台之上,看到下面一大堆的人,充斥了各行各业的精英天才,至少是个知行数千石的武士,或者家财上十万贯的豪商,抑或在佛门混的上字号的高僧,才得以列席。

    而这些人纷纷像蚂蚁一样拜倒在地,诚惶诚恐地呼喊着“参见平手大纳言!”的时候,让人如何忍住不飘飘然呢?

    量变到质变,就是这么一个奇妙的过程。

    平手汎秀早已经体验过了,私底下一两个人再怎么奴颜婢膝俯首帖耳的阿谀奉承,效果始终就那么回事。如果过度浮夸反而令人生厌。

    但成千上万的精英人物聚集一堂,齐声跪拜,哪怕只是简单地施礼,感觉也完全不一样。

    甚至,从台下人们的眼神脸色当中,可以看出,确实有不少人因为见到了壮观的集会,而产生了发自内心的敬畏之情。

    这令人想起一点点上辈子的记忆。

    平手汎秀突发奇想,要不要把京都的二条御所再扩建修整一番,弄出几丈高的城楼或者门楼,然后加紧训练军队,让体型接近的士兵们,迈着整齐的步伐,穿着统一的着装,大气磅礴地行军通过,然后在其中举枪侧首,一齐呼喊“为大纳言大人效死!”的口号。

    如果能搞出这种阅兵式来,那是多么令人欢欣鼓舞的事情啊!

    经过了几分钟,被冷风吹了一下,平手汎秀才反应过来,意识到以本时代的生产力和组织力,刚才的想法是相当不切实际的。

    顿时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精明能干的统治者会因为好大喜功而忽然昏聩。

    他们只是没有战胜人性而已啊!

    好在平手汎秀当过半辈子的普通人,这大概起了一点作用。既没有饱受欺压屈辱急于取得补偿的心理,也不会产生天生贵胄高人一等的傲气。

    深深呼吸了几口气,终于冷静下来,吩咐各项表演、比赛和活动都可以开始了,接着四处转悠了一下,看了看情况。

    然后又不自觉地开始略有膨胀了。

    泷川一益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上的器皿,全神贯注小心翼翼地向釜中注水。

    织田信忠和荒木村重正襟危坐着等待新茶泡好,大气也不敢多出一口。

    竹中重治忙得满头大汗,从大堆古籍上引经据典,保证祭礼符合传统规矩。

    德川家康与武田胜赖放出各自驯养的鹰隼,为了一只杂毛的野兔争得不亦乐乎。

    令泷川一益当茶头,竹中重治作祭官,真是明珠暗投,暴殄天物。

    但是这心里,怎么就那么开心的呢?

第九章 多线同程

    因为种种关系,数条战线先后都取得平手汎秀的许可,展开了各自的行动。

    平手义光持续攻打丹波、丹后。

    山中幸盛他们尼子复兴军策反了伯耆羽衣石城的南条氏,背刺毛利。

    武田胜赖尝试接触里见、佐竹等关东豪族,意图孤立北条。

    长宗我部元亲以四国众人为后盾,进入九州,联大友,抗岛津。

    河田长亲在北陆筹备反攻上杉的计划。

    一共有五个方向。

    除了近畿军团随平手汎秀本人活动,德川、织田前些年受创严重现在又要消化新收复的土地而没有动作之外,可以说是到处都热闹了起来。

    这不失为一种好的选择。

    如果把所有直属军队和外样兵力集结在一起,上限说不定能有一二十万,那就对于后勤补给提出了严重考验,于组织结构上也堪称灾难。毕竟现在才是十六世纪,无论交通能力,还是通讯技术,都是很原始落后的。倒不如分散各地,留有一定自主权限,供人发挥。

    完成伊予攻略之后,平手汎秀麾下直属军,以及大和、河内、纪伊的三个军团由于常年征战,已经有一些疲态,数量也开始有了缺额,姑且进入了休整状态。

    特别对于常备的近卫与旗本而言,面世快十年了需要考虑更新换代的问题。

    有一批接近或超过了四十岁的士卒,需要从军队中移除,否则体力衰退得太厉害会影响战斗力。

    这是非常麻烦也值得谨慎对待的问题,退伍老兵如果得到妥善安置,往往对政权充满爱戴和信任,甚至会把类似感情传递给子孙,连续几代都会是铁杆支持者,对地方事务起到积极影响。

