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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落木寂无声     战国之平手物语txt下载     战国之平手物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 大友家的内纷

    话说大友义镇这人,自幼就是个聪明伶俐,文武兼资,但又肆意妄为,暴虐成性的人。可能会让人联想起织田信长,不过只能算是一个能力缩水,问题放大的劣质山寨版本。

    三十年前就因为性格原因,让他老爹有了废长立幼的打算,引发了著名的“二阶崩之变”,杀得整个丰后国人头滚滚,才在尸山血海中完成世代交替。

    之后身为当主,在众多家臣的注视和劝谏之下,大友义镇终于有所收敛,将精心集中在军政大事上面,大力发展海商并且从囊中羞涩的足利义辉那里买到了数国守护以及九州探题的职役,利用名分优势不断扩张势力范围,鼎盛时令丰后、丰前、筑后、筑前、肥后、肥前六国都屈膝称臣,构建了家族史上最大版图。

    孰料近年来局势逆转,岛津、龙造寺崛起势头太猛,大友义镇自度难以抵抗,便求来了平手汎秀的援军,又传位于儿子义统,跑去隐居起来。

    如此算是卸下了重担,开始放飞自我。

    这一放飞,就出了大事。

    许多年前大友义镇已经被南蛮来的商贾和传教士吸引,内心信仰逐渐改变,早已接受洗礼转为切支丹,碍于家臣们反对意见,方才一直不敢大肆声张。现在终于不再遮掩,摆明架势,以教名“普兰师司怙”自称,公然放弃了神佛。

    其长子义统,于宗教问题并不感冒,对父亲行为感到十分不解和愤怒。

    但是,大友义镇的次子亲家、三子亲盛,却纷纷支持响应,也同时接受了洗礼,成为切支丹,还非常激进地派人拆毁了一大堆佛寺与神社。也不知道这俩孩子究竟是真心改变信仰,还是另有别的目的。

    此事令家臣们忧心忡忡——虽然暂时没有到叛离的程度。

    然则,“暴行”还不止于此。

    光是信切支丹教,也就罢了。可是大友义镇乃强欲之人,光是精神上得到宗教的安慰,犹不能满足,肉体上还得追寻美人的抚慰才行。

    照说有地位有身份的大名,走合法程序,娶几十个侧室也不叫事。

    偏偏这厮还口味独特,不爱黄花闺女幼嫩无知,独喜半老徐娘成熟情调。家里大小老婆们厌烦了,也不愿意新娶新纳,一门心思勾搭内宅的年长侍女,还跟家臣的老婆传出绯闻。

    大友家的正派主母人称奈多夫人,乃是九州八幡宫大宫司的女儿,对神佛信仰自然是极为坚持,又一向行事强势果决,被丈夫的行为气得不轻,拿着刀先是叫嚣着杀光那帮子老狐狸精,被阻止又意欲自杀,仍未果。冷静下来之后搬回娘家居住,单方面宣布“离婚”。

    于是事情终于闹得大了。

    家臣们完全乱作一团。

    针对信仰问题,切支丹武士们坚称“改信乃是自由,扶桑国内不也有众多宗派吗?”,仍崇敬神佛斥之为“南蛮来的邪魔外道,居心叵测,岂可与神佛的不同流派相提并论”。

    针对绯闻问题,有的认为“老大人犯的是所有男人都避免不了的小错,反应过度非武家之妻的妇道。”;也有的觉得“不尊重正室夫人,那世嗣的立场也会动摇,绝不是小错而是影响大局。”

    总之是吵得不可开交,就差拿刀互砍了。

    其中有忠义之人,严词向大友义镇提出劝谏,却并未得到理会。

    接着一批信仰坚定的家臣,为抗议住吉神社和万寿寺等知名宗教场所被拆毁的事情,在府内城门口集体自刃抗议,把舆论推上了巅峰。

    大友义统名义上是接过了家督的位置,但他年纪才二十出头,并无什么威信,屁股底下座席还没坐热,哪里镇得住这种场面?本来说好同南路讨伐军一道进攻岛津,对峙了大半个月彼此戒备森严,结果后方消息传来,将士斗志全无,都担心自己老家出事,催着撤回丰后,等若是不战而败了。

    对面岛津家久、新纳忠元可不是一般人,第一时间觅得良机,果断发起突袭。

    长宗我部元亲好不容易走出丧子之痛,抖擞精神打算再搏一搏功名的,谁知友军实在是不靠谱,毫无征兆就跑了,临走才派人通报了一声。

    来自四国的讨伐军,就只得在心怀疑虑的情况下仓皇迎战。由于独木难支,数量稍处下风,质量又跟岛津军一定的差距,遭遇失败。

    幸好长宗我部元亲知道敌人的厉害,早早做了两手准备,安排下后路,让两万残兵败将们,得以撤回四国。

    岛津家久虽然勇猛善战,但他所能依靠的海上力量远不如平手,总不能跳下来游泳追击船只,没法截断水路。

    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同一时间,北九州筑前国的战场上,老将立花道雪收到了密信,知晓内部动乱,南线溃败的具体详情,甚至听说自己亲人名字出现在桃色绯闻之中,当场气得吐血晕眩,失去意识,好几个时辰之后才醒来。他所指挥的一翼旋即崩溃,龙造寺隆信捡到一场天上掉馅饼式的胜利。

    两路大军,皆未能建功。

    远在京都的平手汎秀听说了前线消息,倒也没有太意外,更无愤怒和惊讶,只觉得有些好笑。

    以前听说过笃信切支丹导致内乱的,也听说过好色导致内乱的,这既笃信切支丹,同时又好色如命的,组合起来还真是诡异的画风。

    第一时间,平手汎秀下令:本多正信作为代表前往丰后,协同已经苏醒并且基本无碍的立花道雪稳住局面,防止进一步动荡。大友义镇包括他的儿子们以及大老婆,以涉事人员的身份全部唤来京都,问询之后再做决断。

    两路讨伐军都暂时停止进攻,自行休整,北边的平手季胤和南边的野口政利继续分别留在丰前国与伊予国,准备接应后续正式的大部队。浅野长吉、木下秀长回来报告局势,复述作战情况。

    之前的结果先不管了,除了大友家之外,别的人就算有什么罪过姑且也暂不计较,先让大家过个好年。

    过完了年,增兵再战。

第四十七章 挑软柿子

    针对大友家内部的混乱局面,平手汎秀亲自进行了“审问”。

    其实也没什么可问的,事情是一目了然。

    大友义统表现得还算是比较合格,虽然稍有慌张,勉强将前后经过说清楚了,言辞干瘪瘪的显示他并无甚口才智计,亦缺乏魅力与心性,却胜在循规蹈矩,认真仔细,跟其父正好是两个模子。

    奈多夫人倒是在犬御前面前表现得雍容大度,毫不怯场。不过事后得到的评价是:“作为武家正室,十分坚强,但过于直率了些,让我想起阿市妹妹……并不是可以用温和手段来化解干戈的女人啊。”

    听了这个平手汎秀相当地吃惊。

    他倒是不怎么关心奈多夫人的形象,只是第一次见妻子如此高屋建瓴的评价别家主母,方知犬御前已有足够的能力去成为御台所。

    心中既觉得欣慰,又不免怅然若失。

    至于大友家的次子亲家和三子亲盛两个小娃娃,都是不太成器的角色,见了平手内府的“虎威”,皆是两股战战汗流浃背,大气也不敢出,话更说不利索。

    堂堂天下人也不值得与他们置气,训斥两句便挥手赶走。

    唯独到了大友义镇这里,有些麻烦。

    人家堂堂正四位下,左卫门督,九州探题,六国守护,执掌大权三十年,有无数生杀予夺的经验,可谓“身经百战,见得多了”。拜望平手内府,虽然毕恭毕敬,谄媚有加,内里却是十分淡定的,丝毫不慌张。

    这个油腻的中年人对一切“罪过”供认不讳,也坦然做好了接受处罚的准备,但始终坚持说:“南蛮人带来的切支丹才是普天之下唯一应该信奉的教派,扶桑诸多神社佛寺皆不足取。”

    闻之平手汎秀质疑道:“据我所知切支丹教派的僧侣一向主张节欲修身,您既然笃信此道,如何又与众多妇人亲近?甚至包括家臣之妻啊!”

    不料大友义镇毫无愧色镇定回复说:“禀报内府,鄙人身边全是不了解实情就一味抵触新事物的愚昧之辈,唯有见惯了世事的慈善妇人,才可以摒弃偏见,共同瞻仰真理大道。”

    平手汎秀顿时翻了个白眼:“所以你这意思……跟那些妇人都是一直在讨论切支丹的教义,完全没干别的什么事情?”

    “这……”大友义镇稍微犹豫了一会儿,立刻又恢复自信果决的神情:“偶尔会因为谈得十分愉悦,发生一些情不自禁的后续,但本意并不在此。”

    “好吧……”平手汎秀无言以对了。

    也不知道啊,这家伙究竟是太过于厚颜无耻,还是谎话说太多自己都信了。

    反正肯定是要处理的。

    改信不算什么,绯闻更是小事,关键在于拆毁神社寺庙。

    其中有个府内地区的万寿寺,属于临济宗妙心寺派一脉,那里的僧人被赶走之后前往近畿,投奔本派掌门人,京都妙心寺住持南化玄兴。然后南化玄兴就告诉了他师兄虎哉宗乙,再转到平手汎秀耳朵里。

    于是内府大人便发了一通半真半假的脾气,斥责对方“擅毁浮屠,致使两路兵败”的罪责。

    判决是让大友义镇以及他的次子三子,全部拘禁在和泉——正好当地也有南蛮人开设的切支丹寺,可供他们修行——只是半老徐娘,知冷知热的妇人怕是难找。

    大友义统的正统性得到官方背书,与其母奈多夫人一道返回丰前府内城,戴罪立功,继续参与九州讨伐战,以观后效。

    顺便也给立花道雪发了一道书信,勉励他好好辅佐新君。

    内心有点想问问他闺女的事,不过最终没好意思。毕竟是这么大的人物,公务信函里说那些也太丢人了。

    怎么着也得私下……

    安排好了大友家,对于九州的第二波进攻随之就要发起。

    北线的浅野长吉带回来“二胜复二败”的具体消息。总体来看四次合战的结果都有一定偶然性。己方前前后后约有四五千的伤亡,还有一万左右溃散之后暂时找不回来的,目前是失去了进攻能力。但龙造寺隆信也是多次鏖战还输过一次,至少有三五千的折损,短期内怕是更难恢复元气。

    南线的木下秀长一直随军与敌人对峙,互相寻找机会,最终是因为意外而败退的,根本不曾有过正经交手,汇报的时候主要是在述说观察到的敌情。据他说萨摩军士气十分高昂,队伍中武士比列特别高,而岛津家久又是智勇双全的良将,谨慎来看至少得有四万人两倍兵力才有把握一战。

    这么一对比,平手汎秀立即做出了决断。

    柿子就得找软的捏,既然北九州的龙造寺隆信看起来比较好对付,就先一口气打趴下再说。

    于是,又从西国、近畿、东海等地,拨出外样兵力二万左右,作为增援到伊予前线集结,交给长宗我部元亲、木下秀长指挥,命令与大友义统协力,尽量给敌人施加压力,谨慎行事不求速胜即可,千万谨记“穷寇勿追”的至理名言,注意不要中了对方“钓野伏”的手段。

    他们的敌人是岛津家久,士兵据说仅有一万五千到两万之间,但质量极高,不好对付。

    而岛津义久、岛津义弘似乎是带着三万左右的主力,还在忙着平定肥后国内亲大友势力最后的抵抗。到了这时候为什么还在执着于一城一地的小利,实在令人费解。

    平手汎秀则亲自率领以亲卫、旗本、直属国众为主的六万五千大军,以丰前为目的地,打算汇合毛利辉元等人的残余部队。

    北路主力所要进攻的是筑前、肥前、筑后。这三国土地丰沃商贸发达,加起来有过百万石的实力,目前大致掌握在龙造寺隆信手里,但都是近几年强行压服的,内部十分松散,集权程度非常低下。

    这从动员力就看得出来。

    一百万石的大名,按道理是可以动员五六万农兵的,到需要拼命的时候七八万也不是没可能。比如关东后北条家约有二百万石,最后也拉出了十万出头的兵力,符合这个比例。

    但龙造寺隆信面对讨伐军,才只拿出了二万八千军势。说明筑前、肥前、筑后三国之内,有过半的田产和人口并未真正纳入统治。

    兵力既然不够,论个人才能和军队质量好像也高不到那里去——至少远远比不上岛津——可以说真的是软柿子了。

第四十八章 倚多为胜

    大军进入丰前之时,北九州的局势又有了变化。

    敌人的内部,继肥前的大村纯忠、有马晴信两家之后,筑后国的蒲池镇涟又因为“内通外敌”的原因遭到诛灭。

    所不同的是,前二者在战场上先有了异动,而后被锅岛直茂诱杀。后者却仅仅因为一些不知真伪的流言蜚语,就被龙造寺隆信叫到居城里来,命令处死,接着全族都背上了追捕令。

    这两件事情的性质差别可大了去了。

    蒲池家多年来一直作为大友家在筑后地区的代官而存在,当地的威信很高,影响力巨大。同时在过去龙造寺家被少贰家打得抱头鼠窜时,曾经多次给予雪中送炭的关键性帮助,可以说是恩重如山了。

    如今只因谣言,便杀故交,纵然是关键时刻迫不得已之举,依然大失人心。

    不要说各地国人豪族,就是龙造寺家的谱代,恐怕也会产生不满。

    面对这种局势,毛利辉元建言说:“敌方将领现在的心情一定非常复杂,各地外样多半心怀疑虑驻足不前,直属家臣却很可能反常地激动暴躁,正是可以利用的时机。”

    闻言平手汎秀稍觉刮目,赞曰:“不愧是西国谋神之后,此言深得我心。当计一功。顺便我想问问,尼子家的人投诉说您前面指挥之时存了私心,有意消耗他们的实力。关于这个……我听了浅野长吉的汇报之后认为是并无确凿证据。但毕竟无风不起浪,日后还是希望更加谨慎。”

    话音落地,辉元只得惶恐请罪,做出愧疚姿态。

    心里肯定是破口大骂了——出云尼子跟安艺毛利这等关系,你强行纠结起来组织联军,那怎么可能不出问题呢?分明是故意埋隐患找茬啊!

    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简直就像是被打了耳光,还得低眉顺目地主动承认是自己的脸不对一样,屈辱。

    老贼最是无耻!

    ——这话在毛利辉元心里转了一转。

    但别说开口,连多想想都不敢。

    而平手汎秀也确实是早有打算了。

    被强行压服的诸侯本就不指望能真心臣服,与其忍让宽待不如多加苛求。

    想想原本“正史”中的事吧!秀吉给予各巨头高官厚禄让他们参与国政,最后也没有换到一点忠诚;家康拼命变着法折腾外样大名就差“叫你丫的不戴帽子”了,反倒成就江户三百年治世。

    二月中旬,平手汎秀来到丰前,整军七万,浩浩荡荡直取筑前。

    龙造寺隆信领兵三万左右,号称六万,前来应对。

    平手汎秀利用大友家的当地斥候探明消息,得知——

    敌方直属肥前精锐在最左,由龙造寺信周率领;相对可靠的筑前众居中,归属流亡的秋月种实统辖;正在动摇的筑后众担任右翼,指挥官是锅岛直茂。总大将龙造寺隆信在最后面观察大局。

    是一个不对称的偃月阵。

    其关键在于发挥主力部队的突击效果,达成斜击战术效果,进一步谋求侧翼包抄。

    于是发号施令,命山内一丰带五千人突前,尼子胜久、南条元续居后,主动挑衅敌方左翼精锐。并不与之搏杀,只放三轮齐射,然后往远处撤退。

    拿出总计一万二千人来做疑兵诱饵。家底厚实就是这么任性。

    果然,龙造寺家的先锋,“四天王”之一的百武贤兼,情绪十分激动,完全按捺不住,一马当先追了过去。

    左翼先行,大概本是安排好的套路。

    可是,山内一丰是往远离战场的目的地撤过去的,百武贤兼也被带偏了方向,往东北一去不复返。

    这与包抄后路,形成夹攻的目的完全不符。

    先锋走歪了,后续部队就很难纠正。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一般人当然是下意识跟着冲,谁有功夫考虑那么多事情呢?