    反之若是遇上苛刻粗暴的对待,心怀怨恨的话,那就会变成影响治安的大隐患了。

    发钱是肯定要发的。但第一不可能发得了很多,第二不能解决所有问题。提供安稳、舒适、有社会地位的工作岗位才是关键。

    按平手汎秀的想法,首先应该进行一个粗略的文化水平测试,成绩优秀的人直接提拔录用,成为二十石知行的低级家臣;其次在手工业上有一技之长的,尽量推荐到相熟的商人那里去当职工,部分带着功勋离开的直接领铺面当个体户;实在没本事的回到乡里授予一小块土地,同时以兼职方式担当“警视厅”的耳目来领取少量报酬。

    此事交由了本多正信、前田玄以、细川藤孝三人负责。

    目的并不是简单地做完这一次就好,而是要尽量形成可供后世参考延循的范例。要求是相当高的,从零到一,可能比从一到一百更麻烦。

    即使是这三位贤才,恐怕也要在平手汎秀的压力下殚精竭虑,苦思冥想一阵了。

    不过办好了也会是非常显眼的功勋,所以入仕还没几年的前田玄以和急于摆脱旧身份的细川藤孝都挺起劲,只有本多正信是纯属智力太高,惨遭剥削压迫。

    至于其他几只畿内地方军团,虽然也执行过一定程度的“兵农分离”,带有部分常备武力的色彩,但组织结构还是老一套,是兵归将有的底子上稍微添了一点职业化的成分,倒是避免了类似麻烦,只需要休养生息就好。

    平手汎秀的旗本常备军,则是以“组-队-番-备-势-军”的清晰层级为基本框架,兼容了武士制度而来的,官兵阶级体系分明。

    这一套东西至今也没能从战斗力层面证明自己。

    拥有制式装备,得到充足补给,保持长期训练,欺负一下乌合之众不成问题,可是面对武田、上杉家的精锐时,仍会稍稍处于下风。

    尽管甲斐和越后的所谓精锐,本质依然是农兵。

    不过,常备兵可以不受农时的限制,随意出征到远离本据的地方,这个优势仍体现得十分明显。而且军官任免,粮饷发放皆操于上,便可避免被野心家所用,可靠性大大提高。

    只要整体政局不出问题,这支队伍就会是忠诚的根基。

    如果出了问题的话……想想隔壁的大萌国吧,随着管理废弛和腐败滋生,边军都逐渐被家丁取代了。这种事在冷兵器时代有一定合理性必然性。

    也不用想得太多。再伟大的政治家也不可能预料到百年之后的事,能管好眼前,再让下一代和下下一代享受到一些君子之泽就很不错了。

    整个天正二年(1577)的上半,平手汎秀主要都是在近畿停留,而没有各处急于征伐。同时密切关注着,如果哪条战线遇到了麻烦,或者创造了机会,再行动不迟。

    不过事情的发展没有那么快,各条线要么就是持续备战,引而不发,要么就是陷入对峙,形成不了决斗。

    平手义光没有受父亲的提示,自己决定了暂缓丹波,先取丹后的路线,率领一万七千人沿若狭进攻,取得了稻富氏等国人的投靠并且围住了一色家的弓木城,正在慢慢消磨。

    山中幸盛等人拥有山林地形优势,毛利家大军到齐之前不敢轻动。

    长宗我部元亲花了一个月时间才将部队集结到九州。

    武田胜赖、河田长亲皆尚未有音讯传回。

    最先引起平手汎秀注意力的,实际上,可以算是第六条战线。

    没错,六七月份的时候,又一个不甘寂寞的外样站出来了。是荒木村重,他声称跟播磨的人取得了联系,创造了向西进攻浅井的机会。

    目前来看,浅井长政占据了几乎播磨全境,但马大部,以及备前、美作少量区域,包括生野银山以及兵库津的港口,堪称富饶。其本人也一直保持着武勇善战的作风,缺点是无力对桀骜不驯的国人众做出整合。