    左翼指挥官龙造寺信周战场经验很丰富但并不是特别聪明的人,他只见到面前山内一丰、尼子胜久、南条元续等都丢盔弃甲溃不成军,感觉自己击退了至少一万军势,那肯定不可能是疑兵,于是果断发起全军突击。

    平手汎秀得了使番、目付、物见的回报,立即让其余部队展开进攻。

    中路由荒木村重打先锋,与秋月种实战得十分激烈,不分上下。

    最南侧的加藤光泰却是如同利刃插进豆腐块里,毫无阻拦,长驱直入。

    那锅岛直茂倒是深有智计,早知麾下的筑后国众士气非常涣散,真打起来不是对手,特意弄了一个非常深长而又松散的队形,绕着扭曲的道路将数千人分为二十阵,每阵之间隔数百步,并提前告诉国人豪族们:“若是不敌允许自行撤退,只要没有反过来冲击己方就不会追责。”

    这么一来,加藤光泰的五千旗本取胜倒是轻而易举,但不太熟悉地形,一会儿是小丘陵,一会儿是小池塘,连续跋山涉水翻来覆去破了六七阵终究体力不支,饥疲交加,必须缓一缓。

    敌人的拖延之计还是起了效果。

    然而,一个时辰下来,龙造寺隆信的大方针是失败了。只不断听说左翼精锐所向披靡,却始终不见包抄到平手军的后路。

    待发现路线偏差,感到不妙,连忙命人前去通知,那支由他弟弟信周指挥的主力部队已经被毛利辉元、浅野长吉、一色义定等诸多军势缠住,脱不了身。

    山内一丰、尼子胜久、南条元续逃窜多时大概还剩一半左右战力,此时亦调头一转攻势。

    肥前国众有四天王之说,指的是成松信胜、百武贤兼、木下昌直、江里口信常,圆城寺信胤这五个人——没有误,四天王有五个人不是常识嘛——乃是战斗力最强,对龙造寺家最忠心的家臣。

    他们在去年年末的连续鏖战之中已经受损不轻,现在又被各路大军团团围住。

    只要一网打尽,北九州即可抵定。

    未多时,平手汎秀听前方传来消息:“龙造寺军本阵出动!似乎是要前往东北方接应突围!”

    主君为了救家臣而亲身犯险?

    这倒少见。

    该说是情谊难得,还是自知不可失去这支主力部队呢?

    龙造寺本阵仅有二千人,但据说隆信此人非常勇猛,不可轻忽。汎秀命预备队的香西长信、平手季胤、江口正吉出动,进行阻拦。

    双方在望远镜可以看到的范围内开始了激战。

    只见黑衣黑甲的龙造寺家近卫军果然悍勇,以少对多丝毫不惧,如饿虎扑食一般猛冲。然而平手家旗本久经战场也并非绵羊,仗着人多势众虽处下风并不慌乱,稳扎稳打抗住。

    最先打开局面的终究还是“田忌赛马”的一翼。

    加藤光泰连破七阵后不得不休息。稍后疋田景兼作为次锋跟上又破五阵,筑后国人众随即崩溃,锅岛直茂纵有智计亦无可奈何。以己方最弱一部,扛了对面最强备队接近三个时辰,已经竭尽全力。

    随即,中路的秋月种实遭到包抄侧击,顿时陷入危局,在家臣劝说下缴械投降,放下了武器。

    只剩最后一翼还在坚持了。

    大约申时二刻左右,忽然一个背后插着尼子家军旗的武士,提着一个简陋的包袱,兴高采烈大喊大叫地跑到平手家本阵之前,高呼:“禀报内府大人!鄙人讨取了龙造寺隆信之胞弟信周的首级,特来献于帐前!”

    诸将不疑有他,皆相视而笑,心想此战算是胜了,任凭那武士走到近前。

    总大将正拿着望远镜,也没注意到这边。

    离得平手汎秀还有百多步,身为亲卫队长的铃木秀元忽然不知道从哪冒出了责任感,拦住来者,询问道:“阁下是尼子家哪位?不妨先通个姓名,也好在内府大人面前留下印象。”

    那武士愣了一下,勉强笑笑,开口道:“鄙人乃是秋山……不对,秋上家的人,名叫三郎兵卫门尉,微不足道是个小人物罢了,您没听说过也是正常。”

    “嗯?”铃木秀元并没听出什么不对,只是下意识觉得应该再细致一点,本来已经让出半个身子,又收了回去,追问道:“此战您归属谁的配下?是尼子出云守的直属吗?”

    “啊哈……”来者眼睛转了转,答道:“鄙人是神西家的与力。”

    “噢,原来是……”铃木秀元施了一礼,忽然反应过来,惊呼:“不对!神西家现在被封在伊势,获得三万五千石知行,特许开门立宗,不再列为尼子家的家臣行列!你究竟是谁?亲卫队注意,有可疑人……”

    同时他的手下意识向刀柄摸过去。

    话没说完,那个自称尼子家臣的人快捷如电,力大如牛,迅猛将铃木秀元推倒在地上,随即双手从腰间抽出两支短管铁炮,抢在士兵近身之前,朝着平手汎秀的方向左右开弓射击。

    “肥前武人江里口信常来取平手老贼狗命!”

    随着一声怒喝,两枚弹丸破空飞出。

    但隔着这么远,有如此仓促,哪有什么准头?

    一颗上仰着不知道到哪去了,另一颗击中了离着目标有五十步远的倒霉蛋。

    此人立即被十几支刀枪所洞穿。

第四十九章 由北至南

    江里口信常这次冒充尼子家臣的偷袭,是平手汎秀受到的唯一一次有力反击。

    这引起了对安全问题的重大思考。导致一条额外的军令:非亲兵、侧近、使番、目付、物见所属的人员,不得携带武器靠近本阵百步,欲见总大将需要按级别通报。看上去应该是一个理所当然的,早就该存在的规则,但是在十六世纪的扶桑,绝大多数大名都缺乏这个意识。大概是由于铁炮狙杀的例子仍不够多吧。

    其余的北九州将士尽管努力奋战,或有武艺非凡,杀伤倍于几者,仍然只是徒然耗尽体力,砍折刀刃,被围殴致死的下场罢了。

    肥前之熊龙造寺隆信没有辜负这个生猛响亮的外号,果真如一头巨熊般,身披接近二十处创口,倒在血泊之中。

    自他以下,有一门众三四十,家臣二百余人的首级为联军所得,光是检视分辨就花了随军奉行们一个通宵时间。

    尸骨堆积如山,怕是有上万之数。

    尤其是龙造寺家直属主力的肥前众,由于遭到重重包围,溃败之后大部分人都没能逃得出去,估计可能战死了四五千人。

    考虑到那地方男女老少加起来,人口也不过才二三十万,这四五千青壮年的损失,是个足以令他们二十年都恢复不了元气的数字。

    战后第四天一大早,锅岛直茂协同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武士,只带几名护卫就到军前求和,显得十分大胆。

    见面之后,得知年轻人就是龙造寺隆信的长子政家,侥幸未死在战场,前来表示恭顺之意。

    锅岛直茂的举动确实是有担当有气概,也算出了急智,得到了内府大人亲自接见。

    但平手汎秀原本并不打算饶恕。

    毕竟龙造寺是公开不服王化的头号大敌,理应灭其朝食,断绝后患才是。

    不过,稍微攀谈几句,很明显发现,龙造寺政家外柔内刚,心底下似乎并不怎么服气,只是被锅岛直茂强行压着,才勉强来此称臣。

    出于此考虑,平手汎秀改变了主意,捋须笑着说:“我听说龙造寺家是从肥前国佐贺郡龙造寺乡崛起,因而取了这个苗字的。如今就允许你们保留这一乡之地——估计会有个三五千石,这便是最大的仁慈了。”

    果然锅岛直茂立刻做出感激涕零泪流满面的表情,高声道:“对内府大人而言是最大的仁慈,对我等来说无异于最大的荣幸。”

    但是龙造寺政家就只低着头一声不吭地闷着,双手握成拳紧紧按压在地板上。

    接着锅岛直茂绞尽脑汁拼命圆场,终于让气氛稍有缓和。

    谈到前次交战,龙造寺政家说:“没想到内府大人拿出一万二千人的军势来做诱饵,勾引我家的肥前众上当,此等魄力实在佩服。”

    明显能听出,他佩服的只是“兵多将广”,而并非指挥能力。

    平手汎秀只作不闻,一笑了之。

    锅岛直茂见内府大人做这个反应,没有放松反而更紧张了,可是他实在没办法去弥补更多。

    筑后的主心骨蒲池家被龙造寺隆信所处死之后,国人豪族一致认为是“冤杀”,早已离心离德,如今大势已定,纷纷投降。

    顺着这个势头,平手汎秀对外宣布,既然只是被逼迫附从“贼酋”的小喽啰,那么只要配合检地,老实接受官方对领地做出的新规划,以前的事就既往不咎。

    于是筑后国遂定。

    筑前的秋月种实则是心灰意冷,如行尸走肉般被家老惠利畅尧带着,献上了从博多抢来的著名茶器“梄柴肩冲”,恳请保存家名。

    这个诉求其实比较容易满足。

    他们家嫡长子名曰种长,年才十四,刚刚元服,没必要追究责任,可以允许继承家业。看在那什么玩意儿据说价值三千贯的超级茶器份上,给个千八百石领土不成问题的。

    但秋月种实,属于抵抗“天兵”的核心人员之一,平手汎秀并不打算让他活着,考虑在整个九州都平定之后,勒令这家伙切腹。至少在看到人家的妹妹之前一直是这么想的。

    那名女子寡居尼庵,带发修行,身姿绮丽,气质安详,令人心中见之忘俗,胴体却又忍不住想做最俗的事情。

    在为死难者祈福的仪式上偶遇之后,平手汎秀稍有动摇。

    他的目光在对方素净的一袭白衣上大概多停留了一秒钟左右,也不知是否哪个家臣注意到了,总之第二天就有人介绍说附近某个尼庵风景独特值得一试……

    此前暂时居于龙造寺家控制下的对马国宗家与壱岐国松浦家更是干脆,早就通过博多的商人表达了善意,也没有参与作战,战后立即主动献上人质表示臣服。

    这两家都是“海上大名”,领地全都位于水里互不相连的群岛,不依赖于土地收入而是靠海贸过活,也就没什么像样子的陆军,倒是船只很不少。

    除了跟跨远洋而来的南蛮商人交易以外,对马宗家主要从事通往高丽半岛的合法贸易,这当然理应鼓励并加以利用。壱岐松浦家则是与大萌沿海的私贩关系密切,官方明面态度肯定是要取缔的。

    以后还是尽量想办法恢复与唐土的正常往来才是双赢一起赚钱的康庄大道,不过也不知道那边是个什么情况,没法做太大指望。

    说起来平户港口还能见到不少炎黄子孙,可惜时代不太对,汪五峰已经栽了,郑一官还没出生,想不出什么“历史人物”值得见一见的。

    思来想去,只能吩咐让家臣们去找一些学者、工匠、医师来交流交流,并且特意嘱咐:“多找几个大萌来的厨子。”

    ……

    这段时间里,南九州长宗我部元亲、大友义统、野口政利、木下秀长等人一直在与岛津家久作战。

    诸将渐渐熟悉了地形,也明白了岛津家的虚实,得到不断增援之后,终于可以勉力一战了。

    二月中旬在三乡原城,联军经过多番准备,出其不意地围住新纳忠元的二千部队,派忍者烧毁了敌方仓库并断绝了内外的水粮联系。

    可惜由于沟通不畅,令守军大部逃脱,仅消灭五百人。己方伤亡反而更多。

    数日后双方整兵在高锅城附近再战,岛津家久又一次使出百试百灵的“钓野伏”计策,布下口袋阵。

    却不知联军现在已经吸取了很多教训,事先严令上下未经允许不得私自追击,于是没再受骗上当。

    岛津家久一路跑了两个时辰也没半个人来追,反倒是原本准备伏击的队伍有一部分沉不住气暴露了出来,遭到凶猛攻打,折损千余人。

    平手汎秀闻知此事,十分喜悦,特意置信表彰,强调说“如此步步为营,令敌方每战必有损耗,方才是制胜之道。”

    诸将受了鼓励,志得意满,继续推进向南,在佐土原地区再次作战。

    这次岛津家久依然摆了个“钓野伏”,依然是没有起到作用,看上去依然是要面临小败的局面。

    没想到,关键时刻杀出一支仅有不足二千的奇兵,朝着大友义统的部队猛冲过去。大友家的将士自然大多是九州人,见了敌方带头的将领尽皆色变,交战没两下纷纷逃窜,溃败大乱。

    原来是岛津义弘,率领纯粹由武士组成,没有半个农兵掺杂的精锐小分队埋伏已久。

    众人都以为这家伙尚在肥后,却不料悄然来了日向。

    西国、四国、近畿的诸侯倒还好,也就是惊讶一下。可是大友军中的九州当地人有不少被此人痛打过,心理早就存了阴影,无法以平常心应战。

    岛津家几个兄弟里面,论指挥大兵团的战绩是老四家久最为出众,但军事上的才能并不那么直观可见。老二义弘更擅长身先士卒的冲锋陷阵,而且是整个九州岛没有见过对手的程度,时人广泛称之为“鬼岛津”。

    大友义统军就被这一千五百人冲散了,导致周边友军都陷入被动。幸好居后的立花道雪、木下秀长应对比较冷静,没有酿成全军溃败。

    不过损伤也相当严重了。

    平手汎秀就是在如此局势下,自肥前踏入肥后,来到九州南部。

第五十章 南征岛津

    由肥前进入肥后之后,平手汎秀首先见到了目前南九州唯一一个还在反抗岛津家的势力,阿苏神社。当代大宫司名曰惟种,乃是一个垂拱而至的领袖,真正说话算数的是家老甲斐宗运。

    这是个富有传奇色彩的武将,在四面无数强敌环绕之下,利用军略和智术艰难地维持着主家的存续,保持了一个半郡大约五到十万石的领土。

    在这个过程中,身边无数的亲朋友好先后被策反,甚至包括他的全部四个儿子。甲斐宗运为了维持局面,亲手将次子、三子斩杀,把幼子流放,仅仅有一个剩下的长子是在同僚们的苦劝之下留了性命。

    为了尽忠干掉亲生骨肉,而且还不止一个!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出的事情。

    平手汎秀见到的时候,甲斐宗运已经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头了,瘦小干瘪,双目无神,看起来十分不起眼。若是没人介绍,怎么也想不到会是个厉害人物。

    边上还有几千名疲惫的士兵,几乎是人人带伤,显然在岛津大军围攻之下连番作战绝非易事。

    “只要安心守住本据,坐等统一天下之人介入九州,那么阿苏家就能得以存续。”甲斐宗运如此感慨说:“老朽这些年来不断地对周围的人重复同样一句话,内心却不曾想,当真能看到这一天的到来。”

    此言一出,倒确实显得格调非凡,眼光深远了。

    一句对后世人简简单单,理所当然的话,在十六世纪却是非常稀缺的高明见解。从京都到九州走过来,其实大部分国人豪族都没有意识到“统一天下之人”这个词的分量,还以为跟以前一样,蹲在自家的土围子里窝几个月,等到大军撤走照样能当逍遥自在的土皇帝。

    为了这句话平手汎秀决定格外开一下恩。

    他做出的决断是:“阿苏郡内的所有土地,姑且都可以算作神社的安堵,以往存在的非法侵占行为一概既往不咎。但将来就请专注于宗教之事,不允许一边祭拜神明一边舞刀弄枪。所有的俗界武士从中分离出来,作为甲斐氏这家新大名的臣子,转封到关东去。”

    这个结果比先前的规划要好不少,但其实依然不算是非常宽厚的待遇。原因就是平手汎秀对宗教势力结合世俗武士的现象十分警惕。

    最令人头疼的就是那个强大的亲家……

    公布方案,阿苏家的其他人表情复杂,说不上是满意不满意,唯有甲斐宗运抚掌大笑,脸上皱纹全部展开,顾左右曰:“看来神社以后将会高枕无忧,老朽终于没有辜负先父遗托,可以放心去了。”

    ……

    接下去再往南,平手汎秀得知岛津义久已经在肥后南部的水俣城休养练兵严阵以待多时了,而岛津义弘、岛津家久两人也赶到了。

    也就是说敌人在日向国重创了讨伐军的南线之后,又集中兵力,准备与讨伐军的主力作战。

    一点胆怯的意思都没有,摆出的是硬碰硬的姿态。

    此时平手汎秀身边的军势依然是七万左右,在筑前战场有一些折损,但随后又接收到了足够的后援。

    而岛津家由于常年征战,一直没得到休养的机会,尽管占据了四国地盘,总兵力仍仅有三万余。

    但是他们一向就以武士比例极高,不太动员农兵而闻名,是充分重视质量而轻视数量的策略。

    以少胜多对别的大名来说是值得铭记一生的荣耀,对岛津家来说则是司空见惯,习以为常。

    同样是三万人,跟龙造寺家却似乎是不同分量。

    最直观的就是,平手汎秀到了南九州好几天,居然始终没有任何国人豪族过来主动投靠,一个都没有。

    这是因为岛津家的统治深得人心吗?或者说他们具备取得胜利的自信?

    汎秀让侧近们都说说看法,然后细川藤孝做了十分全面的讲述。

    首先不可否认,岛津义久的手腕非常了得,据说其深具人格魅力,处事非常公正,断案时能让双方都感觉都不偏不倚。同时他的三弟岁久,被认为“天生可以洞察人心神秘智者”,往往从只言片语甚至动作眼神当中察觉出内部的潜在矛盾,然后巧妙地加以疏导、缓解或者压制。

    然后是他们家在舆论上更为有名的两人,勇力无双的二弟义弘和知兵善谋的四弟家久,二者联手制造了许多次以少胜多的经典合战,十几年来在九州岛就是长胜不败的代名词,只靠名字就能让外姓的武士闻风丧胆,落荒而逃。(大友义统的惨败就是实例)

    四个侧重点不同,而又能形成互补的人才,同一时间诞生成为四兄弟。正好出于家族上升期都能在扩张之中分到蛋糕,姑且没太大分歧,维持着高效的合作,真不可思议。

    抗打击能力肯定比龙造寺强,多半也胜过毛利,说不定还在后北条之上。

    而且南九州还有一个不容忽视的显著特征。

    那就是,五百年前岛津家先祖在此立足之后,这片土地的霸权就始终没有脱离过这个家族的掌控,只是在不同的支系间流转而已。

    长时间开枝散叶下来,像参天大树一样庞大。现在仍旧使用岛津苗字的分家就有十几个,改用其他苗字的庶族更是足有三四十,可以说南九州任何一个有身份的人,往上数几代就能发现,要么是从岛津家嫡系中分化出来的,要么是娶了岛津家的女儿之后发迹的。

    为什么岛津军中武士比例特别高呢?可能就是因为枝繁叶茂,子孙众多,庶出的男孩自幼受到武士教育却又继承不到多少知行领地,唯有积极参与合战,凭刀枪弓马讨生活了。

    一家一姓在这片偏远土地上坚持了五百年,形成的惯性是何等可怕。兄弟阋墙内部打来打去是一回事,你一个外人想来插一脚就会引起同仇敌忾的公愤了。

    ——这是细川藤孝的陈述。

    平手汎秀不得不为之深思。

    之前在筑前的战斗中讨取了龙造寺家的三十个亲族和二百多家臣,就等于已经是摧毁了整个体系,拔断了根基,后面怎么处置都是信手拈来。

    但以岛津的情况,怕是得斩杀上万人,才可以消除他们在南九州的影响力。

    这么做实在是有点得不偿失,太麻烦太花精力了,倒不如迫使其屈服就算了吧——原本“正史”上的丰臣秀吉、德川家康说不定就是这么想的。

    单纯从军事角度讲,岛津家很难对付却也并不是对付不了,毕竟体量有限,拉个十几万人来打一年半载的持久战,不怕拖不跨。

    但是背后的政治因素呢?

    讨伐不是目的,只是手段。目的是为了稳固威势,令“平手幕府”的开基显得水到渠成瓜熟蒂落。如果打了胜仗政局却比战前更加不稳,岂非事与愿违?

    不过岛津家内部当真那么稳定吗?

    事实上,放眼看去,历来不同支脉之间由于利益之争竞争还是很激烈的。直到几十年前,岛津忠良、岛津贵久崛起之后,两代人花了很大精力去构建新秩序,划分嫡庶尊卑,明晰了每个分家的地位和权责,这才为近来的扩展打下基础。

    平手汎秀觉得,绝不可能是真的无懈可击。

第五十一章 莫名的期待

    人吉城的西面地域,隔着南九州最大水系球磨川,平手汎秀的讨伐军与岛津义久的主力部队保持对峙。

    前后几十里,水上完全见不到任何桥梁,不知道是一直就没建过,还是被敌人所拆毁了。同时由于水流湍急兼与地面有高低落差,摆渡行舟也极为困难,堪称天险。也难怪对方要选择在这里进行防卫作战了。

    好在河面宽度有限,倘若岛津家军队在岸边严防的话,平手的士兵就可以用先进的火器来进攻打击。

    一百步左右的距离,刚好让绝大部分的弓箭、焙烙、铁炮都难以使用,大筒却依旧可以发挥出全部的威力。

    不过岛津家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山猴子,严格来说,人家才算扶桑列国里最早接触南蛮火器的先驱呢。他们军中铁炮的比例一点都不低,只是限于财力不足,供养不起粗口径的大家伙。

    平手汎秀前前后后一共命令“春田屋”修复和仿造了三四十门的重炮,都有几千斤重,需要装上轮子,用牛马畜力拉载,还上不了山路,使用起来更是要一二十人手忙脚乱。但威力也很惊人,发射时有地动山摇的气势,无论什么猛士挨上一弹,就立即变为肉团,连全尸都保存不下来。打到石头墙面上,也能砸出肉眼可见的大坑。

    于是才有“国崩”的美誉。

    最近又在尝试,出产一种二三百斤重,三尺以内长度,口径一寸左右的小炮,这样的话造价只需六分之一,四个彪形大汉栓起绳子弄俩扁担就可以扛起来走,不再会受到地形阻碍。有效射程会大大缩短,且面临石制工事将会无力,但考虑日后可能存在打土围子的治安战,已经够用。

    其实这个规模,在扶桑人们眼里已经是“大筒”级别了。

    这次来九州,便让旗本部队带了“国崩”十二门,“大筒”四十七支。现在正好隔着河岸,让岛津家体会一下近畿人的“热情”。

    对面倒是也有能力反击。

    平手汎秀问九州当地的“带路党”,岛津军究竟有多少大型火器,结果得到的答案是众说纷纭,牛头不对马嘴。倒是擅长此道的丹后国人稻富佑直,凭借观察和聆听,断定对方共有九门火炮可以造成跨河的有效打击。其中七个应该是普通意义上的“大筒”,另外两个则有“国崩”六七成的威力。

    纪伊国人津田一时同意“九”这个数字,但另外两个给出的是“六”和“三”。

    现在平手家中官方认可的本土火器权威人士其实是近江人田付景澄,不过被任命为负责研发和制造的“铁砲奉行”,一般不到前线打仗。

    总而言之岛津军的远程打击能力是讨伐军的七分之一左右,隔着河对射肯定是大大吃亏的一方。

    平手汎秀满足于这样的状况,并笑着告诉将领们:“倘若每天可以造成二三十人的杀伤,那么最多两百日后,敌方就难以坚守了吧!”

    当然,肯定不乏家臣和外样当中自认为勇武善战的,站出来积极请战——球磨川上下游这么长,岛津家绝无可能彻底防守住,总能找到适当地点搭建浮桥渡过去,看看能否创造机会。

    如果不出动辎重部队,只让士兵携带口粮,似乎确实值得尝试。

    不过多次的尝试都没有成功。

    诸将所能找到的利于渡河的地点,基本都会有岛津军的小分队巡守,都是一二百人的规模但表现出来的战斗力很强,依靠河流完全能挡得住千人的进攻。

    无论射击还是肉搏,各地大名的士兵均处于下风,唯有抱团列阵利用数量优势才可作战,分散之后完全不是对手。

    除非是一两个,或者三五个斥候的话,才有机会不引起巡守队的注意力,避免交战,偷偷摸摸地潜伏过去。

    不少人的反馈是“萨摩人比越后、甲斐的士兵更加凶悍残暴,恐怕列国之间,唯有平手内府身边的旗本足以战而胜之。”

    当然这是很明显的客套话。

    平手家的旗本只能说是在平原地形列好阵势,充分发挥车阵与火器优势的情况下很厉害,散阵下白刃搏斗的本事比之越后上杉、甲斐武田犹然不足,横向更加不可能比得过岛津了。

    冷兵器小规模乱战当中士气因素是决定性的,平手汎秀一系列努力让自己的旗本在这方面超越了八九成的“同行”,但总有那么几个地方文化过于诡异,不能以常理度之。

    所以,即便有着数量优势,而且大口径火器占据完全上风,想要跨过激流登陆到对面河岸依然非常困难。

    平手汎秀命令士兵保持着进攻姿态,准备了大量的浮桥设备,但并不真的行动。

    这次变手安排在次要战线上。

    正在人吉城附近对峙之时,由船只一千余艘,水夫二万人组成的海军,将萨摩的坊津港团团围住,里三层外三层严严实实,发起猛烈的攻击,仅花了两日时间,便摧毁了全部抵抗力量。

    岛津麾下大部分船只历来是半商半军的状态,没什么战斗力,只能承担运输任务,从未有被围攻的经验,很轻易就被打垮。

    接着一部分海军来到八代地区,协助毛利辉元的一万士兵绕过八代地区的守军,南下直接前往萨摩进攻。沿路不仅可以破坏后勤,还能顺便找一找足利义昭的住所。

    另一部分海军改道往东去日向国,装载上次战败后剩下还能作战的队伍,同样是绕开正面坚实的防御,往大隅而去。那里同样是岛津家的核心统治区域。

    同时让山中幸盛带着五千来自山阴,熟悉崎岖地形的精锐军势,在甲斐宗运提供的“带路党”引导下,绕开球磨川的流域,从人吉盆地边缘避过去,目标是直接威胁敌方主力部队的补给线。

    简单来说就是多路并进,攻其必救。这是只能在各方面绝对优势情况下才用得出的策略,也是各方面绝对优势情况下最好用的策略。

    与对付毛利家不同,平手汎秀并不指望这种形式的袭击就能让岛津家崩溃。并非所有大名的结构都是那么松散。

    跟讨伐关东的战争也完全不一样,后北条家足够有凝聚力,然而缺乏决断的魄力,一直只不过是呆在小田原城等死而已。

    更没有如武田胜赖那样早日降伏,或者同龙造寺隆信一般轻易浪战。

    至今为止表现得既强硬又不是灵活和稳健的岛津家,遇到这种的场面会怎么做呢?

    平手汎秀的心情略有些矛盾。

    一路与这么多大名打过交道,总体而言没有任何一个给予了惊喜,有时候甚至忍不住多想,倘若毛利元就、武田信玄、上杉谦信、北条氏康还活着,情况会不会完全不一样呢?

    岛津家却是真真切切还处在巅峰期内的,会不会玩出一点令人感到有趣和刺激的花样来?

    ——感性的一面在如此呼唤。

    理智上却不断告诉自己,不要想太多乱七八糟的了,平庸而简单地赢下每一场合战就是最好的结局。

    真是的,这种莫名其妙地期待传奇故事的情绪,不是义光那么大的小屁孩才会有的吗?

第五十二章 忽然撤退的敌军

    经过与本地人的仔细攀谈研究,平手汎秀发现了一个岛津家内部可能存在的隐患问题。

    也没什么特殊之处,就是最常见最容易想到的——赏罚存在不公。

    广为人知的“岛津四兄弟”之中,老大义久身为家督不提,老二义弘多年前因显赫的战功被任为日向国饭野城主,获取了大量土地,估计有三到五万石之多;老三岁久更多在后勤运输和内部调解上活跃,名声要小一些,但去年也得到大隅虎居城,接近两万石的恩赏;唯老四家久,尚未封城仍在萨摩内城的屋敷里居住,知行也只有一两千石的程度,比之前三个差距甚远。

    明明作为主君的胞弟,也承担着重要的指挥任务,地位和待遇上,却有如此悬殊的区别,甚至排在岛津义虎、岛津忠长两个庶族之后。

    只论功绩与才能的话,在外人看来家久至少也在前三,甚至可以与义弘争夺第一。

    为何受到如此苛待呢?难道是岛津义久偏心吝啬吗?

    显然不会。

    一个偏心吝啬的人怎么可能建立起统一南九州的功业。

    深刻了解内情的甲斐宗运做出的解释是:岛津家支系众多,家臣几乎全部是亲族一门众,都一个祖宗凭什么有的高有的低呢?只能通过非常严格地讲究嫡庶尊卑秩序,才能让下面的人心服口服。

    现在掌权的四兄弟都是上代家督岛津贵久的亲儿子,但义久、义弘、岁久皆为正宫大妇所出,名正言顺的嫡子。家久的母亲却只是个身份低微的侍妾,连有名位的侧室都算不上。

    以尊卑分脉的观点,天然受到内部的轻视。

    倘若贸然给予太多封赏,就可能引起其他庶族的不满。

    这便是萨摩岛津家的“自有国情在此”。

    作为一个穿越者,一个现代人,会觉得“唯才是举,论功行赏”乃天经地义的规矩。就算实际不能完全实施至少表面上要做出这个姿态。

    但十六世纪的扶桑,特别是在风气最为传统守旧的九州岛,社会观点是截然不同的。

    平手汎秀甚至听到一个逸话:

    说是岛津家的几十个高层人员一起去马场挑选坐骑时,老三岁久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忽然说了一句:“必须父母都是优良血统,诞下的幼崽才能继承好血统,如果公马强壮但母马羸弱的话就完全不行。”然后老大义久立刻说:“马的话确实如此,因为其才能仅限于肉身,是天生注定的。但不同的是,人的才能更多在于智识而非蛮力,无论什么样的出身都可以通过勤奋学习来变得强大。”

    先假设这个故事并不是虚构的。

    那么就值得深思了……大家都说岛津岁久心思细腻感觉敏锐,为什么要故意说这种明显会影响团结的话呢?