    特别是上次响应信长起事兵败后,是同意了“合议制”才继续赢得土豪地侍们的支持。

    现在他已经与曾经的盟友宇喜多直家翻脸,具体恩怨情仇只有内部人才了解,总之现在是围绕备前、美作两地展开激斗。大致印象是浅井长政军事层面占优但谋略远不如对手,这是黑田孝高被荒木村重当作投名状砍死之后无可避免的情况。

    平手汎秀没有第一时间处理播磨,除了战线太多忙不过来之外,多少有点坐山观虎斗的意思。

    如今军队的整备大致完成,倘若荒木村重能独立制造一些好机会的话,倒是不妨抓住。

    播磨离京都距离,跟丹波比也远不了多少,同样是属于威胁很大,不得不清洗一遍的地域。至于浅井长政这个人,这次倒是没有特别积极的奉迎足利义昭,但以前的黑历史太多太多了,往死里揍都没有任何问题。

    顺带一提,由于织田信长已死,加之重要当事人荒木村重的弃暗投明,当年的刺杀事件便陷入重重迷雾之中,无法再追查清楚了。

    问明白了荒木村重接触的到底是哪些国人,以及倒戈的原因之后,平手汎秀认为可以一试。

    但这就意味着,要再开启第六条战线!

    真让人心里矛盾。

    有时候觉得如此铺开不太妥当违背往日成功经验,有时候又觉得是成为“天下人”之后理所当然的事情。

第十七章 缓急之别

    果然如平手汎秀所料,不用五日,只二日后,宇喜多直家只带了少量部署,前来觐见。

    按路程推算,他应该是在得到指示之前,就启程出发了。

    也就是说,根本不用催促,主动前来相会。

    众家臣们颇有些惊讶,讨论之后只能说高人的言行举止我们凡俗之辈看不懂,这个宇喜多直家大概是能与平手大纳言大人有共同语言的人。

    ……

    出现在视野之内的,是个须发半百,腰背佝偻,脸上沟壑万千,目色浑浊如泥的人,走一步喘三下,手扶着肚子不断揉。一言以蔽之,就算穿了华丽的吴服,给人的印象却依然只是老农而非武士。

    这家伙的气色让平手汎秀立即想起了病榻之上请命的河田长亲。

    都是命不久矣的感觉。

    许多家臣都是吃了暗亏心下存着恨意,原本凶恶地盯着门口,结果这时见到来者如此老迈憔悴,不知该作何表情了。

    平手汎秀倒是一直很镇定。待对方艰难地完成施礼,才徐徐开口道:“备前的宇喜多,久仰了!这几天一直在想,您趁着我与浅井作战,做了渔翁得利之事后,会用什么办法来消除我的愤怒,想来想去,只有一种解释,今日得见,果不其然。”

    宇喜多直家闻言,嘴唇微微一动,稍有色变,但随即伏身下拜,遮掩住神情,平静回应道:“不愧是平手大纳言大人。确实,由于以往不太注意养生,鄙人连年腹疾不断,近来颇受折磨。”

    他的嗓音十分干涩枯哑,与外形很相衬。

    当真好像是个饱经风霜的老农。

    但这一点,与他今时今日的成就结合起来,就不会让人觉得轻视,反而是,不得不加以尊重了。

    静了一会儿,平手汎秀忽然提问:“我记得几年前,就曾派人拉拢过你。没有得到积极的回应,大概并不是你不看好我,而是故意要保持独立的身份了。”

    “是。大纳言大人真是慧眼,鄙人的心思无处遁藏。”宇喜多直家伏在地上答到。

    接着平手汎秀又问:“这次,浅井长政异想天开,居然用反间计企图刺杀我的事情,想来你就算不是同谋,也早知道端倪了。”

    “是。大纳言大人真是慧眼,鄙人的心思无处遁藏。”同样的台词重复了一遍。

    “那你还敢来?”平手汎秀抬了抬眉毛,话中带了三分杀气,“竟然不怕?”