    只能认为是在唱双簧,他把在场其他某些人心里想着但不宣于口的阴暗念头公开说出来,好让岛津义久加以批驳,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变相给家久撑腰。

    这就更加反过来说明,他们内部对于侍妾所生的孩子,是有多么的轻鄙了!

    正好岛津家久身上还有一层让人意外的人际关系……

    平手汎秀视此为难得良机,也演了一出将来可能会被认为是“逸话”的好戏。

    那是一次晚饭之后的闲聊,几个近臣、外样、客卿坐在火堆旁边聊天的时候。

    论及当前战事,一贯沉着稳健的木下秀长忽然满面羞愧,嗟叹道:“承蒙主公知遇之恩,我一介足轻之子,如今有了万石知行,居伊予北部八郡代官职,却在日向屡屡战败,真是有负所托啊!”

    荒木村重安慰他说:“敌人实在过于强大,纵横九州多年,无论伊东、肝付、大友、长宗我部皆不能敌,唯有内府大人亲至才能对付,我等不必为此感到羞愧。”

    加藤光泰点头道:“鄙人以前一直觉得所谓百胜名将都是吹嘘出来的,跟甲斐越后的人打过交道也没觉得有多难对付,到了这里见到岛津中务(家久)的事迹,才知道确实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被汎秀强拉来的连歌巨匠里村绍巴正好在侧,闻言笑曰:“其实十年前他尚未名动时,曾到京都学习文艺,与老朽算是有点师徒缘分。”

    众人闻言皆惊,纷纷表示尊敬。南条元续恭维到:“不想阁下居然有这等高徒!说不定是他从您的诗歌之中获取了军学的灵感。”

    “不敢当不敢当。”里村绍巴谦虚两句,又道:“其实,岛津中务(家久)如今尚未获封城主,知行亦止二千石之数,从这方面讲,诸位不是都远远超越了嘛!”

    “什么?”加藤光泰大惊失声:“我的俸禄居然是他的三四倍?太不思议了!如果这么强的武将才二千石,恐怕我最多只有脸拿五百石……”

    这时平手汎秀走近,听到家臣的话,哈哈大笑说:“不必自谦!给你七千五百石,都是应得荣誉。倒是岛津家,老听说他们赏罚分明,万众一心,如今看来也不怎么样吗?如果里村绍巴先生方便的话,请转告一下,您这位高徒至少值得三十倍的知行!”

    闻言家臣神色各异,不乏歆羡嫉妒之意,却没人觉得说得不对。

    此事不用特意吩咐,就被好事之人传了出去。

    至于能不能到对方营中,却不好说。

    ……

    “岛津军全数撤退?怎么可能!你确定没有看错?”

    仅仅数日之后,正在吃早饭的平手汎秀没想到“惊喜”来得这么快,甚至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确切说是除了人吉城里面还留着一些守兵,其他的都不在了。”多罗尾光彦神色十分冷静,保持着严谨的措辞:“由于河流太急,很难泅渡,对岸究竟走了多少人,还剩多少人一时无法探清楚,但大批士兵离开的痕迹太明显了,不可能弄错。”

    “是这样吗……”

    平手汎秀捋须陷入沉思。

    没过多久,负责指挥炮兵射击的生津贞常也前来禀报,说对岸反应不太正常,完全没有任何回击,似乎变成了空营一般。

    巳时初刻左右,一支试探性的小分队沿渡口搭建竹筏浮桥,顺利渡河成功,未受到任何阻碍,不见敌军一兵一卒。

    接着有后续三千多人跟上,到对岸广撒斥候,四面出击,然后中午回来的结论是方圆几公里内确实无人踪影,仅有人吉城内还明显留着驻守,靠近会遭铁炮所射,但只要立即远离就不会被追击。

    见此平手汎秀依然有些担心,不知是否是岛津军惯用的诱敌之计,恐遭半渡而击,仍然命令谨慎仔细,徐徐前进。

    于是花了一日功夫,建起浮桥七座,两万多人渡过河去,斥候侦查范围扩大到几倍,终于确认,对方的主力部队确实是尽数撤离,只剩坚守人吉城的兵力了。

    根据遗留下来的线索判断,应该是前一天的下午就开始陆续出发,日落之前大部分都走掉了。有少数留下来应付的则可能是连夜离去。

    由于隔着河侦查力度不够,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发现。晚上安排的值守人员满心都只在防备对方突袭,哪有余力观察动向。

    这可令人费解了。

    难道是后方被别动队袭扰得不稳,回去援救了?

    那也只应该分出部分人啊,怎么会直接主力全转移呢?岂不等于是放弃了最重要的正面战场去填补次要战场。

    不知用意何在。

    球磨川南岸的人吉城中倒是还有些把守,但只看城的规模,就知道兵力不可能超过三千。顶多就是骚扰补给的作用,不可能牵制得住六万大军。

    莫非承受不住连续多日的炮击,被迫后退?

    更不可能了。

    别看一条河流没多宽,两边的地形还是比较复杂的,高低错落不平,炮也不可能推到岸边上,隔空完全没法瞄准,只是看着旗帜比较多的方向,闭上眼睛凭信仰射击,每天几百发过去,了不起打死数十人,主要是听个响,彰显威严的。

    士气特别低落的乌合之众被这么吓退是有可能,但岛津军不是铁血强兵吗?

    倒不如说是惯用的“钓野伏”计策罢了。

    只不过计策要成功,最重要的是“诈败”这个环节必须有很强的迷惑性,装得像是真的失败溃散一样,才能骗过人。

    你还没正式开打,就忽然全军调头往后跑,任何将领见了只会觉得反常而提高戒心,怎么会上当呢。

    等等,难道就是利用这种心理,故布疑阵,争取时间去解决次要战线?

    微妙啊……

    总之这一退,就显得扑朔迷离,让人捉摸不透。

    那么索性不多想了。

    平手汎秀认准了步步为营正兵阳谋是最稳妥的大道理,也不去想追击的事情,只派人去通知了萨摩、大隅、日向各地的别动队,告诉他们岛津主力不知所踪,要小心警惕。

    自己身边这六万人,分出四万来围攻人吉城。另外两万在河流南岸驻守,提防可能去而复返的敌人。

    也不知道分化调略的手段,起了作用没有。

第五十三章 三日后的突围

    第二日斥候回报,岛津家的主力似乎没有走同个方向而是散开成很多队伍,怀疑是兵分数路各自前往萨摩、大隅、日向救场。具体情况还不明确。

    对此平手汎秀决定置之不理,专心解决眼前问题。

    反正已经通知了各方别动队小心谨慎,这年头又没有电台无法遥控指挥,担心也是无用。

    经过一日试探,在射击掩护下,两支旗本番队曾经攻到了人吉城下,险些突破外丸,不过最终白刃肉搏失利被挡了回来。

    作战之中大约有一千名守军出现,其中带甲武士的比例五成左右,铁炮数量统计下来则是三百。那么按照惯例估计城内总战力应当在两千到三千之间。

    有几名武将声称亲眼看到岛津义弘出现在城头指挥。身形相貌、声调音量、甲胄形制、旗帜马印全部对得上,就是那个被九州人称作“摩支力天在世”的猛人,而且看气场就觉得不会是影武者。

    这引起了平手汎秀的一定兴趣。

    不管对方是出于什么目的什么原因,突然改变作战方案,那都无关紧要。现在只需要知道,岛津四兄弟当中凶名最盛的家伙已经是瓮中之鳖,就足够了!

    无论死活,拿下这厮,便可震撼整个九州岛。

    于是平手内府大人命役夫建了土木高台,隔着千余步远,拿望远镜观看战局,想知道那“鬼石曼子”究竟本事怎么样。

    静观一日,发现果然不同凡响。

    须知十六世纪扶桑国内的军事科技还是不太发达的,《杂兵物语》尚未问世,大部分人还意识不到阵型和兵种配合的重要性。许多没经验的武将受了《平家物语》和《太平记》之类文学作品的影响,只知一味推崇个人勇力,结果上了战场就是无脑万岁冲锋的场面。

    包括甲斐武田、越后上杉、近江浅井之类以战力闻名的大名,也仅仅只是上层指挥官具有一定战略战术意识,底层将士依然是猪突猛进为主,勇气可嘉,纪律不足。

    比较尴尬的是,受限于装备技术与组织度的不足,讲究军法阵型井然有序的一方,未必就肯定打得过不管三七二十一万岁冲锋的一方。这种例子在战国时期可不算少!该说是“时代的局限性”,或者说“历史总是螺旋上升发展的”。

    猪突猛进的封建武士要随着火器的发展与推广,以及军队的逐步职业化,才逐渐淘汰。

    岛津义弘历来是个悍勇凶恶的形象,原以为也是那种“传统武士”画风,孰料其麾下部队表现得十分有纪律性。

    外面枪炮齐鸣,发出震耳欲聋地动山摇的声音,粗大弹丸打在石壁瓦砾上,砸出一个个大小坑洞,晃得碎渣子不断往下掉,但城内的守军非常按捺得住,都好好藏在工事后面一动不动,仿佛墙垣后面根本没有人似的。

    但攻方的精锐士兵企图利用掩护接近之时,墙后就忽然就有了众多的人影,在三十到五十的距离之上,依托着障碍物进行射击。

    好不容易有人冲到跟前,架了梯子准备登城,立即又有持着冷兵器的守军变戏法般出现城垛处,挥着长枪大刀抵挡入侵者。前面的被砍死被射死了,后面二话不说立即有人跟上补充,保持不出现缺口。

    也有试图在墙角下掩埋炸药的,一一被探出头的弓箭手近距离狙杀。居高临下又只隔了十来步的距离,扶桑箭矢粗壮沉重的缺点反而成了优点,贯穿甲片的能力极强。

    趁着这时城外的射手们当然也会不由分说的集火齐射,然而守军士兵动作利索,一击之后不管中不中,都会立即躲到墙后隐蔽起来,杜绝了任何无必要的冒险。

    一番久战无功,攻城士兵遇阻退却,继续换大口径的枪炮来轰击,这时人吉城内的士兵就迅速缩回去,避免出现在视野之内。

    这个过程中,外面的人不断发出谩骂羞辱来挑逗,用各种不同姿势的污言秽语来问候守军的女性家属。一般来说里面的人就算不受激将,起码也该忍不住对骂回来才是。但今日攻方的嗓音全成了石入大海,一点反应都没激发。

    显然人家士气充足,意志坚定,根本没必要在这跟你浪费口水和体力。

    “厉害,厉害!”平手汎秀放下了望远镜,感慨道:“静如处子,动如脱兔,如此令行禁止,士兵的勇气已经不需用口号和喊声来维持。我家的旗本不用务农,常年集中起来训练,也不是每个备队都能到这程度。”

    细川藤孝却摇头道:“可是内府大人麾下有二三万旗本,岛津兵库(义弘)麾下仅有一二千亲兵算的上训练有素,岂可等量齐观!”

    平手汎秀笑了笑不置可否,捋须道:“看来想正面攻破这座人吉城会很有难度啊!所幸对方兵力不足,消耗下去总会有机会。明日开始试一下挖掘地道,或者破坏粮仓水井的手段吧。要不然水攻……这个就算了,球磨川的水面比地势低太多,流速又急,完全不适合。”

    诸近臣连忙下拜表示领命。

    经过这几年的征战,平手军积累的攻城经验是越来越多的。总的来说是没有什么便捷取巧之道,唯有多搞工程,多用器具,发挥数量优势慢慢磨掉守军的战力,才是王道。

    此刻也是一样。

    第二日、第三日平手汎秀亲眼目睹麾下部队各显神通,以种种不同方法对城墙做文章,然后枪炮依旧持续不断地提供压制与支援。

    两天热热闹闹下来虽然没什么实质性突破,但感觉还是起到了作用,至少让守军疲于应付,无法以逸待劳。

    到夜间还安排了两次小股规模的偷袭,并不指望能一击得中,纯粹是要消耗敌方精神与体力而已。当然外围的各种警戒也不能少。

    大致安排了分工之后,已经是月明星稀之时了,平手汎秀抬头看着初夏日的夜空安然进入了梦乡。

    既然都已经按照最稳妥的方式做了吩咐,就不必再过于担忧。麾下固然会有阳奉阴违或者能力不足导致失误的可能性,但若提前考虑到损耗,预设几重保险机制的话,仍然是能将风险降到最低的。

    充其量效率低一点罢了,反正本钱够多,不用发愁。

    总不能自己把自己逼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诸侯武侯吧。

    放心入眠即可。

    万万没想到,天才将亮未亮的凌晨时分,平手汎秀就被侧近家臣叫醒,然后睁开眼,发现周围的人全是一脸严肃认真的表情。

    “人吉城中的岛津兵库(义弘)刚才忽然杀出城外,我方缺乏戒备所以有些慌乱,现在大概各番队正在紧急集结,希望尽快把敌人挡住!”

    亲卫队长铃木秀元稍显惶恐地述说着。

    稍过了一会儿,服部秀安、多罗尾光彦以及细川藤孝、本多正信等人才纷纷赶来,通报各自所知道的情况。

    “岛津义弘这家伙想玩孤军斩首?”平手汎秀骤然一惊,随即望了望鱼肚白的天空,立刻摇头否定:“六万联军在此,城里那一点人的逆袭不算什么,真正值得注意的是里应外合的可能性!不必刻意集中围堵,以免忽略了更重要的地方。”

    多罗尾光彦表示一夜都保持了斥候的轮值,暂时没有发现任何大规模敌军活动的痕迹,接下来也会更加认真警戒。

    平手汎秀点点头,心情经过稍微的激动很快又安定下来。

    睡是没法再睡了,虽然还有点没饱。

    索性点名让亲卫队员到前线去了解局势,然后穿衣着甲,来到帐外。

    可惜灰蒙蒙的一片,拿着望远镜站在高台上,依然什么都看不清。

    过了约一两刻钟,才有人回报。

    说是诸军在未接到命令的情况下,都按照预先命令保持了原有驻守位置,没有私自行动。所以阵型丝毫未乱。岛津义弘虽然窜来窜去但离本阵还远得很,并无创造奇迹的可能性。

    目前松仓重信、山内一丰两部遭受少许打击,略有慌乱,但影响不大。

    闻言平手汎秀只觉得“一切尽在掌握”,认为就这样很好。继续传令让众人“稳守阵脚,不需恋战”。

    现在情况不便,暂时任由敌人猖狂片刻。

    估计天色还有大半个时辰才会全亮,那时候便可轻松围剿胆敢主动脱离城池的岛津义弘了。

    然而——

    又过了一两刻钟,再来一个返回的亲卫,回报说:可能是由于松仓重信、山内一丰两部都没追击,岛津义弘已经溜到了另一个方位,又攻击了南条元续、一色义定的部队,而且势头越来越猛了。

    还没对此作出反应,瞬间又来一人,竟是若狭武田元明的家臣,自称“明明是守备靠近外围的阵地,却突然遭到攻击,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平手汎秀皱眉不解,念叨了上述几个名字,回忆一下之前安排的布阵图,方才豁然开朗——岛津义弘是笔直沿着东南的方向,往外突围而去的!

    既不是要搞“斩首”战术,也不是“里应外合”。

    这就说不通了,前面岛津家主力全数撤离,这家伙偏偏孤身留下来,难道就为了拖延三日然后突围而去?

    对面究竟在想些什么?

    不管怎么说,六万人团团围住被两千人突围成功也太丢脸了,必须尽力阻止!