    “岂敢不怕呢?”宇喜多直家稍微起身,抚了抚肚子,舒两口气,低声道:“然而事已至此,怕也无用。浅井氏的拙劣计策,想来也逃不过大纳言大人的法眼。”

    “若是万一我疏忽了呢?”平手汎秀追问。

    “那么就不会有今日之会了。”宇喜多直家淡定回答:“于是鄙人就不用回答这个尴尬的问题。”

    “有趣。”平手汎秀嘴角泛起微笑,捋须道:“其实我还有一事不解。为何浅井一死,播磨、美作、备前等地的国众都马上向你求助,却没几个人来找我呢?相比之下我的优势如此巨大,就算提前有了布置,也不至于被你领先得这么多吧?”

    “哈哈……”宇喜多直家裂开嘴发出嘶哑的笑声,说到:“大纳言大人恐怕是没有到过关西吧!这里与近畿、关东、九州都不一样,百姓们不喜欢外出,对异乡人的警惕之心非常重,方言也很有特色,总之,是个很顽固的地方啊!要说为什么如此,鄙人却是答不了。”

    “这倒也说得过去。”平手汎秀说是“不解”,但听了回答又并不是很在乎,随口就讲到另一个话题:“话说,你不会觉得趁这个机会扩大了影响力,我就会因此做出让步,给予你额外的土地吧?如果真怀着这么幼稚的想法,那可就令我失望了。”

    “岂敢,岂敢。”宇喜多直家手按着肚子,淡定地摇摇头,道:“鄙人并没有这种幻想,只是想出一些力,帮助大纳言大人尽早平定天下,避免一些无谓的流血罢了!绝不会因此就自居有功。事实上目前的本领得到保全就感激涕零了,完全没有别的奢望。一定要说的话,只是想凭借此事与您拉上关系,期待留一些余泽给子嗣罢了!”

    “说到子嗣……”平手汎秀又问:“听说你虽然妻妾众多,但生的都是女儿,男丁至今只有一个?”

    “正是如此。”宇喜多直家苦笑道:“不仅只有一个独子,而且目前还不到六岁。而鄙人却已经到了风烛残年……所以做一些放肆的事情,也不担心引发忌惮。”

    “如此说来,你的所作所为,只是为了表现,宇喜多家是一个深具影响力,可以帮助平定关西,但又青黄不接,难以造成任何威胁的势力。”平手汎秀总结到:“也就是说,能帮助我更迅速地平定天下,避免过多争端啊。”

    “确实如此。”宇喜多直家神色稍有惊讶:“只听说织田弹正说话十分直接了当,却不知您的作风也是如此啊,那么鄙人也不必多讳言了……”

    “稍等。”平手汎秀脸上笑容消失,严肃道:“这里就有一些分歧了,有谁告诉你,我想要迅速平定天下,想要避免争端的呢?”

    “这——”宇喜多直家愕然失措,第一次接不上话。

    “其实这个事情,从某些角度看,宜慢不宜快啊!”平手汎秀意味深长道:“只是避免争端,而非解决争端的话,那么发生争端的原因依然存在,又有什么意义呢?难道你觉得我会急于坐上某个位置吗?坐上去之后又如何呢?”

    “……”宇喜多直家彻底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按常理说,任何一位豪杰距离天下人只差一步的时候,不都应该很急切吗?

    但要真讲个理由的话——如果大势已定,早几年完成统一大业,又有什么好处呢?

    可以攻打海外,或者在扶桑本土搞一些前所未有的大工程?人家好像没这意思。

    或者是寿数不足,赶在入土之前完事?

    沉默了一会儿,平手汎秀复开口道:“我相信说到这个份上,以您的智计,一定非常明白我的意思了。”

    宇喜多直家犹豫片刻,缓缓点了点头:“鄙人明白……比起以尽快的速度平定关西,大纳言大人宁愿多花费一些时间,消除更多隐患……宇喜多家知道该怎么做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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