    虽然耽误了一点功夫,但平手汎秀立马抖擞精神,发号施令开始围剿。

第五十四章 追击与断后

    天色已经渐渐亮了。一片噼里啪啦的响声之中,平手汎秀默默放下了手中的千里筒,向麾下发出了指示:

    “岛津兵库(义弘)似乎已经成功突破。让拜乡家嘉所部衔尾追击,亲卫众骑兵队绕后堵截!”

    左右家臣闻言大喜,慨然领命而去。

    这是源于凌晨时分太过仓促不及反应,才产生的小小失误。

    旗本主力松仓重信、山内一丰两部更多考虑到本阵受袭击的风险,相对靠谱的南条元续、一色义定则是堤防着里应外合的可能性,都没有把力气花在阻截上面。最外围的武田元明、京极高吉他们本来就是凑数的关系户,战力十分堪忧,挡不住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了。

    岛津义弘的那一队黑甲武士,静止的时候不起眼,但动起来就如同球磨川的激流一样迅猛奔驰,迅速脱离了纠缠。

    相比之下、武田元明、京极高吉麾下的士兵就显得非常迟钝缓慢了。

    依托着阵地用铁炮射击之时或许展示不出来,一旦需要作出战术机动,这个训练度的区别就体现得非常明显。

    不过令人感到欣慰的是,作为预备队的拜乡家嘉所部以几乎相同的速度追了上去,并未比岛津军稍慢。

    另外还有约一千五百名骑兵,分为三个序列,沿着其他路线绕了过去。

    这可能是扶桑历史上,第一次有人将专业化的常备脱产骑兵组织起来使用。以前各地大名虽然也有马上突击的战术,但都是临时把有坐骑的武士集结起来投入战斗,徒有个人武艺和勇力,全无纪律性组织性。

    而平手汎秀也是这几年手头越来越宽裕才在亲卫众当中组建了全新的骑兵队。

    三个番队一共一千五百人,全部是职业士兵担当,日常都在训练场上度过,彼此之间十分熟悉,上下级关系很清晰严明,完全革除了兵为将有的封建元素。同时为了维护这支队伍,又有役夫一千二百,驮马七百匹随军伺候着,后勤补给还要另算。

    但由于编制属于“亲卫众”,就一直得不到真刀真枪上阵的机会,主要是在总大将身边起个仪仗队的作用,充其量大局已定的时候上去收割一下。

    用私底下奉行们不能公之于众的话来说,那是“死得起人死不起马”。

    一名旗本队的足轻阵亡,善后抚恤一般二十贯就搞定了。但一匹足以做战驹的好马,起步最少五十贯,强一点的一二百贯也是常事,还经常有价无市。像内府大人喜欢的那些与南蛮品种杂交改良后的高头大马,更是产量极为有限,无法用金钱衡量。

    这次是眼看天下将定,加之感到被岛津义弘戏弄,才毅然下令派出了亲卫骑兵。

    平手汎秀持着千里筒看过去,见前方都是起伏不定的丘陵,不过坡度不大,也不乏被平整出来的道路,对马匹来说不是最适合发挥的地形,但也没理由受到限制。

    四条腿怎么说应该比两条腿利索。

    视野极限之处,汎秀见到一支打着蓝色旗帜的马队似乎绕到合适位置,拦住了部分黑色的岛津军,随即黄旗金甲的拜乡家嘉所部立即加速追了上去,不过似乎仍旧有很多敌军往岔路继续撤离。

    接着便看不清楚了。

    能做的已经做完,接下去不必再挂怀了。

    如果自家最精锐的五千人,加上本时代扶桑都未存在过的骑兵队,都不能对付得了敌人的一千多人,那也没什么好说的。

    这时候由毛利良通、赤尾清冬指挥的部队进入了人吉城,搜索一番后确认敌人已经完全离去,放弃这个据点了。

    城里还有不少的粮食与弹矢贮存着,打开箱子袋子之后发现都是完好无损,应该可以马上使用。水井没有埋上,建筑和家具更无半点人为破坏的痕迹。

    这更加令人意外了。

    如果是要坚守的话,为什么只三天就弃城而走?走就罢了,为什么连物资都不焚烧破坏呢?

    难道岛津家已经开始陷入混乱,号令不一了吗?

    这应该不可能吧,几天之前还觉得他们是比武田、上杉、北条、毛利更难对付的势力呢!

    稍许片刻,一名骑兵回报,说是在什么“宫原神社”外面截住了岛津家的军队,尽诛其断后兵二三百余人,现在被辨认出来的首级包括了两个有名有姓的将领。

    闻之平手汎秀摇摇头:“诸君辛苦,但这次的目标是岛津兵库(义弘),别的首级不足一提。”

    那骑兵惶恐嗫嚅退下。

    又过了一会儿,另一名家臣乘马返回禀报:在前方仅一二百步宽的峡谷谷口又打了一仗,敌人依然是留下二三百人断后,依然是全灭。这次大家完全没去管砍下的首级,打足精神继续追击。

    两刻钟之后,第三名传令者到来,讲到前方有一块洼地,附近竖着不明白的古碑,那里众人赶上了岛津军,还是二三百人断后,还是全灭。拜乡家嘉见所部一路连续作战颇为疲惫,便只带着最为精锐的两支备队大约七百人继续追击。

    至于亲卫骑兵队呢?

    铃木秀元带着五百人还在继续尝试绕路封堵,不过据说是地形复杂,一时未必能成行。

    平手汎秀听了汇报默然不语。

    身旁细川藤孝惊叹道:“方才岛津兵库(义弘)冲杀良久,才从包围中脱出,已然死伤严重,大概也就只有一千人成功突围。后面又是连续三次留下二三百人断后,而且三次都是全殁……身边恐怕没什么人跟随了吧?如此形势,仍能奋力作战,毫无降伏和溃散的迹象,萨摩人实在可怕。”

    然后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到中午,一部分人先行归来,带回了大量的首级,据说有五个值得一提的岛津庶族成员。

    不过,大军用了午饭,准备继续向南沿大路推进了,却依然不见拜乡家嘉、铃木秀元折返归队。不知道是遇到了不测,还是捉住了大鱼。

    传回来的消息只是“仍在追击”。

    有些家臣感到忧虑,平手汎秀不置可否,但本多正信驳斥说:“岛津家花了这么大功夫,难道就是为了埋伏我们一两千人的追击队伍吗?这对他们来说完全是得不偿失。”

    最终的消息在未时初刻传回。

    在一条宽度不足十步,可以平趟渡过的小河之中,敌人布置了最后的二三百人,将拜乡家嘉和铃木秀元又拖延了一阵。等到他们解决第四支断后队伍再骑着马追上去,正好看到岛津义弘身边不足百人,堪堪钻进大口城的门里。

    只能令人扼腕叹息。

    平手汎秀的脸色不太好,不过也没有责怪家臣。

    更多的还是埋怨自己,在凌晨发现城内守军异动时过于保守,想的是防止突袭本阵或者里应外合,没料到是突围。

    然而,世事实在充满了跌宕起伏。

    大约是一个时辰左右,一名亲兵急匆匆赶回来,报告说:“拜乡殿、铃木殿二位,押送着岛津兵库回来了,马上就到!”

    众人既惊且喜,更兼迷惑——不是说那家伙逃进大口城了吗?怎么又被抓回来了?总不能是城墙被马蹄子给踏破了吧?

第五十五章 主动分裂的智慧

    立下“惊世大功”,受到群僚恭贺的亲卫众侍大将铃木秀元,本人心中是十分迷惑不解的,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回应那些歆羡和嫉妒的声音。

    几个时辰之前,他与拜乡家嘉一同作战,辛辛苦苦地干掉了岛津家的最后一批断后死士,却眼睁睁地看着敌方大将逃进了一座小规模城砦,并关上了城门。

    就差了一丁点时间,功亏一篑。

    身边虽然有不少士兵,却都是轻装前来,完全奈何不了半木半石的墙垣。

    当下铃木秀元万分遗憾不舍,又气又恼,不顾被狙杀的危险,策马来到城下数十步远,指着门口怒骂道:“如今谁人不知平手内府一扫五畿七道,身负民心之望,乃是天命所归之主,尔等萨摩无知小儿,胆敢以卵击石,螳臂当车,实在可笑!倘能识时务,知天命,倒戈卸甲,以礼来降,仍不失万石之封。如若负隅顽抗,不思悔改,必遭焚城灭族之灾!”

    打是没法打,先过足口舌上的瘾。

    这些年铃木秀元一直担任着亲卫众里的职务,由备大将代理到扶正,再升到骑兵势辅佐,最后成为正儿八经的势大将,知行一千六百石,指挥骑兵五百人,自己也说不出来究竟立了什么功勋。各项本事亦未见上涨,唯有这冠冕堂皇,指鹿为马的话术水平,堪称突飞猛进一日千里。此乃“近朱者赤”之道也。

    谁能想到几年前他还是个连汉字都识不得几个的半文盲呢?

    当然,口才再怎么涨,也没指望一席话就能让人拱手而降,不战自伏的。

    拜乡家嘉一向是个寡言少语,只知务实作战的武人,静静等着铃木秀元抒发了一番怒气,垂头丧气准备回去复命。

    却见——

    城头传来爽朗一笑,大门忽地缓缓洞开,一名身着黑衣玄甲的武将迤迤然徐徐而出,从容不迫高声道:“鄙人早知平手内府天威赫赫,不可阻挡,奈何难以说服兄长,无法前往觐见罢了!今只剩一人,既知内府大人有意招降,便不再犹豫了,劳驾二位带我前去请罪吧!”

    定睛一看,不是岛津义弘,又是何人?

    铃木秀元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拜乡家嘉瞠目结舌,盯着前方惊疑不定。

    先是全军撤退,独你一个人留着不走。只坚守了三天,花那么心思突围,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现在又自投罗网,主动提出要投降?

    军国大师,当是儿戏呢?

    愣了片刻之后,铃木秀元怎么都觉得奇怪,竭力做出怒发冲冠的严肃姿态,呵令左右两骑下马,将面前的岛津义弘紧紧绑缚,押送回去。

    孰料对方丝毫不以为意,老老实实十分配合,一点都不反抗,还始终挂着令人捉摸不透的微笑表情。

    看得人真想揍两拳头!

    奈何刚刚才说了什么“倒戈卸甲,以礼来降,仍不失万石之封”,总不能自己打自己脸吧!就算要打也不能这么快……

    而且仔细一想,所谓“万石之封”完全是当时气头上信口胡诌的,并非主公大人事先给出的承诺。

    这事好像不太妙啊!

    铃木秀元虽然走在五百骑兵最前方,浩浩荡荡耀武扬威得很,一路上情绪却是复杂又诡异,没什么高兴的意思。

    拜乡家嘉也是皱着眉苦着脸,看不出任何建功立业的喜色。

    反倒是被绑缚看押起来的岛津义弘,表情十分淡定闲适。

    真不知道到底是谁胜了,谁负了。

    ……

    终于到了中军大帐,平手汎秀先听铃木秀元、拜乡家嘉讲了前后经过,隐约有所领悟。再叫人把岛津义弘带上来,命令松绑,赐座,上茶,笑脸相迎。

    直到对方刚刚举起杯子把水灌进喉咙,还没来得及吞下,忽然一拍桌子,怒喝道:“好个岛津义弘!先是以一二千寡兵,从我六万大军之中突围,以夸示武勇。而后又立马降伏求得自保,这便宜岂不被你们占光了?以前听说萨摩人耿直强硬不知回转,今日一见方知传言不实啊!”

    “咳咳……”岛津义弘没什么防备,被吓了一跳,茶水呛得连连咳嗽,眼泪都忍不住要出来,狼狈不堪。

    这气势一下子就衰弱起来。

    估计他怎么也想不到,堂堂平手内府居然用这种小孩子的把戏来搞“暗算”。小时候令堂没教过在别人喝水的时候搞怪是会出事的吗?

    原本还以为会是“英雄相惜,神交已久”的戏码呢!

    可惜敢怒不敢言。

    只能低眉顺目赔笑道:“内府言重了,言重了……咳咳……我们萨摩人确实就是没什么太多心思……咳……不明白您说的是什么意思啊……”

    “不明白?”平手汎秀冷笑一声,并不打算放过,质问道:“那且说来听听,当日在球磨川两岸对峙之时,为何忽然后撤?难道不是早已想好了要寡兵突围来立威的计划吗?真被你成功玩出来了,却也是厉害,我亦无言以对,只能归结自己手段不足。”

    “您说笑了,说笑了!”岛津义弘听了这语气古怪的夸奖,无半点笑意反而是大汗淋漓,作诚惶诚恐状,伏拜道:“禀告内府大人,当日我家大军忽然后撤,而鄙人独留人吉城,实属意外,绝非是什么预谋啊!”

    “是吗?”平手汎秀明显不信,摇头再问:“如何个意外法?不妨说给我听听。”

    “是这样的……”岛津义弘闭目呈现出沉痛之色,哀叹道:“当时我们在球磨川与内府大军对峙,已经觉得十分乏力,又听说背后到处被人袭击,更是彻底慌乱不堪了,商议军情之时,四兄弟无法达成一致,彼此难以说服,结果实在谈不拢,索性化整为零,分道扬镳了!”

    “呵呵……”平手汎秀皮笑肉不笑地望着天空,甚至懒得答话。

    “唉,鄙人就知道无法取信于内府……”岛津义弘一脸哀伤地从胸口取出一张状纸,作势要递上去。

    侧近家臣接过来呈阅。

    只见上面写着:

    “今即诸君各执一词,不服号令,便请自筹兵力,风流云散,日后生死荣辱,全凭于己,吾不再过问——岛津修理(义久)。”

    平手汎秀看完之后又交给细川藤孝、前田玄以他们,那几人分辨了一下,轻轻低头,意思是说签字画押都是真的,并非伪造。

    所以说,真的是岛津四兄弟分裂了吗?

    怀着半信半疑之心,平手汎秀又问:“既然说是各执一词,那么具体你们都是什么样的打算呢?”

    岛津义弘道:“大哥认为应该固守萨摩故乡,不必顾及肥后。鄙人认为必须在球磨川天险处作战。三弟认为要先解决肝付伊东余党的内部隐忧。四弟认为分兵两线乃至三线是有必要的……最后大哥的就说,他自领兵返回萨摩,余者觉得有更重要的事情也可以自行去做!我一开始以为只是气话,没想到一夜之前大军就走了,只留我二千人在人吉城中诧异不已,当时便打算早速降伏……”

    “既如此,三日前如何不降?”平手汎秀没半点好脸色。

    “因为三日前内府大人并未招降啊!”岛津义弘委屈地大吐苦水:“鄙人以为要斩尽杀绝,无奈之下才做出决死突围的行动,逃到了大口城,才从您的家臣那里,得知‘倒戈卸甲,以礼来降,仍不失万石之封’的事情,就再无犹豫了。”

    说到这里双方沉默了一会儿。

    平手汎秀目光如箭笔直盯过来。

    岛津义弘也像个没见识的乡下人一样茫然地看过去。

    片刻之后,平手汎秀忽然问道:“前些日子,我在军中议论说,你四弟家久若在帐下,知行早该是现在的二三十倍,此事你可听说了?”

    “确曾耳闻。”岛津义弘听了这不相干的话,神情却忽然严肃起来,甚至有些紧张。

    “那可有趣了。”平手汎秀捋须一笑,意味深长道:“我刚刚做出有意分化瓦解的动作,令兄就如此配合,主动做出驱散人心的事情,岛津家的觉悟,哈哈……”

    “……”岛津义弘嘴巴动了几下却什么都没说出来,随即赶紧伏拜下去掩饰住自己的表情,闷声道:“兄长的决定是什么意思,鄙人无法猜度,只知据实禀报内府大人而已!”

    “好了,起来吧!”平手汎秀满不在乎地挥挥手,想了一想又道:“所以你今日,只是作为个人,而非代表岛津家来请降,是这个意思吗?”

    “……是的!”岛津义弘不自觉又把脑袋埋下去,仿佛是害怕露出脸一样,小心翼翼答道:“既然兄长都放弃了作为主君的立场,而赋予我等自行其是的权力,那么鄙人自然无法代表其他人。但我十分乐意充当内府的使者,劝说萨摩、日向、大隅三州的武士停止抵抗。”

    “哈哈哈哈……”平手汎秀抚掌大笑:“岛津家确实有趣。在南九州生存了五百年,果然有与之相称的生存智慧。好吧,就让我看看,你是怎么劝服旧日同僚与亲族的!”

第五十六章 平定九州

    随着岛津义弘的先行降伏,南九州的局势顿时豁然开朗。

    数日后在另一条战线,岛津家久抓住机会展示了一下本事,以疑兵拖延住长宗我部元亲,集中兵力再次击败大友义统的军势,但佐佐秀成所部趁着机会进军宫崎、都原二城,切断了日向与萨摩、大隅的联系。于是岛津家久便果断乘胜求和,俯首称臣。

    可惜仍然落在义弘后面,只是第二个降伏的。

    四月初,讨伐军被迎入了萨摩国,二十几天内连克五个据点,从水陆两个方向围住了内城。

    没了义弘、家久两个弟弟助阵,岛津义久自身的军事水平似乎并不算很强,屡次组织积极行动都没有凑效,反倒是消耗了珍贵的有生力量。

    围城仅十余日,守军担心遭遇到关东后北条家的待遇而纷纷动摇,开始有人带着部属私自潜逃,士气日复一日的持续下跌。

    这期间平手汎秀同时会见了岛津义弘与岛津家久二人之后,才发现这兄弟俩似乎很不对付,一点都没有亲切友好的感觉反而隐隐总在争锋相对。前者不断仗着嫡出和年龄的优势直截了当地呵斥,后者则老是阴阳怪气地讥讽嘲笑。

    这种充满火药味的语气很难认为是装出来的。

    大友义统、立花道雪、甲斐宗运他们都认为,可能义弘与家久长期以来就不太和睦,只是以往被岛津义久压制下来而已。

    所以前段时间两军对峙之时忽然分裂的事情,似乎就显得很合乎情理了。

    某些方面也引起平手汎秀更深程度的思索。

    五月初一清晨,八艘南蛮炮船开到了鹿儿岛海湾,朝着内城发动了齐射,结果有一个炮手,不知是瞄得特别准还是运气极佳,隔着一两千米距离,精确命中了本丸一间屋子的房顶,然后出现了巨大的爆炸声和滚滚的浓烟。

    似乎是守军存放火药的仓库被引燃了。

    再无无法坚持,岛津义久灰头土脸的出城请降。

    据说他本是威风堂堂,端庄大方的武士,可今日半边脸都被熏黑,胡子还烧掉了不少,衣服也没来得及换,铺满了黑尘,浑身是一股硝烟味。

    更别提双目无神,心如死寂的气场了。

    可谓惨淡到极点。

    一直苗头不对的岛津义弘、岛津家久好像对义久都是很关心的,见之皆露出沉痛、惭愧、担忧兼而有之的神情。

    而且两人很有默契地都把矛盾藏了起来,似乎生怕被大哥看见一样。

    平手汎秀很简单地接受了降伏,既没有装出礼贤下士的样子故作和蔼可亲,也不需要用板着脸义正辞严声色俱厉地彰显威势。

    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早知如此,何不速降?”

    岛津义久愣愣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似的,呆滞着躬身答道:“萨摩边鄙之民,行事就是如此愚昧,令内府见笑。”

    平手汎秀又说:“听说贵家不同于其他大名,内部家臣皆是亲族一门,向来精诚团结协力对外。今日所见,似乎不实。”

    岛津义久闻言苦笑道:“内府大人见多识广,当是此言纯是吹嘘。鄙人的祖父本乃庶流,是强夺了主家之位,如此行径又说得上什么团结?”

    沉默了一会儿,平手汎秀开口提问:“今日兵尚未全败,而大将先降,有何感想?”

    岛津义久低头道:“技不如人,无可奈何,毋庸多言。”

    听了这话平手稍有讶然,又捋须轻笑:“你是我所见这么多大名之中,唯一一个不谈到天命的。”

    片刻后,岛津义久闷声道:“天命不可知,唯能竭尽人事耳。人事不足方才招致了失败,岂能归咎于天?”

    平手汎秀点点头,沉默良久,感慨道:“果然不同凡响。”

    ……

    持着岛津义久的签名文书,萨摩、日向、肥后诸地的残余反抗力量自是传檄而定。但唯有大隅一国,在岛津岁久的领导下,居然不肯无条件放下武器,还要讨价还价一番。

    说是“国内诸君的知行领地,若不能得到安堵,那么降伏之后,依旧是饥贫颠沛的结局,宁愿拼死一战,以武士的身份而死。”

    也就是说要求平手汎秀先给出承诺,才跟屈膝称臣。

    这是武田、上杉、毛利、北条都没有享受到的待遇,凭什么你们一帮子国人土豪有胆子提条件?

    平手汎秀当即否决。

    还对岛津义久说:“管管你家三弟吧,他既然是敏锐聪明的人,就该知道不应该与此等无知之徒厮混在一起。”

    岛津义久却摇头道:“三弟虽然聪慧但却极为固执,做好的决定恐怕不会更改。”

    平手汎秀则露出不善的微笑道:“那恐怕,唯有玉石俱焚一途了。”

    岛津义久毫不为之所动,反而叩首恳求道:“那么就请您允许我的二弟、四弟领兵去大隅,将忤逆的三弟脑袋带回来吧!”

    闻言平手汎秀差点以为听错,半天反应不过来。

    然后仔仔细细想了一会儿,才大致猜出来对方的意图所在。

    虽然猜出,却并不反感,微笑着予以同意。

    于是一番简单的准备,岛津义弘、岛津家久两人留下了家小在内城做人质之后,披挂上阵,拿起刀剑,去对付他们大隅国内尚在抵抗的亲人和同僚。

    平手内大臣麾下诸将与外样大名纷纷扼腕叹息,心想最后的表现机会都没有了。

    然而那两兄弟确实十分出色,让人挑不出毛病。

    他们凶名在外,广为人知,只各自带了数千人,来到阵前,便吓得“叛军”的许多成员桃之夭夭,不敢作战。

    只剩岛津岁久自己,加上另外十五家最坚决的豪族,自称“九州一十六义士”,仍然负隅顽抗,不服王化。

    岛津义弘十分了解大隅国的形势,心生妙计,让副将指挥大军佯作稳步推进状,自己只带三百勇士,星夜疾行,神兵天降,突袭敌阵,亲手连斩四名将领,在场之人见之尽皆惊骇,无人敢撄其锋。

    岛津家久走另一路,利用虚实变换,声东击西之道,将原本打算久守的豪族联军诱出了坚固的城砦,然后半路设下伏兵,一网打尽。又让家臣假扮逃兵浑水摸鱼,散播恐慌情绪,促成滚雪球的优势积累。

    两人出马,只四日,平定大隅,全灭叛军。

    为首的岛津岁久束手就擒。

    平手汎秀心知自己其实正在被利用,却也不甚在乎,没怎么考虑便发出命令:

    十五家不肯降伏的国人众,根据情节轻重,分别处以族诛、处死、改易三个等级的刑罚,首脑岛津岁久罪无可赦,考虑到古老名门的颜面,允许切腹。

    岛津义久身为家督,虽然最终降伏,但需要为前提的顽抗负责任,也对大隅的“叛乱”难辞其咎,勒令立即出家为僧,到高野山隐居,不再过问俗世之事。

    岛津义弘、岛津家久能较早地认识错误,归化正道,又能大义灭亲,讨伐乱党,言行值得嘉奖。

    念在义久至今生下这么多女儿,却没有儿子,家督之位,以及萨摩一国守护职役,暂且交给义弘接替。而家久得到大隅一国作为封赏,担任笔头家老。

    肥后、日向二国自然是收为公有。相良、伊东两家希望恢复领地,被以“失土有过,反攻无功”的理由拒绝。

    对于如此处置,九州众人皆不敢有异议。

    岛津义久明知被埋下了雷,却丝毫不以为意,显得胸有成竹,早有计较。

    然后平手汎秀叫来胆战心,不敢直起腰杆的大友义统,正色道:“乃父的暴行造成巨大混乱,影响了讨伐军的大局,我本打算予以严惩!只是见你近来勤勉有加,兢兢业业,虽然屡败,亦有苦劳,就不再仔细计较了。北九州已是往事,关东上野国四十万石沃土,便交给你。”

    又问长宗我部元亲:“如今宫内殿共有多少石领地?”

    后者毕恭毕敬道:“承蒙内府大人厚赐,臣的知行遍布土佐、伊予、阿波、赞岐、日向诸国。学了您的检地之法,共计四十七万三千石。”

    平手汎秀叹道:“原先承诺,让宫内殿进军九州,所获之地,皆自行分配。可惜后来未能成行……土佐一国,终究苦寒,丰前、丰后大友家故地约有七十万石,算是膏肓之地,可有意移居?”

    长宗我部元亲毕竟是大豪杰,并不为乡土情怀所束,立刻叩首道:“多谢内府恩典,鄙人这便回去做好搬迁的准备。”

    平手汎秀大悦,连忙扶他起来。

    萨摩、大隅仍归岛津,丰前、丰后属长宗我部元亲,壱岐松浦家、对马宗家各自原领安堵。接着平手汎秀命令奉行将筑前一国划入直辖,并筹备博多港町的重建。日向则交给了从军十多年的一门众生津贞常看守。

    至于最丰裕的肥前、肥后两国暂时搁置下来。

    还有一个大家觉得其实不太重要,但不得不都装作认为很重要的,是暂时居住在种子岛的足利义昭。

    对此人,平手汎秀只能表示遗憾:“公方大人居然宁愿遁向琉球,也不肯跟我回京都,看来只能视作放弃天下之重了。”

    当时伊势守护佐佐秀成一听就懵了:“什么,逃到琉球了吗?何时的事?怎么没听说过呢?”

    周围的人纷纷对他投向鄙视和羡慕的目光。

    为什么这么傻缺,连潜台词都听不懂的人,却成了内府大人的女婿呢?

第五十七章 革旧鼎新(上)

    据说足利义昭在得知自己的下场将是“逃向琉球”之后犹豫了很久,但最终还是不愿屈膝称臣的念头占得了上风,咬牙切齿地接受了这个安排。

    平手汎秀特意嘱咐诸大名说:“琉球虽国小民寡,却可作为与大萌之间的缓冲和贸易渠道存在,留下的价值更大。”

    众人尽皆了然。

    眼下谁若说出“征服琉球”的口号,当然就有请回室町幕府的嫌疑,会显得心怀叵测,这个话题在很长一段时间都会成为禁忌。

    至于足利义昭留在京都那个儿子,这几年已经渐渐到了晓事年纪。当年“落跑公方”为了防止被衔制,口口声声说“非我所出”,不惜给自己编造一顶绿帽子。

    于是现在倒轻松了。

    那七岁孩子在乳母的教导下,宣布为免争议而在京都临济宗的妙心寺出家为僧,取了“宗净”的法号。

    接着革旧鼎新,似乎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近年来,在新政权的主导下,皇族和公卿们在各国那些名义上领有,实际却早已无力控制的庄园,全部都撤销,换成山城国内,更加靠谱的土地作补偿。根据等级,每家都给予了足够衣食无忧的数目。如此“德政”受到广泛的赞誉,因而朝廷对“平手幕府”的问世并未有什么异议,唯一一点期望,是当今陛下方仁天皇的小私心,觉得在任期间已经有过四次改元,不希望再增加一个年号,免得百年之后惹人议论。

    平手汎秀心里怀着别的打算,对此非常爽快地应承下来。

    那么朝上再无疑虑。

    当然,正式的“征夷大将军宣下”是很隆重的事项,需要一系列繁复冗长不知道有何卵用却被老顽固们视若圭臬的流程才行。

    其实平手汎秀内心是希望从简从快的,不过这年头,你得考虑民意,一门众和家臣们肯定期盼着盛大而又庄重的典礼。

    盛大倒是好办,砸钱就行。

    庄重如何体现?说白了无非就是仪式感。就是要煞有介事,如临大敌地搞一大堆一般老百姓看不懂的玩意儿出来,才可以让人满意。

    这并不是有意行愚民之策。而是本时代的人民希望被愚弄。

    不过事先关白九条兼孝就已经透露过了,朝廷打算先授予“从一位左大臣”的殊荣,然后再经过一年半载的时间,再正式给出“征夷大将军宣下”。接下来则希望平手汎秀高风亮节,主动辞去“左大臣”官职,只保留“从一位”的等级,以“散官”身份建立幕府,统领天下武家。

    为什么有这么一个提议呢?

    九条兼孝有些难堪地表示:“以平手内府的功绩与仁德,别说左大臣,就连太政大臣也是当之无愧的。令郎现居‘参议’,亦是应当适时升为‘中纳言’才好。至于其余一门、重臣,皆要论功行赏,册封官职才是。然而……如此一来,倘若有过多的武家居于太政官行列,公卿的升迁惯例就恐怕难以维持。十年二十年后,可能就找不出有资历接任关白的人选,届时岂不是……”

    平手汎秀笑道:“不如将来公武合一,由幕府将军世代兼任关白,如何?”

    闻言九条兼孝愣了好半天,接着两股战战,汗出如浆,连连叩首哀求道:“平手内府莫要开此等玩笑了!鄙人都快要吓死了!”

    “是吗?可惜可惜,我本来还以为是个受欢迎的提议!”平手汎秀故作惋惜,而后摇头道:“那么只能退而求其次,推行‘武家官位制’了。”

    九条兼孝疑道:“何谓‘武家官位制’?”

    平手汎秀娓娓道来:“就是说任何一个官衔,都有公家和武家两套席位。公家官位由朝廷任命,依然保持原状。武家官位由幕府任命,只是作为勋号使用。”

    九条兼孝明白过来:“就是说以后上至宰辅,下至八省,任何位子都可以同时坐两个人,一者为公卿,一者为武士,相互并不影响。”

    “正是。”平手汎秀捋须而笑。

    九条兼孝犹豫道:“确实避免了公卿升迁惯例受影响,但天底下同时存在两个左府,两个右府,两个内府,是否显得略有点儿戏呢……”

    “所以这只是退而求其次的打算嘛!”平手汎秀点头道:“果然还是公武合一,以幕府将军兼任关白的体制更加好一点吧?”

    “啊,您这套‘武家官位制’真是举世无双的创举!”九条兼孝马上改了口:“鄙人回去就同众人商议一下,看看怎么施行!”

    “是吗?”平手汎秀捋须笑而不语。

    ……

    天正五年(1580)七月,京都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大事”。

    现任“正四位下参议,兼近江守”,被称为“濑田宰相”的平手义光作为重要一员却不在朝中,而是远赴奥羽,去传播“天威”了。

    汎秀亲自去解决九州问题,是去年九十月开始,二月正式出动大军,六月基本完成,水路并进,效率很高。

    奥羽情况不同,寒冬降下的厚厚积雪,到三四月份才彻底融化开,此前来自近畿、关东地区的大军根本派不过去。

    平手义光是到五月份才领兵到了会津地区,与芦名以及上杉、武田、德川、织田、佐竹、里见等等汇合。

    这期间还出了插曲。

    是武田胜赖故意在其他大名面前站出来劝谏说:“濑田宰相,您名讳‘义光’中的‘义’字,据说来自某个不祥之人,今不妨舍去。”

    闻言义光疑惑道:“我名字中的‘义’字,明明是来自八幡太郎殿(源义家)!八幡太郎殿乃是绝世英雄,河内源氏子孙公认的先祖,如何是不祥之人?”

    武田胜赖当即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这时陪同上杉景胜列席的桶口兼续忽然诚恳道:“早听说大膳(武田胜赖继承其父名号)正值壮年就有了癔症,时常失忆和妄想,鄙人一直以为是假的没想到真有其事啊,这可不妙,一定要好好治疗才行!”

    此话一出,武田胜赖脸成了猪肝色。

    上杉景胜一贯寡言少语,此刻也点点头道:“是啊是啊!”

    而里见、佐竹、芦名等人则是一副“我们受过严格的训练无论多好笑都不会笑除非忍不住”的表情。

    唯有忠厚长者德川家康出来圆场,笑呵呵地说:“我们都知道平手宰相(参议的唐名即是宰相)的名字是来自于八幡太郎殿!但武田大膳也不是癔病,他是一时不查听信了什么坊间传言了吧!”

    闻言武田胜赖愣了片刻还没反应过来,他身边的真田昌幸早已叩首拜倒在地上:“以前关东地区一直流传说,平手宰相名字中的‘义’字是来自那个弃天下义理于不顾的‘落跑公方’。现在仔细一想,那应该是北条氏散播出来,意在污蔑抹黑的谣言啊!鄙人真是糊涂居然信以为真,还因此误导了主公,罪该万死!”

    众人哈哈大笑,纷纷告诫说:“以后绝对不可轻信谣言啊!”或者“要换个人负责调查消息才好”之类的话。

    除了这个小插曲之外,整个东北之行倒是没什么值得多提的。

    芦名、大宝寺早已归顺。

    出于困境的相马家通过佐竹家作为中介急切展示了忠心。

    势力庞大的伊达,与基本解决完内乱的最上,对土地的细节划分问题有一些微词,但总体表现出服从的态度。

    同时黑川、白河、田村等不少从属于伊达的有力国人或多或少有点蠢蠢欲动,希望借机摆脱被迫臣服的地位。

    其中斯波氏分家,自认为名门的大崎家表现得最为严重,甚至喊出“源氏子孙没有理由居于藤原子孙(伊达)之下”的话。

    安东、南部都自称是乐见中枢霸权入主,但是他们不约而同地告了津轻为信一堆黑状,结果不仅没成反而遭到怒斥。

    小野寺、户泽是唯二没吐任何怨言,也并非出于危机,就主动过来参拜的,而且原领地都不大,所以获得一定礼遇。

    其余葛西、和贺、稗贯之类,则可以说是“有限度的臣服”,都主张自家领地应当得到充分的安堵,而且比较抵触转封。

    看起来十分热闹和复杂,勾心斗角明枪暗箭都能编好几本厚厚的书了。

    但是,奥羽这块地方是名副其实的穷乡僻壤,土地贫瘠,交通不便,人烟稀少,商贸罕至,不仅产出很少,集权程度还低,一直被认为扶桑最不发达的区域,没有之一。

    此地无可置疑的第一大霸主伊达家,不算那些“听调不听宣”的从属势力,也就能动员一万左右的军势而已。

    他跟会津芦名、常陆佐竹是一个档次。

    而芦名、佐竹以前在上杉、北条面前都是显然矮上一头。

    本地人可能觉得伊达辉宗非常厉害十分可怕,到平手义光这里,也就是能有资格在宴会上占个不上不下的席位而已。

    然后最上、安东、南部之类,能征召三五千人打仗,以奥羽的标准算是说话有分量的“地方豪强”了,勉强可以敬陪末座。

    其他人嘛,除了两年前就主动到关东表忠心的津轻为信之外,都不值一提。

    不管你是对邻近土地有多少法理,还是以前受过多少委屈,平手义光根本做出懒得去听的态度。

第五十八章 革旧鼎新(中)

    在正式的征夷大将军下赐之前,平手汎秀首先命令属下的奉行们指定了一系列的法令草案,准备适时逐渐公布出来,作为未来的执政方略。

    首先,为了告诉万民战国乱世的终结,以及新时代的到来,将“检地”、“士农分离”、“四民身份制”、“人扫令”、“刀狩令”、“喧哗两成败”、“问注评定实行”、“筑城废城令”、“海贼禁止”、“盗贼捕付”等诸多事项写为了书面条文。这些其实并不算是新东西,近畿、关东地方的居民大多已经接触体会过,西国、九州、东北相对守旧但也该有所耳闻。

    现在要做的是以中枢政权的身份,抓住施政的主导地位。

    全部的法令,集中于三个方面。

    首要的第一个方面,是仔细清查各地的人口和土地具体数目,消除隐匿瞒报的情况,然后基于这个数目,才能安排合适的赋税徭役,或者相对应的其他义务,既要避免地方实力掩藏实力暗地坐大,也要防止压迫过重引发民愤。

    所有统计出来的户口,如有可能的话,一律按照类似“士农工商”的划分方式入籍,有不同的管理办法。不过身份并非永远不变,定期的“取士”活动会吸纳少量精英到统治阶级,而农、工、商满足一定条件允许自行报备变更。大体固化但又留下微小上升渠道的社会,才能更加安定。

    至于公卿和僧侣的漏洞有意暂时搁置了。

    预计至少需要三五年时间,在直属势力范围内完成普查统计。外样大名领地的执行情况恐怕还不能报以乐观。到时候平手汎秀打算适当使用一些灰色的手段,鼓励对瞒报现象予以揭发,查出来之后一半收公一半奖励给举报者。

    其次第二方面,是要禁止争斗。无论是外样大名之间调集兵力互相攻打,还是基层武士私底下打架斗殴,性质都是一样,以“喧哗两成败”的宗旨处置。

    意思就是一旦发生流血事件,先不问青红皂白,两边各打五十大板。然后再调查具体的原因。责任更大的一方会追加更多处罚,但另一方也未必会收到补偿。因为一旦诉诸武力,就算本来有道理也变成没道理。

    唯一的例外情况就是,如果己方城池、屋敷受到攻打,那么可以在墙壁范围内予以还击。所以同时规定各家大名不得私自增筑城池,而且已有的都有接受检查,看看是否有必要存在,以及当地大名是否有财力维护。

    一切的争端,唯有按规定递交给平手家派下来的“问注评定”人员,才是王道。要文斗,不要武斗。

    这个政策绝对不是新鲜事,任何稍微有点集权想法的君主显然都会禁止私斗,指定诉讼裁判机构。其实室町幕府也有,只是他们先天不良,直接让各地的实力派大名担任中枢职务,相当于让明星球员兼职裁判,后面是越搞越乱。

    所以平手汎秀一早就决定了“藩主不得参与辅政”以及“地方代官与中央奉行互相独立”的原则。

    最后的第三个方面,就不是面向具有合法身份的外样大名,而是要清剿那些趁着乱世在法外之地逍遥享乐的宵小之辈了。针对的是呼啸山林的大盗恶党,与来去无踪的海寇水贼。

    这些人有的日常劫掠商贾,勒索百姓,那还算好。有的成了规模,甚至私设关卡,定额收取“保护费”,已经有了最基础的政权雏形,不少现在看起来正儿八经的战国大名就是靠这个慢慢发家最终才洗白的——那是由于室町幕府过于衰弱,完全控制不了地方。

    如今既然要“革旧鼎新”,这些未必有多少民怨,但严重影响了基层政权运作的“有活力社会团体”,势必要连根拔除。

    平手汎秀给出了两条路:要么接受招安,打散联系编制到各地部队里面去,要么放下武器,当个百姓以种田捕鱼打猎为生。否则就只有大胆来战,与正规军比一比谁更厉害更能打了。

    ……

    这几项尚未正式公布的措施,详细写成文书,交给了正在奥羽坐镇的平手义光,然后二代目向当地的诸多势力,传递了其中精神主旨,以此作为对他们的要求。

    原本厚厚一沓文书,被汎秀暂时命令为《天下静谧令草案》的。

    结果可能是由于名字太长,被知道内情的人们简称为《泰平令》了。然后细川藤孝觉得这实在过于粗鄙不文,建议改为《偃武令》。

    听闻此事平手汎秀表示很欣赏,“偃武修文”一词乃商周时期的典故,寓意深远,且带吉兆。而且一般没文化的人搞不明白是啥意思,显得逼格满满。

    最终义光在八月十七日那天,于仙台附近的东昌寺,会见了奥羽地区二十九名代表,对领地进行了划分,宣布诸般禁令。

    背靠着近畿、北陆、关东、东海地区的五万军队,没有允许任何人持有反对意见,全都被迫称臣。

    接着便返回了京都。

    过了十多天,父子见面之后,汎秀问:“奥羽诸大名可曾心服口服?”

    义光回答说:“津轻家因为两年前的因缘受到厚待,相马氏从伊达大军之下得以延续;小野寺、户泽的家主似乎无甚野心仅仅保存祖业就满足;芦名、大宝寺在关东见识过我家的军威而无胆反抗。除此以外,其他人恐怕都要暗地作乱!”

    汎秀捋须而笑:“你现在应该明白无法尽力去安抚他们的原因了。”

    义光叹道:“是啊,土地终究有限,人人皆不知足,如之奈何!本以为乱世要彻底安定,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汎秀意味深长地引经据典了一句:“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遥想汉高,称制安邦,仍不有韩、彭、英、臧诸王之乱,非是他才德不足,而是乱世久矣,人心难安。”

    义光这才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

    六到十月份,花了百余日功夫,平手汎秀人还没回京都,就下令改造了足利义昭留下的二条城,把原址弄成一个完全不考虑防御功能,只在乎舒适与排场的新城——确切说不应该叫新城,更应该叫园林或者宫殿。

    外表保留了象征性的堀沟、石墙和箭橹,但内里并未设置曲折狭窄的虎口通路,而是宽敞大气,一览无余的场景。建筑仿照平安时代的京都,充满了唐风气息,还规划了大片留下来做池塘、假山、凉亭的地方。

    就是在这里,平手汎秀接受了进为“从一位左大臣”同时接受“征夷大将军宣下”以及“武家栋梁”的尊位,加之此前领到的“源氏长者兼淳和、讲学两院别当”,正式成为天下新主。

    二代目义光,则是在隔了几天后,成为“从三位权大纳言”,并且从父亲那里拿到剩下来的“镇守府将军”职役。

    从今以后这两个名号便等同于是平手幕府继承人的标志了。

    为见证此等大事,天下各地的大名都陆续聚集于京,向新任的“公方大人”表示诚挚祝贺。即便有的人因为种种原因缺席,也都派了亲族重臣作为代表。

    出于表示欢迎和夸示财力的考虑,平手汎秀命令举办了空前规模的茶会,以四万人为预期数字在京都南郊设下方圆数十町的帷幕,令天南地步的来客欢聚一堂,将往日恩仇付之一笑。

    就在茶会期间,关白九条兼孝私下传递了“朝廷完全同意实行武家官位制”的意思。然后正好将这个好消息公之于众。

    平手汎秀告诉各地诸侯:大家只要有资格出席今日茶会的,至少可以得到从五位以上官职加身,而且这不是完全固定的。如果功勋显著,受到幕府的承认,即便是毫无亲缘的外藩也会有机会到达三位的程度。

    这可比“多来年有赖诸君,日后还望继续努力”之类的话实在多了。

    有份听闻之人,无不欢呼雀跃。

    特别是那种多年称霸一方,却一直没精力到京都活动,始终是一介白身的大名。

    至于具体谁担任什么官职,暂时卖个关子,将会在年后的《武家诸法度》中明确指出。

    到时候会详细规定天下所有武家的身份地位划分与日常权责。

第五十九章 革旧鼎新(下)

    众所瞩目的《武家诸法度》是在一片祥和赞誉之声中面世了。

    作为第一版草案,没有在细节规定得过于详细,总共只有二十几条目,篇幅不足千字,一张纸就能抄录得下。

    但就是这么简短的文字,却一开头就是爆炸性的内容。

    第一条:御恩上返。要求所有大名“自愿”将全部领地上交给幕府,寸土不留!

    第二条:御恩下赐。意思是所有大名“自愿”上交来的领地,又原封不动,原模原样地封赏回去。

    很多人看到第一条的时候惊掉了下巴,开始考虑谋反的成功率,但看到第二条又不得不把下巴再装回去。

    全部上交,再原样下赐,动机是闲得无聊故意耍别人吗?

    存在任何实际意思吗?

    特别是近畿、东海、关东这片地区早已习惯了“兵强马壮者为贵人”的居民,会认为这是两句写着好玩儿的废话。

    但是,九州和奥羽有少部分人明白字眼中蕴含的分量。

    在那两处天高皇帝远的地域,某些势力的合法性是建立在镰仓时代乃至更早期的基础之上,并未与室町幕府结下真正意义上广受承认的主从关系,而足利氏由于一直比较弱势,连京都附近都无法长期保持稳定,根本没有多余精力去梳理整顿。

    法理二字,有时轻于鸿毛,有时重于泰山,是非常微妙的存在。平手汎秀以前可以用务实避虚的态度,灵活对待一切大义名分,如今却到了以实促虚的时刻。

    先定好基调,后续对诸侯进行国替(转封他地),减封(字面意思),改易(没收领地)的处置,才有了十成十的充足理由。

    在现在这个阶段,推行两条看似假大空的政策,显然不至于受到太多的阻力。当今多数外样大名崛起的历史都比较短暂,不会过于计较名分传承的问题。而像岛津家这种历史悠久不是已经衰落就是正在衰落。

    平手汎秀曾经十分强硬粗暴地处分了伊势北畠家,完全不顾及大家族中都出过南朝罪臣的情谊。又在四国亲手摧毁了土佐国司一条家的俗世权力,虽然那时看起来只是出于响应长宗我部元亲的邀请。

    此刻回想起来,是否当初就埋下了某些伏笔呢?

    室町末年,扶桑有“战国三国司”之称,指的在战国乱世,仍能以国司身份维持统治的三个公卿出身的统治家族。

    法理上讲,他们是天然就不隶属于任何武家政权的统治。

    除了已经毁灭的伊势国司北畠家,土佐国司一条家之外,尚有地处穷乡僻壤的飞驒国司姉小路家。但这个家族的嫡系其实已经断绝,现在是由重臣三木氏篡夺名迹并且在二十多年前花钱买到了朝廷的认可。

    如今平手汎秀一翻旧账发现,咦,当年允许三木家继承姉小路之苗字的,乃是时任关白近卫前久啊!

    近卫前久这家伙,由于被三好长逸、筱原长房逼着承认足利义荣的将军地位,早就成了天字第一号背锅侠,批倒批臭了。

    目前只是平手汎秀出于制衡二条晴良这一派公卿的考虑,允许近卫前久回到京都,但官位暂时是没希望恢复了。

    那么他当年做出的决定,现在自然可以不认账。

    于是平手汎秀以左大臣身份,代表朝廷,宣布三木家继承姉小路苗字之事非法,予以取缔。关白九条兼孝则是非常自愿自觉,绝非受到胁迫地表示完全支持。

    时任飞驒国司的姉小路赖纲赶紧亲自带着全家老小上门来求情,说是愿意放弃领地,只求保留家名,到京都做个高门清客。

    这一类的情况平手汎秀见过不少次,但是第一次见到这么选择的人,不知道是因为飞驒国过于贫穷呢,还是这家伙格外有荣誉感呢?

    话说,姉小路赖纲的妻子是浓姬的同胞姐妹,论亲戚跟信长分属连襟。但由于浓姬年迈无子早淡出了权力圈子,织田信忠并未站出来帮忙说话。

    不过平手汎秀十分偶然地看见了姉小路赖纲的女儿,感觉简直就跟二十几年前的浓姬长得一模一样,而且名字都叫“小蝶”,令人不自觉联想起往日的青春时光……

    期间发生了不言自明的事。

    因此才给出额外的宽仁待遇:命令姉小路赖纲本人及其长子信纲到京都来,由武家转为公家身份,保持苗字及官阶;其次子秀纲改姓回三木,继承飞驒一国的领地。

    这样相当于名实都保住了,皆大欢喜。

    可是没想到仍然搞出了大乱子。

    姉小路赖纲自己是个喜欢吟诗作画的文化人,宁愿不要领地要家名。可是他长子信纲,却没继承父亲的秉性,并不想到京都当闲差,就借故拖延,滞留在飞驒,还找了弟弟秀纲交涉,想要互换。

    碰巧秀纲的想法与兄长正好一样,推说“此乃平手公方决定”,不肯答应。

    信纲因此老羞成怒,派了一个亲信潜入城里下毒,想要让弟弟卧病在床无法理事,然后以此为理由申请留在飞驒管辖领土。

    结果他那个亲信并不靠谱,办事过程中被抓住,还禁不住拷打把幕后主使都交待得干干净净。

    作为次子的姉小路秀纲,脑子也不太清醒,知道始末后并没有马上派人到京都汇报,反而是马上命令家臣带上刀枪出马,打算先下手为强抓住哥哥再说。

    可是又走漏了风声,未能达成突袭,让姉小路信纲也有机会纠集自己的支持者。

    顿时变成兄弟反目的局面。

    由于飞驒国地形实在太复杂了,大约十日之后,消息才传到京都。

    姉小路赖纲看了信差点气晕过去,平手汎秀倒是觉得有趣——几个月前才颁布了《偃武令》,正愁找不着傻子杀来立威呢!

    马上吩咐美浓织田信忠、越中本多忠胜、信浓武田胜赖,能登岛清兴,命令每国各承担一千五百兵,然后让平手义光率领近江、越前国众三千,主持平定此次变乱。

    别看加起来不到一万人,对于战事规模长期只限于三位数的飞驒国来说那就是大军压境。

    姉小路信纲、姉小路秀纲兄弟俩反应过来已经为时太晚。前者硬着头皮说要坚守,结果被家臣割下脑袋献城投降。后者壮着胆子出城一战,以三百寡兵力敌武田家二千人,不到一刻钟就溃散而亡。

    这俩闯下大祸的糊涂蛋,成为“喧哗两成败”的第一批适用对象。

    至于姉小路家呢,在那位相貌酷似浓姬的小蝶姑娘费劲口舌努力之下,没有受到过多牵连,赖纲的幼子获得继承家名权力,然后三个庶子改回三木的苗字,分别赐予一万石、八千石、五千石的知行,其他土地收公。

    这个微不足道的变乱,仅仅不到一个月就平息了。

    但产出了一些难以预料的蝴蝶效应。

    飞驒有个国人江马氏,名义上属于国司姉小路家管理实际长期勾连甲斐武田家。这次姉小路家一倒,他们的身份开始尴尬,直接归属平手幕府管理,就意味着将要面临检地和刀狩,有可能会被追究瞒报土地和私藏兵器的罪过。

    于是江马氏的当主辉盛,求助于老朋友武田胜赖,言语中说了一些“尽管目前平手氏建立了幕府,但鄙人仍记得当年法性院殿(武田信玄)的英姿,内心依旧以武田马首是瞻,一旦天下有变,愿效犬马之劳”之类的话。

    本来非公开场合胡说八道,只要不暴露也没什么。

    偏偏飞驒还有个国人内岛氏理,一向是江马家的宿敌,而且与武田有不少旧怨。这内岛氏理不知从哪知道了江马家与武田家私下的“不臣之词”,积极派人前往京都进行检举揭发了!

    当时平手汎秀和平手义光并没有太上心,委托给家臣处理了。不过服部秀安很有兴趣,派了密探,星夜赶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查封了相应的资料。

    结果稍加搜查,发现内岛氏理所说的那封写着“不臣之词”的书信已经找不着了——大概到了武田胜赖那里马上就销毁掉了,但还有另一封尚未寄出去的信函,同样写着类似的话语。

    人赃俱获,没二话说,江马辉盛切腹,所领尽数没收,族人贬为庶民。

    内岛氏理则是有功加封三千石。

    至于武田胜赖,其实挺倒霉的,完全是无妄之灾,唯一的错误就是受到信件后没有及时向幕府坦白。平心而论,他也是迫不得已。人家念着旧情,主动来投靠你,你转手就出卖的话,以后还怎么做人?脸往哪搁呢?

    不过事情既然发生了,就没法一笔带过了。

    平手汎秀接见了忐忑不安赶到京都谢罪的武田胜赖,安抚一番,然后又说:“令尊在甲信一带声威太高了,以后恐怕免不得还会出现这等事吧!还是搬走的好。我已经算过了,肥后一国加上肥前的南部五郡,总计九十三万石领地,不知您可满意吗?”

    武田胜赖当然只能说满意。

第六十章 革旧鼎新(终)

    飞驒小国的变乱,仅仅是《武家诸法度》正式颁布前,天下一系列震动的开端而已。后续的反应比想象中更加剧烈。

    首次大规模冲突来自东北。

    自居“故奥州探题血脉”的大崎义隆本来在仙台东昌寺会面时已经同意了一切的条件,但返回领地之后却不知为何忽然反悔改口,拒绝“御恩上返”和“御恩下赐”的流程,宣称“土地乃是千百年间祖先所传承下来的,不需要任何人的承认”。

    这在平手幕府的定义里面,便是“形同叛逆”了。

    汎秀立刻命令义光前往奥羽组织讨伐。

    但是没几天又从另一渠道受到消息,大崎义隆信中说:“之前所述完全是被家臣逼迫,并非我本意。”

    见之义光断言到:“身为当主,居然会被家臣逼迫至此,可见毫无治理才能,当地不知道现在乱成什么样子了,必须出兵干涉才行!”

    于是他亲自带着五千旗本军队到了会津,但并不急于进击,而是命令芦名、最上、津轻三者分别担任临时将领,各自纠集周边的部队,合计三万五千人,围剿“贼军”。同时让北陆和关东的诸侯做好提前动员,担任预备队。

    接下来过程有些搞笑。

    被认为“罪魁祸首”的大崎义隆并未参与作战,只带着几个亲信匆匆从城里逃出来,找到妹婿最上义光,主动“投案自首”。

    然而“贼军”并未因此偃旗息鼓反倒是人数不断地扩展了。

    从这角度讲,性质似乎已经不再是“大名叛乱”了,更像是“国人一揆”的画风。

    众所周知,东北的集权化程度很低,诸侯的家臣基本没有被官化,依然是自行领有产业,可以独立运作的土豪地侍。所以在这里“家臣”和“国人”之间的界限很模糊。

    当然,不管是哪种,在大规模的讨伐军面前似乎都是不堪一击的。

    谁又能想到后续不断的演化过程呢?

    北路津轻为信英勇善战,仅仅花了三天时间就连破两城,打开了大崎家领地的门户。但是,被分配在其麾下的安东、南部等人都对这个“暴发户大将”不太心服。

    特别是南部信直自认为是津轻家旧主,无法接受上下关系的逆转,表现出非常不配合的态度。正巧南部家臣九户政实早有异心,故意居中煽风点火,将事情闹大。

    津轻为信老奸巨猾倒没第一时间发作,但被平手义光派过去当军监的岩成秀通是个一板一眼不知变通的武士,如实将所见所闻记录了下来。

    南部信直为人敏锐,感到危险没等合战结束就向平手义光申诉,说九户政实与津轻为信私下无故勾结,或许存在未知的图谋。九户政实后知后觉也赶忙举报南部信直的一些不法行为。

    两人当面争执起来,安东爱季也在里面阴阳怪气搅局。津轻为信无奈地对岩成秀通表示:“如此情形无法继续作战。”后者表示理解。

    南线也发生类似的事。总指挥由芦名家的宿老金上盛备担任,伊达辉宗居于其下深以为耻,没等大部队集结的命令,先率五千军势提前进击企图立功证明自己,结果中了埋伏遭受惨败,本人生死不知。

    这导致伊达旗下的国人豪族大为动摇,许多人本就对“检地”“刀狩”等策略心怀不满的人,纷纷转而加入“乱党”行列,齐心协力反抗新幕府统治。

    此时伊达政宗年方十五已经元服晓事,倒也不算幼主。可问题在于他老爹辉宗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一时无法判定是否真的阵亡,也不知道该不该马上让少主继承家业。伊达家的一门众和重臣分为两派无法达成一致,讨伐行动也就自然只能耽搁下来。

    金上盛备本来踌躇满志要大展雄风,结果还没放一枪一弹,就因为猪队友的行为陷入被动,与军监加藤嘉明商议之后,被迫放弃了大举进兵的计划,按部就班缓缓前行,以防步了伊达辉宗的后尘。

    只有中路的最上义光比较顺利。

    他心知大宝寺、小野寺、户泽等辈与自己素有积怨,不会乖乖听令,就让这些人全部在后面“看守粮草”,只带着直属精锐,加上跟自己关系还不错的葛西、白石家,共计三千人来对阵“贼军”的五千之众,依靠质量优势,以偃月阵斜击之法战而胜之,斩首数百,讨取两名“乱党头目”,立下军功。

    唯一不妙之处在于葛西晴信作为大崎家的宿敌,在大崎家领内大肆奸淫掳掠,欺凌百姓,无恶不作。尤其是命令士兵放火烧毁田地里未成熟庄稼的行为十分丧心病狂,实际上激起了更多村民的反抗。

    不过相对来说还是小事。这个年代没有多少人会为普通百姓的待遇奔走。

    监军泷川一忠悄悄记载了“葛西军英勇作战,不畏雨矢;但得胜后乱取狼藉,形同恶鬼”的情况,并没有觉得这是值得第一时间急报的大新闻。

    最上义光一共讨取了四名闹事的国人头目,击杀叛军上千,只是南北两路进展不顺,也不可能孤军深入。

    此亦得到泷川一忠的认可。

    由于以上种种变数,原以为瞬息可平的“大崎之乱”持续了两个月仍然没有被压制下去,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迹象。

    平手义光见状,打算领旗本士兵以及关东、北陆联军亲自下场,却没考虑到天时问题,即将出发前忽然会津、仙台、米泽等地下起大雪,道路被封,无法通行。甚至部分的海港外面都结了薄冰,船只难以接近。

    元服以来未遇任何阻碍的二代目只能扼腕叹息,深觉奇耻大辱。

    解决问题,必然要到下一个春天,冰雪消融才行了!

    战乱结束前也不可能去计较诸侯的责任,只能暂时传递命令说“一切以取得胜利为第一要务,其余事宜留待日后评定”。

    为此平手义光决定不回家过年了,就在关东呆着,专心准备着一雪前耻。

    此前一段时间,岩成友通和中村一氏等人已经顺利地把武藏、下总、下野地区的领地纳入幕府直辖,并进行了初步的检地和刀狩,现在又在忙于清点武田转封所空出来的甲信,虽然未曾参战,依然日夜繁忙。

    以往统治这里的大名们,打下了很深的集权痕迹,幕府接收起来比较容易。

    平手义光驻扎在河越城,并且视察了正在重建当中的江户港町,会见了当地的商人和僧侣代表,起到积极的作用。

    在此他感受到关东平原的广阔和肥沃,以及商业上的巨大潜力,还有民间广泛存在地本地文化认同。虽然前几年遭遇巨大战乱的折磨但现在已经充满了生机。

    这种活泼的生机,令人有些担忧。义光甚至难得地主动给父亲汎秀写信,提议说:“若是幕府的治理以畿内为核心,那么关东就要格外关注。不可放任强大的外样大名存在,亦须避免代官的权限过分扩张。”

    ……

    次年二月,平手义光卷土重来,带领幕府亲卫、旗本三万人,东国联军三万人,进兵奥羽,命令本地的诸侯只负责保证粮草,不得擅自出兵(以免当了猪队友)。

    德川家康、织田信忠、上杉景胜、佐竹义重、本多忠胜、岛清兴等人随行。

    这一次把陆中地区的十二个郡围了个水泄不通,稳扎稳打步步为营,耗时两个月,诛杀造反的国人头目二十三家,消灭叛军和乱民高达上万人,以冷酷无情的刀剑平息了这场原因复杂的动荡。

    事后,大崎义隆坚持声称自己没有反对幕府的胆子,完全是被家臣裹挟。但很显然这幅说辞无法带来谅解,他的领地全部没收,只施舍了五百石知行打发到京都养老。

    奥羽群雄之中,最上义光作为少有正面典型受到了增加领地两万石的嘉奖。津轻为信、金上盛备虽然功劳不多但至少态度可取,给予口头表扬,各赐下黄金百两。

    南部信直、九户政实这对君臣为了抒发私怨完全不顾大局,居然在打仗的关键时刻闹矛盾,正适合“喧哗两成败”的待遇。前者削去一半土地,后者贬为庶人,削去家名。

    伊达辉宗的死得到了确认。这家伙也是不识大体酿成灾祸,虽然一死犹不能免除罪责。遗孀义姬与孤儿政宗上门拜访了平手义光,苦苦哀求终于获得谅解,只给了减封四分之一的微薄惩罚,依然保留了三十万石领地。

    但是,原来归属于伊达旗下的田村、白河、黑川等“与力大名”,全部收回作为幕府直臣,并且迁往关东各处。其实伊达家的力量相当于是减半了。

    其余无功无过的诸侯,保有原领即可。

    ——本来是这么安排的。

    一系列处分令下来,在奥羽划出了大约四十五万石的土地,暂时没有决定怎么使用。

    可是,义光起身回近畿之前,又发生了规模不小的变乱,起因是半武士半富农身份的土豪地侍普遍抵制检地、刀狩、士农分离的法令,发起“国人一揆”。尤其是浅利、小野寺、户泽等小领主,本来集权度一向就很低,一闹起来根本无法节制麾下的家臣。

    幸好他们还有点记性,没忘记眼前的教训,遇事之后就赶紧闭门守户,窝在居城里不出来,派使者向幕府军求救,避免了被裹挟进叛军的遭遇。

    其他几个大一点的势力也纷纷遇到问题。不过最上义光、安东爱季、津轻为信都有能力自行解决。包括十五岁的伊达政宗也亲自上阵经过苦战取得胜利。。

    最困难的是南部信直,由于领地的缩减,兵力捉襟见肘,而且家臣也普遍不满。他这个曾经的北奥霸主,沦落到被一揆众堵在城里断了水粮的程度,幸得幕府大军助阵才得以生还。

    这么七七八八消耗下来,平手义光居然连续在东北拖延了接近一年的时间,而且依然不敢说后患完全消除了。竟有些骑虎难下之意。

    从此他才不敢轻视这“穷山恶水”的环境了。

    平手汎秀写信给儿子,出了个主意:“空出八十万石左右土地,令德川家转封至奥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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